《旺门福妻》 第1章 苏沅死了又活了 苏沅死了。 死后没走传说中的奈何桥也没喝孟婆汤,一睁眼就发现自己浑身透明的飘在了半空中,底下一堆人眉飞色舞的在说最新的八卦。 苏沅内心半点不慌,很冷静的听了一会儿八卦。 可是越听她就越替那跟自己同名的小姑娘感到来气。 小小年纪不学好,学那恋爱脑一味相信男人算什么事儿? 这下好了,心心念念的未婚夫娶了自己的妹妹,完之后自己还要被那黑心肠的后娘打着嫁的名头,卖给一个据说命中带煞还克亲的无为男子当童养媳,都惨成这样了,不想着发奋图强打脸上进就罢了,居然一根裤腰带一抹脖子自挂东南枝了。 越听苏沅就越发忿忿,撇了撇嘴嘀咕:“小姑娘怎么这么好性子呢?若是我,我……” 她还没嘀咕完,只感觉空中多了一股巨大的吸力,猛地一阵翻转眼前一黑,在无尽的黑暗中失去了意识。 苏沅不知在黑暗中游荡了多久,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原本轻飘飘的身子好像突然就沉重了起来,脖子上也一阵火辣辣的生疼,耳边仿佛还回响着什么人的哭声。 苏沅本就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这会儿听了这不绝于耳的聒噪哭声,忍无可忍想睁眼却怎么也掀不开沉重的眼皮,只能用尽全力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破碎的字音:“闭……闭嘴!” 别嚎了! 怎么死都不让人死个耳根清净! 她这一开口,耳边哭声顿时消弥于空气,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那人似乎是惊喜之下还有惊吓,难以置信的颤抖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着说:“苏沅,苏沅你是不是还活着?” 苏沅狠狠咬牙,一怒之下竟然睁开了眼睛,想也不想地说:“死了死了早就死了!你去那事故现场扒拉点儿残肢碎肉指不定还能拼凑出个全乎人儿!” 结果话刚说完,她突然就被眼前的人用力抱住了。 那人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般泣血痛哭:“闺女啊!我苦命的闺女!你咋就能想不开呢!你要是真就这么去了,你不是逼着我这个当爹的去死吗?闺女你糊涂啊!” 耳边哭喊不断,苏沅这时却什么也听不清了。 她惊恐的瞪圆了眼睛感受着抱着自己这人一边哭嚎一边颤动的胸膛,脑海里一片空白。 我不是死得透透的都飘起来了吗? 这是什么情况!!! 苏沅的震惊无人领会,那个自称是她爹的人哭得嗓子哑了眼泪干了,终于稍稍冷静了一些,粗糙的黑手重重的抹了一把脸上混浊的眼泪,哑声说:“闺女你别急,你不想嫁给那林家小子,爹慢慢的想法子跟你娘说,但是你可千万别再做傻事儿了。” 苏沅还没从震惊中清醒,门外突然就有一个胖乎乎的人影裹着风似的冲了进来,站定后一扯嗓子就嗷了起来:“说啥说?!这亲事都说定了,收了林家给的银子这死丫头就是林家的人了,说破天了也不能改!” 那个妇人似乎是气得急了,一张胖得五官挤作一团的大饼脸紫涨青红,抽风似的指着还躺在床上一脸空白的苏沅嚷了起来。 “小贱蹄子别不知好赖!那林家小子多好的亲事?那可是读书人!身上是有秀才的功名的!老娘费劲扒拉的给你弄门别人嫉妒都眼红不来的好亲事,你可倒好,居然敢做出上吊自杀这种事儿来上赶着给我找晦气!你不是不想嫁吗?我告诉你休想!今儿我就给你捆了直接送到林家去,你就算是要抹脖子寻死觅活,也给我死到林家的地界上去,别在这儿抹黑了我的地!” 说着胖妇人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根长长的麻绳,扭头对着门外喊了一声:“大嫂二嫂进来搭把手!给这小贱人赶紧弄走,省得在这屋里断气了平白招惹晦气!” 苏沅一阵惊怒还没回过味儿来,身上就多了几只肥腻的大手。 被这胖妇人叫进来的两个女的,一个更比一个不是省油的灯,三两下就将全身无力还魂不附体的苏沅摁翻在床板上,麻溜的用麻绳就将她的手脚给捆了起来。 苏沅挣扎着想说什么却被一个一脸麻子的女人用一块儿黑漆漆的抹布直接堵住了嘴。 那抹布不知是哪儿来的,一股呛鼻子的味儿差点没给苏沅直接熏过去! 那自称是苏沅爹的男人一脸惶然又无所适从,上前阻拦了两把却被胖妇人一把掀翻倒地。 “苏铁柱你给老娘让开!我今儿非得把这个小贱蹄子弄走不可!” 叫苏铁柱的男人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怯弱的挡在苏沅前头,哆嗦着说:“王翠花,你咋能干这种事儿?苏沅再不是你亲生的,她也是条人命啊!人命哪儿能让你这么糟践!” 王翠花听了狰狞冷笑,说:“我咋就是糟践她了?苏铁柱你别跟这白眼狼似的不知道好赖,那是秀才家的正头太太!寻常人哪儿能得这么好的亲事?!你赶紧给我让开,别耽误了时辰!” 苏铁柱气得浑身发抖,说:“那秀才是好,可那秀才命里带煞克亲这事儿谁不知道?你让苏沅嫁过去,简直就是要她的命啊!” 苏铁柱还想说什么,可人微言轻,体格子还跟这异常彪悍的王翠花无法抗衡,没两句就被王翠花再度推翻在地。 被捆了个结实的苏沅也彻底没了反抗的能力,只能眼睁睁的睁着一双含水的眸子怒视着对自己动手动脚的这几个女人。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眼神,之前给她塞抹布的那个麻子女人小跑着出去了一趟,眨眼的功夫就端着一碗不知名的药跑了进来。 苏沅见状心生不妙。 果然下一秒就听到人说:“捏着下巴把这药给这死丫头灌下去!” 苏沅下意识的想挣扎,可手脚受限又没什么劲儿,跟砧板上的鱼似的,没扑腾两下就被人用蛮力扳开了嘴把一碗黑乎乎的药灌了下去。 药一入口,眼前一阵晃悠,苏沅就知道坏菜了。 这居然是迷药! 看苏沅两眼无神,身子逐渐软塌塌的倒了下去,王翠花得意一笑,说:“这可是花了银子特意买回来上好的迷药,别说一个小丫头,就是一头牛也能被这碗药给药翻了!” 苏沅忿忿一阵咬牙,思绪陷入黑暗前最后听到的一句话就是:“林家的人在村口等着呢,赶紧着把人给送过去,这苏沅可值二十两银子呢……” 第2章 姑奶奶一手能打八个! 苏沅因为药物的作用陷入了漫无边际的昏沉,模糊中仿佛能听到外边的人说什么,可到底是什么,却一个字都听不清。 颠簸摇晃了不知多久,一辆破旧的牛车终于停了下来,苏沅被人粗暴的用一块长长的红布包着,直接抬着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子。 时至半夜,苏沅体内的药劲儿终于缓缓散去,苏沅感觉自己的脖子上热乎乎的,迷迷糊糊的还能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这药是我特意去找来的,你多给她换几块热帕子,等脖子上的瘀血散一些了,再将这药给她抹上,好好的丫头,回头脖子上再生了疤,到底是不好。” 有个妇人发愁的叹了一口气,说:“我哪儿能不知道这个?说来这事儿其实是咱家的不是,人家姑娘原是有亲事的,若不是后娘逼迫,又如何肯嫁给咱家六子?眼下人虽然到了咱家了,可这姑娘心头怕是心结不小,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跟咱六子好好的过日子。” 提起儿子,妇人的语调中多了一丝压抑的哭腔,低声说:“六子高烧不退已经好几天了,大夫说再这样下去只怕连命都要没了,这万一有个啥好歹,这姑娘日后可怎么办。” 男人闻言连忙说:“你别瞎想,那先生说了,只要媳妇儿娶进门了,咱六子指定就能大好,不会有事儿的,若……” 男人艰难的停顿了一下,声音沙哑地说:“万一有啥好歹,这姑娘既然已经进了咱家的门,只要她愿意,咱就把她当亲闺女待,她若不愿,放她走便是了,左右买亲这事儿是咱们对不住她。” 妇人忍不住低低的哭了起来,两人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什么,苏沅听了心头惊骇一片。 她的脑海里跑马灯似的回放着这具身体原有的记忆,原是一抹游魂的她,彻底跟上吊的小可怜融为一体。 苏沅生无可恋的闭紧了眼睛,心里狂奔而过无数头神兽。 我死都死了,随口嘴欠一句,老天爷至于这么玩儿我吗?! 苏沅受到的震动太大,又搞不清目前的情况,索性就一直闭着眼睛装死。 而一旁的男女说了一会儿话,男人出去了,剩下的那个妇人始终守在苏沅的床边照看她。 苏沅感觉自己的脖子上一直都热乎乎的,妇人来回换了五六回热帕子,还小心的用指腹给她按摩脖子上的勒痕,原本火辣辣的勒痕因为抹上了药凉丝丝的,舒服了不少。 妇人似乎是怕惊醒她,动作一直都很轻柔,苏沅能感觉到这人没有恶意,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也放松不少。 天快亮的时候,妇人才轻手轻脚的端着水盆走了出去,还小心的把门也带上了。 她一走,苏沅毫无征兆的睁开了眼睛,手掌撑着床面就扑腾了起来,想也不想地就狠狠的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 疼! 非常疼! 苏沅面无表情的揉了揉疼得不行的胳膊,镇定得不若常人的总结道:“很好。” 会疼就证明不是做梦。 所以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还是叫苏沅。 可不是那个二十一世纪的律师苏沅了,从今天起,她是羊角村的苏沅,有个恶毒后娘软弱亲爹,还拥有了一个据说命格很要命的男人…… 苏沅正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冲击得脑子一片空白的时候,突然就有人推开了门冲了进来。 苏沅还没反应过来,胳膊上就多了一只铁钳似的大手,那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凭着一股蛮力拽着苏沅往外走,嘴里还恶狠狠地说:“说了家中没银钱不让胡来,老二你们两口子居然敢去外边借债去把人买回来了!我林家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容不下这样的腌臜事儿!这死丫头必须得送走!马上送走!” 之前照顾苏沅的妇人也跑了进来,挡在苏沅的面前苦苦哀求:“娘,先生说只有冲喜这个法子能救六子的命了,你就容我一回,容下这个丫头吧,我求求你了。” 老妇人哼了一声,还没说话,她旁边的那个中年妇人就阴阳怪气地说:“弟妹,不是大嫂不说你好,可我先前都听说了,那买回来的丫头可不情愿到咱家呢,在家的时候还上吊抹脖子了,人送到咱家的时候都是昏着的,这虽是捡着一条命回来了,可万一这人还想寻死咋整?回头人再死在咱家地界上了,那不是平白招惹晦气吗?” 老妇人一听更是觉得不得了,想也不想地就想把苏沅扔出去。 苏沅弄抓着一旁的柜子一角艰难稳住身形,再三受挫心中一怒,猛地用力甩开了这老太太的手。 真当我没脾气了是不是! 老太太一时没防备险些被她这一推弄得倒在地上,顿时用一种恨不得吃人的目光盯着她。 “好啊!还敢对我动手了!好一个有娘生没娘养的贱蹄子!老娘今儿非得给你送回去把银子要回来不可!” 老太太年纪虽不小,可常年干农活手脚麻利,重振旗鼓朝着苏沅扑过来的气势简直如同猛虎下山。 苏沅见状心里冷笑。 来啊! 打啊! 就这种老太太,姑奶奶一只手能打八个! 苏沅飞快的闪躲着老太太扑过来的手,时不时的还在暗处用脚尖和手肘暗暗还手。 明面上看起来苏沅只是一味闪躲,可只有身在其中的老太太自己知道,那苏沅捅她身上的地方哪儿哪儿都疼得厉害,嘴里也不住哎呦哎呦的喊着。 老太太像是疼得动了真怒,撑着腰喘着粗气停了下来,暴躁地吼:“老大家的木头桩子似的杵着干啥!还不赶紧过来帮忙!” 那老大家的听了立马哎了一声,撸着袖子就要往苏沅身上扑。 眼看着变成了一打二,先前护着苏沅的那个中年妇人跟瞬间变了一个人似的,单薄的身子死死地护在了苏沅的跟前,母鸡护崽似的张开了双臂,怒吼道:“打啊!你们就打死我们得了!左右我们二房也被逼得没了活路,我儿若是因为你们阻拦出现闪失,那就大家一块儿去死!我林慧娘再不济,一包耗子药还是买得起的!谁也别活了!” 老太太一听这话立马横眉竖眼的瞪着她:“林慧娘你吓唬谁呢!” 林慧娘狠狠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咬牙说:“我是不是危言耸听,娘你到时候就知道了,反正我今儿把话放在撂这儿,这姑娘进了我家的门,那就是我儿的媳妇儿我林慧娘的闺女,只要我活着,谁也别想打她的主意!” 林慧娘突然大显神威,以命要挟,老太太震惊之下就是震怒,虽然没敢再动手了,可退出去后自然不死心的站在门口指天划地的咒骂不停,几乎是恨不得立马用言语将她凌迟处死。 那老大家的也跟着讽刺不断,说的话没一句听着像样。 可不论这婆媳俩如何咒骂,林慧娘都不为所动,她勉强平复了一下情绪,看着似乎有些呐呐的苏沅苦笑了一下,说:“姑娘让你看笑话了,你放心,我能护着你,没事儿。” 苏沅这一天一夜见识了太多的刻薄,这会儿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温情还有点儿难以适应。 苏沅也没想到,这看似柔弱的林慧娘竟然能有这样一面。 她愣愣的啊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尴尬地说:“没……没事儿,我不怕。” 第3章 助美男为乐 她是真的不怕。 就算真动手,那两人也绝不是她的对手。 林慧娘闻言笑了一下,眉眼间先前的狠决荡然无存,笼罩着一丝忧愁和温和。 她拉着苏沅的手,轻声说:“我叫林慧娘,按理说,你嫁给了我儿子,应该叫我一声婆婆,可你若是不愿,叫我一声婶子也行,姑娘怎么称呼?” 苏沅对这便宜婆婆印象还不错,顿了顿回答道:“我叫苏沅,三水元的沅。” 林慧娘想了想,说:“那我以后叫你沅沅可好?” 苏沅点点头,表示没意见。 林慧娘实在是个性子温和的,虽然情绪起伏太大,可对苏沅的态度始终都很温和。 她想着苏沅刚醒只怕不舒服,将人摁到了床上躺着,坐在床边,在不绝于耳的咒骂声中跟苏沅细细的说起了这个家里目前的情况。 林家是一个大家庭,拢共有四家人一块儿住着。 正在外边咒骂的婆媳俩,老的那个是林慧娘的婆婆,苏沅应该尊称一声奶奶,中年的那个,是林慧娘的大嫂,苏沅理应叫一声大伯母。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小姑父一家。 林慧娘在林家行二,是老太太的二儿媳妇儿。 林家目前没有分家,是老太太和老爷子当家。 老太太之所以来闹腾,是因为从一开始家里就没人同意娶亲冲喜的说法,两个老的自持是读书人家,对买亲这种事儿极为抵触,死活不肯松口,更是不肯出一分银子,林慧娘两口子也是被逼得没法子了,才背着家里人在外边借了银子,将苏沅买了回来。 苏沅那个至今还没见着面据说命不久矣的丈夫排行老六,大名林明晰,小名儿六子,今年虚岁十六,是林慧娘夫妇的独子。 林明晰自小身子就不算多好,大病虽然没有,可小病却不断,六天前乡试放榜,他和几个同书院的同窗去看成绩,傍晚就断了一条腿被人抬着回来,随后就是高烧不退,一直昏迷到现在。 提起自己的独子,林慧娘的眼里闪烁着泪光,压抑着痛苦,沙哑着说:“六子是个好孩子,性情最是温和不过,他若是见着你,必然也是喜欢的。” 苏沅对这突然拥有的丈夫印象实在单薄,听了嘴角不明显的抽了一下。 林慧娘虽有心让苏沅接受自己的儿子,可也没逼迫她,只是说:“沅沅,我刚刚说的话都是认真的,你跟六子这门亲事本就是机缘巧合无奈之举,六子若是大好了,你想走,我也不拦着你,他若是……” 林慧娘不愿说那种可能,艰难的停顿了一下,才压抑着哭声说:“若是不好,你想走想留,都由你心意,只要你在这个家一天,我就把你当自己亲闺女护着,你安心住下便是。” 苏沅是真的没想到林慧娘竟然会这么说,一时惊讶得忘了言语。 林慧娘看她没应声,苦笑了一下,说:“你身子还没恢复,好生歇着,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先把身子养好了再说。” 林慧娘给她倒了杯水走了出去,苏沅捧着一个水杯一脸悻悻。 这个便宜婆婆,感觉还不错呐。 至于林家的其余人,苏沅一言难尽的撇了撇嘴…… 苏沅正想着自己从林家脱身的可能有多大,脱身后又应该做什么,突然就听到门帘后的屋子里突然传出了有人哼哼的声音。 “水……水……” 苏沅一脸茫然。 这屋子里还有人?谁? 苏沅本来不想理,可那人叫水的声音越发的低,苏沅怕这一口水没到位回头人再过去了,一咬牙索性捧着那杯自己一口没喝过的水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掀开了门帘走了进去。 里屋的木床上躺着一个人。 一个美男子。 绝对意义上的美男子。 长眉入鬓,鼻挺唇薄,长得过分的睫毛不安剧烈颤抖着,让人好奇他那双眼睛究竟应该是何种模样。 虽然年纪不大,眉宇间带着明显的稚嫩,风姿尚且不算明显,可就这美人儿底子,长大了指定差不了。 活脱脱的勾人妖精啊! 美男子似乎不太舒服,俊秀的脸上苍白一片,额角还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眉心小山似的褶皱簇着,唇角也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直线。 只有在走近了后,才能勉强听清,美男子正哑着嗓子喊口渴。 苏沅是个颜控。 看到美男子虽然还能拔得动腿,可绝对是丢了魂儿的。 一看这美男子如此痛苦只为了一杯水,苏沅当即想也不想地就将自己的水奉献了出来,笨拙的扶着这美男子的上身起来了一些,拿着水杯就往人的嘴上怼。 若是美男醒着,见苏沅这粗鲁的动作只怕是要气得再晕过去。 可美男子这会儿已经好几天水米未进了,身体的本能战胜了一切,哪怕苏沅喂水的动作实在像谋杀,他最后也艰难的闭着眼睛将那一杯水喝了个干净。 至于那被水打湿了的衣襟,被苏沅选择性的无视了。 洒了多少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助美男为乐了。 一杯水喝了一半,美男子似乎还不觉满意,眉毛拧得更紧了,嘴里的呻吟也仿佛因为喝下去的水而没了之前那种磨砺的沙哑感。 喊得也更清楚了。 “水……水……” 苏沅听见了撇了撇嘴,哭笑不得地说:“这是把我当水壶了还是咋地?” 嘀咕归嘀咕,可她还是没眼睁睁的看着美男子口渴,抓着水杯就往外走,想着再去给美男子弄点儿水。 可刚刚转身,苏沅脑海里灵光一闪,像是被雷劈了一下似的猛地僵在了原地。 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手里的杯子咣当一下就摔到了地上。 男的,十六岁,性情温和相貌尚可,如今正病重昏迷不醒,还正好就躺在林慧娘的屋子里…… 苏沅难以置信的瞪圆了眼睛,回头看着意识不清的睡美男,好半响才哆哆嗦嗦的指着美男子说:“你……该不会就是我那命里带煞的男人吧?!!!” 没有人回答苏沅。 苏沅却已经知道了答案。 这人除了就是她那个素未谋面的男人,还能是谁?! 还有谁! 第4章 这事儿我跟谁说理去? 苏沅毫无征兆之下见到了名义上的丈夫,这会儿也没心情继续欣赏美男子的神仙颜值了,魂不守舍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外走,正巧就跟端着一碗米粥进来的林慧娘碰了个面对面。 林慧娘看苏沅神色恍惚,忍不住面露担心,问:“沅沅你怎么了?怎么就起来了?” 苏沅恍恍惚惚的啊了一声,一脸空白举起了手里的水杯,说:“没水了,我……不是,那谁……他……” 舌头打结了半天,苏沅也没能把一句话说利索了。 索性林慧娘是个善解人意的,见她尴尬就主动解围,说:“是不是渴了?茶壶就在里边的茶几上放着呢,你应该是没见着,我带你去。” 苏沅狠狠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强行令自己回神,苦哈哈的笑了一下,说:“不,不是我渴了,是屋里的那个渴了。” 林慧娘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地说:“什么?” 可等她反应过来苏沅是什么意思,眼眶立马就红了,手里的粥碗也没端住,热粥洒在手上烫红了手背都没反应。 她激动的抓住苏沅的手,用力得仿佛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沅沅,沅沅你刚刚说什么?你说谁渴了?里边的谁渴了?” 苏沅被她这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说:“就里边躺着的那个人,我听着他喊口渴,给他喝了点儿,我……” 苏沅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词不达意的说不明白,林慧娘的眼泪却已经控制不住的往下掉了。 她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顿了顿才难以抑制的痛哭着冲了进去:“儿啊!我的儿啊!你可算是醒了!你差点要了为娘的命啊!” 苏沅一句还没醒到了嘴边没来得及出来,林慧娘的人影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苏沅头疼的跺了跺脚,快速在茶几上倒了一杯水端着,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里屋,美男子虽然已经没哼着要水了,可在喂水的时候还是会有反应的,起码知道张嘴,也知道应该仰头才能喝到,喂得多了,就会本能的皱眉,会说不要。 在不知内情的苏沅看来,这就是人体的本能条件反射,可林慧娘却因为这个反射哭得不能自己。 已经整整六天了,六天水米未进怎么都没声响,大夫说如果第七天都没动静这人就没了。 恰恰卡到第七天的时候渴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啊! 林慧娘哭得都倒抽气了,苏沅怕她一时激动哭晕过去,赶紧说:“那……那什么您别伤心了,他现在能喝水,说不定晚上就能喝粥,明儿个就能自己爬起来端着饭碗嚷嚷着添饭了,您再把自己的身子哭坏了,回头他醒了心里肯定得过意不去。” 苏沅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头皮发麻的把能想到的一股脑的说了,正词穷的时候,却被林慧娘用力一把抱到了怀里。 林慧娘的眼泪打湿了苏沅的肩膀,热乎乎的,烫得让苏沅浑身一僵。 她硬梆梆的抬了抬胳膊,形式大于实际的拍了拍林慧娘的后背,结结巴巴地说:“没……指定没事儿了……您别担心,这不好好的吗?刚刚都喝了一杯水了!” 林慧娘原本大悲大喜之下猝然听到苏沅这四不像的话,挂着一脸的泪,却也没忍住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苏沅见她终于不哭了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不哭就好。 她一看人哭就脑瓜子疼。 只要不哭,什么都好说。 林慧娘用手背擦了一下脸上的泪,哑声说:“沅沅,你就是咱家的福星,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太谢谢你了。” 苏沅听不太明白林慧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呐呐的张了张嘴没说话。 林慧娘看她一脸茫然也不多说,脸上带着长辈看晚辈特有的温和,说:“沅沅,你再帮我照看六子一下,我要去给六子他爹说一声,顺便请大夫来给六子看看。” 苏沅听了赶紧点头,说:“您去吧,这儿有我看着呢。” 林慧娘走之前还记着苏沅没吃东西,特意给她拿了几个蒸得软绵的红薯,然后才面带喜色神色匆匆的往外走。 苏沅捧着个装着红薯的碗,想了想直接进了睡美男躺着的屋子,搬了一个凳子在床旁坐着,两手扒红薯,眼看睡美,不,是看林明晰。 看着看着,苏沅就忍不住面露忧愁。 好看是好看,可这年纪也太小了一些吧? 这虚岁才十六,就算这个时代没有未成年人保护法,对一个上初中的孩子下手…… 苏沅啧啧的摇了摇头,自我鄙夷:连个孩子都不放过,苏沅你可太不是东西了。 鄙夷完了,苏沅不小心被红薯噎了一下,站起来喝水的时候,凑巧看清了旁边的一个水盆里的倒影,再度遭遇雷劈,浑身僵硬。 水面上倒映出了一张模糊的脸。 月眉不修自带钩弯,眼眸不似寻常杏眼,略带凛凛,眼尾略微向上扬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向下鼻梁微挺带一丝英气,樱唇不点而朱,虽气色不好,可这张脸,这五官,组合在一起绝对称得上是绝对的美人胚子。 还必须是那种很有攻击性的美。 然而再美,现在也是个胚子。 苏沅在一阵凌乱中终于想起了一个重要的事儿。 她只顾着吐槽林明晰太小了,今年虚岁才十六,怎地就忘了,苏沅本尊今年才十四! 上辈子活到了三十,却凭着一张毒舌的本事保持单身记录的苏沅瞠目结舌的盯着水面上那张返老还童的脸,空洞的呦了一声,嘀咕道:“这下我也算得上是摆脱单身英年早婚了……” 后知后觉英年早婚的苏沅一脸空白的坐回了椅子上,麻木的看着昏迷不醒的林明晰,茫然又痛苦。 这飘着飘着一落地一睁眼,猝不及防年轻了十几岁不说,还多了个男人,这事儿我跟谁说理去?! 苏沅发愁的时候,林慧娘也找到了一脸悲恸的林传读。 林传读是林明晰的亲爹,也就是苏沅现在的公公。 林传读早些年年轻的时候,在这十里八村都是有名的能干人,可前两年因为一场意外断了一条腿,如今没了劳动力,只能杵着拐勉强行走,再加上独子近些年的不遇,眉宇间充斥着一股愁色,眉心间也有很深的褶痕。 林传读原本正在跟打造棺木的人说话,一看林慧娘这时候匆匆来了,心里咯噔一下,大惊失色:“慧娘,难道……” 林慧娘一看就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忙瞪了他一眼说:“呸!瞎想什么呢?我是来跟你说好消息的!” 说起好消息,林慧娘的眼里就带了笑,说:“孩儿他爹,你儿子醒了!” 第5章 贴身陪护沾福气 看着林传读一脸大喜过望的样子,林慧娘忍不住抹了一下眼睛。 “沅沅一进门就醒了!” “我和沅沅给他喂了一些水,已经知道跟我说不要了。” 林慧娘哭着说:“当家的你赶紧去请大夫来看看,我儿子这是要好了!” “你别愣着赶紧去啊!儿子等着呢!” 林传读乐得红了眼睛,哪怕只有一条腿杵着拐杖也走得飞快。 “好!我这就去!” 林慧娘不放心,忙不迭抹着眼泪追了上去。 过了大概一个时辰,林慧娘两口子终于带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大夫赶了回来。 苏沅第一次跟这便宜公公见面,一时有些尴尬。 林慧娘笑了一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说:“他爹,姑娘叫苏沅,三水元的沅,以后就叫沅沅了。” “沅沅,这就是六子的爹,你跟六子还没正式拜堂呢,先暂时叫叔就行。” 林慧娘的理解和善,让苏沅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 这要是迎头就让她张口叫爹,她真不一定叫得出口。 林慧娘这个提议显然就是最好的安排。 苏沅乖乖的笑了一下,甜甜的叫了一声叔。 林传读听了眼眶一红,立马哽咽着哎了一声。 老大夫显然跟这家人也很熟了,不等他们寒暄结束,就进去把手搭在了林明晰的手腕上。 老大夫静默了一会儿,眉梢惊讶的往上一扬。 片刻后换了另外一只手,又扒开了林明晰的眼皮看了看,抽出几根银针往林明晰的脸上扎了几针。 看到林明晰明显的皱眉闪躲后大笑出声。 “好!好小子!” 旁边的几个人听了立马紧张的看了过去。 老大夫收起了银针,笑着说:“这有了反应大体上就无事了,鬼门关也算是过了。” “不过接下来不可大意,你们得好生照料着,我开一个方子,你们去把药抓来喂下去,要不了几天人就能醒了。” 林慧娘和林传读听了大喜过望,连连跟大夫道谢感激。 老大夫开了方子,看了一眼状况外的苏沅,说:“这就是你家新嫁的儿媳妇儿?” 苏沅懵懵的,张大了嘴没有说话。 林慧娘赶紧点头,说:“是呢,这就是我家的儿媳妇儿。” 老大夫感叹的笑了一声。 “老夫一开始还不信那命理一说,不过这都到了鬼门关的人了,还能被一门亲事把命从阎王爷那儿拽回来,可见这的确是有几分说法的。” “你家这个媳妇儿是个有福的,不容易啊!” 林慧娘两口子本就把苏沅当成了福星,再一听老大夫这话,更是不住的点头。 “是啊,多亏了沅沅,这可是咱家的小福星呢!” 老大夫哈哈笑了起来。 林慧娘两口子也是一脸喜色。 唯独被赞叹为福星的苏沅哭笑不得的扯了扯嘴角。 病好了那是大夫的医术好,跟她有一毛钱的关系? 苏沅跟着林家夫妇将大夫送了出去。 临走前老大夫却突发奇想的来了一句:“按理说你家六子应该是没有大碍了,可他这病出奇古怪,既是媳妇儿进门了才有起色,不如就让他媳妇儿照料着,也让六子沾染沾染这丫头的福气。” “说不定这样做了,六子的病好得更快了呢?” 老大夫的随口一言苏沅没当真。 毕竟这种命理命格什么的玄学说法太过玄乎,苏沅本人半点儿不信。 可抵不过林慧娘夫妇深信不疑。 当林慧娘尴尬的跟苏沅提起,希望苏沅能照顾照顾林明晰的时候,苏沅想到这对夫妇待自己的友善,哪怕内心实在觉得荒谬也没忍心拒绝。 然后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林家夫妇颇有行动力的将给自己准备的小床榻安排在了林明晰的床旁。 不得不踏上了贴身护理的这条不归路。 虽说是让苏沅照顾林明晰,可苏沅到底年纪小。 林慧娘心疼她辛苦,几乎不让她干什么,只是让她在一旁陪着神志不清的林明晰。 但凡需要动手的活儿,都被林慧娘两口子一手包揽了。 哪怕苏沅夜间陪睡的时候,林慧娘一晚上也要起来看好几次。 时不时的发现苏沅踢了被子,还会小心给她把被子盖好,再轻手轻脚的走出去。 有一次苏沅压根没睡着,感受着林慧娘那股快要溢出来的怜爱,生无可恋的苦笑了一声。 又不可抑制的有些好奇的看了一眼依旧昏睡的林明晰。 自己这便宜公婆倒是不错的好人。 只是不知道,这便宜老公到底是个什么德行? 苏沅无惊无险的在林明晰的床旁陪睡了三天。 林明晰的状况以肉眼所见的速度在明显转好。 原本毫无意识死活撬不开牙关的人,这会儿已经能闭着眼睛喂下去一些稀粥,笼罩在眉宇间的那股灰败也逐渐消散。 林家夫妇脸上的笑容也越发的明朗了起来。 林明晰的情况好转,林家夫妇待苏沅的态度也越发和善。 林慧娘见苏沅没替换的衣裳,连夜将自己早些年穿的衣裳改小了给苏沅换。 看苏沅穿上一身对她而言颜色太过厚重的青色衣裙,林慧娘不住的说委屈她了。 第二天一早,苏沅就偷听到林慧娘在跟林传读商量,等家里有余钱了,要给苏沅置办几身新的衣裳,还要买些年轻小姑娘的头花首饰。 不能太委屈了苏沅。 苏沅听了一声没吭,回屋盯着昏迷不醒的林明晰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林明晰啊林明晰,你可赶紧好吧,你爹娘愁都愁死了,摊上这么对好爹娘,你可比我有福多了。” 苏沅自顾自的嘀咕,完全没注意到,床上躺着的人眼皮子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很快又归于了平静。 三天前林老爷子的亲哥哥过八十整寿,这可是个不得了的长寿之人,寿宴办得热闹。 除了要照料林明晰的二房一家,剩下的人都跟着老爷子去贺寿了。 那让苏沅印象深刻的老太太和大伯母,以及还未谋面的其他人都不在。 日子过得太风平浪静,苏沅险些忘了林家还有这些人。 直到这天吃过饭,林慧娘对着苏沅说:“沅沅,下午家里其他人估计就要回来了,林家人多,回头我带着你挨个认,但是平日里若是我不在,你就别轻易出去走动,省得惹上麻烦,记住了吗?” 苏沅知道她这是怕自己被欺负,嘿嘿一笑,说:“婶儿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林慧娘看她笑得调皮,忍不住拍了拍她的头,说:“记住了就好。” 第6章 偷盗大锅从天降 当天刚刚过了午时,林家原本安静的院子就传来了喧闹的人声。 苏沅知道是出门的人回来了,忍不住好奇的往外探了一下头。 林慧娘眼里含笑的对着她摇了摇头。 指了指门口的位置,低声说:“你就在屋里陪着六子,我出去瞧瞧。” 苏沅乖乖的点头。 林慧娘出去了。 苏沅缓缓呼出一口气。 她由衷的觉得。 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在林慧娘面前卖萌装乖,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苏沅一脸唏嘘的在床边坐下,开始日常戳林明晰的脸玩儿。 刚戳没两下,院子里就响起了大伯母尖锐的嗓音。 “呦!这米缸子里怕是遭了耗子!怎地我们一家人不过出去了三天,这米缸里的米就没了大半?!” 女声刚落。 立马就有另外一道年轻一些的女声附和着阴阳怪气的。 “那可不,这走前米缸里还有几十斤米呢,这会儿就见了底。” “二嫂,你们说是在家照看儿子,难不成还在家里摆酒请客了不成?这米怎地突然就没了这么好些?”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动静不小。 刚刚进屋的老太太听了立马坐不住了。 踮着脚蹦哒了出来急吼吼的就往米缸里看。 一看不得了了啊! 这米凭空没了! 老太太立马跟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尖着嗓子喊林慧娘过来问话。 原本在里屋跟老爷子说林明晰情况的林慧娘两口子听了忙不迭跑了出来。 一看那米缸顿时也懵了。 这米缸早前还是满的。 怎地到了这会儿就空了大半呢! 林慧娘急红了眼睛。 林传读挡在她前边,解释说:“娘,这米缸先前还是满的,我……” “你什么你!” 老太太暴躁的打断了林传读的话,咬牙切齿地说:“难不成你还想跟我说这大米你们没碰,凭空就没了,这家里竟然是遭了贼不成?” “今儿敢偷米明儿个就敢撬锁偷银!” “老娘今儿非得弄清楚这是啥精怪在作怪!到底是谁竟然敢偷家里的东西!老娘非得打断她的爪子!” 老太太认定家里出了贼。 不管林慧娘夫妇怎么解释,老太太都不肯认同。 家里除了还没回来的林大伯和小姑父外,其余人也都惊动了聚在院子里。 一时闹得吵吵嚷嚷的。 就连躺在床上的林明晰都不明显的皱了皱眉。 苏沅听着外边的动静,也不自觉的跟着皱眉。 早上林慧娘做早饭的时候她还跟着在旁边看了一眼。 米缸明明是满的,怎么这些人一回来,米缸就空了? 那大米难不成还能长翅膀飞了? 苏沅只顾着琢磨米去哪儿了,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战火竟然拉扯到了自己的身上。 林慧娘夫妇始终坚称自己不知道那不翼而飞的大米去了哪儿。 突然就有人说:“你们两口子不知道,不代表别人不知道。” “毕竟,你们二房如今可是多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一个外人啥心思,你们怎么就清楚了?” 苏沅一听,有些意外的同时眉毛忍不住狠狠的飞了起来。 这满屋子就自己一个外来的。 人在屋里坐锅从天上来,这是在指桑骂槐的往我头上扣屎盆子啊! 林慧娘听了也忍不住了,解释说:“小姑,二房是多了个人,可那是我家名正言顺的儿媳妇儿,不是你说的什么外人。” ”而且沅沅是什么性子我清楚,她这些天也一直忙着照顾六子,不可能干这样的事儿!” 被叫做小姑的冷笑了一声不吭声。 大伯母却忍不住搭腔。 “这干没干搜一遍不就知道了?” “娘,这眼下发现米不对劲,可谁知道那死丫头还有没有偷别的东西?” “外来的人咱家就不是一条心的,赶紧进去搜一下免得丢了东西才是正经。” 林慧娘气得浑身打颤死活不肯。 林传读也沉着脸说:“爹,娘,沅沅是个好丫头。” “她进了门救了六子的性命,那就是六子的恩人我们的儿媳妇儿,她绝不是你们说的那种人,这平白无故的要搜屋子,不是伤人的心吗?” 一听林传读这话老太太彻底怒了。 “放屁!什么儿媳妇儿?我林家就没有花钱买的媳妇儿!” “那小贱人在哪儿?林慧娘你赶紧把人给我叫出来!” “胆儿肥了这死丫头,竟然还敢趁着我们不在偷家里的东西了,今儿必须把这贱人赶出去!” 林传读求助似的看向一言不发的老爷子。 不料老爷子却垂着眼睑,沉声说:“老二,你娘说的对。” “咱林家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婚嫁之事讲究的是明媒正娶,花银子买来的,我是不承认的。” ”这既然是外人,出了这样的事儿就势必要搜一下以证清白。” 老太太呸了一声,狠狠地说:“对,搜!就是要搜!一定要把这手脚不干净的小贱人赶出去!” 老太太一发话。 剩下的几个女人就跟得了圣旨似的,呼啦啦的往二房住着的东侧房里冲。 林慧娘和林传读两人想要阻拦挡不住。 林传读甚至混乱中被人推搡了一下倒在了地上。 林慧娘赶紧去扶林传读,声音带着哭腔。 “沅沅!赶紧将门板扣上别出来!当家的你快起来啊,你没事儿吧?” 苏沅本就听得一肚子火冲天灵盖。 再一听对自己很好的便宜公公摔了,眼里火星子撞得噼里啪啦的。 唰的一下拉开了大门就冲了出去。 好不容易艰难扶着林传读站起来的林慧娘一看苏沅跑出来了就急得掉眼泪。 “沅沅你出来干什么?赶紧进去躲躲!” 苏沅没管。 跑过去扶住了林传读的一条胳膊,看清了林传读袖子上的血迹眉心明显一皱。 “叔,您没事儿吧?” 林传读苦笑了一下,条件反射似的将苏沅往自己的身后拉了一下,说:“我没事儿,只是……” “沅沅小心!” 林慧娘突然尖叫了一声。 苏沅眸光一凛,感受到脑后的劲风脚尖一点轻巧的往旁边歪了一下。 避开了脑后挥舞过来的胳膊。 一咬牙侧身狠狠的对着扑过来的那个人影一脚踹了出去! 那人影本是抱着一举压住苏沅的念头扑过来的。 结果被苏沅这么拦腰狠狠一踹。 当即就跟断线的风筝似的重重的摔了出去。 第7章 有事儿也应该是别人有事儿 摔下去那人哎呦一声叫了起来。 旁边的大伯母见状眼珠子都气红了,一挽袖子就冲了过来。 “小贱人还敢还手?!看我怎么收拾你!” 苏沅拧着眉将想要过来帮忙的林传读夫妇推到了一边。 在大伯母冲过来的瞬间。 毫无征兆的一个下腰避开了大伯母的手。 一手撑着地稳住平衡,脚尖绷直往大伯母的脚踝上狠狠踢了一下。 大伯母吃痛呦了一声下意识的往后退。 苏沅撑地而起。 抓住了大伯母在空中挥舞的胳膊反向狠狠一拧。 在一声吃痛的怒吼中凌空就甩出了一个漂亮的过肩摔。 气势汹汹的大伯母平摔倒地。 脸朝下,哼唧着彻底没了脾气。 小姑子和大伯母和苏沅的动手过程不过眨眼。 结果那两人就被摔到地上爬不起来了! 老太太一看这情形气得浑身哆嗦。 指着同样一脸震惊,却不忘挡在苏沅前头的林传读就吼。 “老二你赶紧给我让开!这贱人偷了家里的东西,还敢跟长辈动手,今儿我非得弄死她不可!” 苏沅不耐烦的看了正嚷嚷得起劲儿的老太太,冷冷的打断了她。 “你凭什么认定是我偷的?你有证据吗?证人何在?赃物何在?什么都没有,你凭什么这么污蔑我?” 老太太大概没想到她会顶嘴,明显噎了一下。 苏沅轻描淡写的揉了揉刚刚打了两个人的手腕。 乘胜追击。 淡淡地说:“妄你们还自称是读书的体面人家。” “官府给人定罪论刑还要讲究个证据过程,怎么到了你们这儿,事实真相全凭着一张红口白牙?” 看老太太紫涨着一张脸说不出话。 苏沅冷笑,脸上的讥讽浓郁得刺眼。 “这就是所谓的读书人家的作风?我今儿还真是开了眼界了。” “你张嘴说是我偷的,我还能说是你监守自盗污蔑我呢,这话你又作何解释?” 苏沅上辈子十八岁进律所实习,随后转战多个知名律师事务所。 凭着一张杀人不见血的毒嘴当庭说哭过对方辩护律师。 面对眼前这群徒有泼力毫无智商的对手,碾压起来毫无压力。 看老太太憋得跟生吞了鸡蛋似的没了话。 苏沅呵了一声,似笑非笑:“三言两语就要给我定罪搜身,谁给你的这样的权利?” “你是在村里有一官半职,还是在朝廷领身穿孔雀朝服领着俸禄能上达天听?” “若是什么都没有,那不好意思,我不可能配合让你搜身。” “相反,若你强行要对我动手,我只能被迫还手了,打着谁伤着谁,那可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各人自伤自负,又或者……” 苏沅刻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眼前这些人想怒又不敢怒的扭曲神情,冷冷地说:“或者既然各执一词,难以裁断是非,不如就去请村长找里正来做裁决。” “如若还不行,那就只能去县衙找县太爷做主判个公道是非了。”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这府衙大堂上的惊堂木拍得,县衙门口的申冤鼓打得。” “到了县太爷跟前我自然有我的说法,诸位觉得如何?” 在家里闹,再如何那是家丑,关上门自然无人知晓。 可若是闹到了村长县衙公堂之上,那就是家丑外扬了。 林家出了两个读书人自持脸面清贵。 最看重的就是脸面和外人的看法评论,最怕的就是丢人现眼。 苏沅敢这么说,就是笃定不会有人同意。 她孑然一身哪儿都敢去,可林家的人不敢。 不管今儿这出丢了米,是这些人自导自演弄出来的想借机将自己赶出去的闹剧。 还是真的当中出了贼,林家没有一个人,敢接自己这样的话。 他们赌不起。 更何况,讲道理之前她先动了手。 这些人发现人多并不能在她这儿占便宜。 此时再听了这样的话,自然顾忌更深。 苏沅三言两语将场面镇住,神色平淡的站在林传读夫妇的旁边,明摆着就是要把这事儿闹大了。 从头到尾只开过一次口的林老爷子面色阴沉的打量着苏沅,沉声说:“这是家丑,不可外扬。” 言下之意就是不同意报官了。 林传读心急的想说什么。 苏沅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胳膊,淡淡地说:“家丑?老爷子您说岔了,林家门庭清贵,我一个外人哪儿敢高攀?” “既然是怀疑我,那我百口莫辩,自然就只能寻求官府的帮助了,想来县太爷能穿上那身官服自然能明辨是非,届时自然会还我一个清白,也能给诸位一个说法。” 苏沅看见林传读身上的伤就气得咬牙,开口时没一点儿客气的意思。 虽没一句带着脏字,却没一个字不戳人的心窝子。 老爷子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像苏沅这般口齿尖锐的。 当即就气得胡子上翘,没接苏沅挑衅的话,狠狠的怒视着林传读夫妇。 “老二!这般武逆长辈牙尖嘴利的货色,就是你说的好人家的姑娘?!” 不等林传读说话。 苏沅就皱眉说:“老爷子,你可别忘了,我现在可是待罪之身,身上还扣着一个偷窃的屎盆子呢,跟好人家的姑娘可半点沾不上干系。” “您这般避重就轻,是想包庇什么人吗?” 最后一句话,苏沅说得轻飘飘的。 一字一句却化作了无形的重锤,狠狠的砸到了在场众人的胸口。 老爷子生平从未被人如此顶撞过,气得脸发青。 指着苏沅的手指头哆哆嗦嗦的跟抽风似的来回颤抖。 苏沅不为所动一脸冷漠。 余光瞥见地上趴着的两人灰头土脸的爬了起来。 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这人脾气不太好,动起手来也没个顾忌,刚刚多有得罪,还望二位见谅。” 被摔了一通的大伯母和小姑两人疼得脸色发紫。 再不想见谅又能怎么着? 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林慧娘性情软弱,之前为了救儿子的命,护着苏沅能以命要挟已经是这辈子干得最出格的事儿了。 这会儿见苏沅动手了不说还占了上风,现在都还一脸状况外的茫然。 一时半会儿都没反应过来咋回事儿。 不过就算是这样,她还是本能的拉着苏沅的手,试图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护着苏沅。 苏沅见状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心想这便宜公婆对自己当真也是没话说了。 越是这样,她就越不能让他们平白受欺负! 苏沅轻轻的拍了拍林慧娘的手,本意是想安慰一下林慧娘。 不料林慧娘却误会了。 明明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了,却还是咬牙说:“沅沅别怕,没事儿的,没事儿的……” 苏沅垂眸笑了一下,心情不错的点头。 “您说的对,咱们当然是没事儿的,就算有事儿,那也应该是别人。” 第8章 睡美男真的活了! 苏沅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的几个人都听到。 老爷子和老太太震怒之下一时忘了言语。 局势一边倒,此时倒是苏沅他们这边占据了上风。 不过折腾了这么一通,目的就是为了将有辱门风的苏沅名正言顺的赶出林家。 这会儿见识到了苏沅的厉害之处。 老太太和老爷子对视一眼,更是坚定了心里的念头。 这不省事儿的丫头绝对不能留! 老爷子咳了一声。 阴沉着脸说:“先不论盗窃一事是否属实,单凭着你今日不敬长辈对长辈出手一事,别说你不是林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儿,还没进林家的族谱算不得林家的人,就算你是林家的人,我今儿也必须得将你这个害得家里鸡犬不宁的祸害赶出去!” 林传读一听立马就急急地说:“爹不可!沅沅是六子的贵人,因她六子才从鬼门关捡了命回来,于情于理我……” “闭嘴!” 老爷子一声呵斥打断了林传读的话,话语中竟透出了一股狠厉。 “读书人不语怪力乱神!你当年也是读过几本书的,怎地连这样的圣人之言都忘了个干净?!” “我林家容不下这样的搅家兴!她必须得走!” 苏沅闻言微微挑眉,要笑不笑地来了一句。 “合着折腾了这么一通,就是为了赶我走?” 她就说怎么这些人一回来米缸就空了,。 合着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针对自己的圈套! 老爷子被说中了心里的真实想法,眉毛狠狠的抖了一下。 却还是不肯改口。 “林家容不下你,你自行离去,今日之事便可不作追究,否则……” 老爷子警告似的看了苏沅一眼,重重的哼了一声。 抢在林慧娘两口子想开口之前不容置疑地说:“老二,你家两口子之前办的糊涂事儿我可以不予追究,但是我今儿把话撂在这儿,林家有你们就没这个祸害!” “若是你们执意要留下她,那就跟着她一起离开林家!林家没你们这样的不孝子孙!” 老爷子一语断乾坤,完全没给人留下任何退路。 可就算是这样,林慧娘夫妇却始终没从苏沅的身前让开。 林传读瞳孔赤红。 一个大男人,脊背佝偻着透着说不出的沧桑痛苦。 声音也带着重重的哽咽。 “爹,这是六子的命啊!六子也是您的孙子,您难道真的就要如此狠心绝了他的活路吗?” 老爷子脸色一僵,哼了一声说:“无论如何,这祸害决计不能留!她走还是你们自离族谱,你们自己琢磨!” “既然如此,那就分家吧。” 正想着是接着动手打到这群人服气,还是正儿八经上一趟公堂的苏沅,冷不丁听到这沙哑的男声猛地一怔。 下意识的回头看向声音的源头。 看清了来人后,她难以置信的瞪圆了眼睛。 林明晰! 昏迷了十几天据说命不久矣的林明晰居然这时候醒了! 林明晰是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出现的人。 见到他的瞬间。 不仅苏沅懵了,所有人都惊讶的愣住了。 这据说要死了的人竟然真的活了?! 林慧娘大悲大喜之下整个人差点摔到了地上。 苏沅瞳孔一震赶紧伸手将人扶住了。 不等林慧娘哭出声儿来,立马就会意扶着她往林明晰的方向跑。 林明晰大病未愈,脸色苍白得仿若白纸。 这会儿也是艰难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 见林慧娘泣不成声,他轻轻的笑了一下。 “娘别哭,我没事儿了。” 林慧娘哭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的抓着林明晰的手不肯放。 林传读惊喜得扔了手里的拐杖,单腿蹦了过来抓住了林明晰的肩膀,浊泪滚然而下。 “醒了好,醒了好,醒了就好……” 苏沅见人家一家三口和乐融融的,自己在这儿杵着倒是有些尴尬了。 她扯了扯嘴角,不明显的往后退了退。 然后她就看到自己的眼前多了一只手。 骨节分明,指尖修长,掌心宽大。 一看就是让人感觉很安心的一只手。 苏沅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住了。 呆呆的没动。 手的主人林明晰眼里闪过一丝古怪,自然而然地说:“娘要扶爹,你扶我。” 苏沅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回过味儿来的时候,手已经自觉的扶住了林明晰的手。 肩膀上多了大半个人的重量,苏沅这才想起来,林明晰的一条腿是断了的,他是怎么走到这儿的? 还有这人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之前一直没发现? 苏沅好奇的打量着林明晰,林明晰的心绪也很微妙。 任由谁睡了一觉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多了个媳妇儿。 而且媳妇儿还在院子里大显神威跟人打架并且大获全胜,估计情绪都不会太平静。 林明晰突然出现带给众人的震惊过于巨大。 以至于他被苏沅走到了院子里,这些人都还没反应过来。 苏沅四下看了一眼,飞快的蹲下将林传读扔在地上的拐杖捡了起来递给林明晰。 “你杵着这个坚持一下,我去找个东西。” 说完苏沅就风似的跑了。 林明晰不太熟练的杵着拐杖站着。 看向苏沅跑开的方向,眼里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 一眨眼的功夫,苏沅就抱着三个凳子冲了出来。 她将两个递给了林慧娘,乐呵呵地说:“叔婶儿,站着多累啊,坐下说坐下说。” 说完,她又果断将剩下的那个塞到了林明晰的屁股底下。 拍了拍凳子表面,对林明晰说:“你也坐啊!站着干嘛?” 林明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苏沅摁着肩膀坐到了凳子上。 至于还站着的老爷子和老太太,则是被苏沅自然而然的无视了。 老爷子因为林明晰带来的惊讶,很快就被苏沅分配凳子的举措带来的怒火压制。 正想发作,就听到林明晰说:“爷爷,您刚刚说的话,我替我爹应下了。” 老爷子猛地一惊,难以置信地说:“你说什么?!” 林明晰神色平淡的跟老爷子对视,语气甚至谈得上是轻描淡写。 “既然爹娘为了救我性命的无奈之举,让爷爷觉得给林家蒙羞了,容不下二房的人,既然如此,那就分家吧。” 第9章 你咋不去摆摊算命? 刚刚赌气似的坐下的林传读夫妇。 也被林明晰这惊人之语吓了一跳。 林传读正想说什么。 可一看到站着的苏沅。 又想到林明晰病后林家众人的反应。 心头一凉,忍住了开口的冲动。 默认似的把头扭到了一边。 避开了老爷子投过来充斥着怒火的目光。 老爷子接二连三的是真的气得不轻。 这会儿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他是想将苏沅赶走,可没想过要分家啊! 不管内里如何,可在外林家向来以重礼仪家风和睦为傲。 分家那是丢人现眼,要让人笑话的丑事! 老爷子想也不想就说:“不行!绝对不行!” “分家这话不可再提!我林家丢不起这样的人!” 林明晰的眼里划过一抹明显的嘲讽。 笑问:“可我们二房的存在,不是已经足够让林家丢人了吗?” 老爷子被他这耿得噎人的话气得胸口疼。 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响。 也没你出一句完整的话。 慢了半拍回过神来的老太太见状,马后炮似的跟着怒了。 一张嘴就是漫天的唾沫横飞,尖锐刺耳。 “孽障!你怕不是死了一遭鬼迷心窍了?” “我跟你爷爷两个老的还没死呢,你就想着分家,你这些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们还活着,这家里就轮不到你一个小辈当家做主!” 老太太越说越来劲儿,指着林明晰的脸就嚷嚷。 “性情如此不堪,难怪这么多年白搭了那么些银子进去,还未能考取功名,平白让自己成了笑话不说,还连累了林家的名声!” “你真以为分家你就能好了?” “我告诉你!若你不是姓林没林家养着,就你们这一家残的残,病的病,没一个能顶事儿的撑着,出了林家这道门,你们一家子白眼狼都得饿死!” 老太太谩骂不休。 一句更比一句难听。 林明晰始终沉默着没有反驳。 只是搭在膝盖上紧紧攥成了拳头的手,无形的暴露了他内心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 苏沅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唰的一下往林明晰的身前一挡,睥睨似的瞥了老太太一眼,冷笑着说:“不就是提了一句分家吗?” “老太太您怎么跟踩了尾巴的野猫似的炸了?是戳中你痛脚了还是偷你金元宝了?至于么?” 怼得老太太哑了火。 苏沅漫不经心的扒拉了一下自己的指甲。 轻飘飘地说:“还有,饿死不饿死凭的是本事,可不是一张嘴皮子。” “老太太您张嘴闭嘴就是命途已定,这么厉害,难不成是嘴皮子开过光?还是请得道高僧点过圣水?” “有这能耐,在这儿嚷嚷个什么劲儿呢。” “您不如去那长廊街上支个摊儿,铁口神算林老太,指不定您靠着这张颠倒黑白的嘴,就能无中生有发家致富了呢?” 跟老太太的歇斯底里相比。 苏沅的轻描淡写显然更具杀伤力。 字字化刃戳人心窝子。 正火力全开的老太太被苏沅这一通明嘲暗讽的挤兑了。 立马就气得舌头打结,嘚啵不出声儿了。 苏沅鄙夷的呵呵一笑。 心想就这点儿战斗力,还敢跟我比嘴皮子? 这是欠抽还是找骂呢? 林明晰听了,看着两个老的仿佛要晕过去的样子,唇角不明显的上扬了一下。 提醒似的拽了一下苏沅的袖子,让她适可而止。 若今儿苏沅真的凭着一张嘴将老爷子老太太气得晕过去了。 这事儿再说起来,就是他们理亏了。 苏沅见好就收,哼了一声抱着胳膊就不吭声了。 林传读夫妇也被钟璃的说法逗得笑了一下。 两人对视一眼,痛下决心似的点点头。 下一秒,林传读就哑声说:“爹,娘,我是废了,可六子是我们两口子的命。” “您二位容不下六子和沅沅,我跟慧娘也没脸再在这个家里待下去,不如就按六子说的办,分家吧。” 林明晰微微点头,说:“对,分家。” 二房一家达成了共识。 老爷子彻底慌了神。 这若真的分家了,那以后林家该受到多少非议? 林家引以为傲的东西,就会成为一个众人皆知的笑话! “不成!” 不给任何人反对的机会。 老爷子斩钉截铁地说:“分家一事休要再提!只要我没死,林家就没分家这一说法!” 说完了,老爷子不等众人反应过来。 重重的哼了一声,扭身就回了正屋。 门板被摔得震天响,可见老爷子的确是气得快炸了。 当家做主的老爷子走了。 老太太也没能讨着便宜。 一脸外强中干的愤愤指着苏沅咒骂了几句,也被扶着腰的小姑和大伯母扶着走了。 这些人相继回了屋子。 分家一事只能暂时作罢。 林慧娘是个没主意的,闹了这么一会儿脑子里早就乱了。 见状惶然的四下看了一眼,呐呐地说:“这……这可咋整?” 林传读苦笑了一下,说:“先回屋再说吧。” 林慧娘下意识的去扶起了单腿的林传读。 苏沅见状也条件反射似的扭头,看了一眼安稳坐着的林明晰。 恰巧,林明晰也在抬头看她。 视线隔空相对。 气氛一度微妙中有夹杂着一丢丢小尴尬。 毕竟严格的算起来。 今天还是这对理论上的新婚夫妇,第一次这么亲密接触。 尴尬是在所难免的。 最后还是心理年龄比较大的苏沅率先打破了僵局。 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咳了一声,试探地说:“你是要我去给你找个拐,还是扶着?” 林明晰听她如此自然的说出找个拐这种话,无奈的笑了一下。 然后主动伸出了自己的手,说:“拐就不必了,要不还是你扶我吧。” 在苏沅眼里,林明晰就是个略显成熟非常好看的小屁孩。 上辈子若是能像这辈子这般英年早婚,只怕儿子都有林明晰这么大了。 所以她闻言哦了一声。 半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的伸出了自己的胳膊。 大咧咧地说:“喏,您请起驾吧。” 林明晰听她这话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了下去。 苏沅赶紧手忙脚乱的扶住他。 两人磕磕绊绊的走了好一会儿才进了屋。 进屋后,林明晰没能坐下。 直接被后知后觉想起这是个病重的人的林慧娘两口子摁到了床上。 林传读张罗着出门请大夫去了。 林慧娘也去厨房给林明晰熬粥。 屋子里突然就只剩下了苏沅和林明晰两个人四目相对。 第10章 小丫头,快过来叫哥哥 熟悉的尴尬再度袭来,两人脸上一时都有些悻悻。 苏沅自觉自己是个大人,绞尽脑汁的想着找点儿话题来打破这种诡异的尴尬。 然后她脑子一抽突然就说:“那什么,你什么时候醒了跑到门口去的?” 林明晰俊秀得过分的脸上浮现出些许微妙。 迟疑了一瞬才说:“在小姑飞出去的时候。” 苏沅一时没转过弯来愣了愣。 疑惑的啊了一声。 林明晰无奈的叹气,解释说:“她被你踹飞的时候。” 苏沅一脸空白呆滞的看着他。 你说话这么耿直的吗亲?! 林明晰似乎是觉得她这个表情有意思。 微微勾了勾唇角。 口吻玩味。 目光戏谑的补充了一句更让苏沅觉得是晴天霹雳的话。 他说:“全程我都看见了。” 苏沅一脸恍恍惚惚。 林明晰轻声感叹:“娘子,你身手不错呐。” 向来以武力超群自傲的苏沅听了这话。 耳朵不知怎地唰的一下就红了个彻底。 她表情空白。 同手同脚的强撑镇定站了起来。 头也不回的往外跑。 “你坐着,我去帮婶儿做饭!” 话音未落,人就没影儿了。 林明晰从未接触过性情如此欢脱之人,一时有些愣住了。 反应过来后,眼里不由自主多了一丝浅笑。 这样的性子,倒真是…… 目光触及到自己上着夹板的腿。 耳边回响起老太太先前咒骂的种种话语。 林明晰眼里的笑散了,只剩下了一片挥之不去的阴霾。 苏沅说是帮林慧娘做饭。 然而她只会吃。 并不会做。 苏沅上辈子忙着在事业上开拓巅峰。 吃食上不是食堂就是外卖。 家里的餐具都是富丽堂皇的摆设。 五谷不分糖盐不明。 偶尔兴致来了大显身手。 做出来的东西真的是连狗都不吃。 到了这里,前几天做饭的活儿都是林慧娘一手包揽了的。 完全没有用得上苏沅的地方。 所以她不会做饭的事隐藏得很好。 直到今日才突然露了马脚。 看苏沅愣愣的盯着盐罐子和糖粉罐子不动。 等着让她拿糖的林慧娘恍然之下。 眼里多了些许打趣的笑意。 林慧娘故意逗她。 “沅沅,糖是左边那个。” 苏沅一听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忙不迭捧着那个糖罐子递了过去。 林慧娘伸手接了过去,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沅被她笑得一脸茫然。 忍不住问:“婶儿,您笑什么?” 林慧娘好笑得不行的捏了一下她的鼻子,说:“可真是个迷糊的糊涂丫头。” 苏沅这下更懵了。 林慧娘将手里的罐子放下。 然后才说:“沅沅,你是不是不会做饭?” 苏沅的脸瞬间就红成了番茄。 小眼神也不住带了些尴尬的闪躲。 声音小得可怜。 “婶儿,您怎么知道的?” 林慧娘笑得直不起腰。 拿起了另外一个罐子才说:“因为这才是糖粉,你刚刚给我的那个,是盐。” 苏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套路了。 神色悻悻的说不出话。 林慧娘打趣了她几句。 似乎是怕她难受。 又温声安慰她说:“不会做饭算不得什么大事儿,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学。” “只要你想学,婶子就教你。” 林慧娘没在做饭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 苏沅悄悄的在心里松了口气。 林慧娘熬好了软乎乎的米粥,给林明晰端了进去。 苏沅沾了林明晰这个病人的光。 虽然不是在饭点儿,也被心疼她年纪小的林慧娘塞了一碗。 热腾腾的米粥下肚。 苏沅吃得心满意足。 连眉梢都带着愉悦的舒展。 林慧娘看她这小耗子似的样子,就捂着嘴止不住的乐。 “沅沅,婶子熬的粥好喝吗?“ 苏沅头也不抬的点头。 含糊不清地说:“好喝好喝!” 林慧娘的手艺是真的没话说。 虽然只是白粥,可熬的时间够久,又加了恰到好处的糖粉。 米香和甜味融合得恰到好处。 绝对无可挑剔。 苏沅一边忙着吃,还不忘顺手拍林慧娘的马屁。 “婶子的手艺就是好,可惜我就是肚子小了一些,不然我能把锅一块儿啃了。” 安静喝粥的林明晰听了嘴角抽搐了一下。 林慧娘却是哈哈的笑了起来。 林慧娘就林明晰一个独子。 林明晰又自小早慧稳重。 几乎没有像寻常孩童一般痴缠父母撒娇耍赖的时候。 苏沅的性子跟林明晰恰恰相反。 未开口就先带了三分笑。 小嘴儿跟抹了蜜似的,张嘴妙语连珠,时常逗得林慧娘笑得前仰后合。 被笑话了,苏沅也不生气。 她嘿嘿一抹嘴,把空了的碗献宝似的朝着林慧娘一亮。 口吻骄傲。 “婶儿,我吃完了!” 林慧娘乐出了眼泪。 赞赏似的拍了拍她的头,说:“不错,咱家沅沅是第一个吃完的。” 说着林慧娘不自觉的横了还有半碗的林明晰。 “六子你一个大男人,竟还比不上沅沅。” 林明晰哑口无言。 这有什么好比的? 难道要比谁吃的更快更多吗? 看林明晰不答言,林慧娘觉得无趣。 突发奇想就纠结起了苏沅和林明晰日后的称呼问题。 林明晰今年虚岁十六。 比起苏沅大了两岁。 苏沅满打满算离十四岁还有大半年呢。 这么小的年纪。 叫夫君显然是不合适的。 林慧娘心疼苏沅还是个孩子呢。 苏沅打心眼里为自己这个尴尬的稚嫩年纪流泪。 却怎么都找不着机会插嘴。 林慧娘自顾自的纠结了一会儿。 突然扭头问林明晰:“六子,你觉得怎么叫合适?” 苏沅也跟着眼巴巴的看了过去。 林明晰不明显的勾了勾嘴角。 在苏沅带着祈求的小眼神中淡淡地说:“这有什么好纠结的?” “我比她大,叫哥哥就是了。” 苏沅一脸黑线。 不。 小崽子你想多了。 姐姐真的比你大很多。 多得让你害怕的那种多…… 林慧娘却觉得林明晰的这个提议不错。 当即就拍板定下了。 笑眯眯地说:“那就这么定了。” “沅沅,以后你就叫六子哥哥了,好不好?” 苏沅很想摇头说不好。 但是面对林慧娘异常满足的笑容,她说不出口。 最后只得硬着头皮点头应了下来。 “好。” 林慧娘满意了,乐呵呵的起身去忙自己的了。 苏沅捧着个空碗。 和林明晰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响,久久无言。 林明晰终于慢条斯理的将自己碗里的粥喝完了。 似笑非笑的看着苏沅。 逗弄宠物似的来了一句。 “小丫头,过来叫哥哥。” 第11章 小崽子不老实啊 因为林明晰的一句小丫头过来叫哥哥。 苏沅整整三天都没和林明晰说一句话。 不是生气。 单纯的就是尴尬。 苏沅自己是个老黄瓜刷绿漆装的嫩。 可人家林明晰是真的嫩啊! 十六岁。 下不去手也开不了口。 每回一跟林明晰对视。 哥哥两个字就跟滚烫的鸡蛋似的,在苏沅的喉咙里来回打了几个转,生生又被噎了下去。 苏沅自顾自的尴尬着。 尽可能的就会避开跟林明晰的相处。 就算必须要跟林明晰说话,她也是能说两个字的绝不说一句。 说完就跑。 完全不给林明晰反应的机会。 速度快到身后能带起一阵风。 这天苏沅头也不回的又跑了。 林明晰想叫没叫住,眼睁睁的看着人跑远后。 坐在床上看了一眼自己不能行动自如的腿,目光微妙。 “这是欺负瘸子跑不快?” 苏沅和林明晰之间的诡异林慧娘夫妇也察觉到了。 不过在林慧娘夫妇心里,苏沅就是个性子稍娇一些的小姑娘。 只怕是自己儿子性子冷清让苏沅受了委屈。 林慧娘将苏沅当做了亲生闺女,自然不会让林明晰欺负她。 这天趁着苏沅跟林慧娘去地里摘野菜了。 林传读找着机会就开始数落林明晰。 “沅沅是个好孩子,她年纪小性子跳脱一些正常,你可不能欺负她。” 林明晰满头雾水的听了半天,顿觉好一阵无奈。 眼看林传读还有长篇大论的架势。 林明晰赶紧头疼地说:“爹,我没欺负她。” 真的没有。 从他清醒到现在。 林明晰和苏沅说的话几乎屈指可数。 唯一的冲突大概就是前几日他说了句过来叫哥哥。 然后小丫头的脸色青紫变换精彩了一阵。 最后像是恼羞成怒似的扔下一句你休想,扭头就跑了。 那天后,林明晰至今还没跟苏沅说上几句话呢。 林传读看林明晰神情不似作伪,狐疑的皱起了眉。 “你既没欺负她,沅沅为何不肯理你?” 林明晰面无表情:“大概是不想叫我哥哥吧。” 说起这个,林传读终于找着了话头跟林明晰说起了心里的担忧。 “六子,先前你昏昏沉沉一度险些去了,我和你爹实在没了法子接了沅沅进门。” “这事儿委屈了你,也是委屈了沅沅。” “我跟你娘商量过,左右你和沅沅的年纪都不大,要不这门亲事作罢,就当我家多了个闺女,你多了个妹妹。” “日后,咱家好好的养着沅沅,若她有心外嫁,咱们这些人就是她的娘家亲戚。” “如若不行,届时你们都再大一些了,再重新考虑婚事的事儿,你觉得如何?” 林传读知晓林明晰的心中有大抱负。 生怕他一时进了死胡同,觉得苏沅是拖累对苏沅有偏见。 又说:“不管怎么说,沅沅是你的救命恩人,她愿意在林家待一天,咱家就得好生待她。” “你当她是妹妹也好,别的也罢,你都不能欺负她。” 绕来绕去,最后还是没洗脱自己欺负苏沅的嫌疑。 对上林传读隐隐夹杂着谴责的目光。 林明晰的头都大了一圈。 林明晰苦笑着说:“我真的没欺负她。” 怎么就说不明白呢? 林传读对此还是半信半疑的。 不过林传读为人含蓄,能说到这个份上已经不错了。 又不放心的叮嘱了几句,然后才面带忧色的走了出去。 林明晰独自坐在床上,盯着带着薄茧的指腹陷入了沉思。 林家夫妇显然是全心全意为苏沅考量的。 林明晰清醒后,林慧娘就给苏沅单独整理出来了一个小单间做卧房。 苏沅单独住一间。 林慧娘进进出出的也都带着苏沅。 逢人问起,就说这是我的小闺女。 苏沅也很乖巧聪明。 若有这么个妹妹,那也是不错的。 唯一的不好就是,她似乎不太愿意叫哥哥。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呵了一声,声音轻得若有若无。 “不愿意叫哥哥么?” 与此同时,外出和林慧娘挖野菜的苏沅也面临着同样的困境。 林慧娘真心实意将苏沅当成了女儿,对她的偏宠简直显而易见。 苏沅听完她的话,尴尬得不行的挠头。 “婶儿,真的没人欺负我。” 她只是单纯的觉得。 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还被个小崽子逗得下不来台。 被催着要叫哥哥有点没面子和尴尬…… 林慧娘却以为她是不好意思说。 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她道:“反正若是六子敢让你受了委屈,你只管来跟婶子说,我一定给你做主。” 苏沅苦哈哈的笑着应了下来。 她生怕林慧娘再提起这个,赶忙转移了话题。 “婶儿,开着小黄花的这个叫什么?也能吃吗?” 林慧娘成功被她转移了注意力,一脸慈爱的跟她介绍起了野菜的种类。 苏沅漫不经心的听着,时不时的插嘴打听几句有关林明晰的事儿。 林慧娘是个没什么戒心的。 苏沅问,她也就都说了。 到最后,苏沅才知道,林明晰居然还是个少年天才。 七岁成准童生,九岁当秀才。 林明晰年方十六,早在多年前,就已是闻名四周的风云人物。 当时不知多少人眼红说林家祖坟上冒了青烟。 竟出了这么一号文曲星般的人物。 更是有不少人眼巴巴的盼着林明晰在三年后秋闱下场摘取功名。 成就最年轻举人老爷的神话。 可到了十三岁考举人的时候,笼罩在林明晰身上的天才光环就消失了。 林明晰出人意料,又让人觉得情理之中的落榜了。 当年县试参加考试的秀才三百四十七人。 林明晰的名字就在最后一位。 少年天才的陨落让不少人唏嘘不已。 当时也有不少人对此保持观望。 毕竟当时林明晰实在太小了,再磨砺三载,也是少年意气风光正好。 直到三年后。 林明晰再度下场一试。 揭榜之日得到的消息却是再度落榜。 林明晰听了消息神色就不对,没顾得上跟家里人多说几句,就匆匆跟来传消息的同窗去了县城。 结果到了傍晚,林明晰就是昏迷不醒被人抬回来的。 剩下的事儿,苏沅就都知道了。 落榜之事,林慧娘夫妇怕提起让林明晰伤怀,故而不肯多提一句。 此时说起也是一脸愁容。 苏沅眼里一亮,突然问:“婶儿,那他的腿是怎么伤的?这个您也不知道吗?” 说起这个林慧娘眼里愁苦更甚。 无奈叹气。 “问倒是问过,可他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具体怎么回事儿,谁知道呢。” 苏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心里却在冷笑。 骗谁呢? 断腿附近分明有棍棒击打的淤痕。 明明是被人打的,还非说自己是摔的。 啧啧啧。 小崽子不老实啊。 第12章 这锁我真能撬 这时节野菜多,没多久苏沅和林慧娘就满载而归。 新鲜采摘的野菜不能直接吃。 要用盐腌制一会儿,再用热水过一遍祛苦味儿。 苏沅做不了厨房的活儿。 林慧娘也不忍她辛苦。 自己去厨房忙活了,交给苏沅个绣花棚子,让她打发时间。 苏沅盯着手里的绣花棚子差点哭出声来。 绣花这种精细活儿她哪儿会啊? 苏沅正盯着绣花棚子一筹莫展的时候。 却突然听到了林慧娘的一声惊呼。 苏沅下意识的把绣花棚子往旁边一扔,跑了过去。 看清了厨房里的情况后顿感无语。 不知道是哪个人间鬼才想出来的主意。 厨房里能看得见的地方竟然都上了锁! 米缸没法上锁。 所以里面是空的。 其余的装着油盐面的柜子箱子,密密麻麻的上了一排闪亮的锁头。 也真是难为想出这主意的人了。 这么短的时间里,竟然能找到这么多锁…… 苏沅无语的时候,林慧娘却是气红了眼。 明明在一个家里,吃食却都被锁进了柜子里。 而且上锁这事儿,事先没跟二房的任何一个人通过气。 这哪儿是防贼? 明摆着防的就是二房的人! 林慧娘气得浑身哆嗦,红着眼睛对苏沅说:“沅沅,你去将你叔叫来。” 苏沅生怕林慧娘气出个好歹来。 不敢耽搁赶紧去叫林传读了。 林传读不明所以的出来,看清了眼前的情形也是气得脸发青。 他甚至试着用手去掰锁。 但是那锁头是铁制的,又怎么可能轻易掰开? 林慧娘见状重重的摁了一下自己的眼角没让自己哭出来。 声音却带了浓浓的哭腔。 “孩儿他爹,咱家这是让人当成贼人来防了啊!” 林慧娘想起种种前事瞬间悲从中来。 眼泪再也隐忍不住的往下掉。 “今日家中其余人都去了杨大娘家吃喜酒,唯独咱们一家没去在家,结果……” 林慧娘哭得话都说不利索。 林传读阴沉着脸说:“你们在家等着,我这就去找娘把钥匙要来。” 林传读说着就要走。 可不知是气得厉害了还是怎样,杵着拐没走几步,毫无征兆的就倒了下去。 林慧娘失声哭喊着扑了过去。 “当家的!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快醒醒啊!” 苏沅一看林传读居然晕了过去,心里立马咯噔一下。 顿时也顾不得装傻卖萌了。 脸一沉拉开了哭喊的林慧娘,试了一下林传读的鼻息,发现林传读气息虽然急促但依旧有力。 显然只是一时气急攻心,并不会影响性命。 苏沅猛地在心里松了口气。 扭头对着六神无主的林慧娘说:“婶儿,您帮着我将叔扶到屋里躺着休息。” 林慧娘手脚并用的跟着苏沅将林传读扶着进了屋子。 苏沅眼下身高不到一米五。 豆芽菜似的小身板单薄得惊人。 虽然有了林慧娘的帮忙,支撑着林传读一个大男人的身体重量还是吃力得紧。 原本隐约听到一些动静,正打算出去看看的林明晰看了脸色瞬间一变。 “爹这是怎么了?” 苏沅顾不得解释,苦着脸对他说:“别杵着赶紧过来搭把手!” 林明晰笨拙的杵着拐过来,帮着将林传读放在了床上。 苏沅擦了一把头上的汗。 语速飞快。 “婶儿,您将带大夫的地址告诉我,我这就去请大夫过来给叔瞧瞧。” “您就在家安心等着,叔没事儿,放心。” 林明晰一句话也插不上。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苏沅得了地址后飞快的跑了。 至今还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了的林明晰抿紧了薄唇。 看向了泣不成声的林慧娘,声音发沉。 “娘,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林慧娘说的赤脚大夫住得离林家不远。 苏沅没多大会儿就将大夫请了回来。 屋子里,林明晰和林慧娘各自坐在一头,两人的脸色都谈不上多好看。 大夫进屋也不寒暄。 直奔主题给林传读把脉。 片刻后,大夫叹气说:“这是活生生被气的。” “怒火攻心一下气息不顺就晕了过去,不用施针吃药,过会儿这股气散了,人自然也就醒了。” 林明晰闻言神色更加难看。 不过还礼数周到的跟大夫道谢。 哪怕杵着拐行走不便,都还想着亲自将人送出去。 苏沅刚刚灌了两碗水。 看林明晰坚持要送大夫出去,忍不住嗨了一声。 心想你自己都走不利索,送什么送。 苏沅一抹嘴上的水渍,往前一挤,大咧咧的就将林明晰挤到了旁边。 老大夫看见苏沅就想乐,张嘴就是打趣。 “哎呦喂,小福星这是要亲自送老夫出去?” 苏沅不以为意的咧嘴一笑。 又憨又直。 “那可不,您老是我请来的,当然得我亲自送出去才行。” “您要是乐意,我直接给您送到家门口,还能帮您把门打开,把门前的地扫咯。” 老大夫家中最小的孙子都比苏沅大两岁。 听她这话顿时乐得合不拢嘴。 林慧娘得知林传读没什么大碍脸色也好看不少。 听见苏沅的俏皮话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沅沅,不得跟孙大夫胡闹。” 苏沅嘿嘿一笑。 林慧娘又说:“孙大夫,今日之事麻烦您了。” 孙大夫不在意的摆摆手。 最后却还是多嘴说了一句。 “气大伤身,长久郁结于心不利于寿数,你们平日还是要多加劝导,这样长久下去,终究是不行的。” 林慧娘神色一黯,点头应了下来。 林明晰看起来还想动。 苏沅不耐的回头横了他一眼。 不自觉的就拿出了前世教训小菜鸟的姿态。 食指重重的朝着林明晰的脸隔空点了点。 那意思很明显。 给我老老实实的待着别动! 林明晰有生之年第一次被人如此对待。 当即就愣住了没反应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苏沅已经和孙大夫有说有笑的走远了。 苏沅送走了孙大夫折返回来。 看清了林明晰那张虽然稚嫩,却已经有了高深莫测雏形的俊脸。 回想起来自己刚刚干了什么。 耳朵唰的一下就红了。 目光也呆滞滞的。 天啦噜。 我刚刚干什么了来着? 苏沅有点想现场表演一个失忆。 幸运的是林明晰似乎没有计较的意思。 静静的用目光将苏沅看得快要炸毛就挪开了目光。 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眉眼间一派淡然。 苏沅见他不说话,自己也乐得装傻。 稀里糊涂的撇撇嘴,全然就当作没发生过了。 林慧娘没看到之前苏沅的小动作。 也没察觉到这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 擦干净脸上的泪,站起来就哑声说:“六子,你在屋里看着你爹,我去烧点热水。” “沅沅,六子行走不便,你就在这里陪着他好不好?” 林明晰和苏沅纷纷点头应是。 然而林慧娘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 却在烧热水的瞬间再度崩溃。 这哪哪儿都上着锁。 想烧口热水都找不着干净的锅。 林慧娘又气又急。 六神无主之下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苏沅和林明晰听见哭声忙不迭追了出来。 林明晰看清了厨房里的景象后,更是气得额角青筋暴起。 苏沅一看人掉眼泪就头大。 脑子里混噩噩的,嘴里一句赶着一句的安慰着林慧娘。 听见林慧娘说锁的事儿,苏沅更是听了半截话扛着就跑。 她大义凛然的一拍胸口,说:“婶儿你别哭,不就是几个锁吗?我能给它弄开!” 虽然说撬锁不属于苏沅的业务范畴。 可她前世单身太久,各种杂七杂八用来凑数打发时间的爱好太多。 这也算一项额外附加的技能之一。 林慧娘被苏沅的大话震惊得都忘了哭。 呐呐地问:“沅沅你说啥?” 苏沅意识到撬锁大概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技能。 小尴尬了一下下。 然后才在林明晰略显意外的目光中,底气不足地说:“婶儿,这锁我真能撬。” 第13章 上哪个山头买的媳妇儿? 苏沅说她能撬锁。 她就是真的能撬。 林明晰看她信誓旦旦的,沉声问:“你真的行?” 苏沅哼哼了两声。 “那是,就没姐姐我打不开的锁。” 林明晰听她自称姐姐,嘴角无奈的抽了一下,没忍心提醒她事实。 拦住了迟疑的林慧娘,对着苏沅点头。 “既然如此,那就撬吧。” 苏沅迟疑的看了林慧娘一眼,小心翼翼地问:“婶儿,能撬吗?” 林慧娘也动了真怒。 当即就是一咬牙。 “能!怎么不能!别说是撬了,就是砸也是砸得的!” 得了林慧娘的首肯后,苏沅也不用别人帮忙。 自己跑去从篱笆上掰了一截细长的铁丝,蹲在锁着米面的柜子旁就开始拨弄。 林慧娘和林明晰都是没见过当场撬锁的。 四只眼睛颇为新奇的盯着苏沅的动作不眨眼。 苏沅凑近锁头听了听动静,手里的铁丝往下用力一戳。 咔哒一声。 锁开了。 林家母子见状瞠目结舌。 开了第一个,苏沅心中稍微有了底气。 第二个就更加顺利了。 苏沅用一种令人震惊的速度,如同狂风过境一般将明面上所有能看到的锁都打开了。 大小锁头扔了一地。 凌乱得仿佛林明晰此时此刻的心情。 苏沅察觉到林明晰落在自己身上的微妙目光,不太自在的撇嘴。 梗着脖子小声嘀咕:“撬锁怎么了?我又没去撬别家的锁干为非作歹的事儿。” 她自以为小声。 却一字不落的被林明晰听了个清楚。 林明晰只感觉自己这一天叹气的频率都赶上过去一年的了。 头疼的解释:“没说你会撬锁不好。” 尽管这技能实在不像是良家人学的…… 苏沅得了点阳光就开始嘚瑟:“那是,技多不压身嘛。” 林明晰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没了话。 苏沅理直气壮的看着他。 林明晰最终败下阵来,妥协似的问:“你这手艺哪儿学来的?” 哪儿有小姑娘会去学这个的? 苏沅一时得意又开始习惯性口嗨。 “天桥底下摆摊的瞎大爷。” 林明晰冷冷提醒:“你之前说,那大爷是算命的。” 苏沅尴尬了一瞬,下一秒就试图插科打诨蒙混过关。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刨根问底的还让不让人有点儿自己的业余爱好了?” 似乎是怕林明晰穷追不舍的追着问。 苏沅不等他再开口,就把自己躲在了直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的林慧娘身后。 林慧娘本能的护着苏沅,还横了林明晰一眼。 “六子,不准欺负沅沅。” 林明晰无言以对的看了一眼躲在林慧娘身后面露得意的苏沅。 摇头无声叹气。 “娘,既然柜子打开了,您就给爹做饭吧,我先进屋去守着爹。” 林慧娘连连点头说好。 然后苏沅就看到林明晰对着自己伸出了罪恶的双手,似笑非笑的来了一句。 “我站得久了腿疼,沅沅你扶我进去。” 这是林明晰第一次叫沅沅。 少年的嗓音带着变声期特有的沙哑,却并不显得难听。 相反,还显得格外的有质感。 像回音醇厚的大提琴。 苏沅被他突然的一声沅沅叫得懵了懵。 愣愣的盯着林明晰修长的手指,内心遗憾流淌成河。 为什么这么好看的小男生是个未成年? 能看不能摸。 真的。 太罪恶了。 苏沅自顾遗憾的时候,遗憾唏嘘,感慨难过,望而不得。 种种情绪,跑马灯似的在苏沅巴掌大的小脸上来回闪过。 林明晰第一次见到表情如此丰富的人,禁不住哑然失笑。 “你在想什么?” 苏沅话没过脑子,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你怎么不再大几岁呢?” 这回愣住的换成了林明晰。 林明晰古怪道:“为何我要再大几岁?” 苏沅正想回答那样我就能理直气壮的对你下手了啊。 结果一抬头撞进了林明晰情绪微妙的眸子里。 顿时像吞了个滚烫的汤圆似的,舌头一转弯改了话头。 苏沅干巴巴没什么诚意的夸赞道:“再大几岁,你长开了一定比现在更好看。” 林明晰…… 苏沅补充:“不瞒你说,我挺想看的。” 林明晰彻底被噎到说不出话。 也不要苏沅扶了。 小少年自己杵着个拐,在前边嗖嗖嗖的走得健步如飞。 很快就没了踪影。 苏沅见了奇怪的嘀咕了一句:“说得好好的,怎么跑了?” 看了半天热闹的林慧娘闻言没忍住哈哈笑了起来。 “你别管,六子这是害羞了。” 苏沅眼里一亮,顿觉之前被林明晰践踏的尊严找到了支点。 “他害羞了?” 林慧娘点点头。 “这孩子性子内敛,能到这个份上已是不易了。” 林慧娘越想越觉得可乐。 怜爱的拍了拍苏沅的小脑袋。 “自从他三岁启蒙,我就没见过他这个样子了,还是咱家的沅沅厉害啊!” 苏沅自动将林慧娘这话当作了嘉奖。 虽然帮不上什么忙,还是乐呵呵的守在厨房里,小尾巴似的围着林慧娘打转。 有了苏沅刻意在身旁逗乐,林慧娘眼里的阴霾散了个干净。 林明晰在屋子里,都能隐隐听到厨房里传来的笑声。 听着听着,林明晰忍不住伸手挡住了自己的脸。 手掌下是不受控制上扬的唇角。 “惯会油腔滑调,不像样。” 林慧娘正指点苏沅揉面的时候,林传读就醒了。 昏迷了不到半个时辰。 林传读却像是老了十几岁一般。 鬓角的点点银色更显刺眼。 林明晰当作没看到的样子,压下了喉头的哽咽,低声说:“爹,您醒了?” 林传读深吸气了几下。 撑着床就要起来。 林明晰赶紧扶住他的胳膊,说:“爹,您这是做什么?” 林传读身体发僵,声音也沙哑得厉害。 却像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似的,一字一句用力得令人心惊。 “咱家二房再不济,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能让你们母子饿肚子。” “我这就去找你奶奶要钥匙,讨说法!” 提起钥匙。 林明晰的面上闪过一丝古怪。 他安抚住了情绪激动的林传读,低声说:“爹,不用找奶奶要钥匙了。” 林传读不解:“怎么?” 林明晰表情微妙:“因为那些锁,都被沅沅撬开了。” 林传读??? 林传读没忍住,好奇撑着拐去厨房看了一眼。 确定林明晰所说都是真的,恍恍惚惚的回到了里屋。 林明晰看他那神情就知道他受到的震惊也不小。 忍不住笑问:“爹,我自打醒来还没来得及问,您和娘到底是上哪个山头给我买了这么个媳妇儿?” 武能甩棍子打架,文能细铁丝撬锁。 这哪儿是小姑娘? 是占山为王的土匪还差不多。 林传读听出这话里狭促的打趣,自己撑不住也跟着笑了。 “别混说,当心回头沅沅听了跟你急。” 林明晰不以为意的笑了一下。 林传读想起苏沅的身世来历,也是一脸遮掩不住的唏嘘。 想着提前跟林明晰提提,省得他日后不知情说了不该说的话惹小丫头伤心。 索性就趁着苏沅不在的时候,简单的将苏沅之前的经历说了一遍。 说完林传读自己就忍不住乐了。 “早在沅沅还没来之前,你娘就去打听过,听说沅沅是个软弱性子,爱哭,还生怕她来了咱家不愿意想不开,不料……” 林传读笑笑不说话了。 林明晰却自然而然的往下接了一句。 “这样的性子倒是正好。” 若真是个爱哭爱闹的。 以二房如今的处境,只怕也是过不下去的。 林明晰没往深处想。 神色一凝,跟林传读再度说起了分家一事。 林传读闻言微微一顿。 沉默片刻后才苦笑着点头。 “你说的对,是我早前糊涂了。” 当断不断。 势必会更加麻烦。 第14章 黑心芝麻馅的林明晰 林家父子在屋里商量正事儿。 林慧娘亲自操刀。 苏沅辅助的热汤面也热腾腾的出了锅。 精细的白面加上两个鸡蛋揉出的面团擀得薄薄的面皮。 用菜刀直接切成指头宽的宽面。 下水煮熟后,在表面浇上一层鸡蛋柿子的打卤。 洒上些许切得细碎的小葱香菜沫,浓香扑鼻。 采摘来的新鲜野菜被林慧娘用热水烫过一道,又过了一遍凉水。 拌上少许芝麻油和香醋,和一点儿盐就是一道上好的凉菜。 苏沅在一旁看得是连连称奇。 不得不承认。 有些事情的确是看天赋的。 例如做饭。 林慧娘来做那就是艺术。 换成她来做,那不是自杀现场就是预谋犯罪的场地。 林慧娘和林传读都是温和的好性子,也从不讲究那些迂腐的规矩。 四个人落座开始动筷子。 林慧娘更是连连往苏沅的碗里夹鸡蛋,生怕她吃得少了亏了身子。 林传读也觉得苏沅太过单薄,连连劝苏沅多吃。 林明晰这个正牌的儿子倒是被冷落在了一旁。 无人问津。 苏沅实在是个容易满足的人。 一碗面塞下去心满意足。 饭后主动承包了洗碗的任务。 乐呵呵的哼着小曲去洗碗,连打水的背影都透着说不出的欢快。 林明晰是伤残人士,本应该在屋子里歇着。 可他却不甘寂寞的杵着拐去了厨房。 苏沅看他来了,奇怪地问:“婶儿不是让你歇着吗?你出来干嘛?” 林慧娘和林传读吃过饭就说有事儿出去一趟。 两人神色匆匆的走了。 此时屋子里就剩下了苏沅和林明晰两人。 不需要在林慧娘夫妇面前卖乖装萌。 苏沅的表情看起来多了些许不易察觉的冷清。 就连跟林明晰说话的神态也自在不少。 林明晰看得心里惊奇,面上不动声色,淡淡地说:“你将之前开的锁都捡过来。” 苏沅皱眉:“捡那玩意儿干嘛?” 林明晰无奈:“你按我说的去做就是了。” 苏沅试探了几句未果。 只能按林明晰所说将锁头都捡到了一起。 林明晰又说:“找块石头过来,对准了锁孔的位置砸。” 苏沅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林明晰的意思,微微一怔。 “你是说……” 林明晰摆手打断了她的话。 声音平淡。 “你记住,这锁是我砸坏的,跟你没有关系,知道吗?” 林明晰是林家的人。 还曾经是林家的骄傲。 他找不着吃的,一怒之下将锁砸了没人会太过指责。 可苏沅不一样。 苏沅本就在林家立身不正,不被老爷子老太太所喜。 若是再让人知道,她还会撬锁这种技艺,只怕更是要掀起波折。 林慧娘夫妇想法单纯没考虑到的地方,林明晰都想到了。 苏沅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里小小的感动了一下。 嘴上却习惯性的嘴欠了一句。 “骗谁呢?就你那豆芽菜似的小身板,你能把锁砸开?” 林明晰…… 一不小心又嘴快了的苏沅…… 四目相对尽是尴尬。 苏沅在林明晰的脸黑之前硬邦邦的解释。 “我说我嘴比脑子快,你信么?” 林明晰静静的看着她没说话。 苏沅被他看得心里打怵,硬着头皮说:“那什么,我真没鄙视你小。” 林明晰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更黑一层,眼看着就要变成锅底了。 苏沅欲哭无泪。 “我真不是有心的。” 林明晰轻轻的哦了一声。 点头道:“不是有心,那就是故意的了。” 苏沅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这话还能这么曲解的吗? 下一秒,林明晰面无表情地说:“我是豆芽菜?” 强大的求生欲让苏沅拨浪鼓似的摇头。 “不不不,你不是。” 林明要笑不笑的说:“那谁是?” 苏沅不满的瞪着他,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林明晰轻不可闻的呵了一声,凉丝丝的来了一句。 “小沅沅,我没记错的话,你比我小两岁多吧?” 苏沅表情空白的僵住了。 果不其然。 紧接着她就听到林明晰阴测测地说:“话说,沅沅,今日的哥哥你叫了吗?” 一刻钟后。 苏沅一脸的生无可恋。 认命的蹲在地上,抓着一块石头按林明晰的指示,咣咣咣的砸锁头。 余光瞥见林明晰闭着眼睛坐在旁边的一个竹椅上。 她顿时就砸得更加用力了。 苏沅深深的感觉自己受到了林慧娘的欺骗。 她刚来的时候,林慧娘明明跟她说的是林明晰性子极好又稳重,是个特别好相处的人。 结果呢? 事实呢? 这人好相处吗? 放屁! 林明晰分明就是个黑心芝麻馅的大尾巴狼! 当着长辈的面就温和无比,离了长辈的视线就原形毕露。 讽刺她打压她。 更让苏沅绝望的是。 她引以为傲曾经的职业资本,嘴皮子竟然也没林明晰的更黑更毒更利索。 林明晰一针见血戳得她竟然哑口无言。 头回在嘴皮子上输了,苏沅越想就越觉得悲从中来。 手上的动静咣咣咣的也就越发用力。 林明晰似乎是忍无可忍了,掀唇浅笑。 “小沅沅,你是想将地砸出个洞来,好自己钻进去躲着吗?” 苏沅狠狠咬牙。 “不准叫我小!沅!沅!” 林明晰就跟没看到她眼里熊熊的怒火似的。 轻飘飘地说:“嗯,年纪不大,力气倒是不小。” 苏沅彻底无言以对。 她死死地盯着林明晰咬了一会儿牙,警告道:“你再这样,我就要生气了。” 林明晰好整以暇的对着她挑挑眉。 笑问:“你生气了会怎样?去告诉爹娘,让他们帮你做主吗?” 苏沅咧嘴露出了一口整齐的小白牙,摇摇头。 “不,告状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 林明晰笑了。 “那你待我如何?” 苏沅眯起了眼睛,慢悠悠的转了转手腕,幽幽地说:“你还记得那天我是怎么把小姑和大伯母打飞的吗?” 林明晰嘴角的笑意凝固了一瞬。 苏沅穷追不舍。 “你觉得,你是体型比得上大伯母,还是体重胜得过胖小姑?” 这俩都是胖的,单论体型体重,一个能顶林明晰两。 林明晰说不出话。 看他终于吃瘪了,苏沅扬眉吐气的哈哈一笑。 “再惹我,我就把你拧吧拧吧塞到水桶里,踩着当风火轮玩儿!” 林明晰沉默了一瞬,像是被苏沅恐吓到了。 苏沅正觉满意的时候。 他却突然说:“小沅沅,你这算是欺负伤残人士吗?” 苏沅瞬间石化。 虽然你断了条腿,可小嘴不也那么能叭叭吗! 两厢僵持半响,对上林明晰那张写满了正直无辜我是残疾人的俊脸。 颜控十级选手苏沅无奈低头认输。 苏沅站在林明晰坐着。 她一直低头脖子酸。 索性就在林明晰的旁边蹲了下来,眼巴巴的看着林明晰。 苏沅意味深长地说:“林明晰同志,介意我采访你一个问题吗?” 林明晰并不计较苏沅先前威胁自己的事儿,笑笑点头。 “你问。” 苏沅睁着一双死鱼眼发出了灵魂疑问。 “贵足,是因为嘴太欠才折的吗?” 苏沅合理怀疑,林明晰是因为嘴太欠了被人打断了腿。 例如她现在,就非常想这么做。 林明晰目光晦暗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攥紧了衣摆。 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平和。 “不,是摔的。” 苏沅嗤笑一声站了起来,撇嘴说:“你可拉倒吧,摔能摔成那样?一看就是打的,摔这种话也只能骗骗婶儿他们了。” 林明晰垂眸轻呵,道:“那你怎知是什么样?” 苏沅回以坦荡正直的目光,回答得异常理直气壮。 “我看过啊!” 林明晰??? “什么?” 第15章 不要脸的小苏沅 面对林明晰突然涨红的脸,苏沅似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坦荡荡地说:“早前你昏迷不醒的时候,帮着婶儿给你换衣裳顺带看的。” 不久前全方位碾压苏沅的林明晰突然像是被人点中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似的,哑然之下没了声。 苏沅看着他染了胭脂似的耳垂,眼里闪烁着狭促的光,故意凑近了低声问:“怎么,你害羞了?” 林明晰板着脸不说话。 苏沅得寸进尺。 “这么容易害臊的吗?” 林明晰狠狠咬牙,警告似地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苏沅!” 苏沅笑眯眯的应了一声。 “哎,我在呢在呢,你叫我干啥?” 林明晰触及苏沅发亮得仿佛含水一般的眸子,喉咙一哑顿时失了声。 苏沅没注意到他的一怔。 看他不说话了,意味不明的啧了一声。 “你一个大男人,被人看几眼又不会少几块肉,怎么如此小气吧啦的?再说了,你那小身板也没什么好看的啊。” 前世见过了各种泳装美男的苏沅不自觉的又开始嘴欠。 拿出了老油条司空见惯的腔调,悠哉哉地说:“再说了,大家都是人,你不就是比我多二两肉吗?那有什么稀奇的,你要是觉得亏了,那大不了我就让你看回来,我……” “闭嘴!” 林明晰终于忍无可忍的打断了苏沅满嘴的浑话。 两人的距离太近,苏沅几乎能清晰的听到林明晰磨牙的声音。 林明晰眼神闪躲,故作沉稳地厉声说:“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个女子!” 哪儿有女子会这么大胆的议论男子身形的? 简直就是惊世骇俗不知所谓! 林明晰气得失了冷静,看样子似乎很想撬开苏沅的天灵盖,给她强制塞几本女德进去,让苏沅好生看看这世上的女子都是怎么做人的。 苏沅看出了林明晰内心无形的崩溃,心里狂笑不已。 嘴上却不服气的小声抱怨:“碰碰不得,摸摸不得,现在连在嘴上花花两句也不行了?” 林明晰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紫涨着脸露出了气急的神色,大声呵斥:“放肆!” 苏沅不以为然的撇嘴,啧啧啧的不知道在啧什么。 眼神不加掩饰的从林明晰的脸扫到胸口,然后又从胸口看到脚尖。 活脱脱一副色中饿鬼登徒子地痞模样! 林明晰被她看得神志错乱,恍惚中仿佛自己不着寸缕似的尴尬不已。 看林明晰越发气急败坏的扭头避开自己的目光。 苏沅接连惨败之下终于扳回一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艰难忍住了抽搐的嘴角,故意说:“哎哥哥你怎能这样呢?” 这是苏沅叫的第一声哥哥。 也许是因为年纪小的缘故,声音就像浸过糖水似的,又娇又软。 林明晰惊讶之下甚至忘了躲避苏沅直勾勾的目光。 苏沅看他愣住了,憋了好几天的坏水终于一股脑倒了出来。 纠结又暧昧的叹道::“你说让我叫你哥哥,可你又不是我的亲哥哥,那这声哥哥叫的是什么哥哥?” 看林明晰咬牙不语,苏沅开始登鼻子上脸。 她凑到了林明晰的耳边,低声轻语:“又或者,是叫的情哥哥?” 林明晰虽然内里是黑心芝麻馅的,可到底年纪小阅历有限。 所处的时代背景也与苏沅前世差距甚远。 说这种带颜色的浑话,就算是十个林明晰也绝不是苏沅这个江湖老油条的对手。 不过三言两语间林明晰就彻底溃不成军。 向来注重君子风度的林明晰难得的失了君子风范,指着苏沅的手指抽风似的不住颤抖。 酝酿了半响,重重的扔下一句不知所谓,生怕苏沅搭话似的,着急忙慌的捡起了临时用的拐扭头就走。 背影仓皇,健步如飞。 苏沅得意的看着林明晰崩溃的杵着拐落荒而逃,得意的哼哼一笑。 “开玩笑,网龄三十年,姐姐我还治不了你这小崽子了?” 把林明晰气走了,苏沅心情愉快的接着哼自己跑调的民谣,慢悠悠的接着砸锁。 林慧娘夫妇回来的时候,苏沅已经很有行动力的将所有的锁都砸成了废物。 林传读听这是林明晰的意思,短暂的沉默了一瞬苦笑点头。 “还是六子想的周到。” 林传读似乎不想说太多这事儿,很快就说起了别的。 “沅沅,一会儿家里其他人就要回来了,我跟你婶儿有事儿要跟他们说,你和六子就屋里待着,不管听见外边有什么动静都别出来,记住了吗?” 林传读怕苏沅年纪小忍不住,回头再出来把人打了麻烦,索性就事先叮嘱她别出来。 苏沅不太放心地说:“叔,我……” 林传读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笑笑摆手,说:“沅沅,你还小,有些事儿你和六子并不方便说话,这些事情,交给我们大人来做就好。” 林慧娘也在一旁跟着说:“是啊,咱家沅沅还是个孩子呢。” 他俩坚持之下,苏沅再不放心也只能服从安排。 见她点头了,林慧娘笑了起来,把她拉到一边问她喜欢什么颜色花样。 苏沅穿着一身破旧布衣,一穷二白的来了林家,近些日子穿的衣裳都是林慧娘年轻时候的改小了的。 并不合身,款式颜色也不适宜。 在过两日便是赶集的日子,林慧娘想着届时咬咬牙买上一匹布,重新给苏沅做两身替换的衣裳。 苏沅知晓二房并不富裕,想推辞却抵不过林慧娘的热情。 两人装似母女手拉手的进屋一路说笑,场面和谐得让林传读都忍不住跟着露出了笑容。 正靠在窗边看书的林明晰见苏沅这个小不要脸的进来了,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耳朵又红了起来。 可苏沅比他还能装。 在林慧娘面前半丝流氓气息不露,乖巧听话又喜人。 见林明晰盯着自己,苏沅坏心眼的朝着他看了过来。 林明晰心里顿觉不妙,刚想开口谁知苏沅的速度比他更快。 “哥哥,我脸上是有花吗?你怎地一直盯着我?” 苏沅这声哥哥,叫得字正腔圆无可挑剔,态度恭敬中还带着一丝乖巧的亲近。 无论是谁,被这样叫了也不该不满意。 可一听她叫自己哥哥,林明晰的耳边就不可避免的回响起那声沙哑的情哥哥。 当即就跟被人踩了一脚似的僵住了不说,就连表情都多了几分急躁。 苏沅乐意看他失态,选择性的眼瞎无视了林明晰的不悦,笑眯眯地继续拔老虎屁股的毛。 “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林明晰听她叫魂似的一声接着一声,实在是头大如斗,险些没忍住直接动手去捂她的嘴。 苏沅叫了好几声,林明晰都跟中邪似的没反应。 不仅林慧娘面露不赞同,就连好性子的林传读都皱眉沉声说:“明晰,沅沅跟你说话呢,你想什么呢?” 林传读很少叫林明晰的大名,可一旦这么叫了,那就是不太高兴了。 林明晰打落牙齿混血吞,自己造的孽只能自己认。 狠狠的咬了咬牙,努力维持着当哥哥的本份,点头说:“我刚刚想别的走神了,不好意思。” 苏沅心里都快笑疯了,面上却是一脸的乖巧本分。 “没事儿,我不会跟哥哥计较的。” 林明晰忍不住眼神刀子似的剜了她一眼。 还没开口,却被林慧娘警告似的叫了一声六子。 林明晰忍了又忍,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苏沅这个披着乖巧外皮的小登徒子,旁若无人的跟林慧娘说笑。 这漫长的折磨直到林家其他人回来了才停止。 林慧娘夫妇对视一眼站了起来,将先前叮嘱苏沅的话再跟林明晰说了一遍。 林明晰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点头应下。 这两人一走,屋子里就剩下了苏沅和林明晰两人。 苏沅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把人惹得差不多了就不吭声了。 乖巧得像不久前一声更比一声戳人的哥哥,不是她叫的似的。 林明晰眼神晦暗的盯着苏沅看了半响。 无奈苏沅此人脸皮极厚,眼神造成的杀伤力对她而言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林明晰看这人当自己不存在似的一个劲的嗑瓜子,忍无可忍地说:“你以后不准叫我哥哥了。” 苏沅不满。 “让叫的是你,不让叫的还是你,你怎么这么善变难缠呐?哥哥?” 最后两个字苏沅刻意拖长了声调。 少女软绵绵的嗓音哪怕带着挑衅的意味,听起来也是让人心软的。 林明晰实在是拿铜豌豆似的苏沅没了法子,只得认输似地说:“先前跟我说的那些放肆话,以后不可再在人前提起,否则会惹人非议笑话,对你本身不利,记住了吗?” 苏沅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愣了愣,不太自在的点头。 她又不是傻子。 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还是知道的。 只是先前在林明晰面前一下子没忍住暴露了本性罢了。 见她点头,林明晰放松不少,又不由自主的皱眉。 “还有,我长你两岁,在家排行第六,你叫我名字不合适,日后就在前加上排行,叫我六哥,知道了吗?” 林明晰实在是怕了苏沅一声声的哥哥了,赶紧补充说:“日后不可再说浑话,否则绝不轻饶!” 苏沅面无表情的吐出了嘴里的瓜子皮,咧嘴森森一笑。 “知道了,小!古!板!” 林明晰艰难维持的平静表情,瞬间裂了。 第16章 我难道不配拥有姓名吗? 林明晰在屋子里被苏沅起得跳脚的时候,屋外也起了人声动静。 苏沅怕林明晰说话吵到自己听墙角,对着林明晰比划了个嘘的手势,蹑手蹑脚的跑了门边,将耳朵贴了上去。 林明晰见状眸光微微一闪,什么也没说。 跟林家其他人前后脚到的,还有林家本家的其他人。 来的人不算多,可无一不是在林氏家族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些人平日里轻易不串门,也很少露面,突然间齐刷刷的来了,除了林传读夫妇外,林家其余人都颇为意外。 林传读不想在院子里说这样的事儿,迟疑了一下,说:“三叔们既然也到了,不如就先进屋再说吧。” 老爷子一听这些人是林传读请来的,当即就是一皱眉。 “老二,好好的,你怎么将族人都惊动来了?你有什么话,不能回家跟我说?” 老爷子显然猜到了林传读想干什么,说这话隐隐夹杂着警告压迫的意味。 林传读苦笑了一下,态度不卑不亢。 “爹,我若是有法子,又何至于这样?” 若不是家中诸位步步紧逼…… 林传读不愿多想,忽略了老爷子不满的眼神,在前方对这些人做了个请的姿势。 “诸位里边请,坐下再说吧。” 林慧娘紧随其后,跟着一群神色各异的人进了后院的屋子。 林家是个前后院的构造。 前后两个院子,前院是厨房和正门,左右两处偏房,分别住着二房和大房一家。 后院也有两处房子,住的是小姑家和两位老人。 这些人若是在院子里说话,苏沅趴在墙角还多少能听到一些。 可若是进了后院,那可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苏沅听着人声远去有点儿上火,嘴里啧啧的嘀咕:“好好的去后院干什么?这下好了,什么都听不到了。”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呵了一声,问:“你就这么好奇他们想说什么?” 苏沅背对着他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地说:“这有什么好好奇的,无非就是说分家的事儿呗,我好奇的是进展知道吗?” 重提分家一事,林明晰确定绝没有人跟苏沅提。 见她信誓旦旦地说是要分家,眼里暗芒闪烁,口吻似嘲似笑。 “分家是不肖子孙才会有的想法,林家是村里有名的清贵人家,怎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苏沅闻言难以置信的回头看着林明晰。 “大哥,你怕不是脑子坏掉了?” 林家都这个样子了还赶紧分,是要等着二房一家被饿死吗? 更何况林传读请了这么多人来,不是为了分家能是为了什么? 苏沅对着林明晰面露鄙夷:“你不能因为比我老两岁,就欺负我不懂事忽悠我。” 林明晰捏着书页的指尖猛地用力,险些将纸张搓破。 他隐隐咬着牙关,一字一顿地说:“苏沅,好好说话!” 苏沅无所谓的撇撇嘴。 见也听不到什么了,丧气的坐回凳子,叹气说:“你说这次分家能成吗?” 林明晰乐了,问:“你这么盼着分家?” 苏沅跟林明晰谈不上多熟,可在林明晰面前是很轻松的。 起码清楚对方是什么德行,也不用费心装乖讨巧。 所以听到林明晰这么问,她想也不想就说:“当然啊!合居怎么能比得上自己当家作主?“ 更重要的是林慧娘夫妇都是好相处的人,跟他们相处,怎么也比应付那糟心的老太太,小姑大伯母强啊。 只要一想想没了那烦人的老太太,苏沅就不禁面露向往。 林明晰不知是嘲笑她天真还是怎样,指尖一动翻过了一页书纸,不紧不慢地说:“别想了,今天分不了。” 苏沅呆住了,不解问:“为什么?” 老太太都这么过分了,还不分? 林明晰似乎不耐烦了,淡淡的瞥了苏沅一眼,像是在问苏沅的问题怎么这么多。 苏沅仗着自己脸皮厚当作没看出那眼神的嫌弃,主动伸手推了推林明晰的胳膊。 “别不吭声,你接着说啊!怎么就不能分了?” 林明晰无奈的叹了口气,看苏沅的表情仿佛在看一个智障。 “因为今日之事只要说是个误会,再在族人面前说诉苦一番二房的无能以及分家后的惨状,那些说好来做主的人,立马就会偏向另外一方,掉过头来,劝说爹娘要忍让宽容,不能闹出分家这种笑话。” 说着林明晰眉眼间的讥讽越发浓郁,几乎形成了一层阴影覆盖在了眉心。 “所以你期待的当家作主并不会在今日发生,明白了?” 苏沅敏锐的捕捉到了重点,眯着眼睛问:“不是今日,也就是说,会是最近咯?” 林明晰没想到苏沅这么敏锐,脊背不自觉额微微一僵。 短暂的沉默后,却是默认了苏沅的说法。 苏沅看他不否认,悄悄的在心里松了口气。 还好林明晰一家人只是和善不是软弱,面对欺辱还知晓反抗。 若是逆来顺受的性子…… 苏沅用力甩了甩头,那画面有点不太敢想。 林明晰看她不知想什么入迷表情复杂的样子,再度头疼的叹气。 他合上了书页,问:“你又在想什么?” 苏沅警惕的瞅瞅他,没说话。 林明晰只觉得自己叹气叹得都快哮喘了,头大得不行。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才说:“苏沅,你知道家里还欠了不少债吗?” 苏沅心不在焉的点头。 “知道啊,婶儿跟我说了。” 林家二房有两个有名的药罐子,林明晰和林传读。 这两人常年身子不好,时常都在吃药扎针,家里就算是有金山银山堆着,常年累月的这么着,最后也得掏空了。 为了给他俩治病,二房是常年欠着债的。 这事儿林家村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不可能瞒得住,所以苏沅进门没几天,林慧娘就跟她说了。 当然,这债务还有苏沅贡献的一份力量。 若不是为了将苏沅买回来,林慧娘夫妇也不会胆子大到去借钱庄的利钱。 债滚债的,二房现在背的债绝不是个小数目。 林明晰看她神色自然,忍不住问:“那你知道,一旦分家了,肩负巨债,爹没法干活,娘只能靠着针线活补贴糊口,我还是个病秧子,意味着什么吗?” 二房没有男人,没有劳动力,所以才会在林家备受欺压。 可就算脱离了林家,就二房目前的这个处境,日子也绝不会好过带哪儿去,甚至还有可能比现状更差。 苏沅听了莫名其妙的看了林明晰一眼,奇奇怪怪地说:“那我呢?” “在你眼里,难道我小苏沅都不配拥有姓名的吗?” 林明晰没想到苏沅会这么说,猛地一怔。 苏沅看林明晰神色恍惚,心想:算了,一未成年小破孩儿我跟他计较什么? 苏沅大咧咧的伸长了手脚靠在墙上,漫不经心地说:“你们不行还有我啊,种地赚不来银子就想别的法子,做买卖当二道贩子走街串巷卖吃食,只要有心,哪儿就真至于能饿死了?” 似乎是觉得林明晰杞人忧天了,苏沅免费送了他个大白眼。 “活人只要会脱裤子,哪儿能让尿憋死?” 好不容易为苏沅的话升起一点感动的林明晰,闻言脸瞬间就黑了下去。 他咬牙切齿地说:“苏沅,你到底记不记得,自己是个女孩子?” 苏沅嘿嘿一笑,神情颇为自得。 “不,兄弟你错了,姐们儿是女汉子。” 林明晰…… 第17章 苏沅最近在忙什么? 过了一个多时辰,林传读夫妇一脸黯然的进了屋。 一看他俩那神情,苏沅就知道被林明晰猜中了,忍不住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 问都不用问,只消看这两人的神情,就能猜到分家的事儿没成。 林明晰神色不明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一味的盯着手里的书不说话。 最后倒是林传读没忍住,清了请嗓子跟他说起了原委。 经过大致与林明晰跟苏沅分析的差不多。 族中来人听说了林家人的作为的确是大为动怒,一开始是要帮忙做主的。 可当老太太和老爷子一唱一和的诉起了苦,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后,族人的立场就动摇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林家二房如今的情形的确是艰难。 若真分家单独过了,两个妇人守着两个药罐子,指不定日子得过成什么样。 如今虽然也有不如意之处,可到底是背靠林家这颗大树,不至于连饭都吃不上。 族中人开始为林家二老做起了说客,句句言言都是劝林传读夫妇要以大局为重。 林传读夫妇好不容易才下定的决心提出分家,被众人这样一说服。 再加上林家二老苦口婆心哭诉,慢慢的就软化了态度,也就不再坚持要分家了。 只不过林传读没忘了正事儿,当着所有在场族人的面说了苏沅的事儿。 有分家之事在前,这时候苏沅的去留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原本极为排斥苏沅的林家二老也脸色难看的松了口。 总算是承认了苏沅林家人的身份,也说了日后不会再说要将苏沅赶走。 虽没分成家,可能让二老承认苏沅的身份也是好的。 林传读说完,面带涩味的叹了口气。 “六子,你爷爷和奶奶年纪都大了,我如今又是这种情形,族人的话也并非无理之言。” “分家之事,以后就不必再提了。” 林传读骨子里是孝子,若不是此次接二连三的被逼急了,他也不会赞同林明晰提出的分家的话。 林慧娘也叹息着说:“是啊,二老都这么说了,我们若还坚持分家,外人只会说我们一家没良心,如今看来,也只能是这么办了。” “不过好的是你爷爷奶奶都说了,日后不会再为难咱家了,这也是好事儿。” “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只要家里消停了,咱家会慢慢的好起来的。” 苏沅听完,心里对林传读夫妇的天真有些不以为意。 眼珠子骨碌碌的转着没说话,下意识的看向了林明晰。 林明晰虽然眼睛是盯着书的,可那页纸却迟迟没有翻动,可见心思并未在书上。 林传读见他不语,忍不住皱眉:“六子。” 林明晰垂眸,慢慢的将手里的书合上,淡淡地说:“家中之事自然应当有父母长辈做主,既然爹与娘都没意见,我自然是不会反对的。” 听到他这么说,林传读夫妇对视一眼,眼中尽是苦涩。 林传读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最后却是什么也没说。 苏沅有一下没一下的扒拉着手里的瓜子,也是忍不住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 林家二老明显是逼不得已才说不会再为难的话。 也难得这便宜公婆如此天真的信了。 苏沅忍不住又看了林明晰一眼,心想这小崽子年纪不大,眼光和心思倒是通透得很。 也不知道林家二老做出的保证能维持多久。 二房的消停日子又能过上几日。 似有所感的察觉到了苏沅打量的目光,林明晰抬头向她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苏沅起了恶作剧的心思,用口型对着林明晰说:你真好看。 林明晰…… 苏沅盯着林明晰一动不动,林明晰捏着书页的手指缓缓收紧,素来爱惜的书直接被他捏得皱起了边角。 苏沅看着他通红的耳垂,以及想发作又不知怎么发作的窘迫神情,心里爆笑不已。 她一撩得手见好就收,赶在人暴走之前,拿着林慧娘之前给她的绣花棚子凑了过去,虚心的跟林慧娘讨教起了绣花的门道。 苏沅开始在林慧娘的指点下,跌跌撞撞,满手是阵眼小孔的入了绣花的门。 林家的日子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林传读虽无法下地耕种,可他在家也没闲着。 每日一大早起来就开始在院子里编筐子,等到赶集的天再拿去市场上换些油盐回来补贴家用。 林慧娘除了会做些缝补的活儿补贴家用外,每隔着几日就会去镇上的浆洗房里接一些浆洗衣裳的活儿。 虽然人辛苦,可也能多少挣上几十文钱,多少也算是个进项。 林明晰腿伤未愈,每日除了偶尔的走动外,其余时候都被林慧娘拘在屋子里休息。 相比之下,苏沅好手好脚的,却成了这家里最无事可做的闲人。 烧不了火做不了饭。 拿得起绣花针好不容易会穿针引线了,费了吃奶的劲儿绣出来的鸳鸯,横看竖看都是个走样了的大胖鸭子。 歪脖子斜眼睛,还有个竹筒似的胖身子。 别说拿出去卖了,就是让她自己多看两眼,苏沅自己都觉得眼睛被辣得慌。 伤眼睛,看不下去。 至于浆洗的活儿,她偶尔能搭把手,林慧娘却并不怎么让她插手。 用林慧娘的话说,那就是沅沅还小,手上肤嫩,禁不住这样的搓洗,她舍不得让苏沅吃苦。 苏沅虽是个信奉脸皮厚吃个够的油条性子,在这样的环境里闲着也于心不安。 她目睹了林传读夫妇的辛苦,又被他们如此小心的照顾着,心里不安的同时,脑海里逐渐产生了一些模糊的念头。 死赚钱是无用的。 目前林家二房的这种情形,就是赚到死估计家里也不会有余粮。 真想发家致富,还是得先想想别的法子。 苏沅打定了主意想挣钱,慢慢的就开始留心起了村里人的动向。 她开始隔三差五的往外跑,每日不到天黑就不归家。 对此,林家其他人不是没意见。 林小姑也阴阳怪气的讽刺过,说二房得了个勤快的媳妇儿,一日三趟的往外跑,一刻也不见得在家消停。 向来软弱的林慧娘听了却是当场就反击了回去,说二房事二房自己管,苏沅的事儿用不着旁人操心。 林慧娘难得如此强硬,林小姑被气得发抖却也在老太太的眼神压迫下不得已闭上了嘴。 二房闹分家一事影响尚在,老爷子再三敲打过了,不可再过分逼勒二房的人。 老太太虽然心里也不满,可到底是顾忌林家的名声和老爷子的态度,不得不逼着自己无视不安分的苏沅。 在屋里养着的林明晰也知道苏沅最近总往外跑,再一听林小姑的话,眉心出现了个不明显的小小褶皱。 苏沅最近到底在忙活什么? 第18章 空手套白狼 这日苏沅黄昏时分回家,眉眼间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兴奋。 她风风火火的冲进屋抓起桌上的茶杯,连着灌了两杯水才停了下来四处张望了一下,嘴里还问:“林叔呢?” 林明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漫不经心的翻了翻手里的书,头也不抬地说:“和娘一起去地里了。” 苏沅嗨了一声,又看看林明晰,露出了个神秘兮兮的笑,说:“六子哥哥,咱俩商量个事儿?” 林明晰听到苏沅嘴里不伦不类的称呼,禁不住无声叹气。 他看向绷不住笑的苏沅,眼底带着不自知的无奈。 “你想干什么?” 苏沅嘿嘿笑着搓了搓手。 “你借我张纸和笔呗。” 林明晰意外的挑眉,说:“你借纸笔做甚?” 苏沅撇嘴,不太想说。 林明晰见状顿了顿,重新将视线放回了书上,说:“纸贵笔贵,你若说不出个具体因由,我没法借你。” 苏沅气得炸毛,哼唧着吐槽了一句你可真够抠门的。 林明晰稳如泰山一动不动。 形势逼人强。 苏沅心里诽谤无数,可还是搬了个小凳子在林明晰的旁边坐下,跟他说起了自己的盘算。 苏沅最近一直往外跑,是为了打听挣钱的路子。 跑得多了,还真让她琢磨出一条可行之路。 此时正是雨季,村子后边的松林里,每当雨后,便会有不少野生的蘑菇生出来。 松林里出产的蘑菇都是无毒的,滋味鲜美,只是每年出产的时节极为短暂,数量也不多。 正因为如此,野蘑菇无论是在镇上还是在县城里,都是难得的好物。 然而虽然这野蘑菇好吃又好卖。 可去松林中采摘的村人多了,每个人能摘到的数量都极为有限,根本就不够拿出去卖的,只能回家自己吃。 苏沅打的,便是这野生蘑菇的主意。 野蘑菇对村民而言不过是吃与不吃都得的外物,能卖的话哪怕价格低些,也有的是人愿意卖。 按她所想,在村里低价收购,高价倒卖到县城里。 不说翻倍的赚,这里头可图的好处总比林传读每日编竹筐子来的多。 苏沅自顾自的说着,还仔细跟林明晰分析起了这事儿的可行之处,以及她的种种打算安排。 在村里收购到的蘑菇先不付钱,以记账的方式记下来,次日将野蘑菇送县城里去卖了后再在次日的傍晚结算。 这样就省了本钱,相当于空篮子装鸡蛋,无中生有。 至于县城里野蘑菇的销售情况她也跟人打听清楚了,只要有野蘑菇拿出去,压根就不用发愁销路。 县城里有的是酒家愿意高价购买。 去县城的路线苏沅也琢磨出了条最佳路线。 林家村有个杀猪的屠户,每日都会赶着自己的骡车去镇上卖肉摆摊。 她都跟那屠户商量好了,只要她早上起得来,就能免费搭车坐到镇子口。 傍晚收摊的时候,如果她赶到了,还能一起给她拉回来。 镇子口那里有专门赶往县城送柴火送菜的牛车,只要花上三文钱就能到县城里。 也就是说,一日路费最多六文,加上吃喝,顶多二十文钱就能搞定。 而她需要付出的,除了体力,就是体力。 苏沅说到最后也有点无奈,叹气说:“我跟不同去镇上卖过野蘑菇的人打听过,一斤野蘑菇若是卖相好些的,能卖到八十文一斤的好价,要是能多收些,一日合计下来数目还是相当可观的。” 林传读三四日才能编出一个筐子。 而一个竹筐目前的价格不过二十文。 对比起来,苏沅所说的这个的确进项更大。 雨季时间短,最多不过两个月。 如今已经过了半个多月,正是松林里野蘑菇疯长的时候。 不知道就罢了,知道还有钱不去赚,苏沅没法这么委屈自己。 林明晰听完了,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半响后才说:“懂了,你这是想空手套白狼。” 苏沅有些不乐意,哼哼着说:“什么叫空手套白狼?我这分明是机智极了无中生有好吗?” 林明晰无视了她的不满,答非所问道:“你既问的是去镇上卖的人,为何要去县城里卖?” 苏沅理所应当道:“当然是镇上的价格没县城里的价格好啊!” 而且苏沅还留心打听了,距离镇上不远处的一个村子后边也有松林,而县城附近的十里八乡一处松林都没有。 野蘑菇又不是一处独产的,那个村里的人拿去镇上卖了,苏沅再倒腾着去就算是卖出去了,价格也不会太令人满意。 而县城的情况就不同了。 县城附近没有松林,距离有松林的几个村子路途都极远,鲜少会有人大费周章的将一斤半斤的野蘑菇倒腾着去县城里卖。 物以稀为贵。 东西少了,要的人多,价格自然也就高了。 苏沅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响,说起来头头是道的。 “到时候先收林家村的野蘑菇去卖,若是卖得好了,再跟县城里的酒家商量好订单,直接想法子将附近几个能采摘到的野蘑菇都搜罗到一块儿,直接送到县城里去。” 苏沅两眼发亮的打了个响指,啧了一声说:“到时候还怕不来钱吗?” “滚烫的钱在你的脸上胡乱的拍啊!” 林明晰原本听得出神,听到她这话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他合上了手里的书,说:“这主意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苏沅不可置否的点头,说:“不然呢?” 林明晰顿了顿,说:“你所说听起来倒是可行,可你想没想过,村里人采摘到了蘑菇,为何要在你没付钱的时候卖给你?他们凭什么相信你?” 苏沅眨眨眼,对着他露出了个不怀好意的笑。 林明晰被她看得心头一杵,挑眉道:“什么意思?” 苏沅用脚扒拉着小凳子往林明晰的跟前靠得更近了一些,说话的时候两人的呼吸几乎都交融到了一起。 在苏沅看不到的地方,林明晰的耳垂缓缓变得通红滚烫。 林明晰不自在的往后避了避。 苏沅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坏笑着说:“村民不相信我,可他们愿意相信你啊!” 林明晰是少年秀才,身上有朝廷的功名,在土里刨食的庄稼人眼中可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苏沅空口白话的想要空手套白狼要人家的蘑菇,村民自然不能答应。 可若是有了林明晰作保,那可就不一样了。 苏沅不由自主的露出了讨好的笑,说:“六子哥哥,你就当帮我个忙,明日一早跟我走一趟,去帮我作个保?” 第19章 你这菌子卖给我好不好? 苏沅是个行动派。 游说得林明晰点头了,半刻也不肯耽搁扭头就又出了门。 林明晰暂时是个瘸子追不上,只能在后头问:“你又要上哪儿去?” 苏沅头也不回地说:“我出去跟人商量,你在家等我好消息!” 林明晰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抬头看却发现苏沅已经跑没影儿了。 林明晰哭笑不得的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不知是感慨还是唏嘘的说了句:“腿不长,跑得还挺快。” 苏沅不知道自己的腿长被鄙视了,乐呵呵的去了村里傍晚时候人最多的林场。 林场是个宽敞的场坝,秋收时村民会自发的来这里打麦子脱谷粒晒粮食。 平时也不乏在饭后去林场闲聊的村民。 苏沅到的时候,场坝里聚集了不少人,不知道在说什么,场面热闹得不行。 苏沅这段时间往外跑早就跟村里人熟了不少。 有相熟的见着她来了,打趣似的笑了起来。 “呦,六子家的秀才娘子来了。” 苏沅长得好,性子又开朗。 见人就先带了三分笑,开口时更是妙语连珠不断逗人发乐。 再加上她为人热心,手脚利索,出门时见着谁拉着重东西都会上去搭把手。 哪怕只是见过一次的人,她也能在再见时主动打招呼问好。 所以苏沅虽是新嫁入林家村的新媳妇儿,跟村里大部分人的关系都还不错,起码比常年不怎么出门的林明晰强上不少。 苏沅听了那大娘的打趣也不尴尬,嘿嘿笑着就凑了上去。 “大娘,你们这是在说什么呢?怎地这么热闹?” 那出言逗苏沅的大娘指着人群中央的一个人说:“这不,说柱子今儿运气好,得了好一窝鸡枞菌。” 苏沅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了过去,看到那被叫做柱子的手里拎着个破破烂烂的竹篮。 竹篮里装着几个大碗大小的褐色伞状的菌子,可不正是鸡枞菌吗? 鸡枞菌难得,只在雨后极短的时间里会长。 而且这玩意儿娇气得很,还招虫子。 若是长出来后无人采摘,都等不到第二天,要不了几个时辰就会被虫子咬坏,第二日就会稀烂成了一团。 可就是这娇气的小玩意儿滋味却是实打实的鲜美,在野蘑菇中的王者地位几乎无可动摇。 鸡枞菌娇气难寻,就算是凑巧碰上了,也只有一朵两朵的,很少有超过三朵的时候。 柱子能得着七八朵大小匀净的,当着是少有的运气好。 苏沅凑近看了看,眼里光亮闪烁,眉梢忍不住微微上扬。 旁边围观的人还在议论柱子的好运气,柱子本人却是忍不住的叹气。 他说:“菌子好吃不假,可再好吃也换不来银子啊。” “我今日进林子本是想看看能不能抓点儿活物去镇上换银子的,可到手的野鸡跑了,最后得了这么些菌子,这算得上什么运气好。” 七八朵菌子合起来不足两斤。 就算拿去镇上卖了,也只不过百文有余,来回折腾一趟下来耽搁了地里一天的活计不说,到手的只有七八十文,根本不值当。 一只膘肥体壮的野鸡却能换上三百文。 换算下来,柱子的确是亏了。 提起银子,柱子就控制不住的叹气。 “家里媳妇儿大着肚子眼看就要生了,可我这在林子里也找不出个能换钱的东西,也不晓得到时候咋整才好。” 村里的人家没谁家是容易的。 听了柱子的话,不少人人都叹息着附和了起来,说今年的年景不好,实在是艰难。 苏沅听着村民的闲聊,眼里的光一闪一闪的。 柱子抱怨了几句就要走,苏沅却赶紧上前拦住了他。 苏沅笑眯眯的搓着手,说:“柱子哥,咱俩商量个事儿呗。” 柱子比林明晰还大上几岁,将苏沅当做了自己的小弟妹,闻言就乐了。 “弟妹有啥话直说便是。” 苏沅笑弯了眼睛,说:“你能不能将这菌子卖给我啊?” 柱子听完就愣住了,下意识地说:“卖给你?” 苏沅忙不迭的点头:“对,卖给我。” 柱子显然不明白苏沅买菌子干甚,只以为她是年纪小嘴馋了,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说:“你既是想吃,那我分你一些就行,不用说买不买的。” 林传读夫妇在村里人缘很好,苏沅也是个讨喜的。 柱子跟林家的关系不错,并不介意分她点儿无用的菌子。 可苏沅听完却是坚决的摇头,说:“直接给的不成,我不能要。” 她虽然想空手套白狼,却也没想过坑蒙拐骗占人家的便宜。 柱子顿了顿,呆呆的看着苏沅不知道说什么好。 菌子虽然不容易得,可在村里也绝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儿,毕竟背后就是松林,谁想吃花时间去林子里找就是。 除了那镇上有钱的人家,哪儿会有人专门花银子买这个? 苏沅见柱子不信,赶紧说:“我真是要买,不过这银子今日不能给你,最迟后天我就将银子给你,你把这菌子卖给我,你看成么?” 柱子一时懵了没反应过来,苏沅索性就跟他解释起了自己的意思。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周围的村民都听到。 得知苏沅打算买多多的菌子,村民们都惊住了。 之前跟苏沅说话的那个大娘没忍住拽了拽她的袖子,说:“苏丫头,你要那么多菌子干甚?” 菌子娇气,根本就放不了两日。 今日采摘下来的若是没抓紧做了,最多两日就得坏了芯子。 寻常人家有个一两斤打打牙祭就不错了。 可听苏沅这意思,她竟然是想要将所有村民采摘到的菌子都买了。 这是买回去做什么? 苏沅装傻似的嘿嘿一笑,说:“大娘,我说的是真的,我真买这菌子有用。” “您家里要是有新摘的,也可以拿来卖给我,我保证不让您吃亏。” 苏沅上辈子就靠着一张嘴皮子吃饭,如今忽悠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颇有章法。 她先跟村民说清楚了,这买菌子的钱并非当日结算。 她会让林明晰记账,仔细记下每户人家卖给她的菌子有多少,最迟在三日内就会将账目结算清楚。 至于价钱,就按市场价的一半算。 亲自拿去镇上卖,一斤最多能卖八十文。 她愿意一斤出四十文的价格收购。 见有人说价格低了些,苏沅就说:“嫂子,这账不能这么算,你想啊,你自己摘了一斤半斤的菌子,你会拿去镇上卖吗?” “不说太少了不好卖,就算是卖出去了,那点儿银子还不够路上折腾的。” “你要是带着家里的娃娃去了,说不得还得给孩子买点儿吃食,给家里添置点儿物件,一来二去的,一文没捞着不说,指不定还赔不少进去。” 看有人点头说是这么回事儿,苏沅趁热打铁,又说:“可你卖给我就不一样了。” “你省了路上折腾的功夫,直接就是菌子换银子的好事儿。” “这价格虽然比不上镇上的高价,可也到底是换着银子了是不是?总比自己在家白白吃了的好啊!” 账谁都会算。 到底哪个更划算省力,苏沅这么一说明白了,自然有人回过味儿来了。 第20章 赶紧的别耽搁姐姐挣钱 柱子迟疑地说:“你真要买?” 苏沅点头:“当然。” “而且我不止今日买,就是接下来的几日,有人摘着好的了,我也是要的。” 柱子一狠心,咬牙说:“既然如此,我就将这菌子卖给你了。” 不管咋说,能换来一文是一文,总比吃进肚子半点没捞着的好。 苏沅笑眯眯的,说:“那柱子哥我可得先跟你说明白了,菌子的银子我现在不能给你,就当作是我欠你的,最迟两日,我就将银子给你送来。” “你要是不放心,这就跟我家去,我让林明晰给你写欠条打账,保管不会赖你一分。” 柱子不以为意的摆手,说:“都是乡里乡亲的,我还怕你赖账不成?” “你尽管拿回家去,银子的事儿回头再说也成。” 见柱子和苏沅达成交易了,今日同样摘到了菌子的人忍不住说:“六子家的,你当真要买不少菌子?” 苏沅:“是啊,叔你家也有吗?有的话就拿来卖给我,多少卖一文是一文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正是雨季,松林里的菌子多的是。 不少人家里都是摘了一些的。 见苏沅是认真的,还有林明晰这个秀才老爷写欠条记账,当即就有不少人动了心思,纷纷说要回家去拿家里的菌子。 苏沅拎着柱子临时借给自己的篮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她乐呵呵地说:“大叔大婶不急,这样,林明晰在家等着呢。” “有菌子想卖给我的,不如跟着我回家去,在家称了份量就立马记账,不过三日,我必然将银子送到您家里去。” 心动的村民们纷纷应了回家拿菌子了,苏沅挎着个小竹篮,马不停蹄的回了林家。 林家,林传读夫妇已经回来了。 林慧娘正在厨房里做饭,见苏沅拎着一篮子鸡枞菌回来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沅沅这是去林子里采菌子了?” 正在厨房里指手画脚盯着林慧娘做饭的大伯母也蹭了过来,看清了竹篮里碗口大的鸡枞菌啧了一声。 “这么大的鸡枞菌可是难得,用来打汤滋味最好。” 说完她好像滋溜了一口口水,赶紧说:“六子媳妇儿,你赶紧打水将这菌子洗刷干净,让你婆婆做成汤当晚饭。” 林家没分家,做饭吃饭都是在林家二老的屋子里吃。 苏沅拿回来的这菌子虽然还没说明来路,可在大伯母眼中,俨然已经是她的碗中之物了。 苏沅侧身避开了大伯母伸过来的手,说:“那可不成。” 她这是要拿去卖了换钱的,怎能让这猪一样的大伯母糟蹋了? 大伯母竖起了眉毛,大声质问:“咋就不成了?!” 不等苏沅说话她就说:“你吃林家的住林家的,如今不过是出吃两朵菌子就不成了?小贱蹄子你……” 听大伯母言语越发不堪,林慧娘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林慧娘将苏沅护在自己的身后,对着她说:“大嫂,这菌子是孩子不知费了多大的心思才弄回来的,她愿意给谁吃那是她的心意,你是做长辈的,怎能和孩子这般计较?” 看大伯母涨红着脸僵住了,苏沅适时的从林慧娘的背后探头,小声解释。 “婶儿,我这菌子不是拿来吃的,我是想着明日拿去卖了补贴家用,不是故意不给大伯母吃的。” 苏沅这话一出,饶是泼辣的大伯母也顿时没了怨言。 苏沅是二房的人。 就算是赚了钱,银子最后也得交到公中的老太太那儿。 合计来合计去,这菌子最后也等于是到了大房一家的手里。 大伯母有些狐疑的眯着眼睛,问苏沅:“当真是要拿去卖的?” 苏沅老老实实的点头:“是。” 大伯母这才没了别的话,嘴里骂骂咧咧的甩手回了自己的屋子,将做饭的活儿都扔给了林慧娘。 林家虽说是家中的女眷做饭。 可林小姑懒得要死,大伯母又是个好吃懒做的,所以基本上活儿都是林慧娘在做。 林慧娘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并不在意。 苏沅却是气得攥紧了手心。 什么玩意儿! 林慧娘察觉到苏沅的神色不对,安抚她道:“刚刚吓着了?” 苏沅摇摇头。 “婶儿我没事儿,您先忙着,我一会儿忙完了,我再来帮您的忙。” 林慧娘只当苏沅是个不知事的孩子,也不在意她的话,笑笑说:“想干什么就去干,饭做好了我喊你。” 苏沅拎着个竹篮子进了屋子,不等竹篮放下就对林明晰说:“你赶紧收拾着纸笔出来,来卖菌子的人马上就要到了。” 林明晰没想到苏沅的办事效率这么高,有些诧异的同时也有些说不出的好笑。 “你让人将菌子拿来家里卖给你?” 苏沅无奈叹气。 “不然还能怎样?” 她倒是也想过跟村民暗地里进行交易,可仔细想想那根本就行不通。 村里人多嘴杂,就算是瞒着林家人一时,总不能瞒着一世。 到时候若是让林家人知道她背地里挣钱,还没按规矩充公到老太太那儿,只怕更是一桩事儿。 苏沅头都大了一圈,无可奈何地说:“这事儿只能摆在明面上做,这样才不会惹麻烦。” 林明晰眸光闪了闪,意味不明地说:“那你知道,你就算是挣了银子,也得充入公中交给老太太吗?” 而以老太太的偏心程度来看,这银子交上去了,最后也得落到大房和林小姑两家的手里。 二房连根鸡毛都捞不着。 苏沅撇撇嘴,没好气地说:“知道。” 林明晰看她一脸的不情愿,勾了勾唇说:“既是知道,还愿意挣?” 苏沅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无语地说:“总不能因噎废食吧?” “再说了,挣了多少交多少,那也是我说了算,我有什么好怕的?” 苏沅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哗啦响,漫不经心地说:“再说了,这样的日子又不会持续太久,不就是暂时交点儿出去吗?我只要有本事挣,就不怕这点儿损失。” 等到林家表面的和平维持不下去分家了,自然就什么都好了。 林明晰听出她的话外音,沉默着没有说话。 苏沅压下了心头的烦躁,催促道:“别杵着了,赶紧的啊!” 她不满的用脚尖踹了踹林明晰的凳子,说:“别磨磨蹭蹭的耽搁姐姐挣钱!” 林明晰一言难尽的看了苏沅一眼,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第21章 我要去找根趁手的棍子 苏沅催着林明晰将纸笔准备好,顺带还问林慧娘要了把称重的称。 在门口支着一张小桌子,摆上纸笔和称,还有鲜红的印泥,等着来卖菌子的人上门。 没多久,就有一个平日不怎么跟林家来往的妇人拎着一篮子带着露水的菌子走了过来。 她先是试着问了一下收不收鸡枞菌以外的菌子,得到了苏沅的肯定答复后赶紧将自己手中的篮子递了过来。 苏沅不太熟练的按林慧娘教自己的将菌子去了篮子称重,一斤三两。 苏沅称重的时候,林明晰就在一旁用纸币记录下来卖菌子的人姓甚名谁,重量多少,合计下来应该是多少银子。 然后又指点着妇人在记下来的地方印上了手印,说好了两日后来同样的位置拿银子。 妇人再三确定无误后,才笑眯眯的拎着空了篮子往回走。 一路上遇上别的村民问起她去哪儿了,她就炫耀似的跟别人说起了苏沅收菌子的事儿。 一传十十传百,不久林家村的人就都知道了苏沅在收菌子的事儿。 苏沅给的价格虽然不高,可着实是比自己拿着去镇上卖划算。 一个接着一个的村民拎着自己采摘到的菌子到林家来卖。 数量都谈不上多。 可一斤两斤的合计起来,最后苏沅满打满算的也收了不下三十斤菌子。 在院子里堆成了小小的一座山。 苏沅和林明晰这么大的动静也引起了林家其余人的注意。 跟注重口腹之欲的大伯母相比,林小姑显然更在意苏沅收菌子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得知苏沅是打了空头支票并未当场结算银子,林小姑阴阳怪气的警告道:“这事儿你们之前可从未跟家里人提起过,买菌子的钱可不能算在公中的账里。” 菌子在村里绝不是多稀罕的东西。 谁会花银子买这玩意儿? 林小姑不认为这玩意儿能赚着钱,生怕苏沅亏了本,最后还得连累家中出银子收拾烂摊子。 她觉得苏沅是傻了,就连林明晰都跟着她胡闹。 苏沅不是个好性子的。 她听了林小姑的讽刺,立马就说:“是山上的猴儿托生的吗手伸得那么长?别人干点儿啥都有你的事儿?” 林小姑涨红着脸想与苏沅争辩。 林明晰却说:“沅沅,娘说菌子娇气禁不住折腾,爹收拾了几个篮子用来装,你赶紧跟我一起将这个搬进去。” 苏沅哎了一声,麻利的挽着袖子就开始收拾。 走过林小姑身边的时候,她还说:“您的长胳膊收一收,千万别挡道!” 林小姑气得脸发青,却没找到发作的由头,只能对着苏沅喊了一声:“上不得台面的人家出来的乡下丫头,就是没规矩!” 苏沅抱着个竹篮,冷眼看着她。 “你就是城里的千金了?” 见林小姑语塞,苏沅冷笑。 “大临朝舆图十洲六十九城,一百三十二县三百一十六个镇,我怎地没听说过叫林家村的城?” 林家村再好,那也是个村。 跟城绝攀扯不上半点干系。 见林小姑说不出话,苏沅撇嘴。 “这么说,您也是村里的乡下姑娘?” 苏沅目光极为挑剔的上下打量了面红耳赤的林小姑一眼,呵呵道:“一样都是出自村里的乡下丫头,怎地到了您这儿,还分上高低贵贱了?” “你家村子后边靠着金山还是银矿?就算有,那跟你扯得上半文钱的干系么?” 三言两语将林小姑刺激得浑身发抖,苏沅不咸不淡哼了一声,抱着竹篮接着往里走。 林小姑着实气得不轻,指着苏沅手指一个劲的哆嗦,你你你半响说不出句整话。 苏沅当做没看见,进进出出自己忙自己的。 眼看林小姑还想骂,林明晰的眸色冷了冷,沉沉地说:“小姑,奶奶在屋子里叫你,你是不是该进去了?” 林小姑听出林明晰逐客的意思,狠狠的跺了跺脚不甘心的去了老太太屋里。 林明晰慢条斯理的收拾着桌上的纸笔,想起苏沅与林小姑的针锋相对, 忍不住摇头失笑。 这样的性子,哪儿像爹娘说的怯弱了? 分明是牙尖嘴利才对。 林明晰腿脚不便,苏沅卖力气的活儿半点没让他沾手。 自己来回几趟,就按林慧娘说的将所有买来的菌子都分门别类的装在了篮子里。 等林慧娘夫妇从林家二老的房中回来后,不等他们问,就主动说起了自己的打算。 林慧娘没什么见识,听完了下意识的看向了林传读。 林传读早些年走南闯北的跟着跑商,见识的东西多了,眼界也与常人的不太相同。 他听完苏沅的打算和规划,赞同的点头,说:“沅沅说的法子可行。” 林慧娘听林传读都这么说了,想也不想的跟着点头,眉眼间甚至还带着点点抹不开的骄傲。 “可行就行,我就知道,咱家的沅沅是个有主意的聪明孩子。” 苏沅见他们都不反对,不动声色的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能不能听懂自己的话没关系。 只要不固步自封拦着自己就行。 不过说起谁去卖,林传读倒是与苏沅有不同的看法。 苏沅才十四岁。 虽然已经嫁人了,可在林传读眼中还是个孩子。 这么大点儿的孩子,自己去镇上买东西都很难让人放心。 林传读又怎么忍心让苏沅一个人去更远的县城里卖菌子? 林传读的意思是自己去,让苏沅在家休息。 苏沅却不同意。 苏沅说:“叔,从村里坐骡车到镇上,还得从镇上换牛车去县里,来回倒腾一趟就算是空手也挺折腾人的,更何况是带着东西?” “而且婶儿也说了,菌子这玩意儿娇气,禁不住折腾,来回倒腾多耽搁会儿功夫就得坏。” “我人年轻有力气动作也快,赶着去当天就能有一个来回,您只管放心便是。” 林传读断了一条腿,上下车都不方便,搬东西更是不占半点便宜。 苏沅实在是不忍心让他去折腾,坚持说自己一个人可以。 林慧娘倒是想跟着去,只是她今日刚刚接了浆洗房的活儿,明日根本就走不开。 两厢坚持不下之际,林明晰突然说:“我去吧。” 苏沅和林传读都愣住了。 林明晰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神色有点不自在,清了请嗓子才说:“我明日正好想去县里找书院里的老师,跟着沅沅去正好。” 林传读还有点犹豫,视线在林明晰的腿上多停留了一瞬。 林明晰这腿便是在县里出的事儿,至今都说不清原因为何。 这时候贸然让林明晰去县里,林传读更不放心了。 林明晰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无声的紧了紧,低声说:“爹,大夫说我这伤无大碍,走动走动也是好的,更何况有沅沅照料我,不会有事的。” 看林传读迟疑不决,苏沅赶紧说:“是啊,叔您放心,有我在,保证没事儿。” 苏沅和林明晰都说自己可以,林传读的坚持顿时动摇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林传读咬牙说:“成,那就你们两一起去。” 虽然是答应了让苏沅和林明晰一起去,可林传读到底是不放心。 拧着眉对着他俩反复叮嘱了许久,见没什么遗漏的地方了才掩着担忧回了自己的房间。 林慧娘怕明日的途中磕碰着菌子坏了卖相,坐不住的去找坏了的旧衣裳,说是要把篮子周围都垫上一层。 苏沅和林明晰坐着大眼瞪小眼。 看了半响后,苏沅先忍不住了。 她说:“明日你真跟我一起去?” 林明晰挑眉:“不然你觉得我在逗你玩?” 苏沅摇摇头,盯着林明晰至今无法好好行走的腿,自言自语的嘀咕。 “那你可记得别离我太远,不然打断你腿的仇家找上门了,我可不一定护得住你。” 上一次腿都打断了,谁知道这次万一碰上会不会打得头破血流? 她声音太小,林明晰一时没听清,不禁皱眉。 “你说什么?” 苏沅的头摇得更快了。 在林明晰不解的目光中,她唰的一下推开了凳子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林明晰见状不解道:“你去干什么?” 苏沅:“找根趁手的棍子!” 林明晰??? “你找棍子干什么?” 走到门口的苏沅脚步一顿,扒拉着门板回头对着林明晰说:“当然是有用啊!” 看林明晰不明白自己的意思,苏沅痛心疾首的啧了一声,说:“棍子当然是用来打架的了!你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苏沅没注意到林明晰震惊的目光,自顾自地说:“万一打起来,有根趁手的棍子总比赤手空拳的好,这虽然不雅观,可好歹也能算得上是件武器了是不是?” 苏沅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话在理,半点不肯耽搁的匆匆出去了。 林明晰在屋里都能听到,她问林慧娘柴房里哪根棍子比较直,比较抗造耐得住摔打。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林明晰才从之前苏沅看着自己的腿的眼神回过味来,她找棍子干什么。 长久的沉默后,林明晰看着自己的腿,捂着脸无声的笑了出来。 小丫头,还挺有想法。 第22章 我就是爬都比你快 第二日一早,村里的鸡刚刚打鸣,苏沅和林明晰就早早的起了床。 林慧娘怕他俩在路上饿着肚子,更是摸更半夜的在厨房里赶早给他俩做了几个馒头。 馒头整整齐齐的装在了干净的布袋子里,水壶里灌了满满的一水壶热水。 怕这些东西凉了,林慧娘还特意拿了厚实的棉布裹上,仔细装点好了交给苏沅,说让他们拿着路上吃。 菌子被林传读装在了担子两端的筐子里,码得整整齐齐的。 筐子周围还围上了一圈柔软的棉花,就算是在路上磕碰着了,也绝不会损着菌子半点。 林明晰自己走路尚且不顺畅,指望着他挑担子显然不实际。 苏沅个子小,又坚持不让林传读跟着。 林传读无奈,只能想法子将扁担上挂着的绳子尽可能的缩短到苏沅挑着不会触地的长度。 他让苏沅试了试,确定没问题后,才不放心地说:“如此想来就没问题了,可……” 似乎是觉得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不太吉利,林传读苦笑着停住了,转而去叮嘱林明晰。 “明晰,你比沅沅大,沅沅叫你一声哥哥,出了门你就得小心护着她,知道了吗?” 林明晰含笑点头。 “爹娘放心,我们晚些就回来了。” 苏沅正笨手笨脚的试着挑担子,闻言也赶紧说:“叔婶儿把心放肚子里,一会儿我回来的时候,一定记着给您带好吃的!” 苏沅这话说孩子气。 林传读和林慧娘听了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林慧娘捂着嘴笑。 “沅沅倒是有心,只是你小人家家的,婶儿实在是不忍心夺你嘴里那点儿吃食。” “你与其说给我们买,还不如先将你那咕噜噜的小肚子填饱了,多长些个子才是要紧。” 被取笑个子小,苏沅的脸有些红红的。 她摸了摸鼻子,悻悻地说:“婶儿,我还能长呢,肯定不会一直这么矮的。” 她上辈子可长了一米七八,一点儿也不矮。 苏沅说得信誓旦旦的,可在旁人眼中却是无比好笑。 这么点儿个儿,手里的扁担竖起来尚且比她高上一截呢。 林慧娘好性子的哄她,说:“是啊,咱家沅沅还得长个儿呢,所以更得多吃点儿了。” “今日回来,婶儿给你做你爱吃的热汤面。” 苏沅被林慧娘当作小孩子哄,一时有些尴尬,脸红着眼神也四处闪烁,明显就是不好意思了。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看了苏沅一眼,心中也有些好笑。 这会儿羞涩起来,倒是半点看不出昨日要去找趁手棍子的凶样。 几人说笑间,跟苏沅提前商量好的王屠户也赶着自己的骡车过来了。 王屠户是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性子好得与自己的职业全然不符。 他向来与林传读夫妇的关系好,打心眼里稀罕文秀俊朗还聪明能读书的林明晰。 故而之前苏沅去与他商量用车一事,王屠户半点没迟疑就答应了,甚至连点儿车费都不肯要。 他把车停稳,说笑间主动下车,利索的帮着苏沅搬担子上车。 林传读跟他客套了几句,说要给车钱王屠户怎么都不收。 林传读就非要给他两个自家做的馒头路上吃。 王屠户嗨了一声,说:“林二哥你咋这能客气?” “这就是顺带的事儿,左右我自己也是要去镇上的,有你家六子和儿媳妇儿跟着,我路上还得了个磕牙的人,解了我路上的无趣。” “这对我而言可是好事儿,咋就值得你左一句右一句的说谢谢了?” 他坚决的推开了林传读的手,嗓门敞亮中气十足。 “得嘞,林二哥二嫂你俩快别客气了,我们还赶着出发呢,有啥话咱们回头再说啊!” 王屠户生怕林传读再拉着自己不放,赶紧往骡子屁股上抽了一下,骡子蹬了蹬蹄子,一声长吟,迈腿跑了出去。 苏沅前世今生合起来,坐骡车绝对是第一次。 她新奇得很,坐在车架上不住的往四周看,眼里都是亮晶晶的。 林明晰安安静静的坐着,见她新奇,心中有些好笑,手却是一直有意无意的护在苏沅的左右,似乎是怕她看得一时忘了神跌了下去。 苏沅新奇劲儿过了,他们也赶在天大亮之前到了镇上入口的位置。 王屠户是个热心的,生怕苏沅和林明晰两个年纪小搞不清楚位置,还特意给他们指明了坐车去县里的方向和价格。 他跟苏沅说好了回去的时候,自己还在这个地方等着他们,然后才在苏沅和林明晰的道谢中笑着去摆摊。 下骡车的地方距离惯常停着拉客的牛车有一段距离。 苏沅自发的挑起了担子走在前头,让林明晰杵着拐跟在她的身后。 苏沅个子矮,又是第一次用扁担。 虽看起来有模有样的,可实际上连维持简单的平衡都费了天大的力气,走起路来也是一歪一扭的,看起来颇为变扭。 林明晰看她实在吃力,垂眸看着自己的腿,眼中多了些许黯然。 他上前说:“将担子给我。” 苏沅满脑子想的都是明明没多少东西,这破扁担用起来怎地如此费劲儿。 她没怎么听清林明晰的话,奇怪的看着他伸出来的手。 “怎么了?你饿了?” 林明晰看苏沅都快跟扁担打起来了,无奈叹气,说:“你将担子给我,我来挑着。” 苏沅听清了,却是想也不想的对着林明晰翻了个白眼。 “想啥呢兄弟?” 林明晰??? 兄弟? 苏沅没注意到林明晰眼中的怪异,没好气的冲他摆手。 “你可别添乱了,就你这情况,怎么挑这玩意儿?” 苏沅拿着扁担冲着林明晰比划了一下,说:“一手杵着拐,一手扶着这个,完之后拐往前一步,你扒拉着扁担往前蹦哒一步?” 苏沅很有实践精神的模拟了一下自己想出来的那个画面,险些左脚绊右脚的给自己绊了个平地吃狗屎。 她抓着林明晰的胳膊艰难站稳,一言难尽地说:“若按这步调走,我不光得扶着你肩膀上的扁担,还得扶着你,你可拉倒吧。” 林明晰看自说自话的苏沅有些头疼,叹气说:“我不蹦,就正常走也行。” 苏沅重新将扁担别别扭扭的往肩上一甩,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 “算了,我就是裹着这根扁担拖着筐子爬都比你快。” 林明晰…… 第23章 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苏沅坚持,林明晰没法子,只能拧着眉跟在后头,眼睁睁的看着苏沅歪歪扭扭的接着往前走。 索性距离不算远,苏沅最后到底是没一时动怒将扁担折了。 上了牛车,苏沅从布袋子里掏出两个馒头,塞一个到林明晰手里。 她咬了一口馒头,含糊不清地说:“你先将就吃着,回头卖了钱,我给你买肉烧饼!” 林明晰看着自己手里的馒头,听着苏沅的豪言壮语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就肯定自己能将那些菌子卖出去?” 苏沅白了他一眼,说:“那当然。” 看林明晰似乎不太信,苏沅哼了一声。 “不信你就走着瞧,我肯定能卖出去。” 一个时辰后,苏沅用事实证明,她的确是没对着林明晰说大话。 那些收来的菌子,全部都被她高价卖了出去。 苏沅是有规划有策略的行事。 她到了县里,不像寻常来卖菜的村民似的直接去卖菜的集市。 目的明确径直去了县里有几家专门做时珍新鲜小菜的酒楼,到了就直接要找酒楼的采买负责人。 苏沅找了三家酒楼的采买管事。 最后有两家的采买管事见了她,并且在她的一番话后决定买下她手中的菌子。 而且在苏沅的游说下,她还与采买管事暂时达成了一个对彼此双方都极为有利的口头协议。 他们约定好了,苏沅若是还能收着这样的菌子,便可直接送到这里来。 只要苏沅送来了,酒楼便是收的。 有多少要多少。 至于价格,那就是看菌子的货色来定。 只要是好的,价格也绝不会差。 苏沅收了管事给的银子,乐呵呵的塞进了自己瘪瘪的荷包将小荷包撑得鼓鼓的,拉着目瞪口呆的林明晰扭头就要去花钱。 林明晰愣了半响,忍不住问:“你怎知道酒楼一定收这个?” 苏沅嘿嘿一笑,说:“那当然是打听来的。” 苏沅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儿。 来之前她就在村里跟到过县城的人打听了县城里的情况。 得知县城里的有钱人不爱吃肉,反倒是偏爱山里的菌子山珍的时候,她就知道这门路可行。 酒楼里缺这个,她正好有,送上门去,哪儿会至于发愁无人要? 至于为何不去集市上卖? 苏沅说:“集市上是有人买,可那不是费事儿吗?” 集市上除了酒楼或者大户人家的采买管事外,其余买菜的人就算是出得起高价,那买的时候不也是挑挑拣拣的? 那时间白瞎了不说,挑拣完了剩下的残次品就卖不上好价格,最后还得有残余。 甚至原本还行的,最后也得被挑拣坏了模样。 那就等于是赔本赚吆喝,这样的亏本买卖苏沅可不干。 苏沅气定神闲地说:“酒楼是大批量采买,好的不怎么好的,他自然得一次性收下,一锤子买卖多好。” 林明晰看她的小尾巴都快翘上天了,不禁勾了勾唇角。 “那如果你猜错了,酒楼的人不要怎么办?” 苏沅不以为意地说:“他不要我就再去集市上卖呗,左右是卖得出去的,这有什么好发愁的?” 苏沅掂了掂量手里的荷包,神秘兮兮的对着林明晰说:“你猜刚刚那些菌子卖了多少?” 林明晰分明看到了管事给她的银子,此时却愿意装作不知,好奇问:“多少?” 苏沅乐得咧嘴。 她伸出一只手对着林明晰比划了个数字,压低了声音说:“一斤算作九十文,总共三十一斤,最后结了二两七钱半!” 林传读编一个筐子才几十文,不眠不休的编上一个月也不足半两。 除去苏沅在村里收菌子花的,折算下来,苏沅这一趟也赚了一两半还有余。 这时候谁家都不富裕。 一年一家人合计起来的收入也不过五两银子。 跑一趟费点儿劲儿就赚了这些,也难怪她如此高兴。 苏沅看林明晰也笑了,忍不住开始嘚瑟。 “怎么样,我厉害吧?” 林明晰眼中的笑意逐渐加深,丝毫不吝惜自己的赞赏,道:“沅沅真厉害。” 卖菌子到酒楼这主意,在苏沅之前肯定也有人想到过。 可当着付诸实践的,估计苏沅是第一人。 因为旁人总有这样那样的顾忌,生怕这样生怕那样,思前想后最后就什么也没做。 苏沅的远见是一回事,她敢闯敢问的劲儿,才是今日促使她成功的原因。 想到苏沅之前与酒楼采买管事磨嘴皮子的劲儿,林明晰忍不住摇头失笑。 这样的性子,若是个男子,只怕所成不小。 可惜了,竟生了个女儿身。 苏沅不知道林明晰在想什么,只是习惯性嘴欠一下想嘚瑟嘚瑟。 得了林明晰如此正经的夸赞,有些不自在的扭头。 她眼神闪烁四处张望了一眼,说:“你不是说要去书院找你的老师吗?书院怎么走?” 林明晰眼中晦暗一闪而过,淡淡地说:“不去了。” 苏沅诧异:“什么?” 林明晰却不想多做解释,只是说:“来了一趟也不能白跑,你与我去一趟书局吧。” 苏沅本想多问两句他为何临时改了口。 可触及林明晰略带晦暗的目光,她心里打了个激灵立马就改了口,点头道:“成啊,走吧,你前头带路。” 林明晰就学的书院就在县城中,饶是他平日里两耳不闻窗外事,鲜少出门。 他对县城的熟悉程度也比第一次来的苏沅强上许多。 由林明晰带路,他们很快就抄小路到了林明晰口中的书局。 这书局位于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子里。 看起来不大,装潢也谈不上多好。 可进门就能闻到空气中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墨香。 里边的人也不多,可各个神色平和宁静,专注的看着自己手中的书页。 耳边听不见外界的嘈杂,隐隐入耳的,都是轻轻翻书的声响。 苏沅进屋就下意识的放轻了声音,好奇的张望着里边的情形。 林明晰低声对她说:“我找这里的老板有点事,你在这里看看等我,好不好?” 林明晰神色认真,苏沅下意识的点头说了好。 林明晰又与她交待了几句勿要乱跑,然后才轻车熟路的掀开隔间的布帘子走了进去。 苏沅看着林明晰走远了,漫无目的的在四周逛了逛。 她看到一本放在最角落里的书页是打开的,忍不住低头随意扫了几眼。 然后,就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第24章 你说的话,你自己信吗? 林明晰进了内院,还找到自己想找的人,就被人叫住了。 “明晰兄!” 林明晰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瞳孔微微一缩,抓着拐杖的手指也不自觉的紧了紧。 在人走到近前来时,他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陈哲看着林明晰杵着拐的腿,眼眶红了,嗓音也多了一丝沙哑。 “明晰兄,你……” “多日不见,你的腿伤可好些了?” 林明晰淡淡一笑,说:“多谢挂念,已经好多了。” 林明晰无意与陈哲多说,转身就想走。 陈哲却再度拦在了他前边。 林明晰无声的抿紧了唇角,沉沉地说:“劳驾让一下,我还有事。” 林明晰的态度冷淡,陈哲却是激动得脸都红了。 他急急地说:“明晰兄,你听我解释,我就说几句话就让你走,你……” “我与你无话可说。” 林明晰冷冷的打断了陈哲的话,不含任何情绪地说:“我与你非同道中人,先前罔交不慎,是我之过。” “那日我就与你说了,从此往后桥归桥路归路,你有你的通天之道要走,我亦有我的独木桥可行,至此不必再无谓多言。” 林明晰俊秀的脸上满是冰冷,看陈哲的目光宛若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陈哲短暂的愣了愣,随即就苦笑了起来。 他低声说:“我那日就想与你解释,可你始终对我避而不见,我心头百般话却无从说起。” “今日既是见上了,你就给我个解释的机会,就当作是对你我多年同窗情谊的了结可好?” 林明晰面无表情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着急的陈哲。 陈哲看他不言,只以为他是愿意给自己解释的机会,赶紧说:“我知晓那日我的话对你影响甚大,可我实在是被逼无奈的啊!” “那县官来找我作证之时,还带了人将我家前后都围了起来,若是我说那中了头名之人的文章确是出自你手,那我的家人就将陷入危急之中命不保夕。” “我之所以在公堂之上被迫做了假证,全是为了保全家人性命。” “明晰兄,我……” “那你家中突然豪富又该如何解释?” 林明晰眉梢上扬露出了个讥讽的笑,淡淡地说:“你说你做假证,说那文章并非出自我手实属无奈。” “那我问你,为何事发之前,你向来窘迫的家中突然有了大笔银子?” 陈哲红着脸说:“那自然是有善人相助。” 林明晰哦了一声,说:“是么?这善人早不来晚不来,偏生在你将我所做的文章偷走交给那县官的侄子之日来?” “我没有!” 陈哲的情绪突然激动了起来,大声说:“我说过了,你那文章我的确是看过,可那又如何能证明是我偷走的?” “看过你那文章的又并非只有我一人,书院师长到同屋同窗,前后看过文章不知多少人,我……” “没有。” 林明晰再度打断了陈哲的话,声音冷得几乎在掉冰碴子。 “从头至尾,只有你一人看过那片文章,旁人从未看过。” 看着面红耳赤却又不知从何辩解的陈哲,林明晰垂眸遮住了眼里浓郁的讥讽,轻得不能再轻的呵了一声。 那文章的题目是陈哲于考前两日拿来与林明晰讨论的。 按陈哲所说,那题目是他凑巧在一个书局里看到的破题之局。 时下书局常有这样的活动。 由老板出题,来店里的读书人可自发参与破题做文章。 但凡做出的文章获得老板的认可,便可从书局老板那里得到允诺的好处。 有时是纸笔。 有时也会是银钱之物。 故而当陈哲说,那是书局中待解的破题时,林明晰心中并未生疑。 陈哲说,自己为说服老板将这题让他带出来请人参详,他还与老板打了赌。 两人以一两纹银为赌注。 陈哲若是一日内交不出让人满意的文章,就要认输给老板一两银子。 林明晰与陈哲相识多年,自然知晓陈哲家中并不富裕。 一两银子对有钱人家或许不算什么。 可对陈哲而言,就几乎等同于家中半年的生计。 林明晰不忍看陈哲为一时意气为难,主动提出可以帮陈哲参详。 说是参详,可陈哲本身能力有限,最后那篇文章却是林明晰独立完成的。 文章完成后,陈哲看了大为惊叹。 林明晰为不让他觉得自己逞能不相信自己,索性就撒了个谎。 说那文章已经拿给书院里的几位师长看过了,师长均觉得可行,让陈哲放心拿去书局交与那老板,结束他们之间的赌约。 陈哲对着林明晰再道谢后才拿着文章匆匆而去。 回来后,陈哲执意要请林明晰吃饭,还破天荒的一改往日的节俭,在饭馆里连着点了好几个平日绝不会点的大菜。 林明晰只以为他是赢了赌约高兴才会如此。 却怎么都没想到,会在一日后的举人考试上看到同样的题目。 他硬生生让自己相信那是巧合压下了心头的怪异,强撑着镇定完成了当日的考试。 可更为巧合的是,放榜之日,林明晰出乎意料的落榜无名。 榜首第一的,是一个平日里以无学无识的富家浪子。 按惯例,榜首前三人上榜的文章都要张贴于公告榜上,方便观榜之人传看的同时,也是为证公平。 然后林明晰在那位榜首第一的人的名下,看到了自己之前帮陈哲做的文章。 一模一样。 林明晰不忍回想自己当日的狼狈,冷笑道:“书院中明令禁止私下开设参与赌局,你说与书局老板立下赌约乃是违矩,我怎么可能去找师长请教?” “那文章从头至尾,都只有你一人看过,既是如此,你不如与我解释解释,为何你来托我写的文章,最后会出现在榜首之人的名下?” “又是为何,你所得的题与当日考试的题目如出一辙?” 陈哲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曲折,当即就被林明晰问得面红耳赤呐呐无语。 林明晰似乎是懒得再看他一眼,淡淡地说:“我不信你会如此害我,看了榜就去官府击鼓上诉,可结果是什么?” 林明晰声称那文章是自己所作。 县官问可有人为证,林明晰想也不想的说了陈哲的名字。 可陈哲是怎么说的? 当着大堂之下无数人,他说从未在林明晰处见过这篇文章,也从未请林明晰帮自己破过类似的题。 林明晰被认定撒谎污蔑,当场被县官判了五十廷杖。 林明晰年少身弱,五十廷杖下去,当场就能要了他的命。 最后还是书院的师长得知此事,匆匆赶来多人,以举人进士之身为林明晰作保,才让他免去了廷杖之刑。 可就算如此,他从府衙中出来,却被人打了闷棍拖进了巷子里,生生被人打断了一条腿。 林明晰看着说不出话的陈哲,一字一顿地说:“你说你是被逼无奈,你说你是不得已为之,可你所说的字字句句,你自己信吗?” 第25章 世上没有白受的委屈 陈哲被林明晰的话问得哑口无言,气急之下竟然脱口而出一句:“你撒谎!” “若不是拿给旁人看过修改,你怎会写得出那般出彩的文章?!” 林明晰的神色看起来有些好笑,又带着天之骄子特有的意气骄傲。 他说:“你不可,并非代表我也不可。” “陈哲兄,你别忘了,我们之间的课业水平向来不在同一水平,你资质愚钝不可说,我可与你不同。” “还有,我那文章若是拿给旁人看过,你以为那日在公堂之上,师长同窗为何不给我作证清白?” 林明晰似嘲似讽地说:“再者,若是真有人看过了,你以为当日被判了廷杖的人会是我,还是你?” 陈哲一张白净的脸因为林明晰的话彻底成了调色盘。 青紫交替,还有恼羞成怒的怒意充斥。 他指着林明晰手指哆嗦了半响,最后却奇异的冷静了下来。 他神色不再像林明晰印象中的那般老实温和,眉眼间甚至还带上了些许难掩的桀骜戾气。 “好啊,原来你竟是骗我的,可那又如何?” 陈哲像一个志得意满的最后赢家,咬牙说:“你自诩聪慧,被称作天之骄子又如何?如今狼狈落榜的人不依旧是你?” “我是比不上你,可我如今才是当朝的举人老爷,而你什么也不是。” 撕破了最后的脸皮,陈哲像个压抑已久的赌徒般露出了残忍又狰狞的笑。 “林明晰你再聪明又怎样?你如今不过是个被打断了腿的狼狈秀才,而我一举冲天,注定是你从此以后高攀不起的人。” 林明晰因陈哲的话眼中升腾起了层层阴霾,最后连眼底都带上了一抹猩红。 他死死地咬着牙不让自己失态,可陈哲还是因为他的情绪波动哈哈大笑了起来。 陈哲低声说:“看在往日情谊的份上,我最后再奉劝你一句。” “小心一些,别再得罪你得罪不起的人,否则下一次,可就不是打断一条腿那么简单的事儿了。” “是么?” “你再叭叭,信不信我现在能打断你的两条腿?” 原本应该在前边的苏沅拎着根光滑的松木棍子走了过来,娇俏的小脸上满满当当的都是冰霜般的冷意。 她走路无寻常女子的娇柔小步,大刀阔斧的拎着根棍子走过来时气势十足,恍惚让人觉得自己是否在闹市间碰上了来巡山的大王。 而她的骤然出声,不光是林明晰愣了一下,就连沉浸在得意中的陈哲都是猛地一惊。 看清了来人是个不到自己肩膀高的小姑娘,陈哲顿了顿就不屑的哼了一声。 “你是谁?为何在此偷听我们说话?” 苏沅原本是在前头看书的。 可林明晰半天没动静,她怕这个独腿大侠出了岔子没法跟林传读夫妇交待,就摸索着走了进来。 可刚进来她就听到林明晰在与人说话,下意识的想退回去,却因为林明晰口中的话震惊得忘了反应。 得知林明晰之所以落榜断腿是受了眼前之人的陷害,苏沅骨子里藏着的那股子匪气就压制不住了。 她斜眼看着陈哲,轻声冷笑。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问我是谁?” 陈哲人品再不济,平日里接触的也多是温和的读书人。 书读得多了,说得好听点就是注重仪态。 说得直白点,那就是带着迂腐之气,做什么都讲究个委婉周折,鲜少有人会直白的流露出自己的喜好厌恶。 陈哲大概也没想到苏沅是个嘴皮子不饶人的,愣了愣就板着脸说:“这位姑娘,我与你往日无怨今日无仇,你为何见面就出口伤人?” 苏沅被气笑了,呦了一声才说:“连姑奶奶是谁都不知道,就敢在这欺负我的人。” “这位兄台,你眼睛鼻子装反了,眼眶子里的洞全都用来出气如此目中无人?” 陈哲原本志得意满的脸立马就绿了三分,指着苏沅就说:“放肆!我乃是当朝的举人老爷,你不过……” 苏沅顿时冷了脸,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直直的盯着陈哲的脸,脱口就是一句:“放肆你三舅姥姥的二大爷!” 林明晰??? 陈哲…… 苏沅初占上风半点不饶人。 她流里流气的拎着松木棍子围着陈哲转了两圈,嘴里啧啧了两声,冷笑道:“看着是人模狗样的,可怎地就是不干人事儿?” “考上举人就是高高在上光宗耀祖了?那我今日打了举人老爷,是不是就能上你家坟头敲锣唱戏了?” 陈哲手都气得抖了起来,指着苏沅就说:“你!你胆敢对本老爷不敬!我……我……” 苏沅不耐。 “你你你,你什么你?” “连话都说不利索还本老爷呢,你怕不是个笨老爷才对吧?” 苏沅顿了顿,面露讥讽。 “也是,连抄带骗还只能是个吊车尾的举人,你这脑子说是不笨那也是无人敢信的,你也还算有几分自知之明。” 苏沅轻易不开嘴伤人。 可一旦她决定开火,那杀伤力绝对是空前的可怕。 不过三言两语的功夫,陈哲就险些被她气得晕了过去。 陈哲自诩是读书人不与女子一般见识,指着苏沅就狠狠地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我不与你个无知女子计较!” 陈哲自知不敌苏沅嘴皮子利索,甩手就想走。 苏沅手中成人手臂长的木棍猛地往他身前一横,要笑不笑地说:“惹了人就想走,哥们儿你脚底抹油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一些吧?” 林明晰断腿一事苏沅之前不知内情也就罢了。 可如今她既知道林明晰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她就不能让这人囫囵个的走! 脱了裤子还想立牌坊,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 陈哲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苏沅是来为林明晰出头的。 他不理会苏沅手中的木棍,扭头对着似乎还没回过神来的林明晰嘲讽地说:“林明晰,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如今竟还需个无知女子来为你出头,你简直……” 苏沅不满的打断了他的话:“关你屁事。” 陈哲气急:“你……” “关我屁事。” 苏沅再三打断了陈哲的话,眼里的寒意令人心惊。 她转了转手里的木棍,淡淡地说:“开口就一股子羡慕嫉妒恨的酸味儿熏得人恶心,你家开醋坊的?” 陈哲气得说不出话,苏沅步步紧逼。 “前事究竟为何我不清楚,也不想清楚,可今日之事,我看得分明。” “你先招惹在先,言语不敬在前,故而我也无需对你客气。” 陈哲气得浑身哆嗦。 “那你想如何?” 苏沅用手里的棍子点了点脚下的地,冷声说:“跪下,给林明晰磕头道歉。” 从古至今,读书就没有不苦的人。 林明晰开蒙早,有天分,不过三岁就进了学堂启蒙。 别的小孩子在田间玩耍嬉闹的时候,他在读书。 别的孩子哭闹不休的时候,他还在读书。 林慧娘跟苏沅说,若说读书不苦是享福,她第一个不同意。 林明晰打小开蒙后,从未躲懒睡过一天懒觉。 也从未懈怠过一日功课书本。 他少年天才的光环,全是靠天不亮晨起深夜未眠的苦读得来。 为尽快博取功名出人头地,别人读书用三分力,林明晰便用了十分狠劲。 林明晰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得来的辛苦,不是用来给贪得无厌之人铺路荣华的捷径! 蒙骗他的文章夺取他的功名,毁他的希望还来耀武扬威,这简直是比杀人还来得更为过分的卑鄙行径! 苏沅用力敲了敲地面,青石砖面传来一声闷响,与她冷至极致的声音相称,恍若沉甸甸压在人胸口的巨石。 “跪下,磕头道歉!” “你休想!” 陈哲尖锐的叫喊了起来:“你休想!我没做错什么,绝不可能屈辱道歉!” “你最好赶紧让开莫要得寸进尺,否则就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陈哲激动之下甚至忘了自己的君子仪态,激动的想要挥舞着胳膊去推搡苏沅。 林明晰怕苏沅在陈哲手下吃了亏,赶紧压制住心中震惊伸手去拉苏沅。 “沅沅!” “你住嘴!” 苏沅避开了陈哲的手,扭头对着林明晰说:“林明晰你给我听好了,这世上没有白受的委屈。” “若是不幸被狗咬了一口,你可不必反过去咬狗一口,但是只要你手中有棍子,你就得敲碎他的狗头!” 林明晰心神大震之下,呐呐的看着苏沅,茫然无话。 苏沅以为他是软弱,气急了将他的拐杖往旁边一扔,说:“给我边儿待着去!” “姐姐今儿就教你怎么打狗!” 苏沅当真是气急了,看陈哲无悔改道歉之意还想跑,牙一咬拎着棍子就朝着陈哲冲了过去。 林明晰阻挡不及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陈哲背上挨了一棍子,噗通一声就正面摔到了地上。 陈哲吃痛之下毫无形象的大叫了起来,苏沅却是无所顾忌,手里的棍子被她舞得虎虎生威,棍棍带风落至实处。 虽不至于断骨碎筋,可这实打实的棍子落在皮肉之上,也足以让陈哲痛得爬不起来。 陈哲的尖叫实在扰人,外间来找书的人都纷纷涌了进来。 看到娇小的苏沅挥着根棍子将比自己高大许多的陈哲打得呼爹喊娘,不约而同的露出了惊悚的神情。 好好的,怎么娇弱美娇娘突然成了打虎的武松如此彪悍? 那男子只怕是今日休矣小命难保啊…… 第26章 三跪首 陈哲是个男子。 可在男子中,他绝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文弱的。 苏沅动了手别说是个文弱书生,就算是身上有些功夫傍身的,也不见得能从苏沅的手中讨得半点好处。 在苏沅的棍棒底下,一开始陈哲还能大喊大叫。 可他喊得越大声,看热闹的人越多,苏沅下手也就越狠。 三番两次的,就算陈哲是个铁人,也生生被苏沅抽得没了脾气。 他气若游丝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看起来就跟要当场断气了似的还挺能唬人。 可苏沅下的手自己心中有数,知道这人是装的,她半点也不客气的将一只脚踩在了陈哲的背上,冷冷地说:“陈大举人,你这歉是道还是不道?” 不等陈哲回答,她就说:“你若是坚持不肯也可以,那我就只能自己动手了。” 苏沅威慑十足的转了转手里的凶残木棍,淡淡地说:“只是我下手素来没什么分寸,一棍子抽到膝盖弯上,您那尊贵的膝盖骨是断了还是折了,那就不是我能控制得住的了。” 这是直白的威胁。 半点不加掩饰。 陈哲兀自还想挣扎辩驳,可放眼望去,四周看热闹的人不少,为自己说话的却是一个也无。 当朝举人被一个弱女子如此暴打,陈哲觉得自己的脸简直被人扔到了地上践踏。 他疼得发白的脸青紫变幻,咬牙说:“你既是想要我赔礼,那是否应当先松开我,让我起来再说。” 苏沅没错过陈哲眼中一闪而过的阴狠,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难得的好说话。 “成,我让你起来。” 苏沅往后退了退,陈哲手脚并用的挣扎着爬了起来。 他站直了后,第一反应不是按苏沅所说的道歉,反而是直直的朝着扶着树干站稳的林明晰冲了过去。 “你今日纵人如此辱我,林明晰我势必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啊!” 陈哲原本想的是将断了一条腿的林明晰冲倒压制住了,借此要挟苏沅脱身。 可他没想到,苏沅的反应与动作远比他想象中的快了许多。 他还没冲到林明晰跟前,苏沅在后边冲着他的脚弯处就是狠狠地一脚。 膝盖本就是人体相对脆弱的部位。 陈哲先是挨了一通打,现在又被苏沅这么踹了一脚,当即就吃痛控制不住身体前冲的趋势狠狠往前一跌。 苏沅眼疾手快的反拧住他的胳膊,重重的在他的膝盖弯补上了一脚。 噗通一声,陈哲瞬间膝盖撞地一下子就跪了下去。 林明晰就站在陈哲的眼前。 陈哲却是实打实的跪着的。 陈哲意识到自己跪下去了,恼怒之下用力疯狂挣扎了起来。 林明晰怕苏沅钳制不住,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帮忙。 苏沅却在他动的第一时间厉声呵斥:“你给我站好了别动!” 苏沅话中的严厉狠意,让林明晰不自觉的站定不动。 他瞳孔震颤的看着满面冰霜的苏沅,无声的张了张嘴。 “沅沅……” 苏沅没听到他的声音,艰难的摁着不住挣扎的陈哲,发狠似的用脚踩住了陈哲的脚弯用力往下压的同时,一手反拧着陈哲的胳膊,另外一只手摁着陈哲的头就往下。 陈哲周身都疼得火辣辣的。 尽管尽力挣扎,可到底还是被苏沅摁着头重重的撞到了眼前的地上。 砰的一声闷响。 苏沅咬牙:“第一个。” “磕的是你罔顾他对你的信任设计陷害!” 第二声闷响。 苏沅冷笑:“第二个。” “磕的是你的不仁不义狼心狗肺!” 第三声响。 苏沅嗓音冰冷令人宛若坠入冰窖。 “第三个。” “磕的是你妄自为人行为卑鄙,设取他人苦读成果为自己描金添彩,你纵然功至举人,也注定此生再无进益狼藉一生!” 三个响当当的响头磕完,苏沅扔垃圾似的将陈哲往旁边一扔。 她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冷冰冰地说:“你对不起林明晰在前,今日三个响头磕完,你与他之间的前事恩怨算是了结。” “可你最好给姑奶奶记住了,日后再敢冒犯到他头上,可就绝不是简简单单挨顿打磕几个头就能了结的了。” 看陈哲满面怒气似还想挣扎,苏沅弯腰将地上的棍子捡起,意味深长的往陈哲的腿上点了点。 “这条腿的债姑且先欠着,你日后老老实实的便可相安无事。” “若再有管不住自己的时候,我保证,不管你攀附上了谁的富贵如何一飞冲天,我都能将你这条狗腿子打得碎碎的!” 苏沅的声音不大,配上那张尚带稚气的小脸,看起来像孩子在说笑一般。 可不管是陈哲还是林明晰,都知道苏沅并非说笑。 她说的是真的。 陈哲此生从未遇见过苏沅这样的女子,大惊之后便是大骇。 他瞬时忘了自己之前的张扬豪言,忘了自己对林明晰的种种不屑,仓皇的从地上爬起来下意识的就想跑。 他跑出了几步,苏沅突然说:“站住。” 陈哲被打怕了的身体下意识的顿了顿。 苏沅漫步走了上去,低声在他耳边说:“小子,你记住了。” “林明晰就与你有仇,他日后在县城中求学,若是遇上半分不测,我都会算在你的头上。” “届时我不仅要打断你的腿,指不定还会一时激恼之下就去什么地方说点儿不该说的话了。” 苏沅刻意顿了顿,看陈哲神色惊惶后才慢悠悠地说:“按本朝律法,舞弊可是杀头的大罪,你要是还想好好的当你的举人老爷,最好就管住自己的嘴,出去别瞎说,知道了?” 陈哲很想镇定的威胁苏沅一通。 可他此时被苏沅打破了胆子,也为苏沅口中的话心惊胆战。 舞弊串考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大罪过。 他此时已是举人功名,绝不值当为一个落榜的林明晰付出这样的代价。 他心惊胆战的看着苏沅,咬牙说:“那我不说,你可保证不会食言与他人多嘴?” 苏沅不屑的呵呵一笑,眼角眉梢都是满满当当的讥讽。 “你以为我是你?” 林明晰落榜一事已是定局。 此时多说也无任何益处。 而且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光是一个毫无身家背景的陈哲怎么可能做得出这样毫无破绽的计划。 唯一的解释便是,有一个身居高位的人出了计谋提供了方便,陈哲与那人达成协议出了手。 林家是贫民百姓。 目前还惹不起这样的人。 至于这仇…… 苏沅暗暗咬牙。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先把人记下,日后再找机会慢慢的还回去便是。 今日打陈哲一顿,无非也就是出口心中恶气罢了。 第27章 家有河东狮,不敢造次 陈哲看苏沅不似说假,气急败坏的甩了甩袖子,挤开人群大步离去。 苏沅冷眼看着不动,等陈哲走远了,她才去拉恍若失了魂的林明晰。 “呆子,杵着……”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突然扭头看向了二楼处的某个帘子处。 苏沅眯起了眼睛,沉沉地说:“谁在哪儿?” “出来!” 林明晰被苏沅的一声低呵拉扯回了魂,下意识的跟着苏沅看向了二楼的某个方向。 片刻后,那道帘子被推开,从后走出来了一个胖乎乎的少年。 那少年身穿鹅黄色绸衣,腰上配着个小巧精致的荷包,显然家境尚可。 少年噔噔噔的下楼走到了林明晰与苏沅的跟前。 他的神色有些尴尬,眼神躲闪不敢与苏沅对视,只是对着林明晰说:“明晰师兄,二位师长在上,请你与……” 胖少年艰难的顿了顿,干瘪又倾佩地说:“与你身旁的壮士上楼一叙。” 苏沅??? 壮士?! 林明晰诧异挑眉。 苏沅艰难的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地说:“你说的壮士……是我?” 苏沅这么问的时候,心中尚有一丝侥幸。 毕竟她娇娇柔柔的一个小姑娘家,长得还不错,怎么都不至于和壮士这两个字扯上关系。 然后,她就看到眼前的小胖子毫不犹豫的点头。 小胖子说起苏沅暴打陈哲的场景,倾佩之情溢于言表,似乎很遗憾自己没能跟着踹上几脚。 “壮士暴打卑鄙之徒,威风八面拳拳到肉,正气凛然棒打不义小人,实乃我辈学习之榜样,道德之楷模。” 苏沅…… 不,我一点也不想当你说的楷模。 苏沅试图盲目挣扎。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觉得你不认识你说的那人。” 小胖子闻言像是受到了极大的质疑,想也不想就委屈地说:“不可能,我在上边看得真真的,一丝也不错!” 苏沅的脸一点点的黑了下去,咬牙说:“不, 我说你看错了。” 小胖子据理力争。 “不可能,我没看错。” 苏沅一言难尽的看着还在兴致勃勃的倾诉倾佩之情的小胖子,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敢问公子可曾婚配?” 小胖子有点纯情,听了脸红了半圈,不太好意思地说:“没,未曾。” 苏沅笑了,一脸同情。 “那你完了。” 小胖子愣住了,不解地问:“何出此言?” 苏沅狰狞一笑,咬牙切齿地说:“因为就凭你这张不会说话的嘴,你这辈子除了花银子去人牙子手里买一个媳妇儿外,你就不可能凭本事找媳妇儿了。” 小胖子深受打击,一脸震惊不敢信。 苏沅终于扳回一城,呵呵冷笑。 “别伤心,你这是凭本事打的光混,能凭本事买个媳妇儿也不错了。” “好歹还能花银子买,也不至于一辈子打光棍。” 小胖子接连受挫如丧考妣,求助似的看向了艰难忍笑的林明晰。 “明晰师兄……” 林明晰不负责任的摆摆手,对他的求助视而不见,心虚的看向了不远处的天空。 “石师弟,并非师兄不肯伴帮你,实在是……” 苏沅面无表情适时的掰响了手腕,关节咔嚓咔嚓的动静,听起来格外吓人。 小胖子惊恐的抖了抖,拉着林明晰就不放。 林明晰忍着嘴角的笑,低声说:“实在是家有河东狮,师兄不敢多言。” 听林明晰对苏沅的称呼,小胖子倒吸了一口凉气,脸上的每一块肥肉都写满了不敢相信。 就壮士之前打陈哲那架势多吓人啊! 林明晰比陈哲小了整整七岁,林明晰这小身板,禁得起这位壮士摔打几下? 他落在林明晰身上的目光从倾佩到同情,甚至还夹杂着些许不明显的担忧。 最后他佩服的对着林明晰抱拳示意。 “师兄真是……” “好大的胆……” 小胖子心思单纯,心里想什么,脸上明晃晃的写着的就是什么。 苏沅看他一脸为林明晰命途担忧的样子,心中顿时一阵没好气。 她撇撇嘴说:“你们既是认识的,我就不去掺和了。” 苏沅指了指前边的方向,说:“我在前头等你,说好了叫我就行。” 说完,她对着一脸悻悻的小胖子挥了挥拳头,在小胖子惊悚的目光中转身离去。 途中看见之前打陈哲的棍子,苏沅觉得晦气,抬脚就将棍子踹得飞了出去。 目送着她走远,小胖子呐呐的低声说:“师兄,我问句不该问的。” 林明晰看起来心情不错,眉宇间充斥的郁结都散了个干净。 他点头道:“你问。” 小胖子怀疑人生地说:“你的腿,当真不是嫂夫人打断的吗?” 林明晰惊愕片刻后笑了起来,摇头说:“并非。” 小胖子明显不信,还在自顾自的嘀咕。 “我觉得,你这小胳膊小腿的,最多能让嫂夫人打一下。” 他小心翼翼的伸出一根手指比划了一下,咽了咽口水,干巴巴地说:“就一下,绝对不能再多了。” 再多一下,林明晰的小命可能就没了。 林明晰停顿片刻后哈哈笑了起来,神态少有的狂放。 他摩挲着手里的拐杖,轻笑道:“她从不打我。” 就算是惹急了,也最多就是磨磨牙暗自嘀咕几句。 没今日暴打陈哲的威风,倒像是只受了委屈炸毛的猫仔。 小胖子怀疑道:“当真?” 林明晰见他不信,无意多言,只是说:“你不是说师长在此吗?还不赶紧带我去拜见。” 小胖子这才堪堪回神,笨拙的伸手想要去扶林明晰。 “二位老师此时就在上头呢,师兄请跟我来。” 小胖子素来与林明晰关系不错,此刻也存了提醒的心思。 他低声说:“先前你与陈哲的话,二位师长都听见了,上去后,若是师长斥责,师兄也莫要在意。” 林明晰就读的书院总共四位老师。 正副院长皆是当朝进士出身,另外两名是举人。 院长胡图,更是将林明晰当作了关门弟子来悉心栽培。 之前林明晰不幸落榜院长虽失望却也不曾多言。 可此时得知其中内幕,性情火爆的胡院长在楼上就没忍住摔了杯子。 若不是看陈哲被打得已经够惨了,说不得胡院长还想亲自上来打斗一番。 此时林明晰上去,必然是要受一顿识人不清的训斥的。 林明晰垂眸遮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晦暗,低声说:“是我识人不清之过,师长训斥也是应当,我知晓厉害,多谢师弟提醒。” 第28章 我看你不像杀猪的,像劫道的 林明晰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才从书局的内院中出来。 跟着他一起出来的,除了先前说苏沅是壮士的小胖子外,还有两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中年男子。 走在前头的黑衣男子肤色黝黑,长了一脸的横肉,板着脸气势汹汹的掀帘子走出来,一看就不像什么善茬。 随后的白衣男子身形消受,俊秀的面上含笑,文质彬彬看着就极好相处。 在苏沅面前话唠的小胖子在这两个男子面前老实得很,活像是耗子见了猫。 林明晰也是神色恭谨都跟在后头,显然是对眼前两人极为尊敬。 坐在楼梯上的苏沅只看了一眼,就大致猜出了这两人的身份。 只是…… 苏沅不可控制的多看了一眼那黑衣男子,心里惊叹。 不是说古时候的读书人都是文弱书生吗? 这大叔怎么长得像个山里的劫匪似的匪气横生…… 林家村的杀猪匠看起来都比他面善几分。 似乎是注意到苏沅的惊诧,黑衣男子有些没好气。 “你这小丫头盯着我看做甚?” 苏沅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男子却不依不饶地说:“你难不成是想说我不像个读书人?” 苏沅老老实实的点头。 “不像。” 黑衣男子的脸看起来更黑了几分,隐约还能听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 “那你觉得,我像干什么的?” 白衣男子听了,好笑道:“只怕是像个杀猪的。” 黑衣男子没好气的横了那人一眼,紧接着又盯着苏沅不放。 “你说呢?” 向来滑头的苏沅难得的老实巴交,过度惊讶的白净小脸上甚至还能看出几分憨意。 她说:“我觉得,你像个劫道的。” 苏沅实诚得不行,补充说明道:“我们村里杀猪的那个,长得比你面善。” 黑衣男子的脸越发的黑,最后简直要与身上的衣裳同色。 白衣男子好笑得不行,生怕他板着脸将苏沅吓着了,赶紧说:“老胡,不过是句玩笑话,你如此严肃做甚?” 胡图长相不太友好。 平日里胆小的娃娃女子见了,几乎不敢与他对视,更有甚者甚至有小孩子被他吓哭过。 苏沅看起来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万一吓着了,回头可不好收场。 胡图听了,没好气地说:“贺明你想什么呢?这小丫头胆子大得不一定能找着边儿,哪儿是能被我吓着的?” 苏沅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嘿嘿笑,抹着鼻子不说话。 林明晰眼里也多了几分笑,咳嗽了一声说:“沅沅,师长面前不可胡闹。” 苏沅老老实实的哦了一声,下意识的往林明晰的旁边站了站。 林明晰向胡图和贺明介绍,说:“师傅,贺老师,这便是我先前与您们提到的家中妻子,姓苏单字一个三水沅。” “沅沅,这是我所在书院的两位院长,胡院长亦是我的老师,这边这位,你从我的叫法,理应尊称一声贺老师。” 苏沅听了,直愣愣的就说:“两位老师好。” 她年纪小,此时尚未张开,眉眼间都是稚嫩之气。 此时老老实实乖乖叫人的样子,看起来娇气又可人,丝毫看不出之前摁着陈哲给林明晰叩头的狠厉模样。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只怕无人敢信,这么点儿小身板,动起手来竟然那么厉害。 贺明听完连连说了两声好,脸上的笑也越发浓郁。 胡图本想板着脸显摆一下自己为人师长的威严,也让苏沅心中有几分惧怕,不敢再胡乱形容自己。 可转眼瞧见她这副娇憨模样,脸逐渐也绷不住了。 胡图无奈的摇头叹气,意味深长的看了苏沅一眼,却是什么也没说。 苏沅疑惑他看自己做什么的时候,胡图突然扭头对着书局里打瞌睡的伙计说:“栓子,你去隔壁铺子里拿一块肉过来。” 栓子应声去了,不一会儿就拿着一块看起来足有四五斤肥瘦相间的猪肉跑了进来。 胡图示意苏沅接着,硬邦邦地说:“既是叫了声老师问了声好,我也不能白受你这礼数。” “这肉就当作是我给你的见面礼,拿回去吃着玩儿吧。” 苏沅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多了一块沉甸甸的肉。 她一脸空白的看了一眼手里的肉,再看一眼故作严肃的胡图,脑海里鬼使神差的闪过一个念头。 果真是杀猪的吗? 连见面礼都给得如此豪放? 苏沅诧异的时候,贺明也说:“进来时见你在看书,可是识得字?” 苏沅之前在外边等着无趣,索性就在店里找了几本杂书来打发时间。 贺明他们过来的时候,苏沅的手里还是拿着书的。 苏沅没怎么多想就点头。 “认得。” 上辈子她可是博士毕业的高材生,连论文都能写,看本杂书算什么? 苏沅回答得不经心,林明晰闻言却是微微一怔。 他并不知道,苏沅竟是识字的。 贺明见她点头笑意更浓,说:“我身无长物,这书局是闲暇开来打发时间的,你既是喜欢这里的书,不如挑上两本拿回去,就当作是我给你的见面礼如何?” 苏沅没想到谁都要给自己见面礼,稍微顿了顿,下意识的看向了林明晰。 能不能收? 林明晰见状含笑点头,说:“既是老师赠予,你去拿便是。” 苏沅听完乐得眼睛弯成了一道弯月,也不扭捏,目标明确的就去拿上了自己之前看了一半的一本书。 她并不心大,拿了一本就不再挑别的。 只是眼睛恋恋的在另外一本上徘徊了片刻,显然是在犹豫。 贺明温和笑道:“如果还喜欢别的,也拿上即可。” 苏沅摇摇头,说:“不用了不用了,这一本就够了。” 这时候纸张难制,更无印刷技术。 所有的书都是凭着人力一点一点的誊写抄录出来的,极为难得,价格也不便宜。 做人不能太贪心。 无亲无故的,第一次见面沾了林明晰的光白蹭一本就差不多了。 苏沅还是很知足的。 贺明见她行事有度心中更是柔软,轻问道:“挑的什么书?可否拿给我帮你瞧瞧。” 苏沅将手里的书递了过去,所有人的目光也跟着汇聚到了书上。 书页并无封皮,只在最表面以一层厚一些的牛皮纸作包裹。 牛皮纸上龙飞凤舞的就写了两个字。 游记。 也没说是往哪儿游,也没说是游什么。 简单得让人难以猜测书中内容。 看到这书页的第一眼,不管是贺明还是胡图,神色都是微微一变。 贺明是说不出的戏谑。 胡图看起来则是有些不自然。 他皱眉说:“这书怎地到了这里?我记得不是放在后院里的吗?” 贺明漫不经心的翻开了一页看了一眼,笑意渐深。 他将书合上后说:“谁知是如何到这里来的,难得的是,竟然有人看上了。” 贺明将书还给苏沅,胡图却是不干了。 他说:“小丫头你换一本,这本不成。” 苏沅不解:“为何不可?” 胡图黑漆漆的脸可疑的红了一些,梗着脖子说:“总之就是不成!” 苏沅骨子里的横劲儿也上来了,顾不得装乖巧,不顾林明晰的眼神示意不甘示弱地说:“说不成总该有个由头吧。” “书局的老板是贺老师,贺老师都同意了,你凭什么说不可?” 示威似的,苏沅将书往自己的怀里狠狠一抱,冷笑道:“我今儿就看上这个了,咋地吧你就说。” 胡图…… 胡图大概没想到自己还能遇上比自己更横的,当即就愣住了说不出话。 缩着脖子的小胖子则是以敬仰勇士的目光两眼放光的看着苏沅,简直恨不得当场给她行跪拜大礼以示内心的敬仰臣服。 敢跟胡院长呛声,真乃勇士! 林明晰猜出了那书的来历,看着胡图想发作又尴尬的脸,忍笑道:“沅沅,不得胡闹。” 苏沅不满。 “林明晰你跟谁一家的?这分明是他在无理取闹,你怎地还拉偏架呢?” 苏沅先前打陈哲爆发出来的匪气尚未退却,板着张小脸不满的瞪着胡图,似乎是在谴责他以大欺小无理取闹。 贺明看够了热闹,才忍着笑拉了拉与苏沅僵持的胡图,说:“姑娘,并非老胡刻意刁难,你看中那书,乃是他亲手做写,故而……” 苏沅听了露出个了然的神情,试探地说:“自己写的?” 胡图梗着脖子粗粗的嗯了声。 苏沅这下更不能理解了。 “写书不就是让人看的吗?胡院长您怎么想法如此清新脱俗?” 拦着不让人看? 这是什么诡异的作者脑回路? 见苏沅不依不饶的,胡图这下是彻底绷不住冷脸了。 他头疼地说:“不是我不让你看,实在是这书的内容不适合姑娘家看,你将这书放下,重新再挑上两本合适的不行吗?” 苏沅嘿嘿一笑,坚决拒绝。 “不行,我就要这个。” 胡图的老脸更红了,看起来如果不是顾忌男女长辈身份,他甚至想伸手去抢苏沅怀里的书。 林明晰见此情形,心中疑惑越发浓郁。 胡院长并非小气之人,这是怎么了? 林明晰好奇的对着苏沅伸手,说:“沅沅,书给我看看。” 苏沅防备心很重的看了他一眼,说:“你不会帮他吧?” 林明晰头大地说:“不会,给我。” 苏沅不放心的将书递给了林明晰,人还站到了林明晰的身前挡着,分明是怕胡图恼羞成怒的伸手抢。 听到林明晰翻书的声音,胡图情急之下立马大喊:“明晰住手!不可看!”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林明晰以一目十行的速度看完了前边两页,整张俊秀的脸憋得通红,就连捏着书页的手指都染上了一抹晕不开的红色。 他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声音听起来都是抖的。 “这……这简直……” “苏沅沅!你身为女子,怎能看这种……” 他艰难的停顿了一下,顾及这是胡图所写才生生换了用语,无比生硬的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崩溃的字音。 “不当之书……” 第29章 光明正大,且理直气壮 那本书苏沅到底是没能带走。 胡图为避免中年失节,死活都不肯同意。 甚至还提出了可以再给苏沅一块十层膘的猪腿做交换,不惜用上了利诱的手段。 林明晰也是满脸通红的不肯松口答应。 苏沅刚刚坚持了一下下,林明晰反手就甩出了一套女子行为典范,条条句句都是对苏沅的不当行为的指责控诉。 苏沅被他一套一套的之乎者也说得满脑子都是蚊香圈。 尚未来得及启动她的铁齿铜牙据理力争,就被林明晰最后甩出来的杀手锏杀了个气焰全无。 林明晰一字一顿地说:“你要是敢把这书带回家,再敢多看一眼,我回家就将此事告诉娘亲与父亲。” 苏沅…… 她无语又好笑。 “林明晰你多大了?” “怎么遇上事儿还兴回家告家长呢?” 林明晰也觉得回家告状有失君子风范。 可他实在是忍不住。 他板着一张俊秀的大红脸,咬牙切齿地说:“反正你若是执意要带,我就这么做。” 苏沅瞬间变得面无表情的做出了评价。 “你可真不要脸。” 要是让林传读夫妇知道她在这儿看成人教育性质的书,她这辈子都别想再一个人出门了。 因为林家夫妇大概会怕苏沅一不小心误入歧途。 苏沅最后被迫屈服于林明晰的告状威力之下,不得不在林明晰的强制指导建议下重新选了一本真正的游记。 不是周游男女之间。 是正儿八经的,在五湖四海到处溜达的那种。 苏沅捧着自己新得的游记满脸不开心。 林明晰怕她在这儿再无故生出事儿了,匆匆与二位师长告别就要走。 胡图将说好的猪腿塞到了苏沅背着的小背篓里,着急送客的急切简直溢于言表。 不等苏沅开口说出一个字,她与林明晰就被胡图亲手赶出了书局。 林明晰也不肯耽搁,生怕本就根子不正的苏沅在花花县城里看花了眼坏了性子,逃债似的拉着苏沅就往回走。 小瘸子险些被苏沅的行为刺激得瞬间好了腿。 健步如飞。 苏沅盘算已久的牙祭没打成,回村的路上,半刻不停的都在听林明晰的教导。 林明晰引经据典横跨上下千年,旁敲侧击明里暗里各种引用各种讲道理,都在告诉苏沅,她今日的行为有多不妥当。 苏沅先是耐着性子听着,可听了一个多时辰林明晰还在说,苏沅有点忍不了了。 她打断了林明晰的话,说:“你说这说那的,那现在换我问你几个问题行吗?” 林明晰微微一怔,点头说:“可。” 苏沅一本正经地说:“那好,第一个问题,小孩儿是怎么来的?” 林明晰停顿片刻后不太自然地说:“当然是男女结合后产出。” 苏沅勾唇一笑,又说:“那你觉得,男女结合生子是不耻之事吗?” 林明晰下意识的觉得哪儿不对,可还是不自觉的按着苏沅的话往下接。 他皱眉说:“当然不。” “男女敦伦是人伦常理。” 苏沅夸张的哇了一声,说:“你看,你自己说的,男女之事并不可耻,是常理对不对?” 林明意识到自己中套路了,眉毛拧得紧紧的,闭着嘴不说话。 苏沅却不肯饶他。 苏沅振振有词地说:“首先,男女之事是天性,无论发自于内心还是身体,这都是人之常情,并非可耻之事。” “其次,存在即合理。” “那样的书既然存在,那必然有存在的理由,我好奇想看,并非是我心思龌龊不堪,只是想要探索一下自己不了解的未知领域,不那么严格的算起来,我这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好学进取心,只可助长,不可打击。” “最后,我好奇一下男女之间如何让碰撞出情爱的火花,进而如何敦伦产子怎么了?” “人的本质就是在不断的好奇中进步,我今日看明白了,日后与人说起我也有了应对的说辞是不是?” 林明晰忍无可忍:“你还想去与人说?!” 苏沅悻悻的摸了摸鼻子,妥协道:“我也可以不说,或者选择性的说。” 苏沅不甘就这么败下阵来,重振旗鼓又开始叭叭叭。 “我这是在学习,在进取,不轻易对自己不了解的领域说不,我这样求知若渴,心理出发点是绝对没有问题的,然而林明晰你看人的思想就有问题,你不能因为自己的想法龌龊,就轻易评判我的出发点龌龊,我是纯洁的。” 苏沅看着神色恍惚的林明晰,斩钉截铁的下了定论。 “有问题的是你,你才应该回去好好的温习一下相关典籍,你的想法与内心思想境界都需要继续加深层次,这样下去,想法狭隘是绝对不行的。” 林明晰知道苏沅在胡说八道。 可她说得那么正经,林明晰一时竟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反驳。 他仿佛三观震裂似的看着苏沅,眼神活像在看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小怪物。 苏沅坦然自如的被他看着,唏嘘惋惜了一会儿今日损失了个大好的进取机会后,就美滋滋的抱着新得的游记看了起来。 实地考察不行,书中穷游也是可以的。 苏沅看游记看得认真,林明晰死死地盯着她看完了剩下的路。 到林家村村口的时候,苏沅再度挑起了她的小扁担,装着胡图院长友情赠予的猪肉,一歪一扭的走在前头。 林明晰心事重重的跟在后头。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苏沅放下担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没好气的对着林明晰招手。 “您磨磨蹭蹭的在路上数蚂蚁呢?数清多少了吗?” 林明晰欲言又止的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苏沅却是嗨了一声。 她说:“我俩商量个事儿怎么样?” 林明晰挑眉。 “你说。” 苏沅嘿嘿一笑,说:“我不把今日发生的事儿告诉婶儿和林叔,你日后也绝对不可对他们提起我探索人是怎么来的事儿告诉他们。” 林明晰就是担心苏沅会将自己腿伤落榜一事告诉林传读他们。 事已至此,就算是说出了真相,除了会惹得家中长辈担忧伤心外毫无益处。 这也是事发后,林明晰为何隐瞒的原因。 如今听了这话,他放心不少的同时也忍不住摇头失笑。 “你不是说自己有理吗?为何此时心虚了?” 苏沅不太自然的眨眨眼,外厉内荏地说:“我这哪儿是心虚了?我分明是有理不在声高,懒得与你计较。” 不再跟林明晰扯淡,苏沅重新挑起了担子。 林明晰往前走了几步,苏沅低声对他说:“还有,回去后若是别人问起菌子卖了多少银子,这猪肉是怎么来的,记得按我之前跟你说的说,千万别漏了嘴知道吗?” 林明晰想起苏沅之前的叮嘱,神色微妙的点头。 菌子没卖银子。 直接跟个卖肉的屠夫换了猪肉。 只是那点儿菌子换这么多猪肉是很勉强的。 所以苏沅自圆其说了一下,说是拿接下来一个月的菌子拢共换的。 日后每日得的菌子,都得给那个屠夫送去填补今日的窟窿。 今日才三号,这个月有三十一天。 也就是说,苏沅接下来卖菌子的好处都不打算充公了。 她要伙同着林明晰,搞中饱私囊那一套了。 光明正大。 且理直气壮。 第30章 你家老太太,人傻钱多好糊弄 到家门口,苏沅小心翼翼的张望了一下四周的情况,她分明看到了篱笆后有一道灰色的衣角。 可依旧装作跟没看到似的,小心翼翼的踮着脚往里走。 她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了一声质问。 “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苏沅神色僵了一下,慌乱的将担子往自己的身后藏了一下,掩饰地说:“没……没干啥。” 发出质问的林小姑面带怀疑的快步走过来,看到苏沅藏担子的动作眼中狐疑更甚。 她目光不善地问:“担子里是什么?” 苏沅不乐意的撇嘴不想说。 林小姑没了耐性,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蛮横的一把将苏沅拉开径直拉开了担子上盖着的棉布。 “呦!这肉是从哪儿来的?!” 苏沅抿紧了唇不吭声。 林小姑却像是抓到了什么天大的把柄似的,尖着嗓子喊了起来。 “你是不是偷家里的银子出去买的?” 苏沅没来得及回答,她就吼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是个不安分的!之前偷米就罢了,如今还敢偷银子了!今儿……” “是拿菌子换的,并非小姑所说的偷盗得来。” 林明晰打断了林小姑刺耳的叫喊,面无表情地说:“小姑不问因由就毁人清白,此举不太妥当吧。” 苏沅也在林明晰出声后小声哼唧。 “就是,不问青红皂白就说人是小偷,火眼金睛这么能耐,在家带娃补衣裳真是委屈了小姑的能耐了。” “有这本事,小姑应该去衙门里当捕快才是,说不定还能凭着这本事弄个官当当呢。” 林小姑被他俩这么挤兑了一通,刻薄的脸上顿时满是怒容。 她咣一下狠狠踹了一脚装着肉的筐子,面色狰狞。 “拿菌子换的?你俩糊弄傻子呢!” “那点儿破菌子值几个钱?能换来这些猪肉?这肉的来路只怕是不正,你……” “你什么你?” 苏沅余光瞥见其余人听着动静出来了,无声冷笑了一下,不紧不慢地说:“你自己不行换不来,不代表别人也不行。” “自己没本事还不让别人有本事,您这是眼红呢还是眼红呢?” 跑出来的老太太听见苏沅怼自己闺女,本来是想帮腔的。 可眼睛一落在那冒着油光的肉上,她顿时就忘了自己原本要说的是什么。 跟着出来的大伯母见着了,也是一声惊呼。 “哎呦,不得了啊!就你们拿去镇上的那点儿破菌子,能换这些肉?” 肉是个稀罕东西。 一斤猪肉少说也要七百文,买上两斤肉的银子,再加点儿换成米粮,能让一家人足足吃上三天。 饶是林家的条件相比寻常农户好上许多,一个月最多也只能吃上一两次肉,还都只是一人能尝上几块打打牙祭,并不能吃个够。 而苏沅带回来的这些,怎么都得十斤往上了。 这换成银子,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所有人质疑的目光都落在了苏沅的身上。 苏沅慢悠悠地说:“就今日那些自然是不能的。” 林小姑像被踩了尾巴的野猫似的尖叫了起来,说:“我就知道你在撒谎!” 苏沅送了她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你除了这一句还能说点儿别的吗?” “我说的是,一日的不够,又没说一直不够。” 眼看着苏沅和林小姑又要吵起来了,林明晰忍无可忍的打断了林小姑的怒吼,说:“是拿一个月的菌子与一户杀猪的人家换的,沅沅没撒谎。” 林明晰有条不紊的将之前与苏沅商议好的说辞说了出来,平静的嗓音带着让人难以怀疑的力度。 林明晰在林家众人的印象中是从不撒谎的。 他这话一出,林家人顿时信了大半。 大伯母第一个乐了起来。 她说:“这么好些肉,能吃上好一段时日呢。” “猪腿上的油那么厚,稍微加上点儿黄豆扁豆闷上就是一锅好菜,剩下那块用滚油过上一遍,制成坛子肉用油腌上封口,炒菜的时候随便夹一块出来放进去,能香得让人把舌头吞了。” 老太太也是乐得合不拢嘴。 “是这个理儿,老二媳妇儿的灶上活计做得最好。” “一会儿等她们从地里回来了,让她把肉都弄上,咱们一家人晚上好好的吃上一顿!” 身旁的人都说起了这肉应当怎么吃。 林小姑还想发难找不到开口的地方,只能不赶寂寞的加入了话题,跟老太太提议说包饺子也不错。 苏沅看这些人旁若无人的议论起了自己的劳动成果,扯了扯嘴角面露为难,说:“这肉不能吃。” 这话一出,不仅正在讨论的几个女人怒目看了过来。 就连林明晰都忍不住眼中多了些许诧异。 苏沅理直气壮地说:“老太太你们是不是忘了,我今日拿去卖的菌子是跟村民记账的,银子还没给人家呢。” “这肉我是换回来拿给村里人销账的,当时是销完了账,剩下多少家里就吃多少,要是没剩下,那我也没法子了。” 最着急吃肉的大伯母急了,一拍大腿说:“这咋能拿来销账呢?就哪些破菌子,哪儿就值得这么些肉了?” “你拿肉销账干什么?你直接给银子不就成了!” 昨日收菌子时大伯母是亲眼目睹了的。 那些来卖菌子的人家,最多一户也不到二百文钱。 更多的都是几十文。 几十文钱连跟猪毛都买不着,咋能用肉抵? 老太太也说:“用肉抵亏了,直接给银子合适。” 苏沅这下更理直气壮了。 她两手一摊,无辜又直白地说:“可我没钱啊!” 老太太…… 苏沅掰着手指头算得分明,逐字逐句地说:“我本来做的就是没本的买卖,只想着今日去卖了银子回来再给的,可那些菌子没卖着银子,只换了这些猪肉。” “我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就是这肉了,我总不能不按说好的结账吧?” “若真是赖账不给,那村里人以后指定不愿意将菌子卖给我了,没菌子我就没法跟那个拿肉与我换菌子的屠户交待,这些肉也只能按市场价买,或者是将肉还回去把菌子拿回来。” 大伯母不甘心到嘴的肉就这么飞了,着急地问:“那你要给村里人多少肉?咱家还能有剩余吗?” 苏沅有些得意的笑了一下。 她说:“这肉拢共是十三斤,按七百文一斤来算,就是九两一钱银子,昨日村民记的账是四百六十文,这个月每隔着一日记一次账,还需要记十四次,也就是六两四钱,将应该给村民的付了,还能余下二两七钱的肉。” 苏沅伸出手在肥硕的猪腿上比划了一小块,说::“大概就这么多,不能再多了。” 渴望大口吃肉的大伯母看着那比划出来的巴掌大的肉,脸都瞬间染上了一层绿。 老太太和林小姑也不愿意。 林小姑说:“除了这蠢法子,你就没别的想头了?” 苏沅无辜的摇头。 “想啥也得拿得出银子才能想吧?我没银子,想不想的没用。” 账谁都会算。 可苏沅这拿肉抵菌子的算法虽然不错。 可从心理层面上来说就是下意识的让人觉得亏了。 苏沅赶苍蝇似的对着围在担子旁边眼冒绿光的众人摆手,自顾自的对着林明晰说:“六哥,你去将昨日记的账本拿来,我这就去将人叫来割肉。” 林明晰这会儿已经明白了苏沅的用意,杵着自己的拐慢悠悠的去了。 苏沅跑去伙房拿了砧板菜刀,看起来还真有要割肉还债的气势。 大伯母心急的叫了老太太一声,林小姑也忍不住叫了一声娘。 老太太看了一眼油汪汪的猪肉,心里迟疑不定。 一是家里的确是许久没吃肉了。 二是再过几日是老爷子的生辰。 虽不是整寿不兴大办,可与老爷子关系好的人也要前来贺寿。 老爷子前些天就跟她说,让她想法子买上一些肉到时用来待客请酒。 只是肉怎么也要七百文一斤,随便买上三五斤下了锅就没了踪影。 老太太心疼了好些天了。 如今一想,还不如咬牙买上一条猪腿,到时候炖上了体面也气派。 而且这价格还比市场上便宜不少。 老太太打定了主意。 “这样,你卖菌子的银子公中帮你出一半,那猪腿留下。” 苏沅有些迟疑,看起来似乎是不太愿意。 老太太急了,跺脚说:“糊涂脑子!” “甭管怎么说,你拿这么好的肉抵菌子的银子就是亏了,我出三两银子帮你抹了一半的钱,你只拿剩下那块肉来销账即可,这多好的事儿你怎么不会算计?” 苏沅看着老太太上火的样子艰难忍着笑,为难地说:“可三两也不够啊,剩下这块肉能够抵其余的账吗?” 老太太斩钉截铁地说:“够,怎么不够!” 似乎是怕苏沅反悔作妖,老太太健步如飞的回房拿了三两银子出来,不容拒绝的塞给了苏沅。 苏沅捧着三两银子不住皱眉,说:“老太太,一半理应是三两二钱,这只有三两,我……” “说是三两就是三两,三两足够了!” 老太太打断了苏沅的抗议,指挥着林小姑与大伯母将猪腿搬走,动作快得惊人。 苏沅捧着老太太强塞的三两银子,心里乐开了花。 除去本钱,老太太强塞的与今日卖菌子赚的,合起来足足有五两银子。 这可抵得上林传读编上半年的筐了。 更何况今日菌子的销路在林家人面前过了明路。 接下来赚多赚少都不用充公被人惦记,光是想想,苏沅的心里就美得冒出了泡泡。 她掂了掂手里的碎银子,感慨万分。 “果然,能让俗人发自内心的感到快乐的,只有更加俗气的钱。” 苏沅小跑着回了二房,进屋就将门关上了。 林明晰正拿着账本要出去,见她进来了,奇怪的挑眉。 “怎么了?” 苏沅神秘兮兮的掏出了老太太给的三两银子塞到了林明晰的手里。 林明晰见了这多出来的银子,略带诧异。 “这是?” 苏沅对着正屋的方向撇嘴,说:“老太太花钱将那猪腿买了,这就是她给的。” 那猪腿猪肉都是胡图院长送的,苏沅没花半分钱。 三两银子卖虽比市场价亏了一半,可能捞点儿是点儿。 苍蝇再小也是肉啊! 毕竟肉就算留着,以老太太的偏心程度二房的人也捞不着几口,还不如蒙老太太买了,好歹能换点银子。 苏沅想着老太太掏银子时财大气粗的样子,颇为唏嘘的说了一句。 “你家老太太还真是,人傻钱多好糊弄。” 林明晰…… 第31章 这是骨子里不散的傲气 苏沅成功从老太太那儿诓了三两银子,随后片刻并不歇的跑着去将之前卖菌子给她的村民喊了过来。 现场按给的菌子数量来割肉。 期间林小姑没忍住跑出来瞧,看着苏沅划拉出去的肉心疼得不住皱眉,刀子仿佛是落在她身上似的,一个劲的喊着多了多了,可以少划拉点儿。 苏沅听不下去了,索性笑眯眯的怼了一句回去。 “小姑是还想再买点儿?” 林小姑不想买。 她只想吃不要钱的。 被苏沅这么一问,林小姑脸皮再厚也没脸在村民面前杵着了。 她扔下一句不识好歹扭身回了屋子,苏沅看了,不屑的撇撇嘴。 什么都想着占便宜,只进不出的,这人上辈子是饕鬄? 小插曲一闪而过,苏沅继续热闹的给村民分肉。 村民没想到那点儿都懒得拿去卖的菌子能换着难得的猪肉。 尽管每个人分到的都不多,可各个捧着巴掌大的一块肉都乐得喜笑颜开的。 得着这么一块肉,回去放上白菜土豆,加上一点儿自己家做的红薯粉条焖做一锅,老人孩子都能把饭碗刨个精光锃亮,嘴里的肉味儿能足足让孩子乐上好几天呢。 没分到肉的见着这场景也眼红得不行,纷纷在心里盘算明日自己也要上山去捡菌子。 之前没动这心思的人此时心里也活动了起来,还有人打发家里的孩子前来问苏沅,以后还收不收菌子,都收什么类型的。 苏沅好说好话的将人都打发清楚了,林传读夫妇也从地里回来了。 他们见着家门口围着这么些人,忍不住面露好奇。 得知是苏沅在拿肉销账,一时都有些纳闷。 苏沅见他们回来了,咧嘴喊了人,也不用他们帮忙,自己和林明晰就麻利的将所有事情都打点好。 全部都清算利索了,最后还剩下了一块两斤不到的肉。 苏沅将肉递给了一脸纳罕的林慧娘,高声说:“婶儿,这就是我和六哥这个月上交的伙食费了,您收好。” 林慧娘被她逗乐了,忍不住用指尖轻轻的点了一下她的脑门。 “呦,咱家沅沅就是能干,这么小就能交伙食费了,是个好的。” “今日你们也辛苦了,一会儿我就把这肉炒了,晚上给你们好生补补。” 林传读也是笑着说是这个理儿。 老太太却黑着脸走了出来。 老太太咳了一声,说:“炒什么炒,就这么点儿东西,炒了缩水能剩下多少?” “老二家的,一会儿你弄点儿面和上,择些水灵的野菜切得碎碎的,和成肉馅儿包饺子。” 老太太如此郑重的发了话,林慧娘自然不能说不。 不过这时候的野菜也是很好的,他们之前正好从地里摘了一些回来,包饺子也正好。 林慧娘短暂的愣了一下又笑了起来。 她自然地说:“六子他们今日跑了一天了,这会儿只怕也累了,沅沅你扶着六子进屋休息,大嫂,我们一起把面和了吧。” 站在后头的大伯母不太想动,闻言脸上多了些不情愿。 老太太见状横了她一眼,说:“杵着干什么?再耽搁下去天都黑了,这饭还吃不吃了?” 大伯母这才没了别的话。 可最后到动手的时候,却还是把林小姑也叫了过来,说的是人多动作快,不能让老太太等着。 林家几个妯娌面和心不和的在灶房里准备包饺子,苏沅和林明晰在林传读的示意下赶紧就溜回了屋里。 苏沅进屋关上门,从怀里就神秘兮兮的掏出个鼓鼓囊囊的荷包递给林传读。 林传读愣了愣,说:“这是?” 苏沅嘿嘿一笑,低声说:“这才是我们今天挣的,叔您收着,家里什么地方用得上您就直接用,以后还有呢。” 看苏沅把所有银子都给了林传读,林明晰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明显的触动,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林传读一开始以为荷包里装的是铜板,故而拿着才会如此实在。 可当打开荷包看了一眼,他就惊住了。 里边竟然是实实在在的银子! 看林传读的神色实在惊讶,苏沅索性对着林明晰使了个眼色。 林明晰很识趣的主动帮着解释了这银子的来路,然后口吻很一言难尽的一语将苏沅坑老太太买猪腿的事儿也说了一下。 苏沅本来还担心林传读会觉得她耍这种心眼不对,生怕林传读会生气。 可林传读的反应却是她没想到的。 清楚了这银子的来路,林传读禁不住摇头失笑。 他说:“你这丫头,真是个鬼灵精。” 他珍而又重的将荷包栓好,一分未动里边的银子,将荷包完整的还给了苏沅。 苏沅不解的看着他。 林传读面露欣慰,轻声说:”这银子是你们辛苦得来的,叔不能要。“ “你自己收着,有什么想买的想吃的,回头就自己拿着去买,年轻小姑娘总是要有一些好看的衣裳首饰的,你婶儿之前还与我说这事儿呢。” “回头哪天赶集了,让你婶儿带着你去扯上两匹颜色鲜亮些的布,让她给你做两身新衣裳。” 苏沅拿着荷包一时愣愣的,下意识地说:“叔,我用不着这银子,您收着补贴家用呗,我……” “沅沅,听爹的。” 林明晰的突然插话让苏沅顿时忘了自己想说的是什么。 她不自觉的歪头看了林明晰一眼。 林明晰却对着她无声的点头。 看见他俩的笑动作,林传读眼中的欣慰更甚。 他语重心长的跟苏沅说:“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你与六子能多有个心眼是好事儿,叔很高兴你们并不迂腐墨守成规。” “但是沅沅,你得记住了,财不露白,这些是你辛苦得来的,于你也是个保障,记住了吗?” 苏沅心头微微一动,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叔您放心,我心里知道的。” 林传读又叮嘱了几句,还特意给苏沅找了个自己早年间从北边带回来的精致匣子,上边带了把小巧的锁头,说是给苏沅放自己的东西。 苏沅好生将东西收好,林传读这才掩饰着眼里的涩意慢慢的走了出去。 苏沅见着,巴掌大的脸上皆是不解。 明明赚钱了,有银子了,林传读为何看起来似乎没那么高兴? 林明晰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看苏沅实在不解,淡淡地说:“爹腿没出事儿的时候,整个林家都是靠他养着的。” 林家虽然出了几个读书人,身上有功名有朝廷的俸禄。 可那点儿俸禄只足糊口,并不能让家里过得富足。 林传读年轻的时候因家中境况不得不离了书院,跟着商旅在外跑商。 他心思活络,为人实在,慢慢的也跑出了自己的门路,进而每年所挣的银钱足以支撑整个林家的生计,养活了家中的所有人。 林家如今住着敞亮气派的青砖瓦房,家里用的东西摆设,之前老爷子每日请客会友,大伯父和其子读书笔墨消耗,全是林传读一人所挣。 可以说,林家的家底,一半以上都是林传读一人拼命挣回来的。 那时候的二房因为林传读能挣银子的缘故,在林家的日子过得还算是不错的。 纵然林慧娘性子绵软,林明晰年幼,在家也从不受委屈。 林传读也是林家人的骄傲。 这样的一个支柱,在意外倒下后经历了来自亲人的冷眼嘲讽。 如今更是为了微薄的生计整日愁眉不展。 林传读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有自己的傲气的。 如今见自己的儿子儿媳为了一点自己曾经轻易就能挣来的银两大费周章,触景生情有心酸之意,也是人之常情。 林明晰让苏沅把银子收下,为的也是如此。 林传读哪怕如今不比从前了,他骨子里的傲骨也从未散过。 他宁可自己没日没夜的编筐挣钱,也不肯收来自小辈的一分半厘。 苏沅本质上也是个傲气的。 林明晰不过轻描淡写的点了一句,她很快就明白了其中内里。 想到林传读不到三十五就斑白的鬓角,苏沅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是何必呢。 第32章 给你的,打开瞧瞧 苏沅私藏银两一事,吃过饺子后林传读找机会与林慧娘提了一嘴。 无论如何,苏沅是有心为这个家出力的,作为亲近的人,心里应该对她所做的一切有数 。 用林传读的话来说,就是不能让付出的人寒了心。 哪怕苏沅的银子林传读不打算用,心里也得感念着苏沅的心意。 林慧娘听了忍不住抹了眼泪,心疼得不行。 两口子商议好了将这事儿烂在肚子里。 专心为苏沅的倒卖菌子做后盾。 苏沅吃饱了就埋头买菌子卖菌子。 林明晰陪着她去过一次后,就不再陪着她一起去了。 苏沅每隔着一日就拿上前一天收的菌子,搭上王屠户的车去县里卖,然后再独自回来。 一开始林慧娘还不放心,总要在门口张望着。 可后来发现苏沅自己一个人来去所费时间更短,也就渐渐的不说什么了。 想着苏沅个子小挑着担子不方便,林传读特意连夜给她新编了一个小巧又容量大的背篓。 背篓的带子是特意缩短了的,苏沅背着正正好。 只是为了防止走动时背着的东西掉了,背篓的肚子大口子小,视觉上看起来就鼓鼓囊囊的。 苏沅人小腿短。 背着这么个鼓囊囊的背篓,从背后就只能瞧见她纤细的胳膊和小腿。 活像只不住挣扎着往前爬的小乌龟。 第一次背上的时候,就把林慧娘逗得够呛。 林传读也是好笑得不行。 只是这夫妇俩都是心善的,怕苏沅不高兴,哪怕心里笑疯了也不曾说什么。 可林明晰不是啊! 那就是个黑心芝麻馅的坏心饺子,实在不是个好人。 他当日看了一派云淡风轻的没说什么。 可第二日下午,他就紧赶慢赶的送了苏沅一张自己的画作。 很简单的泼墨画。 甚至连作画的纸都只是一张巴掌大,不知放了多久上边都起了黄斑的草纸。 可条件再恶劣,也抵不住林明晰作画技艺的高超。 巴掌大的草纸上,一只活灵活现的黑白小乌龟,正在拼命的划动着四肢往前扒拉。 横看竖看,都像背上了背篓的苏沅…… 苏沅气得炸了毛,差点将手里的乌龟直接糊在林明晰的脸上。 她本想不蒸馒头争口气,大不了不背那一看就很好背的背篓接着踩高跷挑担子。 可事实证明,人性都是有趋利避害的一面的。 见识过了背篓的好处,苏沅就再难接受一高一矮的担子了。 自怜自艾了半晚上,苏沅将那画着乌龟的纸贴在了林明晰的房门上,重振旗鼓雄赳赳气昂昂的背着背篓接着苦干。 来回倒腾了几日,苏沅小箱子里的银子也终于突破了十的数字大关。 她这日从酒楼出来没直接回家,反而是绕道去找了专门卖笔墨纸砚的店。 历时小半个时辰,在货比三家后,经过伙计的热情推荐和自己的轻挑细选,买了厚厚的一坨澄心纸和一只还算过得去的狼毫笔。 就这么点儿东西,将之前苏沅从老太太那儿诓来的三两银子花了个精光,贵得让人咋舌。 苏沅一边心疼的叹气说纸笔太贵,一边琢磨着买点儿什么别的回家去给林家夫妇改善一下伙食。 老爷子明日寿辰,有不少之前的友人亲戚都会过来贺寿。 除了在集体活动这项上一直被排挤在外的二房一家以外,其余的人都跟着老太太出去请人借用得上的物件了。 今早老太太就把这事儿说了。 说完了,还装模作样的拿个巴掌大的碗舀了一碗米出来,说是他们今日不回来吃饭,那就是二房一家一日的口粮了。 走之前还特意将米缸又搬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结果在搬装着做成了油闷肉的猪腿的时候,又出了岔子。 之前从苏沅这儿低价买的那条猪腿,当天夜里就被老太太让林慧娘做成了油闷肉装在了罐子里用油泡着,只等着明日拿出来宴客。 罐子之前放在灶房里,也一直挺消停。 可昨晚不知是哪个嘴馋的去偷吃了好几块,还专门指着一个方向偷的,掀开盖子一眼就能看出来。 老太太今早发现了,执意说是苏沅干的。 苏沅没吃自然不肯认。 两人大清早的还险些又整了一仗。 最后老太太嘴皮子不敌苏沅利索,战败后骂骂咧咧的把罐子抱进自己的屋里藏好,才满脸不高兴的走了。 想着老太太明明抠得要死还要故作大方存点儿肉来请客摆面子的德行,苏沅的嘴角就控制不住的抽搐。 穷就穷了。 穷得还没有自知之明,假大方有屁用。 苏沅心里吐槽着老太太个人风格鲜明特色诡异,眼睛飞快的街上来回扫罗。 最后闻着一股浓香走过去,目光定格在一家卖烤鸭的摊子上,瞬时眼里一亮。 因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苏沅今日回家的时候比平常晚些。 林慧娘在门口坐着缝补衣裳,远远的看着她回来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赶紧走了上来。 “折腾一天累了吧?把背篓给我,我背着进去放着,你赶紧洗手准备吃饭。” 要是个空的背篓,苏沅也就给她了。 可今日这背篓里装了死沉死沉的纸,苏沅怕林慧娘一时没防备在门口露了马脚,赶紧摆手说:“婶儿这不沉,我自己背进去就行。” 她拉着林慧娘往里走,步子迈得飞快。 林慧娘以为她是渴了或者累了,好笑得不行的跟在后头喊:“慢些,别磕着。” 苏沅半刻也不肯停的冲进了屋子里,咣唧一下就将背篓砸到了桌子上。 跟进来的林慧娘听见这动静,呦了一声。 “这是装着什么呢?怎么动静这么大?” 为了不让人看见里边还装了东西,苏沅特意在上边盖了一层蓝布。 林慧娘跟了这么一段,一点没看出来里边还装了东西。 林明晰也好奇的看了过来。 苏沅故作神秘的往四周看了一眼,两眼发亮地说:“好东西。” 她飞快的将背篓上的布扯了,赶紧将里边用油纸包着的烤鸭抓了出来。 烤鸭的味儿很重。 布一掀开林明晰就猜到了。 他有些好笑的弯了弯唇角,说:“娘还总担心你在外会饿着,我就说你不会。” 小丫头对自己好着呢,饿不着。 苏沅觉得他是在讽刺自己除了吃就只记得吃,不太乐意的撇嘴。 她把烤鸭递给了笑得合不拢嘴的林慧娘,嘴里说:“婶儿,这还是热着的呢。” “我买的时候特意让老板给我片成了肉片,您拿出去装上盘,一会儿弄点儿新鲜的黄瓜大葱切成细丝,裹着面皮蘸酱吃,可香了!” 说着苏沅一下没控制住自己的生理反应,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唾沫。 没办法,在林家虽不至于饿肚子,可是吃的油水少啊! 苏沅正是年纪小消耗大的时候,两碗没油的素菜米饭刨进肚子里,没多久就饿得咕咕叫。 林慧娘看见了她的小动作,笑得弯了眼。 “沅沅这是馋了,我这就去叫你叔准备吃饭,你先歇着。” 林慧娘出去了,苏沅手上动作不停,将压在背篓底下的一个大包裹拿了出来。 她的动作实在太大,惹得林明晰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这是什么” 苏沅财大气粗的咧嘴一笑,咣唧一下将那一大包拍在了林明晰眼前的桌子上。 她得意的抬抬小下巴,说:“给你的,打开瞧瞧。” 第33章 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 林明晰抱着的时候感觉到怀里的东西分量十足,心中就有些怀疑。 等真打开看清是什么了,他的神色立马就有些微妙了。 苏沅看他不吭声,不解的眨眼。 “你怎么了?被这豪华的纸张页面闪到了双眼,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 林明晰哭笑不得的将拆开的牛皮纸小心的合上,说:“怎会想到买这个?” 造纸不易,材料不同价格也各不相同。 而在寻常人能用得起的纸张当中,以澄心纸的价格最为昂贵。 买一叠澄心纸的银子,仔细算下来能买上八叠普通草纸。 省着些用,八叠草纸能用上大半年。 而换做澄澈心纸,哪怕再省,也是用不到半个月的。 林明晰知道这纸的名头,却从未想过能在家境如此的情况下用上。 而且苏沅拿出的这份纸数量十足,看着就有四五叠,算下来可不便宜。 苏沅想也不想就随口答道:“我有钱,想买什么买什么,你管我?” 似乎是懒得跟林明晰纠缠这个,苏沅麻溜的将毛笔也掏了出来一股脑的塞给他。 “喏,这也是给你带的。” 林明晰看见那做工精致的狼毫笔,心中无奈更甚。 小丫头总共才忙活着多少银子? 买着买那的,最后只怕连给自己做身衣裳的钱都落不下。 林明晰好笑又头疼的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试着与苏沅商量。 “这是在哪儿买的,我明日与你一起去退了可好?” 苏沅不解至极。 “为什么要退?是不好吗?” 林明晰在读书上用功刻苦。 在笔墨纸张上却是极尽苛刻自己。 他作画取笑自己之后苏沅才知道,林明晰平日练字都是不用墨水纸张的。 打一盆水,就拿手指沾水后在木板上练。 能不轻易动纸张的,也绝不浪费分毫。 由此可见,抠成这样的林明晰肯拿出巴掌大一张纸来作画取笑她,的确是难得了。 正因为如此,苏沅才想着给他买点儿用得上的。 不管怎么说,读书写字纸笔还是要有的嘛。 林明晰摇头失笑。 “不是不好,是太好了,所以……” “既然好,为什么不要?” 苏沅像是看不懂林明晰眼中的无奈似的,理直气壮地说:“再好的东西,也要有人用才算是好,这纸再好,在无用之人的手里也只是摆设,你既是用得上,为什么不要?” 看林明晰不语,苏沅啧了一声,说:“还是说你觉得,你肚子里的墨水不值得这么好的纸笔?” 林明晰的眼底骤然多了一丝锐利的明亮,像是不满苏沅对自己的小看。 这么看起来,他的眉眼间倒是真的有了几分天之骄子的意气风发,没了之前初见时的老气横秋死气沉沉。 苏沅看了,眼底多了一丝笑。 她一耸肩摊手,说:“既然你也觉得你值得,为什么要退呢?” “无论东西贵贱,东西就只能是个死物件,只有东西配不上人的时候。” 苏沅曲着指节在拿叠很贵的澄心纸上敲了敲,斩钉截铁地说:“你觉得这纸笔贵,我却觉得,这样的纸笔与你相比是不配的。” 纸笔再贵市有价。 腹有诗书气自华。 苏沅真心实意的觉得,再好的纸笔,也只能是林明晰才华的陪衬。 皓月与萤火,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无法以定价高低相论。 林慧娘夫妇含蓄内敛,林家人张扬在外。 林明晰自小早慧,却从未有人对他用这般自傲的口吻说过这样的话。 旁人说这话,林明晰或许只会觉得那人自大。 可从苏沅的口中听闻,他却由衷的觉得,眼前的这个小丫头可爱得窝心,让人心里暖得不行。 林明晰垂眸掩住了眼里的悸动,哑声说:“好,我收下。” 苏沅脸上的肃然瞬间消散,咧嘴笑着大咧咧的拍了一下林明晰瘦弱的少年肩膀,说:“这就对了嘛,小小年纪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干什么?” “我既给你买了这个,日后你用的纸笔,只会比这个更好更贵,到时你回头想起,就不会再觉得这个有多稀罕了。” “不过是些用的物件,不值得花脑子想。” 苏沅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自我感叹了一句。 “毕竟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嘛。” 听苏沅用一种并不符合自己年纪的口吻说这样的话。 林明晰哭笑不得的摇头,认真的提醒她:“我比你大。” 沉浸在自我感动中的苏沅瞬时一僵。 林明晰忍着笑补充:“大了足足两岁。” 看苏沅的笑容凝固在了嘴角,林明晰颇为唏嘘地说:“认真算起来,咱家只有你还算是孩子了吧?” “小沅沅?” 苏沅的脸啪嗒一下垮了下来,赌气似的将桌上的茶杯塞进了林明晰的怀里,咬牙说:“是,你大,你最大!” “你大得米缸都装不下!” 苏沅说完就撒腿跑了。 林明晰坐在椅子上,看着手边被苏沅说得一文不值的昂贵纸笔,沉默半晌后忍不住低低的笑了起来。 少年嗓音带着变声期的沙哑低沉却并不难听,带着无法言说的愉悦,悠扬着,在静谧的空气中缓缓流淌。 在灶房里准备开饭的林慧娘听着,红着眼睛看了沉默的林传读一眼。 林传读笑着说:“别哭,沅沅来了咱家,是咱家的福气,掉了眼泪让孩子看见像什么样子。” 林慧娘匆匆用手背抹了抹自己的眼角,压抑着哭腔不住点头。 “是啊,是咱家六子的福气,也是咱家的福气。” 林传读想着自己先前在门前听到的苏沅和林明晰的对话,眼底慢慢的也染上了一抹温热。 苏沅带回来的一只烤鸭被一家人分着吃了个干净。 期间林慧娘等人不住的往苏沅的碗里夹菜。 苏沅一时没控制住吃撑了,饭后撑着腰,吃力的在门前挺着个鼓鼓的小肚子来回消食散步。 林明晰看她那个状似十月孕妇的姿态实在不雅,忍不住对着她招手。 “沅沅,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苏沅心满意足的打了个烤鸭味儿的嗝,慢吞吞的走过去。 “说什么?” 林明晰刚刚将手里的笔递过来,想示意苏沅写几个字给自己瞧瞧的时候,老太太就在林小姑和大伯母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苏沅和林明晰同时扭头看了过去。 他俩都没主动先叫人。 老太太不满的横了苏沅一眼:“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没规矩!” “六子,你爹娘呢?让你爹娘出来,我有事儿要跟他们说。” 第34章 要不我去给你抢头猪? 老太太几人来势汹汹,不像是回家。 倒像是讨债的上了门。 苏沅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小门板,心里就是好一阵来气。 她正想挽袖子和这些人好生讲讲道理。 林明晰却像是察觉到她想做什么似的,不动声色的扯了一下她的衣袖。 “沅沅。” 声音不大,却暗含提醒。 苏沅回头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可到底是忍住了没说什么,只是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气得发红,像只被绑住了手脚的小兔子。 怎么都蹬不开腿。 苏沅忿忿的咬了咬牙,装作听不见眼前之人的咋咋呼呼,憋着火将林明晰扶到了一旁坐好,扭身就去找屋子里的林家夫妇。 屋外的动静震天响。 屋子里的人自然也听到了。 林慧娘扶着林传读走了出来,见脸色不善的林家二老,两人的眼中皆是不可说的狐疑。 出门的时候尚且好好的,怎地去了一趟,回来就成了这般模样? 林传读笑着让二老坐下。 不料话刚出口,老太太就哼了一声,说:“坐就罢了,我这个老不死的再不济,也不至于上赶着来你这儿讨凳子坐。” 林传读脸上的笑僵了一瞬,似有些不知所措。 林老爷子梗着脖子不说话。 林慧娘见状赶紧笑着赔好。 “婆母说这话就见外了,咱们是一家人,哪儿能分这些个内外?您二位先坐,我这就去倒茶。” 说是茶,其实也就是点儿碎得不成样子的茶叶沫子冲开的水。 这点儿茶叶沫在二房是稀罕东西,平日里不来人,轻易舍不得动。 可在日子更好过的林家二老和大房一家眼中,就是极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别说是用来待客,就算是用来自己喝,那也是倍遭嫌弃的。 大伯母嫌弃的看着粗瓷碗中漂浮着的茶叶沫子,忍不住出声奚落。 “咱林家不说大富大贵,也是在村里头有头有脸的人物,后山采茶的时候分了二房不少好的,按理说就算是每日灌水喝也是够够的,弟妹不舍拿好的出来就罢了,怎拿这种沫子来糟践人?” 林家是有一块小小的茶山。 每年采出的茶叶虽卖不出什么好价钱,可自家喝是足够的。 按林家的规矩,茶叶采回来后,就会分发给几房自己保管。 此时刚采春茶不久,按理说的确应有剩余。 可二房为了给林传读抓药,给林明晰看病,家里能卖了换钱的物件都被卖了出去。 每年的春茶刚炒好,就被拿去镇上换了药,此时哪儿还有多的? 林慧娘为难的解释了几句,大伯母不耐的皱眉。 “舍不得就是舍不得,扯什么无用的由头?” “我们今儿来,可不是为了听你诉苦的。” 似乎是被大伯母的话提醒了什么,坐着横不是鼻子竖不是眼的老太太终于动了。 她一张嘴,就噼里啪啦的,像憋了三百年没说过话一样,恨不得一次性将嘴里的唾沫星子喷洒个干净。 等她说完,二房的人也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老爷子寿辰就在明日。 原本林家众人商议好了,直接从公中拿出五两银子给老爷子做寿,此事全由老太太做主,谁也不许过问。 因着准备得早,寿宴所需的东西物件也早就采买好了。 只等着明日开席就是。 可今日林家众人去吃了别人的寿宴,顿时就觉得那点儿银子办的寿宴不够好看了。 五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办一场普普通通的寿宴倒是不成问题。 可要想风光,那就是一件不可说的难事儿。 今日过寿那人活了大半辈子,处处不如林家老爷子,无论是读书还是所生子女都比不得老爷子体面。 可今日的寿宴,却是真的让人开了眼界。 摆了十几桌的流水席不说,每一桌上都摆着一盘子满当当的肉! 十几盘子不掺水的肉让寿星公出尽了风头,也让接着也想摆席的林家人变了脸色。 两家前后跟着一同摆席,相差不大也就罢了。 可若是差得太远了,村民难免议论。 到时候林家的面子往哪儿搁? 老爷子又怎忍得下? 林家人一脉相承的爱面子。 憋着火在席面上吃饱喝足了,回程的路上就开始琢磨这事儿。 怎么说,都不能让那家人风光过林家。 可要想体面,银子从哪儿来? 真把家底掏出来摆席了,那接下来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因此,老爷子的脸色一直不好看,眉宇间也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霾。 林小姑是个脑瓜子机灵的,眼珠子转了两圈,凑上去就在老太太耳边出了个主意。 老太太和她一拍即合,不等进屋歇着,就急吼吼的冲来二房要银子了。 老太太故做腔调的咳嗽了两声,说:“知道你们二房总说自己艰难,我这个当娘的也不为难你们,回来的路上我们就商量过了,办寿宴要花不少银子,二房拿不出银子,索性就拿肉来抵,只要把肉弄齐数了,也算是你们为老爷子的寿宴尽心尽孝了。” 苏沅被气得呵呵冷笑,挑眉说:“那依老太太所说,要多少肉才算是有孝心呢?” 老太太似不满苏沅插嘴,可还是说:“起码二十斤肉!” 二十斤肉,按最低的市场价来算,也是满打满的十四两银子。 老太太还真好意思开这个口! 苏沅气乐了。 “二十斤哪儿够?真想风光体面,不如我们去给您抢头猪来得了。” 直接抢头猪回来。 要多少肉有不起? 老太太被苏沅的话气得不轻,指着她手指头又开始抽抽。 “没规矩的混账丫头!我跟你婆婆公爹说话,哪儿有你插嘴的份儿!” “再敢多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苏沅冷笑。 “那可别啊,把我嘴撕烂了,谁去给你抢猪呢?难不成到时候,您还想在这家里随意逮一头膘肥体壮的宰了充数不成?” 林老爷子没多大的本事,却有一身读书人的傲气。 他认为猪腌臜得很,故而林家只养了几只下蛋的老母鸡,从未养过猪。 苏沅这么说,几乎是明摆着讽刺在场的有人是猪。 身形彪壮的大伯母第一时间就怒了。 “死丫头你说谁呢?” 苏沅撇嘴。 “谁膘肥自己心里没点儿数?” 眼看着又要起争执,林明晰眼疾手快的抓住了苏沅的手。 “沅沅。” 苏沅知道他不欲起争执的意思,头疼的哎了一声,到底是暂时关了嘲讽没继续开火。 林明晰拉住了苏沅,又对着一脸为难的林家夫妇摇摇头,转而才说:“二十斤肉,二房拿不出来。” 林家人分明就是刻意为难二房,二房别说是拿不出这二十斤肉,就算是咬牙拿出来,也绝不会拿! 第35章 最委屈的,是林明晰啊 林明晰的话并不让人意外。 林传读夫妇听了,也脸色不佳地说:“爹,娘,二房如今的情形您都是知道的,这么多肉,的确是拿不出来的。” 十四两银子对多年前的二房或许并非难事。 可如今的二房病的病,残的残,维持日常生计吃药已是难事。 又怎会有余力,有这样的手笔? 林传读说的是实话。 可恰恰就是实话才不中听。 林家二老还沉浸在林家之前的富庶,以及二房无所不应的过往当中,极难接受林传读的说法。 也难以忍受自己被拒绝。 老爷子树皮似皱巴巴的脸上立马涌满了不悦。 老太太忍不住呛声道:“怎就拿不出了?又没直接要你出银子,不过就是些肉罢了,让那死丫头先跟县里那屠户商量垫出些肉来使着,回头想法子将菌子送过去不就成了?” 这是他们在回来的路上就商量好的。 过后二房要如何填补这个窟窿他们管不着。 只要眼下能让二房拿出这些肉就成了。 林小姑也跟着不住点头。 她意味不明的瞥了苏沅一眼,阴阳怪气地说:“这事儿对旁人来说或许不易,可对苏沅却算不得什么难事儿。” “她往县城里跑一趟,就能哄得素不相识的屠户赊一条猪腿给她,去与那屠户好生商议商议,又怎会不成事?” 二房的人听出这话的不善之处,霎时就变了脸。 林明晰的眼底更是因此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忍无可忍的苏沅听至此,语调古怪地抢声道:“不好意思,死丫头表示,您的要求太过分,本人做不到呢。” 林小姑和老太太闻言绿了脸。 苏沅冷笑。 “上嘴皮碰下嘴皮说得倒是轻巧,这肉要是这么轻巧就能换来,小姑您怎不去?” 就跟看不到在场之人的脸色似的,苏沅热心又轻飘飘地说:“按小姑的说法,那些个菌子不过是山中的低贱物,要多少有多少,只怕您是花销不了。” “只是我这人没小姑那么大的能耐,眼瞅着雨季就要过了,纵是有三头六臂,也只能弄来堪堪将之前的债抵上,实在弄不了能抵二十斤肉的菌子,小姑若是能行,不如这样,我将那屠户的地址交予您,您回头天不亮往县城里赶一趟,这买卖说不得就成了。” 苏沅刻意停顿了一下,用一种极为佩服又微妙至极的口吻唏嘘。 “小姑本事大,口气也大,往屠户肉摊子跟前一站,别说是区区二十斤肉了,就算是三十五十斤,那也是能成的。” 苏沅这话说得实在气人。 明明没一个字是不敬的。 可组合起来听,怎么都不是那个味儿。 生生多了一股子诡异的微妙。 就像是与不入流的屠户做了不见光的交易一般。 让人难以启齿。 林小姑自小在家受宠,又自认出自耕读书香世家,本就自视甚高。 此时听了苏沅的话,宛若是被人当街拦住口头侮辱了一番似的,一张脸像打翻了的调色盘,姹紫嫣红甚是精彩。 大约没人能想到苏沅敢这么说,大家伙都愣了。 苏沅乘胜追击,冷冷一笑。 “小姑不说话,是觉得我小瞧了您的本事?还是觉着,您走这一趟,不值几十斤猪肉?” 林小姑终于回神,满是怒容的指着苏沅咬牙。 “小贱蹄子!你竟敢轻慢于我!” 苏沅皮笑肉不笑的撇嘴,懒洋洋道:“丫头不敢,只是一时为难,不忿之下说了心里话罢了。” “若有开罪之处,还望小姑能宽容则个,省得气大伤了身,损了容颜相貌,可就不值当。” 自己做不到,明知不可为之事。 还腆着脸逼着人去做。 这样的人都上赶着送上门了,不好好怼几句,苏沅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林家众人脸色再度一变。 林小姑怒不可遏之下甚至想冲上来抽苏沅。 苏沅眼中冷光一闪,眼前却多了一道身影。 少年因多病孱弱,身形清瘦,看起来并不高大。 脊背却挺得笔直。 仿若山间劲瘦的苍竹,郁郁之下尽是傲骨。 苏沅愣愣的望着挡在自己跟前的林明晰,一时间竟忘了言语。 活了上下两辈子。 苏沅自己一个人单打独斗惯了。 习惯去争去抢,遇上不忿之事挽着袖子自己上。 为数不多的几次有人护在自己身前,似乎都在林家不大的院落里。 林明晰没注意到苏沅的失神,面无表情的看着满是怒容的林小姑,淡淡地说:“沅沅言语顶撞确是不对,可小姑先有言在先侮辱在前,沅沅此言并无过分之处,小姑身为长辈,得饶人处且饶人,别太过了。” 林小姑敢对苏沅言语相向,对上林明晰这个素来少言的侄子,却实在气弱,也说不出什么过分的话。 林明晰早年间少年天才的光环太过,将林家其余众人压得难以喘息。 如今二房虽败了。 林明晰身上的天才光环也不如从前。 可他到底是林家独有功名在身的几人之一。 他的确只是个秀才。 那也是不过十六的少年秀才。 是她不可轻易冒犯的存在。 林小姑憋着一口火气在心口不上不下,一张还算秀气的脸硬生生扭曲出了狰狞。 林明晰对此熟视无睹,恭恭敬敬的对着林家二老拱手道:“沅沅拿菌子去换肉的事儿,前因后果皆早与家中众人说清,各中因由诸位也知晓清楚,二房为生计难,对二老所提之事实在有心无力,望二老见谅。” 一直没说话的老爷子忍不住了,硬邦邦地说:“如此说来,二房是不肯出力了?” 林明晰低着头不说话。 大伯母却说:“六小子,大临朝以孝治天下,当朝官员考核更是以孝为本,无孝者不可入朝为官,也不可考取功名。” “你目前虽声名不显,可到底也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公,身为晚辈,家中长辈过寿时出力乃是人伦正理,纵是再艰难的人家,也不会推拒尽孝之本,你若是找由头不肯出力,传出去让外人听了,少不得要多嘴议论几句非议之语。” 大伯母满是威胁的停顿了一下,看了二房众人一眼,慢悠悠的叹息。 “我们这些在家中洗衣做饭的妇道人家,倒是无所谓名声不名声的,只是……” “六小子日后若是想为官入朝,却少不得在意这个,毁誉得失,还是要斟酌好了才行。” 大伯母这话看似云淡风轻没什么重点。 却字字戳中了二房的要害。 林明晰是如今二房所有的盼头。 若是林明晰出了岔子,才真真是毁了二房能指望的所有。 林传读夫妇脸上满是阴沉。 林明晰却是无声冷笑。 他垂眸遮住眼中冷意,淡淡地说:“这话听起来,倒是不像伯母往日风格。” 大伯母就是个贪吃爱懒的碎嘴妇人。 不曾读过圣贤书。 自不知当今圣上的治世之理。 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事先得了人的指点。 有备而来。 大伯母被揭穿了也不尴尬,反而是隐晦又得意地说:“二房新进了个人,我少不得要托人往县中书院的男人儿子传个口信,这些话啊,都是你大伯和明成让我跟你说的。” 林家总共出了四个读书人。 老爷子和林大伯皆是秀才。 大房之子,林明成,于去年考取了举人功名,如今正在县中书院念书。 林家大伯,十三年前就是秀才。 如今正在镇上的书院当先生。 大房父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并不让人意外。 林明晰沉默不语。 苏沅看得心头火起。 说得比唱的好听。 这明摆着就是威胁! 苏沅正要说话的时候,手被林惠娘拉住了。 林惠娘苦涩的对着苏沅摇头,和林传读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不可说的无奈。 为了林明晰,他们着实是没什么不能忍的。 林传读叹气道:“尽孝乃是人子本分,再艰难也不该推拒。” “只是这么多肉二房确实是拿不出来,也无多余的银钱可用,我这些天编了些筐子,明日送去买主那里,可换些散碎铜板,全部所得全拿出交由爹娘处置,也算是尽了孝心,这样可好?” 大伯母有些不满。 “那些筐子才值几个钱?” 林惠娘赶紧赔笑说:“再不值钱,也能换几个铜板,浆洗房眼看着也要结账了,多少能有些进项,回头算了钱,我全拿到婆婆那儿去,婆婆看着置办就好。” 林家没分家,按理说银钱都置于公中收放。 只是林家二房近些年来进项不足,开销又实在是大。 林家其余人生怕受了二房的拖累,早在之前,就将二房的账务单独剥了出来,只需定例向公中交些份内的银钱,以供家用。 除此之外,就归二房单独处置。 这也是为什么,这些人总想着来二房捞钱的缘故。 这点儿银子当然抵不上二十斤肉。 可也总比没有强。 林家众人不满的哼唧了几声终于住了嘴。 林传读夫妇勉强打起精神把人送了出去。 苏目睹了一切,被这些人的厚颜无耻气得浑身发颤。 浆洗房的活儿,林惠娘前后忙活了一个多月,明明是暖和的天儿,手却在水中泡起了细纹似的小血口子,稍微用力就满是血渍。 她起早贪黑的忙,就为了能挣点儿散碎铜板来抓药,还清家中债务。 结果这群人一来开口,一个铜子没落下全捞走了不说。 走的时候还嫌银子太少,各个脸上都是不满。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她正憋着火。 然后就看到林明晰沉默着进了屋子。 看着少年消瘦得过分的身形,苏沅不知冷硬了多少年的心尖像是被人狠狠的掐了一下一般,酸涩顺着胸腔血管无声蔓延,在肤端末梢砰然炸开,由脚底生起了一股彻骨的怒意。 今日最委屈的,分明是林明晰啊…… 第36章 喜欢时是幸,不喜时,是灾星 林家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家,老爷子过寿,村里大多数人都要前来吃席。 故而第二天不到鸡打鸣,林家院子里热腾腾的闹了起来。 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嗷嗷着,指挥着自己的两个儿媳妇儿来回转,看了几次没见着苏沅,扯着嗓子就喊了起来。 “一屋子的懒驴死猪!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睡!早死三年要睡穿多少棺材板?!” 喊完了见没动静,她黑着脸冲进二房咣咣就开始砸门。 苏沅今日没去县城,听着外边的动静早就醒了。 只是想着这家子人的贪得无厌实在厌烦,憋着一股火儿一直躺着没起。听这老太太叫魂似的嗷嗷,她抿紧了唇,撑着床板蹭的一下坐了起来。 不等她翻身下床,就听到屋外有人说:“奶,我娘让我来问,厨房里那些肉要怎么弄了上桌才合适。” 苏沅下意识竖着耳朵贴住了门板。 然后听到老太太嫌弃地说:“还能咋弄?我昨儿个不就交待过了吗?加上烟笋和雪花菜炖!” 鲜肉下了锅没一会儿就缩了水,炒了压根就剩不下多少。 所以买肉的时候老太太就想好了,这肉得用来炖。 切得碎碎的,炖在汤里,既是一道体面的肉菜,入嘴了又满是肉的滋味。 要真是用肉来炒,那得多少肉才能够造?! 哪儿有那么多银子! 林明晰听了,像是有些疑惑,停顿了一下才说:“可大伯母说,鲜肉炒来才最有滋味。” “放她娘的驴屁!” 一听败家儿媳妇儿要拿肉炒,老太太心疼得红了眼,也顾不得嚷嚷苏沅起床了,迈动着小脚健步如飞的往厨房蹿。 一边跑得飞快还一边喊:“肉不能炒!得用来炖!” 林明晰静静的看着老太太走远,垂眸就看到了门缝里一道青色的糊影。 他的唇角不动声色的往上提了一下,半点声音没出,屏息片刻,一动不动。 屋子里,贴在门板上的苏沅听不到外边的动静,狐疑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这就走了?” 那难缠的老太太能这么好打发? 苏沅正迟疑要不要探头望望,不自觉的将身子靠在了门板上。 林明晰隔着门缝见了,无声勾唇,毫无征兆的伸手将门突然拉开。 靠得好好的门突然开了。 苏沅毫无准备之下,骤然失了平衡,整个人像个离膛的子弹似的呼啦就往外跌。 她的一声尖叫掩在了喉咙里来不及发出。 林明晰已经眼疾手快的拽住了她的胳膊,顺势将人往回拽了一把。 苏沅反应极快的抓住了门框稳住了身形,一跌一坠之间呼吸都乱了几分。 她抬头看林明晰的时候,眼中满是暗沉沉的怒火。 “你故意的?” 林明晰不可置否的耸肩一笑。 “我以为你想出来。” 苏沅咬牙。 “你以为……” “吃包子吗?” 苏沅被他的神来一笔弄得一怔,看清了林明晰手上热腾腾的包子,条件反射的咽了一口唾沫。 “吃。” 拿人手软。 吃人嘴短。 片刻后,嘴巴比脑子诚实的苏沅嘴里咬着林明晰送来的包子,含糊不清数落林明晰不厚道时,也没了之前的怒气。 不像是发怒。 更像是家养的小猫崽受了惊吓,收敛了伤人的利刃,用柔软的软垫一下一下的踩着人的掌心,撒娇似的哼唧。 林明晰见了,眼底深处滑过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苏沅三下五除二将包子吃了个干净,心满意足的打了一个嗝。 林明晰见了,将倒好的凉白开递给苏沅,见她不喝了,才说:“吃饱了?” 苏沅美滋滋的笑。 “饱了。” 林明晰老神在在的点头,说:“吃饱了就好,今日怕是只有这一顿了。” 苏沅难以置信的挑眉。 秀气的眉毛像是要飞到天上去。 “你跟我开玩笑呢?” 为了今日的寿宴,老太太并林小姑等人早早的就在准备东西。 光是各色吃食就不知准备了多少。 苏沅之前还想着能在今日蹭一顿好的呢! 似乎被她的诧异取悦了,林明晰淡淡地说:“来了外客,家中女眷是不可上桌的。” 除了不能上桌,还要忙活着准备吃食招待宾客,别说是正经吃顿饭了,就算是喝口水只怕也难。 也正是因为知道自己吃不上今日的肉,大伯母才会说要留些肉明日来炒。 这也才让林明晰有了将老太太支走的由头。 苏沅闻言表示自己被气到了。 林明晰却说:“怕挨饿?” 苏沅翻了个白眼。 “谁不怕啊大哥!” 饿肚子的滋味,真是谁饿谁知道。 更何况是因为这样的理由挨饿,苏沅更觉得忍无可忍。 林明晰看着她气得鼓了起来的小脸,有些好笑。 “放心,饿不着你。” “一会儿你收拾一下,跟我出去一趟。” 苏沅这下是真的有些诧异了。 “出去?去哪儿?” 林老叶子寿辰是林家的大事儿。 就连在县城和镇上的林大伯和林明成,告假都要巴巴的赶回来。 这种时候,林明晰要带着自己出去??? 林明晰却不想多言,掩饰着眼底的讥诮,只是说:“去了就知道了。” 林明晰无视苏沅眼中好奇,话只说了一半就走了。 脚步不快,却带着无法阻拦的坚决。 苏沅愣愣的看着他走远,沉默片刻后无声撇嘴。 “你不说我还找不到人问么?” 苏沅麻溜的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小跑着去了伙房。 伙房里,林慧娘正在大伯母不满的叨叨叨中洗菜切菜。 见苏沅来了,她脸上绽了笑,又像是带着说不出的忧愁。 她对着苏沅小弧度摇头,示意苏沅别过来,然后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水,对黑着脸的大伯母说:“嫂子,我去个茅厕,你帮我先看着灶上的火。” 大伯母哼唧了几声同意了。 林慧娘疾走几步,赶紧拉着苏沅转到了一个小角落里。 苏沅茫然的看着她眨眨眼,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林慧娘顾不得多说,小心的翻开了围裙的夹层,将穿成了一串的一小串铜板塞进了苏沅的手里。 “沅沅,一会儿你陪着六子出去一趟,就在外头把饭吃了,要是……” 她为难的咬了咬下唇,无奈地说:“想吃什么,用这钱去买,少是少点儿,也别委屈自个儿。” “六子今日心情不好,要是有招惹你的地方,你多担待,回来跟婶子说,婶子给你做主。” 苏沅这下是真摸不着头脑了。 林明晰为什么心情不好? 她把心里的问题问了出来,末了不太放心地说:“婶子,今日这种场合,我们走了真没事儿没事儿吗?” 让那老太太知道他们不帮忙还往外跑,不得炸毛? 林慧娘苦涩的笑了一下,道:“一会儿明成父子大概也要到了,明成那孩子,天分高,性子也傲,自小就跟六子不太对付,自……” 自林明晰身上少年天才褪去后,林明成更是逮着机会就要奚落林明晰一番。 林家人的心都偏到了林明成的身上,这两人对上,自是林明晰吃亏的时候多。 两年前也是这时候,林明晰不知为何和林明成动了手。 人被更为年长高大的林明成打伤了不说,最后还被老爷子罚在院子里跪了大半宿,整整病了好一段时日。 自那次起,家中但凡有个大小喜事,林明成回来的时候,林慧娘都会想法子将林明晰支出去。 林家人的心思都在林明成的身上,林明晰能少和他起冲突,自然是好。 林慧娘欲言又止的停顿了一下,说:“今日更是不同,来往都是客,嘴碎的不少,六子在家中,听多了那些言论心中只怕不好受,所以他就拜托给沅沅你了。” 苏沅想起了林明晰眼底一闪而过的讥诮,真心觉得林明晰本人不一定就想躲开那什么林明成。 毕竟那人看起来并不像会遇难而躲的性子。 可林慧娘一片慈母之心,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是悻悻的应了下来。 只是那铜板她却不肯收。 林慧娘攒这点儿散碎铜板不知费了多少力气,苏沅看着她手上的血口中就于心不忍。 苏沅不肯再让林慧娘拿出来,只是拍着自己的胸口说:“婶儿您放心,饿不着您的宝贝小六子,我这就找他去!” 林慧娘怕手里的铜板被人看见,缩了缩手无奈苦笑。 “沅沅你……” 苏沅脚步顿了一下,不经意似的回头问:“婶儿,您刚说今日与别儿个不同,是说今日是老爷子的寿辰吗?” 林慧娘停顿了一下,声音莫名低了下去。 “今日,也是六子的生辰。” 林明晰小的时候,身上就笼盖着一层旁人难及的光环。 老爷子一心想栽培他出人头地。 林家众人依附着林传读挣来的银子过活,哪怕心里再不待见他,面上都极为和善。 他和老爷子一日生辰,更是老爷子交口称赞的幸事儿,但凡寿辰这日,逢人就要说上几嘴,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可自从…… 林明晰不再是林家的骄傲。 林家二房也因林传读的腿伤破败。 林明晰接连落榜病重,被视作家中灾星。 老爷子就不愿再听人说,林明晰与自己是一日生辰的事儿了。 故而今日,林明晰在家,才会惹了老爷子的不悦。 他不在,老爷子只怕是高兴都来不及。 苏沅被想到是这样,当即就是猛地一愣。 第37章 你该不会真以为,我带你看美人儿吧? 在宾客盈门之前,苏沅和林明晰从偏门离开了林家,谁也没发现。 苏沅这些时日已经将村子里的路都摩挲了个遍,不用林明晰说,主动走在前头带路。 走的还都是无人注意的小路。 毫无刻意,却又巧妙的避开了人群的痕迹。 等走出一大截了,苏沅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扭头问沉默了一路的林明晰。 “你想带我去哪儿?” 沉浸在自己思绪的林明晰愣了一下,顿了顿才说:“不知道。” 他只是习惯性的在今日不出现在林家人面前。 却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 往年这时候无人相陪。 他也只是在林家后边的那一小片茶山里待着。 等月明星稀,林家的热闹都消散在月色里,才慢慢的踩着夜色回家。 苏沅听了有些无奈。 “那你有没有想去的地儿?” 林明晰摇头。 苏沅彻底无言以对。 她随手在地上捡了一颗小石子,朝着前方扔了出去,慢悠悠地说:“那你平日里无事的时候,都做些什么啊?” 林明晰难得认真的想了想,极为诚实。 “读书。” 苏沅…… 苏沅压制着嘴角的抽搐,没好气道:“除了读书呢?你就没点儿别的爱好吗?” 这个真没有。 林明晰自出生起,就被寄予了极大的厚望。 身上的天才光环,一半是天赋。 另外一半,则是常人难及的刻苦。 二房未落败时,他懵懵懂懂的被安排着进了学堂为家族争光。 二房落败后,则是为了心里的少年意气而苦读。 他全部的心思都在科举功名之上,对旁的,当真是无半点研究。 也没时间去研究。 苏沅自认为自己上辈子已经实属是个无趣之人。 可见到林明晰之后,她也不得不承认,原来世上无趣的人,远比自己想象中的更为无趣。 难得休闲一天,苏沅不想就这么白瞎了大好时光,她想了想,索性歪着脑袋说:“那你既然没什么想法,不如听我的?” 林明晰对此没什么意见,沉默着点头说好。 苏沅的眼睛亮了。 她四下看了一眼,确定无人后才压低了声音说:“但是接下来的事儿,你得保证绝对不会跟任何人提起才行。” 林明晰见她神神叨叨的,撑不住笑出了声。 眉眼舒展,眼底的无声阴霾倒是散了不少。 他无所谓的点头,说:“都可。” 林明晰自认早已看清了苏沅的本性,小孩子似的,贪吃好玩儿。 苏沅想去的地方,不是吃就是玩儿。 林明晰都可也无不可。 见他同意了,苏沅意味深长的笑了。 “如此甚好。” “小呆子,姐姐今日就带你长长见识。” 林明晰不可置否的笑了笑,像是浑不在意。 可当到了苏沅所说的目的地,意识到苏沅想去的是什么地方后,林明晰脸上的沉稳,就隐隐有了龟裂的痕迹。 他难以置信的拉住了想往里蹿的苏沅,尾音都在默默发颤。 也不知是惊的还是气的。 “你想去的地方就是这儿???” 苏沅理直气壮的嗯了一声,眼底还闪烁着难掩的兴奋。 “对啊!”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小少年林明晰黑着脸表示,没有惊喜。 只有惊吓。 他死死地拽着苏沅蓄势待发的手,从牙缝中艰难的挤出了几个字破碎的音节。 “跟我回去!” 苏沅想也不想的摇头。 “那不成。” “我好不容易来了,我才不回去!” 林明晰有些气急。 “你……” 苏沅不耐听他多说,直接踮起脚伸手捂住了林明晰的嘴,不顾他的僵硬勾着脖子,拖着人就往里迈。 一边走还一边说:“哎呀你至于吗?” “不就是个戏园子吗?逛逛有什么?来之前我就打听好了,今日唱的可是经典好戏,去晚了就没位置了!” 苏沅显然不是临时起意来的。 她早早的就打听好了程序,拽着面红耳赤神色僵硬的林明晰,目标明确的往里蹿,很快就找到了一个还不错的位置。 苏沅麻溜的把林明晰摁在了圈椅上坐好,熟稔得像在这里长大似的,笑眯眯的对着伙计招手,指着菜单啪啪一通点,要了吃的喝的,还有甜嘴的小点心。 等伙计走远了,苏沅才用手肘撞了撞满脸僵硬的林明晰,好笑道:“戏园子又不是花楼,你至于这副样子吗?” 知道的,他们是来逛戏园子享乐。 不知道的,见了林明晰这表情,还以为他在被逼着下海接客呢。 林明晰被苏沅字里行间带着的天经地义气笑了。 他咬牙道:“若只是戏园子也就罢了,可这是什么地方,你别告诉我你真不知道!” 春满楼。 明面上是唱戏的园子,实际上,园子的戏角们在外的貌美风流之名,却远胜唱戏的技法之高。 与寻常戏班子中人讲究的技法高超不同,春满楼最盛名在外的,是戏角们不论男女,个顶个的年轻貌美,身姿风流。 美人儿们可能唱腔不出众,可接客揽客的本事,却是比所谓的花楼中人强了不知多少。 春满楼的美人儿们,白日里起腔唱戏,夜间里就松了衣带上榻承欢。 十二个时辰两幅面孔,内里的行道可比寻常花楼深了不知多少! 饶是林明晰这种他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都耳闻过春满楼的盛名,可见春满楼的名声到底有多盛。 林明晰怎么都想不到,苏沅说的地方竟然是这儿! 与林明晰的气急败坏不同,苏沅倒是显得老神在在的。 她一头墨发尽数高挽成一个马尾,出门前特意换了身林明晰往年的衣裳,穿在身上大了不少,松松垮垮的带在身上,明明是粗布麻衣,却无端带了几分不可言说的风流之意。 活脱脱像个出门寻欢作乐的纨绔子! 她动作随意的往嘴里扔了个花生,顺手将另外一颗塞进了林明晰微张的嘴里,漫不经心道:“什么地方也得看是什么人逛,别人来或许有旁的心思,我却是真心来听戏的,只要心思正,又何必拘泥于场所?” 苏沅笑着用指尖隔空点了点刚上场的旦角,眉梢肆意轻扬。 “更何况,哪家戏园子的旦角,能有这般好的身段可赏?” “既有好的,又何必委屈自己去瞧不那么妙的?” 苏沅满口胡言乱语。 偏生还说得振振有词。 林明晰一时口拙竟是说不过她。 等他缓过劲儿来,台上之人已然开嗓。 四周响起的都是层出不穷的叫好声,他说什么,苏沅却也听不见了。 台上一出戏罢接着一幕。 苏沅难得见着这么热闹的场景,乐呵得一声跟着一声的叫好,险些忍住把手里的瓜子壳都扔到隔壁桌那个麻子的脸上去。 林明晰阴沉着脸,坐立难安的等着,耳边潮水似的戏腔叫好之声,入耳后愣多了几分刺耳之意。 生生的俊白小脸,等戏罢的时候,眼角眉梢都笼罩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之气。 彻底黑成了锅底。 苏沅对他的黑脸熟视无睹。 散场的时候,还拉着伙计叨叨了半天,最后才在林明晰越发低沉的气压中,意犹未尽的顺着人潮离去。 出了春满楼,没了萦绕在鼻尖的那股子脂粉熏香味儿,林明晰的神情总算是自在不少。 他拧着眉,正想说什么的时候,苏沅却是张望了一下,拉着他就往一个方向走。 林明晰有些忍无可忍。 “你还想去哪儿?!” 苏沅无辜眨眨眼,回答得正直又坦然。 “吃饭啊!你难道不饿吗?” 戏园子点的那些吃食,林明晰一口没动,苏沅倒是吃了不少。 此时已近午后,林明晰自然是饿了。 林明晰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就被苏沅带着走了几转,再度摁着坐在了一个馄饨摊前。 卖馄饨的是一对老夫妻。 真材实料,半点不掺假。 皮薄馅大的大个馄饨,滴上几滴香油和陈醋,再加上点儿红彤彤的辣椒油,能香得让人恨不得连汤底都喝干净。 苏沅呼哧呼哧的咬着勺子,吹着气的时候,含糊不清地说:“你觉得刚刚那地方怎么样?” 林明晰刚刚被馄饨热汤安抚了些许的心情,再度激荡了起来。 他红着眼瞪着苏沅,狠狠磨牙。 “你还敢问我怎么样?” “难不成你还想去一趟?” 苏沅隔着热汤的雾气望着他,茫然眨眼,无辜反问:“不能去了吗?” 林明晰气得捏着勺子的手指都在哆嗦。 他死死压制着将苏沅扭送回家再不许出门的冲动,沉沉地说:“那地方鱼龙混杂,来往之人也多无善类,寻常男子都不敢轻易往那儿去,你一个小姑娘家,怎地就心心念念的惦记着?你胆子怎就那么大?” 苏沅年纪虽小,可却长了一张引人注目的脸。 假以时日,这张脸出落开了,必是惊人的美艳。 这样的胚子,寻常出门尚且需小心几分,怕遇上登徒子轻浮。 苏沅倒是好。 哪儿的混账多,她想往哪儿去! 林明晰顾及着几分小姑娘的矜持,才没说出更直白的话。 可苏沅听了却是不以为意。 她小心翼翼的咬破了一个馄饨的皮,慢慢的吸允着里边的汤汁,呼出一口气才慢悠悠地说:“可胆子不大,上哪儿搞钱去?” 林明晰闻言怔了一下。 苏沅故作忧愁的叹气。 用手里的勺子指了指春满楼的方向,撇嘴道:“那是销金窟,砸进去多少银子,都不见得能起个屁大的水花。” “但是吧,这么大的一个销金窟,进去的多,能挖出来的也不少,只要法子对了,说不得能发家致富呢。” 苏沅意味不明的停顿了一下,似笑非笑的勾唇。 “你该不会以为,我今日跑这一趟,洒进去小二两银子,真就是带着你去看美人儿的吧?” 第38章 潜龙振翅,可腾万里 苏沅虽爱看美人儿,却也不是两兜空空就平白想着潇洒的人。 今日来春满楼虽算得上是临时起意。 可这赚钱的想头,却不知在脑海中盘算了多久。 看林明晰不说话,苏沅嗨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你看这春满楼里的人,不管是迎来送往的戏子,还是前来挥霍的财主,兜里都有银子吧?” 林明晰干巴巴地说:“人家兜里的银子,不见得能舍得掏出来分你些许。” 苏沅被气笑了。 苏沅不满的曲着手指敲了敲桌面,低声说:“他们是有银子,可肚子里没墨水啊!” 林明晰微微一怔,不解抬头看了过来。 苏沅慢悠悠地说:“我之前就打听过,春满楼紧挨着附近这一条街有不少酒肆戏园,其中三教九流之辈更是不计其数,所谓的良善人家,打心眼里看清从这条街走出去的人,也不屑于与这里的人相处。” “这里的人若是想写封书信,必得走出去三条街,费劲心思才能找到代笔的人,还得花不少润笔费,苦声相求才能达成,且十求九不应,算是艰难。” “可这满街的人来客往,不知多少是客居异乡之人,想写却无处可写的书信更是数不胜数,你说,这算不算一门出路?” 时代背景决定了一切。 眼下这个时代,能读得起书,拿得起笔墨之人,家中不说富庶,起码也算得上温饱稳定。 且读书人自有读书人的气节清高。 从骨子里就不屑与戏子之流牵扯,生怕毁了自己的名声,更不愿做那种代笔书信的事儿。 苏沅看中了这一点,打的也是这代笔的主意。 林明晰性子虽带着些说不出的重规矩,可并非死板。 他沉默了片刻,极为客观地说:“你说的不是不在理,只是……” 苏沅乐着打断了他的话,摆手道:“路子就在眼前,哪儿有什么可是的?” 苏沅有这念想时久,琢磨了一段时日,心里也模糊有了大致的章程。 只是此时尚未想好具体细节,还没影儿的事儿,她也不想多说。 林明晰沉沉的看了她一眼,极为无奈的叹气。 “爹娘不会同意的。” 当然,扪心自问,林明晰本人也是不愿的。 要想给这里的人代笔,就势必要与这里的人接触。 而这里龙鱼混杂的环境,于苏沅而言,着实是太复杂了一些。 苏沅装作没看出林明晰的不愿似的,漫不经心地说:“所以我才说,你要帮我保密啊!” 林明晰顿时气结。 可不等他开口,苏沅就抢先道:“反正这事儿目前就只有你知道,具体如何实施,我还得再仔细想想,你先帮我保密,等我要开工的时候,我再细细与你商议。” 听苏沅没背着自己一意孤行的意思,林明晰不动声色的在心里松了口气。 左右苏沅目前还只是想想。 他还有时间慢慢的劝苏沅改主意。 林明晰不说话了。 苏沅催促着他吃完了眼前的馄饨,拉着他又蹿进了另外一条热闹的街。 苏沅生来好玩,玩乐之道精通得像是多活了两辈子。 哪怕是没揣着多少可花的银钱,她也能玩儿出百十种花样。 耽于苦读无心外事的林明晰被她带着,在街上横冲直蹿的,难得受了一把凡间的烟火气息。 等苏沅终于意犹未尽的结束,决定返程的时候,眉眼间都还挂着未曾散去的错愕。 更多的,却是隐藏在眼底深处的鲜活。 活了十几年,他像是在今日,才明白了胸腔中的那颗心竟可跃动得如此之快,街边的糖人竟然也可如此甘甜。 而这些,都是林明晰从未体验过的。 苏沅轻车熟路的带着林明晰赶上了回程的骡车,慢慢悠悠的晃悠着回林家村。 回去的路上,苏沅翻腾着布袋子里一堆鸡零狗碎的玩意儿,嘴里还细细碎碎的哼唧着不知是何的小调。 眼角眉梢洋溢着的,都是说不出的快活。 林明晰慢慢的走在苏沅身后,看着这样的苏沅,眼底暗芒闪了又闪,最终化作黯然沉淀眼底。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他突然说:“到林家,你可会委屈?” 苏沅愣了一下没说话。 林明晰眼底黯然更甚。 不用苏沅说,他也知道,苏沅必然是委屈的。 无明媒正娶。 无凤冠霞帔。 甚至连一桌像样的酒席也不曾有。 苏沅就被买进了家门。 进了门,说是秀才娘子表面光鲜。 可家里病的病,残的残,债台高筑,清醒时,无一刻不需为生计奔波。 苏沅正是好玩的年纪,入口所尝皆是苦楚。 她又怎会不委屈? 与其说是林家给了苏沅一个容身之处。 倒不如说,以苏沅的本事,其实是林家拖累了她。 若无林家这门顾忌,苏沅必然能过得更好。 苏沅一开始是没反应过来,林明晰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意识到林明晰想说的是什么,苏沅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晃晃悠悠的摆手,用最不正经的语调,说出了最郑重其事的话。 “从不。” 她上辈子是孤儿,一路在泥潭中摸爬滚打,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才混得人模狗样。 其中各种心酸不足细数。 意外惨死误入异世,得到的为数不多的关怀,全是来自林明晰一家。 平心而论,为这家人打算,苏沅真不觉得委屈。 苏沅说的是实话。 可落在林明晰耳中,却怎么都带着不可说的言不由衷。 林明晰苦笑了一下,默默加快了步伐,走在了苏沅前头几步。 夜色昏暗,天边的一弯明月却无声散发着柔光。 微光倾洒,让月光下的少年面孔看起来格外坚毅,甚至还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凝重。 他侧对着苏沅,沉声说:“你是为了这个家好,我心里都明白,只是代笔之事到底是不妥当,日后不可再提。” 苏沅没想到林明晰说的会是这个,微微停顿后无奈苦笑。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呢?我这都跟你说多少好话了?你……” “总之不可。” 林明晰难得生硬的打断了苏沅的话,淡声说:“日后家中生计,我也会担起自己的责任,你不必过分忧心。” 林明晰停顿了一下,回眸认真的望着苏沅的眼睛,一字一顿。 “你只需做自己分内之事就好,旁的我自有思量,林家二房虽是败了,可也是有男人的。” 林明晰自幼苦读圣贤书。 骨子里自有一股子说不出的傲气。 也有这个时代之下不可避免的大男子主义。 苏沅为生计奔波,他心中已然过意不去。 若是再让苏沅去做那样的事儿,他更是自认无能,才让苏沅受了委屈。 林明晰无法容忍,也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发生。 少年难得的郑重其事,让苏沅微微恍了神。 等她回神的时候,林明晰已经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了。 苏沅眼巴巴的追了上去,斟酌半响,却也没在这时候多说什么。 反正来日方长,她总有法子劝得林明晰不反对的。 两人各怀心思往里走,热闹了一日的林家院子此时一片安静,倒是无人发现他俩的异样。 苏沅还遵循着林明晰杵拐时的习惯,不自觉的把林明晰送到了房门口,才堪堪顿住了脚步。 林明晰正要往里走,苏沅出声叫住了他。 “等一下。” 林明晰正想言辞拒绝苏沅的死缠烂打时,苏沅却将手中一个小巧的玩意儿塞进了他的手心。 林明晰难掩诧异的低头,看清手中之物后,更是哑然失笑。 竟然是苏沅在街上买的一个草编的小青龙。 小青龙不过巴掌大。 爪尖胡须清晰可见。 精致非常。 捧在掌心小小的一个,光是看着,就不禁让人眼底微亮。 这小东西苏沅看第一眼就喜欢。 买了后眼巴巴的捧着,甚至不曾让林明晰碰过。 像是生怕林明晰手拙弄坏了丁点。 林明晰有些好笑的用指尖点了点小青龙的胡须,在苏沅紧张的注视中笑道:“给我的?” 苏沅点头。 “对啊,给你的。” 林明晰笑意渐深,正想打趣几句的时候,苏沅却微微往后退了两步。 林明晰站在平地上。 苏沅却踩到一块不大的石头上。 借着石头的势,瞬息间她倒是比林明晰高了一个头。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林明晰,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随着她手的靠近,空气中甚至能隐隐闻到一股甘甜的香味。 苏沅将油纸包递到林明晰的眼前,笑眯眯的挑眉。 “这个也是给你的。” 林明晰没伸手,反而是问:“为何给我?” 苏沅乐得弯了眼。 “小呆子,这是生辰礼呀!” 林明晰大约没想到苏沅折腾了这么一通,竟是为了自己的生辰,看着眼前笑意满眸的小姑娘,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苏沅无视了他微妙的僵硬,仗着站得比林明晰高些,直接将东西塞进了林明晰的怀里,还趁机用手捏了一下林明晰的鼻尖。 夜风习习。 少女软软的声调像是裹上了蜜糖的甜糕,一声一声的,直融入了心底。 甜得人齿间发腻。 “青龙暂困潜渊,并非永世之苦。” “少年傲骨受挫,也非难熬之晦。” “待风起,潜龙振翅可腾万里,糖送给你,愿你往后余生,日日欢喜。” “林明晰,生辰快乐呀。” 第39章 我是家里的男人,本该护你 多年后,历经无数沉浮波折,位极人臣的林明晰再回想起今日月色下眉眼含笑的少女,心中仍是不可说的甜意泛起。 她是第一个。 也是唯一一个。 如此郑重其事的对自己说,望自己往后余生,日日欢喜的人。 苏沅撩人而不自知,逗完了林明晰就美滋滋的回去睡觉了。 林明晰捧着一包小小的糖,在夜色中静静的坐了一夜。 林老爷子的寿辰一过,林家的日子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林大伯父子是告假回来贺寿的,第二日一早就离了家。 苏沅起得晚,故而未曾碰面。 松林中的菌子还可采摘,可到底是时节性的娇气玩意儿,能有的时日不多了。 苏沅想踩着雨季的小尾巴赚一波,每天早出晚归的,背着自己的小背篓忙得昏天黑地脚不沾地。 一忙起来,她似乎就忘了之前代笔的事儿。 林明晰悄悄在心里松了口气。 在苏沅没意识到的时候,也变得忙碌了起来。 苏沅连着几日不曾跟林明晰碰面,心里有些蹊跷。 这日归来得早,还是没看到林明晰,有些好奇的四处张望了一眼,忍不住问林慧娘。 “婶儿,六哥去哪儿了?” 林慧娘顿了顿,眉眼间带了些许苦涩。 她叹息道:“六子出去做事儿了,估计还有一会儿才能回来呢,沅沅可是饿了?” 苏沅眉梢奇怪的往上扬了一下,不解道:“做事儿?做什么事儿啊?” 这时候读书人的生活是很规律的。 天大地大,读书最大。 总之,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只要是睁着眼睛的时候,就要捧着一本书苦读才算用功。 方算是不曾辜负读书人的名头。 甚至为了让林明晰专心苦读,家中的活计都是不用林明晰帮手的,林明晰本人也不是爱热闹的性子,村中有什么事儿也鲜少露面,苏沅实在是想不到,这么一个无趣的人,能狠心放下自己心爱书本,出去做什么事儿。 提及此事,林慧娘无声红了眼眶。 她压抑着哭腔,哑声说:“村中学堂缺个教书先生,六子去学堂了。” 苏沅难以置信的啊了一声,不自觉地说:“什么?” 林明晰对林慧娘夫妇的说辞是,在家中闲着无事,不如去学堂教导幼子,一可巩固自身学识,二也算是外出散心,开阔眼界,免得一味地在家中闭门苦读,落了个坐井观天的狭隘。 他话说得好听。 可实际上是为了什么,不管是林慧娘夫妇,还是苏沅心里都一清二楚。 林家村的学堂,收教的并非只有林家村的孩子。 附近几个村子的适龄孩童,只要家境尚可的,都会被家中父母送到学堂就读。 就算是不可考取功名出人头地,能多少识得几个字也是好的。 故而林家村学堂中幼子众多,可能拎上台教书的先生却没几个。 原本在学堂中教书的人是林家大伯和老爷子。 可后来林大伯得了镇上书院的差事,无暇再顾及村中学堂。 老爷子年事已高,又性子傲慢,时去时不去的,学堂的课程就这般耽误了下来。 学堂管事的人是位有远见的老人,总觉得读书识字方为正途,为村中幼子的学计,前后不知往林老爷子跟前跑了多少趟,甚至不惜主动提高了教资,就想着老爷子能好生教导那些孩子。 可老爷子自持清贵,愣是不曾好生应下,也让学堂中的事儿难以为继。 前几日,那位老爷子又上门来了。 不巧的是林老爷子出门访友不在家,接待他的正是在家的林明晰。 林明晰与那位老人家说了什么,无人可知。 可老人家走后,林明晰将五百文钱交到了林慧娘手中,就决定要去学堂教书了。 林慧娘说着忍不住擦了一下眼角的泪痕,哑声说:“六子是看家中生计艰难,不忍我们再劳苦才决定出门赚钱,可他读了那么多年书,又受了那么多苦,如今什么都不明不白的,万一因此耽搁了学业,我……” “婶儿,您别说了。” 苏沅听明白了前因后果,忍住抓林明晰暴打一顿的冲动,咬牙说:“您在家中等着,我这就去把他拎回来!” 林慧娘来不及阻止,苏沅已经一阵风似的蹿远了。 苏沅憋着火儿,一路小跑着到了村尾的学堂。 她原本是想冲进去直接拎着林明晰回家的。 可到了门口,发现林明晰正在给一群小豆丁上课,忍了又忍,到底是没冲进去,反而是黑着脸在门槛上坐了下来。 苏沅是真的有点生气。 她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明白,林明晰那日说的,会当起作为男人的责任是几个意思。 林明晰对读书的渴望。 林慧娘夫妇对林明晰的厚望,苏沅全都看在眼里。 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清楚,林明出息了,才是这家人全部的盼头。 此时读书苦,片刻不得误。 无数人家倾尽全家之力供养一个读书人,只为了不影响其进取苦读,宁可其余人累得直不起腰,也不肯让执卷带笔之人下地,沾染半分泥尘之埃。 旁人家如此,林家更是如此。 林慧娘夫妇自己咬碎了牙熬着。 林明晰不分昼夜的捧着书本活了十几年,为的也是如此。 林明晰今朝是落榜了不假。 可今日不急,尚有来日呢? 他现在最应该做的事儿,就是安心在家温习功课,为日后的下场做准备。 而不是为了几百文钱,跑到这满是稚童的学堂,当什么见鬼的教书先生! 苏沅以为自己跟林明晰都说得够清楚了。 林明晰也理应放心,自己能有法子养得起这一家子人。 可没想到他竟然还是跑出来当所谓的责任了! 苏沅险些咬碎了一口牙,气鼓鼓的等林明晰出来算账。 半个时辰后,林明晰终于结束了今日的授课,在幼童们稀稀朗朗的送别声中走出了茅屋。 然后,他就看到了坐在门槛上的苏沅。 苏沅闻声抬头,咬牙冷笑。 “这就是你说的,要当起责任的法子?这就是你为家中生计想出来的计策?” 林明晰无声一顿,片刻后,轻声道:“沅沅。” 苏沅不满。 “什么?” 林明晰笑了。 “我是家中男人,本该就是由我护着你的。” 苏沅愣愣的看着他,惊愕之下,哑然失声。 第40章 暂时信了你的邪 苏沅满肚子的话,被林明晰一句看似轻描淡写的言语顶了回来。 像在喉咙里卡了一个滚烫的汤圆,不上不下的噎了个大红脸。 林明晰像是被她的神情逗笑了,慢悠悠的往前走了几步,淡淡地说:“学堂中的孩子,家境多不富裕,能给出的教资也不多,可多少算一个进项,有了这些钱,家中境况能稍微好些,我以后会慢慢的找别的路子挣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只要活人肯想法子。 怎会被现状难死? 苏沅被气笑了。 苏沅磨了磨牙,阴测测地说:“我是真的好奇,五百文钱是多大的一个数字,怎会给你这种有了这笔银子,就可万事无忧的信心?” 林家二房困顿已久,债务高筑险些成了城楼。 别说是五百文了。 就算是五十两,也不见得能瞬间将二房拉出泥潭。 林明晰挣的这点儿钱,真就跟泥牛入海一般,起不到任何肉眼可见的作用。 林明晰无奈苦笑。 “少是少了些,可到底也是进项,你说呢?” 苏沅冷笑。 “是,你说的是不错,多少都算一门进项,你能挣钱了,的确是厉害,可你可曾想过,林叔和婶儿会因此担心?” 林明晰不可置否的挑眉轻笑。 “担心什么?” 苏沅见他明知故问,心中更是一阵没好气。 她懒得再看林明晰粉饰太平的样子,三步并做两步跨到林明晰的跟前,仰头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他们在担心什么,你心里真就没数?” 林明晰心里当然知道。 正因为知道家中爹娘辛苦,他才会不分昼夜的执卷不殆。 也正因为此,他才会在意识到自己识人不清自毁前途时,一时郁结于心,险些就此丧命。 可知道又能如何? 他并非不食人间疾苦,养尊处优之人。 也难以眼睁睁的看着家中困境无动于衷。 面对家中困境,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想法子找出路,为二房生计谋求一条生路。 可他目前能做的,实在是太少了。 林明晰不说话了。 苏沅却忍不住。 “你明知道林叔和婶儿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你身,也理应知晓自己此时最应该做的是什么,你什么都知道,为何还要做这样的事儿?” 苏沅越说越气,声调也控制不住的往上拔高。 “我早就与你说过,家中之事不必你担心,我自有法子处理顺畅,也绝不会让家中杂事影响到你的学业,你为何听不进去?你……” “你说过的,的确能做到,可你能做到,我就应该理直气壮的坐享其成吗?” 苏沅毫无征兆猛地怔住。 林明晰无声不再回避她亮得惊人的目光,定定的回望着她,轻轻地说:“我也是家中的一份子,我想,也可以为家中出一份力,如此情景,我为何不可出力?” “可是……” “苏沅。” “我从不认为世上有什么事儿是理所应当的,也不觉得你进了林家的门,就应无所回报的为林家考量付出,我只想为这个家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儿,这是为人子,为人夫应做的本分,我并不觉得,这有何不可之处。” 林慧娘说过,林明晰自小早慧,像是被寻常孩子少了几分喜怒哀乐。 情绪也鲜少外露于人。 可情绪再深的人,也会有难以自控的时候。 这是苏沅第一次见林明晰疾言厉色的样子。 也是苏沅第一次清晰的意识到,眼前这个身形消瘦的少年,年纪再小,也是个可肩顶天地的男人。 他不想,也不会自欺欺人的安享其成。 也不会,就这么甘心被人庇护在安稳的表象之下。 苏沅看着林明晰坚定的脸,心口像是被人重重锤了一下似的,如鼓的心跳在耳边不断回响,无数语音消失在了舌根深处。 苏沅陡然沉默。 小脸上光影明晦不知在想什么。 林明晰见状无奈叹息。 他有些焦躁的摁了摁自己的眉心,轻声说:“此事我心意已决,以后不必再提了。” 苏沅悻悻的张了张嘴,到底是没再说出别的。 只是一路上小脸都是阴沉沉的,显然是心情不好。 一路无话。 到了林家门前不远的地方,苏沅突然停住了脚步,闷闷地说:“可你甘心吗?” 林明晰霎时一顿。 苏沅瘪着嘴磨牙,忿忿地说:“你苦读了这么多年,难道就甘心顶着个秀才的名头,在这巴掌大的林家村,做一辈子的教书先生吗?” 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 每一个读书人心中,都梦想着有朝一日蟾宫折桂。 也没有任何一个曾经心怀至高之人,可甘心就此沦为常人。 苏沅是真心实意的觉得,为了眼前的几百文钱,就放弃了数十年的坚持,实在是荒谬得可笑。 也不忍见林明晰因生计被迫放弃心中所求。 苏沅还想说什么。 林明晰却无声笑了。 他说:“谁告诉你,我甘心了?” 苏沅莫名一愣,不解眨眼。 “什么?” 林明晰好笑不已。 苏沅瞪圆了眼睛的样子看着实在是呆,仿是林间受了惊吓不明所以的兔子,看着就让人手心生痒,想揉上一揉。 林明晰手随心动,不动声色的抬手揉了一下苏沅毛茸茸的头顶,淡声说:“每日去学堂所费不过半日功夫,剩下半日时间,用作来日下场,尽可够用了。” 这话若是出自他人之口,或是被旁人听到。 估计都会不可避免的嗤笑一声,感叹一句不知所谓的狂妄。 可看着林明晰认真的脸,苏沅却鬼使神差的有些信了。 苏沅没注意到林明晰收回去的手,反而是不太确定的皱了皱小巧的鼻子,歪着脑袋问:“此话当真?” 林明晰清冷冷的眸中闪过一抹浅笑,哄孩子似的点头。 “当然。” 他说:“你们忧我,我自然知晓,我决意去学堂,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保证不会放弃学业,也不会因此蹉跎,如此,你可安心了?” 林明晰的声音不大。 字里行间却带着让人莫名信服的力度。 不似承诺。 字字言言却比承诺更让人安心。 苏沅迟疑的瞅瞅他,最终还是决定暂时信了林明晰的邪。 毕竟,她现在说服林明晰的可能好像也不大。 苏沅决定战略性撤退。 她不自在的抿了抿唇,没什么底气的呐呐:“既然如此,那倒也行吧……” “暂时听你的。” 停顿她话中刻意强调的暂时二字,林明晰哑然失笑。 他抑制住了再揉苏沅一把的冲动,将手背在了身后,迈步往前走。 “回家。” 苏沅愣了一下,等林明晰走出去几步远了,才后知后觉的拔腿跟上。 “等等我啊!” 第41章 老爷子被顶替了 苏沅原本是想气势汹汹将林明晰拎回来的。 可最后自己却被莫名其妙的说服了不说,甚至还得在林明晰外出去学堂的时候,替他在家里宽林慧娘夫妇的心。 林明晰不是空口说大话的性子。 他能说出那样的话,想来也是有自己的把握的。 苏沅竭力说服着自己,无视了心中惴惴,一脸认真的跟林慧娘夫妇指天画地的保证了一通,嗓子眼都叭叭得冒烟了,总算是让林慧娘夫妇暂时放下了心里的担忧,将注意力放在了别的事情上。 林明晰上半日去学堂教书。 下半日,就照常回家念书。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日子悠悠散散的过了几日,素来好端着张笑脸,装君子端方老好人的老爷子,却在这日傍晚,满面怒容的冲进了家门。 他像是怒极了。 难得的失了往日最为注重的规矩仪态,院门被摔得砰一声响,惊得林家众人都走了出来。 老爷子却是谁也没理会,直接甩手就进了内屋。 其余众人见了,难免神色局促。 林小姑试探的扶住了老太太的手,低声道:“娘,爹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说:“你问我,我问谁去?” 老太太回想着老爷子出门前的神态,确定无误后,心中越发狐疑。 老爷子最重体面,如此失态的事儿,平日里是绝不会轻易发生。 今日这般,只怕是心中气不顺极了。 老太太出言将院子中的人都打发了回去,自己一个人进了内屋。 老两口关上门,不知嘀咕了什么。 不一会儿,怒气冲冲的人就换做了老太太。 老太太脸上甚至还有几分狰狞。 她咬牙切齿的喊出了探头的林小姑和不明所以的大伯母。 林小姑一脸的莫名,忍不住问:“娘,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咬牙冷笑。 “怎么?去找那不知好歹的烂心肠的狗崽子算账!” 二房中,林慧娘正在帮苏沅缝补衣裳。 苏沅现在穿的衣裳,多是林慧娘早年间穿不了剩下用来改的。 改的衣裳本就不结实。 苏沅还是个能跑能蹿的,没几日身上就总会多那么几个口子。 苏沅自己不在意这个。 林慧娘见了,却总是要替她缝补一番。 补着补着,就忍不住说:“这料子到底是经年久了,禁不得磋磨,总这么缝补也不是法子。” 苏沅不以为意的嘿嘿一笑,满不在乎地说:“常言道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我这才穿了多久啊,还有的是时候磨呢。” “只是委屈这衣裳了,落在我身上,总是少不得要多受几次针眼之痛。” 林慧娘被她逗笑了,手上利索的打了个结,说:“不光是料子差了,这颜色小姑娘穿也显得老气,之前就说要给你新做两身衣裳的,因这因那的耽搁了,过几日赶集,我与你一起去,采上两尺新布,我重新给你做两身耐得住磋磨的。” 雨季刚过,苏沅却闷声赚了不少。 她赚来的银子,本是打算交给林慧娘补贴家用的。 可林慧娘怎么都不肯收,苏沅此时手中倒是也有些余钱可用。 买些不贵重的布料也不是不可。 她闻言也不甚在意,慢悠悠地说:“到时候再说呗,我倒是觉着人不如新衣不如旧,旧衣裳穿着倒是服帖许多。” 林慧娘只当她是在说笑,笑笑就说:“就你会说话逗我乐子,哪儿有小姑娘不爱俏的?” “回头给你做成了新衣裳,只怕你再也不愿看旧的一眼呢。” 苏沅好笑,正想说什么的时候,门口却传来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女声。 “哎呦喂,不愧是抢了老爷子活儿的人,这有了来银子的路子,说话做事都阔气了几分,不年不节的,新衣裳说做就做,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户人家出来的富家小姐了不成?” 扶着老太太的林小姑率先出声呛了几句。 大伯母听了,不甘示弱的跟着就说:“是啊,之前倒是没看出来,咱林家竟是养了头咬人的狼崽子。” “这才读了几本书,就敢去抢老爷子的活儿了,还真觉着自己是秀才老爷,要翻天啊?” 老太太被这两人簇拥着,满脸阴沉不开腔。 可从表情来看,明摆着也是这个意思。 林慧娘和苏沅实实在在被数落了个莫名其妙。 好好的,这几个人发的什么疯? 林慧娘多年对婆婆妯娌的畏惧深到了骨子里。 见这几人来者不善,条件反射的站起来,张嘴就想先示弱赔礼。 苏沅却伸手拦住了她。 苏沅不满的眯着眼睛看着来人,皱眉道:“小姑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小姑觉得苏沅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蛮横的一叉腰,张嘴噼里啪啦的就嚷嚷了起来。 她这么一嗷嗷,苏沅和林慧娘总是是明白了前因后果。 所为是何。 时下读书人矜贵。 一个村子,能出一个有功名的读书人就是了不得。 林家村出了好几个,最后还能有老爷子这个正经八百的秀才老爷去学堂教书,是附近多少个村子也不曾有的体面。 为了这个,林家村的人说起林家老爷子时,总要吹捧几句,夸老爷子有才之余,心底仁善,一把年岁了,还不忘帮扶村中幼子。 老爷子嘴上不说,却实打实的将学堂教书之事,当作了唯自己不可的重任。 老爷子被人吹捧惯了,习惯性的高高在上。 早些年,一开始的时候,或许还兢兢业业的记着去学堂教书。 可时候长了,渐渐的也就飘了性情,忘了根本,去学堂上课的事儿,也是时去时不去的,十分懈怠马虎。 只是村中再无一个可取代之人,他再玩忽职守,村里的人都还敬他十分,不得不求着他前去。 老爷子也因此更加懈怠,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学堂教书的活儿,还能被人取代。 前些日子,老爷子外出访友归来,进村就听不少人说起了林明晰。 夸赞之人不在少数。 老爷子却一句也不想听。 他忽略了人们夸赞的重点,以至于至今都还不知道,林明晰已经顶替了他教书的位置,当上了学堂的教书先生。 今日他得空,心血来潮想着去上一趟。 结果进了门,才得知自己已经被人顶替了。 顶替之人,还是自己的亲孙子! 第42章 她不是晕倒了吗? 村中学堂能给的银子实在是少,老爷子之前本也没多在意。 可到了这个份上,就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老爷子在学堂中磨消了大半辈子,干得好好的,临到了了却被亲孙子抢了饭碗。 这事儿说出去,老爷子的面子往哪儿搁? 老爷子气得神志不清,在外头就险些失了态。 强撑着体面回到家,却是再也忍不住了。 他自己尚端着长辈的架子,不愿来与林明晰为此事争执。 却三言两语将没什么脑子的老太太哄得打上了二房的门。 老太太不知什么是文人的傲气体面,只一味地心疼再难到手的五百文钱,气得整张脸都在发绿。 蚊子再小,那也是实实在在能到嘴的肉啊! 好好的银子到了二房手中,老太太怎能不心疼气梗? 她指着林慧娘茫然的脸,咬牙切齿:“林明晰在哪儿?赶紧把人给我叫出来!” “我今日倒是要瞧瞧,这狼心狗肺的狼崽子到底是想干什么!” 林慧娘生来软弱,最是不愿与人起争执。 可再软性子的人,也有不可触的逆鳞。 听到老太太对林明晰口出恶言,林慧娘脸上的笑也慢慢的散了。 她面无表情地说:“娘,六子此时去了学堂教书,并不在家。” 老太太此时,最听不得的就是学堂二字。 她指着林慧娘的手都哆嗦了起来。 几乎是扯着嗓子的喊:“你还敢跟我说学堂的事儿?!” “赶紧去把人叫回来,这学堂,以后不许他去了!” “再也不许!” 苏沅不满插嘴。 “为何他不能去?” 老太太瞪眼。 “那是老爷子干了一辈子的活儿,他凭啥去抢?” 苏沅被这厚颜无耻的说法气得不轻,冷笑道:“多大的本事端多大的碗,自己本事不足,饭碗砸了,就迁怒别人也不许去,我竟从未听过,世上还有这样的说法!” 苏沅话里话外都带着强硬。 显然是个惹不得的硬茬子。 老太太艰难平复了一下呼吸,无视苏沅对着林慧娘就说:“总之,学堂林明晰不准再去!否则你们就是不孝!” “今日你若是把林明晰叫回来给一个说法,就此再不去学堂,此事就算作罢,你若是不,那就是存心将老爷子的脸面撕下来放地上踩,逼着我们老两口去死,林慧娘你自己看着办!” 面对强势的婆婆妯娌,林慧娘浑身都僵硬了。 却也只是梗着脖子不吭声。 实在是被逼得急了,索性就是一句话。 “还没到下课的时候,六子不能回来。” “林慧娘你!” 老太太眼看就要气晕过去了。 林小姑赶紧尖锐着嗓子插话道:“二嫂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叫人回来啊!难不成你真的要纵着林明晰胡作非为,将老太太气晕吗?!” 像是被林小姑的话提醒了什么,原本还声势强横的老太太突然就虚弱了起来。 她半死不活的捂着自己的胸口,不住喘息。 眼看着一口气上不来,就像是要晕过去了。 大伯母不知是真没看懂,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见状就跟家里死了人一般,大咧咧的拉着嗓子就开始喊:“娘!娘你这是咋地了?” “老二家的,你们这是想干什么?” “你们若真把老爷子老太太气出个好歹来,后果是你们担得起的吗?!” 林小姑和大伯母一声紧跟着一声的嗷呜嗷呜,哭天抢地的架势,愣是把想说话的苏沅震得哑口无言。 苏沅一直都知道这家人事儿多。 可她没想到,人家不光事儿多,还是一群戏精啊! 似乎是对林慧娘不作为的态度不满。 挣扎了半响的老太太,一咬牙心一横,终于一蹬腿一闭眼,滑溜溜的就靠着林小姑倒了下去。 她竟然就这么晕了! 林小姑见了更是不得了,一声叠一声的喊着娘,喊完了还不忘对着林慧娘说:“这下你们可满意了?” “林慧娘我告诉你,老太太要是气出个好赖来,那就是林明晰逼的!事是你们二房得寸进尺逼的!” 看老太太真的晕倒在地。 强撑镇定的林慧娘终于有些慌了。 她只是不甘心让老太太这么诋毁林明晰。 却也担不起气晕婆母的罪责啊! 她哆嗦着嘴唇正想上前去扶老太太,却被身后的苏沅拉住了手。 苏沅神色冷淡的看着眼前这群唱念俱佳的人,无声翻了个白眼。 “小姑,林明晰能不能将老太太气出毛病来我不知道,可你再不赶紧将人扶进屋,再这么躺在地上,只怕是要被冻出毛病。” 林小姑看着躺在地上的老太太,猛地一噎。 苏沅却说:“再说了,既是晕了,找林明晰有什么用?他会扎针看病还是能开方子拿药?去找大夫才是正经啊!” 苏沅强势的阻断了林慧娘的动作,抢在所有人回神之前说:“婶儿您去把林叔找回来,我去请大夫。” 说这话,苏沅就动作麻溜的将林慧娘推着出了门。 然后回头对着目瞪口呆的林小姑和大伯母说:“老太太晕得急,这病只怕是蹊跷,你们赶紧将人扶进屋歇着,大夫一会儿就来了啊!” 不等任何人搭话,苏沅拉着林慧娘就往外走。 林慧娘被拉着走出去好大一截了,才神色恍惚的顿住了脚。 她茫然的看着苏沅,无措至极。 “沅沅,老太太她……” 苏沅没好气的撇撇嘴,说:“她没事儿,装的呢。” 刚刚老太太倒下去的时候,苏沅就看了个分明。 地上的那滩水老太太都小心避开了,躺下去的时候怕摔疼了似的,动作慢悠悠活像在慢放。 说是倒,不如说是在躺呢。 就这反应能是真晕,苏沅能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当泡踩。 林慧娘此时六神无主,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什么也想不到。 她听到苏沅的话,下意识的啊了一声,可转瞬就红了眼眶。 “可……这可怎么办啊……” 他们之前只想着去学堂教书,怕影响了林明晰的学业。 却不曾想过,家中二老知晓后,会这般大闹。 如今老太太闹成了这样,若是传了出去,林明晰担上气晕祖母的罪名,日后可让村里人怎生待他? 林明晰又怎么做人? 林慧娘着急了就想哭。 苏沅抓住了她的手,沉声说:“婶儿您别慌,这事儿有我呢。” “您听我的,先在村里溜达几圈,去找相熟的人家借银子,借到了银子,您也别自己一个人往家去,您去找林叔和六哥,告诉他们,等我回来再说。” “万事有我呢,出不了事儿。” 林慧娘被苏沅的这一串话说懵了。 她茫然的擦了擦眼泪,无措道:“借银子?借银子做甚?” 苏沅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冷笑。 语调森森。 “当然是拿来给老太太抓药了。” 老太太不是病了吗? 不好好看病吃药,那怎能行? 第43章 不为人知的故事??? 林慧娘虽没什么主意,可胜在愿意听安排。 只要找到了主心骨,她就能很快稳下来。 苏沅匆匆将她安抚好了,确定无事后,转身就去村长家里借骡车。 村长问起为何借车,苏沅也不含糊。 她摸着不存在的眼泪,三言两语将家里的情形说清楚了。 末了才在村长惊愕的目光中,抽抽搭搭地说:“之前老爷子外出访友,六哥受了林大爷之托,为村中幼子着想,才不得不去学堂暂任先生一职,这本都是不得已的。” “可不成想,老爷子回来得知后大怒不已,直接打砸上了二房的门,我一时气不过,与老太太争执了几句,老太太怒火攻心竟是晕了过去……” 苏沅艰难的停顿了一下,满面皆是不可说的颓丧。 她耷拉着脑袋说:“此事万般皆是我的不是,婶儿已经斥责于我,让我赶紧去请大夫回来,否则就再也不让我进家门。” “村长,您就可怜可怜我,把车借我去请大夫吧,否则……” “否则,老太太若是因此出了什么闪失,我就算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苏沅说得声泪俱下的,可怜非常。 村长见她小姑娘家家的伤心成了这样,哪怕认为苏沅身为小辈不该顶撞长者,此时心中也大为不忍。 听苏沅说得严重非常。 人命关天的事儿,他也不敢耽搁,亲自驾着骡车就带着苏沅去请大夫。 林家村本是有就近的村医的。 可苏沅却说,老太太晕得蹊跷,只怕村医不成。 一定要去镇上请有名望的大夫才可。 村长感念其孝心,紧赶慢赶的带着苏沅去了一趟镇上,抓着紧将大夫请上了骡车,灰尘扑扑的往回赶。 一来一回花了大概一个时辰。 苏沅带着大夫到林家村的时候,林明晰也终于下课了。 林慧娘守在学堂门口,见他出来了,忍不住猛地松了一口气。 她像是抓救命稻草似的抓住了林明晰的手,忍着哭腔将发生的事儿都说了一遭,完之后,满眼都是不可说的茫然。 她说:“沅沅走之前让我去借银子,这银子我倒是借来了,可这接下来怎么办啊?” 林慧娘夫妇为人和善,之前家中过得去的时候,也不少帮村里人搭把手。 如今不过是借些散碎银子,林慧娘倒是轻巧就完成了苏沅的嘱托。 只是…… 这银子借到手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林慧娘是实在不知了。 林明晰也着实被这样的反转弄得愣了下。 他吸了口气,沉声说:“娘你别着急,沅沅这么说,肯定有她的道理,我先陪你去找爹,然后我们一家人一起回去。” 林慧娘恍若丢了魂一般的被林明晰扶着往回走,等找到林传读了,眼眶再度一红。 林传读见他俩一起来了,脸上也是一怔。 等听明白了原委,他不禁看向了看不出什么情绪的林明晰。 “明晰,早在应下林大爷的邀时,你就应当想到了今日之景,回去后,你可想好了怎么办?” 对老爷子而言,面子大过天。 被亲孙子抢了活儿,这事儿他指定不能忍。 不管是真晕还是假晕,老太太的立场也很分明。 这次回去,必然是一场不可避免的争执。 而这场争端的源头,就在林明晰的身上。 或者说,能否顺当解决,就能看林明晰是否肯放弃,成全老爷子的面子。 林明晰闻言无声轻笑,慢条斯理道:“爹,自古以来都是能者居之,我并不觉得,自己难以胜任学堂的活儿。” 不是他的,他不会痴心妄想去抢。 可如何是他的,那就谁也不会让。 哪怕那人是他的亲爷爷,也是一样。 难得见林明晰眼中锐气,林传读沉默一瞬,无奈苦笑。 “你自己想好了就好。” 林慧娘懵得彻底,压根没听明白这父子二人言语间的机锋。 她茫然的看看林明晰,又看看林传读,呐呐道:“那咱们现在是……” 林明晰说:“回家。” 林传读叹息一声,苦笑道:“走吧,回去再说。” 林家三人慢慢回程的同时,在林小姑和大伯母不懈叫喊之下,路过林家的村民们也听说了林家发生的事儿。 听闻老太太晕过去了,村中人反应不一。 可大多数,还是认为孝是根本,林明晰若是为此将二老气得不畅,终将是林明晰的过错。 与林家不甚相熟的,就在门口张头探脑的往里看个究竟。 熟悉一些更为热心的,索性就进了林家的门,帮着呼喊不停的林小姑和大伯母将老太太安置好,还有男人们去和老爷子说话顺心。 林家院中人声鼎沸之际,林家三人也到了。 林明晰见家门口围着的众多村民,唇角无声抿紧。 可不等他说话,身后就传来了一声压抑着哭腔惊惶的惊呼。 “老太太!” “大夫请来了,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儿啊!” 林明晰诧异回头。 正好就看到苏沅连滚带爬的从骡车上飞奔而下,手里还拽着个颤颤巍巍的老大夫。 苏沅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煞白,额角甚至还带着几分汗,显然是一路奔波而至。 她像是顾不得多说。 一把将林明晰推开,拽着大夫就往里蹿。 一边蹿嘴里还一边喊:“是我不该在你辱骂林明晰的时候出言相怼,跟你争执也是我的万般不是,就算你诅咒林明晰狼心狗肺不得好死,我也不该和你过不去。” “老太太,您可千万撑住了,等您熬过这一遭,日后就算是您把刀架在林明晰的脖子上,我也再不说半句不是了……” 苏沅抓着大夫一阵风似的刮了过去。 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可她仿若声声带泪的呼喊,还颇有余韵的在人们的耳边回响不绝。 先入为主谴责林明晰不对的村民们顿了顿,神色变得格外微妙。 本以为这就是晚辈不晓事儿,与长辈起了争执。 可听六子媳妇儿这话喊了,为何感觉其中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一阵死一样的寂静过去。 有个素来与林传读关系好的村民悻悻的摸了摸鼻子,干巴巴的赞扬了一句。 “林二哥,你家这儿媳妇儿,嗓门还挺清亮。” 一声声喊得脆生生的,让人不住的发愣。 林传读闻言有些哭笑不得。 林明晰的眼底,却因此微微泛起了光。 第44章 鬼蜮伎俩终惹笑 老太太本就是装的。 苏沅知道。 被她抓着来的老大夫自然也能知道。 来的途中见苏沅老房子着火似的着急,老大夫心里还真捏了一把汗,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儿。 可手往闭目不醒的老太太手腕上一搭,老大夫的表情就变了。 他紧锁着眉,对着一旁不住抹眼泪的林小姑说:“你先别哭,跟我好生说说,老太太究竟是怎么晕过去的?” 说起这个,林小姑顿时来了劲儿。 她抽抽搭搭的将苏沅将老太太气晕过去的情形夸大说了多遍,也没注意到老大夫变得微妙的神色,哭着说:“我娘这就是被人生生气的,她平日里身子就不大好,哪儿会受得住那样的气?” 说着,她抬头狠狠的剜了苏沅一眼,话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小丫头片子我告诉你,老太太今日若是大安了,那就再说,若是不可,就是你们二房一家逼死了老太太!” “这可是杀人的罪过!” 林慧娘闻言脸猛地一白,险些倒在了地上。 林明晰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示意林传读扶住才拧眉道:“小姑,大夫就在这人呢,究竟怎么回事儿,还是要听大夫的话才是正经,你……” “我什么我?!” 林小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蹿了起来,指着林明晰的鼻子就嚷:”你还有脸说话?” “若不是你不孝,怎会将老太太气成这样?!” “但凡老太太出了半点闪失,你们二房一家,全都得给老太太赔命!” 林小姑声势太盛,身边还躺着个不省人事的老太太。 身后满是探头在望的村民。 林明晰眼底晦暗闪烁,抿了抿唇没说话。 老太太晕厥在前。 这时候他再说什么,都是不孝不悌。 可…… 狂灌了两杯水终于缓过劲儿来的苏沅见了,心头火起忍不住了。 她拔腿往前走了一步,一把将林明晰拉开,直接冲着林小姑就说:“小姑,且不说老太太如今好好的没半点儿事儿,就算身子真有点儿小不愉,那也是两幅药吃下去,就能大好的小毛病,怎地到了你嘴里,就成了不死不休的大事儿?” “你张嘴闪失,闭嘴生死,知道的,是你在心疼老太太,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存了什么心咒老太太不好呢?” 苏沅冷笑着翻了一个白眼,阴阳怪气地说:“老太太晕了,打眼家里谁不着急?谁不上火?” “我紧赶慢赶的去请大夫,婶儿和林叔满村的去找人借银子,就怕大夫到了无银钱可抓药,你在这儿伺候着,不想着好生照顾老太太就罢了,张嘴闭嘴都是不吉利的话,还在这儿胡咧咧影响大夫诊治,你说老太太是被二房气的,我还觉着,老太太这是被你口无遮拦给咒的呢!” 苏沅这张嘴,自打会开口来就没输过。 她看似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瞬间将人们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旁的不说,老太太晕倒后,林慧娘一家的着急不是作假。 大夫也是苏沅去请来的。 与之相比,只知道一味在这里哭嚎的林小姑和大伯母,似乎就少了那么几分诚意。 林小姑激动的蠕动着嘴唇说不出话。 大伯母一张脸更是仗红成了猪肝色。 苏沅没理会她,挤进去就对着正在皱眉的老大夫说:“大夫,刚刚丫头一时激动出言无状,您见笑了别见怪,我家老太太晕得蹊跷,素日里也身强体健得很,不像是小姑说的那般羸弱,您费心仔细给瞧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说完,苏沅扭头对着林明晰说:“六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林明晰瞬间会意,少年神色认真的对着老大夫拱手,朗声说:“望老先生安心诊治,若需什么药材,或是配合之处,您只管开口,无论如何,一切皆以老太太的病情为重。” 苏沅紧跟着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您只管安心看,银钱都不是问题,只要老太太能好,纵然就是要让二房一家子倾家荡产,那也是值得的。” 老太太是怎么回事儿,结合了这一家人刚刚的言语机锋,老大夫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他对林明晰和苏沅的印象不错,索性就说:“当真愿不惜代价诊治?” 林明晰郑重点头。 “您尽管吩咐就是。” 老大夫意味不明的笑了,抹了抹下巴上的山羊胡,慢悠悠道:“可依老夫所看,老太太并无任何不适。” 苏沅忍着笑,故作不解:“怎么会?” “无事的话,怎会好端端突然就晕厥过去呢?” 老大夫尚未来得及开腔,一旁的林小姑就忍不住喊了起来。 “放屁!” “我娘都被气晕过去了,怎么可能没事儿?!” 她激动的指着苏沅,不住咬牙。 “一定是你!” “是你跟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庸医勾结,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故意说的没事儿!” 林小姑这反应,恰好是苏沅想要的。 苏沅在心里呵呵一乐,面上却带着被诬陷的无限委屈。 她像是有些怕,不自觉的往林明晰的身后躲了躲。 然后才忍着哭腔说:“我……我没有……” 林明晰伸手将人拦在了身后,面无表情道:“小姑,沅沅是真心为老太太担心,你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林小姑容不得与老太太说好的计谋就此泡汤,梗着脖子咬牙。 “你闭嘴!” “这事儿一定是这死丫头的骗局!这大夫肯定也是她找来的骗子!” “荒谬!” 林小姑还想叨叨,被说是骗子的老大夫却是忍不住了。 年过半百的老先生铁青着脸站了起来,语气不善。 “老夫行医半生,虽谈不上妙手回春,救人无数,可也从未被人诬陷说是骗子!你这妇人,言辞端的无状!张嘴就毁人名声,太过不堪!” 林小姑被怼得噎了一下,可下一秒却出人意料的张嘴就说:“你若不是骗子,为何说我娘没事儿?” 老大夫被气笑了。 他冷笑道:“老夫今日若是照你说的,声称老太太不好,那才真是成了骗子!” 接连被质疑诋毁,老大夫的心中也生了火气。 他冷着脸拿上了自己的药箱,抬腿就要走。 “你家这病人老夫诊治不了,另请高明吧!” 老大夫本是不堪其扰,懒得在此与人起口舌争锋才决定走。 可此举落在林小姑眼中,却是心虚的落荒而逃。 本有些气弱的林小姑见状,像是掌握了什么不得了的证据似的,张嘴就嗷嗷出声。 “被揭穿后恼羞成怒了!这不是江湖骗子是什么!” “死丫头!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你……” “住嘴!” 第45章 你看,这不就醒了? 一道沉稳的男声打断了林小姑的话,随着门口进来了两个人。 一个是挑起了此次争端的林家老爷子。 另外一个,则是亲自带着苏沅去请大夫来的村长。 老爷子的脸黑得像是被锅底灰刷了一层假面。 看到林明晰的时候,更是忍不住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冷哼。 显然是气得不轻。 村长的脸上倒是带着笑,看到被林明晰护着的苏沅时,眼中还流露出了几分善意。 见着了眼熟之人,被气得不轻的老大夫忍不住冷冷地说:“林家老七,你带着这小丫头去请我的时候,可不曾跟我说过,到了这儿还有这么一出好戏!” 村长在家中行七,可自村长年岁高了,地位涨了,村中再无人可称为老七。 老大夫张嘴就这么喊,显然与村长是相熟的。 先前的闹剧村长在门口听了个七七八八,此时闻言也不由得一脸尴尬。 他苦笑道:“吴大夫,村民家中闹剧让你看笑话了,林家三娘说话的确是失了分寸,可念及老太太晕厥不醒,她心里大约也是着急才会如此,你看在往日情面上,还是在此将老太太看好再说吧。” 吴大夫听了,忍不住扯着嘴角露出了讥讽的笑。 “着急?我看不见得吧。” 林小姑不甘心还想吭声。 尚未张嘴,就先吃了村长一个警告的眼神,不得不悻悻的扭过了头。 至于大伯母,早在看到老爷子和村长的时候就破了胆子,缩着脖子窝在一旁不敢大声出气。 村长自知林小姑将吴大夫得罪狠了,笑着赔了好几句罪,可算是让吴 大夫放下了手中的药箱。 吴大夫再度给老太太把了一回脉,收手时眼中讥诮更甚。 他说:“老夫还是那句话,老太太没事儿,用不着开方子抓药,也无性命之忧。” 村长能带着苏沅亲自去将吴大夫请回来,自是信得过吴大夫的本事。 他见吴大夫神情不屑,心中也生了疑窦。 “这人没事儿,为何迟迟不醒?” 吴大夫呵了一声,站起来说:“焉知是不是人家自己不想醒呢?” 这话说得极为微妙。 不光是在场的人愣住了,就连一直板着脸的老爷子脸色也极为不佳。 可老太太今日为何折腾出这一通,他心知肚明。 此时村中不少村民都知道了林家之事。 就算是为了维护林家的颜面,他也只能压抑着怒火,不让老太太的把戏被人拆穿。 他清了清嗓子,含糊地说:“既是无甚大事,想来只是一时怒火攻心受不住罢了,此次劳烦吴大夫了,吴大夫此番受了劳累,不如随我去前边喝两杯清茶,用过饭后再行起身。” 吴大夫的本事不可质疑。 再在这儿这么折腾下去,只会让更多的人意识到老太太是装的。 老爷子心念一转,就想稀里糊涂的把这事儿带过去,及时止损。 绝不可再让吴大夫开口了。 事情发展到这儿,再看老爷子和吴大夫的神色,在场心中敞亮的,该明白的就都明白了。 这时谁家中都有个行事不可说的婆婆。 可能胡搅蛮缠到这个份上,还真是不可多见。 村长心里也有些动怒。 可老爷子到底是身怀功名之人,在林家村的声望不低。 他也不想与老爷子过分为难。 瞬息斟酌,村长就露出了带笑的模样,绝口不提老太太晕倒的事儿,反而是对着吴大夫说:“既无事了,吴大夫就请随我到前边去吧,你难得走一趟,便饭还是要吃的。” 吴大夫行医半载,看过不知多少内宅伎俩笑话。 此时冷眼瞧了半响,自然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没理会村长含糊其词的话,冷哼了一声甩手就走在了前头。 村长赶紧笑着跟上。 老爷子也神色不佳的朝着门口走。 苏沅默不作声的看着这一群人打算就这么将事儿揭过去,心中无声冷笑。 她瞥眼看着站在自己前边守着老太太的大伯母,有些唏嘘的勾起了唇角。 然后…… 她毫无征兆的抬脚踹了大伯母的膝盖弯一脚。 大伯母膝盖猛地受疼,不由自主的发出了一声尖叫的同时,肥硕的身子不受控制的直接朝着床上扑了过去。 床上躺着昏迷不醒的老太太。 大伯母小二百斤的肉,咣叽一下直挺挺的砸了下去,当即就将老太太砸得眼前一黑。 老太太在床上躺着装,昏本就装得心焦。 此时被大伯母这么一砸,顿时就忘了自己还重病昏迷,熬的一嗓子就喊了出来。 “天杀的王八羔子!你是想把我砸死吗!” 大伯母膝盖那里针扎似的疼得厉害。 转眼间又挨了老太太裹着风的一巴掌。 脑瓜子嗡嗡的不说,动作也不利索。 她本是想挣扎着爬起来的。 可还没有所动作,苏沅就嗷的一声扑了过来。 大伯母腰还没直起来,就被苏沅撞得咣一下就倒了下去。 老太太被大伯母连着砸了两下,一口气接不上一口的,在床上就直接翻了白眼。 苏沅像是不知,激动得尾音都在打颤。 “老太太!您终于醒了!您没事儿吧!” 她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是半抱着老太太,激动不能自己。 可她和老太太中间,还隔着一个猪一眼的大伯母压着呢。 见老太太真快晕过去了,林明晰赶紧上前将苏沅拉了起来。 他语带轻斥,低声数落苏沅。 “老太太醒了你自是高兴,可再高兴,也不能不顾老太太的身子。” 苏沅忍着笑不住点头,嘴里一个劲地说:“六哥教训得是,我以后不会了。” 林明晰露出了孺子可教的欣慰,随手将苏沅拉到了身后,恭恭敬敬的对着老太太拱手。 “老太太醒了,我们也就放心了,您……” “刚刚谁踢的我!” 大伯母揉着被抽的地方不住吸气,恶狠狠的剜了苏沅一眼:“是不是你!你……” 苏沅撇嘴没说话。 林明晰抢先打断了大伯母的话,淡淡地说:“老太太醒了,还是请大夫看看才是正经,大伯母你还是让开些吧。” 刚走到门口就看了一场热闹的吴大夫闻言,意味深长的笑了。 他看了一眼神色尴尬的老爷子和村长,语出讥诮。 “老夫说没事儿就是没事儿。” “你看,这不就醒了?” 第46章 谁不是小白兔咋地? 老太太被人砸了一下就醒了。 嚷嚷叫骂起来中气十足,精气神倍儿好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有任何不适之处。 吴大夫连做样子都懒得做了,似笑非笑的瞥了神情尴尬的老爷子一眼,慢悠悠地说:“老太太气色好,中气足,想来平日里身子骨也不算差,只是心头火气旺了些,性情稍暴躁,这倒也不是什么大症候,不予理会也可。” “你们若是不放心,不妨每日用二两黄连,一两莲心,外加一些晒干了的金银花,用来泡水代为药饮,喝上个一年半载,心中火气自然也就可尽数消了。” 吴大夫没说一句难入耳之言。 可出口的一个个字,怎么听都让人不是滋味。 活生生像一个接着一个的巴掌,雷厉风行的落在了老爷子的脸上。 一声接着一声的。 无声却自带了响。 老太太自知败露丢了人,看着老爷子黑锅似的连,心里惴惴,自觉老脸有些挂不住,此时看着脸色倒真添了几分病色。 老爷子面色阴沉不说话。 其余人自然也不敢贸然开口。 苏沅像是个不懂得瞧人眼色的,茫然又无知的仰头问:“那不用开药吗?” 吴大夫冷笑。 “用不上。” 苏沅更疑惑了。 她看看一脸僵硬的林小姑,又望望满面阴沉的老爷子,有些怯怯的缩了缩脖子,声音不大地说:“可刚刚小姑说,老太太危急万分,险些就……” “好了!” 老爷子陡然出声打断了苏沅的话,眼带警告的横了苏沅一眼。 苏沅仿佛是被吓到了,小身板明显抖了一下,将脑袋藏在了林明晰的身后不再吭声。 眼看着这般情形,在场不少人心底都生出了不可言说的唏嘘。 林家二房多年前也是在林家顶立门户的能干人。 可这才多久,在林家就如此受磋磨了吗? 吴大夫冷笑一声不说话。 村长的面上也带着不愉。 林家自己关上门爱怎么折腾怎么闹,那是人家的家事他管不着。 可闹成这样,平白让全村人看了笑话。 就有些超乎了村长能接受的极限。 村长强忍着怒火,与整理好情绪看不出异样的老爷子将吴大夫请到了前头。 吴大夫没答应留饭,拿了自己出诊应得的银子,毫不迟疑转身就走。 村长得了好大的没脸,再回头看向林家众人时,也忍不住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声冷笑。 “你家今日,还真是演了好大一出好戏!让我凭的长了见识!” 若不是亲眼所见。 谁能相信,号称十里八乡第一读书人家的林家,竟然会出这样的笑话? 老爷子最爱面子,被村长这么说了,不高兴简直写在了脸上。 他心中越发恼怒苏沅擅自去惊动村长的举措,不由自主的再度朝着苏沅看了过去。 目光阴沉得像是恨不得当场杀人。 苏沅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瑟缩了一下脖子,壮着胆子往前走了一小步,哼哼唧唧地说:“老爷子您别动怒,我之前一时吓破了胆子慌了神,才会去向村长求援,您放心,日后再发生这种事儿,我必会冷静以待,绝不轻易惊动旁人了。” 苏沅这话说得十分耐人寻味。 言语间像是笃定这样的闹剧还会再度发生一般,还隐隐带着说不出的苦涩无奈。 她看样子是认错了解释了,可还不如不解释呢! 听到这话的村民看林家人的表情更加微妙了好吗?! 老爷子的脸再黑了一层,苏沅见了,更加瑟瑟。 她像是怕极了,耷拉着脑袋,不住地说:“我真的知道错了……” “您别生气,您怎么罚我都行,只要您别赶我走就好……” “我……” “闭嘴不准多言!” 老爷子怒不可遏的打断了苏沅的话,不肯再让苏沅出声半分。 苏沅见好就收,小小的吸了吸鼻子,装作害怕的样子低着头不说话了。 素白的小手还紧张的揪着林明晰的青色衣摆。 凭本事将林明晰的衣摆揪作了一团不说,瘦弱的小肩膀还在不住的颤抖。 看着就可怜非常。 周围的人见了,心中对苏沅的同情更上一层楼。 这小姑娘的来历本就可怜。 如今还好心办坏事被林家老爷子迁怒。 往后日子只怕越加难过。 林明晰安抚似的拍了拍苏沅的手。 外人看来是在安慰苏沅。 实际上,只有林明晰知道,他是在提醒苏沅,千万忍住了,别笑出声来。 苏沅瞬间会意,重重的点了点小脑袋,因忍笑嘴角抽搐不已,可到底是艰难忍着没露馅。 全场寂静之时,林明晰对着村长微微拱手,沉声说:“今日之事已过,按理说不该重提,可家中长辈如此悲愤,我心中实在难安。” “明晰纵是无心惹长辈之怒,也终是因我之故所致,故而想请在场的诸位长辈做个见证,也好让家中长辈心中隔阂尽消,以免日后再因此事生出波澜。” 林明晰仿是无奈至极,叹息一声才说:“村中学堂之职,明晰心中并无觊觎之心,前往学堂暂代教书先生,也只是受了林大爷的嘱托不得已为之,如今爷爷正主归来,我本该辞去这职,不想因今日解释不及,竟让老太太和老爷子心生误会,误以为我想……” 林明晰欲言又止的苦笑了一下,眉眼间也因此笼罩上了一层难以抹去的苦涩无奈。 “今日正好诸位长者在此,明晰愿以……” “六小子你不必多说,此事与你本就无任何干系,你费这个口舌做甚?” 门外再度走进来了一个人影,说话的语气却带着说不出的生硬。 他进屋后,先对着村长打了个招呼。 村长笑着应了声好,亲自拉了椅子让林大爷坐下。 林大爷年过古稀,是村里少有的长寿之人。 他自己不曾读过书。 却认为稚子读书方可有出头之路。 故而倾家荡产的支持村中开办学堂,将家中宅子挪出来当作学堂之用,四处奔走找来课本书籍,连授课先生也亲力亲为的去请。 林家村的学堂,除了村民的支持外,大多都是林大爷一手拉扯起来的。 故而不光是村民对林大爷尊崇非常。 就连村长,在林大爷面前,也只能自称晚辈。 林大爷落座后,恨铁不成钢的看了林明晰一眼,没好气道:“让你去学堂授课,本是我这个老不死的主意,你何苦将责任都包揽到自己身上?” “分明是我求你去的,哪儿就是你存心抢的了?” 林明晰无声苦笑,低声说:“长者求不可拒,明晰幼时深受林爷爷大恩,不敢忘本。” 林大爷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可语气却愈发不满。 “你是个好的,知晓出人头地了,也不可忘本,可依我看,有些人却是不知足的,别说记本究根,就连为人师表应有的本分,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林大爷这话没指名道姓。 可也相当于是在大咧咧的往老爷子的脸上甩巴掌。 老爷子脸上一阵姹紫嫣红说不出话。 第47章 不丑,你美着呢 林大爷却不肯留半点情面。 他直接说:“之前学堂中缺教书先生,林家的两位秀才老爷肯屈就前去,老头子心中本是感激的。” “学堂中能给的教资不多,可我也自认是做到了能做的,不曾有半分亏欠之处。” “可人心不足蛇吞象,林家的秀才老爷到底是看不上这村学庙小,林家大儿去镇上了,那是高飞,我也无甚可说的,可老爷子既担了村学先生之职,就不该玩忽职守,不将孩子们的学业当回事儿!” 林大爷说着愤从心来,猛地拍了一下手边的桌案,冷笑道:“村学教资一年两度,老夫从不拖欠,再艰难,也会早早的就银钱送来,就怕耽搁了什么。” “可拿了应得的教资,林老爷又是怎么做的?”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说不去就不去,一月三十日有半数见不着人影,偶见人去了,也不曾认真教导村学中孩童,老夫苦苦经营了大半辈子的村学,名声险些就这样毁在了你手!” 林大爷再忍不住,枯瘦的手指险些戳在了林老爷子的脸上。 “你答应我的时候是如何说的?可最后又是怎么做的?” “妄自你称读书人,连诚信之本都忘了个干净,我看你是这些年倚老卖老肆意惯了,仗着身上功名忘了根本,都记不得自己姓甚名谁!” 旁人不敢如此指责老爷子。 林大爷却敢。 在林家尚未发迹时,林老爷子就是在村学中念书。 他苦读用的课本,去参考的盘缠,全是林大爷所给。 林大爷于他而言,说是有再造之恩也不为过。 只是这些年他身上有了功名,家中之子皆是成器之辈,受惯了吹捧,一时难免忘了形。 之前林大爷顾忌颜面不曾说什么,甚至往往都是好面相对。 老爷子一时就忘了,眼前这位,可曾经是言辞最为狠厉之人。 老爷子面色青黑说不出话。 林大爷慢慢的喘了一口气,淡淡地说:“我早有找人将你取而代之的念想,只是之前怕耽误了明晰的学业,不敢轻易开口,如今明晰既已应下,日后你就不必往村学中去了。” 老爷子没想到会是这样,陡然一惊的同时下意识地反驳。 “林明晰今年不过十六,他自己尚且学是浅薄,不知所谓,如何能教导村中学童?” 林大爷被气笑了。 他隔空指了指不做言语的林明晰,一字一顿。 “你说的是,林明晰今年方年十六,可你别忘了,他九岁时就以案首头名取了功名!” “他今日是年少不显,可来日方长,日后成就不知几何,你只知观目前困境,却不明莫欺少年之理,实在愚昧!” “我不指望村学中的学童能学他几分聪慧,只要能得三分本领,七分心性,老头子纵就是死也可安心瞑目,总比败坏在你这个不知进取的手中强上数倍!” 林大爷当真是对老爷子失望至极,言辞间多是不屑,甚至还夹杂着无数不满。 他直直的看着老爷子青黑的脸,咬牙说:“今日我走这一遭,就是要当着众人的面,将此事与你掰扯清楚。” “明晰担任教书先生一职,是我执意强求所致,并非明晰有争夺之意,你德不配位,还是早些让位的好!” “日后你不可再因此事与明晰为难,否休怪老头子不顾多年情面!” 林大爷一番话,掷地有声又干脆利落的给今日闹剧画下了句点。 从今以后,林明晰前往村学任职,名正言顺。 再无人可出言指责。 林家人心中再多不满,也不会再轻易作妖。 闹剧落幕。 林大爷不顾村长挽留,转身就走。 老爷子气得神志不清,甚至都顾不得相送。 呆若枯木一般站着不动。 林明晰见状唇角讥讽上扬,上前亲自将林大爷送出了家门,直到人走远后,才折身返回。 村长不便多作停留,不痛不痒的叮嘱了几句不可再闹,就吆喝着神色各异的村民走了。 苏沅潘老太太和老爷子回过神来再作妖,也赶紧拉着尚一脸茫然的林慧娘夫妇离开了主院,将二房的门噗通一声关上了。 回到二房的地盘上,苏沅放松了不少,乐呵呵的来回转悠。 林明晰送人回来,见她乐不可支的样子,有些好笑。 “心情不错?” 苏沅乐了。 “那是自然。” 她让林慧娘先去村里找人借银子,就是打着让人来看热闹的主意。 可她也没想到,村里人比她想象中的更为给力。 特别是林大爷。 一番犀利言辞简直就是人间偶像! 想想老爷子黑得透亮的脸,苏沅的嘴角就控制不住的疯狂上扬。 顺理成章的解决了老爷子的作妖,让村里人对林家众人有了新的印象。 还将林明晰手中的活儿稳住了,苏沅的心情可谓是要多好有多好。 苏沅开心的时候,眼里就带着光。 细细碎碎的,宛若漫天星河皆入了眼底,斑驳星辰明亮闪烁。 勾人的亮。 林明晰一时望得有些呆了,在苏沅奇怪的看过来的时候,欲盖弥彰的咳了一声,说:“你今日,演得不错。” 林明晰早料到家中人会闹上一场。 甚至早在应下林大爷的邀约之前,就与林大爷有过约定。 今日之事,若无苏沅他也能解决。 只是必然多费几分力气。 苏沅在众人懵神的时候率先开腔闹了一场,倒是让他接下来的安排更加合情合理,一番顺水推舟,半分力气也不曾费上。 如今这局面,比他原想的,要好上不少。 苏沅就不是个知道谦虚是什么的性子。 听到林明晰的话,她就有些嘚瑟的挑眉笑了。 “那是,你也不想想,我是什么人?这点儿小事儿,如何难得倒我?” 林明晰哑然失笑。 苏沅眨了眨眼,语调戏谑。 “别光说我啊,你今日不是也演得不错么?” 林明晰根本就没有将到手的银钱还给老爷子的意思。 之前故作为难说的那一番话,也只是在做戏。 别人不知道,苏沅哪儿能不清楚? 林明晰对上苏沅戏谑十足的目光,笑得无奈又坦然。 “现学现卖罢了,小生献丑了。” 苏沅忍着笑,一本正经的摇晃了一下手指,老神在在道:“不丑不丑,你美着呢。” 林明晰…… 他们刚刚在说的,是这个吗??? 第48章 因为,抄书可赚钱 老爷子的活儿正式被剥夺给林明晰后,林家除了二房的人,谁心气都不顺。 只是碍于之前的没脸,除了整日摆着个冷脸外,到底是没再多说什么。 老爷子嘴上虽不说什么,可心里一直憋着一股火儿。 没几日,就生生将自己气病了。 与老太太之前的装腔作势不同,老爷子这次是真的病了。 虽不是什么大病。 可人既然病了,那就要请大夫,开方子抓药。 到了给银钱的时候,自然又是一场不大不小的纷争。 大伯母和林小姑等人一声接着一声的喊穷,拿捏了好一番,总算是逼着林慧娘将林明晰从村学中得的五百文钱扣出了三百文添进去,这才算勉强罢休,没了声音。 林慧娘夫妇帮着伺候了好几日,等老爷子的病情好些了,就马不停蹄的外出找活儿了。 看情形,似乎比之前的每一次都更加着急。 苏沅看得稀奇,忍不住蹿回屋里问林明晰。 “家里最近是有什么事儿吗?” 林明晰手中笔尖不明显的停顿了一下,轻声说:“家中不一直都是这样?” 苏沅半信半疑的皱眉,小声嘟囔。 “可我觉着,这次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林明晰笑笑不说话,眼底阴霾未被察觉就很好的掩饰下去。 他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对着苏沅招手。 “你会写字?” 苏沅没过脑子就点头。 “那是必须的啊!” 985高材生,不会写字那不是在闹呢吗? 可回答完了,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对。 自己上辈子是高材生不假。 可这辈子,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小村姑。 一个村姑,还是个被后娘苛待的村姑,她怎么可能会写字! 苏沅心里猛地落了一拍,正绞尽脑汁的想怎么自圆其说的时候,林明晰却没什么异样地说:“既是会写,不妨写几个字我瞧瞧?” 说着,他将毛笔递给了苏沅,示意苏沅过来。 话都说露馅了,再掩饰就没必要了。 苏沅破罐子破摔似的将毛笔接了过来,挑眉道:“写什么?” 林明晰指了指桌上的书,嗓音清朗。 “就这个。” 苏沅定睛看去,不多迟疑就落了笔。 她片刻落笔,有些得意的对着林明晰勾唇。 “怎么样,写得可还能入秀才老爷的眼?” 林明晰望着纸上的字迹,眼底深藏着一丝抹不开的惊诧。 苏沅的笔锋,比他想的更甚许多。 甚至不同于他认识的任何一种字体,自带着一股难言的风骨。 锋利揉转,却又自然承转起合。 行云流水间浑然天成。 宛若一体。 别说苏沅是个从未上过学堂之人。 就算是自持甚高的老爷子,在笔锋一道上,都远不及苏沅随意写的几笔。 他愣愣的看着眼前布满墨迹的纸,嘴里不由得喃喃出声。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恶已;皆知善,斯不善矣。有无之相生也,难易之相成也,长短之相刑也,高下之相盈也,音声之相和也,先后之相随,恒也。” 念完了,他强压眼底惊颤,抬头看苏沅。 “可知其意?” 苏沅莫名其妙的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 她上辈子学的是现代文。 这种古里古气的文言文,就在应付高考的时候背过几篇,她念着不拗口就算不错了,怎么还可能记得是什么意思? 这段话都是她比着林明晰指的地方照抄的好吗? 林明晰在短暂的惊讶后摇头轻笑。 他说:“是我想岔了。” 苏沅将笔塞回了他的手里,靠在了一旁的椅子上,慢悠悠地说:“我也就是会比划着写,什么意思我是真的不明白。 “对了,你突然问我这个做什么?” 苏沅看似淡定,实则心里一个劲的都在打鼓。 她觉得自己在林明晰面前有点过于放肆了。 以至于暴露了太多本不该自己会的。 要是让林明晰知道自己是个天外来客,万一找人来把自己当妖魔烧了怎么办?! 但是林明晰想的显然没她想的那么多。 他只是单纯的惊讶于苏沅展露出来的天赋。 这样的天分,若是身为男子…… 他在苏沅奇怪的注视中,意味不明的发出了一声叹息。 转而低声说:“天下人都知道美之所以为美,是因为有丑陋的存在,都知道善之所以为善,是由于有恶的存在,所以有和无相互转化,长和短互相显现,高和下互相充实,音与声互相谐和,前和后互相接随,这是永恒不变的。“ 苏沅听了,更是满头雾水。 大眼睛眨了又眨,像是不明白林明晰为何会突然冒出这么一段话。 林明晰被她看得心中好笑,淡淡地说:“这是刚刚那段话的意思。” “这篇出自庄子二章,是读书人必读之书。” 苏沅云里雾里的哦了一声,眼里的疑惑更浓。 “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想让你知其形,还能明其意,通其理,慧于心。” 苏沅闻言有些哭笑不得。 她摆手道:“我又不是读书人?学这玩意儿做甚?” 就现实而言,她在这儿掉书袋,还不如去琢磨琢磨怎么搞银子来得好呢。 林明晰却对她的说法不甚赞同。 林明晰皱眉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我不知你是如何习得如此笔锋,可既然有这常人难及的天分入了门,就不可荒诞学业止步于此,以后我会给你布置任务,你就按我说的去做,遇上不晓其意的,就来问我。” 更重要的是,读书可让人明理。 也让人晓规矩。 林明晰觉得苏沅看似乖巧,可实际上行事作风太过跳脱,性情难以揣测,也难以世俗常理而论。 若多读几本书,能让苏沅脑子中稀奇古怪的念头少一些,那更是再好不过。 苏沅几乎一眼就看穿了林明晰的想法。 她近乎无奈的撇嘴,闷闷地说:“大哥,你至于么?我……” 林明晰难得的展露了自己果决的一面,沉声说:“此事就按我说的办,不可再说。” 苏沅被气笑了,甚至有点想打人。 林明晰无视了她洋溢在眼角眉梢的不满,将苏沅之前买来的那支笔塞到了苏沅手中,慢悠悠地说:“你笔锋不错,可日久不练,也会坠了锋芒,你每日腾出一个时辰,随我在此处抄书。” 苏沅捏着笔狠狠咬牙,一字一顿。 “敢问这抄书,也是读书明理的其中一步吗?” 林明晰难得的有些悻悻。 他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扭头避开了苏沅亮得刺人的目光,然后才红着耳垂解释。 “并非。” 苏沅冷笑。 “那敢问为何要抄?” 林明晰用后脑勺对着苏沅,回答得一本正经。 “因为,抄书可赚钱。” 苏沅表情一秒变微妙。 林明晰刚刚在说什么玩意儿??? 【作者有话说】 沅沅抄的那段话,和六子的解释,皆是出自庄子原文哦!作者古文小废柴,为圆剧情只能借鉴引用圣人著作,特此多嘴解释一句,哈哈哈哈!感谢支持,鞠躬笔芯 第49章 你家里出事儿了! 苏沅整整抄了一个时辰的书,才从林明晰的口中知道,为何自己要被拘着在此处笔耕不缀。 林明晰除了应下村学之职外,还在县中书局接了抄书的活儿。 时下无印刷之书,市面上的书本,多是人力手抄而来。 正因此,才会有好书难得,价可比千金的说法。 每一本书,都来自于读书人的手笔之间。 故而珍贵。 而抄书这活儿在读书人中倒是也流行了许久。 毕竟真的家大业大不缺钱财的人不多。 不少清贵的读书人,也是需要私底下接些力所能及的活儿,来贴补家用的。 林明晰干的,正是抄书的活儿。 抄书的纸张笔墨皆是由书局老板所出。 他要做的,就是将书局老板要的书按录誊写一遍,完之后按抄写的书本难度算工钱。 一本庄子,抄写得好的话,可得铜钱三百。 若是难度更大一些的,可得更多。 林明晰之前接了活儿,本是可自己完成的。 可近来家中杂事诸多,老爷子大病一场更是耗了不少时日。 为了能尽快完成任务,林明晰不得不把苏沅拉过来凑数。 苏沅得知有钱可赚,眼中不满消散了许多,哼哼唧唧了半响,可到底是没再拒绝说不抄了。 可抄了大半日,看林明晰还没收笔的打算,苏沅先前压在心底的狐疑再度弥漫而上。 她怎么觉得,这家里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呢? 苏沅这种不对劲的感觉,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加重。 最后简直成了笼罩在头顶的一片阴云。 而这段时间里,不管是林慧娘还是林传读,甚至是林明晰,都在不分昼夜的想法子挣钱。 林明晰只要是有时间,就在埋头抄书,片刻不曾停。 林慧娘除了浆洗房的活儿外,还接了不少缝补的活儿。 夜深人静时摸黑洗衣裳,等天色明了,手中缝补的针线就不曾放下过。 林传读不顾腿脚上的不方便,跟着村民去了不远处的山里帮人山里,帮着采掘石头,炮制成一块一块的青砖。 一块青砖可算一个铜板。 常人做上一日,或许能得四五十个铜板,林传读腿脚不方便,只有半数不多。 若山中无活可做,他就会跟着人进山砍柴,天不亮就带着柴火,进城去卖。 此时天气暖和,能卖出去的柴火不多。 他有时带着柴火出门,回来的时候,带出多少,还是原封不动的一般多。 可就算这样,他也不肯歇息半日,一刻不停的忙碌着。 除此外,林家其余人似乎也消停了许多。 不像是怕。 倒像是想法设法的避着二房的人,生怕二房的人去找麻烦似的。 态度异常诡异。 林家三人的异常,苏沅都看在眼里。 她甚至旁敲侧击的问过林慧娘。 可林慧娘一改之前的柔软性子,只回了一句家中无事,就将苏沅草草打发了回来。 苏沅想再多嘴问几句,对上林慧娘熬得通红的眸子却是不忍,只能就此作罢。 苏沅本想靠着自己的一双如炬的慧眼,抽丝剥茧发现事实真相。 可林家三人实在是太忙了。 忙得同住屋檐下,她都见不着几面。 人都见不着,还想发现所谓真相,就等同于是在不负责任的扯淡。 苏沅痛定思痛的琢磨了大晚上,怎么都睡不着。 二房境况的确不佳。 可这家人心性好,也乐观。 往日里并不见这般着急挣钱的样子。 突然事出反常,必定有妖。 苏沅半夜听着林传读又出门了,在屋子里摊煎饼似的翻腾了半天,煎熬到天明,到底是忍不住了,随林明晰前后脚出了门。 林明晰接下村学之职后,当着是做到了恪尽职守,无论天晴下雨,从未有过半日懈怠。 他比说好的时辰更早些到了村学,坐下后就将从家中带来的书本摆在褪色的桌案上,埋头开始抄书。 他抄写得过于专心,以至于都不曾发现,窗外还蹲着一个不大的人影。 苏沅静静的看了一会儿林明晰抄书的样子,若有所思的往不远处退了退,找了个干净些的草垛,坐在上边等着林明晰下学。 两个时辰后,林明晰背着自己的书袋从村学中走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守了不知多久的苏沅。 苏沅将从家中带出来的馍馍塞到林明晰手里,抬了抬下巴说:“你先吃,吃饱了好上路。” 林明晰被她这话里的匪气逗乐了,隐藏在眉眼间的疲倦倒是因此消散了不少。 等林明晰就着水将馍馍吃完,苏沅就直接进入了主题。 她说:“家里最近是特别缺钱吗?” 她特意用了个特别,宛若无声的强调。 也像是在加强自己的语气,证明她早猜到了什么。 林明晰对苏沅会这么问,并不意外。 家中几人最近异常诸多。 以苏沅的聪慧,看出怪异只是迟早的事儿。 林慧娘还说要瞒着苏沅。 可这事儿压根就不可能瞒得住。 林明晰无可奈何的苦笑一声,才颔首道:“是。” 得到了想象中的答案,苏沅不自觉的开始皱眉。 “缺很多?” 林明晰再度点头。 “是的,很多。” 起码对于目前的林家二房而言,的确是很多。 苏沅眉心紧锁,想也不想就说:“我那里还有些余钱,既然是缺,怎么不……” 林明晰笑着打断了苏沅的话,慢悠悠道:“若是爹娘想动你的银子,又何必等到现在还不曾告诉你?” 苏沅瞬间语塞。 林明晰揉小动物的脑袋似的,抬手揉了揉苏沅柔软得过分的发心,温声说:“爹娘早就说过,那是你辛苦得来的银钱,不该被任何人以任何居心惦记,你安心放着就是,家中的事儿,自有我们想法子处理。” 林慧娘夫妇心中感念苏沅进门后,救了林明晰的大恩。 若是条件允许,将苏沅供养起来,他们也是愿意的。 如今家中情形不堪,不给苏沅添麻烦,不让苏沅为此烦心,就已经是他们唯一能为苏沅做的了。 苏沅听完后有种不知如何形容的烦闷感。 她烦躁的拍开了林明晰的手,要笑不笑的道:“照你这么说,没事儿的时候就跟我说都是一家人,有事儿了我就是外人了?” 林明晰知苏沅是在故意曲解自己的话,惊愕之下有些好笑。 他解释道:“爹娘只是想让你安心。” 苏沅是被买进家门的。 至今林家其余人对苏沅的存在,还颇有微词。 这种情形下,他们能为苏沅做的,实在是太少了。 林慧娘夫妇唯独能想到的,就是让苏沅有些属于自己的银钱傍身。 手中有了银钱,就有了立身的底气。 纵然旁人再多微词,苏沅心中也是硬气的。 苏沅心知他们对自己的善,一时也懊恼自己的失言。 可因林明晰的隐瞒心中不满,故而梗着脖子说:“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林明晰无奈叹气,低低的叫了一声:“沅沅。” 苏沅翻了个白眼不说话。 两厢僵持时,突然有个眼熟的村民跑了过来。 一边跑,嘴里一边着急的喊:“六子!你赶紧往家去!你家里出事儿了!” 林明晰和苏沅瞳孔同时一震,同时扭头望了过去。 “你说什么?!” 第50章 壮士过奖了 来喊话的村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话说不利索,具体是什么情形也不曾看清楚。 只说林家门口围了好些人,还有不少面生的大汉拎着棍棒往里冲,嘴里喊打喊砸的,凶狠得令人心颤。 林慧娘夫妇已还没赶得回去。 此时是何种情形,还不得而知呢。 林明晰闻言心里一惊,连手中的书袋都顾不上,拔腿就往家赶。 苏沅慢了半拍哎了一声,赶紧弯腰将书袋捡起来追了上去。 他俩赶到的时候,林家已经乱作了一团。 有两个面生的黑衣汉子在门口守着,若是有村民想往里去,就龇牙恐吓将人惊退,门神一般。 隔着不高的院墙,院子里女人的哭喊叫骂,还有男子怒吼打砸的声响不绝于耳。 显然是已经闹起来了。 苏沅疾跑两步摁住了想直接往里去的林明晰,飞快的四下看了一眼,直接伸手将一个围观村民手中拿着的扁担抢了过来,拎着扁担将林明晰往身后一挡,冷冷地说:“你往后站。” “我……” 苏沅急得上火。 “你什么你?” “你是能打得过我还是能打得过谁啊?这种战斗场合,非战斗人员想活命,就得撤退知道吗?” 苏沅没好气的将碍手的书袋往林明晰怀里一塞,冷着脸道:“后边跟着!” 说完,扁担在她手中虎虎生风的挽了个弧,围观的人嗓子中的惊呼尚未来得及出口,扁担的一端就已经稳准狠的落在了其中一个汉子的脖子上。 那汉子本正在与身边的人说话,没留意苏沅的动静。 措不及防之下被苏沅敲了个正着,眼白一翻就晕着倒地。 和他说话那人震惊的看着这一幕,脸上的惊愕未曾褪去,扁担的另一端已经裹着风,朝着他的脸砸了过去。 男子惊乱之下堪堪避开了扁担,膝盖却被冲上来的苏沅狠狠的踹了一脚。 噗通一声双脚跪地,紧接着就是颈后剧痛,与之前那人一般,毫无知觉的晕死在地。 出其不意接连放倒了两人,苏沅呼吸有些急促,可面色却足够沉静。 甚至还有几分说不出的冷冽。 她像是没留意到周围人的诡异神色,和死一样的寂静一般,扭头就对着林明晰喊:“杵着干嘛?走啊!” 林明晰恍然回神,咬牙拔腿就往里冲。 苏沅紧跟其后。 从晕倒的男子身前经过似的,像是不放心似的,又咬牙在后颈的位置补了一个狠狠的手刀。 确定门神二人组晕得不能再晕了,苏沅才握紧了扁担跟着冲进了家门。 可进了门后,她才发现,事情与她想的,似乎有那么一丁点的不同。 林家的确是来了几个来势汹汹的男子。 可却不是来打砸抢劫的。 人家是有正当由头,来要债的。 这几人进了门也没想粗暴的烧杀打砸,原本是想坐下来,好好的与林家人说的。 可林家人见了对方,跟青天白日家里进了贼似的,不管不顾的就嗷嗷了起来。 苏沅和林明晰之前在门口听到的动静,都是林家人自己弄出来的。 家中几个女眷,一个嗷嗷得比一个大声,活像是被人扒了衣裳扔到了街上。 嘶声力竭。 声声泣血。 老爷子的怒吼更是一声甚过一声的强,直接凭借一家之力,营造出了一种被土匪下山打劫的既视感。 而在村民口中凶神恶煞宛若山匪的几人,则是一脸微妙的站在了院子里,神情错乱得仿佛是走错了片场。 林明晰和苏沅出现的时候,场内有一瞬间的死寂。 苏沅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什么,条件反射似的将手中作恶的扁担往身后藏了藏。 可她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身高。 那长长的扁担往身后一塞,目标简直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头顶上露出的一大截,无声彰显着她刚刚仪仗扁担的势,在外造了多深的孽。 来人中为首的男子意识到什么,对着身边的一个使了一个眼色。 男子会意,拔腿就往外走。 苏沅尴尬的连叫了两声没能叫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片刻后,出去的男子一言难尽的走了进来,在那人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为首之人听了,难掩诧异的朝着苏沅看了过来。 苏沅被那青天白日见了鬼的眼神看得心底发虚,手缝一松,象征着无数罪孽的扁担咣叽一下掉到了地上。 罪证无声自明。 男子似乎是被苏沅这反应逗乐了,要笑不笑地道:“没看出来,这林家村除了识文断字的才子,还有能提拳耍扁担的能人。” 苏沅干巴巴的呵了两声,极其不情愿的奉承了一句。 “壮士过奖,凑巧,只是凑巧。” 若不是门神二人组无伤人之心,也没有防备。 再来一个苏沅,也不见得能将人这么利落的放倒。 苏沅对自己那点儿本事心中极其有数。 有自知之明得很。 男子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没说话。 清了请嗓子,率先打破了眼前的僵局。 他沉声说:“我们这些人今日受东家委托走一趟,只是为了将之前借与你家的银钱要回去,并无他意,进门前我也表明了来意,只是各位不等我把话说清楚,就是喊打喊杀的嚷嚷了一通,我不得已才门关了起来,此时想来诸位也冷静些了,不如坐下来,将事情说清楚,左右我……” 嚎得满脸涨红的老太太,不等他把话说完就嚷了起来。 “说什么说?” “你的银子我家一文没见着,要钱你休想!” 男子眼中冷色微闪,冷笑道:“这么说,你们家是不肯认这笔账了?” 老太太有些气弱,却也不肯落了声势,嗷嗷就喊:“当然不认!” “你说的账压根就不关我们家的事儿,我们凭什么认?!” 男子冷笑着将带来的借条借据放在了老太太的眼前,沉沉地说:“那这字据是否由林家人所写,你们总该认识吧?” 借据上的字迹,苏沅一眼就认出了是林传读的笔迹。 苏沅瞳孔微微一闪,心念闪烁间,萦绕在脑海时久的迷雾缓缓散去。 她好像知道,林传读他们最近为何会如此着急挣钱了。 苏沅能看出来的,林家其余人自然也能认出。 正因为认出来了,老太太等人才会如此愤怒。 男子在县城中的一家钱庄做打手,干的就是催债讨债的活儿。 他今日拿着林传读写的借据上了门,老太太见了就险些当场晕死过去。 钱庄的银钱,那是寻常人家敢招惹的吗? 有命去借,也得你有命去花啊! 等一想到林传读夫妇当时胆大包天去借这笔银子,是为了将苏沅买回来冲喜,林家其余人更是怒不可遏。 这笔银子,林家其余人可是一文不见,凭什么轻易就将账算在了林家头上? 第51章 她难道不该怨,不该恨吗? 老爷子一开始还想着辩解几句。 可男子干的是催债的活儿,业务范畴并不包括听人诉苦。 他只想将银子要回去。 至于借出来的这笔银子用在什么人身上,又是谁来还,他根本就不在意。 老爷子一听男子打算将这笔账算在林家人头上,气得不住的摔打能摔打的东西,嘴里怒吼不断。 老太太和林小姑大伯母等人更是如丧考妣,连哭带喊的不肯认账。 整整二十两银子! 她们一个铜板都没见着,凭什么让算在林家头上?! 林家这群人的态度实在是不配合。 男子的脸上也多了些许不耐。 他冷冷地道:“自古以来钱庄的利钱都是好借不好还的,我们兄弟几个来之前还想着林家是读书人家,想着以礼相待,不肯露了粗,怎么,诸位这般作态,是觉得,不承认我就拿你们没法子了吗?” 男子话中寒意惊人。 原本嚎丧得正起劲的老太太几人也有些怯怯。 正愤怒的抹眼泪的大伯母扭头看到了沉默的苏沅和林明晰,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指着苏沅就说:“找她!” 苏沅莫名其妙突然被点,满头雾水的指着自己的脸发出了灵魂疑问。 “啊?” 大伯母无视了她的茫然,仿若是想到了什么绝佳的主意,张嘴就噼里啪啦地说:“老二他们借银子就是为把这个丧门星买回来!这就是你们的那二十两银子!” “你们想要银子,找她要去,跟林家其余人可没半点干系!” 林小姑也像是被点开了什么窍门,瞪着一双因愤怒而赤红的眼珠子,赶紧跟着不住点头。 “没错,那银子就是买她了!” “银子林家没见着不可能给,你们要是真不死心,不妨就将这个死丫头带回去,抵了银子也行!” 林小姑这话,大有用苏沅来抵债的意思。 男子不自觉的看了苏沅一眼。 看清了苏沅那张脸,他的眼底燃起兴许兴趣。 钱庄借出来的是利钱,干的就是黑吃黑的买卖。 前去借银子的人多是走到绝境,穷途末路的疯子。 有些人到了最后实在是还不上了,拿家中妻女抵债的也不在少数。 人口买卖,钱庄也是做的。 只要能来钱,什么都做。 抵押物也不拘于是人是物。 男子在利益场上打滚多年,自然能一眼看出苏沅这张脸的不同寻常之处。 此女此时看着不显。 可只要假以时日,再用点儿特殊手段好生教养,等再过两年长开了,往戏园子或是画舫中一转手,必是惊为天人的人物。 这样的好苗子,在市面上花五十两银子也不见得能买到手。 若是能让林家人用其抵债,说起来是自己赚了。 男子眼底打量货物一般的眼神,实在让人心中生恶。 苏沅眸色微微沉凝。 下一秒,却发现自己的眼前多了一个人。 林明晰站在苏沅跟前,挡住了男子目光的同时,略带不悦地说:“阁下也是知礼之人,为何这般打量内子?” 男人闻言略显诧异的看了林明晰一眼,有些好笑。 “你说,她是你妻子?” 林明晰面无表情反问:“不然你以为如何?” 男人不怀好意的咧嘴一笑,带着凉意的话中是不加掩饰的恶意。 “你不说,我还以为,我看的是万花阁未来的花魁呢。” 说完他不等林明晰出声,不再掩饰眼中戾气,直接说:“我看这小娘子姿色不错,也可抵你家欠下的债务,你们若是还不起银子,就直接让这小娘子跟着我走,若这也不肯那也不愿,你别怪我们兄弟几个,对你们不客气了。” 男子是惯在生死场中摸爬的。 之前刻意收敛了戾气,倒看不出什么。 此时露出了野心,光是看那含戾的眉眼一瞬,就让人不自觉的一阵心惊。 林家其余人没了声。 像是被吓着了。 又像是在斟酌男子这话是否可信。 平心而论,如果交出苏沅能换林家的安宁,林家其余人自然是千肯万肯的。 毕竟苏沅在这个家里,着实不招人待见。 除了二房三口人将她当作宝,其余谁不是盼着她早些滚出林家的大门? 再说这银子本就是因买苏沅欠下的。 拿苏沅去抵债,好像也说得过去。 只是林家人一脉相承的爱惜脸面。 先前买人冲喜就觉得是丢人现眼了。 如今直白的卖了苏沅去抵债,更人丢人至极的事儿。 故而就算心里认同,嘴上也不肯轻易说出。 原本吵嚷嚷的院子突然安静了下来,空气中的寂静得让人简直难以呼吸。 苏沅眼底冷色夹杂着漠然疯狂闪烁。 林明晰却是垂首无声轻笑。 笑声清淡,又恍若夹杂着无尽的凉薄。 他神色不明地道:“阁下这话逾矩了。” “我虽不才,却也不是可容忍旁人折辱内子的软和性子。” 男子不悦挑眉。 “这么说,你是不愿了?” 林明晰还没开口,林小姑就急吼吼的插了一句。 “林明晰!你可想清楚了再说话!” “这二十两银子的债,本就是因你爹娘一意孤行欠下的,林家从头到尾就不曾认过这笔账,你若是说错了话,有什么闪失可就要由你自行承担!” 林明晰难掩讥诮的看了面红耳赤的林小姑一眼,语调微妙。 “照小姑这么说,我今日就该默认了你们的说法,当那卖妻还债的畜牲之辈了吗?” “你……” “我什么?” “护家爱妻,本是人之长伦,纵然就是畜牲也决做不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儿,我林明晰更是干不出来!” 林小姑被林明晰的话噎得面上涨红。 一直沉默的老爷子却说:“可你不曾娶她为妻。” 林明晰面无表情的看向了老爷子,嘴角讥讽上扬。 老爷子回避似的避开了他的目光,咬牙说:“你们二人未有婚书定契,无婚仪无媒聘,本就谈不上夫妻。” “如今让苏沅自行离去,也算是拨乱反正,让一切回归正轨,并不算对她有所亏欠。” 老太太回过神来,跟着连连点头。 “就是就是,那苏家本就有将她卖出去的打算,你爹娘一时错了意将她买回来,多让她过了几日清闲日子,她若是知道好歹,就该心存感激,哪儿会有什么怨怪之言?” 林明晰被他们一唱一和的话逗得无声轻笑,眼角眉梢都夹带着无尽的凉潮。 他轻轻地说:“所以你们都觉得,被你们这般当作物品谈论去处价值几何,她不该不悦?不该恨吗?” 第52章 但求天地,无愧于心 林明晰的话声不大。 落在苏沅耳中,却恍若重鼓声声落下。 片刻不曾停歇。 苏沅知道,林明晰不像看起来这般寡淡。 也知道,他有自己的书生傲气。 也有他不可取代的生之傲骨。 可苏沅没想到,这种情形下,林明晰还会坚定的护着自己。 似从未想过要放弃。 林慧娘夫妇之前维护过她,却是因为想留着她为林明晰冲喜续命。 有因可寻。 林明晰此时活得好好的,他为何护着自己? 苏沅上辈子出生就被扔到了孤儿院,从睁眼起,就知道与天斗与地斗,与不怀好意的人斗。 就此斗出了自己的出路。 车祸惨死再睁了眼,还没清醒个明白,半点没耽搁,就被后娘转手卖了二十两银子。 她好像在最初的时候,就习惯性的被人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放弃。 好像一到了需要被选择的时候,她永远都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她孤立无援得太久了。 久到已经忘却了如何向人求援。 如何得到别人的庇护。 以至于听到林家人说要拿自己去抵债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想到的也不是去向谁求援。 而是如何自救出困境。 林明晰的反应出乎了她的预料。 也让苏沅自认水火不侵的眼眶微微发涩。 被人护着的感觉陌生又窝心。 让苏沅近乎无措,难以在短时间内掌控自己的情绪。 她低着头,死死地咬着唇掩饰眼底的潮热。 林明晰却以为她是怕了。 他将手轻轻的搭在了苏沅肩头,声音轻而沉凝。 “别怕。” 苏沅不怕旁人的凶恶,此时却有些怕林明晰的温情。 她条件反射的躲了一下。 林明晰的手落空在空中,无奈苦笑。 似注意到了苏沅的无措,索性不再多说,直接对着面露不悦的男子和林家众人道:“沅沅自进了门,就是我林明晰的妻子,旁人认可不认可,我不在意,只要我认了,她就是这家中的一份子,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拿她去换取任何好处,抵债一事更是无从说起。” “至于家中债务,我与爹娘自有应对的法子,不劳他人费心,若是有人再说出以人抵债一说,就休怪我不顾家人情谊,做些自伤伤人之举了。” 老爷子被林明晰的话气得脸发青,死死地压抑着怒火,一字一顿:“你真要为这个人与我顶撞?” 林明晰无谓冷笑。 “长辈不慈,无谓晚辈不孝,虽有顶撞,但明晰但求天地,无愧于心。” “好!好一个无愧于心!我今日倒是要瞧瞧,你要怎么处理这笔债务?要怎么保住这个丫头!” “那是我们二房一家的事儿,不求老爷子费心。” 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的林惠娘夫妇,阴沉着脸走了进来,张嘴说的第一句话,就无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林惠娘快走两步到苏沅身边,不顾旁人的恶目相对,红着眼,直接伸手将苏沅抱在了怀里。 “好孩子,我们回来晚,让你受委屈了。” 苏沅骤然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微怔之后才呐呐的摇头。 林明晰的维护来得太给力。 其实她还没来得及委屈呢。 林传读看了一眼,确定苏沅无误后,面带歉意对着来讨债的人说:“说好昨日上门清债,可因些杂事耽搁了,劳烦诸位今日走这一趟。”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林传读赔着笑脸来的,纵然心底有怒也说不出太过的话。 那男子摆了摆手,忍着不耐道:“既然是正主来了,不如就说说这银子你家打算怎么办?” 林传读苦笑一声,拱手道:“这是二房家务事,此处人多嘴杂,谈论多有不便,不如请诸位挪步往里走,进去再谈可好?” 只要能找得到人认账。 在哪儿谈,男子根本就无所谓。 他点了点头,让一个人去守着昏迷不醒的门神二人组,跟着林传读进了二房的屋子。 林慧娘赶紧拉着苏沅,示意林明晰跟上。 从头至尾,林慧娘夫妇都不曾多看其余人一眼。 就连屡次想插嘴的老爷子都被忽略了个干净。 等二房一家走远了,老爷子才怒气勃发的哼了一声。 “荒谬!” “简直就是林家之耻!” 先前忙着撒泼的老太太翻轱辘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得拍打身上的尘土,张嘴就说“老爷子,我看老二这一家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执意要保下那个死丫头了!” “二十两银子可不是小事儿,这事儿你可千万不能松嘴啊!” 二十两银子林家当然能拿得出。 可拿出来换一个噎心梗肺的苏沅,那是万万不值当的。 老太太打死也不情愿。 林家其余人显然也是这么想的,跟着七嘴八舌的叨叨了起来。 老爷子本就心情不愉,听着耳边杂七杂八的叨叨叨更是心烦意乱。 他没好气道:“那能怎么办?难不成真的眼睁睁看着家中被打砸干净,名声败坏个底儿掉吗?!” 关上门拿苏沅抵债老爷子没什么心理负担。 可若二房执意不肯,此事传出去,他日后还怎么做人?! 老太太急得不行,嗨了一声才说:“老爷子你糊涂!” “这债务本就是二房的债,之所以能强行算到林家头上,是为何你难道想不明白?” 老爷子猛地一怔。 老太太火急火燎地说:“老二他们之前不就闹着要分家吗?只要分了家,多大的债与林家扯也扯不上半点干系了,只要……” “不行!不能分家!” 分家了林家就更是笑话。 面对老爷子的固执,老太太急得上火,却又不得不说:“你只想着分家了要被人笑话,你为何不想想,要是还不分家,老二一家子能给咱家惹出多大的祸来!” “这次能将讨债的招惹上了门,下次谁知上门的就不会是杀人放火的打手劫匪?老二他们这次敢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丫头片子,跟你明火执仗的对着干,来日就敢再为了别的事儿将你活活气死!” “再不分家,咱们这个家,迟早被被老二一家折腾得散了架!非得到那时候,你才能看明白吗?!” 看老爷子沉默不语。 老太太一咬牙下了猛药。 她咬牙道:“再说了,咱家老大和大孙子可是正经在求功名的读书人,读书人最忌名声受损,老二一家如此折腾,万一传出去了,可就是连带一家子人的罪过!” “届时若是拖累了我的大孙子和大儿,你就算是哭死,也来不及了啊!” 老太太深知老爷子最忌讳的是什么,打蛇打七寸,寥寥几语就恰好说到了老爷子的心坎上。 老爷子的神色越发晦暗难言。 老太太见好就收,默默的松了一口气不再多言。 分家她一开始也是不愿的。 可事到如今,却由不得她不愿了。 林家攒下的那些家底,都是她给大孙子和大儿子攒的。 绝不能因二房的不成器就此败了! 第53章 我有仇都当场报,从不记账 外边老太太正在上火什么,无人得知。 林传读引着要债的人进了门,三言两语将前因后果说了清楚,利索的拿出了应给的二十两银子,拿回了之前写下的借据,好声好气的将人送出了家门。 然后关上门,一家人才算是得以坐下来歇息片刻。 林传读歉意的对着苏沅笑了笑,说:“我和你婶儿出去了一趟,不曾想为此回来得晚了,竟让沅沅受了委屈。” 林慧娘也红着眼说:“是啊,我的小闺女今日受了大委屈,一会儿婶儿可要给你多做点儿好吃的填补填补。” 苏沅被两人刻意放松的语调逗乐了,压下心头疑惑,憨憨的抹着鼻子笑出了声。 “婶儿手艺好,做什么我都爱吃。” 苏沅乐意装憨。 林慧娘听了也不免笑得开怀。 她揉了揉苏沅的脑袋,轻笑道:“你是个好养活不挑嘴的,婶儿得了你这么个小闺女,不知心里多欢喜。” 林传读也笑着在一旁称是,半句不提那还债的二十两银子从何而来。 字字言言都是在无声的宽慰苏沅的心,似乎是怕她对林家人之前说的话起了隔阂。 苏沅装作不知的样子,在一旁陪着逗了半天乐子,终于将夫妇二人逗得开怀后,到了平日里帮林明晰抄书的时辰,才故作不乐意的样子,哼哼唧唧的被林明晰拉着起身。 进了侧屋,苏沅脸上的憨笑散了个一干二净,扭头就问林明晰。 “你知道林叔那二十两银子哪儿来的吗?” 二十两银子,对家境殷实些的人家,咬牙拿出来或许不是难题。 可对于目前的林家二房而言,却是顶破天的大事儿。 否则,之前这家子几个人,也不至于会忙碌成那样。 林慧娘夫妇出了趟门就拿回了这些银子,各种曲折哪怕不提,可光是想想,也能知其中不易。 林明晰翻书的手停顿了一下,声音看似平稳,可仔细听的话,却能听出其中无能为力的苦涩。 他说:“娘是家中独女,当年出嫁的时候,家中的十几亩田地,悉数都陪嫁给了娘,只是这些年,娘照顾我和爹,分身乏术难以打理,又不曾外赁,一直都由外祖父外祖母二人代为打理。” 十几亩地不算多。 可却是嫁女出门的年迈爹娘,留给独女唯一的念想。 这些年不管多难,林传读从未想过要动林慧娘的嫁妆。 哪怕是沦落到去借债了,也不曾动过分毫。 可如今家中诸多不得已,那十几亩田地,再难保全。 苏沅没想到会是这样,当即就怔愣在了原地。 村中田地都是有数的,按人口分下来,有多少就是多少。 再多也无。 名下的田地也是村中人立身活命的根本。 若不是到了绝境之时,绝不会有人动田地的主意。 被逼得连嫁妆田都卖了,那岂不是…… 苏沅下意识的就想去找林慧娘,刚刚转身却被林明晰抓住了手。 他说:“我知道你手中有些银子,可绝不可能将卖出去的田地赎回,你此时去找他们,提及此事,除了增添心中烦忧外,不会再有任何作用。” 苏沅暗暗咬牙,垂在身侧的手也无声紧攥成了拳头。 “那我就理应在此,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他们的庇护吗?” 林明晰闻言笑了。 他淡淡地说:“娘既认了你作小闺女,护你自是寻常,只是可惜,娘日后能给你的嫁妆就此薄了许多。” “我……” “你若是真为他们着想,此刻就最好不要擅动。” 林明晰面色不明的翻了一页书,漫不经心地说:“今日过了,家中还有得是闹剧可看,你届时手中棍棒捏得紧些就可,其余我心中有数。” 苏沅不自觉的被林明晰的话转移了注意力。 她狐疑的看向林明晰,有些意外。 “你说,这家里还有得闹?” 说这话的时候,她甚至毫不避讳的对着老太太们住的正房抬了抬下巴。 话里指谁,不言而喻。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扯了扯嘴角,淡淡地说:“不然你以为,今日就算你过了吗?” 曾经的老爷子或许还能称作是有公理可证,对家中几房不曾有太刺眼的偏颇。 可老太太的一颗心,却是满打满算,全都挂在了大房一家身上的。 从前至今,皆是如此。 曾经老太太看二房的出挑百般不顺,找各种由头让二房出银子供养大房父子。 如今的老太太,自然也生怕二房的困窘会牵扯到大房身上去。 不久之前是他们想分家,不得分。 可过了今日,说不得就是老太太各种想法子促成分家之事,生怕晚了就沾染了二房的是非。 林明晰简明几语不再多言。 苏沅却自行从中,领会到了太多不可说的意思。 转念一想,若是能就此分家,其实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事儿。 苏沅有些一言难尽的啧了一声,歪嘴道:“你家老太太,真能干成这样的大事儿?” 林明晰无声轻笑。 口吻玩味。 “旁的事儿她或许不成,可此事若是有可能牵扯大房,她就能成。” 大房父子是老太太的命根子。 碰不得摸不得。 为了大房的利益,老太太会竭力成事儿的。 林明晰三言两语说得苏沅心里惴惴。 她没什么正形的靠在椅子上着了半响,突然一拍手站了起来。 林明晰挑眉看她。 “去哪儿?” 苏沅头也不回地说:“万一老太太真成器了一回,分家成了,咱们这一家子到时候去哪儿落脚?我得先去找个能安置的地方。” 好不容易分家成功了,总不能一家子人就此流落街头吧? 苏沅半靠在门板上对着林明晰龇牙。 “我手里那点儿钱,买田买地可能不够,可暂时找个落脚之处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不同。 可仔细一品,却像是在回敬林明晰之前说的钱不够的话。 林明晰被苏沅的睚眦必报逗得眉梢上扬,眼底笑意缓缓弥散,像无声推澜的水波。 “你这么记仇的吗?” 苏沅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脸正直的无辜。 “不啊,我从不记仇。” 因为她有仇的话,一般都当场就报了。 绝不拖欠。 也不记账。 第54章 或许我本来就命不好呢? 苏沅嘴上说得利索。 可真想短时间内在村里找到一个合适的房子,却不光是钱不钱的问题。 这时候谁家盖房子都是大事儿。 几辈人都不见得能攒出一处新房的银钱。 就算是家里人多住不开,定多也就是在老屋的旁边凑合着搭个小的偏房。 一大家子人,挤吧挤吧也就住上了。 放眼望去整个林家村,还真没找着谁家有空置的房子。 苏沅在外暗中搜罗了几天,有些气丧。 这日她又满脸丧气的进了门,林明晰见了却有些好笑。 他慢悠悠道:“不急。” 苏沅白了他一眼,有些没好气,想想却也是这么个理儿。 虽她和林明晰坚信林家会分家。 可直到今日,分家这事儿还只存于他们的假想之中。 还没影儿呢! 这时候好像也的确是不着急。 苏沅自我安稳了一番,进屋没见着林慧娘,不自觉地问:“婶儿呢?” 还上了钱庄的利钱后,林慧娘夫妇虽还是早出晚归,却不似前几日那般不分昼夜的忙了。 往常这时候,林慧娘都在伙房里做饭。 今日骤然没能见着人,苏沅心里有些好奇。 林明晰手中的书翻过了一页,慢悠悠道:“老太太心口堵得慌,说是要用新鲜的苦茶花熬水喝下去才能好些,娘和小姑去后山采苦茶花了。” 苦茶花不稀罕。 可花朵细碎,藏在枝叶中极不起眼,想要多采些,自然耗费时间。 林慧娘她们出门大半天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可见是采摘过程并不顺利。 苏沅闻声微微皱眉,语调有些微妙。 “你家老太太这是又想作什么妖呢?” 装病不成,现在又心口闷。 苏沅之前怎么没看出来,老太太竟还是个体弱多病的身子骨? 林明晰眼底闪过一丝不明显的讥诮,漫不经心道:“想达成所望,自然要有所作为,老太太这是在想招儿了。” 分家一事在林家数次被提起。 不是无人赞同。 只是谁都无法动摇老爷子的意见。 这次老太太是打定了主意要分家,一次说服老爷子不成,自然要想别的法子。 只是…… 林明晰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再看向苏沅时,眉眼间夹带上了说不出的歉意。 “这次的事儿,只怕是要牵累你了。” 苏沅不明所以的挑眉。 “什么?” 林明晰示意苏沅坐下后,才慢悠悠的将自己之前,状似不小心透露在林小姑等人耳边的话说了一遍。 他的神色有些无奈,也隐隐带着烦躁。 “我与娘说,今年年岁不好,我也诸多事情不顺,只怕是冲撞之意,想请娘抽空去庙里帮我拜拜。” 他的本意是想引导着林小姑等人朝着自己命格的方向去想。 只要这些人认为自己的命格不利家,有碍亲眷,再加上之前的那些事儿。 不消旁人多说,老太太自然会想法子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 皆是再提分家之事,就可顺理成章。 可不成想,林小姑等人听了后,却认为冲撞的由头主要在苏沅的身上。 毕竟苏沅进门之前,不顺的只是二房一家。 如今这种不顺,却已经牵连到林家全部了! 老太太这场心口闷,只怕也是由此而来。 苏沅听了无声许久,然后默默的对着林明晰竖起了大拇指。 “哥们儿你是个狠人啊!” 时人皆信命理鬼怪之说。 生怕一时不注意,招惹了不该招惹的晦气,时时忌讳介怀。 林明晰身为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张嘴就想咒自己命格不好,这不是狠人是什么? 林明晰被苏沅出人意料的反应逗得哭笑不得,抚眉道:“你到底听没听懂我的意思?” 苏沅撇嘴。 “听懂了啊!” “你无非就是想说,她们觉得我的命格不好,冲撞了这家里的人,想借此为由头,将我赶出去呗。” 只是这事儿是由林明晰主导而起。 届时是苏沅一个人被扫地出门。 还是林家二房顺利分家,只怕是不好说。 林明晰无奈之下又有些好笑。 他说:“我本不是这个意思,可最后却牵连了你,你不介意吗?” 苏沅无语。 “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她随手抓了一把瓜子慢悠悠的嗑着,不以为意道:“再说了,或许我真就是命格不好呢?” 若真是命好的,能上辈子还没睁眼就被扔到了孤儿院。 这辈子一睁眼就被卖了吗? 苏沅自己心里不在意,嘴上说得也百无忌禁。 林明晰却听不得她如此轻贱自己。 他皱眉道:“不许胡说。” 苏沅送了他个白眼,没好气道:“我之前倒是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人物。” 林明晰口舌上向来争不过苏沅。 一时无言之下,索性就将没抄完的书放在了苏沅面前,端的是大义凛然。 “你今日书还没抄呢。” 苏沅看着眼前厚厚的书,顿时就觉得,手里的瓜子都不香了。 有点儿卡嗓子。 苏沅忿忿埋头在房中抄书,正屋里,老太太也在为了分家的事儿急得嘴里长泡。 老爷子在分家一事上的执拗超乎想象。 老太太费尽心机也没能让他松口同意。 说得急了,只说林明晰身上也是负有功名之人,是林家子孙。 若二房被分出去单过,林家的名声又该往哪儿搁? 老爷子不许老太太再提分家的事儿,老太太却不甘于此。 虽林家几人都是出自她的肚子。 可一只手指头还有长有短呢。 她就是偏心大房一家怎么了? 二房一家,病的病,残的残,已然是没了指望。 这样的一家人,对林家无半点帮扶之处,只会是无尽的拖累。 她的大儿大孙,日后可都是要出人头地的人物。 若是被这样的一家子人拖累了可如何是好? 就算是为了宝贝大孙子着想,她也绝不能让现状就此维持下去。 之前林明晰与林慧娘说的话,不光是林小姑听到了,大伯母也听说了。 她见老太太实在烦心,忍不住就说:“娘,之前小姑说的那话,其实也不是没道理。” 老太太闻言狠狠的剜了大伯母一眼,咬牙道:“住嘴!” 第55章 好戏开始了 “老爷子生平最恨的就是鬼神之说,命格之理更是不屑至极,我前些年不过是说了一嘴二房一家会不会招惹了什么晦气,就惹来了你爹好一通数落,你怎敢再提此事?” 大伯母被数落了也有些委屈。 可想到苏沅之前踹自己的那一脚,害得自己被数落了好些时日,就忍不住道:“娘,爹痛恨的,是无中生有莫须有之事,可咱家这事儿,是有理可循,并非无中生有的啊!” “您仔细想想,二房前些年就开始莫名其妙的不顺,念书念得好好的六子,数次下场不中就罢了,莫名其妙的还断了腿,原本好好的身子,也病歪歪的开始没日没夜的灌汤喝药。” “自那苏沅进门后,咱家更是做什么都不顺,老爷子干了半辈子的活儿,说丢了就丢了,前几日明成传信回来,也说自己在书院中遇上了不顺心的事儿,您说……” “你说什么?!” 老太太着急的打断了大伯母的话,急吼吼道:“我大孙子怎地了?好端端的,怎么就不顺心了?” 林明成其实没说这话,只是传信回来要银钱罢了。 大伯母却故作忧愁的叹了一口气,低泣道:“明成在书院中本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师长同窗也极喜爱他,可前些日子,书院中来了个地主家的少爷,处处与明成作对,明成过得不顺,却也不敢往家传话让二老忧心,只是说穿的衣裳被人恶意弄坏了,想着送回来,让我缝补缝补,我之前一直没敢说这事儿,就怕您跟着担心,可如今想想,其实这都是有因的啊!” 老太太的命根子就是大房父子俩。 一听说大孙子受了委屈,她心里对苏沅和林明晰八分的怒火,立马就上涨成了十分。 她阴沉着脸说:“明成在书院中读书,来往的都是体面人,哪儿有将衣裳缝补好了再穿的理儿?” “我一会儿给你些银子,你托人给明成带过去,让他直接采买身新的,旧的不可再穿,省得丢了体面。” 大伯母目的达成,笑着哎了一声。 又奉承了两句老太太对林明成的疼爱,然后才说:“娘,衣裳事儿小,可家中运道坏了,却是破了天的大事儿!” “都说丧妇长女不可娶,苏沅生时克死了亲娘,本就命中带煞,六子也是个命途多舛的,这样两个人凑在了一起,就算是咱家运道再怎么好,也禁不起这般霍霍啊!” 大伯母的话,一字字一言言,都恰到好处的说到了老太太的心坎上。 有些事情禁不起推敲。 越想就越觉得是那么回事儿。 老太太回想着林家顺风顺水的日子,再一想苏沅进门后的百般不顺,对苏沅的不喜,瞬间就达到了顶点。 若非老爷子之前就再三说过,不可再生事端惹人笑话。 她这会儿都恨不得拎着棍子,去将苏沅赶出家门! 老太太琢磨了一会儿,与大伯母暗中嘀咕了几句,没一会儿,心里就有了应对的主意。 分家一事,不可直接说。 说了也不能成。 说林明晰命格不好也不行。 只能从苏沅的身上入手。 只要二房一家执意要保苏沅,闹上一场,这家便也可分得了。 林慧娘和林小姑摘了苦茶花回来,熬夜摸黑将苦茶花熬了水,老太太喝下去却不见好, 没几日,连一向身子骨极好的大伯母也唉唉病倒了。 只是这两人的病灶极其古怪,明面上看不出不对的地方,却总说自己的心口闷闷的疼,还喘不过气。 林传读去请了大夫回来瞧,大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似是而非的掉了一会儿书袋,开了个平心静气的方子就走了。 一罐接着一罐的苦药汤子熬出来,送进老太太和大伯母的屋子,一日紧接着一日的过去,这两人的病尚未见好,林小姑却又跟着病了。 家中女眷拢共就这么几个人。 一个紧挨着一个的病倒了。 就算是老爷子不关注家中女眷的情况,也不得不对此留意。 可越留心,蹊跷就越难明。 这几人前后脚病的。 病症说起来还都一样。 就说心口闷疼,喘不上气。 至于别的,一丝也无。 几人病了几天,有与老爷子相熟的人给出了个主意,说是家中此般,只怕是犯了邪祟,让老爷子暗中请村里有名的神婆前来瞧个究竟。 子不语怪力乱神。 老爷子是不信这个的。 可家中几人的病实在古怪,由不得老爷子坚持。 他暗中将那个神婆请来了家中,神婆唱念俱佳的蹦哒了一番,神神叨叨的指了一个方向。 “这是有人与家中诸位命格相撞,若想家中诸人安然,必得将冲撞之人请出家门,否则长此以往,家宅不宁,内门不安啊!” 有气无力躺在病榻上的老太太闻言眼里露出了精光,她暗示意味十足的对着神婆暗中使了一个眼色,着急地问:“可能看出是何人冲撞?” 神婆神神秘秘的掐指一算,说:“示为阴,此人乃是女子。” 老太太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震惊。 就连一旁的老爷子闻言,心里都意味不明的松了口气。 是女子,指代之人,就不会是林家之人。 只要将那名冲撞的女子赶出家门,自然就可大安了。 神婆留下了足够的神秘后施施然的走了。 老太太面色颓丧的靠在床上,苦涩道:“家里一直都太太平平的,从未出现过任何事端,如今这般,只怕是……” 老爷子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沉沉道:“你觉得是谁?” 老太太闻言神色更是无奈。 她苦笑道:“这满家中就那么一个外人,自那人进了家门,素来和睦的家中也多生事端,神婆说的是谁,老爷子心里就不明白?只是……” 老太太状似无可奈何的叹息一声,幽幽道:“老二一家视苏沅为救了六子性命的恩人,只怕是难以接受这样的说辞,若是执意要将苏沅赶走,只怕家中还要生出事端,既如此,为家中和睦着想,不如就当没这回事儿,左右不过是冲撞一二,要不了性命的事儿,也没那么多顾忌。” 不得不说,老太太对老爷子的心思拿捏得极为到位。 今日之事,老爷子心中本就有疑虑。 若她此时顺水推舟,坚持将苏沅赶走,老爷子必然会看出蹊跷。 可她这么说,老爷子心中反倒是不确定了。 老爷子意味不明的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此事我心中自有决断。” 一抹冷笑在老太太唇角一隐而没。 她眉眼低垂地应下了。 神婆来过后,家中几人的病症逐渐又加重了。 一开始还只是说疼。 可后来,却是直接连床都起不来了。 林慧娘为了伺候这几人,忙得昼夜不停,没几日,眼下就多了明显的青黑,身形都消瘦了许多。 苏沅见了暗中磨牙。 林明晰沉默的时候也一日多过一日。 这一日,老太太几度险些晕死过去,家中鸡飞狗跳的忙乱了一日,好不容易消停下来,老爷子阴沉着脸,将林传读叫进了正屋。 苏沅靠在窗户边上见了,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 她扭头对林明晰说:“好戏开始了。” 林明晰闻言头也不抬地弯了弯唇,应得冷清平淡。 “筹谋了这么久,也是时候了。” 第56章 你要前程,还是要她? 老爷子将房门关得死紧,在外边根本什么都听不到。 苏沅手里抓着一把瓜子,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一边嗑瓜子一边默默的在心里数数。 她数到一百的时候,屋子里果然闹了起来。 率先响起的,是老爷子的怒吼。 随之而来的就是林传读声音不大,却足够坚定的反驳。 老爷子像是说不过林传读,又像是懒得多说,索性二话不说就开始摔东西以涨声势。 屋子里一声响亮过一声的动静,震得房门都在颤。 苏沅紧紧的攥着手里的小瓜子,眉梢不自觉一下接着一下的跳。 林明晰在屋子里看不下去了,干脆就拿了个小凳子,跟着苏沅坐了下来。 苏沅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自然而然的将手中剩余的瓜子匀了一半出来,放在了林明晰的手里。 林明晰捏着一小吧瓜子有些好笑,沉吟片刻说:“怕不怕?” 苏沅不解眨眼。 “怕什么?” 林明晰淡淡地说:“至今日后,你的名声大约就和我一样了。” 命格不堪。 有碍亲眷。 说得好听些,就是命途坎坷了些。 说得难听,就是命不好,是煞星。 林明晰顶了煞星这名头多年,自己不怎么在意。 却忧心苏沅会因此不悦。 苏沅听了满脸无所谓的嗨了一声,小嘴噼里啪啦的嗑着瓜子,漫不经心道:“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命好。” 她过得好不好,都是靠着自己拼的挣的。 跟那见鬼的命格有半毛钱关系? 至于名声…… 苏沅就更是不在意了。 名声是什么玩意儿? 能吃还是能喝? 苏沅的不在乎是洋溢在眉眼中的。 半分不带作假。 林明晰微怔之后无声轻笑,与苏沅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了村学中的事儿。 得知村学中书本不够用,好些孩子手中无书可看。 苏沅嗑瓜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她皱眉看着林明晰,狐疑道:“你想表达什么?” 直觉告诉苏沅,林明晰不会敢有的放矢的事儿。 他这么说,肯定有他不可告人的理由。 林明晰心思被拆穿了也不动恼,只是微笑。 “沅沅抄书的速度甚快,我本以为之前那些书要多费些时日才可抄完,有了沅沅相助,早早的就弄完了呢。” 苏沅冷脸看着他,毫无感情呸了一声,冷冷地说:“想说什么直接说,拍马屁没用。” “还有,好好说人话,不要动不动就呢啊么的,我不吃你这套。” 林明晰乐了。 他说:“沅沅抄书效率这么高,想来也不在意,为村学中无书可看的孩童抄几本书吧?” 苏沅咬牙冷笑。 “不,我介意。” “非常介意。” 她是吃饱了撑的吗? 闲着没事儿去抄书玩儿??? 林明晰面露无奈,叹息道:“可我已经替你答应那些孩子了。” 苏沅顿时怒从心起,差点没控制将手里的瓜子壳扔了林明晰一头一脸。 她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小凳子都狠狠的摇晃了好几下,指着林明晰的手都宛若抽风似的不断颤抖。 “我不管,你自己答应的事儿自己做,我才没空帮你干这活儿!” 林明晰微微挑眉看向苏沅,嗓音微妙。 “沅沅最近没空,是在忙什么?” 苏沅下意识的就说:“我当然是在忙着……” 捕捉到林明晰眼中一闪而过的危险,苏沅到了嘴边的声音猛地就咽了下去。 她一脸尴尬的避开了林明晰的眼睛,干巴巴地说:“总之我在忙正事儿,没空搭理你,你要想抄书就自己去抄,别拉扯我。” 林明晰眼底闪现出一抹戏谑,淡淡地说:“你该不会,还在想着怎么给人做代笔的事儿吧?” 事实上,苏沅不光在想这事儿。 她还准备正式手着手。 分家后要花银子的地方多了去了。 不像想别的法子,光是靠着林慧娘给人缝补东西,和林传读敲砖挣的那点儿铜板根本就不可能够。 只是这事儿林明晰之前就明确表示过反对。 苏沅不想把事儿声张大了,惹得林慧娘夫妇担心。 故而此事都是暗中进行的。 她自以为瞒得天衣无缝,不成想,还是被林明晰察觉到了端倪。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苏沅也懒得再装傻充愣。 她收了心虚的姿态,理直气壮道:“我是在想怎么挣钱,又不是在想怎么花天酒地,你至于这么防备我吗?” 说着,苏沅还像是委屈似的撇撇嘴。 若是林慧娘,见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早就心软了。 可林明晰是个软硬不吃的小怪物。 他没什么表情地说:“旁的事儿都可行,这事儿不可,你别想了,好生在家里抄书吧。” 苏沅咬牙。 “我不。” “我偏要做!” 苏沅难得的固执,林明晰见状也不免头疼。 他想跟苏沅讲道理,不料话未出口,屋子里的争执就先蔓延到了屋外。 老爷子怒气冲冲的冲了出来,见着在院子里坐着,甚至还有心情嗑瓜子的苏沅和林明晰,当即就气得胡子都往上狠狠翘了翘。 他跟看不见苏沅似的,对着林明晰就说:“六子,我今日就问你一句话,这女子,你当真要留她在家中不可?” 林明晰慢悠悠的站了起来,状似不解道:“她是我进门的妻子,留在这家中,有何不可?” “那若是林家,从此有她没你们二房,又当如何?” 老爷子不再掩饰自己的对苏沅的不喜,直接道:“我今日就把话撂这人,林家,有她没你们二房,有二房没她,你爹娘糊涂不肯把人送走,你素来是个主意大的,今日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是要让二房留在林家,还是要为了这么一个不详之人,与家中彻底决裂!” “你若要为此让林家分崩离析,我也无话可说,只是有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我朝考取功名,进考场前,是需有功名之人联名举荐的,林家人不才,可到底是出了几个读书人,明成更是身负举人功名,来日你若身为林家子上场,自有林家人为你署名护航,可你要是离了林家,你就什么也不是!” 老爷子这话说得极重。 话中的寒意不言自明。 林明晰今日若敢为了苏沅与他起争执,他来日就敢不给林明晰署名举荐。 若无数量足够的人署名举荐,林明晰连上考场的机会都没有。 这是直接在拿林明晰日后的前途在作要挟! 林明晰尚无明显反应,追着出来的林慧娘夫妇先急得红了眼。 林传读两眼赤红的看着脸色铁青的老爷子,嘶声道:“爹,六子也是您的孙子,您今日,难道真要为了一些莫须有的传言,毁了六子的前程吗?” 老爷子脸色微僵,可还是硬着嗓门道:“他既不孝,那我就没这么个孙子!” “林家能人多的是,我也不需这么个不孝子孙来给我贴体面!” “是啊,林家能人众多,我林明晰只不过是其中不详的一个,老爷子您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林明晰示意林传读不必再说,目光平淡的看着老爷子,毫无波澜地说:“常言道存在即是有过,我和沅沅惹得老爷子心态不稳,必然也是我们的过错,既然如此,不如今日说个分明,就此有个了断也好。” 老爷子显然没想到林明晰会这么说,猛地一怔后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你说什么?!” 林明晰无声冷笑,眼中自带讥凉。 “老爷子,分家吧。” 第57章 人情太易磋磨淡 林明晰自认不需依仗林家人的举荐才可上场。 也从不觉得,身靠林家曾给自己带来了什么。 对老爷子的威胁,他半点也不在意。 林传读夫妇心里虽着急,可也不可能应下老爷子的话,将苏沅赶出家门。 二房一家三口同时沉默。 苏沅默默的缩着脖子当自己的小透明。 可这一家人的想法,却在此刻前所未有的凝聚。 这个家,必须得分! 分家的话既说出去了,林明晰就不会再给老爷子反悔的机会。 他不等老爷子从震怒中回神,就示意苏沅赶紧去村里请有名望的老人前来作证。 随后又让林慧娘亲自进屋,将在屋子里竖着耳朵听了半响的老太太和林小姑,大伯母等人请了出来。 不一会儿,林家村的村长,久不走动的族长,还有在村里有名望的长辈们,纷纷在林家的院中落座。 来的路上,村长就知道了自己今日来林家是为了什么。 可分家自是大事儿。 弄不好,一家子人出了门,都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不孝的。 他看着林家面色不佳的众人,忍不住对林传读说:“老二家的,你们这是闹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弄得家宅不宁才算好吗?这一家人,纵然有什么口角,关上门有什么是说不开的?何至于走到分家这一步?” 林传读灰白的嘴唇瑟缩了一下,却只是无声苦笑。 “村长,您的意思我都明白,只是……” 他长叹一声,苦涩道:“只是各家各有各的苦,我家里的这些事儿,当真是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的。” 但凡老爷子和其余人愿给苏沅一条生路。 他们又何必如此? 村长还欲再说,林明晰却淡淡地说:“二房曾经也在家中顶立门户,可如今落败不如从前,自身困境难褪,不忍再拖累林家众人,纵知分家不孝,也不得不为之,今日得了老爷子的首肯,冒味将诸位长辈请至家中,只为请诸位在场做个见证。” 少年声音不大,甚至还带着稚气未褪的沙哑。 可字里行间的沉稳,却带着让人难以质疑的力度。 村长顿了顿,苦笑道:“六子,你向来是个懂事儿的,还读过书,怎会不知分家的恶处?一家人过日子,难免磕磕碰碰的,这放眼满村里,谁家都是这么过来的,要是谁家一言不合就分家,那还怎会有一家人的说法?” “你们都各自先冷静冷静,等……” “没什么好冷静的!” 阴沉着脸的老爷子突然开口,咬牙道:“他如今是能耐大了,也愈发不将我这个老头子放在眼里。” “他既然是想分家,我就成全他!” “我倒是要看看,他们这家子离了林家,能翻出多大的浪来!” 老爷子满眼的怒火,看起来就像是要生吃人。 可被这么看着的林明晰,神色却无半点波动。 跟老爷子几乎从眼角眉梢溢出的怒火相比,他神色平静得甚至有些过分。 他说:“人大分家,树大分丫,这是亘古不变的理儿,分了家,也不是就此不管林家的事儿了,二房分出去了,也是出自林家的人,日后用得上的地方,我们必不推辞。” “用不着你!” 装作病入膏肓,忍了半天的老太太实在是没忍住,呛声道:“只要你们这一家子病的病,残的残,日子过不下去了上门来打秋风就算好的了!我们可指望不上你!” “你们二房今日分出去了,就再不是林家的人!生死都再与林家无半点干系!” 老爷子沉默着没说话,显然是默认了老太太的说法。 林明晰讥讽十足的勾了勾唇,慢慢地说:“如此,那就分家吧。” 分家说到底,也只是林家的家事。 村里人来了,也只是做个见证。 并不能多说。 林家自己人心意已决,旁人说再多也是无用。 村长和一没说话的族长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不可说的无奈。 村长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说:“那就分吧。” 分家说起来就两个字。 真要实施起来,却极为复杂。 林传读是林家二子,早些年为林家出的力,村里人也是有目共睹的。 不管是按分家的规矩,还是按劳苦功高而言,都不可太过分亏待于二房。 更何况,林家份量最重的大房父子还没回来。 今日只能暂时先捋出个大致章程,至于具体分家的事宜,还要等到人到齐了,才可实施。 等大致章程梳理出来,天色已经黑了。 村里人唏嘘着出了林家的门。 关上门,本是同根的林家人却是两看相厌。 老太太还记得自己病重的事儿,狠狠的剜了二房的人一眼,就被同样极力压制喜色的大伯母扶着回了屋。 林传读一脸抹不开的晦暗,却还是对着老爷子说:“爹,您想吃什么?我这就和惠娘去做。” 老爷子冷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别叫我爹!我没你这么个剜我心的不孝子!” 说完,老爷子转身就走。 完全不给林传读说话的机会。 林传读苦苦撑着一条腿站在院子里,良久之后才闷闷的叹了一声气。 被同样神色茫然,又眼眶通红的林慧娘扶着进了屋。 苏沅和林明晰落在了最后,将林传读眼中的痛苦挣扎看了个分明,一时心底也有些不忍。 她无力的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林明晰却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听不出情绪地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腐肉长在心口不忍痛剜了,伤势不会好,只会越发加剧。 林传读生性软和,自欺欺人太久,如今骤然掀开了所有他以为的平和,自然难以接受。 只是,晚痛不如早痛。 林家这块腐肉,还是早早的剜去了好。 苏沅何尝不知是这个理儿? 只是…… 她有些无奈的耸肩苦笑,小声说:“只是这事儿,林叔心里指定不好受。” 苏沅家庭亲缘单薄,也没什么曾经满腔真心付出过的人。 自然难以理解林传读心中大恸。 离了林家,对苏沅而言,是摆脱了脚底泥潭,她高兴还来不及。 可对林传读而言,却是生离了家,心中滋味自然难受。 林明晰脚步微顿,沉默瞬息后,目光微妙的看向了苏沅。 “这家里的人,曾经待我也是很好的。” 在他小些的时候,在林传读没废了一条腿的时候,林明晰也是这家中的骄傲。 人人都护着他,宠着他,用蜜灌般的日子,将他宠成了个只知书中颜如玉,不知人心之丑,还自得其乐的傻子。 可后来,人心就变了。 林明晰飞快的闭了闭眼,哑声说:“人心自有冷暖之分,那份暖和善,都是被生生磋磨淡的,分家是好事儿,不必劳神伤怀。” 那些所谓的家人不值得。 他们也不配。 第58章 还真是,少年风流 林家大房父子得知家里要分家,第二日就急急的赶了回来。 父子两人前后脚到家,进了门就被老太太急吼吼的喊进了正屋,关上门不知说了什么,直到正午时分才推门走了出来。 上次老爷子寿宴不曾碰面,这还是苏沅第一次和这对父子碰面。 平心而论,林家人的相貌都算出众。 林明成长眉入鬓,墨发如洗,眉眼比林明晰少了几分少年的病弱,更添几分英朗之气。 他年方二十,因读书之事耽误了婚事,至今未婚。 两年前,由林老爷子做主,和县城中另一个秀才家中幺女定了亲事,只等着那姑娘满十六,就可大婚。 他今日穿着一身半新的白色长衫,腰间还佩着一个天青色的荷包,若是手中再多一柄折扇,也算得上是风流俊朗。 只是这人平白有一张好相貌,张嘴所出之话却是不善至极。 他满是厌恶的打量了苏沅一眼,冷笑道:“你就是那个来路不正,却搅和得家宅不宁的女子?” 连苏沅的名字都不肯称,可见心里的确是不待见极了。 苏沅心里一阵冷笑,还没来得及开口,林明晰就说:“大哥慎言。” “沅沅是我的入门的妻子,也是大哥的弟媳。” 林明晰说得认真,林明成闻言却是不屑冷笑。 “妻子?不过是花了银钱买回来的,算哪门子的妻子?” 林明成难掩桀骜的瞥了林明晰一眼,仗着身高,甚至谈得上有居高临下之意。 “你虽在读书上不如我,可到底是比常人聪慧几分,我倒是不曾想,你竟会为了这么一个不堪之人,闹到家中分崩离析的地步!” “林明晰,妄你身为读书人,竟连礼义廉耻都忘了个干净,我真是对你太失望了!” 林明成端着兄长的架子,张嘴就是高高在上的训斥。 林明晰看不出什么情绪弯了弯唇没说话,眼底深处却尽是讥讽。 只怕这些人见了自己这般模样,高兴都还来不及吧? 谈何失望? 林明晰眼帘低垂,正想带着苏沅走时,苏沅却用好奇的口吻道:“大哥你身上这是什么味儿?怎么这么香?” 说着,她甚至还往前走了几步,脸上皆是掩饰不住的探究。 “这味儿我在家里还没闻到过呢,是县城里时兴的香料吗?” 她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林明晰和林明成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 苏沅凑近了些,确定了林明成身上香味的由来,眼中不由得带上了几分难言的微妙之意。 苏沅天生长了一个好鼻子,对香味的灵敏甚至到了夸张的程度。 但凡是她闻到过的香味,再次闻到时,不说百分百的能认出来,十之七八的概率还是有的。 林明成身上这味道,凑巧苏沅就在另外一个地方闻到过。 印象极为深刻。 苏沅回想着店伙计跟自己吹嘘这香料有多难得的样子,再看向林明成的眼神,就有些一言难尽了。 林明成是林家众人的骄傲。 也是被村民拿来教导自家孩子的榜样。 堪为村中读书人的榜首。 自身自然是风清气朗,宛若无暇之玉一般的人物。 可谁能想到,如此高洁的人物,身上竟会带着春满楼中特有的香料之味呢? 依苏沅打听来的情况看,春满楼中唱一台戏所需时间不过一个时辰,而一个时辰,绝对不足以让残留的香味在身上停留至今。 林明成身上的味道已经不重了,可还是能清晰闻出。 足以证明林明成在春满楼中停留的时间足够长久。 不是去看戏的…… 那么,林明成难不成是去春满楼过夜了? 苏沅的目光瞬间变得玩味了起来,语气也唏嘘得不行。 “未曾谋面之前,我只以为林家大郎是个埋首苦读之人,不曾想,大哥也是个年少风流的人物。” 她说完,还煞有其事的抬手鼓掌。 “佩服佩服。” 林明成被她奚落大过敬佩的话气得脸发青,正想说什么时,苏沅骤然变了脸色,语调也冰冷得惊人。 “着急否认之前,要不先想想怎么把身上的味儿去了?” “美人娇软香踪难隐,大哥身上这味儿,着实耐人寻味啊。” 苏沅话中指向实在太明。 林明成瞬间就因此变了脸。 煞中带白。 他昨日的确是跟友人外出夜宿了,可回来前早就将身上都打理清净了。 苏沅为何能看出来? 他自己心虚,也不敢在这事儿上与苏沅过多争辩,冷着脸强撑气势扔下一句不知所谓,急急的甩手就走了。 苏沅见了,不屑撇嘴。 “我还以为是个什么人物,不过如此。” 林明晰神色晦暗的看向了苏沅,淡淡地说:“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苏沅难得的有些心虚,目光游离东张西望的,就是不肯看林明晰的眼睛。 林明晰见状,面无表情地说:“你要是执意与我装聋作哑,我就只能让娘将你关在家中不许外出,省得你在外胡作非为。” 苏沅闻言急了。 她不满的瞪了林明晰一眼,咬牙道:“我怎么就胡作非为了?我说你这人真是的,你怎么能诬陷我的清白呢?” 林明晰态度坚决不为所动。 苏沅无奈,只能对着他神秘兮兮的招手,低声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饶是林明晰性情沉稳,骤然得知林明成在外干出夜宿春满楼这样的荒唐事儿,也禁不住狠狠一震,忘了言语。 苏沅见他震惊得仿佛忘了姓甚名谁的样子,忍不住有些好笑。 听到苏沅的低笑,林明晰恍然回神。 他皱眉道:“光是凭着身上的味儿出此猜测,太武断了。” 林家家风严谨,绝不允许男子在外寻花做柳。 读书人也自当严守风骨,不可自甘堕落。 若是让老样子知道引以为傲的林明成在外如此荒唐,不知要掀起多大的风浪。 此事让外人知晓,林明成的名声也算是毁了。 苏沅闻言有些嗤之以鼻。 她哼了一声才说:“武断什么啊武断,我刚刚只是猜测,你看他那是什么表情?若不是作贼心虚,他至于一句不分辨就走了吗?” “不信你等着瞧,一会儿他再出来的时候,身上指定就什么味儿都没了。” 第59章 分家风波 苏沅坏心眼的抹着下巴嘿嘿一笑,意味深长道:“说不定,他为了掩盖身上的味儿,还要弄点儿别的香味撒上去呢。” 林明晰压下心头震动,冷眼看着苏沅。 “我还没来得及问,沅沅为何能一下子就闻出那香料的来路?” 苏沅猛地噎了一下,有些气急败坏。 “我说你这人怎么就这么较真呢?我……” 苏沅话说了一半,两眼皆是血丝的林慧娘推门走了出来。 她勉强打起精神笑了一下,哑声说:“沅沅,家里人都到齐了,你腿脚麻溜些,去将村长和族长等人请来,六子,你去将烧一锅滚水,一会儿用来泡点儿茉莉花招待客人。” 苏沅赶紧应声去了。 林明晰眼含担心的看着林慧娘。 林慧娘无声苦笑,抹了一下眼角,对着林明晰说:“快去吧,都等着呢。” 村里人早知道林家今日要分家。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听闻大房父子也回来了,不消苏沅挨个上门去请,想看热闹的,想帮忙主持公道的,自发的朝着林家走了过来。 苏沅出门没多久,该到的人就都到得差不多了。 林家还算宽敞的院子内外,满满当当的都是人头攒动。 众人纷纷落座,族长看着满脸阴沉的老爷子,无奈道:“老爷子真想好了?这家,今日定是要分?” 老爷子冷着脸不说话。 老太太先着急了。 “分!必须得分!” 族长又看向了林传读夫妇,问:“你们也如此想?” 林传读苦笑一声,起身恭敬道:“望诸位长辈做个见证。” 话一至此,多说无益。 族长长叹一声,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沉沉地说:“既如此,那就开始分吧。” 分家要分的,主要是四物。 一是村中田地,二是家中屋宅。 三为家中存银,四是家中余粮。 村中田地是有数的,林传读是林家二子,自然有他名下的一部分。 由村长族长做主,将家中地契取出,按村里的规矩划分了,就此将地契一分为二,让林传读和老爷子分别在新的地契上签字画押摁手印,田地就算是分完了。 到了分房子的时候,却是出了幺蛾子。 林家这房子,当初建的时候,林传读能干之名遍传周村,大部分银钱也是林传读挣回来的,房子当然得分林传读一部分。 正屋不能动,大房一家的房子也不可动。 划下来,就二房一家目前住着的偏房合适。 只是,按规制来分,二房所得偏房太小,不合规矩。 若是真按规矩来分,必然得动林小姑一家现在住着的那里。 林小姑怎会肯依? 族长的话还没说完,她就嗷嗷的喊了起来。 “不成!凭什么动我家的房子?我不答应!” 族长早就对林小姑行事不满,闻言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训斥道:“胡闹!那是林家的产业,怎地就成了你的房子?” “外嫁女按规矩,娘家诸物与你无半点干系,你虽是招婿上门,可到底是借住娘家,你可在林家久住已是家人仁慈,怎可生出诸多妄念!” 族长这话难听。 说的却是事实。 建房子的时候,林小姑尚未婚配,也不曾出过半分力。 如今好好的房子让她住着就不错了,还想据为己有,就实在是不知足了。 林小姑还不甘心的想辩驳。 却被老太太抓了一下袖子。 老太太老神在在地说:“不着急,先按规矩分,分完了,我自有别的说法。” 林小姑艰难被安抚了下来,满脸不甘的重新站回了老太太身后。 分家继续。 除了二房目前所住的偏房外,还有林小姑占着的一个小房间,屋后的小菜园子,也归于二房所有。 房契无法分割,只能立下口头协议。 族长和村长见众人无异议了,才继续说:“剩下的,就是家中存粮和村银了。” 此话一出,老太太立马就抹起了眼泪。 她声泪俱下地说:“按理说我不该在此时插嘴,可有些话,却不得不说。” “谁都知道,供养一个读书人极其不易,说是举家之力也不为过。” “林家满打满算的供着三个,家中开支素来就大,虽有老爷子和大房父子的每年的俸银撑着,可近些年来,老二家父子两人常年生病吃药,入不敷出,早些年还算有些存银,如今却是捉襟见肘,实在是没了。” 说完,她装腔作势的拿出了一个小箱子,从箱子中拿出了一个破旧得都褪色了的荷包,含泪道:“这就是家中目前能拿出来的所有存银了,除此外,当真是再多也无了。” 族长皱眉将荷包接过来打开。 看清了里边的散碎银子,险些被气笑了。 供养读书人是苦。 可一旦家中出了一个有功名的读书人,好处自然也是无数多的。 家中有一人功名在身,就可免除五十亩田地赋税。 每年算下来,剩下的可都是一笔不少的银钱。 林家出了四个有功名在身的人,除了家中田地外,还有周围不少村子里不少人名下的田地,都挂靠在了林家名下,借以免税。 村民得了林家的好处,也不会没有表示。 每年旁的不说,光是从村民手中得的好处银子,就不下二十两! 除此外,还有朝廷每年发下的俸银粮食,家中田地的收入,怎么算,都不可能只剩下这么点儿。 族长指着荷包里不到五两的银子咬牙,说:“就这么点儿?” 老太太回答得面不改色。 “这么点儿,还是扣牙缝省出来的呢。” “若不是一家子人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只怕连二两银子也拿不出来了。” 族长气得说不出话。 老爷子却也在一旁帮腔。 “家中支出过大,确实是无多余存银了。” 族长难以置信的看向睁眼说瞎话的老爷子,话音都在打颤。 “你们一家是把众人都当了瞎子不成?” 二房的确是常年看病抓药。 可人家二房一家是没挣银子吗? 谁不知道,为了挣银子抓药,林慧娘一双手不论春夏秋冬,皮肉就没不开裂的时候。 林传读瘸着一条腿也在田间地埂来回奔波,别人使三分力,他就用了十分。 林家读书人多,无人可下地做活。 林家名下那几十亩地,全都是靠林传读夫妇不分昼夜,把人当黄牛使熬出来的收成! 二房一家至此,林家竟如此待他们! 第60章 佛口蛇心 德高望重的族长被老太太厚颜无耻的话气得浑身发抖。 村长的脸色也极为不佳。 他正想说两句缓和一下氛围,老太太却紧跟着说:“除了刚刚大家伙算的,我这里还有一笔账要算。” 老太太示意大伯母将早就准备好的册子拿出来,也不管自己识不识字,指着上边的记录就说:“老二几年前伤了腿,六子又常年病弱,为了给这两人抓药看病,家中前后补贴进去不少银子,险些连我和老头子的养老本都糟践了进去。” “之前我想着,左右都是一家人,不必将二房额外的支出算得那么清楚,省得伤了一家人的情分,可如今老二一家出息了,并不把我们这一家子人当回事儿,这笔账,我自然是要与他们清算个明白的。” 老太太像是疲了,对着大伯母使了个眼色。 大伯母赶紧将手中账册递给了一旁的林明成,示意他赶紧念。 林明成被苏沅先前那番话搅和得脑子满是混沌。 接过账本一时没反应过来。 在一旁心焦看了半响的大伯没忍住,伸手一把将账册拿了过来,粗略看了一眼,眼底生亮,故作声势的清了请嗓子就开始念。 大伯说得越多,在场之人的脸色就越微妙。 老太太竟是将这些年二房所花销的银钱都记下来了? 一分一厘都不曾错漏? 似是注意到了旁人眼神的微妙,老太太解释道:“诺大的家靠我把持着,人多嘴杂的,我年纪大了疏忽也大,生怕记不住,索性就让人记了下来。” 大伯忍着笑跟着附和。 “娘有这先见之明是对的,否则空口白话的,谁敢相信,老二一家一年竟能花销这么些银子!” 按老太太所记的,二房一家,光是抓药吃药的银钱,就不下十五两。 除此外,还有林明晰时不时的病上一场,请大夫花的。 林林总总的合计起来,一年下来,光是二房一家子,所费银钱就快有二十之数。 这么多银子,寻常人家倾尽举家之力,一年到头也不见得能挣出一半。 二房养着两个药罐子,这些银子像被填入了无底洞一般,花下去连个水漂都没能打起来。 一笔笔一债债,都是记录有数的。 花了银子的二房一家心里也有数。 周围一片倒吸气声中,林传读苦涩道:“二房近些年花销的确是大了些,娘说的这些,我都认。” 老太太隐晦勾唇,尚未开腔。 大伯就急吼吼地说:“你当然得认!这么多银子,可都是你们二房花的!” 林传读沉默不语。 林大伯越发来劲儿。 他说:“爹,娘,二房花销这么大,还挣不来多少银钱,其中大多可都是从公中拿出去补贴的。” “之前也就罢了,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我们这些家里人也就咬牙帮衬几分也没什么,可如今既是要分家了,这账可得往清楚了算,否则这么稀里糊涂的,算怎么回事儿?” 林大伯这话,说得甚合老太太心意。 老太太眉梢微微舒展,摆手道:“常言道亲兄弟明算账,我这个做娘的,之前怜惜二房一家困苦,的确是没少委屈你们其余几房,可如今到了这个地步,这些自然是要算清楚的。” 她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二房这些年请医抓药所费银钱,共计七十六两,而二房每年交由我手,放入公中的银子是三两二钱,总共交了四年,合计起来就是十二两八钱,除去二房给的,二房亏空公中账目六十四两二钱。” “既是要算清楚,这些亏空,自然也理应由二房补上。” 说完,老太太看似征询的看了沉默的老爷子一眼。 “老头子,你觉着呢?” 老爷子正为了林明晰顶撞一事震怒,闻言想也不想就说:“当然得补!亏空了多少就补多少,一个子都不能少!” 老太太得了满意答复心里笑了,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悲悯的模样。 她说:“老二伤了腿后,我知晓二房过活不易,故而二房交到公中的银钱本就比其余人少些。” “谁知我一片慈母心怀,竟难得谅解,今日不说也罢。” “六十四两二钱银子,抹去个零头,共六十四两,二房将这亏空补上,咱们就可继续往下接着分了。” 如今收成最好的一亩地,一年种下两季种子,到了年末收成的时候,堪堪可得一两银子。 若是收成差些,一两也无。 对于庄户人家而言,六十四两银子,无异于是不可妄想的数字。 别人拿不出。 林传读也拿不出。 为了二十两银子,林慧娘的嫁妆都卖了。 如今就算是将二房一家捆绑在一起卖了,也绝凑不出这么多银子。 林传读眼底染上挥之不去的苦涩阴郁,哑声说:“这账我们认,只是……” “只是暂时拿不出这么多银子,还求爹娘宽限一二,容我慢慢还上。” 林传读会这么说,老太太并不意外。 二房能拿得出这么多银子才是有鬼了! 老太太的目的也不是逼着他们给银子。 她意味不明的呵了一声,说:“二房不易我心里有数,按理说,也不该紧逼你将亏空补上,只是……” 老太太满是怜爱的看了一眼魂不守舍的林明成,叹息道:“只是明成年岁大了,之前婚事被迫耽搁,如今却是怎么也耽误不得了,开年后要给明成安排娶亲,聘礼新房,样样都是烧钱的事儿。” “你爹有丢了村学的进项,还得供养你大哥和明成念书,家中艰难你是知晓的,这银子也不光是我一个人的,还有这么一家子人等着养活,就算是宽限,也宽限不了多久。” 老太太说得一咏三叹,险些当场抹泪。 林传读红着眼说不出话。 大伯母却在一旁说:“娘,老二还不上银子也成,可拿旁的来抵啊!” 她笑吟吟的看了二房一家一眼,煞有其事地说:“明成成亲的房子还没着落呢,您得了银子,还不是得拿来建房子置聘礼?要我说,建新房子忒费事儿,要花的银子更是无数,您不如就别为难老二了,让他将分到的房子置换出来,抵了这债不就成了?” 这么多银子,二房是决计拿不出的。 若是一时拖着,谁知道这笔烂账会拖到什么时候去? 老太太早就和大伯母等人通过气了,不要银子,就要二房现成分到的房子来抵。 二房现在住的虽是偏房,可建这房子的时候,林家银钱富裕,偏房也建得比常人家的正屋体面亮堂。 林明成拿了这房子去娶秀才家的小娘子,可谓是妥当得很! 第61章 贪得无厌最惊心 老太太分明心动不已。 可还装作为难的样子,摇头说:“二房得的房子才多大,怎就值当六十多两银子?这么算不合适。” 大伯母嗨了一声,拍了拍大腿,说:“那偏房是不值这么多银子,可到底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哪儿能真就算得这么清楚?” 大伯母分明想笑,却极力装出一副悲悯的样子,肥硕的脸盘子都生生压抑出了扭曲。 她苦口婆心道:“纵然是分了家,二房也还是要过活的,这么多银子能生生把人逼死!” “咱做长辈的,吃亏些就吃亏些,也不差那些了。” 林小姑知道老太太和大伯母这番作态,是为了将房子弄来给林明成成亲,想到自己被分出去的部分,有些忿忿。 “房子不够抵,不是还分了田地吗?” 她对着面如死灰的林传读抬了抬下巴,冷笑道:“二哥刚分了十亩地,这么好些地,拿出来也是能抵上不少了吧。” 一个张嘴就要房子。 另外一个张嘴就要田地。 这分明是要让二房净身出户,将这家人扫地出门啊! 林家不大的院子里充满了不可说的死寂。 几个女眷却说得兴致盎然,恍似并未察觉,这么说有什么不对之处。 林传读身形一晃,险些眼前一黑跌了下去。 林慧娘忍着哭腔将人扶住了,话未出口,泪就先糊了满面。 因辈分小不可插话的苏沅站在一旁看得心头火起,正想说什么时,林明晰淡淡地说:“老太太所说不错,这些债的确是不可不认,只是除了这个,我也有个东西想给大家伙瞧瞧。” 林明晰素来知礼懂礼,在村中人心中印象极佳。 听闻他这么说,被林家人做派气得心口疼的族长立马就说:“六小子想给我们看什么?” 林明晰对着族长恭敬拱手,朗声道:“村里人人都知,我爹的腿没伤着之前,一直在外跑商养家,他常年在外,每年可归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挣到的银钱,全都托人送到了家中,交给老太太保管,用以家计。” 早年间,有林传读在外奔波养家,林家的日子比谁家都好过。 林传读往家送了不少银子的事儿,村里人也都知道,此时闻言并不意外。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脸色骤变的老太太,沉沉地说:“当时我尚年幼,母亲不识字,难以记账对数,我爹怕银子送回来的途中出了差错,特意将此事委托给了林大爷,让林大爷与送银子的人对数清楚,然后再送到林家。” “是后来,大伯回家说对账之事不可劳烦外人,后来几年不再往林大爷处送了,直接送到家中,由大伯和老爷子清对。” 一直坐着没吭声的林大爷听到这儿忍不住哼了一声,紧跟着点头。 “不错,林家老二在外跑商十三年,以年计,前后往老夫这儿送了不下八回银子,数目或多或少,我生怕出了差错,回回都要仔细对了,再记在本子上,那账本此时还在呢!” 提及账本,老太太的眼里多了一丝慌乱。 可不等她张嘴,林明晰就说:“诸位要清算这些年二房无所进却只出的银钱,既是要一次清算清楚,这笔账想来也是要算的。” 林大爷阴沉着脸将一个颇有年头的账本拿了出来,翻开说:“我这儿有记载的是八回,少的时候,送了二十两,最多的一次,送了八十一两,八年合计下来,林传读总共往家送了三百一十二两银子。” 林明晰无声冷笑,淡淡地说:“据我所知,林家几房人,每年交到老太太手中作公用的银子,最多是为五两,按一年五两银子算,我爹今年三十七,从出生那刻起开始供银子,至今三十七年,也就是一百八十五两,加上我们父子俩看病吃药所费的,就是二百四十九两,按老太太拿出的账本来计,二房非但不欠林家任何,相反,林家还需再补二房六十三两才对。” 林明晰话音落下周围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苏沅无声冷笑,拔高了音调说:“六哥你这可就算错了,据我所知,林叔在外十三年,大爷这账本上却只记了八年的账,还有五年的没算呢!” 东家仁慈。 林传读伤了腿后,私底下给了不少安置费。 这些银子都进了老太太的手,林传读夫妇也从未想过询问去处。 如今既是要清算明白,自然是要拉扯出来一一说清楚的! 林明晰闻声轻笑,说:“爹不在家的时日,我能入学堂念书,家中人也出了银子费了力气,那几年的进项,就权当是我念书的费用也罢,只是……” “其余的账,却不得不算清楚才行。” 他的嗓音中陡然添了几分寒意,声声轻缓迫人。 “老太太,老爷子,你们先前说的账,我们半分没推辞一一认下了,可如今,我拿出来的这账,你们又是认,还是不认?” 老太太不想认。 可事实证据,还有证人都摆在眼前,容不得她不认! 光是八年间记下的账数目就如此骇人。 若是真让林传读说出后来五年送了多少银子回来,岂不是要掀起轩然大波? 那她苦心孤诣营造出来的场面,岂不是白费了心力? 老太太脸色来回变换不定。 大伯母却见不得到嘴了的肉飞了,忍不住呛声。 “大几百两银子,你说有就有这么回事儿?谁知道你是不是捏造了这玩意儿,刻意说出来避债的!” 林明晰还没说话,忍无可忍的林大爷就站了起来。 “你这意思,是在指责老头子倚老卖老,捏造证据污蔑人了?!” 林大爷为人刚正。 在附近几个村子里名声都极好,也很受村民尊敬。 他动怒说出这样的话,大伯母心里生怯是不敢接的。 可她到底是忍不住,缩着脖子小声呛了一句。 “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谁还能记得这般清楚?万一出错了也是可能的啊!” “无知愚妇!” 脸色铁青的林大伯冲上去一巴掌打断了大伯母自以为是的嘀咕,转而强撑起笑脸对着林大爷说:“她不知事儿,口无遮拦无心冒犯,您别在意。” 林大爷从牙缝中挤出一声冷笑,甩手坐下就说:“到底是她不知事理,还是你们贪得无厌不知进退?” “旁人不知道老二送回来了多少银子,可后几年都是你清点的数目,你能不知道真假?” 林大伯被这话抽得面皮紫涨,嘴唇不断蠕动却说不出话。 众人见此,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以为是二房欠了林家许多。 如今看来,却是林家欠了二房无数啊! 第62章 只要你敢丢这个人 林大爷拿出的账本。 还有林明晰的话,宛若死证,瞬间就将之前一边倒的势头压向了另外一边。 场内死寂清晰可察。 不久前还气势汹汹逼着二房卖房卖地的林家人,瞬间也集体变成了哑巴,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旁人不清楚,可林传读之前送回家的银子,林家众人得的好处不假。 纵是林家人厚颜无耻巧舌如簧,此时也说不出别的话。 苏沅冷冷的看了像是生吞了铁疙瘩一般的林家人一眼,慢悠悠的打破了死寂。 “林叔送回来多少银子,他自己心里必然是最清楚的,饶是年岁久远,记不清具体细节,可大致上有多少,他肯定还能想起来些,要我说,拿上林大爷手中的账本,让林叔自己核对核对不就可了?” 苏沅说着看向了林传读。 林传读沉默了一瞬,低着头哑声说:“我大致都记得,若是对账,也是能对的。” 苏沅满意的拍了一下巴掌,说:“这就完事儿了。” 苏沅刻意停顿了一下,将老太太等人骤变的脸色尽收眼底,然后才似讥似讽地说:“要是老太太觉得林叔的话也当不得真,那也没事儿,大不了我就走一趟,花些功夫,将之前帮林叔往家送银子的人找来对峙,届时人证物证俱在,多方言证相互对比,真相是何,就大可分明。” “是谁说了谎,不也就一清二楚了?” 苏沅话音刚落,老太太就急不可耐的吼了起来。 “不可!” “这是林家内部家事,怎可让外人知晓?” 到了这时候,老太太还没忘拿长辈的架子压苏沅,张嘴就是斥责。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此事传出,林家日后……” “我呸!” 苏沅冷笑着打断了老太太的话,没好气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想着家丑呢?林家丢的丑还少吗?照我说,这么多丑事堆积在一起,也不差这么一件两件丢人的了。” “您难不成以为,今日之事,关上门就没人知道了吗?” 苏沅抬手指着大门的方向,一字一顿:“老太太,我斗胆劝你一句三思,今日之事,您若是不想清楚了再说,用不着日后,不消明日,我保证,这十里八乡的村民们都会知道,您这做祖母长辈的,那颗心究竟偏到了什么程度,是如何串通了其余几房人,一起坑害得二房一家走投无路的!” 老爷子砰的拍了一下桌子,从牙缝中挤出几个险些破碎的音节。 “你敢!” 苏沅无谓冷笑,斜眼瞥着老爷子,字字生寒。 “您试试,我究竟是敢还是不敢!” 别人都把事儿做到这个份上了,若是还不敢还牙,那就真是软柿子任人拿捏了。 可惜了,苏沅从来就不是什么软性子的人。 她信奉的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林家人如此过分,就不能怪她不择手段! 苏沅无视了在场林家人的难看脸色,拿出了一副二混子耍无赖的气势,两手一摊就说:“谁都知道,我苏沅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我没教养没脸皮,不像有些人似的,在外头还知道要脸,诸位若是将我惹急了,我可什么都干得出来,不信你们就试试,我今日可有一句虚言!” 俗话说得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横的就怕不要命的。 而如今,苏沅就是那个光脚,还不要命的。 她什么都不怕。 林家人却怕打老鼠失手伤了玉瓶。 这事儿若真传出去了,那可就不是几十两银子的事儿了。 林家满家老小,谁都别想再在村民面前抬头做人! 老太太苍白着脸不甘心还想说什么。 老爷子却抢先打断了她的话。 “此事之前是一时气急马虎忘了,既是算出来了,那就按账本上的银子给!” 苏沅眯着眼笑了。 “账本上记了多少,就给多少?” 老爷子心里呕了一口老血,卡得面色都涨红了几分。 他粗着嗓门低吼:“给!” “老爷子不可啊!” 老太太满面惊恐的插话,死死地拽着老爷子的衣袖说:“不可答应啊!那可是整整六十两银子!给了咱们这家子人靠什么过活?明成还怎么娶亲!” 苏沅凉幽幽的见缝插针,语调玩味。 “呦,老太太这会儿知道六十两银子是多大的数了?之前逼着林叔补亏空的时候,怎么不提这事儿呢?” “合着,六十两银子对家大业大的林家就是顶破天的大事儿,对穷得都揭不开锅的二房而言,就是小事儿了呗?还是说,在您心里,二房一家的死活,压根就没法跟您大孙子娶亲的事儿相提并论?” 眼看着将老太太噎得说不出话,苏沅扯着嘴角冷笑。 张嘴就字字往人心窝子上刺。 “尽管林家这房子林叔出了不少银子,可眼下也被划分作了林家产业,到底是值几分银钱的,老太太若是一时拿不出这银子,将这房子抵了债也是可以的。” 苏沅背着手转悠了一圈,像是有些嫌弃。 “屋况虽差,却也不是不能凑合着住,老太太可想好怎么补这窟窿了没?” 苏沅说话实在噎人,重点是还噎得有理有据,让人难以反驳。 不过三言两语间,形势就再度一倒。 此时,被逼着拿房子抵债的人,变成了林家其余人。 看似苦主的一家,却摇身一变成了债主。 滑稽又可笑。 苏沅张嘴就是不把人气死不算完。 可看二老的神色实在难看,老爷子浑身打着哆嗦,一看就是再刺激就不行了。 苏沅接到林明晰眼神示意的时候,吸了吸气,意犹未尽的住了嘴。 等了许久,今日好不容易才把遮羞布撕了,闹到了分家的地步。 若是将二老气晕了,说不得眼一睁一闭还要出什么变故。 苏沅可不想再经受那样的刺激。 她瘪瘪嘴重新站回了林明晰的身后。 林明晰看向坐上二老,恭敬又冷淡的开了口。 “二老想说的,想算的说了,我想说的, 想算的,今日也说了个分明,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全看二老意愿,无论如何,我们一家没甚说的,且听二老吩咐。” 换句话说,现在,选择的腥风血雨,所有的压力都到了林家二老身上。 他们当然可以选择死不承认。 也可拒不认账。 前提是,只要他们丢得起这个人。 他们敢丢这个人。 第63章 这次是我错了 事实上,老太太可能爱钱不爱面。 但是,老爷子却是面子大过天的人。 今日被当着众人的面,揭穿家里贪了林传读的好处,老爷子就已经无地自容了。 若再传出旁的,老爷子估计今晚就要想不开,一根裤腰带自挂东南枝去了。 所以不等其余几人哀嚎,老爷子难得斩钉截铁的下了定论。 按账目上的数,将剩余的银子补给二房一家。 先前分的房子和田地,依旧作数。 老太太一听这话嗷呜一声,差点当场就晕死过去。 这亏空她不是拿不出来。 可拿出来,不就相当于是要了她的命吗?! 那都是她攒着给大孙子娶亲钱! 老太太哭天喊地的不同意,就差没直接一头撞死以示决心。 先前跋扈得不行的大伯母和林小姑,也是一脸的如丧考批。 老太太手中宽裕,他们的日子也好过。 如今老太太栽了,她们焉能有好日子过? 这几人哀嚎起来,一声更比一声凄厉。 不做声响的林大伯和林明成的脸色也极为难看。 活像是让黑虎瞬间掏了心。 尽管如此,却也难动摇老爷子维护自身面子的决心。 老爷子快刀斩乱麻下了定论。 一锤定音。 老太太眼前一黑,索性就直接晕了过去。 屋内嗷嗷声不绝于耳,林传读压下喉间哽咽,上前一步道:“虽是分了家,可我们一家,终究是林家二房,家里这些年开销大,对我们一家也是极尽照顾,那六十两银子,不必都给,只消给一半就好,剩下的,就当作是我这个不孝子为家中出的一份力,也算是对二老尽的孝心。” 六十两银子咔嚓去了一半。 老爷子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 就连昏死过去的老太太眼皮抽动,也隐隐有了清醒的痕迹。 闹剧演变至此,谁都看得心烦意乱。 族长哼了一声,索性就说:“既是说清楚了,今日直接都分个明白!” 村长也黑着脸点头。 “是这么个理儿。” “林老爷子你去将三十两银子拿来交老二,接着分没分清楚的!” 听闻要分银子,老太太也顾不得晕了。 她也不用人扶,骨碌一下爬了起来,紧紧的捏着腰间钥匙,踮着脚就往内室跑。 “我去点银子!” 老太太一晕一黑间算是想明白了。 二房一家子没一个好货。 林明晰更是个不出声咬人的狼崽子。 之前的账就是一笔烂账。 要是再让他清算下去,指不定要补多少窟窿。 三十两就三十两,只要能将此事遮盖过去,丢人现眼也值了! 老太太为银子瞬间满血复活。 众人见状均是嘴角抽搐。 这戏演得,还真是不如不演呢。 苏沅无语撇嘴。 “刚刚不是说只有二两,多一分也没了吗?这会儿又有了?” 这话像隔空抽在人脸上的巴掌。 火辣辣的疼,还带着回响。 老爷子咬牙剜了苏沅一眼,目光沉沉的看着林传读。 “今日这家一分,你们就不再算是林家人,出了这道门,来日你们一家有个什么事儿,可都别指望林家能出半分力!” 林传读垂头不语。 苏沅忍无可忍,张嘴就说:“这话说得,像林家是什么福窝窝似的,要我说,离了这潭烂泥,日后谁拖累谁,那可不一定呢!” “你!” “我什么我?” 苏沅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指了指神色变换的众人一眼,冷冷一笑。 “老爷子有空在这儿放无用的狠话,不如冷静些接着分吧,今日闹得已经够难看的了,再闹腾下去,您那点儿小面子,究竟是要还是不要了?” 按理说,苏沅身为小辈。 是不该在长辈说话的时候插嘴的。 可林家之前闹出的一幕幕实在是太骇人听闻。 别说是看得一肚子火的村民不觉得苏沅这么说不对。 就连素来愚孝的林传读和林慧娘也只是沉默不言。 人心都是肉长的。 大家伙也都是这么想的。 只是敢明目张胆的说出口的,只有苏沅一个罢了。 老爷子自己给自己找的台阶,被苏沅半点不客气的撤了梯子,不得已只能黑着脸继续往下分。 林传读得了三十两银子,本就佝偻的脊背看着越发单薄。 林慧娘紧紧的扶着他,夫妇两人接下来全程沉默得不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可当他们不存在,林明晰和苏沅却是无法让人忽略。 苏沅话多,张嘴就能把活人噎死,死人的棺材板掀翻。 这样一个无情的嘲讽机器,谁都不想直面锋芒。 林明晰言少,可字字珠玑说在了要害上,让人不可马虎。 这两人一唱一和,你一言我一语的,半点亏不肯吃,多点儿便宜也不占,唱戏的都没他俩这么默契。 等该分的分割结束,不光是老太太要晕了。 就连老爷子都险些支撑不住。 二房虽半点没多要。 可林家的大半家产,本就是林传读那十几年挣下的啊! 被这么一分,林家的家底瞬间就薄了一半。 他们如何能不吃心! 族长见差不多了,也懒得再看林家人的闹剧,和村长两人对视一眼,抬脚就往外走。 围聚在林家院子里的人也都三三两两的散了。 林慧娘对林家几人的咒骂充耳不闻,扶着脸色极差的林传读就往外走。 林明晰一路沉默,眼帘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进了二房的地盘,苏沅身心愉悦的深吸了一口气。 分了家,二房日后就是个独立的个体。 她想做什么,也可…… “孩儿他爹!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屋内突然传出了林慧娘的哭喊,苏沅瞳孔无意识的狠狠一震,拔脚就往里冲。 林明晰赶紧跟上,进屋后却看到了一被子的血红。 林传读竟是进屋就吐了血! 林慧娘艰难的扶着林传读不敢动弹。 见林明晰和苏沅进来了,当即就崩溃出声。 “六子,你爹他……” “娘你别着急,我这就去……” “我去请大夫!你们将人照顾好了,马上就回来!” 苏沅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 人都走远了,声音才顺着风传了回来。 林明晰强压心头震动,安抚着六神无主的林慧娘,将面色如纸的林传读安置在床上躺好,又烧水弄来了热帕子盖在了头上,这才得了片刻歇息。 林慧娘死死地捏着林传读冰冷彻骨的手,满是泪痕的脸上,全是不知所措。 “你爹身子骨一直就不好,这次又吐了血,这往后……往后可怎么办啊!” 林明晰神色晦暗的低下了头,沉默片刻,掀起衣摆直挺挺的在林传读的床前跪了下来。 林慧娘见状大惊。 “你这是做什么?” 林明晰闭着眼,哑声道:“娘,这次的事儿,是我错了。” 第64章 你可知错? 苏沅火急火燎的将村医请到家的时候,林明晰还低着头在床前跪着。 进屋冷不丁看见个跪着的人,苏沅吓了一跳,嘴里惊呼出声。 “你跪着干什么啊!” 不明就里的人进屋见了,还以为林传读是怎么了呢! 林明晰双膝往旁边挪了一下,将位置让给了大夫,自己则是继续跪着。 不吭声也不起来。 难得的,是林慧娘见了并未让林明晰起来。 林明晰身子弱,虽不到弱不经风的程度。 地上此时也没那么凉,可按林慧娘以往对林明晰的紧张程度,她绝不可能这么眼睁睁的让林明晰跪着。 苏沅心念神转间知道必然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儿,顾不得其他,赶紧示意大夫上前给林传读瞧瞧。 不管怎么说,林传读才是当下最要紧的。 大夫捏着胡子把了半响脉,问了林传读近日的一些琐事,无奈叹息。 “这是一时怒火攻心,一下没能缓过劲儿来。” 他看了看被子上残留的血迹,有些庆幸。 “不过既是将心口堵着的瘀血吐了出来,此时虽尚清醒,却也无甚大碍,只要好生静养着就可慢慢恢复。” 大夫语音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只是病人长久郁结于心,身子骨也不是很好,再受不得任何刺激了,否则,轻则有再吐血昏迷的可能,重则有可能中风在床,再不得清醒,你们家里照料的,还需小心照应着,万万不可再拿任何事刺激他了。” 林慧娘抹着泪连声说是,又问了大夫好些注意事项,确定无碍后,看着大夫将药方写出来,将方子交给了苏沅,取了银子,让苏沅去抓药。 苏沅出门前,特意在林明晰的身边停顿了一下。 她飞快扫了一眼送大夫出去的林慧娘,低声说:“你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苏沅百思不得其解。 好好的,怎么她出去一趟,回来还跪上了? 林明晰垂眸不语,低声催促。 “爹这里拖不得,你赶紧去吧。” 苏沅心急的嗨了一声,却也无可奈何。 只能匆匆横了嘴壳子死紧的林明晰一眼,咬牙拔腿跑了出去。 苏沅已经尽量在加快速度了。 可去镇上抓药,一个来回,怎么也得一个多时辰。 等她赶回来的时候,天色都已经不早了。 而屋子里,林明晰还像她出去时一般,不言不语的跪着。 大有一副林传读不醒,他就不起来的架势。 苏沅止不住的探头往屋子里望。 林慧娘见了,红着眼苦笑。 “这是他的错,跪会儿若是能让他释怀许多,那也无妨。” 苏沅听得一头雾水。 她奇怪道:“他哪儿做错了?” 林慧娘本不欲解释。 可对上苏沅当着好奇的目光,只得低声说:“今日分家之事,看似巧合,实际上,却少不了六子的暗中推波助澜,若他不是事先猜到了会有今日这一幕,也不会去打听当年之事,还特意早早的就去将林大爷请来相助。” 苏沅一脸不明所以的茫然,当真糊涂地道:“可这样不对吗?” 若无林明晰今日的力挽狂澜,二房一家说不得此时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明天天一亮,还不知道日子怎么过呢! 林明晰只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儿,拿回了应得的东西。 这有什么不对的? 见苏沅是当真不懂,林慧娘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 她看了一眼林传读躺着的方向,微不可闻地说:“你真以为,六子能想到的事儿,你林叔就想不到吗?” 林传读才是当年的当事人。 他前后究竟往林家送了多少银子,他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 可被逼成那般,也不见他提起当年之事半句。 可见他是不愿旧事重提的。 林明晰骤然提起,虽是在最后关头让二房没吃亏,可到底是违背了林传读的本意。 林传读当年卖命都愿供养着林家。 林家在其心中占比多重不言而喻。 今日虽走到分家这一步,可林传读心里,到底还是存着一丝重回林家的念想的。 林明晰今日之举,可算是正儿八经的将二房与林家的情分彻底斩断了。 日后再提起二房,林家众人绝不会想起曾经受过的恩惠。 只会想到今日林明晰的咄咄逼人。 往后,别说是亲人。 只怕是不冷眼横对的陌生人都没得做。 二房的根,彻底断了。 林传读大惊之下接连大怆,一时受不住就晕了过去。 林明晰本就是极聪慧的人。 他也许当时是慌的,可等反应过来,随之而来就是无尽的自责。 林慧娘是个没大主意的。 也想象不到林明晰为了今日分家的事儿,前后做了多少筹谋。 她只知道,林传读吐血晕过去,与骤然知晓林明晰的筹谋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林明晰此时心里必然也是百般煎熬。 故而看林明晰跪着,她就任由他去了。 如果这种方式能让林明晰心里的愧疚稍减轻些,跪会儿也是无妨。 苏沅很难设身处地的理解,林传读这种家族大过天的想法。 也很难认同,林慧娘的这种想法是对的。 在她看来,林明晰没错。 从头至尾就不曾做错。 他自然也无需愧疚自责。 可她也无法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站在清醒的制高点去指着谁做错了。 说到底,做出选择的都不是她本人。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自己应有的沉默。 大夫说林传读无大碍,可林传读却昏迷到深夜才有了清醒的迹象。 林慧娘带着跪着的林明晰和赶不走的苏沅折腾了半响,才见林传读慢慢睁开了眼睛。 苏沅见林传读眼中浑噩褪去后依旧清明。 忍不住在心里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还好林传读没事儿。 否则,林明晰这双腿彻底是别想要了。 林慧娘见林传读终于醒了,大喜之下喜极而泣。 她扶着林传读坐了起来,喂了些温水下去,见林传读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喉间添了些许哽咽。 “你可算是醒了,再不醒,我只感觉这天都快塌了。” 林传读歉意的对着她笑了一下。 视线触及跪着的林明晰时,眼底渐渐笼罩上了一层抹不开的雾气。 “明晰,你为何而跪?” 林明晰跪了快一天一夜,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 他嘴唇动了动,却没言语。 林传读见状无声苦笑,嗓音中多了一丝厉色。 “你可知错?!” 第65章 生来这般 苏沅心急的张了张嘴,话未出口,就听到林明晰说:“孩儿知晓行事激烈了些,方式或许错了,但是……” “若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那么做。” 无论给多少次机会,林明晰都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爹娘被所谓的家人折辱逼迫。 但凡给出一线反驳之机,他都绝不会轻易放过。 他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自己。 也不在意那些家人是否伤心。 他懊悔的,只是自己行事不够缜密,到底是让林传读看出了端倪。 林明晰的未尽之言明明白白的写在了脸上。 毫不掩饰。 也不在意被人看出。 林传读猛然一怔,再回神时,语调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微颤。 “你当真不觉有错?” 林明晰微微垂首,不再言语。 场面一时僵持了下来。 苏沅怕林传读大怒之下让林明晰一直跪着,赶紧硬着头皮说:“林叔,林明晰他只是一时犯浑嘴硬罢了,您别动怒,我这就跟他好生讲道理,您……” “我错的是行事疏忽,并非起意。” 被林明晰打断了求情,苏沅扭头冲着林明晰暗暗咬牙。 这鬼迷心窍的小崽子,怎么还好赖不分呢! 她在这儿求情呢,看不见啊!!! 林明晰对苏沅不断的眼神示意视而不见,少年脊背依旧笔直。 宛若折不弯的傲骨。 百碎仍坚。 林传读看着这样的林明晰,瞳孔震颤,沉默良久后,却是无声苦笑。 他说:“那你可知,我为何动怒?” 林明晰抿了抿唇不吭声。 苏沅也默默的闭上了嘴。 对林传读十几年不变的愚孝,她是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似乎是看出了林明晰的沉默为何,林传读无奈叹气。 “你真以为,我就什么都不知道吗?” 林传读能在十几岁的年纪就与人在外,天南地北的跑商过活。 除了本事外,更多的,则是本身的通透。 那些为了利益下三滥不入流的招数算计,他也不知看了多少在眼里。 他不曾与林家人互相算计计较,并非是不懂,也不是不会。 只是不愿。 他始终觉得,关上门就是一家人。 那些用作算计外人的手段若是用在了自家人身上,那就是将自己也染成了那般不堪之人。 他苦苦隐忍着不愿说不愿做。 却不曾想,林明晰最后会做了他不愿之事。 林传读长叹一声,低低地说:“我怒的,并非是你擅作主张提起当年之事,也不是责怪你维护家人之心,让我生气的,是你竟将算计的手段,用在家人身上。” 他定定的看着林明晰,一字一顿。 “我送你去学堂启蒙,让你阅书无数,为的是让你明其理,晓其意,在书中自懂人之正直,通身之傲骨,而不是让你为任何人,任何手段去钻营,去算计。” 林明晰今日能为让二房不吃亏,小施筹谋算计。 来日焉知他不会为了更大的利益去算计旁人? 心思谋略多了,手段算计频繁。 假以时日,慢慢的就会失了本有的赤子之心。 林传读永远都不不希望,林明晰会有朝一日变成那样。 今日之事,与其说是怒,不如说是对林明晰的失望。 他希望林明晰永远都是一个不知晦暗的明媚少年,并愿意为之付出天大的努力。 他看着沉默不言的林明晰,轻轻地说:“明晰,我希望你能记住,世上阴暗之事无数,不可说的苦楚,也千万难以计明。” “可不管眼前之黑究竟几何,总要有人,始终维持清醒,眼底清明,秉持着自己的一身傲骨,伏枥前行。” “出众于人并非天大之难事,最难的,是在逆境中依旧维持本心,你年纪尚轻,日后会慢慢明白的。” 说完林传读像是累了,笑笑就让苏沅和林明晰回去休息。 林明晰跪了太久,站起来的时候身形狠狠晃了晃。 如果不是苏沅眼疾手快的及时扶住,只怕当场就要摔个大马趴。 苏沅扶着林明晰出了房门,两人沉默了一路。 到了门口的时候,苏沅没忍住叫住了林明晰。 “林叔这么说,你生气吗?” 林明晰靠在门板上偏头看苏沅,神色平淡。 “你气吗?” 林传读能看出此事是林明晰主导,又怎会不知,其中少不了苏沅的推波助澜? 今日之景,少了他们谁只怕都不行。 林传读的话,看似是说给林明晰听的,却也是对苏沅的提点。 苏沅披了一张乖巧的皮。 可内里顽劣,打心眼里不将世俗规矩当回事儿。 行事间看似稳重,实则不少剑走偏锋的激烈突进。 过刚易折。 过烈易伤。 这样的性子,其实不见得是太好的事儿。 林传读看得分明,平日不说,不代表不担心。 今日开了口,算是将两个人都说了进去。 苏沅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小声说:“我不气啊。” 她是真的不气。 活了上下两辈子,虽年纪陡长了一大把,但是一直都是野蛮生长的苏沅,还从未被人这般细细的教导过什么。 这种被长辈关怀,教导的感觉,对苏沅而言陌生又猝不及防。 她难得的有些不知所措。 同时也忍不住在心里回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地方太偏激了。 以至于林传读会这般忧心。 苏沅的小心思写在了脸上,林明晰见了却有些好笑。 他低声说:“那你觉得,自己可曾错了?” 苏沅想也不想的摇头。 “那当然不。” 或许林传读行事温和,难以赞同她的方式。 但是在苏沅看来,只要能维护自己想维护的人,能在有限的条件下达成自己的目的。 纵然用些手段,也算不得错。 林明晰定定的与她对视,片刻后无声轻笑。 “巧了,我也不觉。” 他像是有些感慨,微微仰头看着天上的星子,轻得几乎听不清地说:“很小的时候,夫子就与我说过无数圣人之言,我当时虽不解其意,却是打心眼里不明白为何如此。” “若世人真像佛曰那般,为救琼鸽之命,甘愿以身饲鹰,那世上岂不人人皆可为圣?圣人又有什么可稀奇的呢?” 再后来,慢慢的明白了圣人之诲是在何意,林明晰心里就更加难以认同了。 他大约生来就不是非圣人之格。 故而难看家人受苦,也难忍旁人之欺。 若有人来欺,他也难以做到以德报怨,宽宏大度。 所以林传读说的他都懂,也都明白。 只是…… 若再有下次,他还是会这么做就是了。 他微微闭眼,轻声而笑。 “世间神佛无数,圣人之眷依言犹在耳,只可惜,我大约是听不得了。” 以德报怨。 那何以报德? 他不主动去算计别人就罢。 可若是有人来犯,无论是谁。 他大约都是不能忍的。 也没法忍。 他林明晰,生来就是这般之人。 第66章 过分执拗的苏沅 分家结束后,林家总算是消停了几天。 林传读夫妇虽不赞同林明晰的做法,却也不得不承认,因林明晰的举措,始终压抑在一家人头顶的大石头算是勉强落了地。 从老太太手中得来的银子将之前在外欠下的各种债务还清后,家中还剩了一些残余。 而剩下的这些银子,就足以让林惠娘夫妇猛地松上一口气,暂时过上两日舒心些的日子。 二房的人神清气爽了。 林家其余人,再看二房的人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了。 虽是分了家,可到底是住在一个院子里的。 进进出出的难免碰面。 林慧娘事先还与苏沅和林明晰说过,见了家中人,无论是谁都要先打招呼,要以礼相待。 对长辈不可不敬。 可往往不等苏沅和林明晰出声叫人,碰面的另外一个人就会吊丧着一张脸冷哼一声径直走过去,眼中全然将他们当做了空气。 苏沅打小为了活着不知受了多少白眼。 对此半点不在意。 林明晰也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林慧娘却打心眼里觉得两个孩子受了委屈,一连多日眼眶都是红的。 她琢磨着给做点儿好吃的弥补弥补,可谁知人还不等进伙房,就被横眉冷对的大伯母拦住了脚步。 大伯母说:“既是分了家,这家中吃食柴米自然也要跟随分个清楚,伙房当初是分给了大房一家的,没你们什么事儿,从此往后,你们也别往这伙房里进了,省得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回头再丢了什么东西,就更是说不清楚了。” 大伯母话说得难听,半点不留情面。 林慧娘再好的性子此时也有些气急。 她指了指自己端着的簸箕,辩驳说:“嫂子,分家的时候虽是说好了分处自己吃自己的,可并未说过,这伙房我就不能用了。” “再说了,我虽是借了伙房使,可从未动过里边的一物半分,这吃的用的,都是我自己拿来的,伙房中的柴火,也是我昨日带着沅沅去后山捡回来的,怎就用不得了?” 更何况,自分家那日起,老太太就不嫌麻烦的让人将里边的东西搬了个干净。 如今别说是一粒米半勺子油了,就是老鼠进了这伙房,也得饿着肚子离开。 林慧娘纵然就是想用,那也得有让她用的东西啊! 大伯母全然不理会林慧娘的话,梗着脖子就是一声冷笑。 “总之我不管这些,但是这伙房,老太太发了话的,日后绝不许旁人进入!” “身为外人,就要有外人的自觉,别总把林家的东西当作自己家的,没你的份儿!” 林慧娘被噎得说不出话。 大伯母还想再多挤兑几句,不远处的老太太却喊了起来。 大伯母连声应着,狠狠的剜了林慧娘一眼,警惕的将伙房的门拉上,还当着她的面上了一枚暂新的锁,然后才施施然的转身走了。 林慧娘看着眼前示威似的锁,气得浑身发颤,咬了咬牙,端着簸箕转身回了二房。 不就是个伙房吗? 她就不信,没这伙房,他们这一家还吃不上饭了! 苏沅去村学接林明晰。 两人到家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屋里不散的愁云。 苏沅四下看了一眼,眼底有些好奇。 “婶儿,您这是怎么了?” 林慧娘不太熟练的遮住了自己的眼角,转头避开了苏沅探究的眼神,哑声说:“没什么,就是家中的伙房不太方便接着使了,今日只怕是吃不上热饭了。” 说着,她赶紧将准备好的凉窝头拿了出来,解释道:“不过你们别担心,你林叔已经去请匠人来打灶台了,要不了几日就能做饭,只是这几日只怕是要先凑合吃些凉的了。” 此时天儿暖和。 吃几顿凉窝头倒是也不打紧。 苏沅心不在焉的往嘴里塞着窝头,满腔的疑惑想问却找不到开口的契机。 她正为难的时候,外边的院子里就闹腾了起来。 林明成此次是告假回来的,在家中耽搁了几日,此时也终于到了要回书院的时候。 身为林家全部的希望,他回来的时候阵仗不小,走的时候,架势自然也大。 这不,明日才动身,今日院子里就闹腾腾的折腾上了。 大伯母和老太太踮着脚进进出出,嘴里吆吆喝喝的,都是在为他张罗出门的东西。 苏沅侧耳听着,心里着实有些不屑。 县城说是不近,可不见得真就有那么远。 老太太和大伯母又是让人去请骡车,又是要准备干粮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林明成是要去的地方,没个三五日到不了呢。 苏沅就着心里微妙的不屑吃了两个窝头,灌了一口凉白开,见林慧娘忙着做别的去了,按耐不住扯了扯林明晰的衣袖。 她小声说:“我之前与你说的那事儿,你当真不好好考虑考虑?” 林明晰慢条斯理的看了她一眼,眼神是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不考虑。” 苏沅急了,干瞪着眼。 “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呢?” 为了春满楼代笔一事,苏沅前前后后,几乎是缠着林明晰磨了小一个月。 可林明晰就像是死了的河蚌一样,死活都撬不开嘴。 眼看着日子一天接一天的过去,想到自己没来得及挣到手的白花花的银子,苏沅心疼得有些窒息。 她想不通。 林明晰看着挺机灵一小孩儿,怎地到了这事儿上,就如此不开窍呢? 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跟银子做什么对啊! 苏沅心一横,小小的拍了一下桌子,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 “你当真不应?” 若不是此事不方便被林慧娘夫妇知道,她也需要一个人帮自己打掩护。 她至于在这儿跟林明晰费口舌吗? 林明晰答得平淡。 “不应。” 苏沅冷笑。 “那好,我不跟你商量了。” 此路不通,自有别的路子可走。 苏沅就不信了,她还能被这个小古板难住! 苏沅气呼呼的就要走。 林明晰出声叫住了她。 “你要去哪儿?” 苏沅用个后脑勺对着他,没好气道:“关你什么事儿?你好生在家里抄你的书吧!” 林明晰说不清什么滋味的叹了一口气,低声说:“我真不是,不让你去发财。” 只是那财路实在不妥当。 苏沅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总怕会出了差错。 苏沅闻言回头狠狠的横了林明晰一眼,咬牙道:“我自别的法子,你只且等着瞧好吧!” 苏沅扔下狠话噔噔噔的就走。 半点不给林明晰开口的机会。 林明晰沉默片刻,捂着额角有些头疼的叹气。 苏沅的执着显然超乎了他一开始的设想。 想到苏沅可怕的执行力,林明晰这会儿心里已经有些发虚了。 他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让苏沅放弃这个念头? 第67章 愿你温柔乡中磨傲骨 林明晰头疼的时候,苏沅也气得不轻。 她趴在床板上仔细琢磨了一下自己的设想,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 可行度越高,苏沅就越来气。 她正胡思乱想,要不就打林明晰一顿让他不敢揭穿自己的时候,林慧娘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林慧娘有些怜爱的拍了拍苏沅的小脑袋,轻声说:“之前就总说要找机会给你做两身新衣裳,可一直耽搁了,明日赶集你随我去一趟镇上,买上两尺布,回来就正好给你做新衣裳。” 苏沅闻言只觉窝心又好笑。 她伸手摸了摸刚刚被林慧娘摸过的地方,憨笑着说:“其实用不着的婶儿,我现在这些穿着就挺好的。” 林慧娘坚决摇头。 “那可不成,家里如今也比之前宽裕不少,总不能让你一直穿我的旧衣裳,更何况,明日出门,还要为六子买些去书院用的东西,你随我一起去倒是正正好,我还多了个拎东西的小帮手。” 苏沅听到这个来了劲儿。 她两眼发亮地说:“六哥也要去书院?” 林明晰出了门,她的机会岂不是就来了? 林慧娘不懂苏沅为何兴奋,只以为她是高兴可出门,慈笑着点头。 “他也是书院中的学子,自是要去的。” 若不是林明晰之前骤然断了腿,人这会儿都应该是在书院中的。 他因故在家耽搁了许久,只盼着未曾耽误学业才好。 想及前事,林慧娘眼底不可避免的多了些许担忧。 她叹息道:“只望着他这一去,能顺顺当当的再无意外。” 苏沅乐呵呵的笑着附和。 “那是自然。” 作妖的那个劳什子举人都被她打过一顿了,想来是不敢再明目张胆的找林明晰的麻烦才对。 实在不行的话,她再去一趟,总能将举人老爷打得心服口服的。 林慧娘不知苏沅在想什么,见她笑眯眯的,脸上也绽出了笑。 “那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 苏沅忙不迭的点头。 “您放心买买买,多少我都能拎回来!” 林慧娘乐不可支的出了房门,苏沅没骨头似的倒回床上,半眯着眼美滋滋的在心里盘算。 林明晰去了书院,就管不着她了。 届时她再找个由头,每隔几日往县城中走一趟。 名义上看林明晰。 暗地里就去春满楼搞自己的金钱交易。 一举两得。 完美至极啊! 苏沅越盘算心里越是起劲儿,足足兴奋了大半夜才堪堪睡着。 次日清晨,她是被院子里吵吵嚷嚷的动静给弄醒的。 苏沅抱着自己的小被子,听着耳边中气十足的喊声,怀疑人生的再确认了一下外边的天色,默默的在心里骂了一声有病。 这天还没亮呢,老太太就嚷嚷着给林明成倒腾出门用的东西。 昨日折腾了一日,还没收拾好。 这群人是出门呢,还是搬家啊! 苏沅忍着大清早就起来骂街的冲动,硬生生逼着自己在床上磋磨得时辰差不多了,才睁着一双充斥着不悦的大眼起了床。 她去院子水井里打了点凉水,匆匆洗了把脸,甩着手上的水珠往屋里走,然后就和衣衫款款准备出门的林明成撞了个正着。 林明成自那日被苏沅似是而非的话吓得不安了好几日,此时见着苏沅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心底犹是生出了莫名的怯意。 他不由自主的避开了苏沅的眼睛,苏沅却要笑不笑的开了口。 “大哥这身打扮挺精神,只是身上没了前几日那种香味儿,闻着没那么勾人了。” 怕什么苏沅提什么。 林明成闻言有些气急。 “什么香味儿?你别信口开河!” 苏沅冷笑。 “香不香的,大哥自己心里清楚,何苦在这儿与我费这口舌?” “只盼着您这一去,可从温柔乡中熬傲骨,脂粉群中得前程,繁花似锦,光明无量。” 苏沅这话指代太明。 林明成瞬间变脸的同时,垂在身侧的手都在不受控制的发抖。 说话间,苏沅眼尖瞧见老太太气势汹汹的来了,立马换了一副恭敬的面孔,认认真真的对着林明成说:“大哥此去是去博无上前程的,我没什么值钱的可赠予大哥,只盼大哥能顺摘金桂归家,博得锦绣前程,一路顺遂。” 是个人都爱听好话。 哪怕这好话是出自不喜之人的嘴,可只要是好的,总是没人真心嫌弃的。 老太太听了这么一番吉祥话,心里了开了花的同时,也不忘瞪苏沅一眼。 “没规没矩的小蹄子,谁就是你大哥了?张嘴就胡乱攀辈分亲戚,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苏沅但笑不语。 只是意味不明的看了林明成一眼,轻声道:“林家大郎前程无量,擅称一声大哥的确是我高攀了。” 老太太得意的哼了一声,说了句:“这还差不多。” 说完,她没留意到林明成难看的脸色,拉着林明成就往外走。 “大孙儿啊,奶奶还给你收拾了不少东西,你快去瞧瞧,可还差了什么,若是差了的,你可抓紧点儿说,一会儿出了门可就不好补了!” 林明成魂不守舍的被老太太拉着走了,苏沅站在原地沉默片刻,微妙的扯了扯嘴角。 若林家这些人知道林明成在外是个流连花丛的浪子,只怕是…… “啧啧啧。” “天都要塌了哦。” “哪儿的天要塌了?” 林明晰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苏沅的身后,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 可苏沅闻声的第一反应就是,林明晰这厮好像有些生气。 苏沅回头将信将疑的看了林明晰一眼,更加确定心里的猜测。 她试探道:“你在生气?” 林明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他轻飘飘的对上苏沅的眼睛,想到苏沅刚刚说的那些话,微微眯眼。 “你似乎,对他格外有信心?” 苏沅愣了下,有些莫名。 “谁?” 林明晰难得的没维持住君子仪态,看了一眼林明成走开的方向,轻声道:“也是,少年举人,又才华横溢,风度不菲,自是难让人不信服的。” 说的是好话。 只是这字里行间,听起来怎么都不是滋味。 苏沅猛地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林明晰这话是什么意思,眉毛险些飞到了眼角。 她难以置信。 “你是从哪儿看出来我对他很有信心的?” 刚刚那都是反讽知道吗? 是反讽! 最恶毒的反向施咒! 最高级的反向嘲讽!!! 第68章 偶遇 苏沅本想和林明晰好好的讨论一下人类语言的至高艺术。 谁料现实不给她这样的机会。 林明成声势浩大的要出门,准备去赶集的林慧娘也匆匆将苏沅拉了过去。 得知林慧娘要带着苏沅出门,大伯母立马就扯着嗓子说:“那骡车是专门给明成请的,可拉不下这么多人。” 合着她以为,林慧娘是想带着苏沅蹭车。 林慧娘本人并无这个意思,闻言也只是好性子的笑笑。 “大嫂放心,我和沅沅不坐那骡车,挤不着明成。” 都那么听了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了一些,又紧忙拉着林明成嘘寒问暖。 林明成全程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脸色白得活像是见了鬼。 偶尔对上苏沅的目光,闪躲得恨不得现场挖个坑将自己埋进去。 苏沅见了,恶趣味大起,时不时的就要往林明成的方向看上一眼,直到将人看得脸上最后一丝血色都散了个干净,才心满意足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而这一切,都被一旁的林明晰看在眼里。 直到苏沅和林慧娘出了门,林明晰的脸都还是黑的。 他无视了不断用言语挑衅的大伯母和老太太,默不作声的回了房。 炫耀无人理会的大伯母见了,难忍忿忿的捏紧了衣袖。 “娘您瞧,平时就是这么一副眼高于顶谁都不乐意搭理的德行,光看这样子,谁能想到这竟是头咬人的狼!” 老太太听到这话不免想起了之前的事儿,脸色顿时也变得不太好看。 她恨恨的往林明晰走开的方向剜了一眼,咬牙道:“知道这是个什么货色,你还瞧他干什么?!” 大伯母不甘心的动了动嘴唇,最后到底是没再多嘴。 老太太心中不悦,冷着脸甩手进了屋。 大伯母在门前张头望脑的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载着林明成的骡车都走得彻底没影儿了,才恋恋不舍的回了房。 只在一开始的时候露了一面的林小姑见了,强忍着心里的不甘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若非她当年所嫁非人,丈夫是个立不起来的软性子。 这样的待遇,就应该是她享受的! 想到带着两个孩子回老家祭祖了的丈夫,林小姑狠狠的咬住了牙。 过些日子丈夫回来了,无论如何,她一定得逼着他去挣银子。 得挣多多的银子! 否则这家里,风光体面都被大房的人得了。 哪儿还有他们一家人的立足之处! 苏沅和林慧娘对林家的暗涌一无所知。 林慧娘一心想着给苏沅做两身好看的衣裳,一路上都在琢磨应买什么花样的布料。 苏沅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尚未来得及开展的挣钱大业,心思也全然不在这上头。 两人鸡同鸭讲的说了一路,等到了镇上的时候,集市已经开了。 里里外外的都是人,热闹极了。 林慧娘生怕人多跟苏沅走散了,一路上都紧紧的拉着苏沅不肯撒手。 她看着集市上眼花缭乱的东西,嘴里嘀咕着今日要买的物件。 除了要给苏沅添置的衣物外,更重要的,就是添置些做饭的家伙什。 分家的时候,什么都闹腾腾的,谁也想不到分这些常用物件上去。 故而当时分割时,这些东西并未说清归处。 老太太是个狠绝的,觉得没分清楚的就是自己家的,分家后,不管三四直接就让人将伙房里那些用的都收到了柜子里。 半点不愿让二房的人沾染。 甚至连伙房都不让林慧娘进。 林慧娘这几日做饭,都是借了隔壁的灶台。 一次性蒸了足够吃上一日的干粮,做些简单的拌菜凑合着吃。 连着吃了好几日的干馒头冷窝窝,苏沅吃得嗓子眼都发哽。 故而听到林慧娘说锅碗瓢盆的时候,难得的来了兴致,压低了声音与林慧娘细细的商议着。 然后在林慧娘的带领下,仔细货比三家,经过一番激烈的价格追逐,成功买下了炒菜的锅,吃饭的碗。 这些东西合起来可不轻。 林慧娘跟店主商议好了来取的时辰,付了定金,这才带着苏沅出了店门。 到了布庄,林慧娘兴致更高。 她一脸认真的听伙计介绍着各色布料的不同之处,目不转睛的挑选着花样。 苏沅对此兴趣不大,懒洋洋的靠在柜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林慧娘的话,视线时不时的就往外瞟。 她本是随意乱瞟打发时间。 不曾想,还真让她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胡图进门就看到了苏沅。 看了一圈没看到林明晰,他眼底闪过一丝失望,更多的,却是说不出的尴尬。 上一次和苏沅的会面结果实在让人没面子。 胡图至今都还记得,林明晰拿着那本风月书时,看自己的眼神有多一言难尽。 他本想装作没看到苏沅直接走过去。 可想及苏沅来布庄的原因,又控制不住的止了步伐。 他板着一张严师的脸,迈步走了进来,对着笑眯眯挥手的苏沅抬了抬下巴,清了请嗓子才说:“小丫头,你是来买布的?” 苏沅笑呵呵的点头。 她看到胡图的瞬间心里就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此时见胡图主动出声,自然不肯放过这样大好的时机。 苏沅自来熟似的往前蹭了蹭,讨好的笑着说:“胡院长也是来买布料的?” 胡图面无表情的摇头。 似乎是怕苏沅不理解,索性就说:“这布庄是家父的产业,我近日闲暇无事,索性就出来替他巡视几圈。” 苏沅闻言,露出了真情实感的羡慕。 她感叹道:“胡院长您家真有钱。” 又是肉铺又是布庄的。 这妥妥的就是个行走的大户啊! 读书人最见不得有人说身上沾染铜臭。 可苏沅说这话时,两眼亮光尤绽,可见发自内心的羡慕。 胡图有些头疼地说:“别混说,我就是个破落书院的院长,哪儿就谈得上有钱?” 话是这么说,可他还是叫来了店里的伙计,要给苏沅和林慧娘便宜些。 林慧娘这时候才看到了与苏沅说话的胡图。 她不曾去过书院,自然也不认识胡图。 见她神色迷惘,苏沅赶紧解释:“婶儿,这就是六哥就读书院的院长,也是六哥的恩师。” 说完对着胡图说:“胡院长,这位就是林明晰的亲娘。” 胡图对着林慧娘颔首一笑,表示见礼。 林慧娘没想到在这儿能碰上林明晰的师长,有些局促却又笑得真心。 “明晰年少不懂事儿,在书院的时候,多仰仗诸位师长指点帮扶,妾身心中感激不尽,按理说,本该早些时候上门拜访见礼,可家中琐事繁多一直耽搁了,今日见面不相识,是妾身的不是,还望胡院长莫要往心里去。” 林慧娘是温婉性子,开口说话时,语调也是温温柔柔的,让人如沐春风。 胡图心里偏爱林明晰,对林慧娘的感官也甚好。 脸上的线条也更加柔和了几分。 第69章 有谁生来甘为不堪? 他摆手示意林慧娘不必客气,微微皱眉后直接问:“之前明晰的腿伤了,行动不便就在家休养,眼看也好几个月了,不知如今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被师长惦记是关怀。 林慧娘心里感念不已,赶紧说:“伤已经大好了,过些日子就能回书院读书,只是之前耽搁了不少,回去后,还有劳各位师长多费心担待。” 得知得意门生要回来了,胡图心情大好,笑了几声说应该的,然后才说:“你们既是来买料子的,可选好了?” 抱着两匹布在旁守着的伙计立马就机灵地说:“这位夫人已经选好了,都在这儿呢。” 胡图看了一眼,大手一挥就说:“相逢即是有缘,今日与夫人相遇,更是缘分,这料子也不值当多少银子,就当是我送给夫人的见面礼了。” “回去见着明晰,就帮我转达一句话,之前的事儿过去就过去了,好男儿不拘泥于过往,我和他贺师傅都等着他回来呢。” 林明晰能得胡图器重已是难得。 林慧娘心中感激都来不及,又怎会贪图这样的便宜? 她连声说不可。 胡图生性大气,嗓门更是大得惊人。 两人一个温温柔柔的,一个粗嗓门大声音。 互相推辞的样子出奇激烈,不明就里的人见了,还以为是两人在争执。 最后是苏沅看不下去了,索性就说:“胡院长大方我和婶儿都知晓,只是这铺子开在这儿,到底是为了迎来送往挣银子的,哪儿能有送东西不要银子的道理?” “院长您真疼惜林明晰,不如等他回去了,好生教导他写几篇像样的文章,来日他若是出息了,婶儿少不得前来光顾您家里的生意呢。” 说着,苏沅对着林慧娘搞怪的挤弄眉眼。 “婶儿,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林慧娘被她逗笑了,连连点头。 “沅沅说的对,正是这么回事儿呢。” 胡图在林慧娘推辞后,也意识到了就这么白送不太合适。 闻言索性就让伙计以成本价将料子算了价钱,把料子细细的打包好了,交到了苏沅怀里抱着。 苏沅抱着两匹布说话逗林慧娘的样子,看着越发稚气。 与之前在书馆中为了一本风月书与自己的瞪眼的样子,截然不同。 胡图心里有些好笑,打趣道:“小丫头你今日还看书吗?” 苏沅噎了一下,面不改色地说:“今日手不太方便,书大约是看不成了,可院长手中若是有好的珍藏,我改日上门去求阅也是可以的。” 胡图噎人不成反被噎,一时脸色有些微妙。 苏沅却并不怕他。 胡图院长就是个纸老虎。 苏沅早就看透了。 苏沅巧言哄了林慧娘几句,借口说自己累了,让林惠娘自去买别的小物件,自己则是在布庄中留了下来。 送走了千叮咛万嘱咐的林慧娘,苏沅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 回过头,就对着一脸意味深长的胡图笑得格外献媚。 胡图要笑不笑的挑眉。 “怎么,小丫头有事儿与我说?” 苏沅嘿嘿一笑,搓手道:“不瞒您慧眼,丫头的确是有事相求。” 胡图以为为一本风月书与自己瞪眼的苏沅已经足够大胆。 可当听到苏沅想做什么的时候,他的眼中还是不可置信的震惊。 他震惊道:“你想让我帮你找门路,与春满楼中的人搭上路子?” 不等苏沅出声,他就想也不想的拒绝。 “不可能!” 春满楼那样的地方,常家女子生怕沾染半分毁了名声。 苏沅倒好,眼巴巴的往前凑着去。 就像是生怕赶不上趟! 胡图震惊之余还有些来气,不料苏沅比他更振振有词。 “怎么就不可能了呢?” “春满楼怎么了?里边的人难道就都是坏人了吗?都是爹生娘养的人,哪儿就真那么坏不可见了?再说了,如若不是苦衷难言生计所迫,谁又真是心甘情愿的去做世人口中的不堪之人呢?” 大概是苏沅这段话实在惊世骇俗。 胡图震惊之下竟然忘了反驳。 他眼中沉浮着各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半响后才沉沉道:“你真不觉得,那里的人都为不堪?” 苏沅讥笑撇嘴,微微耸肩道:“究竟怎样才能算作不堪呢?” “世道杂,人心乱,有人出身风尘却心怀悲悯,路遇乞儿不忘施舍点滴恩情,有人位居高堂华丽富贵,却视人命如草芥心思阴暗,也有的,甘于被脚下泥潭所腐,自甘堕落不堪。” “我从不觉得,这世上有绝对的善或是恶,人性如何,与处境无关,更多的,是在于本身。” “内里腐,外再华无用,表里龊,也不代表内里就真的脏乱。” 苏沅的出身一开始就算不上优越。 后来在社会上,也曾受尽了无数白眼。 可她从不认为自己就真的如他人口中那般。 她力所能及的一切,或许在旁人眼中可笑,可她只是为了活着。 想不伤及他人的情况下,尽可能好的活着。 这本就是无错的。 这番话若是由一个历经沧桑沉浮的人说出,胡图或许不觉有异。 可从苏沅口中得闻,胡图心中却大为震撼。 人皆长眼。 偏见自存人心。 自古以来不知多少人讽刺谁人不堪,谁人不洁。 却鲜少有人能想到,并非谁人生来就想这般。 若有可能,谁不想金尊玉贵,风清气朗的活着? 胡图被苏沅的话勾起了记忆深处的晦涩,眼底猛地添了一丝隐痛,声音也因此带上了些许不明显的沙哑。 “你说的或许不错,那你可曾想过,一旦被人知晓你一个女子,竟为风尘中人代笔书信,会给你的名声造成多大的影响?” 苏沅从喉间挤出了一声嗤笑,漫不经心道:“谁在乎那些呢?” 别人在乎与否,苏沅不知。 可她本人是真不在乎。 她轻飘飘地说:“有多大本事吃多大碗饭,我能拿得起那支笔,就吃得心安理得,名声不名声的,又有何碍?” 这口气大得狂妄。 大有谁都不放在眼里的轻狂。 可正是这话中的轻狂,却恰恰入了胡图心底的最深处。 他强压眼底震颤,颤声道:“那若是牵扯到林明晰呢?” 苏沅皱眉。 “这是我自己的事儿,与他有一文钱的关系?怎么也攀扯不上他。” 更何况,就算是为了日后着想,她也不可能明目张胆的春满楼接单。 否则也不会有她今日和胡图的对话。 胡图无声一笑,淡淡道:“那你又怎确定,我能有法子让你与春满楼中的人搭上路子?” 苏沅眼珠一转露出了浅笑。 她颇为狡黠的眨了眨眼,语速飞快。 “您写的那本书中有一个女子,名唤芍药,这位芍药姑娘曾是春满楼当之无愧的花魁,只是后来因……” “住嘴!” 胡图急急的打断了苏沅的话,涨红着老脸硬邦邦地说:“不可胡言!” 苏沅微妙的住了嘴,眉梢轻挑。 “胡院长,您还没说,是否愿意帮我呢?”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再不答应,就是拿乔了。 胡图说不清什么滋味的横了苏沅一眼,咬牙压低了声音道:“丑话我先说在前,我只帮你牵线,至于之后的事儿,我可就半点管不着了。” 苏沅费了半天心思终于目标达成,眼角眉梢都绽出了笑。 她像模像样的对着胡图微微拱手,朗声道:“多谢院长成全。” 只要搭上线了,剩下的,她自有法子。 第70章 传闻有女,名为汐 林慧娘采买结束,苏沅和胡图也已经谈得差不多了。 苏沅乐呵呵的跟胡图定好了下次详谈的时间,眉开眼笑的拎着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返程。 到家后,发现林传读正领着人在门前的小院子里砌灶台。 林慧娘片刻闲不住,将买来的东西分类搁置好,又去打水把买来的锅碗都洗干净,用筛子摆放整齐放在通风的地方晾干。 苏沅做饭的事儿上帮不上忙,这样的琐事还是做得很利索。 她帮着林慧娘把买回来的东西都安置好了,林明晰也背着书袋回来了。 林慧娘说起遇上胡图的事儿,林明晰不由得微微一怔。 他走神的时候,林慧娘已经低低的絮叨开了。 口中尽是对胡图的感激之言,让林明晰回书院后,好生跟着师长念书,切勿沾染外边纷扰,不要让师长忧心。 林明晰一一应下,林慧娘见他乖顺,满意的笑了笑,指了指正盯着人砌灶的苏沅,说:“沅沅今日跟着我来回跑也累了,你带着她进屋歇会儿,我把饭做好了叫你们。” 苏沅本是想留下帮忙的。 可转念想到自己那真是狗都不吃的厨艺,默默的收回了作孽的手,乖乖的跟着林明晰进了里屋。 林明晰放下手中书袋,从柜子里找出了一个小布包,里边装着的是几支粗细不一的笔。 这笔与常见的毛笔不太一样,笔尖格外纤细,看着就精巧得不行。 苏沅还没在家里见过这个,乍然见了,眼底还有些惊奇。 “这是什么?” 林明晰没理会她,直接递给她一个小巧的碟子和一个小碗。 “去打些水来。” 苏沅撇撇嘴,接过东西去了。 她打水回来,林明晰已经将桌上的杂物都清理开了。 林慧娘买回来的料子也被他平整的铺了一截在桌面上。 见苏沅回来了,他头也不抬地说:“将小盒子里的色块放进去,倒点水进去化开。” 苏沅看不懂林明晰这一系列操作是在做什么,索性也不多话,按林明晰说的找到了小盒子,小心翼翼的将里边的色块拿出来放入水中融了,确定都融化均匀了,才把碟子放在了桌上。 林明晰沉吟片刻,说不清什么意味的看了苏沅一眼,选了一支纤细的笔沾上了碟子中的颜料,笔尖在粉色的料子上轻轻滑动,很快,原本毫无痕迹的料子上就多了一支生动的蔷薇。 苏沅看了半响,心里大概有了个隐隐的猜测,忍不住问:“这画得是挺不错哈,但是做成衣裳下了水,可不就什么都没了吗?” 这时候可没什么局部固色的技术,回头再把她好好的新衣裳染坏了怎么办! 苏沅表示很忧愁。 并且把忧愁写在了脸上。 林明晰无声自懂她的意思,颇为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他手中笔尖不停,轻声说:“娘说这料子上别无花样,做成了衣裳也单调,她手里的花样子老旧了,你大概不会喜欢,让我在料子上画些样子,她回头比照着给你绣上去。” 林慧娘的刺绣技术,苏沅是亲眼见过的。 得知自己的新衣裳不会掉色,苏沅不由自主的笑弯了眉,语调也多了几分可察觉的欢快。 “那你要好好画啊!” 林明晰冷冷嗤笑。 “给你画个王八要不要?” 苏沅瞬间变脸,面无表情的捏了捏拳头,手指骨咔咔脆响。 “你试试。” 林明晰沉默不言,默默的看着手中画笔不说话。 苏沅心满意足的哼哼了几声,看着笔尖逐渐成型的花团锦簇,美滋滋的咧开了嘴。 果然,人类生来本性就是爱美的。 看到精致好看的事务,心情都会变得很好啊! 心情很好的苏沅嘴里哼唧着不知是哪儿学来的跑掉小调,乐呵呵的在一旁给林明晰打下手。 林明晰足足花了两日功夫,才将料子上的花样画好。 粉色的布料上画的是大朵大朵的蔷薇,含苞待放,生机盎然。 青色的那匹,画的却是劲瘦精致的翠竹。 翠竹女子用得少,或是考虑到这个,林明晰在落笔的时候,特意收敛了锋芒,笔尖圆润饱满,就连翠竹的枝叶都仿佛添了几分傍晚间的温风暖意,温秀惊人。 苏沅看完后,认真的对着林明晰竖起了大拇指。 “恕我眼拙,没看出来您还有这才艺!” 林明晰无话可说的看了她一眼,完全不想说话。 林慧娘本就是手巧的人。 见了成品后喜不自胜,笑着说:“我就知道让六子画花样子准没错,他自来手巧,画出来的东西从没差过。” 她摩挲着料子上栩栩如生的花瓣,说:“回头我加紧些,照着你的身量把料子裁出来,要不了多久,沅沅就能有漂亮衣裳穿了。” 苏沅配合着露出了期待的神情,笑呵呵的坐在林慧娘旁边听着她说怎么配线好看,苏沅穿上得多漂亮。 林传读笑眯眯的在一旁听着,末了才说:“过些日子就是女汐节,到时候外边热闹得很,沅沅穿上新衣裳倒是也应景。” 林慧娘闻言眼里一亮,拍手称是。 “到时让六子抽空带沅沅去街上逛逛也是好的,咱家沅沅本就标志,皆是好好打扮一番,定是好看极了!” 林慧娘说干就干,当即就拉着苏沅量身量,拿出了剪子要准备裁剪。 苏沅从未听说过什么女汐节,被林慧娘拉着转了几圈脑子晕乎乎的,满是好奇的冲着林明晰眨眼。 像是在问:女汐节是什么? 烛火下,苏沅宛若蒙着一层水汽的大眼睛格外明亮。 林明晰一时被恍得闪了神,等回过神来,嘴里已经不自觉的开始说:“古有一女,名为汐,生时房中金光大绽,与生俱来的功德身,三岁能言,出口便可成卦,可占卜凶吉,眼观百病,此女在世十六年,行医左右救人无数,声名远播,后天时大乱,天灾频起民不聊生,近水沿岸水难频生,害命无数。” “汐占卜算卦,恰识天机,甘以身为炉,炼就静水之术,于当月水患最盛,堤岸即坍塌之际于水岸处投河,汐入水不沉,于风浪之上静止数刻,随后随波而融,化为无数金光,震无尽沧江之水,岸边哀嚎不止,滔天水患尽除,有籍记,汐入水震水患,得飞升成河神,庇佑四方。” 林明晰顿了顿,轻轻地说:“受难百姓得汐之恩惠,念其大义之恩,特特将这日记载了下来,书于典籍流传于世。” “起初汐投江这一日,只是会有百姓自发前去江边祭祀,百年传承至今,已成沿江水岸的一种祭祀祈福之礼,这一日也被称作女汐节,为的是纪念女汐,演变至今,也成了一种风俗。” 第71章 河灯 林慧娘听得不住点头,笑着附和。 “除祭祀外,女汐节当日,最盛大的就是放河灯。” 传言汐成河神坐殿沧江,河灯自然也被人们赋予了祈福之意。 女汐节这一日,不管是互相爱慕的青年男女,还是渴望执手一生的小夫妻们,又或是想求家人平安富贵的人,都会自发的前去水边祈福放灯。 夜风中河面摇曳着灯火点点,煞是好看。 哪怕是多年不得闲去凑过热闹了,林慧娘想起记忆中的盛景,还是不禁露出了愉快的神情。 她说:“六子你到时记得带沅沅去瞧瞧,沅沅见了,一定欢喜。” 林明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就像从未开过口一般,静静的看着手中的书。 苏沅也不在意他沉默,眼珠子转了转,唇边露出了一抹狡黠的浅笑。 她当时没说什么,从第二日起,林传读编筐的时候,她就目不转睛的在一旁蹲着看着,看着林传读手中的竹片像是在看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苏沅初到林家的时候,瘦瘦弱弱的像只病弱的小猫。 穿上林慧娘的衣裳,四处都空荡荡的。 浑身上下没几两肉。 林慧娘见了第一眼就心疼的抹眼泪,止不住的想更疼她一些。 如今被林慧娘养了一段时日,身上稍微长了些肉,个子也高了些,身形匀称,气色也好。 不说话的时候,娇娇气气的,格外乖巧。 她这么眼巴巴的在一旁守着,就像是家养的小猫仔在馋盆里的小鱼似的,看着就让人心头软得一塌糊涂。 林传读被她逗得好笑,温声说:“沅沅这么看我好几日了,可是有什么事儿想说?” 菌子的买卖过季了,没法做。 代笔的事儿,林明晰还没去书院呢,也不能成。 苏沅最近正发愁做点儿什么,那天听林明晰说起女汐节的事儿,心里有个模糊的念头,只是一直没说。 她听到林传读的话嘿嘿轻笑,摸了摸鼻子才说:“说起来,我还真有个事儿想跟林叔商量。” 林传读含笑点头。 “你说。” 苏沅指了指林传读手中的小巧的竹筐,好奇道:“林叔除了竹筐外,还会编什么啊?” 她是真想知道。 林传读也不藏私,手上动作不停的同时,慢条斯理地说:“除了竹筐,也做一些篱笆笊篱筛子之类的物件,只要是用竹子和稻草编的,不太难的,基本上都能编。” 只是不管是竹子还是稻草,都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 编出来的物件,也卖不上几个钱。 苏沅闻言眼底微微生亮,欢快道:“那灯笼架子可编吗?” 林传读微微一怔,像是反应过来了苏沅想做什么,忍不住低笑出声。 “你可是想要个灯笼?” 苏沅在林传读心中还是个孩子,玩心重些也是寻常。 苏沅飞快的摇了摇头,解释道:“不是一个,是好多好多个。” 拿出卖的东西,一个怎么能够? 苏沅见林传读不解,索性就把心里琢磨了好几日的话说了出来。 女汐节既有放河灯的习俗。 那么卖河灯肯定是一条挣钱的出路。 只是她能想到这个,旁人自然也能想到。 故而这做出来的河灯,一定要足够别致,能把别人家的比下去才行。 苏沅用手比划着说:“不用太大,就巴掌这么大的就行,但是吧,一定得精致好看些,越好看越好。” 林传读笑着摇头,说:“这么大的架子也不是不能做,只是要好看些就是为难我了。” 村中不讲究华丽精致。 惯用的物件,只要实用结实就可。 出自林传读手的物件,也多是这样的风格。 林传读也不觉得自己的手艺能与做惯了精致物件的匠人相比,故而笑道:“你想要个玩儿的,林叔倒是可以给你做,多好看的却是不行了,想拿去卖,只怕也难。” 苏沅听了却不在意。 她嘿嘿一笑,说:“林叔只管编一个这么大小的出来,我琢磨琢磨就可,至于怎么才能好看,我再研究研究。” 林传读是宽和性子。 对苏沅也温和纵容。 既是苏沅说了想要的,哪怕心里觉得苏沅卖河灯的念想不太靠谱。 他还是加紧着做了一个苏沅描述大小的灯笼架子出来,给了苏沅。 苏沅捧着掌心小巧的竹架子,欢喜得不能自胜。 林传读说自己做得粗犷,可掌心的成品还是超乎了苏沅的设想。 架子堪堪只有巴掌大。 似是怕竹节处磨了手,林传读还用片子细细的将上边的毛刺磨得平整光滑。 哪怕苏沅用手在上边来回滑动,也不觉半分凝涩。 只是…… 光是架子精致无用。 想要河灯能顺利卖出去,还是要想想别的法子。 这河灯究竟怎么做才能别致呢? 苏沅愁得掉眉毛。 正值傍晚时分,不再如白日那般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户射进了屋内。 投射在了苏沅手中的小架子上,桌上也出现了一片小小的投影。 苏沅漫不经心的转了转手中的架子,然后就看到桌上的投影也跟着转了转。 苏沅先是百无聊赖的看着。 可看着桌上投影转了几圈,她突然就激动的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她知道怎么做了! 苏沅欢喜的捧着小架子去找了林传读,还带上了林明晰的纸笔。 她用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大致的模型,对着林传读手舞足蹈的比划解说了好一阵,林传读勉强明白了她的意思,表示可以试试。 这两人都是行动派。 准备好要用的东西,蹲在小屋子里点上了灯就开了工。 林明晰帮不上忙。 只能在一旁认命的递水递杯子。 林慧娘不明所以,乐呵呵的给这几人做饭。 林传读和苏沅异常忙碌,整日整日的在屋子里琢磨。 苏沅提供的理论是没毛病的。 可她说的东西,林传读从未见过。 只能凭借着苏沅的形容和自己的想象,不断尝试。 苏沅画了一堆无用的图,最后甚至还拆了个特意买回来的风车,研究了好一阵,历经两日,才勉强做出了苏沅想要的样子。 苏沅激动得不行,眼睛都熬红了,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哈哈就笑。 “成了成了!” 林传读也是笑声不断,不住的点头。 “是啊,终于成了。” 来送水的林明晰站在门外听到这动静,脚步微微一顿,立在门边,眼底慢慢染上了一层浅笑。 第72章 但愿人长久 初品做出来后,苏沅顾不得睡觉,连夜在做出来的灯架上糊了一层薄薄的灯芯纸。 这种灯芯纸是特制的。 尤为透薄。 在中间放置一根小小的蜡烛,就可有隐隐绰绰的光亮照出。 苏沅小心翼翼扶着架子,另外一只手轻轻的转动灯架底下的一个小把手,然后奇妙的一幕就出现了。 灯芯纸外平淡无奇的光影突然慢慢的开始转动,光影变幻,虽做工仍显粗糙,可这种变幻依旧显得尤为动人。 随着光影的变幻,里边还传出了一阵清脆的响声。 听不出曲调。 却叮咚叮咚的,格外动听。 苦熬多日终于大功告成,苏沅乐得喊了一嗓子,反应过来深夜不该扰民后,又激动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按耐下激动的心情,熄了蜡烛,将好不容易做出来的灯架子收好,才美滋滋的合眼睡了。 第二日,苏沅就开始忙活制河灯的事儿了。 灯架可以让林传读做。 林传读也愿意做。 只是这灯架子里用来投影的花样,林传读却是做不出。 苏沅认真的和林传读商议了一番,最后决定去找隔壁村有名的木匠讨主意。 匠人手巧,想来是有法子的。 木匠和林传读有些交情。 见了两人笑眯眯的。 看了苏沅画出来的简易图纸,大约明白了苏沅的意思,当即就拍着胸口说小问题。 为了让苏沅放心,甚至还当场就找出了自己的工具,现场就用一个不足手指长的竹片雕刻出了苏沅想要的花样。 胖嘟嘟的小兔子被放在了灯架特有的小卡槽上,随着灯架把柄的转动,在灯芯纸上投射出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印象。 活泼可人。 木匠做过无数精巧活儿,却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河灯,一时间不由得啧啧称奇。 “这小玩意儿看似不起眼,可若是能做好了,销路必然是差不了的。” 林传读闻言笑得合不拢嘴,谦虚道:“小孩子家家琢磨出来的小玩意儿,让您见笑了。” 木匠摆手说过谦了,好笑的看向捧着河灯不错眼的苏沅,说:“只是,就这一个只怕是不好卖吧?” 苏沅回神后笑了起来。 她颇为俏皮的冲着木匠眨眨眼,说:“您老眼明心亮,说得对极了。” “要想真把这小玩意儿做出来,哪儿能少得了您呢。” 河灯的原理是在灯架上放一个雕刻着不同花样的竹片,将竹片卡在特殊的卡槽里,卡槽与灯架外的手柄相连。 手柄转动的时候,灯架上的小滚轴会跟着一起转动。 里边的图案光影自然也会一起跟着转。 在灯架的边上,还卡了一小块铁片。 每当手柄转动一周,手柄上凸起的位置就会和铁片发生一次碰撞。 在外就能听到一阵叮咚作响。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是个精细活儿。 女汐节在即,光是林传读和苏沅自然难以胜任。 所以来之前苏沅和林传读就商量好了,若是木匠能做出来合乎心意的竹片,那就与木匠合作。 争取在女汐节之前,将数量足够的河灯赶制出来。 村民打造家具的时候不多。 木匠活儿本就不好做。 此时有买卖送上门了,木匠自然不会推辞。 在竹片上雕刻几个简单的小花样,对木匠来说并非难事。 要是得闲去做,他一日就能做出好几十个。 所以到商议合作的时候,木匠也没拿乔故意说高价,一块竹片上刻两个花样,算作五文。 若是花样繁复些的,再往上加两文。 这价格也算公允,苏沅和林传读没讨价就说了好。 只是说定了,竹片要由木匠自己准备。 而花样也要按苏沅说的去做。 商议好了合作的事儿,苏沅和林传读马不停蹄的赶回去。 林传读去接着做灯架,苏沅则是埋头在屋里琢磨花样的事儿。 她主意多,点子灵活。 除了讨巧的小动物模样外,她还特意写了几首为数不多记得的情诗作为备选。 若苏沅没猜错,女汐节那日,街上的酸男情女肯定不少。 总会有人喜欢这种诗以寄情的小玩意儿。 林明晰回来的时候,苏沅正在咬着笔头回想诗句。 她上辈子是理科生,文学造诣实在不咋地。 关于歌颂爱情,还寓意美好的,就更是记不住几个字。 如今要翻肠倒肚的去想情诗,还当真是有点儿为难她。 苏沅看到林明晰就仿若看到了救星。 她眼里一亮,不由分说的将林明晰揪了过来,把快咬秃了的笔头往林明晰手中一塞,嘴里就说:“你快帮我写几首诗。” 林明晰不明所以。 “什么诗?” 苏沅不怀好意的嘿嘿一笑,张嘴就说:“当然是你侬我侬,浓情蜜意的情诗了!” 林明晰捏着笔的手猛地一顿,难以置信的看向了苏沅。 “你说什么?” 苏沅最乐意看林明晰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见状就坏心眼的笑出了声。 她揉了揉自己酸胀的腰,软趴趴的趴在了桌面上,漫不经心道:“都说你学富五车,你该不会连几首情诗都写不出来吧?” 林明晰没理会她明目张胆的挑衅,顶着红彤彤的耳朵翻看起了苏沅写好的那些酸诗。 苏沅能记得写出来的,都是前世脍炙人口的情诗。 其中不乏情感热烈的。 光是这么看了一圈,林明晰的耳朵就肉眼可见的更红了。 他有些气急。 “小小年纪,你写这个做甚?” 苏沅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道:“当然是为了挣钱啊!” “什么?” 面对林明晰的诧异,苏沅尤为无奈。 接触了这些时日,苏沅也算是了解眼前这个小古板的性子。 她若是说不清楚,林明晰指定不会帮忙。 苏沅想了想,索性就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她眯着眼睛乐呵呵道:“独身未嫁的女子,往往喜精巧萌趣的花样,未娶男子则更多会偏爱大气磅礴,或是赋予了抱负的诗词,而有情之人,则会更偏爱可象征情谊的东西,这样的酸诗,虽没什么实际作用,却被痴男怨女视作寄情之物,只要写得当了,不愁搞不到银子。” 苏沅说的在情在理。 饶是林明晰也说不出反驳之言。 他意味不明的看了老神在在的苏沅一眼,心中实在想问苏沅究竟是从哪儿知晓这样的言论。 可话未出口,手中的笔却先动了起来。 林明晰的文学造诣,绝不是苏沅这样的半吊子可比的。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眼前就满满当当的摆了一堆写好的诗词。 还都是符合苏沅要求的。 笔锋凌厉换转大气,看着就让人心中生喜。 苏沅没骨头似的趴在旁当了半天监工,见数量差不多了,才心满意足的叫了停,迫不及待的捧着写好的诗词蹦出了门。 她拿去给林传读瞧瞧,若是没问题,就要抓紧送到木匠那去了。 苏沅走得欢喜又急,压根就没注意到地上还落了一张。 林明晰要叫住她没来得及,只能无奈叹息着,弯腰将地上的那张纸捡了起来。 纸张翻面,映入眼帘的是苏沅特有的笔锋字迹。 一句简短的墨行。 一句林明晰从未听过的诗词。 但愿人长久。 林明晰愣愣的看着仿佛还透着墨香的字迹,瞳孔微微生震。 “但愿人长久……” 第73章 弟弟,你挡道了 苏沅不知道自己随手找来凑数,描绘兄弟情的诗词,误打误撞的在林明晰心底掀起了怎样的微浪,依旧专心致志的埋头走自己的生财之道。 木匠为人靠谱,技术也很让人放心。 苏沅送过去的那些诗词花样,一个不落的都用上了。 还各个都精巧无比。 林传读跑商多年,自然可察觉到其中的可图之利,也知道商机不可贻误的道理,也不编竹筐了,每日专心的做灯架,生怕落下了进度。 木匠和林传读包揽了做材料的活儿。 剩下的就由苏沅来做。 苏沅每日起床后,就搬一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里将雕刻好的竹片往灯架上卡,往灯架上糊灯芯纸。 这样的精细活儿苏沅不甚在行。 可做得还是无比用心。 林惠娘一开始帮不上忙,可看苏沅做了几个后,就无师自通自发上了手。 出成品的速度,甚至比苏沅还快上几分。 林明晰不久后就要去县中书院继续念书,这几日白日里,都在忙着村学中的事儿。 可回来后,只要得闲,还是会坐下来和她们一起弄。 一家人院门紧闭的忙活了快十几日,终于赶制出了上百盏合心意的小河灯。 成品与寻常河灯相似,堪堪巴掌大。 灯芯纸外却不像惯见的河灯那般,在上边画满了各色花样。 灯芯纸白白的一片,若不点亮其中的小蜡烛,绝看不出内里乾坤。 可只要于夜色中将蜡烛点燃,转动手柄,看到灯芯纸上的光影变幻,听着耳边的叮咚悦耳,任谁都要拍手称一声绝妙。 林传读本是想再多做些的。 左右女汐节尚有几日。 可苏沅却说不做了。 物多价滥。 以稀为贵。 拿去卖的东西,多了其实不见得就真是多好的事儿。 而且…… 苏沅睁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说:“卖的东西做好了,可咱们还缺个招牌呢。” 林传读不解道:“招牌?” 苏沅笑着点头。 “对,招牌。” 苏沅说的招牌,与常见的招牌也不同。 她要做的,是一个等人高的大河灯。 林传读费了些劲儿将大灯架做了出来。 苏沅和他一起将大了数倍的竹片卡了进去,还在里边不同的三处卡槽里分别放了三块巴掌大的铁片。 这么大的河灯,用蜡烛肯定就不行了。 苏沅尝试了几番,最终决定直接在中间点上一个小小的火盆。 火盆发出的光亮足够。 三块铁片被撞击时发出的声音也足够响亮。 这么大的河灯,摆出去也绝对吸引眼球。 届时把这个摆出去,火盆点上,苏沅就不信,街上会有人看不到。 女汐节当日,为了完好无损的将制好的河灯都带到县里,苏沅特意斥巨资请了个牛车。 牛车早早的就到了林家门口,苏沅几人忙里忙外的把装好的河灯往牛车上搬。 他们这么忙活,自然也惊动了林家的其他人。 大伯母走出来望了一眼,有些不屑。 “这是干什么呢?” 林慧娘擦着汗笑了笑,说:“做了一点儿小玩意儿,想着趁今日拿到县里去卖了换些银钱。” 大伯母听了更加不屑,瞥了一眼撞在竹筐里,盖得严严实实的不明物体就冷笑出声。 “什么玩意儿也敢拿去卖?也不怕卖不出去,连请车的钱都拿不出来!” 林慧娘是个嘴拙的,被如此讽刺也说不出辩驳之话。 苏沅搬着一个竹筐从里边走了出来。 从大伯母身边路过时,故意用竹筐碰了碰大伯母的衣摆。 嘴里还喊:“让让让让!竹片子勾衣摆了啊!” 一听衣摆被勾着大伯母就急了眼,触电似的往旁边躲了一下。 门口没人堵着敞亮了,苏沅快步走出去,对着林慧娘说:“婶儿,您抓紧去收拾收拾,咱们马上就出发了。” 林慧娘含笑哎了一声,赶紧去拿收拾好的东西。 这么多河灯,指望所有一个人自然是不行的。 所以二房今日算是举家出动。 要带的东西自然不少。 大伯母被无视了个彻底,憋得一张脸紫涨通红。 可林传读不想理会。 林明晰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她反复张了张嘴,只能扔下一句不识好歹就扭身走了回去。 林传读沉默良久无声叹气。 林明晰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 门口发生的小插曲并未影响到二房一家的好心情。 去县城的路上,林慧娘难掩兴奋,拉着苏沅的手,絮絮叨叨的与她说起了女汐节游街的盛大和放河灯的场景。 苏沅侧耳听着,时不时说上两句俏皮话,逗得林慧娘一路笑声不断,就连林传读和林明晰眼中的笑也未曾散过。 到了县城,苏沅早早的就去了河岸边的街市。 美其名曰,占个好位置。 这时候可没什么固定摊位制度。 街上就那么点儿地方,谁占到了就是谁的。 去得晚了,就什么也没有。 苏沅跑得快,嘴皮子又利索,很快就抢先一步得了好位置,招呼着林传读等人将牛车上的东西搬下来,慢慢的开始整理摆放。 他们在的位置,正好就是每年放河灯人最多的地方。 等着今日来卖河灯的商户不少。 这会儿天还大亮,可已经有不少小摊子支了起来,上边摆着的,都是画着精巧花样的小河灯。 唯独他们的这个小摊子上的河灯,看着白花花光秃秃的一片,半点样式也无。 看着就格外寡淡。 有眼红好位置被抢了的商户见了,就忍不住口出讥讽。 “还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在这岸边卖了不知多少年河灯,还是第一次见着如此不起眼的样式,这灯芯纸上白啦啦的一片,是家中无会画花样的人么?” 有人听完哄笑出声,摇头道:“这样式,只怕是白送都无人想要,只可惜,还占了这么个好位置,当真是平白浪费。” 林传读和林慧娘都不是善言辞激辩的人,听见这话也只是讪笑不答言。 苏沅和林明晰合力将最大的那个河灯搬下来摆好,听见这话,当即就扯着嘴角道:“嘴上花花有什么用?得摆出来的东西能卖得出去才是本事,是骡子是马,一会儿天儿黑了,拉出来溜溜,不就知道是谁浪费了么?” 说话那人大概没想到苏沅一个小姑娘嘴皮子如此不饶人,愣了一下就冷哼出声。 “无知小儿口出狂言,一会儿你就知道厉害了!” 苏沅撇嘴。 “我好怕哦,您可千万别手软,免得我下次还敢这么狂。” “你……” 出声商户噎得满脸阴沉的不吭声了。 苏沅切了一声继续忙活。 被隔离在这场口角之外的林家几人无声对视,眼中皆是说不出的无奈温和。 苏沅这小性子,还真是…… 仇者恨。 亲者快呐…… 苏沅语速太快,林明晰没来得及插嘴。 见旁人不言了,唇角含笑,不由自主的揉了揉苏沅毛茸茸的小脑袋。 苏沅茫然抬头眨眼。 林明晰轻笑。 “干得不错。” 苏沅满面狐疑:“嗯哼?” “沅沅真棒。” 苏沅…… 她瞪圆了眼睛看着林明晰不安分的手,压低了声音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 “弟弟,你挡道了。” 林明晰??? 弟弟??? 第74章 嘴甜手黑者,小苏沅 女汐节最热闹,最精彩的时候是在晚上。 夜色将落,大街小巷就燃起了点点灯火,烛光闪闪,宛如流淌在人世间最亮眼的一条长河。 看着街上来往行人逐渐增多,苏沅拍了拍手,站起来招呼林明晰,点了个火盆,将那盏与人等高的巨大河灯点亮。 市面上的河灯为精巧和方便携带,多是巴掌大小,再大些的,顶多也就是普通灯笼那般。 苏沅眼前的这个却像个人似的立着,大得惊人。 之前未曾点亮的时候不觉如何。 如今火盆一燃,苏沅坐在小凳子上转动与灯架相连的把柄,灯架中的转轴缓慢转动,在灯芯纸上投射出了一个隐隐绰绰的美人倩影,美人剪影随着苏沅的动作而微微变幻,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这影子竟然还是不同姿态的! 路过见了的人们为入眼的光影诧异,紧接着听到的,就是从河灯内部传出的叮咚脆响。 美人倩影随着脆响一同转动,虽无音律可言,落入人耳,却仿若是灯中美人在轻声吟唱。 苏沅动作不断,周围人群中响起的惊诧声也不断。 沧江水边女汐节数百年,无数精巧河灯在今日博取过无数人的喜爱。 可何曾有过这样的精巧之物? 那灯中的剪影,就像是活了一般。 会动就罢了,还会发出声响! 苏沅听了一片吸气声,就知道自己今日没来错。 她清了请嗓子,心情大好的喊了起来。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林家小灯铺,能动能唱还能祈福寄愿!女汐盛节必不可少!” “自己祈福寄愿可用,替家人眷侣求安也可,数量稀少先到先得,今年买不到,就只能等明年了啊!错过后悔一年!” 这时候商贩卖货,多是沉默讨好的笑着等候主顾上门。 除了那在村里走街串巷磨剪子炝菜刀的,就没这么扯着嗓子喊的。 苏沅冷不丁的叫了这么一嗓子,路人面露惊讶,更多的却是对苏沅口中之物的好奇。 这河灯看着白花花光秃秃的,并无任何别致之处。 可看那盏大的,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儿? 有猎奇心强的,迟疑片刻就上前搭话。 “这些个小的,与那大的也一样?” 林传读去打水了,不在此处。 林慧娘从未接触过买卖的事儿,被人问着了脸色涨红,只知呐呐点头说是。 那人不放心,又问:“可你这小的,看着没甚别致之处,你该不会是诓我的吧?” 林明晰也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活儿。 他抿了抿唇,压下了眼中的不自在,上前一步硬邦邦道:“就是一样的。” 问话的大哥看着林明晰俊秀又仿佛带着诡异微红的脸,一时有些语塞。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这么耿直还嘴拙的商户,还真是不多见了。 苏沅本来是在忙着转把手吸引人群。 见林明晰和林慧娘俩一个比一个嘴笨,无奈的叹了口气,撑着膝盖站起来就笑开了眉。 她嘿嘿笑着说:“大哥您这话就说得不地道了,咱家摆着摊子做买卖, 除了想赚点儿银钱养家糊口,剩下的就是为了结个善缘,这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自家的父老乡亲,我们又怎会信口开河忽悠您?” 说话间苏沅示意林明晰去接着转把手,显摆似的将一盏小的河灯拿了起来,嘴里还说:“咱家这灯看着不起眼,可乾坤都藏在里头呢!” “只要把这蜡烛点上,保管您瞧了爱不释手,只怕是旁人稍碰一下都觉心疼呢!” 那男子被苏沅这含笑带炫的语调逗乐了,哈哈道:“你这小姑娘倒是能说会道,光说不练假把式,你把灯点上让我瞧瞧,若真像你说的那般,这灯我就要了!“ 苏沅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笑眯眯的说好。 手上也不耽搁,麻溜的将特意买来的小蜡烛往拉槽中央的位置放稳,小心点燃了,然后才故作神秘的啧了一声,说:“大哥您可瞧好了,绝的来了!” 话音落下,她就开始转动灯架下的小把手。 把手起转,灯里的铁片和剪影也开始随之转动。 与大的那个不同,小河灯上投射出的并非是人影。 而是一个翘首待跃的小兔子模样。 平淡无奇的小兔子在纸面上仿若瞬间被添注了生命,伴随着耳边响起的叮咚之声不断闪烁起跃,一起一落都格外可人。 苏沅将男子的惊叹就收眼底,笑着说:“我瞧大哥通身文秀,像是读书人,您若是不喜这兔子的秀气,咱家还有别的可选,旁的不说,就光是各色诗词就不知有多少,总归能让您挑着满意的!” 世人以读书人为清。 不管自己究竟是不是读书人,可仿佛被人夸赞几句书生气质,整个人瞬间就不太一样了。 男子被苏沅不动声色的吹捧得眉开眼笑,当即就惊喜道:“竟还有诗词的?在哪儿快拿出来我瞧瞧!” 苏沅笑着应好,一直没说话的林明晰递给她一盏小河灯,苏沅照样点燃后,指着灯纸上跃动的诗词轻朗:“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 “大哥您瞧,这诗与您多相称!” 苏沅一口一个大哥,无痕无迹间将人吹捧得不知今夕何夕。 男子哈哈几声笑,甚至都开口问价,直接就说:“这盏灯我要了!” 苏沅笑眯了眼,连声说好。 她将灯交给了男子,说清楚了如何让灯中投影转动,然后才说:“这小蜡烛算六文,灯里的铁片算八文,请了木匠做架子花了十五文,加上做工以及请秀才写诗词的本钱,除去成本,总共得您惠顾六十文。” 一盏巴掌大的河灯,哪怕是做得精巧,六十文的价也算高了。 要知道,寻常一盏河灯价不过二十。 苏沅一张嘴,简直就是翻了三番。 她不等男子还价,也不给周遭人吐槽的机会,叹息着就说:“您瞧瞧这灯上的诗词,那能是常人的手笔吗?” “为了请动那个秀才公给落笔,前后不知费了多少口舌功夫和银钱,不瞒诸位说,我将这儿的灯都卖了,也就是能得个半斤二两肉的余钱,这价格实在不高啊!” “再说了,你们想想,女汐节对沧江边上的百姓是多大的节日?一年也就这么一回的事儿,买盏合乎心意的河灯去为一家祈福,这有什么贵贱可言?光是这寓意,就已经是贵不可言了!” 男子本是有些犹豫的。 听了苏沅这一番胡吹滥炸,再加上得知这诗词是请了秀才公落的亲笔,当即也不觉得贵了。 读书人多酸腐。 若无特殊情况,寻常百姓有几个能得秀才公的亲笔诗词? 周围人惊叹不绝,男子毫不犹豫的掏钱买了河灯,小心翼翼又一脸得意的捧着河灯走远了。 第75章 这话好像没毛病? 似乎是有意炫耀自己的河灯别致,一路上男子走得极为缓慢,手中更是片刻不停的转动把手。 在灯纸上来回变幻的灯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甚至还有胆儿大的上前搭话询问。 男子也不遮掩,仰着头将河灯从何处来详细说了。 不消苏沅再费心去吹,他自己就将苏沅的原话再夸张了一倍,将小小的河灯吹得天上有地上无,无形中为苏沅招揽了不少闻讯而来的客源。 林慧娘和林明晰被苏沅刚刚那一番话吹得两眼茫然。 看着苏沅收到的五十文钱,更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苏沅说不诓人,可刚刚面不改色诓人的,也是她本人。 那蜡烛是买的不错。 可却是买了大的,特意拿回家自己融了再做的。 一支蜡烛加上新捻进去的烛芯,最多也就是两文钱。 至于苏沅说值八文钱的铁片,全都是林传读带着苏沅去后边的矿山里捡的。 半个子儿没花。 灯芯纸不贵。 这一百个河灯,拢共就用了不到三百文的纸张钱。 给木匠的工钱一个最多不过十文。 她口中费劲心思弄来的秀才亲笔,也就是林明晰费了一盏茶的功夫。 何曾花钱有成本? 来之前林慧娘还忐忑过,心想一个河灯能卖二十文,能除本钱尚有余钱就算是不错了。 谁能想,苏沅张嘴就敢翻倍。 重点是,翻倍还被她卖出去了! 林慧娘捧着轻易得来的高价不知所措。 林明晰却在短暂沉默后无声轻笑。 他走到苏沅身后,低声说:“据说我润笔费极高,极难请动?” 吹牛皮现场被人拆穿了西洋镜。 苏沅尴尬的嘿嘿一笑,眼神飘忽。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信了就成。” 她怕林明晰多说多尴尬,赶紧动手把林明晰推了回去。 “你跟婶儿就在后头帮忙,讲价这事儿交给我了。” 她算是看出来了。 这一家子,找不出一个心黑嘴皮子利索的。 就这样的,不适合做生意。 在后头打杂就好。 林明晰被嫌弃了也不生气,摇头失笑后安心做了沉默的小助手。 林传读打水回来后的之前事,笑笑不言,跟着在后帮忙。 在苏沅后头静静的听她忽悠人。 旗开得胜。 苏沅信心倍起,张嘴忽悠起人来,连珠炮似的利索。 随后来的人,清一色的被她忽悠得一脸惊喜,心甘情愿的当了挨宰的冤大头。 被苏沅光明正大的掏了钱袋子。 一个小河灯六十文,对穷苦人家确实是贵。 可只要家中有些余钱的,又一心想在今日讨得好彩头的,却不见得就真那么肉疼这几十文钱。 苏沅嘴里吉祥话一句接着一句,不要钱似的往外蹦。 只想看看的,买了一个。 想买一个的,最后捧着两个走了。 实在是不舍得买的,就凑在小摊子边上看那个特别大的过眼瘾。 林家人性子好,见谁都带了三分笑。 苏沅更是张嘴就能把人逗得乐不可支。 一时间小摊子前人满为患。 一百盏灯,一开始林慧娘还担心卖不出去。 可入夜开张没多久,小摊子上竟就空了! 苏沅这一晚上小嘴哒哒哒的就没停过。 她负责忽悠人掏钱。 林明晰负责打包点蜡烛。 林传读就教买客怎么转把手。 林慧娘负责收钱算账。 四个人第一次合伙,过程无比顺畅。 就连那个最大的,本是当作招牌的,都被苏沅忽悠一个地主家的儿子买了回去。 还卖了个好价钱。 到收摊的时候,苏沅的嗓子眼都冒烟了,几乎是一句话都不想说。 林明晰正帮着收摊,见状赶紧将早就放好了的水递了过去。 “喝口水歇会儿,这儿很快就能收拾好了。” 苏沅也不客气,接过水一饮而尽,尝到嘴里的酸甜滋味,有些惊奇。 “这是什么?” 林明晰笑着解释。 “不远处有个阿婆支了摊子卖山楂水,娘说这喝了解渴,刚刚去买来的。” 山楂水酸甜可口,入喉火辣辣的嗓子的确是好受不少。 林明晰看苏沅一脸回味的样子,忍着笑又给她倒了一些,手上动作不停,说:“少喝点儿,喝多了牙酸。” 苏沅不以为意的嗯了一声,连着灌了两大碗才去帮着收拾残局。 他们带来最多,最占地方的就是河灯。 如今一百盏灯全卖了。 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 只要将从家里带来的小凳子,装河灯用的竹筐等收拾利索了就行。 东西都打点清楚了,时辰却还早。 女汐节上特有的游街放灯才要开始呢。 林慧娘擦着头上的汗,将打点好的东西委托给旁边卖红糖圆子的老夫妇看管,对苏沅说:“难得盛景,趁时辰还早,我带你去逛逛。” 苏沅喜热闹。 闻言乐呵呵的说好。 家中女眷要出行,林传读和林明晰自然要跟着。 一家四个,难得的聚在一起,别无目的顺着人群往热闹的地方逛。 苏沅是孩子性子,贪嘴又贪玩儿。 林慧娘自来纵她,再加上今日心情大好,但凡苏沅感兴趣的小吃食,都要买上一些给苏沅尝尝。 街上小吃众多。 全都吃了不等几样就吃不下了。 苏沅想了个招儿,买两份分为四,她和林明晰分一份,林慧娘和林传读吃一份。 有些林慧娘和林传读都不吃的,就她和林明晰分。 托了她馋嘴的福,从不偏甜食零嘴的林明晰,今日也跟着情愿或不情愿的吃了不少甜的糯的。 苏沅最后还想吃,林明晰却已经黑着脸开了口。 “你自己吃。” 苏沅抹着圆鼓鼓的肚子,十分坦诚。 “我吃不下。” 但是她还想尝尝别的。 林明晰头大如斗,无奈叹气。 “你以为,我就还能吃得下吗?” 这都吃了一条街了姑奶奶…… 苏沅面露谴责,一脸的不应该。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还不如我吃得多?” 林明晰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一言难尽且理直气壮。 “你不是说我是弟弟吗?” 苏沅??? “弟弟就是吃得少,有问题吗?” 苏沅神色诡异的沉默了一瞬,难得的有些词穷。 还别说。 林明晰这说法,好像没毛病…… 第76章 家是归属,不是束缚 女汐节日的盛大直到深夜才结束。 苏沅一行人回到家的时候,林家村里的公鸡都稀稀落落的扯着嗓子开始打鸣。 而他们这几个累了一天的人却兴奋得毫无睡意。 之前在集市上,一盏接着一盏的灯往外卖。 一开始时,林慧娘还能勉强记着收了多少。 到后来,她只觉得腰间挂着的包,胀鼓鼓的往下坠,到底装了多少心里也没数。 进了门,按耐了一路的兴奋喷涌而出。 林慧娘示意林传读小心将门板掩上,拿出小心护了一路胀鼓鼓的布包,深吸一口气将几遍装着的银子都倒了出来。 铜板和碎银堆满了半个桌面。 在油灯的微光下散发出激动人心的冷光。 林慧娘光是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林传读眼中也带着说不出的笑,对着林明晰和苏沅招手。 “快过来一起清点完了,好收拾回去睡觉。” 苏沅哎了一声坐过去了。 林明晰自觉拿出了一个小账本在桌上摆好,等着记账。 林慧娘将桌上的银子分作三堆,挨着数清楚后,一一对数,确定无误后,禁不住微微吸了一口凉气。 “竟有这么多?” 苏沅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大致应该是这个数,核对了三遍,想来是不错的。” 一百盏灯都卖了。 可并非都是一个价。 六十文的有,七八十文的也有。 最大的那一个,甚至被苏沅卖了个三百文的高价。 零零散散的算下来,除去在街上花了的,最后竟还剩了七两银子! 之前与木匠说好的价格总共是八百文。 除去所有成本,他们今日竟赚了不下六两银子。 而按二房一家目前的进项来算,就算是林慧娘不眠不休的洗上一年的衣裳,林传读日夜不缀的编上一年的竹筐,最后一年到头,能到手的银子也不过十数。 一日就赚了这么多,当真是惊喜得让人难以置信。 林慧娘似还有些恍惚,嘴里不住的喃喃。 “这么多银子,真是咱们一日赚的?” 林传读心酸又好笑。 他说:“那可不?多亏了沅沅的主意和一张巧嘴,今日若是无沅沅在,就咱们这几个人,只怕是连本钱都不见得能赚回来。” 林慧娘重重的抹了一下眼角,连声说:“是啊,多亏了沅沅,否则……” “林叔您说这话就是见外了,我只不过是动些嘴皮子,哪儿就算得上厉害了?若不是您二位信得过我胡来,还陪着我想法子熬更打夜的做,哪儿会能成?” 若是换了个小气多心思的,先前听了苏沅的主意不知要如何斥责。 林传读夫妇能无条件信任,并且全力帮她。 苏沅心里也不是不感激的。 赚了银子苏沅心里也高兴。 她并不居功,笑呵呵的插了几句嘴就把话题叉了过去。 林明晰始终不言,默默的在一旁记账。 几人话半片刻,见苏沅不住的打哈欠,才匆匆收拾了准备歇息。 苏沅走前,林慧娘追出来将一个小荷包塞到了她的手里。 苏沅茫然眨眼。 林慧娘笑得和蔼。 “累了一天了,快去睡吧。” 苏沅手里捏着个小荷包,茫然无措的被林慧娘推着出了门。 她愣了半响,打开荷包她才看清里边装着的是什么。 竟然是三两银子。 总共赚了六两,林慧娘给了她一半。 这…… 苏沅下意识的想将荷包还回去。 在一旁看着的林明晰却说:“给你的就收着,有些银子傍身,总不是坏处。” 只要苏沅不拿着银子去看戏打赏。 这钱花哪儿的,只要苏沅乐意。 都是应得的。 苏沅无奈的扯了扯嘴角,掂了掂手里的小荷包,说:“给我这么多银子,你们就不怕我哪天卷着银子跑了?” 别说她是被买回来的。 就是明媒正娶回来的媳妇儿,婆婆尚在世的时候,也少有可管家理钱的权利。 就像林家,这么大一家子人,所有的银钱都还是在老太太手里拿捏着的。 林慧娘和大伯母一个子儿都休想摸着碰着。 倒也不是怕媳妇儿卷钱跑了。 只是进门媳妇儿外家人,在婆家地位总是特殊,又让人难以信任。 而自苏沅进门起,林慧娘就从未扼制过她手中银钱的来路去处。 她总是想着多给苏沅些补贴。 生怕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苏沅在无人委屈了自己。 这种近乎盲目的信任,让苏沅窝心感动的同时又倍感无措。 这家人但凡对她差点儿,她也不至于…… 林明晰听见苏沅似戏谑又似试探的话,无奈一叹。 “我们希望家对你而言是归属,而不是想挣脱的束缚。” “哪日你若是想走,那就证明是我们做得不够好,当自省不足,哪儿会顾得上其他?” 不论这话真假几分。 苏沅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秒钟不可言说的感动。 她心情微妙的啧了一声,打开了小荷包,将其中一个小碎银子掏出来塞进了林明晰手里。 “见者有份,这是你的。” 林明晰握着一两银子难得的茫然。 苏沅却面露疲惫摆摆手转身就走。 “晚安晚安。” 林明晰呐呐的看着苏沅走远,良久之后,眼露迷茫。 “何为晚安?” 苏沅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醒来后,还有温在灶上的小米粥和杂粮菜窝头可吃。 林传读去了地里。 林慧娘在院子里接着给苏沅做衣裳。 苏沅一手捧着个碗,一手捏着个窝窝头在一旁守着林慧娘做衣裳,嘴里时不时的与林慧娘说上几句话。 林明晰明日就要去县中书院了。 他去了书院,村学之事势必要耽搁下来。 为不让村学中孩童无人可教,林明晰特意费了些心思,去请了一个自己相熟的友人前来打点。 他那位友人林惠娘也是知道的。 她低叹一声,说:“叶清河那孩子生来命苦,刚落地就没了爹,娘熬着将他供养到下场考试,不料刚得了秀才功名,家中母亲就早早的撒手人寰,他按规矩回乡守孝,孝期过了,家中却也再供应不起读书的费用,只能早早的开始谋生。” 只是或许是念书念得多了,又或是生来不通人情世故。 叶清河虽有秀才功名,却格外与世不入。 他那性子说得好听些是刚正。 说得直白些,就是脑子里只长了一根筋,不懂转还,容易开罪人。 第77章 是妹妹,不是媳妇儿 他一开始是在县中书局与林大伯一起做事。 可后来不知怎得开罪了人,就被从书局中赶了出来。 后来又陆续换过几个地方求生,甚至还去客栈里给人做过账房先生。 只是无一个可做得长久。 不久前,索性就回了乡下老家,靠着家中剩下的几亩薄田为生。 林明晰去找到他将来意说了,叶清河没多迟疑就说了好。 他家中并无任何亲眷在世。 也无任何挂念。 心中独独念着的,就是没能再取功名。 村学中学业不重,教导孩童启蒙于他而言也并非难事。 入了村学,住的地方有了,吃的也可凑合,他还能有机会静心好生研读,这可是他求之不得的好事儿。 他与林明晰说好了,两人一个在村学任职。 林明晰回来时,就与他换岗。 林明晰在外时,他就自己顶着。 教资多劳多得,做得多的,就拿得多。 可得银钱不多,却已足以让孑然的他混个温饱。 他已然知足了。 林明晰将万事都打点妥当后,回来才与林慧娘提起。 得知叶清河浑身上下的包裹除了书外,只有一件破得连补丁都不曾打的衣裳,林慧娘叹息后连夜将林传读之前的一件旧衣裳找出来,让林明晰给人送了过去。 林家再难,日子尚且能过。 没了娘的孩子,比林明晰大不了两岁,林慧娘看着实在心疼。 今日,林明晰就是带着叶清河前去熟悉环境的。 明日他走后,村学中的孩子就要由叶清河教导了。 苏沅在林慧娘的描述中大概知道了叶清河是个怎样的人,心不在焉的应着声,心里想的却是明日怎么找借口与林明晰一起进城。 代笔的事儿有利可图。 苏沅还找着了入手的门路。 她自然不肯放弃。 只是…… 林明晰那个小古板的刻板程度实在超乎了苏沅的想象。 要怎么让林明晰答应保密,是个难题。 苏沅正发愁的时候,林明晰带着叶清河回来了。 叶清河本打算在村学中直接落脚的。 只是村学中一直一直无人居住,临时收拾出来的房子也实在不像样。 林明晰想了想,索性就直接把人带了回来。 家里还有一个空着的小房间。 叶清河临时住上几晚也不碍事。 叶清河是个相貌俊秀,眼神清澈的年轻人。 比林明晰大了两岁,今年堪堪十八。 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短袍,身上不知打了多少个补丁。 只是那补丁打得实在不好,歪歪扭扭的,活生生像一只只趴在袍子上扭曲的大蜈蚣。 丑得触目惊心。 苏沅这么个绣鸳鸯是鸭子的人见了,也觉得丑得惊人,不忍多看上一眼。 可就算是丑成了这样,叶清河依旧神色坦然,信步而来时自信得不行,身上无半点出身困窘的小家子气。 甚至还有几分洒然之意。 苏沅初见一眼,心中就有些诧异。 这人,似乎与林慧娘口中形容的不大相同? 这看着可不像是耿直得接连得罪人的样子。 叶清河随着林明晰进了门,笑吟吟的就对着林慧娘问好。 “给婶婶问安。” 林慧娘被他像模像样的行礼逗得不住发笑,赶紧摆手说:“都是惯常见的人,就你礼多。” 林慧娘指着苏沅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家的小闺女,名唤沅沅,比六子小了两岁,日后你见了,也唤作妹妹就好。” 时下男女婚配早。 十四岁已到了男女大妨的年纪。 叶清河看着是个洒脱的,在这事儿上却规矩得很。 闻言半点不抬眼多看,规规矩矩的对着苏沅问好。 苏沅笑着回了一声,不想在这儿影响他们说话,索性就找了个由头回了屋。 苏沅走后,叶清河才收了脸上的拘谨,与林慧娘说笑起来。 闲话过三,林慧娘去做饭了。 叶清河和林明晰也回了房。 进了门,他脸上的正经就没了。 他嘿嘿坏笑几声,对着林明晰挤眉。 “刚刚那个沅沅妹妹,就是你的小媳妇儿?” 他虽无心八卦。 可林明晰得了小媳妇儿冲喜的事儿,还是有所耳闻的。 林明晰不知为何有些听不得这个,下意识的就皱起了眉。 “别胡言!” “那是妹妹。” 林慧娘和林传读将苏沅视作小女儿。 林明晰也是真的将苏沅当作了妹妹。 此时当真无半点儿女之情。 叶清河见林明晰神色不似作假,有些唏嘘的啧了一声,感叹道:“有这么个妹妹,你日后可得小心看着了。” 就苏沅那长相,来日长开了,必然是个惹人的根子。 若不小心看护好了,不知多少坏小子得上赶着来踩门槛。 林明晰听闻这个神色越发不悦,忍不住横了没什么正形的叶清河一眼。 “你日后与她相见,不许胡说胡来。” 叶清河不禁大呼冤枉。 他头疼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既是你妹妹,那我必然是恪尽受礼半点不敢逾越的,你说这话,不是特意埋汰人吗?” 林明晰能把叶清河带到家中,就证明心里是信得过他的。 可想到苏沅那张俏生生,越发勾人的样子,眉心锁得越发的紧。 “你不招惹就罢,来日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还得帮我看着,不许让那些歪的邪的凑上前来。” 叶清河被他这话气得冷笑。 “合着我还得帮你看孩子?” 林明晰理直气壮的点头。 “沅沅还小,不得沾染旁物,省得坏了心性。” 尽管在林明晰心底,苏沅的根子早就长歪了。 可他还是觉得,小姑娘家,身边就该是干干净净的才好。 叶清河黑着脸应了,磨了磨牙后才说:“你此次去县里,可做好了准备?” 林明晰眼中晦暗微闪,无声冷笑。 “作贼心虚的不是我,我有什么好准备的?” 心中无愧之人,不需心虚气短。 唯独那些做了亏心事的人,才会夜不能寐。 叶清河要笑不笑的点头,漫不经心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你的事儿加上我的事儿,如出一辙的雷同,可见那些人胆大包天到了何种程度,你若是不想再被人摘一次桃子断一次腿,最好还是小心为上,毕竟……” 叶清河垂眸遮住眼底无尽愤恨苍凉,一字一顿。 “咱们现在,谁都斗不过。” “只能忍。” 林明晰唇角无声抿紧,哑声轻和。 “来日方长,总归是不用忍太久的。” “再等等,只要……” 第78章 好像是熟人 苏沅琢磨了一夜怎么跟着林明晰进城。 可一觉睡到天亮,就得知林明晰天不亮就已经走了。 与林明成出发时的声势浩大不同。 林明晰走得异常低调。 低调到苏沅甚至都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人不在了。 以至于完美错过了进城的机会。 看苏沅不太开心,林慧娘以为她是难过没能与林明晰告别。 笑着解释:“六子出门的时候太早了,你正在长身子的时候,哪儿这么早就起来?” “过不了多久他就要回来,到时就能见着了,沅沅别伤心。” 苏沅是挺伤心的。 伤心的原因却不是这个。 她有气无力的应了声好,默不作声的在心里盘算该换个什么由头。 不跟着林明晰,她自己进城也是行的。 林明晰走后,第二日叶清河也收拾好了村学中落脚的屋子搬走了。 家里突然就少了两个人,冷不丁还觉着挺冷清。 苏沅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赚钱,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就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发呆。 林慧娘见了,却以为是她挂念林明晰,心里好笑的同时,忍不住说:“沅沅可是在家无趣了?” 苏沅连连点头。 这么干坐着光出不进的,实在难受。 若不是怕林慧娘不放心不同意,她早就往城里蹿了。 林慧娘见她急切的样子笑出了声,说:“前几日六子走的时候,有些衣裳没来得及收拾,按理说应是你林叔去送的,可这几日家中地里的活儿扔不开手,这就耽搁了,要不,沅沅走一趟,帮我给你六哥送去可好?” 送上门来的机会。 苏沅自然是求之不得的赶紧点头。 “那感情好啊!” 林慧娘乐不可支的拍了拍她的头,轻声说:“那你准备准备,明日走一趟好不好?” 苏沅不住点头,压抑着欢喜连声说好。 林慧娘说得轻巧,可真让苏沅自己一个人进城,她还是不放心的。 之前苏沅进城卖菌子时,也是有林明晰跟着的。 纵然林明晰没跟着时,他们也委托了相熟的人帮忙照拂。 苏沅要进城,自然也要找个信得过的人陪着才行。 林慧娘两口子正琢磨的时候,叶清河来了。 他要进城去交书。 除了村学中的活儿,叶清河也接了书局中抄书的活儿来做。 之前接的活儿抄完了,这次他进城,就是要把抄好的书拿去结账,顺便再接个新的。 叶清河的为人品行是信得过的。 得知他也要进城,林慧娘夫妇当即就喜出望外的说了好。 顺便将苏沅托付给了他,让他带着苏沅一起前去。 叶清河多年来承了林家不少恩情,闻言自然是满口答应的说好。 说好了次日来接苏沅的时间,才再三告别离去。 第二日一大早,眼中尚带着睡意的苏沅就被林慧娘叫了起来,像小学生交接似的,被委托给了叶清河。 叶清河看着不到自己肩膀高的苏沅忍着笑,一一应下了林家夫妇的叮嘱,才带着苏沅上了路。 他们出发得早,搭了村里去镇上的骡车。 到了镇上又转乘了牛车,一路上没怎么耽误功夫就到了地方。 叶清河为人靠谱,将苏沅当作了小妹妹照看,话不多却很周到,到了地方也不着急去忙自己的事儿,坚持把苏沅送到了林明晰就读的书院门口,跟看守的门房说清了找谁,确定苏沅不会乱走,约定好了碰面的时间后,才转身去办自己的事儿。 叶清河一走,苏沅不动声色的呼出一口气,叫住了要去帮忙喊人的门房,解释了几句说自己一会儿再来,然后头也不回,目标明确的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小跑了过去。 进城一趟实在不易。 她要抓紧时间办正事儿才是要紧。 苏沅没费什么劲儿就到了胡图的书局,轻车熟路的就找到了人。 之前说好的时间苏沅没来。 胡图本以为她已经放弃了。 今日见着苏沅,加过大风大浪的胡院长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 不过该说的之前就说过了。 胡图也不是什么扭捏的性子。 没说几句闲话,带着苏沅就往外走。 从后门进了万春楼,坐下没说上几句话。 苏沅就知道,自己贸然找胡图没找错人。 他的确有帮苏沅想法成真的路子。 并且还在苏沅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与万春楼中的人协商好了。 若是楼中有人想请人代笔写信,可传话到胡图的书局。 胡图得了信后,就会想法子告诉苏沅。 至于代笔的价钱,就按市面上惯给的就好。 一封信算作一百文。 若更长些的,就视情况加钱。 总之,苏沅并不吃亏。 干的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苏沅对价钱什么没意见。 只是眉心始终皱着,出了万春楼的大门都没松开分毫。 胡图见了,以为她是对价钱不满,低声解释:“真腹中有诗书的人不多,可能代笔写信的人却不少,这个价钱算是不错的了。” 苏沅闻言知道他是误会了,不禁笑道:“您的意思我明白,这价钱我也满意得很,只是让人往您的书局中传话,是不是不太妥当?” 世人皆爱惜羽毛。 读书人更甚以往。 胡图的书局有自己的名声,之前也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儿。 若是让人知晓,书局中人与万春楼的戏子们有勾扯,只怕是人言难畏,说着就不好听。 苏沅自己不在乎名声是什么。 却不想因自己惹得别人受了牵连。 胡图闻言满不在乎的嘿了一声,说:“我虽顶着个院长的名头,可没少被人说是商贾之流,多个勾结戏子的恶名算是什么?” 他当年隐瞒商户出身参加科举,家世暴露后,虽侥幸未被追究隐瞒来历之嫌,中了举人之后就再难有所进益。 这些年虽办了个书院,却没少被所谓的读书人诟病一身铜臭。 胡图自己当真是不怎么在意。 更何况,苏沅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贸然与这里的人做交易。 怎么都是不稳当的。 能有个书局作传话的地方,苏沅不直接露面自是最好。 安全也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障。 不得不说,胡图作为林明晰的师长,当真是为苏沅思量到了极致。 只是这样无微不至甚至明显的照顾,却让苏沅的心里怎么都松快不起来。 银钱易还,人情难欠。 她弄了个代笔的活儿,仔细算下来,可欠了胡图不小的人情。 听见胡图的解释,苏沅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 胡图无奈一叹,带着她往外走。 这条街白日里看着没什么。 可到底不是什么太平之地。 带着苏沅在这儿若是停留得久了,他心里也是不安。 两人急促促的往外走。 苏沅心里惦记着与叶清河汇合的时间,就提出走小道。 胡图虽觉不妥,可想想自己也赶时间,皱着眉应了,带着苏沅转了几折,蹿进了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 这小巷子胡图不时也会走。 之前从未出过差错。 可今日,竟是碰上了有人斗殴。 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胡图下意识的就想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带着苏沅绕道。 谁知苏沅看清了人群中的一个人影,脱口而出就是一句等等。 她好像看到熟人了 第79章 你竟然一个人跑来逛花楼! 苏沅一出声,原本没注意到他们的人立马就都看了过来。 数双眼睛骤然在空中一碰,紧接着人群中就响起了一道油腻腻的男声。 “哎呦,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竟跑到这地方来了?” 话音落下,挡在最前头的两个侍卫状的男子让开,走出了一个身着锦衣的男子。 男子年约二十出头,本应是最俊朗的年纪,可因身上的肥肉过多,生生将还算端正的五官挤得没了落脚之地。 眉眼拥挤挤的在脸上堆作了一团,眼睛无了生存之地,明明是睁着眼睛的,看着却像是只有两条小缝睁着。 不起眼的小缝里,看向苏沅时,倾泄出的是令人作呕的目光。 那眼神就像是带了爪子一般,隔空仿佛就能将苏沅身上的衣裳扒个干净。 恶心得不行。 看清说话的人是谁,胡图脸色难看了一瞬,眼底深处还有不易察觉的厌恶。 他不自觉的挡在了苏沅跟前,沉沉地说:“我们路过此地,无意招惹是非,还望柳公子行个方便,让我与小妹离去。” 被叫做柳公子的人愣了一下,眯着眼睛费劲儿的看清了胡图的脸,嗤笑道:“我还说是谁呢,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胡院长啊!” 说着,他又看向了苏沅。 “之前怎么没听说过,胡院长家中竟有个如此娇俏的妹子?今日骤然一见,还真是惊为天人,让本公子见之忘俗呢。” 柳公子的话说完,之前一直被挡在人群中的人也终于露了脸。 叶清河看到来人是苏沅,惊诧过后当即就冷了脸。 他沉声道:“我与你的矛盾,与外人无干,你……” “这儿有你说话的地儿吗?!” 柳公子冷笑着打断了叶清河的话,狰狞道:“本公子说话,何曾有你插嘴的余地?” “与你的事儿待会儿再算也来得及,只是……” 他欲言又止的嘿嘿一笑,阴沉沉道:“与美人儿相见的时机却实在是少,怎能为你坏了兴致?” 柳公子说着用手中折扇隔空点了点苏沅的方向,说:“小娘子走上前来让本公子好生瞧瞧模样,这么隔着人,到底是缺了几分韵味。” 苏沅被他接二连三的话气得不住磨牙,暗暗捏紧了拳头没动。 胡图脸色微凝,伸手挡住了苏沅,直接说:“柳公子,今日擅闯是我的不是,只是我与柳员外也有几分交情,您不如就看在柳员外的面子上,让我们离去可好?” 胡图言辞已经足够谦卑客气。 柳公子听了却不屑至极。 他呸了一声,冷笑道:“就凭你一个穷酸书生,也配得上和我爹论交情?” “本公子今日与你好言在先,是看在那小娘子的份上,你若是识趣,最好是快先闪开,若是不识趣,就休怪本公子不客气!” “来人啊!将那小娘子给我抓过来!” 他手中折扇往苏沅的方向指了指,身后的侍从随声而动。 胡图一咬牙正想说什么。 存在感极低的叶清河突然动了。 他猛地往前冲了几步,直接用身子将背对着自己的柳公子撞倒在地。 柳公子毫无防备下噗通摔了个狗吃屎,哎呦叫出声的同时怒吼未来得及出嗓。 叶清河已手脚并用的把人勒成了一圈,扯着嗓子对苏沅喊:“愣着干什么!赶紧跑啊!” 胡图愣了一瞬当机立断,拉着苏沅就往外跑。 对方人多势众,还是出了名的跋扈。 再在此处耽搁,后果绝对不利。 苏沅猝不及防之下被拉着跑了几步。 见他们跑了,身后愣住了的人终于闹了起来。 “给本公子站住!” “公子爷!你快松手!放开我们公子!” “啊啊啊啊啊!你竟敢咬我!” “快松开我的耳朵!” …… 身后乱糟糟的成了一团。 可有叶清河在后挡着,到底是没人追上来。 出了小巷子,胡图急急的对着苏沅说:“你先走,我……” “院长去哪儿?” 胡图随手在一户人家墙后捡了根扫把,咬牙道:“我当然是回去跟那孙子拼命!” 苏沅没想到胡图身为个读书人拎着扫把的时候也如此匪气,微微一怔后有些无奈。 “想打架你拉着我跑什么?” 胡图大急。 “不跑看着你被那登徒子羞辱吗!” 苏沅扯了扯嘴角,将他手中的扫把抢了过去,咬牙道:“谁羞辱谁,那可不一定呢。” 若不是怕给胡图惹事儿。 她刚刚早就忍不住了! 胡图手中骤然一空,大惊之下忘了言语。 等他回神的时候,苏沅已经拎着扫把杀气腾腾的扭头走了回去。 胡图大叫着追了上去。 赶到现场时,苏沅已经动了手。 跟叶清河一味地用蛮劲儿撕咬拳打脚踢不同。 苏沅打架显然是有章法的。 一个平凡无奇的扫把,在她手里愣是添了几分杀气。 被她挥舞得虎虎生风,身寸之内人畜莫近。 而且她不讲武德。 招数阴狠出招刁钻。 角度极其狠辣。 男人哪儿最脆弱,她就专门打哪儿。 一棍子一个男孩子。 凶狠得没眼看。 胡图本是怕苏沅吃亏的。 见苏沅半点没吃亏,表情空白的趁乱将同意一脸空白的叶清河抓了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索性一人在地上捡了个趁手的玩意儿,也不拘是什么,甭管看着的人是站着的,还是躺着的,见着不是自己人,抬手就开始就胡乱抽打。 不求棍棍能到肉。 只求没一棍子落空。 柳公子今日出门,本是来寻欢作乐的。 只带了四个随身的长随。 四个气势汹汹的长随被这几人连抽带打的彻底失了气焰。 就连柳公子都不慎挨了不少黑棍。 场面朝着苏沅一方倾斜的时候,终于有人听见了这里的动静,探头看了一眼就喊了起来。 “哎呦喂!柳公子您怎么了!” 被打得哼唧不出声儿的柳公子嗷呜一声喊了起来,嘶声力竭的大喊:“来人啊!救命!” 打得正解气的苏沅耳朵动了动,赶在大部队到来之前扯了一把沉浸在施暴中的胡图和叶清河。 当机立断:“别打了!跑!” 胡图和叶清河很不熟练的将手中凶器一扔,三人不约而同拔腿就跑。 身后呼声不断。 三人却已跑出了很远很远。 直到确定身后无人追上来了,苏沅上气不接下气的跌坐在了地上。 叶清河和胡图脸色比她还难看,就跟个破风箱似的,呼哧呼哧不喘气,仿佛下一秒就要不行了一样。 就这样了,胡图也狠狠的剜了苏沅一眼。 “你刚刚出什么声?!” 苏沅不贸然出声,今日至于这样吗? 苏沅没好气的指了指叶清河,咬牙道:“我看见他了啊!” 叶清河半死不活的吊着一双死鱼眼,冷冷一笑。 “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呢,你为何会在这儿?” 苏沅猛地一噎,反唇相讥。 “那你呢?” “叶大秀才,你为何在这儿?” 苏沅先发制人,张嘴就是致命一击。 “说好的在书院门口汇合,你竟然一个人跑来逛花楼!” 叶清河平白无故兜头就是一顶弥天大锅,哑然片刻后疯狂摇头。 “我不是我没有!”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无辜受累的胡图院长心累的一声长叹,语调哀哀。 “这又关我什么事儿呢?” 他真是无辜的!!! 第80章 要不我俩合作吧 一刻钟后,经历了一番激战的苏沅和胡图拎着在逃跑途中不慎扭了脚的叶清明找到了一家清净些的茶馆落座。 苏沅一口气不带停的连着灌了三大碗茶才勉强回过劲儿来。 年纪大些的胡图更是捂着胸口不住喘气。 叶清河则是苦着脸往自己的脚上抹药油,俊秀的脸上难得多了点说不出的愁苦。 苏沅看他疼得不住吸气,有些没好气的撇嘴。 嫌弃道:“四肢不勤还敢跟人斗殴,您是没挨过毒打吗?” 刚刚那种情况,若不是苏沅和胡图趁乱打了进去。 十个叶清河捏一起,只怕都要被打得亲娘都不认识。 叶清河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自然也知道苏沅两人解了自己的围。 只是嘴上忍不住犯欠。 “你咋不说没你突然蹿出来,我说不定能跑得更快呢?” 苏沅冷笑。 “就凭您这走都不利索的腿?没看出来,您还是个身残志坚的人物。” 叶清河被苏沅噎得说不出话。 胡图叹着气打圆场。 “不管怎么说,都没事儿就是好事儿。” 苏沅冷哼一声不说话,默默在心里吐槽林明晰的看人眼光。 叶清河这厮,跟他形容的根本不一样! 何止是苏沅觉得叶清河表里不一? 叶清河同样也觉得自己看走了眼。 初见苏沅时,苏沅在院子陪着林慧娘说话的样子多乖啊! 乖巧得让人连说话都不敢把声儿放大了,生怕把这娇滴滴的小姑娘惊着吓着。 可实际上呢? 人家非但不娇弱。 还是个一棍子一个男孩子的狠人。 动起手来身上的那股子匪气,就跟山上劫匪进了村一样。 吓死个人! 叶清河一言难尽的收了手中药油,扶着桌子起身,艰难的对着苏沅和胡图说:“今日之事,多谢二位出手相助。” 可见他终于说了句人话,苏沅哼哼了两声没再出声呛人。 还在因缺氧而迷糊的胡图慢了半拍哎了一声,随后苦着脸叹气。 “我……” “罢了罢了,人没事儿就好,那柳公子不是什么善茬,你好好的,怎会招惹上他?” 柳家在县中是有名的大家。 不光是本身极有财富,据说在上京城中还有做大官的亲戚。 而柳公子是柳家单传的独苗苗,倍受宠爱。 行事自来都是嚣张跋扈,不可多言的。 被此人盯上记恨的,往往都要吃不小的苦头。 叶清河看着文文弱弱的,胡图实在是想不通,他怎么就能惹上这么一尊瘟神。 提及前事,叶清河的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晦暗。 他不愿多提,只是含糊道:“机缘巧合之下结了些梁子,今日不幸遇上了,就有了你们看到的一幕。” 叶清河本是想着抄小路赶快些,尽快与苏沅汇合的。 可谁能想到,就抄个小道的功夫,就能碰上许久不见的对头。 叶清河暗暗在心里叹了一声晦气,转而看向了苏沅。 “你还没回我,你为何会在那儿呢。” 照林明晰所说,苏沅就是个天真不懂事儿的娃娃。 一个小娃娃。 还是个女娃。 好好的跑去花街柳巷干什么? 见这一茬实在是绕不过去了,苏沅索性破罐子破摔将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末了意味深长的瞪了满脸惊诧的叶清河一眼,警告道:“不准出去瞎说,否则……” 苏沅白嫩嫩的小拳头威胁似的在叶清河眼前晃了一圈,骨关节捏得嘎嘣脆响,配合上她之前出手的威风,无声骇人。 看叶清河脸色变了,苏沅冷冷一笑。 “就你这样的,我一只手能打八个,明白吗?” 叶清河神色诡异的连连点头,表示自己非常明白。 苏沅打人的地方实在危险。 光是看着就真的很疼。 叶清河还是想卑微的活着。 只不过…… 他迟疑了一下,说:“我为何要揭穿你?” 苏沅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有些意外的挑眉。 “什么?” 叶清河拍着手乐了,说:“要不咱俩合作吧?” 苏沅??? “你说什么?” 叶清河当真不是常人。 尽管他也觉得苏沅的想法和做法都很大胆。 但是吧,当这种大胆是有利可图的时候,他又觉得,再大胆也不为过。 若不是自己的武力值实在堪忧,在这县城中还得罪了人无路可走,他也很想做这样的事儿。 如今苏沅成了第一个想吃螃蟹的,他也想跟着沾光。 他像是全然忘了腿上的疼,兴致勃勃的跟苏沅分析。 “你是个姑娘家,林家婶婶定然也十分忧心你的安全,故而你指定是不能时常独自出门的,可我不一样啊!” 他得意的指了指自己,像个不遗余力推销自己的导购。 “我就不一样了,我行动自由来去无人管控,想什么时候来接活儿逗可以,我进城来,将消息传给你,再找由头将你带出来,这样一来林家婶婶们放心,二则,咱俩路上也互相有个照应,还能互相遮掩,岂不是绝佳之事?” 苏沅脑子被他一席话搅和得乱糟糟的,一时有些迟疑不定。 “这活儿我自己就能干,凭什么与你合作?” 更何况,叶清河万一是个黑心黑肚皮的,半道上截了自己的胡咋整! 苏沅表示对他非常的不放心。 而且这活儿能赚的本来就不多。 再被叶清河分走了一部分,她还有什么搞头? 苏沅的怀疑写在了脸上。 叶清河不甘就此放弃。 他扼腕道:“我跟你六哥可是好友,我能厚颜坑你吗?” 苏沅不假思索的点头。 “我觉得你会啊!” 叶清河这样的,一看就是利益至上的实在人。 苏沅可不觉得,那些个孟子圣人之言,他真学了几分。 面对苏沅的质疑,叶清河有些受伤。 不过他还是锲而不舍的继续推销。 他哒哒哒的说个不停,苏沅迟疑半响,竟还真的听了几句进去。 只见苏沅上下打量了叶清河几眼,试探道:“你可会丹青?” 叶清河拍着胸口点头。 “不是我自吹自擂,丹青一绝险些称圣!” 苏沅无声翻了个白眼,撇嘴道:“画人像可好?” 叶清河大义凛然。 “一绝之流!” 苏沅眯眼。 “当真?” “那必须的!” 苏沅懒散点头,勉强同意。 “那好吧,暂时合作。” 苏沅之前就想过,光是代笔写信其实没多少搞头。 若是能弄来个丹青好手,才真是有钱可赚。 如今跑来了个毛遂自荐的叶清河,还勉强算作是自己人,其实也不是不能接受的样子。 第81章 他怎么就不是好人了 苏沅终于松了口,叶清河有些喜笑颜开。 只是…… 他有些尴尬道:“只是此事到底不雅,对外还是要保密的,你说呢?” 若不是到底顾及了几分读书人的体面,和真的找不到这种门路。 这活儿叶清河早就自己干了。 此时虽上了贼船,可名声也还是想要的。 毕竟日后若有机会,他还是想正儿八经再下场一试的。 苏沅白了他一眼,无语道:“不然呢?” “你还想昭告天下吗?” 叶清河嘿嘿笑着不搭腔。 一旁的胡图一句话没插上,见两人就这么说定了,神色越发恍惚。 他自觉本身年轻时已算是不顾世俗之礼放浪形骸了。 不成想,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疯狂的吗? 胡图持续着精神恍惚的状态与苏沅等人告别。 他们今日打了柳家公子,这事儿还没完呢。 他不赶紧去柳家走上一趟,只怕是要糟。 临别之前,叶清河单独与胡图说了几句话,还将一个被黑布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交给了胡图。 他正色道:“今日之事,是我牵累先生了,先生拿着这个前去柳家,柳家员外见了,必不会为难先生。” 胡图混沌了半响的脑子清明了一瞬,再看向叶清河时,眼中多了几分探究。 “听起来,你像是与柳家熟识的?” 叶清河讥讽十足的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淡淡道:“算不上熟悉,可也算是仇家了。” 胡图不欲多问他人隐私,见状叹了一息就说:“此事我心中有数,你们二人自去吧。” 苏沅笑着道了别,目送着胡图走远才朝着林明晰在的书院走。 一路走过去,一番不算畅谈的谈话,苏沅和叶清河都再度刷新了对方在心里的认知。 苏沅提出,要让叶清河给花楼中的女子作画。 最好是人手一副,然后再想法子卖出去,打出评选第一美人的名号,大肆获利。 叶清河听了非但不反对,甚至还主动说:“光是作画只怕是不行,要不再在画像上添几首诗,俗人最爱附庸风雅,绝对可行。” 苏沅闻言眼里一亮,表示非常可以。 整些美人画像,再想法子弄个美人排行榜,搞个类似前世那种选秀似的活动,引得人们关注花银子买小相跟着打榜。 不说同行美人间本就有竞争。 就是吹捧美人的簇拥中,这种愿意花钱买名声的也不少啊! 这事儿办得好了,好处大大的有。 只是这事儿要弄得盛大,人尽皆知不容易。 还要好生琢磨个中细节。 叶清河表示赞同,一路上与苏沅说了不少自己的见解。 苏沅不住点头的同时,觉得刚刚一时冲动救叶清河实在不冤。 这人还是有可用之处的。 两人一路嘀嘀咕咕的到了地方。 叶清河还跛着一条腿,怕被林明晰看出了端倪,索性就找了个隐蔽地方站着等待。 苏沅请门房递了话,不多时就见到了林明晰。 得知苏沅来了,林明晰有些意外。 他第一反应就是苏沅想搞事情。 可接过苏沅递过来的东西,再一看苏沅乖巧惊人的模样,他又下意识的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他说:“来的路上可吃了东西?饿不饿?” 苏沅笑着摇头。 “在家时吃了的,并不饿。” “只是婶儿挂念你,总不住念叨,生怕你饿着。” 林明晰有些好笑。 “书院中不亏欠吃喝,我怎会饿着?” 说罢他又道:“你在家中不许胡闹,知道吗?” 苏沅就跟听不出他的意有所指似的,不住点头。 “婶儿和林叔都说我可乖呢,我从不胡闹。” 林明晰被她逗笑了。 说着话,他神色不太自在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布包递给了苏沅。 苏沅好奇眨眼。 “这是什么?” 林明晰目光闪烁了一下,平淡道:“前几日与同窗出去了一趟,想着这样你说不定喜欢,就买了下来,你拿回去戴着玩儿。” 他越是说得平淡,苏沅心里就越是好奇。 她直接当着林明晰的面就把布包打开了。 里边装着的是一枚小小的桃木簪子。 簪子是木刻的,通身流畅,只在顶端突起的位置稍刻了几朵小小的海棠花作雕饰,简洁大方。 苏沅对首饰不太感兴趣,也不喜簪花戴饰的。 一头乌黑的长发通常就是一根布带子了事儿。 可如今见了这簪子,心里也不由得生了喜欢。 她眉开眼笑的抹了一下,乐呵呵道:“你眼光不错呀!还挺好看!” 林明晰听了眼中泛开了浅笑,故作不在意道:“你喜欢就好。” 他当时第一眼见了这簪子,脑海中就不禁浮现出苏沅戴上的样子。 鬼使神差的就在同窗的逗趣起哄中掏钱买了下来。 如今真见着苏沅了,林明晰心中突然就又有些悔意。 桃木簪子一枚不过十几文。 这簪子配不上苏沅。 是苏沅委屈了。 尽管苏沅似乎并不觉得委屈。 林明晰压下心头复杂,与苏沅说了几句家常。 闲话过三,林明晰看时辰差不多了,怕苏沅回去得晚了家里担心索性就说送她去坐车。 叶清河还等着呢。 苏沅自然不能让他送。 推辞了几句,苏沅直接动手把他往门里推。 “你安心在此读书,家里都有我呢,我改日得了空再来看你。” 林明晰被推着走了几步,忍俊回头。 “当着不要我送?” 苏沅不假思索的点头。 嘴里还说:“来的路上婶儿拜托了叶清河照料我,他此时应当正等着我呢,真不用你送。” 听苏沅如此自然的提起叶清河的名字,林明晰的眉心不明显的皱了一下。 他脚步微顿,十分认真地说:“你少跟叶清河一起玩儿。” 苏沅不解。 “为何?” 叶清河不是林明晰的好友吗? 林明晰一脸正色,诋毁好友诋毁得十分顺手。 且理直气壮。 “叶清河不是什么好人。” “少跟他玩儿,免得被带坏了。” 苏沅??? 怎么突然间就不是好人了? 苏沅恍恍惚惚的送走了林明晰,扭头走了几步就看到了神色更为恍惚的叶清河。 显而易见,刚刚林明晰的话,叶清河本人都听到了。 并且好像十分受伤。 叶清河一言难尽的看了苏沅一眼,情真意切。 “林明晰知道,其实你才真不是什么好人吗?” 当真不是好人的苏沅心头一哽,有些无言以对。 叶清河见状更觉迷幻。 “他到底凭什么觉得你会被我带坏?” 按目前的这个趋势来看,分明是苏沅带坏他的可能性比较大好吗? 他怎么就不是好人了! 第82章 少年风流 内心极度受伤的叶清河一路嘀嘀咕咕的与苏沅回了林家村。 分别前,两人几乎就已经将接下来的行事计划商量好了。 首先,他俩得混进各大花楼教坊中去,仔细瞧瞧那些个貌美的花魁娘子是何种模样,再设法说服姑娘们前来求画。 画像画好了,再找个口舌伶俐的说书先生,好生的在个热闹的茶馆说上几日,引起人们的好奇心。 待到姑娘们的声名远扬之际,想法子说服花楼中的妈妈们,联合办上一场选美盛会。 名为第一美人是谁。 等人们都知晓此事后,再将事先准备好的各色小像找机会卖出去,宣布选美规则,以及获选者可得的好处。 此举看似大胆,可若能成事儿,可谓是好处无穷。 花楼中人想来也是甘愿的。 能得名,随着盛名而来的就是暴利。 无人可拒。 而且,他们要做的事儿并不多,只要能说服了花楼中的主事人,就可成事大半。 对此,苏沅信誓旦旦道:“你把心放回肚子里,安心琢磨怎么把人画美了,这事儿有我呢,稳当。” 许是苏沅说得太过胸有成竹,叶清河没怎么担心就说了好。 他憋着高兴,与苏沅说好了下次进城的时间,乐呵呵的回村学准备作画用的物件。 苏沅则是收敛了眼底思量,笑眯眯的进屋去和林慧娘说起了林明晰的现状。 平平静静的过去了几日,到了与叶清河约定的时间,苏沅找了个由头说是想出门。 林慧娘素来是不怎么拘着苏沅的。 听苏沅说想出去,她也只当苏沅在家无趣了,笑着应好不说,还进屋拿了十几个铜板出来,不由分说的塞到了苏沅手里。 “村里不时有走街串巷的货郎,你随身带些钱,若是有想吃的小玩意儿就买上一些,要是银子不够,你就叫上货郎来家取,不可委屈了自己。” 苏沅是要进城搞事情的。 还是不能让林慧娘知道的事情。 见林慧娘一脸关切的样子,难得的有些心虚。 她不肯收银子,只是哼唧。 “婶儿您上次给的我这儿还剩可多呢,用不着这个。” 林慧娘笑笑,执意将钱塞给了苏沅,说:“给你的就是你的,说这多做甚?出去玩儿早些回来,可别忘了时辰。” 苏沅眼神闪烁的应了好,围着林慧娘转悠了一会儿,见时辰差不多才出了门。 叶清河早早的就在村口等着了。 他虽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可前边十几年到底也是活得规规矩矩,未曾有过多逾矩。 如今人生第一遭进花楼就是跟着苏沅去的,虽极力压制心中激动,可看到苏沅的时候,还是不免露了痕迹。 他低声说:“今日可是去谈画像一事的?” 苏沅翻了个白眼,点头道:“是。” 看出他的激动,苏沅有些好笑。 “但您能别仿佛马上就要下山打劫一样吗?” 叶清河为难的呃了一声,故作镇定的换了个稳重些的表情。 “那你看这样行吗?” 苏沅挑剔的上下打量了一圈,忍着笑点头。 “还行。” 到了县城,叶清河愣头青似的就要往目的地蹿。 苏沅一把拽住了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你是不是傻?” 叶清河莫名挨骂,一脸茫然。 苏沅无可奈何的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裳,咬牙道:“我这德行怎么进去?” 当务之急当然是找地方换衣服啊! 大咧咧的穿着一身粉色小裙子就去花街,不等进门就得被人打出来! 叶清河后知后觉的哦了一声,愣愣的跟着苏沅找了一家成衣铺,看着苏沅靠一张嘴皮子忽悠得店家给打了个八折,借了成衣铺的地方换了衣裳出来,震惊得险些掉了下巴。 苏沅年方十四,身量尚未完全长成。 光是从身形上看,男女之分本就不明显。 只是平日里穿着裙装,又梳着姑娘家的发髻,看着就格外稚嫩乖巧。 如今换了一身贴身的黑色短衫,绣花鞋换做黑色短靴,长发尽数用一条红色的发带高高束成一个脑后马尾,女儿家的娇俏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就是说不出的飒爽之意。 她白皙的得耀眼的脸上不知抹了什么,比原本的黑上不少。 精致的柳叶弯眉也加粗加重了许多,去了女儿家的精致,多了少年郎的大气。 光是这么看着,叶清河几乎要忘了她本是什么模样。 苏沅对身上这衣裳也挺满意。 看叶清河一副仿佛白日见了鬼一般的神情,唇角无声轻勾。 随手拍了拍身上的短襟,口吻玩味。 “傻眼了?” 叶清河愣愣点头。 他不是没听闻过女儿家扮作男装的事儿。 只是男女之别大如天。 纵然就是悉心装扮过了,多少年的行为习惯做不得假。女子的行为痕迹还是能看出些许。 可眼前的苏沅,不管是神情还是行走动作,都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洒脱,与其牵强说作女子,不如说更像是个混迹街头小浪子。 若不是真知道眼前之人的本来模样,叶清河几乎不可相信,这竟是个女儿家。 说是个小痞子那也是有人信的啊! 苏沅懒得理会叶清河的大惊小怪,只说:“我这样,可还认得出来?” 叶清河拨浪鼓似的摇头。 “认不出认不出,亲爹来了估计也认不出。” 苏沅满意笑了。 “认不出就好。” 她将从家中穿出来的衣裳收拾好,包作一个小包裹拎着,带着下巴还在地上的叶清河出了成衣铺的门。 一男一女进花街不便。 两个男子却无那么多顾忌。 进门前,苏沅还特意买了个女子用的围帽给叶清河戴上了。 叶清河嫌这玩意儿娘们儿唧唧的,颇为不情愿。 “你都不曾戴,我戴这个做甚?” 苏沅冷笑。 “还要不要你的名声了?以后还想不想下场考试了?” 堂堂秀才公白日里公然出入花街柳巷,说出去叶清河就什么都甭想了! 更何况万一有人认出了叶清河呢? 认出叶清河再牵连到自己,那可大事不妙。 叶清河不知苏沅心里的小九九,一时语塞,呐呐无言。 苏沅无语道:“再说了,你是我带来的高人知道吗?高人都是要有高人与众不同的脾性的,你这样还添了几分神秘,才会有更多的人想来找你求画!” 叶清河半信半疑的嗯了一声,却也没再说要把围帽摘下来的事儿。 畅通无阻的进了春满楼,苏沅径直就去找了楼里主事儿的妈妈,问清楚了需代笔之人在哪儿,不用叶清河动手,自己就研磨展纸将女子口中所说尽数记了下来。 女子是不认字不识文的。 可不认识写的是什么,总能看出这字写得是好还是不好。 苏沅笔锋一落,不说女子满意得不行,就连心中盘算着等苏沅开口求自己的叶清河都微微吃了一惊。 苏沅这笔锋字迹,实在是…… 第83章 苏沅带我戏花丛 让人吃惊。 时下读书人都深信见字如人,从一个人的字迹可看出人的品行。 行笔时,讲究个笔锋婉转,一气呵成。 为了练就一手好书法,不知多少人熬红了眼,磨秃了多少笔尖。 苏沅这手字,不似任何名家手笔,却又自带风骨天成。 不夸大地说,也可碾压许多无用书生。 叶清河暗暗将眼底震惊藏好,见苏沅笔尖不缀的连连写了三封信,才说:“要不我来替你?” 苏沅虽不解,可还是说了好,直接将笔塞给了她,自己则是对着等着写信的姑娘笑了一下。 苏沅此时看起来就是英俊的少年模样。 浓眉大眼却又精致非常。 不笑时就格外勾人。 脸上带了笑时,三分不正经五分漫不经心,剩下几分悉数化作微光散落眼底,若光华初绽,让人难以挪目。 姑娘是见惯了公子哥调笑的。 各色男子虚情假意,更是不知见了多少。 可对上苏沅含笑的眼睛,还是不禁红了脸。 她娇嗔道:“小公子这般看着奴家做甚?” 苏沅笑得真心实意,夸赞道:“年少只闻谪仙瑶宫难留,多往凡间红尘逗,心中却并不多信,如今见着姐姐,方知书中所言甚是有理。” 他像模像样的起身对着姑娘微微拱手,笑道:“姐姐这般天人之姿,当真是让我今日开了眼界,来日梦回佳人,心中神女也可算是有了清晰模样,当真赞服。” 苏沅此时虽是男子装扮。 可嗓音清脆字落玉盘。 夸赞听起来也格外真心。 自来就无女子不爱夸赞之言。 更何况,夸赞自己的是个面容俊秀的小郎君,女子心中更添欢喜。 她娇羞的用帕子捂住了嘴,娇笑道:“公子所赞奴家当不得,奴家不过蒲柳之姿,哪儿就当得公子盛誉?” “要奴家说,公子才真是面如冠玉,俊秀非常呢。” 苏沅有些害羞似的嗨了一声,嘴里却说:“姐姐过谦了。” “姐姐这般颜色都当不得谪仙之姿,那我是真不知还有谁可了。” 女子越发欣喜,与苏沅说笑了起来。 苏沅年纪看着小,但是嘴却像是灌了蜜水一般的甜。 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屋内女子就已经被她逗得连连发笑,二人的称呼也自然而然的换做了姐姐弟弟,谈笑间好不亲热。 可怜了还在提笔写信的叶清河,听着苏沅如此自如的与女子说笑,恍遭雷劈的开始自我怀疑。 苏沅这样子,真的是第一次来这样地方吗? 真的吗?! 他不信! 叶清河恍恍惚惚的继续写信,苏沅却已经轻而易举的就获得了女子的同意。 与她作画。 花楼女子都命薄,红颜自古多薄幸。 颜色盛时,身边不乏迎来送往吹捧之人。 可当花颜老去,晚景何其凄凉自是无人可话。 更可惜的是,无人记得自己貌美时的风光。 自己也会逐渐忘去。 能得一副自画像,在花楼中是花了银子,也不可多得的好事儿。 若不是花魁之流,更是绝无可能。 苏沅提出女子就说了好,并说要去重新梳妆再来作画。 女子亭亭袅袅的去了。 苏沅对上了叶清河满是深意的目光。 “你还好是个女子。” 这若是个男子,再有这副皮囊,不知要祸害多少好人家的姑娘。 苏沅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切了一声,搓了搓手说:“一会儿姑娘来了你好好画,务必要将身家本事全押上,知道吗?” 叶清河学着苏沅的样子切了一声,说:“知道,保准画得跟你梦中的仙人一样。” 苏沅满意的嗯了一声,说:“那你在此处作画,我出去溜达溜达。” 叶清河想拉住苏沅却顾忌她是个女子,手只能虚虚的停留在半空。 “不是,你去哪儿啊!” 苏沅头也不回。 “去找小姐姐沟通沟通感情啊!” 以后就指望着这些个小姐姐发家致富了。 不去把感情联络好了怎么成? 苏沅理直气壮的走了。 叶清河无声崩溃…… 你本身就是个女子。 找哪门子的小姐姐! 独自被留下的叶清河,硬着头皮给半着纱衣的女子画画像,足足费了一个时辰才终于完事儿。 叶清河敢跟苏沅说合作之事,自然不是空口说大话。 他于丹青一道的确是极有天份。 女子纱衣半露的样子被画作了仙雾萦绕之感,朦胧中更添了几分半遮半露的玄妙之意。 画中女子眉目如花,艳丽间更是多了几分高洁之念。 光是这么看着,就极为勾人动肺,让人好奇画中女子真容究竟为何。 女子看了一眼就连连扶掌称妙,起坐间身上纱衣往下滑了一截,香肩半露的模样,瞬间宛若一根针狠狠的刺中了叶清河的瞳仁。 他红着脸往后闪躲,头低得险些杵到了地上。 声音更是微不可闻。 “姑娘不妨稍作整理再言画不迟。” 女子微微一怔后察觉叶清河的异样,注意到他只是紧张后退,并还避嫌似的低着头,并未有嫌恶之色,不忍笑出了声。 “你这做哥哥的,倒是与弟弟大为不同。” 苏沅嘴甜花哨,一看就是个浪心不止,惯在花丛游走的。 可这当哥哥的却是这般纯情模样,这兄弟俩不光是有才,个性还都挺别致。 女子刻意调笑了叶清河几句,见人都快缩到墙角去了,终于大发善心的将衣裳拉好了,笑着往外走。 “先生有才,却也无趣,与其在这儿费心捉弄,倒不如去找小公子玩耍逗乐。” 女子笑着妖妖娆娆的出了门。 被嫌作无趣的叶清河围帽下的一张脸,又红又歪,险些扭曲成了树皮。 对了! 还有苏沅! 这会儿没看着,不知苏沅玩儿到哪儿去了! 叶清河急吼吼的收拾了东西追出来,然后就看到了让自己目瞪口呆的一幕。 被他担心着的苏沅,坐在一堆娇娇俏俏的女子中央笑得正欢实。 众人不知说到了什么,原本正说笑的女子突然抬头朝着他看了过来。 目光皆是不可说的玩味。 叶清河被这眼神看得头皮发麻脚步一顿。 紧接着就听到苏沅说:“姐姐们瞧,我就说他忒的无趣。” 先前作画那女子听闻也笑了。 她用手帕往苏沅的方向甩了甩,语带娇嗔。 “小公子自己是个惯会哄女子欢心的就罢了,若是一家哥弟都似这般,那可真真让无数女子发愁,这到底是要哥哥好,还是弟弟好呢?” “哎不行,光是这么一想啊,我就愁得不行。” 周遭女子哈哈而笑。 叶清河闹了个大红脸僵持着没动。 苏沅却是顺势捏住了女子手中手帕,往自己的方向带了一下,调笑道:“那他还是木纳些的好,毕竟若是见姐姐对他也欢喜,我可真要醋得心里发苦呢。” 女子粉腮含笑的作势嗔怪了几句,苏沅被簇拥在中间神色自若的谈笑不绝。 叶清河听着一声声姐姐弟弟的,只觉人生实在魔幻。 另有种百口莫辩的无力感。 他想去跟林明晰说,这事儿真的跟我没关系。 我连跟姑娘多说句话都不敢。 你家苏沅就已经把手搭姑娘腰上了! 第84章 林家小姑父 苏沅凭借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成功说服了花楼中的不少姑娘答应了作画之事。 来之前叶清河本以为这事儿办妥起码得走上好几次,谁料苏沅一次性就把所有问题解决了。 走之前不光是收了不少作画的定金,就连手中都带上了不少姑娘们强塞过来的各色吃食。 叶清河对此表示叹为观止。 佩服到简直不知该如何言语自己此刻的心情。 在姑娘们的不舍声中出了春满楼的大门,叶清河的眼中尚存着无限恍惚。 他迷迷糊糊地说:“咱们现在是要去另外一家吗?” 县城不大不小。 可烟花酒肆之处却多不胜数。 除了最具特色的春满楼外,还有多家类似的地方。 叶清河本以为苏沅是要照猫画虎的去下一家,谁知苏沅却咬着一块糖含糊不清道:“不去了,打道回府。” 叶清河不解皱眉。 “春满楼虽是名盛,可到底只是一家,这么点儿同意作画,咱们的计划能成吗?” 按苏沅之前说的,她可是打算弄一场声势浩大的选美比赛,将能数得上名号的姑娘们都弄上名榜。 如今才走了一家,这才哪儿到哪儿呢? 听出叶清河的迷惑,苏沅无奈叹气。 她漫不经心道:“第一炮打响了,接下来自然不用咱们费心去推销了。” “你只管安心将之前接到的画挨个画好,等这批画像出炉了,自然有数不清的人慕名前来求画。” 之所以选春满楼作为第一家攻略目标。 苏沅之前也是做过详细功课的。 春满楼是县城中最大的花楼。 楼中的姑娘在县中声名亦是最大。 平日里的一些新潮打扮也最是能引起风潮模仿。 有了春满楼的姑娘们在前做噱头,接下来自然会有人眼红其得了的好处。 不用他们去说,就会有人主动找上门来。 只是…… 苏沅嘿嘿轻笑,慢悠悠道:“现在是咱们求着上门的,价钱自是得往低了算,可等到有人找上门了,就不能这么好说话了。” 苏沅说得信誓旦旦,叶清河对此却有些迟疑。 可他虽饱读诗书,对女子的心思拿捏却不到位,纠结半响只能是悻悻了应了好。 苏沅是个有主意的。 他与其在此忙猜,不如相信苏沅。 左右苏沅一副人精样,总不能让自己吃亏。 叶清河压抑着满腹疑窦,悄无声息的与苏沅赶在天黑前回到了林家村。 村中一如既往的平和,无任何异样。 林慧娘见苏沅回来了也是喜笑颜开,并未察觉苏沅去了什么地方,拉着她就进屋吃饭。 吃过饭,林慧娘在院子里浆洗衣裳。 苏沅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一旁帮忙。 然后隐约听到隔壁院子里有争执的动静,眉梢忍不住好奇的往上一扬。 林慧娘见了有些好笑,解惑似的低声说:“你小姑父今日中午回来了,刚到家,本是应阖家欢乐的时候,不知你小姑是犯了什么轴,不等下桌就与人争了起来,这会儿两人回了屋,还在吵呢。” 林小姑是什么尿性,苏沅是见识得够够的了。 这个小姑父是何许人也,苏沅当真是不清楚。 她对着不欲多说的林惠娘眨了眨眼,撒娇似道:“婶儿,小姑父人咋样啊?我还从没见过呢。” 林慧娘没注意到她眼中狭促,顿了顿就说:“你小姑父是个老实人,只是嘴笨,不善言辞,与你小姑性子不大相和。” 当初林小姑看中的人本不是他。 但是耐不过老爷子认为招婿理应招个老实本分的,在老爷子的坚持下成了婚。 成婚后,小姑父的确也不辜负老爷子的期望。 为人踏实本份,老实却也木纳。 这样的人,做得多说得少,一旦与林小姑起了争执,往往都是闷声吃瘪的多。 长此以往,林小姑的气焰就越发嚣张。 林惠娘无奈叹息,低声道:“咱家艰难的时候,你小姑父没少暗中帮扶,只是到底在这家里说不得话,无人愿听罢了。” 说到底,这满家里就这么一个对二房稍微公道些的人。 还是个说话做不得数的无用人。 林惠娘对小姑父的评价不错,连带着苏沅心里也消了几分芥蒂。 她和林惠娘细细碎碎的说着散话,正说到好笑的时候,林小姑住着的院子里却传来了一声怒吼。 “江大山!你敢走一个试试!” “你要是赶走,就再也别进这道门!” 林家小姑父,名唤江大山。 江大山却不理会林小姑的愤怒,冷着脸径直出了门,朝着二房就走了过来。 他到门前瞧见林慧娘和苏沅,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眼中却满是说不出的歉意。 他站在门口,对着林惠娘的位置长鞠一躬,哑声道:“前些日子我不在家,亦不得听闻家中诸事儿,骤然得知诸多纷乱多因家妻所起,心中愧疚难安,前来跟二嫂请罪。” 林慧娘显然也没想到他会过来这么说。 微怔之下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这又是何必。” 江大山抹了一下通红的眼角,声音越发沙哑。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二哥二嫂对我们一家恩德无尚,我怎能轻易相忘?” 听他提及前事,林惠娘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叹息道:“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你还提那做甚。” 林传读未出事前,是林家当之无愧的顶梁柱。 有一年,林小姑的两个孩子都突然生了恶疾,求医问药怎么都不见好。 前前后后流水似的,不知砸了多少银钱进去也无用。 期间所耗银钱全是二房给的不说,就连最后救命的药,都是林传读不知费了多大的劲儿才弄回来的。 两个娃娃因此得了性命,当时林小姑一家对二房都是极为感恩戴德的。 只是后来二房败了。 林小姑变了嘴脸,对二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百般挑剔为难。 江大山在家中人微言轻,劝说多次无果,只能暗中尽些绵薄之力勉强帮着二房。 不久前他因老家中唯一在世的亲人去世,不得不带着孩子回乡打点。 对林家发生的事儿半点不知。 今日刚回来,得知家中折腾得都分了家,知道其中少不了林小姑的作怪。 他心中更是愧对二房一家,不惜与林小姑吵了一架,才得以上门致歉。 林慧娘不是以恩相胁的人,也见不得别人因自家事儿闹得分崩离析。 有意想劝几句,江大山却无意多言。 他勉强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目光落在了苏沅身上,满是不可说的温和。 “这便是二嫂领回家的姑娘?” 第85章 铜钱系红绳,乃是相思意 林慧娘笑着说了是,拉着苏沅往前走了一步,说:“沅沅,这是小姑父,快叫人。” 苏沅在人前一向乖巧,笑眯眯的叫了人。 江大山连声说好,随后又紧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布包。 他不由分说的将布包塞到了苏沅手中,笑道:“按理说二哥二嫂得了个珍宝似的姑娘,我做长辈的该早些给见面礼才是,之前因故耽搁了,今日补上,还望二嫂莫要介怀。” 他能想到这个,林慧娘就已是感激不尽了。 哪儿还会想别的? 只是江大山在家中并不好过,林惠娘无意让他为难,正想推辞时,从外回来了的林传读却说:“既是你小姑父给的,沅沅收下便是,都是一家人,不必过分见外。” 苏沅听了这话才将东西收下,笑眯眯的对着江大山说谢谢。 江大山摆摆手,难掩疲倦的对着林传读说:“二哥回来得正好,我有旁的事儿想与你说。” 林传读默默颔首。 “那就进屋去说吧。” 江大山笑着说了好。 两人相携进屋。 苏沅坐下将手里的小布包打开,发现里边装着的是两串红绳。 红绳一粗一细,上边还缀着一个样式古朴的铜钱。 铜钱看得出被人细细的清洗过。 可或是年岁久远的缘故,边角的位置还有着许多洗不掉的铜锈。 苏沅对此不在行,看得一脸茫然。 林惠娘接过去望了,忍不住说:“这是你小姑父的一片心呢。” 苏沅不解:“什么?” 林慧娘见她当着不懂,笑着解释:“这铜钱是古来建基时用来压基石角的古钱,也有僻邪固正之意,将其放置于枕头底下,可庇梦中无祟,安然健壮,串成红绳挂在身上,也是庇佑安宁之意,是个吉祥意头,也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林惠娘说着有些好笑,低声道:“幼子系红绳古钱,乃是庇佑神魂安稳,邪祟不倾,夫妇同系,则是有相思相守之意。” “你小姑父不知你与六子未曾成婚,只怕是误会了你俩的关系。” 似是注意到苏沅的脸红了,林惠娘轻笑道:“不过不妨事,到底是一片心意,你戴着就是,就当是求个心安就好。” 这东西不见得值钱。 可难得的是心意。 苏沅也没想到素未谋面的江大山能如此用心,再一想那所谓的相思相守,一时不由得觉得手中铜钱有些烫手。 她当林明晰是个弟弟。 哪儿来的相思相守! 林惠娘没注意到她的迟疑,自顾自道:“这红绳一粗一细,是作两份,想来你小姑父是将你和六子的都算上了,你的先戴上,六子的等回头他回来了,再给他就是。” 苏沅后知后觉的哎了一声,在林惠娘的催促下将红绳挂在了手上。 林惠娘帮着细心的收了过长的绳子,将其隐藏在了袖子之下。 江大山和林传读关上门不知说了什么。 可隔壁林小姑的咒骂却不曾停过。 听着她越骂越是不像样,林慧娘嫌恶的皱了皱眉,对着苏沅说:“沅沅你进屋去歇着,省得被这污言碎语污了耳朵。” 比这更难听的苏沅不知听过多少。 其实心里并不在意。 只是林惠娘是好心,苏沅不好拒绝,只能是笑着应了好。 进屋后,苏沅也没闲着。 春满楼第一步是攻克成功了。 可要想计划成功,赚得盆满钵满,她还要将心中所想写出来细细的琢磨。 哪儿少了一步都不可行。 苏沅写得专心,逐渐就将屋外的咒骂忘却脑后。 屋子里,听到江大山的话,林传读眼中闪现出一抹不忍。 “其实家中生计也可维持得下去,你何至于生出这样的念头?” 谁人都说林传读在外跑商的那些年赚了不少银子,是个本事的。 可又有几个人知道,那些银子多是九死一生拿命换回来的。 行商途中,不说刮风下雨片刻不得阻。 光是路上山里遇上的劫匪路霸,其凶狠面貌就足以让人心惊胆寒。 当初若不是家中生计实在维持不下去了。 林传读又怎会被逼无奈到去拿命换钱? 他算是得了善终的。 只是缺了一条腿。 可不知多少人在途中就丢了性命。 死不瞑目的也大有人在。 骤然听闻江大山说想找门路去跟着行商。 林传读一时心中大为不忍。 如今林家再不济,也比多少年前强了多少倍。 怎么也不至于到逼着人去卖命的程度啊! 江大山闻言苦涩一笑,低声说:“二哥好意我心中明白,只是家里如今这般模样,光是靠着家中田地,也只堪可糊口,三娘是个心气儿高的,过不了这样的日子,也忍不得我在家中为农,与其在家中为些许银钱与她百般争执,倒不如顺了她的意思,出去闯一闯,万一能闯出些名头,也算是我的福分,若是不幸,那就是我的命数如此,怨不得旁人。” “可是……” “二哥,若能有旁的法子,我也不至于前来求你。” “我知道你在外有门路,你就帮我想个法子,找条出路吧。” 江大山言之哀哀,让人于心不忍。 林传读沉默良久后低声说好。 江大山感激一笑。 “多谢二哥成全。” 林传读说不出什么滋味的摆摆手,心思杂乱的与江大山说了几句旁的。 可林小姑的叫骂一声更甚一声。 江大山歉意一笑,不堪其扰出了二房的门,对上林小姑恶目相看的眼神,油然而生出一种浓浓的无力。 曾几何时,林家三娘也是个温柔贤惠的人物。 他们也曾有过举案齐眉的日子。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枕边人就变了模样。 她陌生得不敢让人相认。 江大山压下眼底复杂,沙哑道:“你不是觉得我没本事,让你在家中抬不起头,才这般满腔怨怼吗?我问二哥寻了路子,过几日就随着人去外边做活。” 林小姑没想到他能答应自己的要求,一时有些微怔。 “你说的当真?” 江大山无声苦笑。 “我何至于拿这样的事儿骗你?” 不等林小姑答言,他就说:“只是外出做活儿的路子是问二哥寻的,人也只能指望着二哥给我找,这事儿就全仰仗二哥二嫂一家了,你若是不想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好就休要再此处撒野,否则触怒了二哥,就怪不得我不上进了。” 这话是大实话。 林家出了不少读书人,可在外跑商还赚了银子的人,却只有林传读一人。 要想走林传读走过的路,的确是只能指望林传读。 林小姑心中再多不甘也在此刻化作了虚无,悻悻的将到了嘴边的谩骂咽了回去,硬邦邦道:“你自己知晓寻路子上进就好,我们娘儿仨可就指望你了,你要是不出息些,我们怎么在人前抬头?” “这家里哪儿还有我们一家的立足之地?” 似也察觉到江大山的神色难看,林小姑难得的收了刻薄,僵硬着脸道:“你这么瞅着我做甚?大不了我日后少找麻烦就是了。” 就算是为了江大山的钱途,她也不是不可以忍让些时日。 江大山难得狠厉的剜了她一眼,咬牙道:“不是少找,是绝不许找!” “你忘了两个孩子的命是谁救回来的了?你这般行事,与禽兽又有何异?!” 第86章 这能耐大了 江大山突如其来的怒吼让林小姑霎时没了声儿。 不等人再听仔细,争执声逐渐被拉着走远了。 没隔两日,苏沅就听说江大山要出远门。 林传读在外十几年,现在虽是落魄了,可早年间还是留下了一些可用的人脉。 他费了几番周折,为江大山找到了个靠谱的商队。 不顾身上不便,亲自带着江大山外出走了几趟,将江大山托付给了过往相熟之人照料。 江大山外出跑商的事儿就此定下。 闹腾不休的林小姑也终于消停了几日。 偶撞着二房的人,难得的没再出言讽刺,只是眼高于顶的样子更甚从前。 苏沅见不得她那个趾高气昂的德行,对她明里暗里的挑衅炫耀睁眼装瞎,出门的次数比之前更为频繁了些。 林惠娘怕她在家里与林家人起冲突,对此倒是可见其成。 苏沅没什么心理负担,一趟接着一趟的往外跑。 叶清河在村学中闭门苦造了许久,终于画出了几副满意的画像,与苏沅看过后,两人均觉不错,凑头一合计又往县城里跑了一趟。 这趟进城,除了将画好的画像交给春满楼的人外,苏沅还给自己找了个说书先生的活儿。 要想打开知名度,为接下来的选美大赛造势。 光是靠着春满楼那几个被苏沅迷得神魂颠倒的姑娘是决计不行的。 普及得面向大众。 茶馆说书就十分合适。 来来往往都是人。 还都是爱热闹的人。 这样的人,就非常合适。 只是合适的说书先生却不好找。 说得好的大有人在。 可有本事的人,往往价格就高。 不敢开口要价钱的,又不是那么回事儿。 苏沅之前抽空旁敲侧击的打听了一下请个说书先生的出场价,深深为自己羞涩的荷包感到羞愧。 请不起请不起。 她还是自己来吧。 看着一身男装的苏沅,像模像样的摇晃着手中折扇,叶清河的眼里是抹不开的忧心忡忡。 “你真的行吗?” 苏沅检查了一下手里用来装样子的折扇和快板,闻言有些没好气。 “我不行你上?” 叶清河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你都不行,那我就更是不成了啊!” 他抄书还行,哪儿有说书的本事? 苏沅第一次客串这样的角色。 自己心里也有些打鼓,可还是硬着头皮说:“行也得行,不行也得上,银子都给了,难不成还能临场退缩吗?” 此时茶馆里说书的人,都是有固定的出场顺序的。 生面孔轻易是插不进去的。 为了在最大的茶馆,人最多的时候顺利出场,来之前苏沅就先给了原定这个时辰出场的说书先生润嗓子的银子,请他今日休息,在台下歇着。 老先生一句话不说就能平白得了银子,还能在台下歇着看一场热闹,自是乐意。 只是此事若是办砸了,苏沅心里可高兴不起来。 老先生出场费不低。 歇场的银子也要得不少! 今日就算是为了将花出去的银子挣回来,苏沅也必须得行。 听着外头逐渐热闹起来的动静,苏沅深深吸了一口气,暗暗给自己鼓了一口气,提步上了说书的台子。 说书人不少,多是中年或是往上的男子。 毕竟这行要的就是经验阅历。 苏沅貌似男子,可怎么看都是个面上无须的小崽子。 这样一个小娃娃,说是唱戏的还有人信。 说书谁能信得过呢? 苏沅一上场就有人发出了唏声,本就紧张得不行的叶清河心更是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鬼使神差的,听着台下的唏嘘声,苏沅却不紧张了。 她努力回想着自己第一次出庭时的场景,清了请嗓子,在众人唏嘘最高之时,手中快板毫无征兆重重的打了一下,全场皆静。 苏沅勾唇轻笑,手中折扇微展,轻挡半面下颌,压低了声道:“诸位莫急,好戏且将开始。” “耐心听我娓娓道来。” “传闻,九重宫阙上王母盛宴,特择出一独一无二的仙桃作为彩头,命众宫阙诸仙比拼选美,若可得胜者,除可得仙桃外,还可获王母钦赐仙丹,保永世容颜不灭。” “仙雾层起仙娥无数,各花各有各家美,谁敢说自己是第一美?为得仙桃,无数仙娥纷施奇招,各显神通大展姿态。” “有的擅舞,一舞引天际云霞涌动,可织云彩锦缎,或擅歌,逗天宫百鸟吟唱不绝,更有甚者,擅变换之术,时是彩衣浓妆,转眼间又是淡抹相宜之态,天宫之上云彩之间,无数仙娥组就选美盛宴……” 少年扮相的苏沅嗓音清脆,语调利落。 起落间,三言两语就已经将一个群美争艳的虚无场景描绘得引人入胜,宛有身历其境之感。 场下众人听得呼吸一窒。 苏沅刻意压低了声调,叹息道:“群仙盛宴乃九重天上传闻,凡世间只有耳闻,不曾得见,可红尘盛景,却是近在眼前,只可惜,小子年纪小,眼力不到家,实在难以描绘眼中所见之景,也难以分辨,诸多美人儿谁人最佳。” 她面带憾色的收了折扇,叹息道:“故因此,今日之局只可说至此,诸位还请散了吧。” 苏沅先前描绘的场景实在吸引人。 如今各色美人儿都出了场,却难以抉择出最美之人是谁,这样的虎头蛇尾实在让人心痒难耐,也让人心急得很,迫不及待的想听到底是谁最美。 有性子急的,当即就说:“这还用选?当然是擅舞那仙子最美!常言道一舞倾城,仙界最美必是当之无愧!” “放屁!当然是擅变幻之术的最佳!有话说美人千面,面面皆美,有这样一个擅变换之术的美人相伴,岂不是可阅尽天下美色?” “都是扯淡!” “要我说啊,当然是擅歌者最佳啊!古有言歌以动人灵,我……” “你什么你?!” “我说的最美!” “放屁!” “分明是我中意的最佳!” …… 台下众人为谁最美争执不断,台上的苏沅折扇掩面,扯着嘴角无声轻笑。 节目效果拉满了。 非常好。 她也很喜欢。 隐没在人群中的叶清河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简直要为苏沅无中生有信口开河的本事尖叫呐喊。 太能耐了。 这能耐可太大了! 第87章 要找个老板爸爸 苏沅一场看似没经安排的说书成功吸引了人们的注意。 接下来,就是苏沅事先安排好的角儿上场的时候了。 叶清河捏着嗓子在人群中不屑道:“说是胜负难分,可谁知不是你本就不知结局故意混说来混淆视听的?” “再说了,张嘴闭嘴就是天上神仙,黑白美丑全凭你一张嘴做数?谁知真假几何?” “要我说啊,与其在这儿听你胡说八道,不如去春满楼中请畅月姑娘唱上一曲,畅月姑娘一开嗓,才真是天下宫阙无处寻,世间难得几回闻的绝佳之作。” “什么畅月?我只知万花阁的牡丹姑娘天下无双!” “是啊是啊,牡丹姑娘的舞当真是绝了!我光是瞧过那么一回,魂牵梦绕简直是过目不忘!” “畅月姑娘最美!” “牡丹才是人间绝色!” “屁!分明流萤姑娘才是最美的!” …… 叶清河引发了人群争执后功成身退。 苏沅冷眼看着无声而笑。 如此甚好。 由虚无缥缈的传说引到实际存在的姑娘身上,人心底最大的好奇心就会被引发。 接下来,他们再将精心制作好的画像摆摊出售。 自然不愁销路。 等画像的热潮掀起,选美的声势造得差不多了,就是开榜打榜的时候了。 不说别的,就光是此举能为楼中姑娘带来的名利,那些被提及到的姑娘们也会上赶着来找合作。 届时何愁无处寻银钱? 遍地都可是白花花。 苏沅佯装为难的样子劝了一阵,见众人争执不下,一脸为难的退了场。 茶馆中争执不下。 心中各有所好的人们,纷纷为自己心里的第一美握拳呐喊。 到了下午,距离茶馆不远处的街角就摆起了一个不起眼的小摊子。 摊子不大。 招牌却格外嚣张。 简直跋扈。 一尺长的白布,白底黑字,上书四字:谁为最美? 单纯好奇的凑过去,看着摊子上摆满的各色美人图满脸惊讶,一是为美貌所震,二是为画像的精致所惊。 忍不住驻足,与同行之人对着画像上的人指点评论。 心有所想的去看了,看到摊子上有自己认定的第一美,当下就要拍板将美人图买下来。 美人图数量众多,可一人只有一副。 被人买走了,自己想买的说不得就买不着了。 这可是独一无二的宝贝! 不久前还在茶馆中为了第一美争执不下的痴男们,为了一副独一无二的美人图,出手阔绰竞价而出不说,甚至还险些大打出手。 能对花楼中姑娘如数家珍,甚至还有所好的人,多是惯常出入这般场合的人。 能当花丛浪子,自是带了几分纨绔之气,起码,随身戴着的荷包里是不缺银子的。 此时能为了一副画像与人起意气之争抬价哄买。 不久后就能为了心中所好一掷千金。 这样的冤大头送上门来,不宰白不宰。 宰了就等于白赚。 叶清河戴着一顶围帽,被一圈人围在了中间。 满眼皆是无措。 同样戴着围帽的苏沅对着他不断扯衣摆示意,衣袖下的手甚至还比划出了一个一字。 叶清河咽了咽嘴里的唾沫,硬着头皮狮子大开口要了高价。 一副美人图,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不算多却也不少。 买名家手笔不到毫毛。 买一个师出无名之人的画像,却又实在不值。 这样一幅画,买回去倒手再卖都无人要。 只能摆在家里自己看,二两银子确有些贵。 有人迟疑了。 蹲着地上的苏沅笑笑道:“其实这画的技法值多少钱不好说,可咱们今日论的,本也不是作画技法,唯贵的便是画中的姑娘,若是觉得这位姑娘画像值这二两银子,掏钱买回去也就是个心头好,若觉不值,那也无碍。” “毕竟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姑娘们画像值多少身价,就都看诸位心意了。” “如若不买,看个热闹也是值当的。” 苏沅说得悠悠哉哉,字里行间却有带着无声的挑衅,像是觉得在场之人出不起这二两银子,又像是在说,画中之人本就不值二两的高价。 风尘女子本价贱。 可那是在常人眼中。 落在愿为将其捧作心头好的人而言,苏沅这话无异于就是侮辱挑衅。 甚至还有点儿蹬鼻子上脸的意味。 这话一出,若是旁的女子画像有人买了。 唯独自己喜好的那个无人买。 岂不是就坐实了所爱不如人的虚言? 本就被热血冲昏了头脑的人被这话弄得彻底丧失了理智,面红耳赤的试图与苏沅争辩。 可苏沅那张嘴,打嘴架什么时候输过? 她轻描淡写间就将人们的怒气压了下去,顺便还让人心甘情愿义愤填膺的掏出了银子将画买了回去。 叶清河目瞪口呆的收银子给画,全程当了个无用的收钱机器,工具人得非常彻底。 摊子上摆满的画像被哄抢个干净,叶清河都还处于奇异的呆滞状态。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他着实没反应过来。 他那个呆鹅样实在是不堪入目。 苏沅忍无可忍的在他小腿上踹了一脚,低声道:“愣着干什么?赶紧收拾东西走人!” 再不走,万一一会儿有人反悔了想来退货怎么办! 叶清河呐呐的哦了一声,表情机械的利索收拾东西,将借来的木板还了,揣着胸口沉甸甸的银子,跟着苏沅一路小跑离了原地。 走出去三条街,叶清河仍神色恍惚难以置信。 他画的画竟然能卖二两银子了? 这是祖师爷开眼赏饭碗,还是老天终于开恩了? 苏沅没注意到他的恍惚,自顾自地说:“声势已经打好了,我回头与花中的妈妈们商量一下,接下来几日你回去,多画些小相备着,过几日咱们再来。” 叶清河恍恍惚惚,茫然道:“还画?” 今日能全卖了已经很夸张了。 叶清河实在不敢想,再画出来还能有人买是什么场景。 苏沅翻了个白眼。 “废话!不多备些小相,今日没买到画的人怎知仙人之何种模样!” 再说了,没个应援物,还怎么打榜? 选美大赛还怎么往下接着办? 苏沅上辈子虽不追星,却也大致听说过追星造物的手段。 今日卖出去那些是限量版的精装。 改日弄出来的小相,就是价低一等的应援物。 最大,也是最可赚的地方,还是要这些更容易被人接受的廉价小相。 最美之人不是至今尚无定论吗? 那就靠选美投票,以人心所向拍板定局。 小相所售一枚,可往榜单上移一位。 榜单置顶三日不断,则可被视作最美之人,当获魁首。 至于这个魁首的奖励…… 苏沅嘿嘿轻笑,若有所思:“当然不能咱们出钱。” “得找个财大气粗的老板爸爸。” 第88章 强中自有强中手 苏沅口上老板爸爸,正是春满楼的主事人。 十几年前风鸣鹊起的花魁娘子媚娘。 媚娘年过三十,保养极好,从面貌上完全看不出岁月的痕迹,身上还带着几分年轻女子没有的雍容之态。 她听完苏沅的话,姣好的眉梢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娇笑道:“你说的倒是不错,只是……” “我不与你们合作,也可将此事办得妥当,何苦要与你联手分这杯羹呢?” 第一美人的噱头已经打出去了。 接下来不管苏沅做不做什么,只要媚娘抓住时机顺风而上,就可顺理成章的拉开选美大幕。 苏沅能看出这场选美背后的可图之利。 快成了精的媚娘自然也能看出。 不管最后第一美人儿的名头究竟花落谁家。 春满楼的人都不会吃亏。 而她身为春满楼的老板,自然有的是利益可赚。 苏沅听到她这话并不意外,甚至还心情不错的笑了笑。 她就跟看不到叶清河眼底不明显的焦急似的,慢悠悠的拨弄手里的瓜子,淡淡道:“您自己自然也是能成事儿的,只是亲力亲为,到底耗费心力,又怎会比得上托之与人来得轻巧?” 不等媚娘出声,苏沅就说:“按我所想,您只需出些力气,将选美的风声放出去,再稍出上些许银钱,就可将选美一事包揽到春满楼的身上,除此外,您不需再耗费任何心力,就可坐收渔利,何乐而不为呢?” 苏沅往嘴里塞了个瓜子,有些含糊道:“再者说,您虽知道我接下来想做什么,可到底对流程不熟悉,也不知怎么做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对自己不甚了解的事儿不贸然插嘴,将其交给更为专业的人去做,方才是上上之选。” “这样省心省力,还可得好处的事儿,作为一个聪明人,您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苏沅所说的确不错。 媚娘是知道了她接下来想办选美的意图。 也知道她来找自己,是想扯着自己这张活招牌拉大旗。 若是自己不出面,苏沅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辈,怎么都不可能翻出多大的浪来。 不说旁的,就是让这条街上数得上名号的姑娘们报名参赛,就是苏沅难以解决的难题。 可就算她什么都知道,她也不敢说,对接下来的事儿,她一定能比苏沅做得更好。 花楼中女子宛若朝夕花颜。 长相好的,才情出众的,过往无数。 在此之前,也不是没人办过类似的选美大赛。 只是不管牵头的人是谁,最后都难以激起更大的浪花。 也很难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其中的可图之利自然也就少了许多。 苏沅的手段不高明。 闹出来的动静却不小。 否则她今日也不会同意与苏沅会面。 只是…… 媚娘无声轻笑,落在苏沅身上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之意。 “那我又如何相信,你真就有你说的那么大的本事呢?” 苏沅笑了。 “有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你只管等着瞧就可知,总之,我今日所说无半句虚言,您若不信,且慢慢往后看,结果总归会是让您满意的。” 苏沅声音不大,字里行间的自信却让人侧目。 媚娘意味深长的看了她半响,见苏沅不闪不避自己的目光,眼中倒是升起了几分兴味。 “你倒是个有趣的。” 苏沅假笑着谦虚。 “过奖过奖,为了生计,被逼无奈罢了。” 要不是真的穷怕了,苏沅也不至于会打这样的主意。 这事儿纵然办成了,事后怎么与林家人解释,还是一桩天大的难题呢。 苏沅对此表示很郁卒。 媚娘注意到苏沅眼中无奈,意味不明的笑了几声,漫不经心道:“你都将好处弊端分析得如此透彻,我若是不应,倒是显得我小气了。” “既如此,不如就按你说的办,我过几日就出面张罗楼中姐妹共襄盛举,只盼你闹出来的动静,能有你形容的那么热闹。” 苏沅目的达成,笑得眉眼弯弯。 “得您信任莫敢辜负,您只管等着看,必不让您失望。” 媚娘从喉间挤出了一声轻笑,淡淡道:“答应你并非不可,只是你在外搜罗的那些银钱,我要分上三成。” “你若答应,此事就这么说定了,不答应就当我之前的话没说过,就此作罢。” 苏沅来之前可没想到媚娘胃口这么大。 她有些憋屈的瞪眼。 “您守着这么大的楼子,每日进进出出不知多大的手笔,怎忍心割我手里那巴掌大的肉?” 媚娘嗤笑一声,瞥眼道:“巴掌大的肉?” “你这么说,未免也太过谦了。” 一张小相的确是不值多少银子。 可苏沅准备卖出去的,那是一张两张吗? 等她口中的打榜竞争真弄上了台面,场子铺大了,光是小相得来的银子就不知几何。 媚娘现在是不缺银子。 可早年间也是一子一铜板的抠着熬出来的。 摆在眼前唾手可得的利益,她自然不愿错过。 媚娘想要的,苏沅也不太想松嘴。 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但她难得在言语上失了先机,被人噎住,有些气短。 她还想试图讲价。 “三成太多了,您张嘴就要了这么大一块,可这都是我们回去一笔一笔画出来的,您怎么着,也得把人力成本和笔墨纸张的本钱算进去啊!” “分您三成,说不定我们就亏了!” 苏沅说得愁眉苦脸,媚娘却无情冷笑。 “画小相的笔墨纸张我出了,你们只管画和卖就是。” 苏沅不甘心。 “可……” “你们画的是我楼里的姑娘,要配合的也是我,我要三成,并不过分。” 苏沅喉头一哽,难得的没能接上话。 媚娘被她这仿佛吃了苦瓜一般的神情逗乐了,调笑道:“你刚才也说了,自己耗费的不过是些精力体力,我出的,可是实打实的姑娘和银子,我还要费心去与别的楼子里的人商量,让谁出来被画,同意参加这选美大赛,消耗的可都是我经年累月积攒的人情买卖,做了这么多,我自认拿三成无可厚非,你说呢?” 媚娘说的是事实。 在铁打的事实面前,饶是苏沅舌灿莲花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她默默的咽下心酸的泪水,有气无力道:“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媚娘含笑点头。 “自然。” 跟老板爸爸说好了,苏沅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准备拍拍手起身走人。 这里说定了,她和叶清河回去要做的事儿还多呢。 不说别的,光是各位姑娘的小相就是一个不小的工程量。 媚娘欲言又止的看了苏沅一眼,最终嘴中未尽之言化作无声,唇角无声上扬起了一个微妙的弧度。 她静静的目送着苏沅走远,眼底兴味愈发的浓。 现在的年轻人,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第89章 我本就是烂泥中求出生路 苏沅和叶清河从春满楼的后门走了出来。 叶清河说不清什么滋味的松了一口气,叹息道:“你真只有十四岁吗?” 苏沅瞥他。 “不然呢?” 叶清河真情实感的发出了一声唏嘘。 “真是不像。” 苏沅与人谈判时那种老练的样子,不像十四,倒像是四十的。 这话叶清河没敢直接说,怕给苏沅惹得炸了毛。 可眼神已经无形将真实心思暴露了不少。 苏沅有些恍然,停顿片刻后坏心眼道:“你怎知,我不是真的有四十呢?” 算上这辈子上辈子的,四十只怕都打不住。 苏沅熟了之后就没什么正形。 叶清河将这话当作她的狭促,没好气的呵了一声,半点不肯信,自顾自的往前。 苏沅见状无奈耸肩,神情遗憾。 “这世道还真是怪,说真话还没人敢信了。” 叶清河听了,无言拔腿走得更快。 苏沅撇撇嘴跟上了,一路无话。 媚娘能掌管诺大的春满楼,除了自身美貌外,本身自然也是个本事过硬的。 与苏沅说定后,她很快就敲定了各项事宜,在极短的时间内说服了数得上名号的姑娘们主动参赛,和各大花楼的妈妈们暗中放出了选美大赛的风声。 还与苏沅约定好了和姑娘们见面的时间。 要想将人像画出来,自然是要先与真人见上一面的。 否则画出来的画像与实际人物相差太大,别说是姑娘们不满意了,就是等着打赏的看官们也不能乐意掏银子。 苏沅和叶清河背着小包裹进了城,然后就开始不间断的逛花楼。 媚娘的确是个能耐人。 在她的人情带领下,苏沅和叶清河青天白日的进出各大花楼,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自在得宛若在逛自家的后花园。 而先前一批赶制出来的小相,则是通过媚娘安排的人,在市井街头尽快的卖了出去。 价格不高。 一张小相堪一百文。 价格的低廉抵不过数量的庞大。 自选美的风声放出后,姑娘们的小相销路极好。 几乎达到了有小相出摊,必在一个时辰内清空的程度。 小相供不应求,苏沅与媚娘商议后,还暗中请了好几个代笔的枪手。 叶清河画出一张精装版的,枪手比照着画简约版的小相。 多人轮番作画,日夜不停。 产量极为喜人。 银子也是一日见一日的堆积。 好事儿一件接着一件。 乐得叶清河顾不得休息,得了闲就拉着苏沅来花楼画画。 小相可赚,精装版的更值钱啊! 画一张捞一张。 叶清河一文钱也不想放过。 叶清河一边研磨作画,一边在心里唏嘘。 他活了快二十年,自认做过不少出格之事。 可也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有机会跟着苏沅,逛遍城内所有数得上名号的花楼。 初入春满楼时,看见娇笑不断的姑娘,他尚会脸红心跳不敢直视。 可短短几日,看的实在是太多了。 以至于他已经发展到可以面不改色的看苏沅和姑娘们调笑了。 叶清河手中执笔画画,瞥了一眼被姑娘簇拥在中央的苏沅,不知是什么滋味的扯了扯嘴角。 若是让林明晰知道苏沅私底下是这个样子,只怕是…… 天儿都要变色了。 叶清河暗暗摇头,感慨着人不可貌相,苏沅在一群姑娘中混得如鱼得水,笑声不绝。 媚娘得了闲出来瞧见了,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戏谑。 她清了清嗓子咳了一声。 本围着苏沅的姑娘们微微一颤,纷纷收了脸上的嬉闹,起身对着她恭敬行礼。 “姑姑。” 与别的花楼称作妈妈不同。 在春满楼,姑娘们都称媚娘为姑姑。 媚娘摆手示意不必,看了黑衣的苏沅一眼,要笑不笑道:“我有些事儿要与你说。” 苏沅从善如流的笑着应声。 媚娘示意苏沅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内院。 内院是媚娘独住,清净得很,也无人声吵嚷。 苏沅跟在她的身后,几乎能清楚听到她裙摆曳地时划过的声响。 进屋关上了门,媚娘才终于正色看了苏沅一眼。 苏沅被她的眼神看得心头发怵,不禁笑道:“姑姑这般看我做甚?” 媚娘听到这称呼无声皱眉,下意识道:“你别叫我姑姑。” 苏沅不解眨眼。 “嗯哼?” 见她是真不解,媚娘有些好气又好笑。 “你可知,姑娘们叫我姑姑是何意?” 苏沅像被雷劈了似的僵住了,大眼珠子也不转了,黑黢黢的瞅着媚娘,像是震惊极了。 媚娘见状有些好笑,哼了一声才道:“你真当我老眼昏花,连男女都分不清了?” 别说苏沅的打扮还不见得那么过硬。 就算是真的与男子一模一样,媚娘也依旧能一眼就认出来。 否则,她这些年岂不是白活了? 苏沅闻言有些无言以对。 少见的,还有些说不出的心虚。 她以为自己这打扮无人能认得出来。 否则也不敢如此大胆。 不成想,刚往人前一站,底子就露了个干净。 这会儿更其了,连面子都被人撕了。 就非常尴尬。 见她难得不吭声了,媚娘有些解气的意思,晾了她一会儿,才慢悠悠的开了口。 “人不大,倒是不小的胆子。” 别说是个姑娘家。 就算是寻常人家的男子,提及花楼戏坊都暗含怯意,不敢去不敢提,生怕招惹了麻烦。 苏沅可倒是好。 不大一姑娘,进出这样的酒色之地宛若进出自家后院,喝酒划拳摇骰子抖叶子牌,无一样是不懂不通的。 那哄人腻人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压根就不带打盹。 就活脱脱像是被酒肉泡久了的老油子。 饶是媚娘自诩见多了大场面,对上苏沅这样的异类,还是忍不住诧异。 “你是不知道怕吗?” 苏沅这下是真的不解了。 她茫然眨眼。 “为何要怕?” 她是来搞钱,顺带跟小姐姐们玩儿的。 有什么好怕的? 再说了,苏沅发自内心的觉得,这里的小姐姐们都挺有意思。 媚娘被她话中的无知气笑了。 她指了指门外,一字一顿。 “你可知这里来往的都是些什么人?竟不知怕?” 初见苏沅时,媚娘只是觉得好奇。 毕竟这世道,胆子大成这样的姑娘可不多。 可几日接触下来,媚娘心中却隐隐添了担忧。 苏沅实在是招人喜欢。 不光是楼里的姑娘喜欢。 媚娘本人也对苏沅有种特殊的偏爱。 可正因为此,她才更加不放心。 苏沅这样的性子,在这样的地方,万一不小心就歪了根子可如何是好? 媚娘眼中带了些许急切。 苏沅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惊诧之外有些好笑。 她淡淡道:“比这更骇人的,我不知见过多少,就这般的,又怎会怕呢?” 上辈子为了活着,苏沅除了没敢去卖身,没敢犯法,什么没做过? 酒色场上见过心甘情愿强取豪夺。 社会上见过面甜心苦表里不一。 她本就不是什么高洁的人物。 也没什么君子不与戏子交的观念。 从烂泥里挣扎出活路的人,哪儿有闲情逸致去挑剔这些? 再说了,跟她从前见过的黑暗相比,眼下这一切,又算得上什么? 第90章 到底是我太天真 苏沅和媚娘的谈话时间不长。 出来后,苏沅神色如常。 媚娘的眼底却闪烁着不可说的恍惚。 她忍不住一眼又一眼的看向苏沅,似乎难以想象,刚刚那样的话会出自苏沅之口。 苏沅对她暗中的打量是若不见,耐心等着叶清河收了工,才笑着与众人告别。 叶清河作画顺利。 苏沅和媚娘商量好的计策也在顺利进行。 花楼选美一事早已传了出去。 获胜规则和选拔制度也公布得透明完善。 小相拥有者的小相在特定的场所进行买卖。 有特殊标记,不可复制假冒。 卖出一张,则可在排行榜上上升一名。 最后的名次以排行榜的位置而定。 在排行榜出最终结果之前,参赛的姑娘们可各凭本事拉票。 不限方式手段。 可各显神通。 而最终获胜的人选,除了可获得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的称号外,还可额外获得由各大花楼的主事人们共同出资的一份厚奖。 奖励究竟是什么无人可知。 可光是看参赛的姑娘们使尽浑身解数,只为在排行榜上上升一名的劲头,就可看出这份神秘的奖励必然价值不菲。 选美的消息传出。 外界各种说什么的都有。 有不屑者,认为这是哗众取宠的手段,是不入流的花楼女子们揽财的方式。 有好奇者,忍不住去买了一张两张精致的小相,兴致勃勃的等着最美之人新鲜出炉。 毕竟对更多的人而言,不管结果如何,都得了一份热闹可看。 无任何不可之处。 受到影响更大的,是暗暗有了心头好的人们。 谁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得意的姑娘被别人压在脚下? 谁又愿意听人说,自己中意看好的姑娘不如旁人? 一张小相的价格并不贵。 对常出入酒色场所的人而言,花银子买上一张十张,并无太大区别。 不就是花些银子吗? 若是能换来中意姑娘的笑颜,那又有何不可? 有人抱着胳膊等看好戏。 有人不惜挥金如土,慷慨解囊只为了让中意的姑娘在排行榜上更进一名。 苏沅曾描绘过的打榜景象逐渐成型。 热闹得却超乎了他们一开始的设想。 每日光是小相带来的收益就成了一笔可怕的数目。 选美风波更是涉及到了周边城镇。 不少人慕名前来,只为了一观传闻中的第一美人选拔现场是何种盛况。 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儿又是什么模样。 来的人越多,就越好。 其中可获之利就越多。 叶清河每日除了村学中事外,整日闭门不出的在家中加紧赶画。 苏沅则是暗中请了不少口舌伶俐之人,散布在各大茶馆酒肆,将选美之事散播到更远的地方。 媚娘骨子里就是个精明的。 见有更大的利益可图,与其余人商议了一番,甚至还组织了一场户外表演。 这个念头起于苏沅的提议。 苏沅想到前世明星上个新电影,出首新歌,尚且要不顾劳累四处路演打榜。 如今的姑娘们为了获第一美人儿之名,外出表演些才艺并无不可之处。 热闹只有看的人多了。 才会更热闹。 媚娘对此深以为然,雷厉风行的组织了活动,盛大开幕,欢喜落幕。 经此一事,选美风声传得更远更烈。 引发了不少富家子为心头好下场争夺。 银钱撒花似的往外泼洒。 进了苏沅口袋的自然也就更多。 外界选美一事闹得轰轰烈烈,甚至连在书院中苦读的林明晰等人都听闻了些许风声。 林明晰当真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 对这种事儿也不感兴趣。 听了一耳朵就忘在了脑后。 并不在意。 一旁的石溪听了半日热闹,却是两眼泛着好奇的亮光。 他见四下无人,小心翼翼的蹭到林明晰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师兄,你就不好奇吗?” 林明晰视线不曾从手中书本移开半分。 听见这话,神色也淡淡的。 “有何可好奇的?” 小胖子石溪有些着急,比划着说:“第一美人儿啊!” “你难道就对第一美人儿一点儿都不好奇?不想知道美人儿是何种模样吗?” 林明晰被他急切的样子逗乐了。 他笑道:“这有什么好好奇的?” 话是这么说,但是在石溪说话的时候,林明晰的脑海中却极快的闪过了苏沅的脸。 如今年岁尚小,就这般惊人。 不知日后长开了,会是何种模样。 林明晰微恍后就意识到了自己这么想不对。 他强压心头微妙,慢悠悠道:“这种事儿,一看就是有人在暗中推动造势,有心可为,并非好事,你我不可掺和。” 更何况,他们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 身家清誉不知何等重要。 若与此种桃色染上分毫,日后可是说不清的污点。 石溪长得粗犷。 胆子却不符合体型的小。 他有贼心好奇,却没贼胆真去看看。 闻言也只能是无奈叹息。 “只可惜,注定与第一美人儿无缘相见了。” 林明晰笑笑不语。 石溪不甘心的嘟囔了半响,最终带着不甘,抱着本书开始生生往脑子里灌。 书中自有黄金屋。 书中自有颜如玉。 他多看几页书,说不得今夜梦中就有了美人儿模样。 梦中解渴,那也是好的。 林明晰和石溪随意谈论的时候,书院中的胡图也在为此事发愁。 他一开始同意帮苏沅牵线搭桥。 只是想顺手帮苏沅的一个小忙。 想着苏沅能借此赚取几分银钱也是不错。 可胡图本人也不曾想,苏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 这才多久? 苏沅成了春满楼的座上宾不说,还弄了一个什么选美大赛,将数得上名号的花楼姑娘都牵扯了进来。 胡图从一开始闻讯的震惊到现在的惊悚。 心情可谓是复杂至极。 贺明对此本是不知的。 可胡图实在心虚,忍不住拉着他进屋叨叨了几句。 想请他帮着出个靠谱的主意。 贺明听完,当即就说了句胡闹。 贺明神色复杂的看着心虚的胡图,没好气道:“她年纪小不知事儿,你也不懂事儿吗?” “轻易就将好好的姑娘家牵扯进了这样的事中,若是被人知晓,你让姑娘日后如何安身立足?你让别人怎么看她?!” 胡图闻言更心虚了。 可还是忍不住呛声。 “我哪儿能知道她有这么大的本事?” “我这不是也被吓着了吗?” 听媚娘提及苏沅的本事时,胡图一开始是不信的。 甚至还觉得这是小娃娃家的小打小闹。 可如今看来,到底还是他太天真了。 第91章 美人肖像 贺明被气得脑子疼,沉吟片刻道:“照你所说,她应是借此赚了不少?” 胡图有些牙酸,悻悻道:“何止是不少?简直是太多了好吗?” 苏沅的小脑袋瓜转起来,谁的钱袋子禁得住她伸手掏? 贺明眼中浮现出浓浓的担心,沉沉道:“那就更不可让她继续掺和了。” 钱财易动人心。 也易让人移了性子。 骤然暴富,或是从相对便利的方式中获得了好处。 就容易让人心生依赖。 想借此赖以为生。 苏沅如今年岁不过十四,照理说还是个不知事儿的孩子。 这样的半大娃娃,哪儿见过这么多烫手的银子? 万一因此坏了性子,日后旁的不琢磨,净惦记着这样的旁门左道,那才是坏了大事儿! 贺明对苏沅的印象不错,再加上苏沅是得意门生看重的妻子,很是不愿见苏沅不慎误入歧途。 想了想就很果断地说:“你是说,今日苏沅会进城?” 胡图本就自责,又被斥责了好一会儿,耷眉丧眼的点头。 他说:“媚娘之前提过,说今日是花魁的决胜日,苏沅会跟着到春满楼中出谋划策,照时辰算,估计这会儿也到了。” 贺明当机立断,起身就说:“我与你前去找机会与她谈谈,这事儿万不可再掺和了。” 花楼中女子求名求利都情有可原。 苏沅是个正儿八经正经人家的姑娘,却不可再在此事中过多搅和。 否则日后若被人知晓,那才是天大的灾祸。 贺明心急如焚,一刻坐不住的拉着胡图出了门。 书院中也因此歇了一日课业。 得知师长出门,今日不必上课,可自由活动。 书院中的人微怔之后又有些欣喜。 外边的动静闹的这般大,他们自然也是有所耳闻的。 只是之前想着今日课业繁重,不得外出,心中只能遗憾。 可既不必上课了,岂不是可找机会溜出去好生瞧瞧? 书院中有这种心思的人不在少数。 一时间人心浮动,进而也影响到了本就心智不坚的石溪。 石溪不好色。 却好奇。 他实在好奇第一美人究竟是何种模样,迫不及待的想出去瞧瞧。 当然,他自己一个人没这么大的胆子。 他得拉几个同伙。 书院不大,在书院中求学之人暂住住院,也不是一人一间。 而是四人一寝。 除了同住的林明晰外,还有两个室友。 他们四个平日里关系就不错,另外两人也是喜好热闹的,听见石溪的话,眼中也开始冒出了跃跃欲试的微光。 只有林明晰,不动如山。 仿若老僧入定,稳得惊人。 石溪叨叨了半响,见林明晰无半分心动的样子,忍不住叹气。 “师兄,你当真就不想去瞧瞧吗?” 林明晰答得平淡。 一板一眼,毫无可质疑之处。 “不想。” “也不必。” 林明晰是当真不感兴趣。 他若是有这闲情逸致,不如在书院中好生抄会儿书。 起码还能换些银子。 石溪见他一动不动,头疼叹气。 “师兄你太无趣了。” 哪儿有年轻人的生活是这样的呢? 院长那样的老男人,在春满楼还有个红粉知己呢! 林明晰不可置否的微微轻笑,未对此发表言论。 坐在石溪旁边的一个黑衣男子见状有些好笑。 出言道:“你去看花魁,拉上明晰兄确是不妥。” 石溪没想到自己队伍里还出了叛徒,忍不住瞪眼。 “莫子岚你说什么?” 莫子岚耸肩轻笑,戏谑道:“咱们几个是无家无室,做什么都无可厚非,可明晰兄家中却是藏有娇妻的,你难不成想带着他去看了美人儿,回家去后被嫂夫人责骂吗?” 莫子岚说这话的时候,故意对着林明晰挤眉。 眉眼间还带着不加掩饰的打趣。 石溪闻言恍然大悟,想起初见时苏沅摁着陈哲那畜牲叩首时的凶狠,一时间也有些悻悻气短。 陈哲比林明晰还高大几分。 都被苏沅摁着半点不可抬头。 林明晰这样的小身板,遇上盛怒的苏沅,岂不是老寿星上吊,找死求门路吗? 石溪眼中同情实在太浓,以至于林明晰不得不尴尬的出言解释。 “她不打我。” 石溪将信将疑的点头。 “嫂夫人那般,的确不像是会打你的。” 若真是打了,林明晰哪儿还能好胳膊好腿的坐在这儿? 三条拐都不够他杵的! 林明晰对上石溪同情的眼神。 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百口莫辩。 他心累的按了按眉心,正迟疑要不要解释的时候,门外冲进来了一个压抑着兴奋的人。 他进了屋就神秘兮兮的将门关上了。 莫子岚见了,无声眯眼。 “富贵儿你这是得了什么好东西?” 小名富贵,大名沈书的男子白了莫子岚一眼,难得的没与莫子岚在称呼上较真,神神叨叨的从怀中掏出了几张纸,故作神秘道:“你们猜,这是什么?” 沈书白瞎了这么个用意深远的名字。 实则是个游手好闲的少爷之流。 他课业一般,天份一般。 被送进书院求学,也是家中老父亲不信邪执意而为。 他本人对学业进取没什么兴趣,平日里研究得最多的就是玩乐。 也生来会玩儿。 如今能被他这般郑重拿出的,除了风声最大的花魁娘子外,再无其他。 石溪一下就来了兴致,两眼放光的坐直了身子。 “美人肖像?” 沈书得意的打了个响指,扬眉道:“小胖甚合我心!” 莫子岚也被吸引了目光,不禁看了过去。 沈书对此极为满意,清了清嗓子,再三作态后才在石溪的催促下将画像展开。 他嘴里还不住叨叨:“花魁娘子要今夜才出,这些都是夺魁的热门人选,为了得这几副画像,我可费了不小的劲儿。” 选美势头太盛。 美人肖像一画难求。 沈书足不出户,还能弄来好几张,当真是不容易。 石溪捧场的感叹着沈书的不易,兴致勃勃的将脑袋凑了过去想看个究竟。 莫子岚是个画痴,侧身看了几眼,有些意兴阑珊。 传闻神乎其神。 可实际上,画像也就是常人手笔。 技法也很是一般。 除了画中之人的确有几分姿色外,并无任何出彩之处。 他不太感兴趣。 林明晰则是一眼也不想多看。 他不欲搅了舍友兴致,索性就起身准备离开。 从石溪身边经过时,他不经意间扫了画像一眼。 瞬间,整个人都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僵住了。 第92章 见字识人 林明晰的呆滞实在是太过明显。 简直就是明明白白的写在了脸上。 眼角眉梢都是震惊。 这样直白的情绪外露对林明晰而言实在太过少有。 以至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瞬间转到了他的身上。 一旁百无聊赖的莫子岚见了,有些好笑。 “你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慢悠悠道:“你也被这所谓的美人勾走了魂?” 林明晰过度震惊下忘了言语。 莫子岚本是一句随意调笑,见此倒是真有些诧异。 他呐呐道:“林明晰你不至于吧?” 林明晰艰难回神没说话,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压抑着心头颤动,对着早已被眼前一切弄得不知所措的石溪伸手。 “把画给我看看。” 石溪愣愣的啊了一声,动作比脑子反应快。 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 画就已经到了林明晰手里。 林明晰拿着画像看了片刻,确定细节无误后,僵硬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阴沉了下去。 别人见了画,或是惊讶于画像上的人。 林明晰变脸,却是因为画像上的提词。 也许是注意到林明晰视线停留在那提词上的时间太久,拿来画像的沈书好奇道:“你对这提词感兴趣?” 也许是为了附庸风雅。 又或是为了显得别致,吸引人们的注意。 总之,每一副卖出去的小相,上边都有一句相应的提词。 提词采集于各大诗集,词句精彩,却也是耳熟能详的,并无特别吸引人之处。 唯一值得称道的,或许是笔锋字迹。 沈书没留意到林明晰的异样,有些感叹道:“不瞒你们说,我第一眼见着这首字的时候也着实愣了一下,提词之人确实写的不错,只是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竟有这般造诣。” 时下盛行的书法笔锋都是分了流派的。 各有各的千秋不同。 可这小相上的字,却并不符合现有认知中的任何一种。 更像是别出山门的特有字体。 可能有自创字体本事的人,怎么也不至于会沦落到在这样不入流的小相上亲笔题字。 沈书兀自狐疑了一会儿,就把这事儿抛在了脑后。 此时见林明晰神情异样,他才有此感慨。 莫子岚忍不住探头仔细看了一眼,也不禁笑了。 “画的技法一般,这字确是不错。” 石溪看不出好赖,一脸茫然的啊了一声,缩着脖子道:“是么?” “你们都这么说了,应该是不错的吧……” 众人越是这么说,林明晰眼底的阴沉就越浓。 旁人的字迹他或许认不出。 可苏沅的字,他怎会不认识! 初看第一眼的时候林明晰还难以置信,不敢相信自己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猜测。 可等到仔细瞧了,心中猜测落定,随之而来的就是憋闷至极的怒火。 他本以为苏沅老老实实的在家里待着,纵然就是招猫逗狗皮些也无伤大雅。 可何曾想,苏沅的字竟然会出现在这儿! 一个花楼女子的小相上! 林明晰气得脸发青,额角青筋都迸了出来。 难得的显了几分狰狞。 他咬牙问沈书:“可听闻过,这画像是出自谁人之手?” 沈书茫然摇头。 “并不知。” 画像虽卖得满天飞了。 但是到底是出自谁的手,却是真的无人知晓。 或许是作画之人刻意隐藏身份,又或是与花楼的人达成了什么共识。 总之,沈书费心打听了许久,也不曾听闻究竟是谁。 林明晰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今日选花魁是在哪儿举行来着?” 石溪瞬间来了精神。 他充满期待的看着林明晰,小声问:“师兄你的意思是?” 林明晰垂眸遮住眼底阴沉,冷声道:“我想去看看。” 虽不知林明晰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可他决定出行,对石溪而言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好消息。 林明晰平日里就不爱外出。 类似这样的事儿就更是不感兴趣。 不管他今日为何有这样的念头,但是对于石溪而言,能与他一起出门就值得欢喜。 石溪压制不住激动,上窜下跳的换衣裳佩荷包,欢天喜地的出门一观芳颜。 沈书闹哄哄的跟着笑骂,自己手上的动作也不曾停。 唯独林明晰,静静的坐在一旁等着,沉默的侧脸像是一道坚不可化的坚冰。 莫子岚见了,眼中多了一丝好奇。 他低声道:“你究竟是怎么了?” 林明晰这样子,可不像是突发奇想要去看美人儿的。 以莫子岚来看,更像是个憋着火儿准备去捉奸的。 林明晰在他眼中看到自己透着古怪的样子,暗暗攥了攥拳头,淡声说:“无事。” 他这个样子可不像是没事儿的。 见他不愿多说,莫子岚也不多问,笑笑就当没这回事儿似的,凑过去与石溪等人说笑。 半响后几人收拾妥当出了书院,目标明确的就奔着选花魁的地方去了。 若那小相上的字当真出自苏沅之手。 今日这般盛大的场面,苏沅是绝不可能会缺席的。 林明晰笃定,苏沅一定会来。 而此时的苏沅,正好被赶来的贺明和胡图在春满楼的后院堵了个正着。 按理说,后院是不许外人出入的。 可胡图与媚娘关系甚好,并不在意这个。 守门的人见是熟人,直接就把人放了进来。 苏沅欢天喜地的数着银子出门,然后就被人堵着了。 贺明第一眼没认出来眼前之人是苏沅。 胡图也没能认出来。 若不是跟在苏沅身后的叶清河露了痕迹,只怕几人直面对过去,贺明和胡图也不见得能认出来。 几人相对,空气里都是不可说的尴尬。 贺明生性内敛,却还是忍不住暗暗横了苏沅一眼,眼含责备。 苏沅被这眼神看得心头打鼓,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就看到贺明指着胡图直接骂了起来。 “我看你真是糊涂至极,糊涂到了家!” 胡图本能的张了张嘴,看着男子装扮的苏沅,却心虚的没敢反驳。 天晓得,他此时有多憋屈。 贺明不忍也不好直接骂苏沅,将胡图责备了一通后,才面色沉沉的对着苏沅说:“你在此处等着,不可随意走动!” 苏沅茫然的眨了眨眼,缩着脖子没吭声。 眼前之人到底是林明晰敬重的师长。 此事她本就不占理。 不宜贸然开口。 胡图暗暗瞥了她一眼,堵心得牙根子都泛着疼。 这小丫头可太能招祸了…… 第93章 你不如她 贺明没放过胡图,咬牙道:“你……” “哎呦喂,我还道这是谁呢?原来是贺院长和胡院长大驾光临,早不知情,倒是我有失远迎了。” 媚娘捏着一方帕子轻笑着,亭亭袅袅的走了过来,从苏沅身旁经过的时候,眼含难以言喻的戏谑。 早先看苏沅行事大胆,她还以为这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猴子。 可谁能想,孙猴子也有老实本分,知道怕的时候呢? 媚娘意味深长的笑了一下,说:“二位光临,不知为何?” 胡图和媚娘熟悉已久,听出媚娘的讥讽,眉眼间都带了苦。 他嘴唇蠕动没能出声。 贺明神色僵硬道:“我有事儿与你说。” 媚娘俏眉微挑,字里行间带上了不易察觉的讥诮。 “贺院长有何指教?” 媚娘的挑衅实在太过明显。 连一心想当透明背景墙的苏沅都察觉到了微妙。 她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看连嘲带讽的媚娘,再看看浑身僵硬却目光闪躲的贺明,心里小小的敲了一下钟。 难不成这里还有不为人知的故事? 苏沅探究的小眼神实在显眼。 想让人装作没察觉都很难。 贺明神色更为尴尬,咳嗽了一声硬邦邦地说:“在此说多有不便,找个清净的地方。” 媚娘不屑的呵了一声,懒洋洋的甩了甩手里的帕子,讥笑道:“那恐怕是不能如您的意了,我这儿哪儿都好,就是哪儿哪儿都污秽不洁,自是找不到清净之地。” “您若嫌此处腌臜,不如挪步门口,我站在门内听您教诲也是可的,只是这条街上下都是我这般货色,怕污了您的尊眼慧耳。” 媚娘字字带讥含讽,贺明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去。 他咬牙道:“当着孩子的面儿,你信口胡说什么!” 媚娘扯了扯嘴角,余光瞥了吃瓜的苏沅一眼,要笑不笑:“孩子?我……” “哎呦两个祖宗,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一见就吵吵?” 苏沅看热闹看得眼睛都放光了。 胡图忍无可忍的打断了媚娘和贺明的呛声,痛心疾首的跺脚。 “有什么话你俩在这儿说就行,我们去后头回避,你俩谁也别动!我们走!” 不等苏沅和一脸呆滞的叶清河反应过来,胡图就一手一个强行把人抓离了吃瓜现场。 走得远了,什么也听不见了,苏沅还有些说不出的遗憾。 她小声哔哔:“真人不露相,看不出来啊……” 与胡图一脸的横肉不同。 贺明浑身上下,连一根头发丝都透着一股温柔的书卷气,文质彬彬得不忍让人多想多揣摩。 林明晰是他的亲传弟子,得了他的教养,身上也带着这样的特殊气质。 只是林明晰更为冷清些,自带无声疏离。 让人心中生怯不敢妄近。 贺明却是发自内心的柔软温和,见了就容易心生好感。 这样一个人,斥责苏沅时,语调都是温温和和的。 谁能想到,他竟然与花名在外的媚娘有这般交情…… 或者说,是…… 苏沅正浮想联翩的时候,胡图忍不住低低的呵斥:“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看热闹!” 苏沅皱了皱鼻子,小声哼唧。 “这不是正午呢吗?能是什么时候?” 胡图被气得不住吹胡子,想到自己可能怼不过苏沅,这事儿自己也心虚,索性就重重的哼了一声,说:“我不与你争辩,你且等着贺明出来再收拾你!” 心思直白好猜的胡图苏沅不怕。 温温柔柔的贺明,苏沅心里却有些发怵。 她想胡图怎么就想着找过来了。 胡图却自顾自的憋着气一言不发。 顺带还将贺明的话执行了个彻底。 死死地盯着苏沅,怎么都不让她出去。 苏沅再三试探无果,又不知贺明和媚娘在说什么,心里难得的有了些许惴惴。 她摁了摁自己的心口,暗暗嘟囔。 “我怎么有种不详的预感?” 一直没开口的叶清河神色肃穆的点了点头,小声附和。 “不瞒你说,我从昨晚开始,眼皮就一直跳。” 苏沅闻言瞪圆眼睛看了过来。 “哪只跳?” 叶清河神色悲痛,语气极为悲壮。 “右眼。” 常言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从昨晚就开始跳,叶清河自觉有大祸临头,明明兜里满满当当,心情却十分复杂。 苏沅被叶清河仿佛带着视死如归的语气弄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说:“不会不会,拒绝封建迷信,我们要相信科学。” 叶清河听不懂什么是科学。 依旧一脸沉重的悲伤。 苏沅抿了抿唇,无声嘀咕。 “应该……没事儿的吧?” 话是这么安慰自己,但是她心头的不安,却被放得更大了。 院子里,贺明和媚娘四目相对半响,最终是贺明落了下风。 又或者说,是贺明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先低头认了输。 他头疼的解释了自己的来意,无奈道:“我与苏沅只是一面之缘,但是她是我学生的妻子,年纪尚小,听闻又是惯来爱闹的,不知轻重。” “我不知她是怎么与你达成的交易,但是这样的事儿,不管我作为长辈,还是她家中之人,都绝不会希望她过多沾染,所以我……” “你以为,她会被这里的花花世界坏了根子,迷了眼睛,是吗?” 媚娘突然出声打断了贺明的话,脸上的讥讽散去,余下的只是满目冰冷。 她冷冷的看着贺明,一字一顿:“或者说,你觉得这里百般污秽,怕我将她的根子带坏了烂了?” 贺明诧异抬头,对上媚娘的满是冰霜的眼睛,却是哑口无言。 媚娘见状无声冷笑,侧目避开了贺明的视线,漫不经心道:“那你可知,在你们来之前,她与我说了什么?” 贺明自是不知。 媚娘眼底的讥讽满溢出了眼眶,酸涩得几乎将她的脊背压垮。 可她始终,都是一脸死一般的平静。 她看着贺明,就像是在透过眼前之人回溯过往。 眼角眉梢都是不可说的悲凉。 贺明被她这样的眼神看得喉头发梗,几乎懊恼自己为何要这般贸然。 可不等他后悔,就听到媚娘面无表情的下了总论。 “你口口声声说她是个不知事儿的孩子。” “可是,在我看来……” “贺明……” “你不如她。” 第94章 活得清醒 按媚娘和贺明见了面就火药味十足的情形,苏沅本以为他们之间的谈话会进行很久。 说不得要好好吵上一架,然后才有机会说正事儿。 然而结果却出乎意料的快。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贺明和媚娘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贺明眉眼低垂看不出情绪。 媚娘的脸上却依旧带着笑。 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怎么透着一股讥讽。 她幽幽的看了苏沅一眼,语调玩味。 “这么大好的机会难得,你当真想好了?” 苏沅讪笑着点头。 “那是自然。” 铤而走险的投机取巧,在某些时候是必要的。 可并不能一味地将希望放在投机取巧的门路上。 她这次出其不意弄了场花魁选美,从中获利,侥幸成分居多。 苏沅并不想真的就把这当作什么长此以往的打算。 也不想长期与这里的人牵扯不清。 否则,若是被林明晰或是林家夫妇知道了,不知道还要掀起多大的浪。 苏沅无意节外生枝。 所以在贺明和胡图来之前,苏沅就与媚娘说清楚了自己的打算。 这样的事儿,只此一次。 这次过后,两边也该断绝来往了。 起码,不能有类似的牵连。 纵然贺明和胡图不来,苏沅也不至于真就像他们想的那般,被眼前繁华迷花了眼。 做出糊涂事儿。 媚娘闻言意味不明的呵了一声,瞥了神色不明的贺明一眼,懒洋洋的摆手。 “既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就不送你了。” 苏沅笑着称是,眨了眨眼,征询似的问:“那今日的决赛?” “自有我在,你去凑什么热闹?” 媚娘不明显的翻了个白眼,淡淡道:“有这闲工夫,你不如赶紧归家去,省得有人生怕我丧心病狂,把你强留下作了花魁。” 这话机锋太重,明显是有所针对。 苏沅讪笑着没接话。 她抱歉的对着贺明微微躬身,轻轻道:“丫头不懂事儿,莽撞让二位师长担心了,这事儿是我的不是,还望二位师长莫要生气,纵然就是怒了,您任打任骂,我都是心服口服认的。” 苏沅姿态放得极低,如此乖顺的样子,饶是贺明和胡图心中有再大的怒也不见得能发出来。 贺明在胡图耳边低语了几句。 胡图有些诧异的看了苏沅一眼,见她眼神清澈坚定,并未有任何牵强为难糊弄之意,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他忍不住叹气。 “你自己能看清楚厉害就好,我们何苦说多余的讨人嫌?” 贺明无奈的发出了一声叹息,说:“是我多虑误事了,与旁人无关。” “只是……” 他无可奈何的看了苏沅一眼,沉声道:“这样的事儿,日后不可再胡为,否则一旦被我知晓,我必然是要与明晰说的。” 他是林明晰的老师。 管教林明晰天经地义。 苏沅是林明晰的妻子,一是女眷,二又从中间隔了一层。 他纵然是占了长辈的名头也不好多言。 可转告林明晰,让林明晰回去告之林家父母,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受些管教还是可以的。 这话的言下之意,就是这次的事儿不会告诉林明晰了。 苏沅心中巨石落地,如释重负的笑出了声。 “您放心,我再不会了。” 贺明无意多留。 把该说的说清楚了,一眼也不多看媚娘,作势就要往外走。 媚娘一改之前的针锋相对,冷着脸异常沉默。 苏沅看看这个又看看哪个,凑近了低声说:“日后买卖是不做了,可要是您这儿有什么新鲜的好吃好玩儿的,无趣了不妨传话叫我。” 媚娘被她这话逗得嘴角上扬。 明明眼里带着笑,可出口的话却并那么友善。 “你就不怕我把你带坏了?” 苏沅笑着撇嘴。 “我自己什么德行我清楚得很,我若是想变坏,哪儿用的着您带?” “我这么说,只是怕今日惹恼了您,日后不让我来吃白食了。” 媚娘和常人身份虽不同,所作营生也为世人不屑。 可性子却与苏沅颇为相合。 这些时日对苏沅也是照顾有佳。 难得遇上个合乎性子的,苏沅无意因所谓的身份成见,就与人生分。 苏沅长了双勾人的眼睛。 水光弥散仿佛在无声轻语。 而当她认真的看着谁的时候,不等开口,光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能把人的心头先软了半截。 媚娘的唇角不受控制的微微上扬,到底是在脸上露了笑。 她有些嫌弃的摆手,嘴里却说:“就知道你惦记的是吃的玩儿的,只要你看得上,上了门,哪儿能少得了你的?” 苏沅听完就乐了。 “您别自谦,我稀罕着呢。” 媚娘破冷为笑,嗔怪的用手指隔空指了指苏沅的脸。 “少拿你那哄人的滑舌来蒙我。” 苏沅嘿嘿一乐,满脸真诚。 “哪儿能呢?我这都是真心实意有感而发的大实话。” 媚娘被她逗得不住发笑,却也没再多说。 今日是选美决赛。 苏沅可去可不去。 但她却必须去镇场子。 开头打得漂亮。 收尾也必须完美。 务必要尽善尽美,让人印象深刻才好。 否则,这样的盛会,又怎再找机会再办呢? 媚娘走了,苏沅等人也跟着从后门走了出来。 贺明和胡图今日劳心劳力,又惊又吓的,这会儿只想回书院歇着。 苏沅却是个精力旺盛的。 虽是没正事儿了,可这会儿天色还早,再加上从媚娘那里结清了最后的银子,苏沅荷包鼓鼓的,一颗想花钱的心简直难以克制。 叶清河则是怎么着都行。 苏沅想逛逛,那就逛呗。 反正今日城里也热闹。 几人说定,贺明和胡图再三叮嘱了一遍不可再胡闹,早些回去。 苏沅笑着一一应下。 走之前,胡图意味深长的看了叶清河一眼,说:“你年岁大些,又与明晰相交,万不可带着这丫头胡来。” 贺明不知叶清河来历,闻言只是皱眉。 叶清河听了无声轻笑,恭恭敬敬的对着胡图和贺明拱手。 “二位放心,我心中自有分寸。” 胡图想起上次的事儿,心中蹊跷不解又不好多说。 只能是黑着脸再嘱咐了一遍,见苏沅和叶清河都连连点头,才不放心的和贺明走远了。 苏沅目送着他们走远,才拍手而笑。 “走!” 叶清河心情复杂的呼出一口气,跟在苏沅身后小声嘀咕。 “咱们往哪儿走?” 苏沅想也不多想的就说:“当然是哪儿人多往哪儿走了。” 叶清河一脸挣扎。 “你确定吗?” 第95章 狗东西,你完了 苏沅脚步微顿。 叶清河念念有词:“不瞒你说,我眼皮这会儿还跳呢。” 苏沅嘴上嘲笑着叶清河封建迷信,动作却非常的口是心非。 她果断扭头朝着人流相反的方向走,还十分机智顺便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人多的地方太过拥挤,不利于闲逛,咱们还是换个清净些的地方好了。” 叶清河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寸步不离的赶紧跟了上去。 花魁决赛举办的时间定在了入夜之后。 这会儿时辰尚早,街上却已经有了奔着目的地去的人。 过往行人三三两两的,嘴里都在议论着这事儿。 可见热度之高。 作为幕后策划者之一,苏沅偶尔听见几句乐得眉开眼笑的,再加上街边的新鲜小玩意儿众多,慢慢的就将心底的不安忘在了脑后。 两人一路走一路闲逛,最后叶清河琢磨了一下,说:“之前赶着作画,我那里存着的墨锭都不太够用了,咱们不如去买点儿吧。” 苏沅想了想就说:“也好,顺带我去给林明晰买点儿带回去。” 林明晰对笔墨纸张的爱惜超乎苏沅的想象。 苏沅这会儿兜里有了银子,就想着贴补贴补他。 省得一天总在地上沾水练字。 好好的笔锋都显不出根基。 叶清河见她出门都不忘林明晰,有些牙酸的啧了一声。 可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的走在前头带路。 花楼酒肆往往都能聚集在一条街上,专卖笔墨的店铺也大多都聚集在一条街上。 叶清河显然是这里的常客。 不多时就带了苏沅到了地方,轻车熟路的进了一家门脸不大的店,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就开始熟练的和掌柜的的讨价还价。 苏沅撑着胳膊在柜台上东张西望,听了伙计的介绍后,为林明晰定下了一个砚台和十叠澄心纸。 伙计将东西打包好递给了苏沅。 叶清河也结完账了,过来看到苏沅捧着的澄心纸,忍不住啧啧感叹。 “你对林明晰还挺大方。” 澄心纸贵。 常人是不大愿意买的。 或是买了,也只是买一点儿,舍不得多用。 一叠二百张,苏沅出手就是十叠,不怪叶清河说她大方。 苏沅不以为意的扯了扯嘴角,没好气道:“家里就这么个小崽子,不疼他疼谁?” 苏沅总是选择性的遗忘自己的真实年龄,将上辈子的岁数与这辈子相加,算下来她比林明晰大了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在苏沅看来,林明晰就跟个小弟弟没差。 她作长辈,兜里富裕了,给小崽子买些必需品也没什么。 反正赚了银子就是用来花的。 心疼做甚? 叶清河被他这财大气粗的样子震得吸了一口凉气。 忍住了没提醒苏沅,她口中的小崽子比她还大些呢。 两人各自抱着自己的东西往外走。 正想着找个地方填肚子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 “小贼!给我站住!” “抢劫了!” “有人抢东西!快来人帮忙啊!” 随着男声怒吼,人群中冲出来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那男子手里捏着个与形象打扮不符的精致荷包,嘴里骂骂咧咧不干不净的粗暴扒拉开人群往前冲。 苏沅和叶清河刚出了笔墨铺的门,正站在街上琢磨吃什么。 猝不及防之下被人猛地推了一下,叶清河一个没站稳,直挺挺的就朝着苏沅的方向扑了过来。 苏沅反应快些,眼疾手快的躲开了冲撞过来的人,伸手拽着叶清河失控的胳膊狠狠将人往后一甩,叶清河被甩出了几步远后艰难扶着身后的柱子站稳。 叶清河急促呼吸了几下,下意识的拍着胸口道了一句:“好险……” “不对!” 叶清河突然黑着脸大叫:“他摸走了我的荷包!” 叶清河平日里是没什么银子的。 就算是掉了也不见得他有多心疼。 可今时不同往日。 他那个荷包里,装着的可是这些日子分到的辛苦钱! 一大包没来得及细数的银子,都在里头装着呢! 叶清河骤然变色。 挣扎着爬起来就要往前追。 苏沅顺势摸了一下自己的腰间,感受到手中空荡,脸也瞬间黑了下去。 这必然是刚刚一冲一撞间男子顺手就摸走的。 说不得刚刚的冲撞都是故意而为。 顺手牵羊牵到姑奶奶头上了,这是嫌自然投胎太慢,想抢跑先走一步吗! 苏沅怒不可遏的拔腿往前追,还顺手从地上捡了个巴掌大的石头,瞄准了前方人影,一咬牙发狠用力扔了出去。 因人冲撞,街面上没什么人。 苏沅手里的石头稳准狠的砸到了那人背上。 身影明显多了一丝踉跄。 可还是身残志坚的撑着往前继续狂奔。 苏沅咬牙冷笑,“龟孙子还敢跑!” 她不知从哪儿顺了一筐子实心的柿子,边追边将柿子当飞镖似的往前砸。 这会儿并非是吃柿子的时节。 摘下来的柿子也多青涩坚硬,碗口大的青柿子,砸到地上都能听见闷响。 狠狠的砸到人身上,差不多能把人砸得背了气。 苏沅眼准手狠,一个接一个的青柿子砸出去,大多都落在了那人背上。 少有几个,甚至砸到了脑袋。 光是看着就疼得不行。 男子被这狂风暴雨一般的青柿子攻击砸得眼冒金星,火气也随之涨到爆发。 他稍微停歇脚步,从腰上别着的布袋子里掏出了一把杀猪刀,明晃晃的刀锋对准了追上来的苏沅和叶清河,面露狰狞。 “你再敢往前一步,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苏沅面无表情的抱着剩了一小半的青柿子,冷冷一笑。 “你想怎么对我不客气? 话出口,手里的青柿子又砸了一个出去。 正中手腕,将男子砸得险些连刀把都没能握住。 苏沅见状更是不屑至极。 “连刀把都拿不住,还敢出来当街打劫?你是穷疯了,还是想投胎嫌等死太慢,奈何桥上想插个队?” 男子闻言大怒。 “你……” “我什么我?” 苏沅甩手就将一个青柿子砸到了男子脸上,冷笑讥讽。 “什么玩意儿也敢摸我的东西?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抢别人东西的时候,你还在炕上摸胯呢!” “你!” “废物点心!” 苏沅嫌弃的呵了一句,手里剩下的几个柿子一股脑的砸了出去。 男子被砸怕了,仓促躲避之下又想跑。 苏沅粗暴的将背上背着的包裹砸到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叶清河手里,袖子一挽,扭了扭手腕脖子,骨关节吧蹦作响。 “狗东西,你完了。” 第96章 你为何会在这儿 苏沅刚把被砸得满脑子迷糊唉唉叫骂的男人反拧胳膊摁到地上,身后就传来了一个气喘吁吁的男声。 男子像是跑得太急了,连说话都不利索。 可就算是这样,还不忘指着地上的小贼喊:“你……你竟然……” “竟然敢偷我的东西!” “快把我的钱袋还给我!” 地上小贼见身后的人也追了上来,满脸狰狞还想挣扎。 感受到他的抵抗。 苏沅一咬牙直接用了十分力气,重重把他的脑袋往地上一磕,狠声问:“还偷了谁的!” 小贼这会儿是真撑不住了。 苍天难有早知道。 若早知这个看似瘦瘦小小的人这么凶,他怎么都是不敢手欠牵羊的。 他哆哆嗦嗦地说:“没……没了……” “真的没了……” 叶清河抱着两个硕大的布包也终于追了上来。 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将怀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放,一句话不等说,火烧房子似的,冲上来就开始在男子的身上上下其手的摸。 除了他和苏沅的,他还找到了两个款式不同的荷包。 先前出声的男子撑着腰费力喘气,见了其中一个,赶紧拍着自己的胸口说:“我的我的!那个是青色的是我的!” 叶清河随手将那个青色的荷包扔到他的手里,急吼吼的打开自己的荷包查看数量。 确定里边的银子半分不少,他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顺带着狠狠的剜了地上的小贼一眼。 “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行窃,我看你真是胆子大得包了天!” 青色荷包的失主闻言也跟着义愤填膺的点头。 “就是!猖狂至极!” “我要把你送官!告你行窃!还想伤人!” 小贼似乎有些不服气,可不等开口出声,就被苏沅又在后腰上狠狠的用膝盖撞了一下。 腰杆子软了。 人重重的再往地上一撞,基本上也就趴瞎了。 趁人迷糊的时候,苏沅顺手接过叶清河递过来的布带子,手上一通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利索的就把他的双手反绑在了身后。 甚至还带了一只脚。 男子两只手,一只脚,以一个畸形又怪异的姿势被绑了起来,趴在地上不住扭动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翻了壳的大王八。 滑稽又可笑。 叶清河满肚子的怒此时见状也消了不少。 青色荷包的失主是个年轻男子。 见是叶清河和苏沅帮忙抢回来的,口中不住致谢。 叶清河推辞着说不必。 见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眼皮子跳得更快了。 叶清河心觉不妙,正想拉着苏沅赶紧走的时候,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道略带迟疑的询问声。 “叶清河?” 叶清河闻声,恍若雷击瞬间僵硬。 苏沅也听到了声音。 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 苏沅希望这是假的。 林明晰怎么可能会这么凑巧出现在这儿? 怎么可能! 可事实上,这就是真的。 就像是为了打破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似的,林明晰还叫了第二声。 “叶清河。” 叶清河浑身僵硬不敢说话。 苏沅也不敢吭声。 她像是被人点了定穴似的,怔愣片刻后瞬间回神。 她背对着人群,动作飞快的将宽大的外衫拉长挡住了半边脸,站起来就要走。 叶清河后知后觉的回神,连地上的东西都顾不上,拔腿就想跑。 匆匆追上来的林明晰见状眸光狠狠一沉,淡淡地说:“数日不见,叶兄连故人都不认识了吗?” 林明晰把话说得这么清楚。 再装聋作哑就是无声自报了。 叶清河艰难压制着心里的崩溃,回头对着林明晰干巴巴的挤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 “明晰兄,你也在啊。” 林明晰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正想趁乱溜走的一个黑色人影,淡淡道:“本是不该在的,可听闻家中有个不省心的小家伙跑出来了,出来去碰碰运气,看是否能凑巧寻到。” 这话看似没头没脑。 可内里能深究的意味可就太多了。 特别是对于本就心虚气短的叶清河和苏沅而言,这话就差没指着鼻子把遮羞布揭了。 叶清河一脸尴尬的装傻充愣。 就跟个二百斤的大傻子似的,瞪着眼睛装纯洁无辜。 “你说什么?” “家里丢了什么?”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看着他不语。 空气中仿佛都因此多了几分凝滞。 背对着人群的苏沅心虚的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屏息凝神,脚步挪动的速度加快了一些。 她快要脱离人群视线完美脱身的时候,林明晰却突然开了口。 “苏沅。” 苏沅!!! 苏沅难以置信的僵住了不敢动。 叶清河震惊的瞪圆了眼睛。 现场一度十分令人窒息。 林明晰出声本是试探,见人影真的停住,生生被气到冷笑。 “你真是……” “好大的胆子!” 胆子很大的苏沅被林明晰现场抓了包。 像个斗败了的小公鸡似的,耷眉丧眼的缩着脖子,默不作声的跟着林明晰往前走。 叶清河身为同伙,不得不硬着头皮将被遗忘在地上的东西抱了起来,也气弱的跟了上去。 今日被顺走了荷包的人是沈书。 同行的还有莫子岚和石溪。 这几人与林明晰相识多年,却从未见过林明晰这般气急的时候。 几人对视一眼,默默的选择了跟上。 沈书见悄悄看了一眼林明晰黑得像锅底似的脸,压低了声音与身旁的人说:“明晰兄是家中独子,从未听闻过有兄弟之类的,刚刚那个小兄弟是谁啊?明晰兄刚说要找的人,难不成就是他?” 莫子岚眯了眯眼,笑容玩味。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石溪有些异常的沉默。 沈书注意到了,眨眨眼好奇道:“石溪你在想什么?” 石溪愣愣的看了看跟在林明晰身后的黑衣小兄弟,神色有些恍惚。 他喃喃道:“我觉得他有些眼熟。” 好像在哪儿见过。 特别是动手把小贼摁到地上的那股潇洒劲儿,当真是…… 让人印象太深刻了。 只是…… 石溪纠结的咂咂嘴,自言自语:“不可能吧……” “上次见的,分明是女子……” 石溪的自言自语听不出头脑。 沈书八卦了几句就不问了,专心在一旁看热闹。 几人本是出来看花魁的。 眼前有新鲜热乎的热闹可瞧,谁还顾得上看什么花魁? 林明晰面无表情,持续往前疾走,足足走了快半个时辰,进了书院的大门。 他才稍微冷静了些。 可侧头瞧见苏沅这身不伦不类的男装,不知被抹黑了多少,几乎改头换面的眉眼,心中顿时又是一阵来气。 他狠狠的瞪了苏沅一眼,看起来像是恨不得直接拎着苏沅打一顿出气。 似乎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苏沅十分心虚又很冷静的发出了提醒。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林明晰冷笑挑眉。 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你也知道怕?” 苏沅清醒又理智。 一脸真诚的道出了个极为残忍的事实。 “不是,主要是万一你先动了手,我怕我没忍住还手。” 林明晰的脸瞬间又黑了一层。 苏沅眨眨眼,语气无辜。 “那什么,你打不过我。” 论行诗作画,十个苏沅也拍马不及一个林明晰。 但若论武力值,多少个林明晰来了,也是打不过苏沅的。 不光苏沅知道,这一点,林明晰心里也清楚。 可就算这是事实,在此情此景下被苏沅这么说出来,从不与人动手起冲突的林明晰还是很想挽袖子跟苏沅打一架。 林明晰深又急的吸了几口气,勉强将震怒压下些许,目光沉沉的盯着苏沅,眼神深得像是把刀子,能从苏沅身上剜走一块肉。 他问:“你为何会在这儿?” 第97章 天桥下的瞎眼大爷 虽刚刚林明晰明里暗里的说自己是出来找人的。 但是苏沅此刻仍心存侥幸,没想着自己已经暴露了。 刚刚走的一路就已经想好了说辞,此时应答得不假思索异常流利。 “在家闲着无趣,就想来城里随便逛逛。” 林明晰冷笑挑眉。 “当真?” 苏沅回以无辜且真诚的眼神,认真点头。 “比真金都真。” 说着,她像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闲逛,还冲着跟得面无人色累得喘不上气的叶清河招手。 “不信你问他。” 叶清河抱着几十斤的东西,跟了这么一路,这会儿早就进气多出气少了。 见苏沅拉着自己作假证,没多想就翻着白眼点了头。 “是。” 林明晰一眼也不看叶清河,视线在苏沅的身上转了一圈,问:“那为何这副打扮?” 苏沅扯了扯身上的男装,干巴巴地解释。 “好奇。” “单纯的就是好奇,想试试不一样的风格。” 林明晰被气笑了。 “是么?” 苏沅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那是当然。” 林明晰目光深深的望着她,也不说话。 他这个样子,看不出真实情绪,也没法揣测他在想什么。 苏沅只能大着胆子说:“我只是出来玩儿,你不至于这么生气吧?” 林明晰一言难尽的看着她,冷冷一笑。 “你若只是出来玩儿,那也无妨,我也没什么可生气的。” “只是我前几日看见一个东西,像是出自你手,有些好奇,本想改日回家问问你,今日既见了,不如你跟我解释解释,是怎么回事儿?” 苏沅脑子还懵着,没回过味儿来这是什么意思。 茫然的啊了一声。 叶清河脑海中火光一闪,却瞬间就明白了林明晰的意思。 画像上的字! 苏沅的字迹笔锋实在特殊。 他初见时都印象深刻,难以忘却。 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想到让苏沅题字。 林明晰与苏沅有夫妻之名,同住屋檐下,难免见过苏沅亲笔。 能认出来也不奇怪。 叶清河暗暗恼恨自己疏忽大意,挤眉弄眼的冲着苏沅使眼色。 苏沅完全没接收到来自叶清河的暗示,依旧是一脸的迷糊。 “什么东西?” 苏沅是真的还在迷糊。 林明晰却认定她是在耍花招,试图蒙混过关。 林明晰压制了许久的怒火终于暴涨而起,黑着脸对着一旁看热闹的石溪伸手。 “那那幅画给我。” 石溪脑子比苏沅还迷糊。 闻言就把画给了林明晰。 苏沅一见那画像也回过味儿了,眼睛瞪得像铜铃。 林明晰看也不看她,对着身后小尾巴似的几个人说:“你们自玩乐,我有事儿与她说。” 说完不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直接拽着苏沅就进了屋,还顺带把门关上了。 门板一关,外边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一心想看热闹的莫子岚几人无热闹可看,默默的把视线放在了愁眉苦脸的叶清河身上。 叶清河这会儿当着是身心俱疲生不如死。 他万念俱灰的对着几人摆摆手,有气无力道:“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可能是要完蛋了。 屋外众人说什么,无人可知。 屋子里却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画像拿出来,看着自己的亲笔字迹,铁打的事实就摆在眼前,饶是苏沅有一张能把死人棺材板说穿了的嘴,此时也成了哑巴。 林明晰见她不吭声了,反而是没那么怒了。 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慢悠悠的将画像展开摊在了桌子上,神色玩味的盯着画像上笔锋凌厉的字,要笑不笑地说:“初初见着这画像上的字我就觉惊艳,还以为是天桥下的那个瞎眼大爷的笔墨之宝,特特去找遍了城中可找的瞎眼大爷,就为了求个真迹,可不成想,没一个瞎眼大爷是识文断字的,也无一人可动笔书写,我心中正不解呢,你今日既是来了,不如帮我解个惑?” 天桥下的瞎眼大爷,本就是苏沅胡诌出来糊弄人的。 她当初说自己是跟大爷学的习字,用这个由头糊弄林明晰。 此时此刻被林明晰用同样不走心糊弄意味十足的话堵了回来。 苏沅只觉得自己险些心梗。 她气弱的咂了咂嘴,小声哼唧。 “说不定大爷转移阵地,此时不在城里了呢。” “你管天管地,总不能还管大爷换不换地儿吧?” 见她还嘴硬,林明晰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声冷哼,直接起身将苏沅之前帮自己抄录的名单拿了出来。 一张是有些时日的名单。 一张是新鲜出炉的画像。 两张大小不同内容不同的纸摆在了桌面上,一字摊开,对比分明。 一模一样的字。 别无二样的痕迹。 真相来得太突然。 苏沅脸疼无比。 但是,苏沅还是不肯承认。 她硬着头皮嘴硬:“这么看是有点儿像,可是吧,说不定大爷还收了别的弟子呢?人家大爷也是要求生的,多收几个弟子也是应该的,你说是吧?” 林明晰哦了一声,半信半疑道:“你这么说,似乎也有理。” 苏沅连连点头。 “那可不,这就是个巧合意外的组合体,跟我没半点关系。” 林明晰用指尖点了点名单上的一个字,若有所思:“照你这么说,是我冤枉你了?” 苏沅挂着张想哭的假笑脸,可怜巴巴的盯着林明晰,很想让他给自己留点儿面子。 然而林明晰把两张放在一起对比的时候,就没打算给苏沅半分面子。 他像是真有些困惑自己为何认错,有些唏嘘。 “能认错字迹笔锋,想来还是我学艺不精的缘故,今日委屈你了,我跟你赔礼。” 这个神转折来得有点突然。 前后完全承接不上。 苏沅愣呼呼的啊了啊,无措的对着林明晰苦笑摆手。 “其实倒也不必……” 只要林明晰不…… “爹爹对书法字迹大有研究,不如改日我将这两幅字拿回来,请爹爹看个究竟,这样……” “别!” 苏沅满目惊恐的盯紧了林明晰,张嘴就喊:“祖宗你可千万别!” 林明晰将她的惊惶尽收眼底,面无表情。 “那你说,为何不行?” 到了这会儿,苏沅已经彻底反应过来,林明晰之前都是在戏耍自己了。 里子面子都被人揭了。 这会儿再强撑着,就是自己在打自己脸了。 苏沅烦躁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一脸沮丧地说:“好吧,我承认了,是我。” 话音落下,是长久的寂静无言。 苏沅诧异的抬头偷看林明晰的脸色,发现这人的神色平静得有点可怕。 她心虚的喊了一声:“林明晰?” 林明晰垂下眼帘,淡淡地说:“除此外,还有什么?” 说一句是说。 说一堆也是说。 已经暴露了,苏沅也懒得隐藏,简明扼要,隐去部分不可说的细节,将自己最近忙活的事儿说了一遍。 林明晰知道苏沅胆子大。 可他着实没想到,苏沅胆子能大成这样。 他被气得说不出话。 神色也难分辨喜怒。 苏沅心中惴惴,忍不住小声辩解。 “我心里有数,而且就这一次,我保证日后不会再跟那些人有牵扯,而且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半点损失也无,还赚了可多银子,我……” “你是觉得,银子比你自身还重要吗?” 林明晰难掩暴躁的打断了苏沅的强行辩解,冷冷的看着她,一字一顿。 “你若是出了什么闪失,拿多少银钱能换安然?” “苏沅,你在想怎么赚钱之前,能不能先想想你自己?” “你若有个好歹,你让我上哪儿去寻你?让我们怎么办! 第98章 打你舍友,犯法吗? 苏沅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一句没用上。 被林明晰一句话就堵了个干净。 上下两辈子加起来几大十岁的人了,按理不该因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就语塞的。 可事实上,林明晰口中这几句常人不知听了多少遍的话,对苏沅而言,当真是实实在在的第一次。 林明晰眼底紧张后怕不似作假。 字里行间带着的担心也是真。 苏沅第一次意识到,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人会在意自己的安危。 会认为自己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这种陌生的感受来得太过突然又让人猝不及防。 就像一记重锤,狠狠的砸到了心坎上。 又酥又软。 让人无可适从。 苏沅茫然的张大了嘴,底气没那么足的小声解释。 “你说的我都知道,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 磨蹭半天,苏沅说不出话了。 她丧气的唉了一声,一脸认命。 “好吧,我承认你说的是对的,这次是我莽撞了。” 能得苏沅一句服软认输,比登天都难。 可林明晰的神色并未因此好转分毫。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苏沅,淡淡地说:“你今日打算去哪儿?” 苏老老实实的交待:“本是打算去选花魁的现场看看热闹,后来临时改了主意,想去随便买点儿东西就回去。” 见她还没太过胡来的念头,林明晰说不清什么滋味的松了一口气。 他说:“东西买到了?” 苏沅没什么精神的点头。 林明晰站起来,直接越过苏沅就往外走。 “既是买到了,那我送你回去。” 苏沅闻言连忙摆手,赶紧说:“不用不用!这来回的路我走了好多趟了,熟得很,不用你特意送。” 万一林明晰心中怒火没消,回去说错话了,让林家夫妇察觉到怎么办?! 苏沅觉得自己可能会死。 她死活不肯,嘴里还不住的找着证明自己可以的说辞,试图说服林明晰放弃这个可怕的念头。 她自顾自的叨叨叨,却没注意到林明晰微变的脸色。 林明晰背对着她,沉声问:“你最近,都是跟叶清河在一起胡来?” 苏沅下意识的想辩解自己不曾胡来。 可察觉到林明晰话中不善,求生欲极强的嗯了一声,小声说:“他还是挺靠谱的,也挺照顾我。” 林明晰闻言冷笑。 “对你是颇为照顾,我要不是今日见了,还不知道,他能把你照顾到花楼去混玩!” 苏沅心虚的眨了眨眼没说话。 瞥见林明晰黑得透紫的脸,默默在心里为叶清河点了一根蜡烛。 死贫道不死道友。 林明晰找叶清河撒火儿,总比盯着自己强。 反正叶清河也没少赚,受些迁怒也没什么。 苏沅内疚又自然的看着林明晰的怒火转移到了叶清河的身上。 老老实实的低着头听了林明晰的训斥,过了好一会儿,林明晰心中怒火稍减,沉声道:“可带了换的衣裳?” 苏沅苦着脸点头。 “带了。” 从家里穿着女装出发。 到了城里,再找个地方换成便于行动的男装。 这套程序苏沅现在已经进行得十分熟练。 相应的衣裳也装在小包袱里,只要换上就可。 林明晰一眼也没法再看苏沅这身打扮,咬牙道:“赶紧把衣裳换了,这不伦不类的像什么样子!” 苏沅觉着自己这身还挺好看。 帅得不可理喻。 但是她这会儿犯在林明晰手里。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心里再多话也不敢说。 她憋憋屈屈的哦了一声,看神情似乎还不太乐意。 林明晰没搭理她,拔腿就往外走。 “我去把你的衣裳拿来,你就在这里换。” 说完,林明晰走了出去。 苏沅眼睁睁看着他走远,痛心疾首的捂着胸口发出了一声叹息。 “人算不如天算……姐妹你失策了啊……” 林明晰面无表情的出了门,走到叶清河身边,一言不发的伸出了手。 叶清河本就在发愁。 此时见了林明晰这表情,更是不敢多说,十分了然的将属于苏沅的那个小包袱递了过去。 还在嘴里保证:“都在这儿了,抱了一路,保准什么都没丢,一样都不少。”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瞥了他一眼,接过包袱又折身走了回去。 他站在门外将包袱递给苏沅,自己没再进去。 却也没走远。 直接在门边不远处站定。 就像是在守护着什么,不让外人靠近。 一旁的石溪等人见了有些不解。 沈书挠头:“这是干什么呢?好好的,怎么还把小兄弟给关起来了?” 石溪眉心紧锁,不知在琢磨什么难解之题。 莫子岚眯着眼睛看了半响,意味深长的啧了一声。 “这里头有故事啊……” 几人小声嘀嘀咕咕了一会儿,紧闭的大门重新打开了。 换了一身粉色女装的苏沅苦着脸走了出来。 换了裙装,再是高马尾打扮就不大合适。 苏沅不太会绾发,索性大部分披散在脑后,剩下的用一条同色系的带子勉勉强强打了一个形状不太规整的蝴蝶结。 脸上黑黢黢的不明物体也被洗去,露出了底子真正的白皙。 眉眼五官无一处不精致。 身形打扮,无一处不在说明此人正是个女儿身。 而在不久之前,她还是个男子装扮。 一身黑色男装。 短袍箭袖,浑身利落。 再出来的时候,换成了这样一身娇娇嫩嫩的襦裙,前后差别之大,当真是让人瞠目结舌,不敢相信。 见过苏沅的石溪惊愕的瞪圆了眼。 叶清河本就颓丧的眉眼间更添一抹无可奈何之苦。 沈书难以置信的指着苏沅,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 “这……这……林明晰你竟然在屋子里藏了个女娃娃!” 林明晰一言难尽的看了他一眼,头疼道:“没藏女娃娃。” 莫子岚左右看看林明晰和苏沅的脸色,倒是瞬间就想明白了苏沅的来路。 他好笑道:“原先见小兄弟制服盗贼身手利落,还以为是哪家的热心男儿出手相助,却不曾想,竟是我有眼无珠,不识对面竟是兄嫂。” 他起身对着苏沅拱手行礼。 “在下莫子岚,是林明晰的舍友,见过嫂子,之前多有唐突,还望嫂子莫要见怪。” 苏沅还是第一次被人叫作嫂子。 猛地一怔后,手足无措的连连摆手。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林明晰在她眼里就是个小崽子。 哪儿来的什么嫂子! 不可能不存在! 见她否认,莫子岚也没改口,只是笑笑。 石溪迟疑半响,忍着惊讶微微上前,学着莫子岚的样子跟苏沅打招呼。 礼数倒是做得周全。 只是这小胖子的脑子没莫子岚机敏。 他此时脑海中来回循环的还是苏沅暴打陈哲,和制服小贼的凶悍画面,本想叫的是嫂子,脱口而出的却是:“石溪……” “多谢壮士!” 苏沅…… 她忍无可忍的磨牙,从牙缝中挤出了险些破碎的音节。 “林明晰,打你舍友,犯法吗?” 第99章 林明晰,你不是人! 打人当然是不行的。 别说石溪禁不起苏沅打。 就算是禁得起,林明晰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苏沅对自己的舍友大打出手。 他出言制止了一场单方面的殴打,并在矛盾激化之前打断了两人可能的对话。 他对莫子岚说:“师长此时不在书院,我不便前去告假,你回头见了院长老师帮我带个话,就说我送她回家,告假一日,明日再回来。” 媳妇儿上了门。 林明晰把人送回去,顺便小两口再单独相处片刻,情有可原。 非常可理解。 莫子岚了然的笑着点头。 “这自然可,你放心去就是,我定然把话给你带到。” 林明晰道了谢,对还在生闷气的苏沅示意。 “走吧。” 苏沅不想让他送。 但是话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说别的也没用。 她有气无力的哎了一声,耷拉着脑袋跟上。 被忽略了个彻底的叶清河长叹一声,认命的抱着地上的大包裹也跟上了。 回程途中,一路无话。 林明晰面色平淡不知在想什么。 苏沅是心虚外加怯怕。 万一林明晰回家后与林家夫妇说了什么,结果可是大大的不妙。 可她此时又不知该怎么阻止林明晰开口。 故而一路上,她在琢磨的都是怎么让林明晰不多嘴。 安安分分的当个沉默寡人的美男子。 身为同伙的叶清河则是心虚得不行。 他看看林明晰,又看看苏沅,不自觉的抱紧了怀里的包裹,心中悲凉无限。 其实这事儿是他办得不厚道。 与友人名义上的妻子一起合伙骗人,本就失了道德的先机。 如今还被抓了个正着,更是无话可说。 但是起初他也没想到苏沅能有这么大的胆啊…… 他明明只是想与苏沅合伙赚点儿小钱来着。 谁知道苏沅能一把带着他就搞了个大的? 叶清河后悔自己的见钱眼开不稳重。 又难过自己的不坚定和不小心,以至于被抓了个正着。 林明晰看着像个正派人物,可心眼多小他再清楚不过。 这事儿揭发了,回去林明晰不知怎么记恨收拾自己…… 叶清河思前想后,悲伤得简直难以自已。 他悲悲戚戚的长吁短叹。 原本还挺长的路,感觉没多久就到了地方。 到了村口,骡车就不往里进了。 苏沅磨磨蹭蹭的下了车,怀里还抱着叶清河塞过来的大包袱。 叶清河站在路边,心虚的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目光闪躲地说:”我突然想起来村学中尚有事儿未做,我就不于你们一同前去拜访林叔林婶儿了。“ 苏沅控诉的看了他一眼。 叶清河暗暗苦笑。 林明晰对此倒是不意外。 他幽幽地说:“也可,我们的事儿,改日再说。” 要说的是什么,林明晰和叶清河心里都一清二楚。 叶清河无奈叹息,拱手道:“那我就静候宾至。” 林明晰淡淡的嗯了一声,看了赖着不想动的苏沅一眼,张嘴:“走吧。” 苏沅慢吞吞的哦了哦,吃力的抱着大包袱跟上。 十叠澄心纸,说起来不多。 可抱着却是实打实的沉。 苏沅抱了不大一会儿手就酸得不行。 她自以为动作隐蔽的啧着皱眉,不明显的试图换手。 没走几步,林明晰就对着她伸手。 “东西给我。” 苏沅诧异的啊了啊,手上没动。 林明晰懒得多说,索性直接伸手将她怀中抱着的东西接了过去。 林明晰也没想到这东西这么沉。 他微微皱眉,将东西抱稳后说:“这是什么?” 苏沅撇嘴。 “纸。” 林明晰狐疑:“什么?” 苏沅烦躁了一路,这会儿见林明晰不依不饶的,也有些没好气。 她用指尖戳了戳林明晰怀中的东西,一字一句地说:“纸,我说里边装着的是纸,写字用的纸,知道了吗?!” 林明晰显然没想到回答会是这个,毫无征兆的就失了神。 四目相对无言半响。 空气中的寂静几乎让人心悸。 苏沅烦躁的甩了甩手,也不管林明晰,径直走到路边的小石墩子上吧唧一屁股坐下,带着些自暴自弃的意味,恶狠狠道:“哎呀我不管了,你爱咋咋地吧!” 反正她也不是什么好人。 林明晰愿意回去告状就回去告状。 做都做了,后果怎么她都担着。 再差还能差到哪儿去? 林明晰深深看了她一眼,哑声问:“为何买纸?” 苏沅对着天翻了个白眼,一副死活不怕的无赖模样。 “你说为什么?难不成还是买来我自己用的?” “不是我说,您仔细瞅瞅,我像是那种会特意买纸回来习字的人吗?我像吗大哥?!” 说着苏沅也有些不自觉的憋屈,止不住的小声叨叨。 “我容易吗我?” “好不容易赚了点儿银子,还没来得及给自己添置点儿啥呢,连顿吃的都没捞着,就想着先给你买纸,结果你可倒好,非但不领情,还一个劲儿的想着回家揭发我!” “有啥事儿咱俩私底下说不行吗?你非要这么上纲上线的?” 苏沅认定林明晰执意送自己回来,就是为了告状。 此时当真是气得险些丧失理智。 她狠狠的用脚尖杵着眼前的小石子,声音有些闷。 “你让林叔林婶儿知道我往那种地方去,他们日后还怎么看我?!你就非得这样吗?” 有人在乎有人疼,林家待她的好。 苏沅嘴上不说,却都记了心里。 一个从未得过善意和呵护的人,对这种没目的的好完全无法抵抗。 任何一丝,都会成为想要依赖的糖。 苏沅装作什么都不怕。 却怕会在某一日就失去了这种好。 她不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 却会惶恐对自己好的人,对自己失望。 她心里惴惴了一路,此时快到了家门口,当真是不太忍得住了。 万一林家夫妇知道后很生气,甚至将她视作家中之耻,要把她赶出去怎么办? 离了这里苏沅也能活得好好的。 可再上哪儿去找这么顾惜她的人? 活了两辈子,苏沅头一次被人心肝肉似的护着捧着,要是就因此成了水中月镜中影,她岂不是亏大了?! 苏沅越想越气,一脸忿忿的指着林明晰,张嘴就说:“林明晰。” “你冷血无情残忍无道。” “你不是人!” 第100章 事起 林慧娘进屋看到林明晰,诧异的惊呼出声。 “六子你怎么回来了?” 不等林明晰开口,她就紧张道:“可是近日在书院中遇上麻烦了?” 林明晰读书刻苦,平日里无事也很少在不曾休假的时候归家。 毫无征兆的回来了,林慧娘心里的惊惶胜过了欢喜。 甚至忍不住拉着林明晰上下打量。 生怕他身上有半分不妥。 林明晰见状无奈苦笑,低声解释:“我无事,就是今日书院先生们有事儿,临时放了假,我想着许久不曾回来了,得空了索性就回来瞧瞧。” 见林明晰神色不似作伪,林惠娘才如释重负的拍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她眼底的欢喜涌跃而出,拉着林明晰就舍不得松开。 “回来得正好,我今日运气好,摘了不少鲜嫩的野菜,一会儿等你爹回来了,娘给你做好吃的好好补补。” 林明晰笑着应好。 林惠娘欢喜一瞬,下一刻却忍不住说:“回来是好事儿,可你回来的时机实在是不巧,这……” 林明晰敏锐捕捉到这话不曾明说的深意,不自觉的皱眉。 “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林惠娘欲言又止的停顿了一下,苦笑道:“说起来也没你们小孩子什么事儿,你就不必问了,难得归家一次,好好歇息。” 林明晰眸光闪闪,见林惠娘无意多说也就顺着台阶下了,没再多问。 可眼神却不受控制的往苏沅在的方向看。 半个时辰前,苏沅单方面的与他起了争执。 小丫头嗷呜嗷呜的喊了一气儿就负气回了屋子。 这会儿还不见人影。 也不知是气成了什么模样。 看他往苏沅屋子在的方向看,林慧娘不由得有些好笑。 林惠娘笑着说:“沅沅孩子性子,生来爱玩儿爱闹,今日得了空,不知去哪儿玩儿了。” “不她是有分寸的,等不到天黑自己就回来了,从不让人担心,你等会儿就能见着人了。” 林惠娘本意是解释一下苏沅为何不在。 林明晰听了,眼里闪过一丝微妙。 他看似不经意地说:“她近来总是这样吗?” 林慧娘笑着点头,说:“小孩子家家的,爱玩儿爱闹实属正常,咱家也没什么活儿非得拖着她做,不必拘着她自在。”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唇角,未对林惠娘的话表示半分异议。 林惠娘没留意到他神色的古怪,乐呵呵的张罗着晚饭做什么。 屋子里,苏沅听到林惠娘的声音,迟疑的咬了半响被子,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做都已经做了。 藏着躲着没用。 坦然面对比什么都强。 出来前苏沅甚至想过,事情败露后林家夫妇可能的反应。 心中始终惴惴。 可见了林惠娘,她就知道自己多虑了。 林惠娘看起来依旧不知情。 林明晰也一如往昔的在一旁陪着,并未提起任何自己担心的话题。 苏沅狐疑的暗暗打量了林明晰片刻。 在他的眼神转到自己身上之前,又赶紧转移了目光。 她自以为动作隐蔽。 可还是被林明晰看到了。 林明晰看了一眼中进进出出忙个不停的林惠娘,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没想告状。” 也不会告状。 他提及林家二老,只是想让无法无天的苏沅心中有个忌惮,日后行事不再那么莽撞。 他自己也想不通,苏沅为何认定自己一定会告状。 面对他探究的眼神,苏沅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误会了什么,脖子梗得硬邦邦的,有些古怪的僵硬。 她强压心虚,嘴硬道:“你就是告状我也不怕。”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呵了一声,慢悠悠地说:“不怕也好,你看起来也不像是会知道怕的。” 苏沅无言以对,忿忿的咬了咬牙。 两厢无话,耳边只能听到林惠娘在厨房忙活的声响。 苏沅和林明晰大眼瞪小眼的无话可说。 气氛诡异的尴尬。 苏沅正绞尽脑汁的琢磨怎么打破这种诡异的时候,隔壁院子里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尖锐的哭喊。 撕心裂肺的。 一声声刺得人耳朵生疼。 苏沅惊诧抬头望去。 林明晰也不禁微微皱眉。 厨房里的林慧娘显然也听到了动静。 她擦着手上的水走了出来,眼疾手快的拦住了想探头的苏沅,低声说:“别好奇,乖乖在家待着。” 苏沅心里跟小猫爪子抓似的,痒痒得难受。 她看清林惠娘眼中掩饰不住的担心,忍不住小声道:“婶儿,发生什么事儿了啊?” 苏沅最近忙着赚钱忽悠人。 实在是没闲工夫关注林家的事儿。 林家其余人最近也还算安分,不曾作妖。 时间长了,苏沅险些把这家人忘了。 见苏沅实在好奇,林明晰也看着自己,林惠娘不禁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低声说:“你小姑父出事儿了。” 跟着商队跑商,本就是个危险的活儿。 否则也不可能有那么丰厚的好处。 林小姑见识到了林传读从中得的好处,满门心思的也想着让江大山跟着去闯富贵。 可这富贵若是那么好得,岂不是就不稀罕了? 江大山前些日子求了林传读帮忙找了路子,没几日就收拾着东西出了门。 林小姑满脑子想着如何发家致富,压根就没想过其中可能的风险。 林传读倒是想到了,也在江大山出门前,细细的与他说过了各种注意事项。 可人算不如天算。 说得再多,在真正的危机到来前也是无用的。 江大山刚跟着商队过了沧江,不等进山,商队的马队就受了惊。 马受了惊可不是小事儿。 轻则财物受损。 重则伤及性命。 慌乱间江大山闪躲不及时,混乱中就被马踩到了脚下。 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被马蹄一踩,几乎就丢了半条命。 商队领头的反应也快,就近安置下来就赶紧找了大夫。 可人是由皮肉造,并非钢铁坚石头。 被马直接踩了这么一通,能把命捡回来已然不易,再想别的就很多余。 事发了快十日,江大山出事儿的消息才传回了林家。 林传读今日出门,就是去接江大山回来的。 人都已经这样了,好不容易把命捡回来,自然不能再在外飘着。 商队也不可能再要这样的人留下。 林惠娘还没能见着江大山本人。 可光是从林传读的转述中,她也大致能猜出江大山此时的情形不妙。 想及当年林传读昏迷不醒被人送回来时的场景。 林惠娘不由自主的又红了眼眶。 她叹息道:“你小姑父是个命苦的,这才出门多久,就遭了这样的难,若人真不大好了,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苏沅没想到有这样一般原委,一时有些呐呐。 她上次见江大山的时候,还是个好好的人。 这才多久,怎么突然就…… 第101章 谁动的手? 苏沅压下心头复杂,小声说:“可听说是伤着哪儿了?性命可好?” 林惠娘苦涩的摇头,说:“只说是被马踩着了,性命应当是无碍的,可到底是踩着哪儿了,我也不知道。” 说话间,隔壁的动静哭嚎越发刺耳。 林惠娘匆匆抹了一下眼角的泪,不放心的对着苏沅和林明晰说:“骤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外头指不定乱成什么样子,你俩小孩子家家的,出去也帮不了什么忙,就在家里待着,我过去瞧瞧有没有能搭把手地儿。” 苏沅知道自己这时候出去,除了添乱什么也做不了。 闻言没多迟疑就说了好。 “婶儿您放心去,有事儿叫我就是。” 林明晰也跟着点头。 “娘放心。” 林惠娘勉强笑着唉了一声,进屋收拾了些东西,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没了林惠娘,院子里就更安静了。 苏沅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看林明晰。 林明晰有些无奈,率先打破了僵持。 “饿不饿?” 苏沅愣了一下,有点儿说不出的委屈。 饿当然是饿的。 她来回折腾了一日,这会儿还没吃上东西呢。 只是…… 苏沅纠结的望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被现实狠狠的打败。 她什么都吃。 但是除了吃以外,什么都不会做。 林惠娘刚刚也不没做好,这会儿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一堆冷面生食挨饿。 她虽什么都没说。 可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明晰不知是什么感受的叹气,拔腿往厨房走。 “我会做的不多,你凑合着吃点儿。” 若江大山情形当真不好。 今日只怕是有得乱。 耽误下去,估计一口都甭想吃。 苏沅没想到林明晰会这么说,惊讶过度的瞪圆了眼睛。 “你会做饭?” 林明晰背对着她扯了扯嘴角,淡淡道:“谈不上会,不嫌弃你就凑合吃些。” 苏沅早就饿疯了。 哪儿还会嫌弃? 她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表示自己不嫌弃。 林明晰挽着袖子进了厨房。 林明晰没刻意谦虚。 他的确是不太会做饭。 世人讲究君子远庖厨。 他虽没那么迂腐,可有林惠娘在家,他能下厨的机会也不多。 堪堪会做的,也只能是将林惠娘事先准备好的面条下锅煮熟,加点儿调料勉强入口。 苏沅捧着一碗谈不上美味的面条吃得头也不抬,忙活着吃甚至忘了与林明晰之前的争执。 林明晰温声让她慢点儿,还给倒了水。 自己端着一碗面,却怎么都难以入口。 时不时的,眼神总往隔壁飘。 苏沅吃了个半饱,见林明晰神色飘忽,忍不住说:“你要是不放心,我就陪你去看看。” 反正两边只隔了一道院墙,走过去也不费多少功夫。 林明晰听了沉默半响,意味不明地说:“不会有人想见到我的。” 他这会儿过去了,只会让情况更乱。 苏沅这下是真的不解了。 她奇怪的咂咂嘴,小声嘀咕:“这话怎么说的?” 闲着也是闲着,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林明晰索性也就没忙瞒着苏沅。 他波澜不惊地说:“小姑膝下子息唯有二女,生二丫的时候伤了身子,再不能育,这事儿是她的心头刺,也见不得小姑父对谁家的孩子好,特别是男孩儿。” 而江大山生来喜爱孩子。 大房的林明成自小被宠得心高气傲,目中无人。 林明晰幼时相对讨喜许多。 江大山对林明晰,难免多几分长辈的偏爱。 从很久之前起,林小姑就对林明晰极为不满,无人的时候,甚至不许林明晰与江大山接触。 表面上装作一副长辈的慈爱模样。 暗地里不知对着年幼的林明晰骂了多少不堪入耳之话。 林明晰小时候不懂。 只能凭直觉感觉,小姑并非真心喜爱自己。 待后来发现,每当自己与江大山亲近,林小姑必要作妖吵闹。 回回都闹得不可开交。 二房与林小姑的矛盾,也在这一次次的冲突中被激化。 林明晰一开始是不在意的。 可后来发现林小姑甚至不惜拿两个年幼的姑娘撒气的时候,林明晰就隐隐明白了许多。 自那时起,林明晰就有意思的避开与江大山的亲近。 江大山显然也察觉到了什么,每每归家,哪怕带了给林明晰的东西,也只是委托林家夫妇转交,很少再像从前那般。 此时江大山情形不佳,林明晰去看了,在外人看来,也只是晚辈对长辈的关怀。 可落在林小姑眼中,不知要被曲解成什么样子。 故而林惠娘先前出去的时候也说,让他们不必出去。 此时外边已经够乱的了。 若是再让林小姑揪着这一茬胡来,只怕不知要成什么样子。 苏沅不曾想还有这么一环。 微微一怔后有些无言以对。 她没好气道:“这句话我很早就想说了,她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林明晰哑然失笑。 “不可胡说。” 苏沅撇嘴。 “脑子有病就去治,在这儿嚯嚯人算什么本事?” 再说了,这么想儿子,难不成是家里有皇位要等着继承? 苏沅对此不屑至极,可转念一想自己被卖到林家,也是因为家中老爹娶了后娘生了儿子。 一时有些气闷。 林明晰见她满脸不悦,身为苦主倒是先出了声安安安慰。 “都过去了,别动怒。” 苏沅翻了个白眼没说话,继续捧着自己的碗生闷气。 见林惠娘夫妇暂时回不来,林明晰索性就去找了本书坐下来看。 他看的是古文。 苏沅正儿八经看不懂的那种。 苏沅闲着无事也凑在一旁跟着看,时不时的问上几句,时间倒也过得飞快。 入夜后,隔壁院子里的吵闹哭嚎并未停歇,甚至越发刺耳。 苏沅不堪其扰的不住皱眉。 林明晰手里的书也看不下去了。 他正迟疑要不要去看看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林惠娘崩溃的大喊。 “当家的你怎么了!” “住手!” “不能打!住手啊!” 苏沅瞳孔猛地一缩,和林明晰对视一眼,想也不想的站起来拔腿就往外冲。 他们刚刚跑到门口,就碰上了一脸后怕扶着林传读往里走的林惠娘。 林传读的额角上破了个窟窿,正不住的往下流血。 林惠娘手里用得上的帕子都用了,可还是捂不住,血色直溅了一身。 在夜色下暗红一片,分外刺眼。 林明晰见了,声音瞬间就冷了下去。 “谁动的手?” 第102章 不信你就试试 林传读会在混乱中受伤,这是谁都没想到的。 现场一片混乱。 林小姑的哭骂,老太太的哀嚎,老爷子的怒吼,和孩子的哭喊尖叫混杂在一起,让人几乎很难听清身边的人说了什么。 林惠娘被吓慌了神,强撑着将满脸是血的林传读扶进屋就已经耗费了全部力气。 不知费了多大的劲儿,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了声响。 “孩儿他爹,你别吓我啊!” “你……” “婶儿,林叔没事儿。” 苏沅咬牙帮忙把林传读扶躺下,头也不回的就伸手拉住了面沉如水的林明晰。 她沉声道:“你想干什么?” 林明晰阴沉着脸没说话。 垂在身侧的手却攥得死紧。 手背上暴起的都是狰狞的青筋。 苏沅急急的吸了一口气,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在这儿看着,你赶紧去请大夫,林叔的伤要紧。” 林明晰恍惚了一瞬,飞快的闭了闭眼,哑声说:“我守着你去,你……” “别啰嗦!” 苏沅难掩暴躁的打断了林明晰的话,雷厉风行地说:“你在这儿能顶什么事儿?别废话,赶紧麻溜的去!” 苏沅用力推了林明晰一把,不等他迟疑就说:“你安心去,我在这儿守着,任谁来了也作不出乱!” 头目晕眩的林传读勉强恢复了些神志,闻言也说:“六子听沅沅的,快去,这里没事儿。” 林明晰狠狠咬唇,转身拔腿冲了出去。 少年的沉稳终于在目睹亲人受伤的瞬间变得支离破碎,脚步酿跄又急促,看着就让人莫名心头一梗。 苏沅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生怕林惠娘在这儿这么哭出什么毛病来,赶紧说:“婶儿,林叔浑身是血看着也不像话,我不大会烧水,您去烧些热水来,帮林叔稍微清理一下,我在这儿守着,您只管放心。“ 这么一大家子人,若真论起谁能抗能打,自然非苏沅莫属。 林慧娘无措的看看林传读,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 林传读强打起精神扯了扯嘴角,低声说:“沅沅说的不错,你放心去就是。” 林惠娘抹着眼泪,一步三回头的去烧水了。 苏沅麻溜的拿来干净的毛巾,皱着眉勉强帮着林传读清理了一下身上的血迹。 伤口处不敢妄动。 衣裳上沾染到的血迹也难以清理。 苏沅擦了半天,林传读都还是一副血肉模糊的样子,看得苏沅眉心直跳,眼底的戾气也越发的深。 似是注意到了她的情绪变化,林传读疲惫的闭着眼苦笑了一下。 他说:“皮外伤看着吓人,不是什么大事儿,沅沅别怕。” 苏沅闻言心口更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 她强压怒火,哑声说:“林叔,到底怎么回事儿啊?您不是去帮忙的吗?怎么好好的,您还受了伤?” 林传读神色恍惚的张了张嘴,不等出声,门外就传来了林小姑嘶声力竭的叫骂。 “林传读你给我滚出来!” “你把我男人害成了这个德行,你怎么还有脸活着?!” “你怎么不去死?该死的人分明是你!” “你才该死!” 林小姑像是被人拦住了,没能进门。 可骂声却一声紧接着一声的传入了屋子里。 每一句落下,林传读的脸色就比之前更黯一分。 眼看着林传读就要晕过去了。 林小姑的叫骂也越发不堪入耳。 苏沅忍无可忍的将手里的毛巾往地上一砸,冷着脸就走了出去。 她走到门口,恰好与林小姑撞了个脸对脸。 林小姑身旁还站着几个村里的妇人,显然也是听说了消息前来帮忙的。 之前林小姑没能闯进去。 想来也是这几人辛苦拦着。 见苏沅出来了,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妇人无奈苦笑。 “苏丫头,你不在屋内好好照料你林叔,出来做甚?” 江大山眼看着已是废了。 林小姑受的刺激不轻。 这会儿人鬼不认,拉着谁都要撒泼喊叫。 她认定了江大山出事儿与二房断不了干系。 之前就不管不顾的砸伤了林传读。 苏沅这会儿露面并非上策。 苏沅知道这几位是为自己着想,对着妇人微微躬身,语带歉意。 “几位婶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到底是牵扯到了家人的家事儿,藏着躲着也不是个事儿,总不能平白让人侮了家人清白,不得不出来说道说道。” 几个妇人对视一眼,眼底皆是说不出的无奈。 却也没再说什么。 苏沅微微平息心里怒火,看向形容似鬼的林小姑,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被林小姑兜头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 “你给老娘滚开!让林传读出来偿命!” “江大山没了指望,他这个罪魁祸首凭什么心安理得的活着?!” “我……” “你什么你?” 苏沅抬手拦住了林小姑抬到半空中的手,面无表情地说:“你又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在此骂街?” 林小姑身形单薄,远不及大伯母的份量十足。 被苏沅铁钳似的的手捏住了手腕,顿时就挣扎不开了。 她满面狰狞的瞪着苏沅,字字咬牙恨不得生吃苏沅血肉。 “你不过是个被人论价买回来的玩意儿,有什么资格在此与我说话?” “我劝你最好识趣些赶紧让开,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苏沅被这狂妄的口气逗笑了。 她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冷冷道:“你想怎么对我不客气?” 她面带不屑的瞥了林小姑一眼,无声讥诮。 “就凭你,也配?” 打架十个八个林小姑也不是苏沅的对手。 换做以往她这么上赶着来讨打,苏沅早就满足她了。 只是苏沅手上还戴着江大山特意带回来的古钱,想着如今人事不知,不知是何种情形的江大山,苏沅不想和林小姑过分纠缠。 也不想动手伤了江大山艰难维系的情分。 她警告意味十足的看着林小姑,一字一顿。 “我给你三分颜面,并非是怕了你,只是不愿让小姑父伤怀,但是我警告你,不要得寸进尺。” “别人不敢打你,不代表我也不敢,我什么德行,想来小姑也是见识过的,你若还执意要在此胡搅蛮缠,我也是有法子让你消消停停的在床上躺上一段时日的。” 苏沅顿了顿,意味不明的对着脸色大变的林小姑勾唇冷笑。 “我说到做到,不信你就试试。” 第103章 命与钱,谁重? 苏沅的威胁,旁人或许不当回事儿。 可林小姑是被苏沅动手吓着过的。 苏沅真的敢。 自己也真的打不过她。 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可…… 林小姑正剧烈挣扎面目扭曲的时候,大伯母一脸慌张,火急火燎的冲了过来。 嘴里还喊:“三娘你别在这儿闹了!大山看着不大好啊!你快去瞧瞧!” 林小姑身形一僵,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跟着大伯母跑了出去。 苏沅闻言眉心狠狠一跳。 端着热水过来的林惠娘听了,手里的水盆也咣一下砸到了地上。 水盆落地,苏沅瞬间回神。 她语速飞快的对着六神无主的林惠娘说:“婶儿您看着林叔,我过去看看情况。” 江大山要真不行了。 林家的天只怕都要变。 说完苏沅就跟着跑了出去。 林惠娘慌慌张张的进了屋,却看到林传读吃力的撑着胳膊想下床。 她话没出口,眼泪就先落了下来。 林传读见状无声叹息,低声说:“你扶我去看看,要是……” 他停顿许久,才艰难地说:“咱们做哥嫂的,总得去守着才行。” 林惠娘明明不放心林传读。 可看着他坚决的神色,却说不出任何阻拦的话。 她仓促抹了一把眼泪,勉强往林传读伤口上洒了些家常药粉,用块帕子堪包住,低声说:“你说的对,咱们是得去看看,怎么都得看着才行。” 林惠娘扶着林传读到的时候,满屋子的人谁也没注意到。 江大山的确是不太好了。 人躺在床上,面色灰白,胸腔不住的剧烈颤抖,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又一声破碎的呼噜声。 他呼吸急促,尖锐得宛若河沟间传来的风声哭号。 令人心惊胆颤的急促过后,他脖子伸得长长的,整个上半身都从床板上腾空而起,浑身肌肉都绷得死紧,瞬息后像一只被折断了脖颈的鹰,重重的摔回了床板上。 呼吸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微弱了起来。 若不是胸膛尚有起伏,几乎会让人觉得,他此时已没了气息。 在场的人目睹这一幕后均是肝胆惧裂。 安静得落针可闻。 原本叫喊不断的林小姑此时亦是满脸慌张。 她手脚并用的凑到了床边,小心翼翼的伸手往江大山的鼻子下试了一下气息,声调震颤。 “江大山……” “江大山你醒醒……” “你别吓我啊……江大山你醒醒啊!” “江大山!” 躺在床上的江大山毫无生气,眼看着进气多出气少,眉眼间残余不多的生机也在迅速消散。 一直抹着眼泪没出声的老太太见了,满目悲怆,拍着大腿哭出了声。 “这是不行了啊……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素来强硬的老爷子此时面上也满是悲凉。 他深深的望着江大山的方向,近乎绝望的叹气。 “只怕是不成了。” 江大山混乱中被马蹄踩到了脊背,虽就地医治了,可也只是勉强保住了一口气,撑着把人送到了家。 可进了家门,这口一直吊着的气就散了。 人活一口气。 这口气散了,就什么也剩不下了。 老爷子面露不忍的扭过了头。 林小姑终于回神似的死死地拽住了江大山的手。 “不……不可能……” 她神色癫狂又疯魔,执拗的反复说:“不会的,他不可能会死的!” “绝不可能!” 她激动之下甚至抓着江大山的胳膊就开始剧烈摇晃。 “江大山你醒醒!你给我振作一点,你不能死!绝对不能!” “江大山你……” “你赶紧把手撒开!” 苏沅实在是看不下去,顾不得其余人惊诧的目光,冲上去把林小姑甩到了一边,狠狠道:“他伤在脊柱,你这么晃他,是嫌他命太长吗?!” 林小姑宛若瞬间丢了魂,被苏沅甩开了也没动静。 就这么眼神直愣愣的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苏沅顾不上她,艰难的从脑海中翻出脊柱受伤的应急措施,吃力又小心翼翼的把江大山重新在床上安置好,紧接着外出请大夫的林明晰也回来了。 大夫进屋就先看了江大山,下巴上所剩无几的山羊胡也被拽得没了几根。 他沉吟半响,无奈叹气。 “回天乏术,准备后事吧。” 这话仿若晴天霹雳,将在场的人再度劈得失了魂。 林明晰下颌猛地收紧,垂眸沉声问:“当真无别的法子了吗?” 老大夫苦笑摇头。 他说:“法子也并非没有,只是代价实在是大,还不一定能把人从鬼门关上拉回来,纵然是侥幸捡回一条命,他日后也只能是个废人了。” 伤在别处,尚有生机可论。 可伤在脊柱,那当真是神仙来了也无法。 就算是捡回性命,江大山余生也只能躺在床上度过。 彻彻底底的变成一个需要人伺候的废人。 这样一个人,对家境富裕不缺人手伺候的人来说,或许只是多一张嘴。 可对家境寻常的人家而言,多了个能吃能做的累赘,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现实些说,救,不如不救。 大夫的未尽之言谁都明白。 倾家荡产救一个将死之人,运气不好银子花了,人可能也没了。 竹篮打水一场空。 运气好些,这人活了,就成了个再也甩不掉的包袱。 这样的包袱,谁背谁嫌沉。 谁也不乐意沾染这样天大的麻烦。 林家其余人脸上的挣扎胜过了悲切,就连林小姑眼底都是挣扎恍惚。 一时间场面尴尬得令人窒息。 林传读像是没注意到众人的诡异神色,坐在凳子上,涩声道:“救人的法子,大夫心中可有数?” 老大夫看了他一眼,叹气道:“说是法子,其实就是与砸银子与阎王爷争命,并无把握。” “银子花得海了去了,但是能不能,只能是看个人命数。” 林传读下了决心,吃力的站起来道:“既如此,劳烦大夫开方子吧。” 他顿了顿,苦涩道:“无论如何,人命大过天,只要能救,都是要想法子的。” 哪怕是与天争命,活生生的人命也不该被轻易放弃。 大夫长叹一声应了好。 净手后拿出了银针,片刻后,江大山的身上就扎满了针。 扎针结束,大夫口述了个方子,说:“这药得立马抓来,另外,还需要一味百年老参作药引,这是最为紧要的,能不能活就看这个了。” 林传读想也不想的就说了好,赶紧示意林明晰去抓药。 沉默了许久的大伯母拦住了林明晰,突然尖锐出声。 “等等!” 她像是有些尴尬。 可还是硬着头皮说:“老参本就贵,百年老参更是难得一见的贵重玩意儿,说买就去买了,那花出去的银钱,算谁的?” “总不能从公中出吧?家里哪儿有那么多钱?” 她难掩暴躁的看了林传读一眼,没好气道:“更何况花了银子也不见得能救活命,这万一失败了,岂不是打了水漂?” 林传读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字字皆颤, “那照你这么说,难不成就不救了?!” 第104章 人心凉薄不堪多看 人参本就是贵重物。 上了年份的老参,更是常人不敢想的东西。 大夫口中所说的百年老参,虽谈不上是价值千金,可对于寻常人家而言,也是不敢奢望之物。 江大山这副样子,谁也不知道上好的人参入了药,能否将命捡回来。 纵然就是砸了银子人活了,那也是个实打实的累赘。 二房已经从林家分出去了。 这个累赘再大也拖累不上二房的人。 但是这花出去的费用仔细核算下来,可都是林家其余人的份儿! 大伯母是个计较得分明的。 心眼长得比藕眼都多,全都用在银钱上。 此时听了自然不乐意。 林传读被她的话气得浑身发颤,不禁看向了沉默的老爷子和老太太。 “爹,娘,你们也这般想?” 老爷子回避似的避开了目光不言。 老太太迟疑半响,不太确定地说:“大夫,您再仔细瞧瞧,我这女婿,当真是不中用了?” 物价高是命不值钱。 老大夫见过不知多少这样的情形,闻言倒是也不意外。 他说:“勉强救活了,这辈子也是废了,情况好些的话,估计还能张嘴说话,情况若是不佳,大概也只有眼珠子能转,别的再无。” “而且我与诸位说实话,这人就算是活了,日后也须得日日服药,长期扎针,否则也不会活得长久。” 老太太听了脸色又是猛地一变,绞着衣摆低声嘀咕。 “那岂不是成了个能吃不能动的摆设?还成了个糟践银子的药罐子,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老太太自以为声音不大。 但是在格外寂静的屋子里,却在众人耳边回响得厉害。 苏沅没想到在银钱面前众人的反应如此真实,过度惊诧之下,难以置信的看向了林小姑,似乎是不敢相信,在这样的情形下,面对着所谓的家人当着自己的面讨论自己丈夫不值得活,竟毫无反应。 跟之前要死要活的癫狂模样相比,她甚至冷静得有些可怕。 她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冷漠得就像是床上生死不知的人不是自己的丈夫。 而是一个不足挂齿的陌生人。 苏沅心里呐喊不已,甚至称得上是震惊。 林小姑这反应不正常吧? 这哪儿像是个马上就要死丈夫的人? 一点不像! 老太太兀自嘀咕了一会儿,与看不出情绪的老爷子对视一眼,沉默片刻才面带假惺惺的悲切,叹息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好些东西是强求不来的,有些人命格轻贱,合该是经不起太大的福气,大夫您尽力而为就好,至于别的,咱家也不强求了。”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 实际上就相当于是变相的放弃了江大山的性命。 苏沅瞳孔狠狠一缩,无声攥紧了自己的衣袖。 据苏沅所知,江大山与林小姑成婚后,虽无什么太大的造化,可对林家二老始终恭顺孝敬,上敬长辈,下和亲眷,为人和善,从未有半点不足之处,也从未有过出格之举。 按理说这样一个老好人,对谁都好,如今命悬一线,作为亲人,林家人怎么都不该是这种反应。 哪怕是装的,也理应装上片刻不忍。 可林家人这反应实在是…… 太过耐人寻味的反常。 直接不正常。 林明晰沉默着站着一言不发。 林传读却是真心实意的动了怒。 他狠狠咬牙,一字一句:“你们不就是心疼银子吗?” “花多少银子我自己出,用不着你们掏腰包!” “六子,拿着大夫的方子去抓药!” “站住!” 大伯母出声叫住了林明晰,咬牙道:“老二,你话别说得这么难听,什么叫做心疼银子?咱们分明是在以大局为重!” “还有你别忘了,你已经不是林家的人了,林家的事儿与你无关,也用不着你假惺惺的在这儿掺和!” 林家人决意放弃江大山。 这事儿说是有苦衷。 可到底是不好听。 谁都不管,江大山就这么去了也好。 可若是林传读插了手,让外人知晓此事,不知背后要怎么议论林家行事。 这一家子从老到小都是讲究脸面的,自然是受不得这个。 哪怕不用林家出钱。 他们也不愿意见林传读插手。 林传读泥捏一般的性子,听到大伯母这样的话还是被气得脸色发青。 他死死地盯着大伯母和面露不悦的林家二老,冷冷道:“大嫂说的不错,我的确不是林家的人了,可不论我是不是林家人,江大山的事儿我都管得!” “不为什么,就凭当年我被人这么抬着回来的时候,是他不顾危险,深冬寒夜里进山给的采了救命的药!” “我这条命是他拼命救回来的,如今就算是倾家荡产,那也合该是我欠他的!与谁都无关!” 林传读难得强硬了一次,不顾林家众人的不满,直接就对着林明晰说:“六子去抓药!现在就去!” 林明晰半刻不歇转身就走。 苏沅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追上去两步将随身戴着的荷包飞快的塞到了林明晰手里,转身又跑回了屋子里。 眼看着林传读身形摇晃马上就要晕过去了。 她忙不迭的赶紧上前,帮忙扶住了快要晕过去的林传读,对着一旁的大夫说:“大夫您快来看看这伤!” 林传读先是被林小姑伤了脑袋。 又被林家行事气了一通,这会儿能站着,全靠咬牙撑着。 稍微松懈些,不受控制的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他失去意识前,紧紧的拽着苏沅的手,在苏沅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苏沅闻言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眼睛,可还是飞快地说了好。 大夫看过后,认定林传读只是一时怒急攻心,皮外伤不打紧。 只要休息好了,人醒了就无事。 林慧娘忍着悲戚,在村民的帮助下把人扶回去歇息。 苏沅却没走。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搬了一个小凳子,直接就在江大山的床边坐了下来。 大伯母这会儿看到苏沅就眼皮子狂跳,忍不住呛:“你不跟着回去,在这儿杵着碍手碍脚的做甚?” 苏沅大咧咧的伸了伸手脚,漫不经心道:“林叔说我有福,让我在这儿守着小姑父。” 说完,她意味深长的对着大伯母咧嘴一笑。 “说不定,我在这儿守着,小姑父回头天亮了就见好了呢?” 这话当然是苏沅胡诌的。 实际上,林传读昏迷之前说的话,苏沅听了这会儿脑瓜子还嗡嗡的。 她难掩震惊,算得上是惊悚的偷偷瞥了一眼神色平静得惊人的林小姑,心里不住打鼓。 不可能吧? 林传读刚刚说的是假的吧? 这么扯淡的事儿,真的会发生在现实中吗?! 第105章 因为从无人心疼 苏沅面上端得平静,实际上心里鼓点打得比谁都快。 她死死地记着林传读的话,不管林家其余人怎么说话刺,都一副老神在在,不着急不为所动的样子。 往小板凳上一坐,稳稳当当。 宛若屁股底下坠了千斤顶。 纹丝不动。 大伯母和老太太阴阳怪气的讽刺了一通,见苏沅毫无反应,只能憋着满腔的怒火甩手就走。 江大山这事儿不好说。 能不能活也不一定。 与其在这儿白白耗费了时日守着,不如去忙活自己的。 总之要不了几日,是死是活,总该都会有个定论的。 村民们走了。 老太太被大伯母扶着站了起来,冷冷道:“你既是想守着,那就好好守着吧,没人想跟你抢这活儿!” 苏沅就跟听不出老太太话中讥诮一般,笑着颔首。 “您说的是,多谢老太太成全。” 送走了老太太,苏沅看向了恍若失魂的林小姑,略带试探地问:“小姑,你是要回去歇着,还是在这儿守着?” 林小姑像是瞬间回了神。 她目的滞滞的看了苏沅一眼,眼神说不出的幽深。 “你要在这儿守着?” 苏沅无奈耸肩,叹气道:“您刚刚也瞧见了,林叔亲自交待的话,我不敢不从呐。” 林小姑神色复杂的呵了一声,撑着地站了起来。 甚至还有闲情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头发。 她背对着苏沅说:“你想守就守吧,随你的便。” 说完,不等苏沅答话,很快就消失在了门槛处。 苏沅坐在小板凳上,单手撑着自己的下巴,看看人事不省的江大山,又看看毫不犹豫起身就走的林小姑,无奈叹气。 “若是真的,小姑父您还真是……” 黄连投胎成了人。 从脚底苦到了心底。 连头发丝都得苦得舌尖发涩。 苏沅说守着江大山,当真就是寸步不离的守着。 百年老参村是稀罕物件。 村里镇上都是没有的。 林明晰马不停蹄的奔波到了城里,连着敲开了好几家大药铺的门,才终于买到了药材,又一刻不歇的赶了回来。 终于在江大山最后一口气散之前,浑身是汗的把药送了回来。 药被林惠娘拿去煎了。 苏沅和林明晰按照大夫的指点,小心翼翼的在江大山的床边守着,每隔着一会儿,还要心惊胆战的试一下江大山微弱的鼻息,生怕这人在自己的眼前就落了气。 熬过了一夜,江大山情形并未好转。 气息时有时无,吓人得不行。 林明晰一夜不曾合眼,天亮后就又赶着进城,请了医术高明的大夫来瞧,几个大夫连番看了,都是摇头。 只说是尽人事听天命。 林传读稍微清醒些后,就强撑着来看了好几次。 可林家其余人,却是从头至尾都不曾再露面。 饶是苏沅知晓这家人是什么德行,见了此情此景,都不得感叹一句人心凉薄。 她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哈欠,难掩疲倦道:“我昨日听林叔说,小姑父当年对林叔有恩?” 林明晰沉默片刻,无声点头,与苏沅说起了当年之事。 林传读当年伤了腿的时候,情形不比如今的江大山好上多少。 江大山这会儿还有药可用。 林传读要用的药,却是遍处难寻,只能亲自进山去采。 正值隆冬,又是夜里,山里不知危机几何。 无人敢去冒这样的风险。 江大山却背着背篓就去了。 药是江大山带回来的。 简言之,林传读的命,也相当于是江大山救的。 苏沅听完了然的哦了一声,说:“难怪。” 先有林传读送药回来,救了江大山闺女的命。 后有江大山冒死进山采药的情分。 难怪林传读坚持要救人。 只是…… 苏沅一言难尽的扯了扯嘴角,神秘兮兮的与林明晰嘀咕。 “你觉不觉得,其余人的反应有点儿古怪?” 林传读晕倒之前让苏沅务必亲自守着江大山,片刻不得离。 否则可能会有人想伤江大山的性命。 苏沅一开始是不怎么信的。 不救人就罢了。 有人出钱救,林家人哪儿还至于出手伤人? 可如今守了一天一夜无人来过问,苏沅心里的不确定也被打散了三分。 照林家人这冷漠的势头。 还真说不准,会不会有人怕沾染上累赘,丧心病狂的想要江大山就此丧命。 林明晰闻言眸光狠狠闪烁了一瞬,却在苏沅察觉到更深处的阴霾时转移了话题。 他淡淡道:“这家人是何种模样,你不是早就看到了吗?” 苏沅深以为然的点头,附和道:“你说的是,我只是又涨了一番见识罢了,的确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苏沅和林明晰靠着时不时的几句闲扯淡打发时间。 时辰就这么一刻一刻的过去。 江大山躺在床上,始终不见好转。 熬好的药流水似的灌下去。 百年的老参用了一支又一支,短短几日功夫,就把本就不丰厚的家底再度掏了个精光不说,甚至又欠下了外债。 可就算是这样,林传读也不曾流露过半分放弃之意。 苏沅刚赚了大钱,这会儿也不小气。 找了个机会,悄摸摸的就把鼓鼓囊囊的一荷包银子给了林明晰。 提起这银子的来路,她这会儿还有些不好意思。 她不自在的对了对指尖,闷闷地说:“家里近日开销挺大的,我直接去跟林叔和婶子说,估计他们不能同意,这银子就当是我借你的,你拿去给他们应急。” 更重要的是,苏沅解释不清楚这银子是从哪儿来的。 左思右想之下,决定把这个难题扔给林明晰。 林明晰知道她的小心思,却难得的没拒绝。 他看了一眼荷包大小,声音沙哑。 “这里头有多少?” 苏沅不由自主的叹气。 “总共就赚了三十两多点儿,除去花了的,留下五两银子应急,剩下的都在这儿了,钱不多,多少能应付一段,不够再说吧。” 二十多两银子,足以在这时候救命。 林明晰沉默良久,认真的对着苏沅说:“多谢。” 苏沅赶紧摆手,没好气道:“道谢就不必了,你别多嘴说这银子从哪儿来的就好,咱们可先说好了,我不再犯,那事儿你也不许再提,否则我跟你没完。” 林明晰没想到苏沅这会儿还惦记着这事儿,微怔之下哑然。 “你如此在意他们怎么看你?” 苏沅平日里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林明晰还以为,她当真如看起来这般,什么都不在意。 他语调微颤,苏沅太困了没注意到。 听到也只是冷笑反驳:“废话。” “姐姐我长这么大没被人心疼过,难得有人待我好些,还不许我多稀罕几日了?” 她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慢悠悠道:“反正不管你怎么说,不许坏我名声。” 林明晰深深的望着她,沉默到苏沅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沉沉的应了好。 苏沅心满意足的靠着柱子假寐。 林明晰心底涟漪却久久难以平复。 他静静的看着半睡半醒的苏沅,许久后才无声低喃。 “愿这般讨巧弄乖,竟是因无人疼吗?” 第106章 谁熬黄连心里苦 江大山整整昏迷了三天。 这三天里,林家人除了两个年幼的女儿外,没有一个人前来看过。 他似乎被人遗忘在了这个偏僻的屋子里,死活都无人在意。 林传读为了他的伤愁得头发不知白了多少。 林惠娘更是日日不停的往寺庙去,求神拜佛的只盼着人早些好转。 或是他们的诚意感动了上天。 又或者是花了大本钱的药材起了作用。 在第四天,所有人几乎都以为人不可能再醒的时候,江大山时强时弱的呼吸终于有了平稳的迹象,始终不退的高热也终于缓缓下降到了一个正常的范围。 大夫前来看过,嘴里唏嘘着老天开眼,调整了药方,又接着吃了几日。 一碗接着一碗的药流水似的灌下去。 江大山灰败中透着死气的脸也终恢复了些许血色。 起码看着让人心里稳当多了。 至少不必时刻担心,他会不会在下一秒就断了气。 江大山情形好转些后,林小姑和大伯母前来看过。 确定这人暂时是死不了了,两人的脸上却没多少欢喜。 没半点儿人还活着的激动。 倒像是遗憾人为何还活着。 大伯母拉着大夫不住地问:“大夫,这人命是保住了,可接下来到底能好到什么程度?当真是连床都起不来了吗?” 大夫还没说话。 大伯母就咬牙拍了拍大腿。 “这要是真只能躺着让人伺候一辈子,日子可怎么过!这人活着还有啥意思?” 大伯母这话说得实在难听。 哪怕是见多识广的大夫也不禁微微皱眉。 大夫沉声说:“伤在这么要命的地方,能保住性命已是不易,旁的老夫可不敢多说,只能是往后接着瞧了。” 大夫这话,无异于就是变相说明了大伯母的猜测是真的。 大伯母脸色难看的横了昏迷不醒的江大山一样,没好气道:“都这副德行了,还死皮赖脸的活着做甚?不如就此去了干脆!” “大嫂!” 林传读阴沉着脸走了进来,沉声说:“口下积德。” 张嘴闭嘴就咒人死,这还是一家人说的话吗? 大伯母悻悻的撇撇嘴没说话。 可显然是不把林传读的警告当回事儿。 她甩了甩手里的帕子,阴阳怪气道:“老二,按理说这话不应由我说的,可事到如今,这个恶人我却不得不做。” “这人是你执意砸锅卖铁救回来的,日后是何种情形谁也不知,江大山是死还是活着,那也与旁人无半点干系,你既是插了手,可就得一管到底,这家里的人,你可谁也别想指望!” 林传读被大伯母这话气得不轻,咬牙道:“大嫂何必把话说得这般难听,大山这些年为了这个家,不说有多少功劳也有无尽苦劳,如今遭了难,本该受家人照料,怎到了你嘴中,就成了累赘?” 大伯母不屑的翻了个白眼,冷笑道:“累赘到谁身上,谁知道谁累得慌,你此时站着说话不腰疼,等你拖累着就知道厉害了,我懒得与你多说。” 她欲言又止的看了沉默的林小姑一眼,捂着嘴笑了。 “更何况,若论关系亲疏,咱家三娘才是最应说话的人,三娘都未曾开口,你一个外人,有什么好插嘴的?” 江大山就此去了,林小姑顶天了就是个寡妇。 时下民风并不似前朝那般闭塞。 寡妇只要找好了门路,也是可再嫁的。 只是名声受损些罢了。 可江大山若是不死,于林小姑而言,就是一生一世的累赘。 这么拳头大的滚烫汤圆被人塞进了嗓子眼里,当真是谁吃了谁心里不是滋味。 那可是要伺候一辈子的苦差事。 甩都甩不掉的。 大伯母的话音落下,现场就是死一样的寂静。 林传读不知所措的愣住了,却还是梗着脖子说:“人命关天的大事儿,只要能救,就绝不可袖手旁观。” 否则不光是良心上过不去。 林传读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大伯母呵呵扯了扯嘴角,慢悠悠道:“是啊,你心思仁善,见不得人命消陨,可你怎么不想想,这人活了,就是活活坑害了你亲妹子一辈子?” “你想救人,还愿意花银子,自然不错,可三娘又做错了什么呢?” “她凭什么,要因你的假仁假义,就担上一辈子的包袱?” 大伯母讽刺够了,看林传读一脸煞白的样子,不屑的呵呵冷笑。 “总之该说的我都说了,江大山这事儿,咱家谁也不会管,你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得了。” “至于接下来的日子是谁熬着黄连心里苦,那就是你的事儿了,咱谁也管不着。” 说完,她甩手走了。 林传读神色复杂的看着一言不发的林小姑,声音沙哑。 “三娘,大山他……” “其实大嫂说的不错,二哥,你为何要多事儿呢?” 林小姑打断了林传读的话,口出之言更是让人震惊得忘言弃声。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昏睡的江大山,冷冰冰地说:“他死了有什么不好的呢?” “这么活着要拖累我一辈子,他为什么不直接去死呢?” “你……” “我什么?” “你想说我没人性,丧尽天良吗?” 林小姑说着无声冷笑,眼角眉梢皆是不可说的讥诮。 “你们都说江大山好,可他到底好在哪儿?他活着的时候,不曾给我想要的,如今变成这副德行,半死不活的,亦是我的拖累,他若是真的待我好,就该干干脆脆的一了百了。” 林小姑语出惊人。 不光是林传读惊了。 就连门外不小心听到的苏沅都难以置信的瞪圆了眼睛。 江大山刚受伤被送回来的时候,林小姑分明是一副要跟林传读拼命的样子。 苏沅还为此担心了好久。 生怕林传读什么时候身上再多一个两个窟窿。 这才多久啊! 林小姑怎么就变了张脸? 到底哪个才是她真实的态度??? 苏沅迷惑不已。 林传读难掩震惊之下又是说不出的失望。 可林小姑却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地方不对。 她神色平静得甚至毫无波澜。 对上林传读难以置信的目光,她要笑不笑的呵了一声,淡淡地说:“之前没顾得上跟二哥好好说道说道,可等江大山不死了,他伤成这个德行,我还是要跟你计较的。” 她慢悠悠的理了理衣袖,轻飘飘地说:“他不出事时虽是个废物,可到底还能动弹,如今成了这个样子,给他找了门路出门的二哥也难辞其咎,刚刚大嫂的话,二哥也听到了,日后家中无人愿管,我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两个孩子,还拖累着个累赘,家中生计就只能多多指望二哥帮扶了。” 这话说得,就差没让林传读负责一辈子了。 林传读沉默不言。 林小姑看样子也不愿多说。 她难掩嫌恶的看了江大山一眼,捂着鼻子出了门。 门槛处和苏沅碰了个脸对脸,却是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林传读没注意到门口的苏沅,静静的看着昏迷不醒的江大山,良久才痛苦的掩面轻泣。 “大山,是我对不起你……我毁了你一辈子啊……” 苏沅的手搭在门框上,听着林传读压抑着痛苦的哭声,久久未能动作。 第107章 你记性好了不起吗? 江大山是在受伤后的第八日醒来的。 他受伤的位置实在太不是地方。 命虽是捡回来了,可却如同大夫说的那般,从脖子以下都没了知觉,也难以再动弹半分。 若是不出意外,他的后半生只能在床上度过。 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人神志清醒,说话也不成问题。 只是意识到自己的现状后,他不可避免的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突遭大变,成了这个样子。 是个正常人都容易出问题。 林传读生怕他想不开,不放心的日夜守着。 江大沉默了几日后,却恢复了往日模样。 他不能动,一切只能依靠旁人。 可偶尔说几句话却无半分怨怼模样,依旧是一副好得惊人的好性子。 只是这几日,林家其余人都不曾露面。 就连林小姑的两个女儿,都被老太太带着回了娘家走亲戚。 江大山醒来后,只见过二房的人。 林传读本还担心他问起不知如何作答。 可江大山只问过一次,就再没问过。 比周遭谁都平静。 可越是这样的平静,才越是让人心惊。 这一日江大山喝了药睡下,林传读面带忧色的将苏沅和没来得及回书院的林明晰叫了进屋。 林传读无声叹息后开了口,满是歉意。 “是我对不住你们,日后家里的生计,只怕是要更艰难些了。” 林家人说是不管,就当真是半点不管。 甚至连问都懒得过问。 江大山这样子无人照料不行。 其余人指望不上,伺候人的责任,只能是落在林传读的头上。 人是林传读坚持救的。 伺候一辈子,林传读自己也是心甘情愿。 他问心无愧,却深觉对不起家中几人。 家中生计本就不易,他自己都需人照料。 如今再多个江大山,只怕是更加艰难。 林惠娘忍住眼泪开了口。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大山于咱家有恩,咱家当年那般模样,若不是大山明里暗里的照应着,不知会是什么情形,如今他遭了难,于情于理,咱们照应也是应当的。” 苏沅在这事儿上没发言权,没,抿了抿唇也不开腔。 林明晰沉吟片刻,淡淡地说:“不过是家中多一张吃饭的嘴罢了,算不得辛苦。” 林传读听了欣慰一笑,却忍不住的叹气。 “你小姑父他……” “罢了,不提也罢,我想着明日就把人搬到咱们这边,照料起来也方便些,你们觉着如何?” 江大山如今还住在林小姑住的院子里。 林小姑不管不问。 林传读和林明晰进去照料却多有不便。 把人搬过来倒是正好。 无人有意见,这事儿就算是这么拍了板。 林慧娘琢磨着屋子里要添置的物件摆设,一刻坐不住的就去忙活了。 江大山的身边离不开人,林传读与明日要回书院的林明晰交待了几句,也起身走了出去。 苏沅坐在小板凳上,撑着下巴默默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明晰见她半天不动,忍不住问:“在想什么?” 苏沅眉心微皱,狐疑道:“林明晰,我觉得你的逻辑有问题。” 这话听起来没头没尾的,听着就蹊跷。 林明晰不解挑眉。 “什么?” 苏沅耸肩后摊开了手,若有所思:“你说小姑不喜欢你,是因为你是家中男子,生怕小姑父重男轻女,故而偏待,可我琢磨了几日,觉着怎么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儿呢?” 林小姑当真是被老太太宠坏了性子的。 跋扈任性,又有老太太撑腰,若真是起了争执,连大伯母都不见得能从她手下讨好。 她若真是重男轻女,又怎会对大伯母所出的林明成百依百顺,比对亲闺女都亲上几分? 退一万步说,林小姑顾忌大房一家的偏大。 不愿与林明成起冲突,惹来大房的不满。 可也绝不至于能退让到这种程度。 苏沅到林家时日不长,林小姑对林明成发自内心的偏爱却都看在了眼里。 那可不像是为了讨好大房作秀所为。 林明晰一开始说的时候,苏沅没多想就当了真。 可随着这几日发现林小姑对江大山态度的各种异常来看,她又觉得林明晰这话有毛病。 林明晰没想到这过了多少日了,她还在琢磨这个,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你想这个做甚?” 苏沅不满咂嘴。 “我好奇啊!” 仔细想来,林小姑和江大山之间,似乎每一处都透着蹊跷。 包括林家其余人也是一样。 像是除了林传读以外,无人盼着江大山能活。 可这不应该啊! 还有林传读之前说的话似是而非的,怎么想怎么不是那么回事儿。 太诡异了。 面对苏沅好奇的眼神,林明晰无奈叹息。 “你小小年纪,这么重的好奇心做甚?这事儿……” “不行,你肯定知道什么,你得跟我说。” 苏沅唰的一下站了起来,不依不饶的拽住了林明晰的袖子不撒手。 苏沅强硬故作凶狠的样子,林明晰都见过。 唯独这副半是撒娇半是耍赖的模样,当真是稀奇得不行。 林明晰袖子被拽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脸说不出的尴尬。 可他不说,苏沅就不撒手。 执拗得让人头疼。 僵持半响,林明晰哭笑不得的认了输。 他理了理被苏沅拉扯乱了的衣袖,招手示意苏沅附耳过来,轻轻的说了几句话。 苏沅圆溜溜的大眼睛瞬间瞪成了铜铃,眼珠子险些砸到了脚背。 “你说的是真的?!” 林明晰嘘了一声示意她小声些,眼底带上了些许讥讽冷漠。 “我当年年纪小,凑巧看到了这个,她估摸着也猜不准我是否记得,故而这些年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大约就是怕我说漏了嘴,又或是见我心虚不敢面对罢了。” 苏沅惊诧的啧了一声,神情有些莫名诡异。 “你看到这个时,多大来着?” 林明晰一脸平静。 “不足六岁。” 似乎是怕苏沅怀疑自己是否记错了,林明晰低调又炫耀道:“我生来过目不忘,故而虽年岁久远,可还是记得的。” 苏沅彻底无言以对。 她很想说,仗着自己记性好,这么多年还记得人家偷情汉子时的场景,真的很让人值得骄傲吗? 你记性好了不起吗… 第108章 菜鸡互啄你还输了 林明晰轻描淡写的扔下一个炸弹就走了。 他本是不放心特特送苏沅回家。 回来后又凑巧遇上了江大山出事儿,不得已在家中多耽搁了几日。 如今江大山脱离危险,也有了相应的应对法子。 他再在家中耽搁学业就没必要了。 所以明日就要动身回书院。 回书院之前,林明晰特意抽空去拜访了一下叶清河。 两人关上门在屋子里说了什么无人可知。 总之林明晰走后,叶清河足足有好几日不曾出门。 林惠娘这日做了炒面,想着叶清河自己一个人独住,特意顺带给送了一些过去。 不一会儿人回来了,进屋就开始找消淤肿的药酒。 苏沅端着碗炒面吃得香喷喷的,含糊不清地说:“婶儿您找药酒做什么?是有人受伤了吗?” 林惠娘手上动作不停,无奈道:“我今日见着清河,发现他脸上摔了好大一块淤青,说是不小心碰的,好几日了也不曾抹药,这么下去什么时候能好?” 正好家里有消淤肿的药酒,她就想着找些给叶清河送过去。 否则好好的一个俊朗孩子,就这么青着一张脸算怎么回事儿? 林惠娘长吁短叹的找药酒,苏沅脑海里灵光一闪,不知怎地,就想到了林明晰走之前去找过叶清河。 她三两下将碗里的炒面扒拉到嘴里,含糊不清的对着林惠娘伸手。 “一会儿林叔就要回来了,婶儿您就别出去了,把药酒给我,我送过去吧。” 村里的路苏沅都是蹿熟了的。 叶清河也不是外人。 林惠娘没多想就把药酒给了苏沅,还叮嘱她务必要把东西送到。 苏沅是带着满肚子的狐疑来的。 到了书院门口,远远的就看到了叶清河脸上清晰可见的淤青。 叶清河能忽悠林惠娘是不小心摔的。 却糊弄不了苏沅的火眼金睛。 苏沅一眼就看出他这是被人打的,捏着个药酒瓶子不厚道的笑出了声。 “艾玛,你这是招谁眼了,被人打成这样?” 重点是下手的人实在阴损。 重点都落在了脸上。 叶清河本还算清俊的一张脸,生生多了两块大青斑,姹紫嫣红的看着格外精彩。 叶清河见苏沅来了原本是想避一避的。 顶着这张脸见人实在是寒碜得慌。 可如今苏沅都见着了,他也懒得自欺欺人躲躲闪闪,索性大大方方的露出惨不忍睹的正脸,顺带对着苏沅感情复杂的磨了磨牙。 “你还好意思问我?” 苏沅看热闹看得起劲,闻言不解。 “什么?” 叶清河忿忿的将手中扫帚扔到了地上,咬牙道:“若不是因为你,我能挨这顿打?” 苏沅眨了眨眼,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突然间就变得很复杂。 她一言难尽道:“难不成……” “林明晰打的?” 林明晰那小身板,拎桶水都费劲儿,他还会打人? 开什么玩笑?! 似乎是被苏沅怀疑的表情气到了,叶清河郁闷的指着自己脸上的淤青,没好气道:“不是他,难不成还能是我自己打的吗?!” 林明晰的确不能算是有武力值的人。 当然也不会打架。 可抵不过叶清河本身就心虚。 当然,还有没防备到林明晰会动手的缘故,叶清河和林明晰刚打了一个照面,就被林明晰摁到了地上。 哪怕已经过去了好几日,此时提起当日情形,叶清河还是愤怒的咬牙。 他说:“我本来都想好了解释的说辞,想着赔礼也好,道歉也罢,我办的那事儿的确是不地道,受些责怪也没什么,可谁能想到他不想听我解释,他只想打我!” 林明晰面无表情的冲进来就给了叶清河两个碗口大的拳头。 当场就给叶清河砸懵圈了。 叶清河挣扎着想起身解释。 林明晰却像是怕他起来还手似的,反手拎着一根棍子就给了叶清河一顿棍棒毒打。 林明晰大约也是第一次动手打人。 棍子挥舞得不甚熟练。 甚至还有点不顺手。 可当动手双方都是菜鸡,战场是菜鸡互啄的时候,招数就完全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棍子砸到身上真的很疼。 非常疼。 叶清河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在自己住的地方,自己能被人打成这样。 简直就是毫无还手之力。 被抽得狼狈如鸡。 叶清河郁闷得想找个地缝自尽。 苏沅听完了,却很是没同理心的哈哈大笑。 她欣赏够了叶清河脸上的精彩痕迹,捂着肚子开了嘲讽。 “不是,我说你也太弱了吧?就林明晰那样的小身板也能把你揍成这样,你还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啊!” 叶清河头疼又嫌弃的看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还好意思笑?我变成这样,与你就当真无半点干系吗?” 他一开始只想跟苏沅合伙搞钱。 没想去搞什么选美选劳什子的花魁! 还不都是苏沅出的主意? 他顶多就是能算个帮凶。 主谋安然无恙,帮凶身残负伤。 叶清河见苏沅仿佛比之前更加容光焕发的样子,又酸又涩的阴阳怪气。 “当真是同人不同命,锅都被我背了,你倒是过得滋润。” 苏沅笑够了,闻言送了他一个免费的白眼。 “别怪腔怪调的,说人话。” 叶清河气结。 “你……” 苏沅懒得理他,熟门熟路的进了小院子,找了一块相对平整些的石头坐下,撑着下巴道:“俗话说,没打过架,没挨过打的人生不完整,林明晰这是亲力亲为的为你弥补人生遗憾,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叶清河咬牙冷笑。 “那你的人生完整了吗?” 苏沅难掩得意的挑眉。 “那是自然,一般人谁干得过我啊!” 叶清河彻底无言以对。 无话可说的叶清河嫌弃的看了半点不拿自己当外人的苏沅一眼,嘴里嘀嘀咕咕的像是在说骂人的话,却还是进屋给苏沅倒了水。 说是倒水,就当真只是水。 连点儿茶叶沫子也没。 清澈透亮。 无滋无味。 苏沅没什么兴趣的捧着水杯抿了两口,发愁的叹气。 叶清河见状忍不住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苏沅撇嘴。 “发愁啊。” 叶清河神色微妙。 “你愁什么?” 苏沅回答得理直气壮。 “穷呗,兜里没钱能不发愁吗?” 她之前东搞西搞的搞了些银子,本也算是小有存款。 可江大山出了这么一遭事儿,家里的担子重得差点把房梁都压塌了。 她私底下攒的那点儿银子,也都明里暗里的贴补进去了。 如今荷包空空碎银也无,愁得苏沅做梦都梦见自己吃不上饭。 她满是惆怅的摇头,唏嘘道:“你最近有什么搞钱的门路吗?” 第109章 谁在家里煮屎了?! 叶清河虽是挨了一顿毒打。 本人却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油葫芦性子。 他听到苏沅的话眼睛就亮了一下,跃跃欲试。 “这话不是应当我问你吗?” 论起搞钱,叶清河暂时还没见过脑瓜子比苏沅更活络的。 若苏沅都没法子,他能有什么想法? 苏沅听了难掩嫌弃的看了叶清河一眼,无语道:“你难道就不能在爸爸不在的时候,自己琢磨琢磨出路吗?” 爸爸这个词实在陌生。 叶清河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可苏沅狭促的表情让他意识到,这必然不是什么好话。 叶清河警惕的眯起了眼,迟疑道:“你是不是在骂我?” 苏沅占了便宜习惯性的卖乖,懒洋洋的摆手。 “没,我夸你呢。” 叶清河怀疑得更明显了。 “当真?” 苏沅认真点头。 “爸爸从不骗人。” 叶清河??? 苏沅走这一趟,除了想看热闹,另外就是想找叶清河一起参谋找钱的路子。 毕竟她的想法都比较不符合当下时情。 这些事儿跟林家夫妇又说不上。 只能找相对胆儿肥一些的叶清河参详。 故而占完了便宜,她就说:“你仔细想想,对于搞钱,你当真半点想法也没有吗?” 叶清河上辈子大概是个钱串子。 丝毫没有读书人的清高傲气,听了就认真的杵着下巴思考。 可村里新奇的玩意儿多在春季有。 眼下夏季都到了尾巴上,当真是要什么没什么。 除了满山遍野的绿叶子和没熟的挂果,连片别致些的树叶子都找不出来。 叶清河想着也止不住的叹气。 “除了树叶子还能有啥?” 苏沅跟着叹气,站起来垫脚在头顶的树上抓了几片树叶子在手里摆弄,拧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叶清河琢磨不出个究竟,见苏沅玩儿叶子,有些好笑。 “你还真把这当铜钱了不成?” 苏沅茫然的啊了一声。 “你说什么?” 叶清河指了指她手里的树叶,说:“铜钱叶么。” 苏沅起先只是手上闲不住,随手抓的,也没注意看叶子是什么形状。 如今听到叶清河的话,倒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一看,还真就让她看出了些许门路。 苏沅若有所思道:“你刚说这树叶子叫什么来着?” 叶清河不假思索:“铜钱叶啊!你仔细看哈,这树叶子形状方圆,中间还有方孔,是不是与铜钱长相一致?” 而且不光是形状相似。 就连质地都相似几分。 别的树叶子往往都柔软禁不起揉搓,轻轻一碰就变了形。 可铜钱叶不一样,这玩意儿质地相对坚硬,纹路清晰,触手冰凉,摸起来与铜钱也相差无几,只是没那么硬罢了。 见苏沅对这个感兴趣,叶清河索性就慢悠悠的与她说古。 铜钱树是沧江以南的特色树种。 说是特色,其实也没什么稀奇的。 只是树叶子与寻常树叶子有所不同。 树干弯曲且细,做木材不堪用。 当柴火烧还禁不起烧。 农家人打柴都看不上这玩意儿。 只是有些人会在家中栽上一些应景,取个招财进宝之意,图的是个吉祥如意的意头。 看苏沅默默出神,叶清河有些好笑。 “你要是稀罕这叶子,回头我摘上两筐子给你带回去,这玩意儿不能吃不能卖的,也只能是放在家里玩儿玩儿逗趣。” 苏沅把玩着手里的树叶,笑得有些神秘。 “谁说它就不能卖了?” 叶清河一脸问号。 “你说什么?” 苏沅心里只是有个隐隐约约的念头,并不确定。 因此没和叶清河多说,只是指挥着他上窜下跳的给自己摘了满满一大筐树叶,一句不多说的就背着回了家。 进来家门,苏沅转头就钻进了厨房。 林惠娘端着菜进来,见她翻箱倒柜的,有些好笑。 “沅沅这是在找什么?” 苏沅抹着头上的汗不大好意思的咧嘴笑,说:“婶儿,我想问问,家里有块碱吗?” 块碱,在现代别名小苏打。 做馒头包子都用得上。 林惠娘没想到她是找这个,微怔之后就笑了。 “上次买了还有不少,你找这个做什么?” 苏沅也不会做饭,拿块碱似乎没什么可用之处。 苏沅嘿嘿的笑,只说自己有用。 林惠娘也不多问,将家里剩下的找了出来,都包给了苏沅。 “这些可够你用了?” 苏沅满意的不住点头,直说够了够了。 美滋滋的抱着一包块碱往回走。 她回屋找了纸笔,仔细回想了一下记忆里的制作方法,细细的写在了纸上,确定没什么遗漏的地方,捧着一把新鲜的铜钱叶,捏着纸就又进了厨房。 苏沅是个彻头彻尾的理论大师。 实操上是真没什么本事。 正好林惠娘也在,烧火烧水的活儿就委托给了林惠娘全权代办。 大火将水煮开,在其中加入适量块碱,块碱充分融化后,苏沅选出几张形状较好的铜钱叶扔了进去。 铁锅煮树叶。 这组合着实古怪。 林惠娘做了半辈子饭也没见过这种操作,一时间有些苦笑不得。 “丫头你是不是饿了?这铜钱叶子煮熟了也不能吃,而且还臭呢。” 苏沅没想到还有这茬,震惊的瞪圆了眼。 “臭?” 林惠娘无奈点头。 “是啊,铜钱叶就这么闻不出什么异味,可一旦受热,就会发出臭味,那味儿简直了,好好的,你怎么想到煮这个?” 苏沅惊疑不定的看向锅里上下漂浮的铜钱叶,默默的在心里安慰自己。 应该,臭不到什么地方去吧? 毕竟这么看着还是不错的。 然而事实上,苏沅低估了铜钱叶的煮熟后的杀伤力。 一刻钟后,厨房里弥漫着一股疑似臭鸡蛋和粪水混合在一起的臭味,浓郁得简直能瞬间把人熏得翻白眼。 林惠娘受不了这味儿出去了。 苏沅含着痛苦的热泪继续咬牙坚持,不懈的用筷子翻转着熟透了的树叶,小心的观察着状态。 厨房里的臭味逐渐往外扩散,将整个林家上空都笼罩了个彻底。 回娘家终于回来的老太太带着两个外孙女儿回来,还不等进家门,就扯着嗓子嗷嗷的喊出了声。 “谁在家里煮屎了吗?!” 第110章 听说你在家煮屎了? 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嗷了一嗓子,彻底打破了被怪臭笼罩下的平静。 疑似正在煮屎的苏沅忍着痛哭的冲动,捏着鼻子用筷子将煮得差不多了的铜钱叶夹出锅,小心翼翼的放在了事先准备好的铺着纱布的筛子上。 扑鼻而来的臭味实在上头。 苏沅求生欲极强的在鼻子里堵了两块小纱布,才苦着脸端着筛子出了厨房的门。 老太太正站在院子门口叫喊,见苏沅端着个不明物出来,当即就警惕的往后退了一大步。 她盯着苏沅手里的东西,怀疑道:“你端着的什么?” 苏沅被熏得脑瓜子疼,闻言不怀好意的将筛子往老太太跟前杵了杵,要笑不笑道:“新鲜出锅的屎味儿烧饼,您要尝尝吗?” 老太太表示自己不想尝,并且很想当场骂娘。 她大概是想训斥苏沅几句的。 可鼻尖挥之不去的臭味实在是太令人头晕脑胀。 以至于她难得的放弃了找茬的机会,逃似的一手拽着一个外孙女儿,健步如飞的就往后冲。 等人都走远了,苏沅还能听到她骂骂咧咧的声音。 苏沅无语的撇撇嘴,对上林惠娘哭笑不得的眼神有些讪讪。 “婶儿……” 林惠娘忍住的拔腿就走的冲动,好笑道:“你这是把树叶子煮熟了?” 苏沅憋着气点头。 铜钱叶子摸起来硬。 煮起来也不容易。 为了将这玩意儿煮熟,苏沅差点丢了半条小命。 煮熟了的树叶子耽搁不得,迟了就不好操作。 苏沅忙不迭的将筛子摆在了通风口,瓮声瓮气的对着林惠娘说:“这味儿实在是熏得慌,婶儿您先去忙,我自己折腾就行。” 林惠娘是想帮忙的。 可她实在不知道苏沅想做什么。 见苏沅坚持,索性也就挎上小提篮去了后山的菜园子。 铜钱叶的味儿没个一时半刻散不了。 还是去个远些的地方好。 林惠娘走后,苏沅把煮熟了的树叶子放在了冷水中泡着。 赶紧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旧毛笔,和一把手指头大小的小刷子拿了出来。 铜钱叶上的叶肉极厚,毛笔质软,轻易刷不干净。 苏沅尝试了一下,索性就先用小刷子将叶子上大部分叶肉刷下来,剩下的不好清理的部分用毛笔清理。 树叶子再硬,煮熟了也是软的。 苏沅没费多大功夫就清理出来的一片完整的树叶脉络。 铜钱叶不过掌心大小,清理完了叶肉,清晰可见其中叶子的纹理,对着光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第一个就看起来还行。 苏沅信心大增,手上片刻不停的处理剩下的叶子。 她总共往锅里扔了大概十几片叶子,煮的过程中坏了几片,祛除叶肉的过程中又坏了几片,最后到手的成品不过五片。 苏沅小心翼翼的将得来不易的树叶摆在了阴凉干燥处,等风干得差不多了,才小心的将只剩下了树叶纹路的叶子夹到了一本厚厚的书里。 做完了这一切,苏沅才终于有勇气将鼻孔里塞着的纱布扯掉。 她艰难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心情复杂。 被熏得险些没了命。 最后的成品万一不咋地,那可真是…… 赔大发了。 苏沅忐忑着过了两日,期间忍住了去翻书查看树叶状态的冲动,不停的找别的事儿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过了三日,苏沅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如获至宝的将那本书找了出来,屏住呼吸将其翻开。 最后的结果证明,苏沅没白白被熏。 受过的苦难都是值得的。 最终入眼的成品的确与苏沅设想中的相差无几。 铜钱叶形状分明,脉络清晰,苏沅清理叶肉的过程也足够小心,当多余的叶肉被祛除,剩下的淡白色纹路极其精致。 叶子中间天然的方形小孔也格外别致。 就这么看着,还真有那么几分让人爱不释手的意思。 苏沅喜出望外的捏着端详片刻,当即就拍着大腿叫了声好。 这事儿可行。 苏沅是个心动就得行动的行动派。 心里的设想论证成功了,第一时间想到去找合作背锅好搭档叶清河。 她兴冲冲的抱着本书去了村学,一路上却发现时不时有村民用一种怪异的眼光打量自己,探究中还带着说不出的猎奇。 一个两个这么看着自己没什么。 可当几乎碰到的所有人都用这种眼神盯着自己的时候,苏沅敏锐的意识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苏沅怀揣着满腹狐疑进了村学大门,见着叶清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叶清河用同样古怪的眼神盯着自己,纠结了半响才试探道:“妹儿啊,你是不是没钱了?” 苏沅仿佛看傻子似的看着他,皮笑肉不笑。 “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你说话这么直接,是会挨打的知道吗?” 明知道她穷还这么问,是老寿星上吊嫌自己命太长吗? 苏沅的愤怒写在了脸上。 叶清河的眼里却多了几分一言难尽的同情。 他咂了咂嘴,叹息道:“你若是实在艰难,可来找我啊。” “我虽没什么大钱,可借你些银子还是行的。” 苏沅听得一脸的莫名其妙。 “好好的,我找你借银子做甚?” 她的小荷包虽是没之前的鼓,可林明晰还是给她留了一些的好吗? 叶清河以为她是嘴硬,语气越发悲悯。 “咱们也不是什么外人,你至于跟我这么客套吗?” 苏沅满头雾水的不住皱眉。 “不是,几日不见你怎么就不会说人话了?我怎么就艰难得过不下去了?你这都是上哪儿听来的乱七八糟的?” 苏沅话音刚落,村学中有个小孩儿跑了出来,见着苏沅猛地一怔,然后就在苏沅震惊的眼神中说:“你就是煮屎的林家媳妇儿吗?” 苏沅??? “你说什么?!” 苏沅惊悚得破了音。 小孩儿却完全没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他煞有其事又充满好奇道:“我听说之前林先生家的小媳妇儿在家饿得受不了,煮屎果腹来着,你是林先生的小媳妇儿,我知道的,所以……” 小孩儿迟疑的停顿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你真的煮屎了吗?” 苏沅…… 第111章 特别的特 小孩儿锲而不舍。 “屎是什么味道的?” “好吃吗?” 苏沅忍无可忍,不住提醒自己打孩儿是不对的,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破碎的音节。 “你说什么?” 叶清河在一旁忍笑忍得艰难,见苏沅当真要炸了,赶紧摆手将那个语出惊人的小孩儿轰走,对上苏沅的黑脸却忍不住的笑。 “说实话,我也想知道,你真的在家煮屎了吗?” 苏沅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阴测测的咬牙。 “想知道?” 叶清河没什么求生欲的点头。 苏沅冷笑。 “煮熟了的是什么味儿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让你尝尝新鲜出炉的,想试试吗?” 苏沅的威胁往往来得直白又可怕。 叶清河消失了一会儿的求生欲突然上线,赶在苏沅彻底炸毛之前恢复了求生的冷静。 他一脸高攀不起的表情连连摆手,在苏沅阴沉沉的目光下说起了近日村里流传最盛的一则传言。 起初也不知道是谁先说的,反正传到叶清河耳中的时候,传闻就已经成了这个样子。 据说,林传读夫妇为了救江大山的性命,可谓是倾家荡产卖粮卖衣。 穷得别说是揭不开锅。 甚至连锅盖都卖了。 穷成这德行了,自然是吃不饱穿不暖的。 苏沅作为唯一一个外人,更是接连几日不曾吃上一口吃的,最后饿得神志不清,恍恍惚惚的在厨房里烧火煮屎做烧饼。 这传闻实在诡异得很。 一开始并无人信。 可后来吧,就慢慢的有人出来证实,表示的确是闻到了林家上空那股浓烈得让人怀疑人生的屎臭味。 而且闻到味道的时辰和传闻的时辰正好对得上。 再加上那天老太太站在门口嗷的喊了一嗓子,不少人都听见了。 于是乎,在苏沅没怎么出门的几日,传闻就演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扭曲得惊人。 苏沅难以置信地说:“就因为闻着味儿了,所以他们就造谣说我在家煮屎?!” 这都是什么逻辑! 苏沅就说呢,怎么这几日林惠娘和林传读看自己的眼神格外无奈,还掺杂着说不清的微妙。 甚至她今日出门的时候,林惠娘还委婉的提醒了两句,要不过几日再出。 合着他们都听说了自己在家煮屎的传闻??? 苏沅本人觉得荒谬至极。 叶清河却觉得这说法也没毛病。 他耐心的与苏沅分析。 “你想啊,若不是你煮了,别人怎会能闻着味儿呢?” 苏沅被狠狠的噎了一下,少有的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无言以对。 见她无话可说的样子,叶清河憋着坏的闷笑。 “不过我真的挺好奇的,你到底在家做了什么?怎么就有了这样的传言呢?” 好好的姑娘家,被人传作在家煮屎。 若是换做个脸皮薄些的,这会儿估计已经在满到处的找绳子想抹脖子了。 也就只有苏沅,还能好好的坐在这里黑脸,分析到底是谁在造自己的谣。 苏沅没想到自己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砸。 好一阵气闷后才说:“我就是在家煮了几片树叶子,树叶子的味儿是大了点儿,可怎么就成了煮那玩意儿了?” “这林家村的谣言未免也太离谱了吧?!” 她一说树叶子,叶清河就猜到了是什么。 他将拳头抵在嘴边忍住了笑出声的冲动,沉声道:“你好好的煮铜钱叶做甚?那玩意儿一旦受热了就会变得奇臭无比,知道的人从不沾染,你可倒好,直接给扔锅里了。” 苏沅听了有些气急。 她瞪眼道:“你说的是知道的,我这不是不知道吗?” 林慧娘是委婉的提醒过说有点儿味儿。 可她说的是有味儿。 没说这味儿到底多大。 苏沅哪儿能想到,小小的几片树叶子,煮熟了竟有不亚于粪坑的实力? 要早知道,她哪儿会傻乎乎的直接就往锅里扔? 叶清河忍了半响,最后到底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捂着腰靠在了树干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苏沅见了更是来气,险些没忍住将手里的书直接砸到了他的面门上。 苏沅忍了又忍,想着自己今日来是有正事儿的,冷着脸道:“我来找你可不是听你说不靠谱的传言的。” 听她着重咬了咬不靠谱几个字,叶清河识趣的收敛了看好戏的姿态,清了清嗓子道:“行,说正事儿。” 苏沅威胁意味十足的横了他一眼,见他不笑了,才将夹在书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叶清河见过不少东西,却从未见过苏沅手里的这种。 明明是树叶的形状,上边却无半点绿色。 通体淡白,纹路天然精致小巧。 看着喜人。 就是不知能作什么用。 他狐疑的盯着端详了片刻,不太确定道:“这是你煮熟了的铜钱叶?” 苏沅扯着嘴角嗯了一声,说:“你觉得这东西看着咋样?” 叶清河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 “看着是挺别致的,可也只是别致。” 毕竟这玩意儿除了别致什么也没有,也不知能有什么用。 当挂饰太脆弱,一不小心就揉碎了。 当摆设又太小,而且还没什么价值。 且世人都喜靓丽颜色。 这么白花花的寡淡至极,也不吸人眼。 拿到手里除了多看上两眼外,好像也没什么用武之地。 叶清河说的是大实话。 这一点来之前苏沅也早想到了。 她说:“那你觉得,如果在上头画画呢?” 叶清河若有所思的琢磨了一下,有些迟疑。 “画画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东西看着就禁不起折腾,只怕画笔未曾下落,天然的纹路就毁了三分。” 本就不是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玩意儿。 再糊了天然的纹路。 就更是没什么可看的了。 更何况…… 叶清河皱眉道:“而且就算是勉强画上去了,这东西也不保色,不一会儿就污了,看不出门道。” 苏沅对这个早有计策,闻言也不意外。 只是说:“你且说,这么大的面积,能不能画?” 叶清河不假思索的点头。 “可。” 大面积有大的画法。 面积小了也有小的笔法。 只要材料不碎,就能画。 苏沅听了就拍了下手。 “那就是成了。” 她拿起一片处理过的树叶,对着叶清河比划了一下,说:“我事先研究过,画画的时候落笔小心些,不至于会将纹路毁了,画好以后再在上头薄薄的打上一层蜡,就可保证画上去的东西不失色,而且拿在手里也会更坚硬些,不易损毁。” 铜钱叶的形状纹路本就别致。 若是能在上头添些好看的花样,就更显特别。 而愿意花钱买东西的人,买的往往就是一个特字。 第112章 我小看你了 苏沅提供了思路,接下来看的就是叶清河的操作。 叶清河从提笔就开始习画,却从未在这么小还易碎的物件上作过画,他足够谨慎的琢磨了半响,才挑了一支鼻尖最纤细的画笔蘸墨。 落笔起画,不过片刻就可完工。 叶清河屏息收了笔,对着苏沅说:“你看这样的行吗?” 苏沅探头过去一看,满意的笑弯了眼。 “完美。” 因树叶本身的面积不大,中间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方孔,故而叶清河画的画也不是什么复杂的图。 只是一个简单的锦鲤戏莲。 寥寥几笔,却足够传神。 得到苏沅的肯定后,叶清河说不出为什么的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上了色,抹着汗收了笔。 “这样可行了?” 苏沅仔细看了一番,满意得不行的点头。 “合适得很。” 淡白色的树叶脉络本显寡淡,添上了锦鲤戏水的图案,再多了色彩,精致多了几分不说,更比之前夺目。 苏沅拿来了事先准备好的白色石蜡,放在锅里小心融了,将画好的树叶子放了进去,薄薄的裹上了一层乳白色的石蜡。 铜钱叶的脉络本就是淡白的。 裹上一层乳白色的石蜡并不显突兀,反而有一种相得益彰,本应如此的美。 而裹上石蜡之后,质地不坚的树叶子也多了几分触手的石滑温润,比起之前手感好上不少不说,也更让人放心了许多。 起码这样子,绝不会轻易就碎。 只是石蜡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受不得冷受不得热的,还容易弄出划痕…… 苏沅皱眉看着手里多了一丝划痕的树叶子,难掩怅然的叹气。 “画没毛病,成品也跟我想象中的大致一样,只是包裹的东西只怕得想法子换。” 否则费了牛鼻子的劲儿把东西折腾出来了。 结果还没等弄出去卖呢,就先划在自己手里算怎么回事儿? 再说了,人家买这玩意儿也不是买的一次性的。 苏沅想打着书签的名头卖,就得真能当书签使。 万一这往书里一夹,回头遇热再化了一手,岂不是彻底完犊子? 苏沅短暂的开心了一瞬就继续皱着眉发愁。 叶清河见了,心里着急却也无计可施。 提笔作画他能行。 若说别的,真是十个他也不见得能比得上半个苏沅。 叶清河默默的跟着苏沅发愁,愁了半响,突然说:“你要是想用铜钱叶子做,得抓紧时间了。” 苏沅不解。 “为何?” 叶清河指了指院子里正枝叶茂盛的铜钱树,解释道:“你别看这树现在是满树苍翠,可等到入了秋,一场霜落下来,要不了几日就都得黄。” 树叶入秋就黄。 深秋就掉。 这是自然规律,除了松树和万年青等得天独厚的树种外,无一能例外。 铜钱树自然也是一样。 这时候的天儿已经逐渐开始添了冷意。 立秋就是转眼的事儿了。 再不抓紧,估计真的不行。 苏沅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茬,当即就急得蹦脚。 “哎我去,这还是个时令性的生意???” 叶清河好笑点头。 “不然你以为呢?” 苏沅老房子着火似的原地蹦了几圈,当机立断。 “不管了,先摘叶子,煮熟了再说!” 叶清河本是笑着的。 可听到煮熟两个字,脸就瞬间变了色。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苏沅,语调微颤。 “煮熟?” 似乎猜到了他为何惊恐,苏沅龇牙冷笑。 “当然要煮熟啊,不然你以为,我之前在家里煮的,当真是屎吗?” 铜钱叶煮熟的杀伤力,当着是谁尝试了谁知道。 叶清河小时候有幸闻过一回,当真是永生难忘。 以至于长大后心理阴影不散,见着铜钱树都想拔刀砍掉。 他本以为,忍着心中惊惧在铜钱叶上画画,就已经是人生为数不多的挑战之一。 却不曾想,往往更残酷的都在最后。 苏沅眼睁睁的看着叶清河的脸变色了,笑得一脸无情。 “别琢磨了,你跑不掉的。” 叶清河内心十分拒绝。 然而苏沅描绘的蓝图实在美丽,又经受不住金钱的诱惑,最后还是硬着头皮端起了破破烂烂的簸箕,开始愁眉苦脸,一日不知多少叹的跟着苏沅上窜下跳的到处摘树叶子。 铜钱树不能吃不能用,除了有个吉祥如意的意头,只剩下了一身惹人嫌恶的恶臭。 身为一棵树,从头到尾可谓是将废物两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样的废物当然是无人青睐的。 也没人喜欢。 苏沅只要有足够的体力和精力,就可以不花一分钱获得无数她心仪的树叶子。 当村民发现苏沅大规模的收集树叶的时候,村里的谣言无声无息的又换了一个版本。 屎味儿的烧饼滋味大概还是不怎么样的。 所以你瞧,苏沅不在家煮屎了,改吃树叶子了! 天可怜见。 林家二房分家后的日子,大约是真过不下去了…… 村里谣言传得越发变形。 苏沅没怎么费劲儿就知道了是从谁的嘴里传出的话。 首个功臣自当是林家嗓门绝佳的老太太。 其次就是在幕后不遗余力,努力摸黑苏沅的林家大伯母。 甚至连丈夫卧了床的林小姑,也于悲痛之中不懈的出了一份力。 可以说,苏沅今日能在村里如此声名大噪。 与林家诸位女眷的努力都是分不开的。 叶清河本以为苏沅会当场炸毛。 可苏沅只是磨了一会儿牙就继续摘树叶子去了。 叶清河当时还暗暗在心里感叹了一番,苏沅年纪虽小,可心性的确是常人难及的。 你看看小姑娘心胸多宽广,被人摸黑成了这样,都不带记仇的。 苏沅身为谣言当之无愧的主角,深受谣言困扰,没留意到叶清河对自己暗暗的倾佩,也没心思去跟谁解释。 她专心致志的赶在入秋前采摘树叶,采摘完了还不算完事儿。 怎么活着将其煮熟才是最让人头大的难题。 叶清河为了钱,表示什么都可以听苏沅的。 唯独这个不可以。 他死活都不同意让苏沅在村学中煮树叶。 甚至还为此与苏沅辩驳了一番。 苏沅吵得过他,却心累得不想吵。 不让煮就不煮呗,大不了她换个地儿。 苏沅干脆利落的就答应换地方,叶清河还小小的诧异了一下。 他本以为苏沅不会那么轻易就妥协的。 毕竟苏沅看起来就很轴。 但是苏沅没怎么挣扎就答应换地方,这简直让叶清河大大的吃了一惊。 甚至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苏沅并非自己印象中那么执拗的人。 可当第二日天不亮,看着苏沅将一口大铁锅搬到了林家门口的时候,叶清河还是为自己的少见多怪暗暗羞愧。 他还是小看苏沅了。 苏沅这样的性子怎会不记仇,轻易改主意呢? 第113章 丧心病狂的狠人 她只是一开始就想好了作怪的法子,找个由头光明正大的膈应人罢了。 叶清河一言难尽的看了一眼兴致勃勃的苏沅,压低了声音说:“你真要在这儿煮?” 苏沅头也不回的翻了个白眼,理直气壮。 “不然呢?” 叶清河笑得很是为难。 “可这是林家的大门口。” 林家的宅子修得好,面积也大。 就在村里宽的一条路上。 而且还是上风口。 还没入秋,正是起风的时候,上风口的谁家做了饭,那股味儿都能顺着风飘到半个村。 苏沅若真在这人煮了铜钱叶,不一会儿味儿起来了,不说林家,就是半个林家村,都得被熏够呛。 身后的林家人就更是…… 叶清河有点不太敢想那个画面。 听出了叶清河的迟疑,苏沅没好气的一叉腰,理直气壮地说:“这儿虽是林家的大门口,可那也是我家的门口,对吧?” 叶清河无言以对的点头。 这么说的确不错。 苏沅扯了扯嘴角,冷笑道:“自古以来旁人不管他家事儿,我在自己家门口,用自己家的铁锅煮自己摘的树叶子,不碍着谁的地儿,也不妨着谁的清净,跟别人有什么干系?谁敢对我指手画脚?” 苏沅的一番歪理听起来实在正直。 叶清河迟疑半响哑口无言,只能是默默的缩了缩脖子。 见他不吭声了,苏沅眼里冷笑更甚。 “再说了,我凭本事摘的树叶子,凭什么不让我煮?” 敢造谣说她在家煮屎,还传得隔壁村的人都知道了。 她略施小计怎么了? 有本事造谣,就有本事忍着挨熏! 看谁恶心不死谁! 苏沅恶狠狠的将手里的柴火往临时用几块青砖搭起来的灶台里一塞,对着叶清河就喊了一嗓子。 “别愣着了,开干!” 叶清河任劳任怨的添柴加水,跟苏沅一起,齐心协力的把火烧了起来,一人捧着一个簸箕往里倒挑选好的树叶子。 没下锅的铜钱叶,还勉强能算作是好树叶。 可下了锅的铜钱叶,摇身一变,就成了罪孽深重的树叶。 十里飘臭。 杀人无形。 苏沅尽管早有准备,事先就往鼻孔里塞了厚厚的两大坨棉花,还是被迎头而来的那股恶臭熏得头晕眼花。 叶清河都快被熏哭了。 一边抹眼睛一边闷闷地问:“这要煮多久啊?!” 再不行人就没了! 苏沅躲什么似的躲得远远的,隔着一条路对着叶清河比划着喊:“一刻钟到半个时辰不等!” “你坚持住!坚持就是胜利!坚持不住也不能放弃!” 叶清河欲哭无泪的咬牙坚持。 苏沅捏着鼻子不住口头指挥。 门口两个人忙得热泪盈眶热火朝天。 屋子里的人却终于是被熏得受不住,跑出来看个究竟。 这会儿时辰还早呢。 除了鸡谁都没起。 按林家人往日的作息,这会儿就没人起来。 此时却是都起来了齐聚门口。 除了卧床不可起的江大山外,连林小姑的两个闺女都没落下。 老太太衣衫凌乱的捂着鼻子冲了出来,没等看清门口的人是谁,就张嘴叫骂。 “谁家缺德玩意儿往人家门口倒粪水!” 大伯母也是睡眼惺忪的跟着喊:“缺大德了!什么玩意儿咋这么臭!” 林小姑一手拉着一个闺女,率先认出了苏沅,下意识的喊出了声。 “苏沅你干什么!” 始作俑者苏沅一脸无辜的眨了眨眼,口吻天真又残忍。 “我煮树叶子啊!” 老太太被熏得彻底没了睡意,怒目圆瞪。 “你煮的什么玩意儿?!” 苏沅笑着指了指那口散发着罪恶的臭味的大铁锅,回答得一板一眼。 “这不是家里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么,我想着树叶子跟野菜差不多也应是一个味儿的,就煮些树叶子来做烧饼吃。” 这话显而易见的就是胡诌。 三岁小儿来了也不能信。 连紧跟着出来的林惠娘和林传读都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他们咋不知道,家里日子艰难成了这样? 苏沅煮树叶子做书签的事儿,林传读和林慧娘是知道的。 他们也猜到了苏沅会有大动静。 却也当真没想到,苏沅能在大清早的,就借着一股风将臭味送到了家家户户,连不久前问她屎味道怎么样的孩子都没放过。 冷酷又无情。 眼看着眼前几人可能要骂街,苏沅给还没回神的林传读和林慧娘使了眼色,说:“林叔,婶儿,你们不是说今日有事儿要出门吗?” 林传读当即回神,立马就说:“是啊,我们出去了,你自己在家玩儿火稳当些,别烫着自己。” 苏沅笑着说好,用脚尖踢了一下差点神志不清的叶清河,低声说:“给我搅。” 叶清河苦大仇深的捏着个棒子,生无可恋的搅动着锅里的半生熟的树叶子。 这锅树叶子,没被搅动的时候,味道就已经非常上头了。 人为搅动之后,那种扑面而来的强大杀伤力,更是让人神志恍惚怀疑人生。 老太太是想骂街的。 可在骂街之前,她更想吐。 她张嘴爆发出了一声干呕,猫着腰捂着鼻子就冲进了进去。 大伯母啊了一声吸了好大一口臭气,脸绿成了黄瓜,紧随其后拔腿就冲。 林小姑带着两个娃娃慢了一步,转身时早已面无人色,距离呕吐大约就剩下一根头发丝的距离。 凭本事把人熏跑了,苏沅本是想志得意满的叉腰冷笑的。 毕竟眼前一幕还真挺解气。 无奈现实太残忍。 鼻尖恶臭惊人,她也忍不住了。 苏沅忍着干呕,艰难的对着叶清河竖起了大拇指。 “干的不错。” 实锤帮凶的叶清河生无可恋的张了张嘴,开口时气若游丝。 “苏沅,我劝你可做个人吧……” 大清早的弄了这么一锅在门口,谁碰上谁都得崩溃! 这场恶臭的艰难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 折腾这么久,苏沅也不是故意的。 主要是他们摘的树叶子实在是太多了。 一锅两锅都煮不下。 只能冒着生命危险分批进行。 等她终于歇了火,林家人没疯的也快疯了。 疯了的早就躲出去活命了。 大功告成,叶清河两眼空洞的站在原地,看着尚有一丝活力的苏沅,发自肺腑的感叹了一句。 “狠人。” 何止是狠? 简直就是丧心病狂好吗?! 第114章 喜刷刷刷刷刷刷 将树叶子全都煮熟了还不算完事儿。 清理完上边的叶肉才是个要紧的精细活儿。 叶肉清理不干净,书签做出来斑斑点点的不好看不透彻不说,还容易腐坏。 可拿着把小刷子绣花似的不断刷树叶子,这活儿看似不起眼,实则也是个要命的。 树叶子太小了。 要刷的太多了。 就跟精卫填海似的,感觉不到闭目亡魂,这活儿大概是干不完了。 面对着几个大盆泡满的树叶子,叶清河笑容苍白无力。 他说:“我能先问问这书签做出来了,你打算卖多少钱吗?” 这要是要价低了,都对不起费的这些个功夫。 苏沅也发愁,不光是发愁怎么刷叶肉,她还愁别的。 树叶子是有了,可最表层上的包浆这会儿还没着落呢! 若找不到合适的表层包浆,别说定价多少,什么都白瞎。 苏沅随手往叶清河手里塞了把刷子,敷衍十足。 “别废话,先刷。” 叶清河捏着把小刷子,咬了咬牙没吭声,拉了个小凳子坐下就开始认命的刷。 铜钱树叶遇热的时候臭不可闻。 冷却后变身似的,又跟寻常树叶子没了区别。 完全看不出不久前作孽的罪恶深重。 祛除叶肉的过程没煮的时候痛苦。 只是精细活儿都难熬。 苏沅是个没什么耐心的,做了不一会儿,眉宇间就隐隐翻涌着烦躁。 叶清河看了看时辰,放下手里的刷子说:“你先刷着,我去给江叔送水。” 江大山卧病在床,只能由人伺候。 平日里这活儿都是林传读做的。 可今日一大早林传读就被苏沅熏出门了,走之前特意委托过叶清河,让他记着点儿时辰给江大山送水翻身。 苏沅刷叶子刷得心烦,闻声就站起来说:“别,你接着刷,我去。” 不等叶清河回答,苏沅就噔噔噔的小跑着进了屋。 江大山受伤后,躺在床上昏睡的时辰居多。 今日这时候还是醒着的,瞧精神头还不错,只是脸色不太好。 苏沅一边倒水一边问:“小姑父,我瞧您气色不太好,可是哪儿不舒服?” 江大山对着苏沅笑得温和,无奈道:“本睡得挺好,只是被一股味儿熏得脑袋疼,门口是有谁家的粪车倒了吗?” 苏沅没想到罪恶之手源自于自己,一时间有些语塞。 她尴尬的笑了笑,干瘪瘪地说:“不是,是我在门口煮树叶子来着。” 林家其余人还能跑一跑。 江大山躺在床上没处可去,只能是硬生生的捱着。 苏沅难得的有些愧疚,低声说:“小姑父对不住啊,我大意了。” 江大山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 “这有什么的?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对了,你煮铜钱叶子做什么?那东西可不能吃。” 苏沅发愁许久,见着有个主动提起这茬的,忍不住噼里啪啦就将心里想的说了一通。 说完了,她愁眉苦脸的叹气。 “不瞒您说,别的我都想好了,也都能做,唯独这表层的包浆不知应用什么。” 江大山想了想,若有所思地说:“你说的包浆,是想要那种能把树叶包起来,让树叶保存更易,且质地坚硬些的东西吗?” 苏沅连连点头,说:“就是就是,小姑父您知道什么能行吗?” 江大山苦笑摇头,说:“这个我倒确实不知。” 苏沅闻言眼里闪过一丝失落。 却又听江大山说:“不过我记得,早年间六子折腾过一个东西,说是帮人修补的古物,那古物娇贵,似乎就用了这么一个类似的东西,既没影响到那古物的本身,又能让古物更好保存,且不易损坏。” 江大山顿了顿,笑着道:“你若是真想知道,与其在此处发愁,不如抽空去找六子打听打听,说不得他就知道些什么。” 苏沅没想到来送个水还能有这样的收获,当即就喜出望外的笑出了声。 江大山见她乐得合不拢嘴,捡着自己记得的部分跟苏沅细细的说了。 苏沅越听越是觉得满意。 融化开了是油脂状。 裹上一层自然凝固后触手温凉又不易折损,这不就是她想要的效果吗? 苏沅与江大山说了半响话,见江大山面露疲惫后才压抑着兴奋走了出去。 刷树叶子刷的一脸悲伤的叶清河见她眉开眼笑的,忍不住出声取笑。 “进屋一趟捡着宝了?” 苏沅有些小嘚瑟,笑了也没否认。 “可不是捡着宝了么?” 叶清河听得云里雾里的,也不明白苏沅在高兴个什么劲儿。 苏沅也不多解释,原地转了几圈就定了主意。 这事儿一刻也耽搁不得,她要进城找林明晰。 此时都是正午了,进了城,再耽搁会儿,今日可就回不来了。 女子外宿,可是天大的事儿。 叶清河被吓得肝儿颤,赶紧着拦住了苏沅,苦笑道:“哎呦喂我的小祖宗,你就算是心血来潮,也得跟林叔林婶儿说一声啊!” 否则林家夫妇出门前苏沅还好好的在家。 回来却发现苏沅不在了。 叶清河就是浑身张嘴了那也说不清。 苏沅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只能按耐着心里激动,心不在焉的继续刷叶子。 幸运的是没多久林传读和林慧娘就回来了。 得知苏沅想进城,林慧娘一脸无奈。 “今日时辰也不早了,你怎会突然想进城?” 不是不让苏沅出门。 只是时辰晚了,今夜还要在城里耽搁,苏沅一个女孩子家,实在是让人放心不下。 苏沅闻言露出了可怜兮兮的小表情,拉着林惠娘的手撒娇。 “婶儿,那树叶子可娇气了,煮熟了刷完叶肉,不抓紧些找东西封浆就得坏,我折腾了这么久,还被熏得够呛,要是就这么坏了,岂不是都白费了吗” 林惠娘迟疑。 “可再着急,能着急这么一会儿?明日再去不成吗?” 苏沅瞬间苦了脸。 小声小气的哼唧。 “我一想到这玩意儿要坏,我是一刻也坐不住,婶儿您就让我去吧,我保证安安分分的不惹事,消消停停的回来。“ 林惠娘哭笑不得的用指尖戳了一下苏沅的脑门,无奈道:“我哪儿是怕你惹事儿?我是怕……” “哎呦,婶儿,您就放心吧,我办事稳当着呢,一定不会有事儿的。” 苏沅跟个跟屁虫似的粘着林慧娘不撒手,林惠娘被她缠得脑仁疼,求助似的看向了笑而不语的林传读。 第115章 爱动手的林明晰??? 林传读早年间走南转北的去过不少地方,眼界也比林惠娘宽广不少。 他见苏沅是真心想去,索性就在中间和稀泥。 “沅沅知道轻重,她想去就让她去吧。” 他想了想,说:“我记得六子他们书院里有家眷来访,不方便赶回去的时候,是可以在书院里暂住的,到时若是赶不回来,就让沅沅在书院里借住一宿也是行的。” 看林慧娘还是不放心,林传读索性就说:“再说了,沅沅是去找六子的,有六子照看着,你还怕沅沅会受了委屈?” 搬出了林明晰,倒是比苏沅说半天管用。 林明晰年少老成,办事也稳妥,比时而跳脱不靠谱的苏沅让人放心许多。 林慧娘迟疑着应下了,赶紧进屋找了件厚实些的衣裳让苏沅带上,另外还强塞给了苏沅几十个散铜板。 “买不着什么好的,也别饿着自己,进城后有什么事儿记得听六子的,别混来啊!” 苏沅笑着一一应好。 林传读则是亲自带着苏沅去搭车。 苏沅出门的时候,叶清河也有些蠢蠢欲动,却被苏沅一句话摁在了原地。 “我去想法子,你在这儿好好刷啊!刷不完回头就坏了!” 煮好的了树叶子都用温水浸着,刷的时候从里头拿出来。 这要是过了夜,温水续不上,可就真是要坏。 叶清河眼巴巴的看着苏沅走远,耷拉着脑袋捡起了刷子继续干。 林慧娘见了好笑,搬了小凳子坐过来和他一起。 叶清河赶紧说:“婶儿您去休息,这活儿有我就行。” 林惠娘好笑道:“就你那速度,不知要刷到什么时候呢,明儿个沅沅回来了,你能弄好吗?” 这是真不能。 叶清河头大的叹气,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婶儿您费心了。” 林惠娘常年浆洗衣裳,刷刷子的动作比苏沅和叶清河不知快了多少,说话间已经是两片叶子下去。 她笑着说:“这有什么麻烦的?沅沅是我小闺女,她想做的,我自是帮着,你没少帮她,说谢,也理应是我谢你才是。” 叶清河顿了顿不自在的轻轻一笑,手上动作停顿半响,却什么也没说继续接着刷。 苏沅顺利搭到了车,一路走走停停的到了镇上再换车,折腾了一下去,终于赶在日落之前到了县城。 她轻车熟路的去了林明晰在的书院,不等进门,就正好碰见了一脸凝色走出来的莫子岚。 莫子岚和苏沅有过一面之缘,见了苏沅脸上多了些许诧异,忍不住道:“嫂子是来找林明晰的?” 苏沅被他这声嫂子叫得浑身不自在,神色僵硬的点头。 “怎么,他不在吗?” 莫子岚笑得无奈,摇头道:“嫂子来得不凑巧,明晰兄不久前出去了,这会儿还不曾回来呢。” 苏沅听了这话倒也没什么反应。 她四下看了一圈,不甚在意地说:“没事儿,既是出去了我在门口等他就行。” 苏沅这么说原本是没什么毛病的。 可莫子岚的眼底却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焦急。 他歉意的笑笑,说:“嫂子来了,怎能让您在这儿枯等着?要不这样,您随我进去,我去禀告先生,您进屋歇着,我这就去把明晰兄找回来, 您看可好?” 苏沅本来是觉得没什么的。 毕竟林明晰再不爱出门,也是正常人。 常人出门溜达溜达买点儿东西,都是很寻常的事儿。 可莫子岚这态度,让她觉得蹊跷。 她狐疑的看着莫子岚,皱眉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儿吗?” “为什么我感觉你奇奇怪怪的?” 莫子岚没想到苏沅会这么说,猛地一怔后一脸无可奈何。 “嫂子……” “哎呦我的祖宗!让你去请大夫你怎么还在这儿耗着?!林明晰都疼成啥样了你没见着啊!” 胡图大咧咧的喊声传了出来,莫子岚脸色瞬间骤变。 苏沅的脸缓缓冷了下去。 她眯着眼问:“林明晰受伤了?” 胡图急吼吼的喊着出来,不等下一句出口就撞上了苏沅的冷脸。 他脚步生生一顿,换上了一副欲盖弥彰的牵强表情,扯着嘴角狰狞的笑。 “小丫头你怎么这时候来了?你……” “林明晰受伤了?” 苏沅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语调沉得宛若坠了石头。 “谁伤的?” 莫子岚想费心遮掩的已经暴露了。 胡图一嗓子毁所有。 这时候再遮遮掩掩的,也说不过去。 胡图长叹一声,只能是硬着头皮领着苏沅往里走。 进去的途中,苏沅也大致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 几日前,城里的几大书院联合办了一个诗书会。 说是以诗会友,实际上就是几个书院的老头子们不甘寂寞,把自己的得意门生们拉出去挨个遛场,给自己争面子的同时,再对外推广一下自家书院的厉害之处。 林明晰作为得意弟子,自然也是要去的。 林明晰为人谦和性子也稳重,从未与人起过什么激烈的冲突,可谓是让人放心得很。 可不知诗会那天是怎么了,就与另外一家书院的一个学子起了争执,两人还险些动了手。 当时混乱不堪回首,可到底是控制住了,没真能打起来。 看了林明晰就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关于那天的事儿怎么都撬不开嘴,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贺明发了大火,却还是偏袒自己的弟子,只是罚了林明晰抄书。 可今日林明晰前来告假,说是有事儿外出。 胡图和贺明没多想就把人放出去了。 谁知道出去没多久,林明晰就又跟人打起来了! 好家伙还是跑到别的书院,门口打了人家的人。 就差没上脚把人家的大门都给踹了! 跟着去的石溪见事态失控了,火急火燎的冲回来拉救兵。 书院的人冲过去把林明晰拽了回来,混乱中不知谁伤了谁,又打坏了什么。 总之,这会儿贺明还在那儿收拾后续,还没能回来呢。 听说林明晰主动上门去找茬,苏沅神色微妙的皱眉。 “林明晰主动去打人?” 这厮打了叶清河之后是被打通了什么关窍吗? 怎么动起手来还没完了? 重点是主动打人就罢了。 还没打过被人弄崴了脚被人扛回来…… 这还真是…… 能耐大了! 第116章 小嫂子气得不轻 林明晰被一群人簇拥在中间,苏沅走进屋的时候,几乎只能看见他一个不明显的头顶。 至于伤在哪儿了完全看不见。 苏沅忍烦躁啧了啧,莫子岚赶紧说:“让开些让开些,明晰兄家里来人了。” 人群应声而散。 终于露出了正脸的林明晰见着意料之外的苏沅,也是一脸不加掩饰的震惊。 他下意识的站了起来,语带诧异。 “沅沅?” “你怎地来了?” 苏沅面无表情的上下打量了一圈。 眼前的人好胳膊好腿的,站着不吃力,脸上没痕迹,看不出哪儿伤着了啊? 苏沅狐疑皱眉,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说:“你受伤了?” 林明晰赶紧摆手摇头否认三连。 “没,当着没!” 苏沅迷了迷眼,明显是不信。 林明晰无奈,只能对着一旁的沈书使了个眼色。 沈书瞬间会意,连轰带赶的把屋子里挤得满满当当的人赶了出去,还神秘兮兮的关上了门。 胡图见状第一个忍不住。 他没好气道:“我还得去请大夫呢!你把门关上做什么?还嫌不够乱的是不是?!” 沈书和莫子岚手脚并用的冲上去拦住了胡图,苦笑道:“院长您冷静些,这事儿不是您想的那样,您听我们解释。” 胡图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眼带疑惑的看向了林明晰的脚。 “你不是崴脚了吗?” 林明晰不是个会撒谎的人。 被胡图和苏沅这么盯着,心虚瞬间就写在了脸上。 他吞吞吐吐了半响,头疼地说:“我没受伤。” 胡图瞪眼:“你没受伤那之前是……” “是装的。” 林明晰今日本来就不是想去动手的。 苏沅说的对,他这样的,除了叶清河外,还能打得过谁? 林明晰是想去讲道理,顺便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的。 可谁知对方不讲理,言语间多有轻慢不说,甚至是试图仗着人多势众动手。 学子间私斗是有违当朝律法的。 林明晰不想犯这个忌讳,也不可能硬着头皮被人围殴。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混乱间冲上去砸了对方书院的大门,引来的更多的人将场面搅和得越发混乱。 等场面乱了,林明晰哎呦哎呦的往地上一歪,随后赶去的莫子岚等人张嘴就说他受了重伤,不等在场的人反应过来,扛着林明晰撒丫子就撤。 若不是他们跑得快,这会儿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 最后闹事的罪名铁板钉钉的也要落在林明晰的头上。 得知林明晰没受伤,胡图意味不明的松了一口气。 可想到今日那场混乱,他这会儿都还是想骂娘。 他盯着林明晰磨牙,沉沉道:“之前乱得很,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与那青山书院的林明成到底为何起的冲突?一次就罢了,怎地出了诗会还能有第二次?” 苏沅敏锐的捕捉到了重点,微妙的扬起了唇。 “林明成?” 胡图正在气头上,闻言有些没好气。 “林明成怎么了?难不成你是觉着找着本家了?还倍感亲切?” 苏沅意味不明的呵了一声,视线轻飘飘的从林明晰的身上划过去,淡淡道:“可不就是找着本家了么?” 何止是本家? 分明就是一家的! 林明晰在苏沅心里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 十六七岁的小男娃,在现代还是个青春期闹离家出走的小崽子,意气用事在外头与人起了冲突压根就算不得什么。 不就是打一架吗?这有什么的? 只要自己占理,没吃亏,那在苏沅心里就等同于是在匡扶正义。 没什么好多问的。 可如果这事儿跟林明成有关系,苏沅就不得不多心多问上几句了。 她要笑不笑的看了林明晰一眼,低声说:“哥哥厉害了啊,都会找人打架了。” 顾及到林明晰的小面子,苏沅刻意压低了声音。 少女音调哪怕是夹着寒意,入耳听起来也是软绵绵的。 一声戏谑多过亲热的哥哥,直甜得人心窝发腻。 林明晰神色不太自然的扭头避开了苏沅灼灼的目光,梗着脖子解释:“这是个误会。” 苏沅好整以暇的一抱手,勾唇轻笑。 “行,你说吧,我听着呢。” 胡图也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盯着,仿佛林明晰只要说不出个子丑卯,就要当场动手真把林明晰揍一顿。 林明晰难得的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迟疑了半响却说:“总之我没受伤,但是……” 苏沅打断了林明晰的话,冷笑道:“但是你就是不想说为什么,是吧?” 林明晰犹豫着嗯了嗯,胡图差点就撸袖子动了手。 “你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儿?你……” “院长您冷静!” “对啊院长您冷静点儿!明晰兄定然是有他的苦衷的,您等他考虑考虑再说,您先做下喝杯茶!” “水来了水来了,院长您先歇歇!” 和稀泥三人组七手八脚的把胡图摁在了椅子上,强行往胡图的手里塞了一杯茶。 石溪还仗着自己的体型优势挡在了胡图和林明晰中间,生怕林明晰一不小心就挨了打。 苏沅看得不住冷笑,大马金刀的一脚踩住了凳子,开门见山:“那我换个说法,林明成怎么惹你了?” 林明晰瞬间变成了个锯了嘴的葫芦,怎么都不吭声。 苏沅问了两遍没了耐性,被气得直接笑了出声。 “行,你不说是吧?” 林明晰侧脸避开了她的目光,轻飘飘地说:“我会处理好的。” 苏沅扯着嘴角挤出了个冷笑。 “行,听你的。” “我懒得管你的闲事儿。” 说完,苏沅像是动了怒,头也不回的就往外走。 林明晰微怔一瞬唰的一下站了起来。 “沅沅!” “你干什么去?!” 苏沅没应声,林明晰追出去的时候,却发现苏沅被快上一步的莫子岚拦住了。 莫子岚苦笑道:“此时天色不早了,您这时候出去也回不去,不如就暂时在书院中歇上一晚,有什么事儿,等到明日天亮再说也不迟,您说呢?” 苏沅冷着脸不说话。 胡图也压着火说:“你一个小丫头,落夜了还出去瞎溜达什么?我找人给你安排间客舍,今晚就在书院里歇下。” 林明晰紧张的看着苏沅,似乎是怕她拒绝。 出人意料的是苏沅没怎么迟疑就说了好。 从头到尾,她就一眼都没多看林明晰,自顾自的跟着收拾客舍的人就走了。 林明晰站在门口,神色复杂看不出情绪。 沈书见了,幽幽叹气。 “小嫂子这是气得不轻呐。” 石溪深以为然的点头。 他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暴跳如雷的胡图,又瞥一眼林明晰,压低了声音道:“师兄,那事儿你真不打算让他们知道啊?” 林明晰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晦暗,闭了闭眼道:“暂时不必。” 这时候说出去,只会让更多的人跟着自己烦心。 林明晰心中已有了解决的对策,需要的只是时间罢了。 第117章 你还想扒我衣裳??? 贺明迟迟不归,胡图放心不下,故作凶狠的警告了林明晰几人一顿后,又神色匆匆的走了出去。 书院中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石溪几人也没了插科打诨的兴致,接二连三的去洗漱准备睡觉。 林明晰去打听到了苏沅住在哪儿,特地揣上了一包点心,才轻轻的敲响了苏沅的房门。 苏沅正在屋子里憋火,听见动静无声冷笑。 却不应声。 林明晰知道她没睡,见状有些无奈的轻唤了一声。 “沅沅。” 苏沅还是不吭声。 林明晰无法,又不能擅闯女子房舍,只能是在门口说:“今日之事当真不是我刻意隐瞒,我有自己的理由,你别动怒。” 苏沅默不作声的扒拉着手里的铜板,耳朵却是竖着的。 林明晰见她还是不说话,索性就说:“我真有把握能把此事处理好,你无需担心。” “我听说你是来找我的,折腾了一路是不是还没吃东西?我给你带了些点心,你先将就着吃点儿垫垫,等明早天亮了,我再去饭堂给你打饭,我……” “沅沅!” “闭嘴!” 忍无可忍的苏沅毫无征兆的拉开了门,一把扯住了林明晰的手腕,猛地往里用劲儿,直接就把门口站着的林明晰扯了进去。 林明晰毫无防备,等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了屋子里。 苏沅就站在门口的位置,手里还拎着一根不知什么时候找来的细细竹枝,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目光深得像是入了渊。 让人心悸。 看着这样的苏沅,林明晰不知为何心跳如鼓,浑身的肌肉都仿佛在与自己较劲,拉扯着连头皮都在发麻。 他僵硬的垂首避开了苏沅亮得灼人的目光,声音局促。 “简直是胡来!” “你一个女子,深夜独居,怎能轻易拉扯男子入内?你……” “我什么?” 苏沅冷冷地说:“我再胡来,能比得上您老人家胆大?” “浑身上下连骨头带肉,上了称都不见得能有三两重,还不赶只猪的战斗力强,您就敢赤手空拳的去找人打架了,要说厉害,谁能有您厉害?” 苏沅啧啧不断,口吻微妙又带着唏嘘。 “林明晰我之前当真是小瞧你了啊,没看出来,您还有这般本事,您这么能干念书做甚?拎根棍子直接占山为王,岂不是比在这儿苦熬着白费了光阴来得强?” 苏沅奚落起人来实在让人招架不住。 林明晰苦笑着露出了求饶的神色,叹气道:“祖宗,你可快别说了。” 再让苏沅这么说下去,林明晰当真是要无地自容了。 苏沅闻言不屑撇嘴。 “怎么,您还要面子呢?” “我还以为,您是有强迫症,腿断一条觉得不完美,一定要把另外一条也折腾断了才算圆满,故而才费心作呢。” 林明晰被苏沅噎得说不出话,四目相对半响后头大不已。 他硬着头皮说:“我深夜在此不妥,东西既已送到了,我就先出去了,你早些休息,我……” 林明晰边说边往门口走。 大概是想着话说完,自己也能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他没想到,苏沅被人拉进来了,就没打算让他这么囫囵个的出去。 苏沅手中细竹枝往眼前一拦,直接就挡住了林明晰的去路。 林明晰头疼不已,好声相哄。 “沅沅别闹。” 像是怕苏沅认识不到厉害,他还说:“深更半夜的,我们一男一女单独在一屋不合规矩,万一让人知道了,必然会起非议,对你不利。” 这话对女子而言算是极重的。 毕竟名声对这个时代的女子而言,实在是太要命了。 苏沅听了却是满脸的不屑。 苏沅漫不经心的呵了一声,似笑非笑道:“都有人叫我小嫂子了,我有什么好怕人非议的?” 她意味不明的用目光在林明晰身上转悠了一圈,轻飘飘道:“再说了,我俩又不是真的兄妹,在一个房间里待会儿怎么了?” “我告诉你林明晰,少拿你那套礼义廉耻来教训我,那玩意儿对我没用。” “别说我只是把你关在这屋不让你出去,就算我今晚上把你扒了衣裳睡了,那也是天经地义,我看谁敢啰嗦!” 苏沅语不惊人死不休。 林明晰被她的话吓得打了个哆嗦,简直就是魂不附体。 他生怕苏沅再说什么惊世骇俗的,动作慌张的上前,不顾仪态的捂住了苏沅的嘴。 他忿忿的在苏沅耳边咬牙。 “你这张嘴到底知不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这话传出去了还得了? 苏沅不满的哼哼。 “我就说了怎么了?” 吃不得,还不让人嘴上花花了? 但凡林明晰再大上几岁,苏沅说不定还会有点儿别的不可说的想法。 可林明晰实在太小了。 苏沅遗憾表示,自己对弟弟,真的没兴趣。 林明晰在黑暗中红了脸,反复张嘴却说不出话。 苏沅没好气的一把打开了他的手,直接说:“别跟我左言右而其他,说吧,林明成怎么招你了?” 以林明晰的性子,要不是被招惹得狠了,他何至于去找林明成干仗? 兜兜转转又回到最初的话题。 林明晰还是不太想说。 苏沅见状也不动怒,只是意味深长的甩了甩手里的细竹枝,慢悠悠道:“你知道,我会打人的吧?” 林明晰难以置信的瞪眼。 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苏沅笑眯眯的弯了弯唇,一脚抵在了门板上,手里竹枝甩出了破空劲响,唰的一下,宛若抽在了皮肉之上,让人不自觉的绷紧了身后脊背。 林明晰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神色说不出的紧张。 他故作镇定道:“你冷静。” 苏沅轻笑。 “不好意思,冷静不了。” “你就琢磨吧,是你自己主动说,还是被我扒了衣服打一顿再说。” 林明晰见鬼似的盯着苏沅,字字都带着颤。 “你还想扒我衣裳?!” 苏沅嫌弃的甩了甩手里的竹枝,理直气壮。 “废话,不扒了衣裳,就这么大点儿玩意儿打人怎么可能疼?” “苏沅你……” “你……” “你!!!” 第118章 强行吹捧最致命 林明晰震惊过度之下以至于劈了嗓,话音落地耳边回响不绝,仔细琢磨还带着点儿不为人知的颤抖。 像惊着。 又像是怕极了。 十分耐人寻味。 尾随而来听房角看热闹的石溪等人身躯猛颤,于黑暗中对视一眼,发现同伙的表情都很是微妙。 沈书一言难尽的啧了一声,小声嘀咕:“没看出来,明晰兄在家竟这般没有地位。” 岂止是没地位? 换言之就等同于卑微。 莫子岚意味深长的嗯了嗯,语调戏谑。 “是没看出来。” 唯一一个见过苏沅动手的石溪深有同感的不住点头,捂着嘴小声将自己见过的一幕叭叭了出来,末了还一脸复杂的摇头。 “之前不知道陈哲那个混账玩意儿的时候,我还一度怀疑,师兄的腿是嫂子打折的。” 毕竟以苏沅的武力值来看,要真是动了手。 十个八个林明晰都不见得能禁得起一下。 太吓人了…… 几人在门外窃窃私语,屋子里两人不知凑头说了什么。 不一会儿,紧闭的大门唰的一下就从里边拉开。 屋内外几人毫无征兆的大眼对小眼,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林明晰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几人,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舍友们能干出听墙角这种事儿。 苏沅对此倒是接受良好。 她利索的挽了挽过长的裙摆,沉声道:“诸位出来赏月?” 老实人石溪默默的回头看了一眼头顶黑压压看不见半丝月光的黑天,心虚的跟着两个师兄点头。 装的就跟真的似的。 苏沅也不在意被糊弄,利索的将过长的裙摆往身后拉了拉,简明扼要。 “在这儿空赏有什么劲儿?不如进屋说点儿有意思的?” 这话听起来有些莫名。 甚至有些唐突。 却又带着难掩的引诱之意。 最爱凑热闹的沈书心动了,禁不住抬头偷瞄林明晰的脸色。 林明晰铁青着脸说不出话,沈书大着胆子询问:“我们也可以听吗?” 苏沅冷笑。 “当然,诸位都是知情人士,当然能听。” 别说是听了,接下来的事儿,她还要这些人搭把手呢。 蠢蠢欲动的几人对视一眼,努力无视了林明晰想杀人的目光跟着苏沅动了。 只是这屋子是苏沅暂住的。 他们几个大男人公然进出,到底是不妥当。 最后最后折合了一下,将谈话的位置放在了院子里。 夜黑风高既隐蔽无人窃听,又光明正大的坦坦荡荡。 苏沅先前在屋子里已经逼着林明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遍。 可再听旁人提起是怎么回事儿,还是被气得咬牙。 读书人,爱诗词爱书画。 林明晰作为各种翘楚,自然不能落于人后。 他从开始提笔作诗起,就将写过的诗词收集到了一本册子里。 既是作纪念,也会时不时的往回翻看略作修改。 这册子本来放得好好的,也没人知道里边究竟写了些什么。 可坏就坏在,这册子不知什么时候就丢了。 意识到册子丢了的时候,林明晰也没在意。 本来嘛,那些个诗词虽被抄录到了册子上,可也是出自林明晰的脑子。 他能写出来第一遍,就能写出来第二遍。 丢了找不着就罢了。 林明晰也没过多纠结。 久而久之林明晰慢慢的把这事儿忘了,却在前几日诗会上发现了自己往日的诗作。 一模一样。 分毫未改。 完全就是他的作品。 最后却署上了旁人的大名! 第一时间意识到蹊跷的是沈书。 他们同门数载,多少诗词文章都是彼此鉴赏过的。 恰巧那日在诗会上出了风头的,就正是沈书与林明晰探讨过的。 沈书急得红了眼去找林明晰,林明晰见了诗作上的署名,当即脸也黑了下去。 若这窃诗盗名的是旁人就罢。 可那人竟是林明成! 与他正儿八经同出一家,亲亲的堂哥! 林明晰忍不住去找了林明成,林明成对林明晰说的话却是矢口否认。 两人一开始还是小声争辩。 可林明成见关注的人多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污蔑林明晰诽谤。 林明晰气得不行,混乱中被人推搡了一下,就被人认定是率先动了手。 混乱中叫嚷不断,林明晰一咬牙,索性就装作自己受伤了的样子撤了回来。 想着从长计议。 然后苏沅就来了。 苏沅越听越是来气,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林明晰一眼,没好气道:“我说你什么好?自己写的诗词还能让人拿了去当作自己的摆弄,你怎么不把自己的脑瓜子扔地上,让人捡了去替你考状元?!” 这事儿说起来也有林明晰的不仔细。 林明晰气弱的冷着脸不吭声。 沈书忍不住小声道:“嫂子,这事儿也不能全怪林明晰,谁知道那厮这般不知羞耻,竟敢拿旁人诗作自称为己呢?” 石溪也跟着点头,不住解释。 “是啊是啊,主要是那厮太不知羞耻,师兄他……” 苏沅心头火起听不下去,烦躁的啧了一声打断了石溪底气不足的解释,白生生的指尖直接戳上了林明晰的脑门。 “本来就是你占理的事儿,你怕什么?刚刚那张小嘴叨叨叨数落我的时候不是可来劲儿了吗?你这时候怎么没话了?” “林明成你怕什么?这种臭不要脸的,你跟他有什么好说的?你跟驴讲道理能讲通啊?” “你直接撸袖子上去干他啊!” “往死里干!打死了管烧管送葬上山管埋!” 苏沅这番话匪气太重,就像是马上能把人弄死似的。 林明晰一脸宠辱不惊的淡然。 显然是见惯了。 猜到了。 毫不意外。 旁边还想着解释几句的人,闻言瞬间觉得自己有点儿说不出的多余。 苏沅这护犊子的劲儿,就算有人今日要挨打,那也应该轮不到林明晰。 众人悻悻不语,死一样的尴尬之下,林明晰语气说不出的悲愤。 “你说得倒是轻巧,可你当是个人就有你那种拳打壮汉脚踢悍匪的本事?” “我要是有那你能耐,我哪儿用得着跟他废话?我上去就是咔咔两个大嘴巴子给他抽得说不出话。” 林明晰杀气腾腾的停顿了一下,苦着脸道:“可我不是没那么大本事吗?你厉害也不能理所当然的觉得我也厉害啊!” 苏沅满肚子怒气被林明晰这段意想不到的话掐了尖,毫无征兆的就哑了火。 她难以置信的盯着林明晰,有些哑然。 “不是……你……” “你说什么?” 林明晰悲愤得理直气壮。 “我说你厉害,我没你厉害!听清了吗?” 苏沅呐呐点头。 “听清了听清了……” 旁观三人组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没脸看的表情,痛心疾首的捂住了脸。 想当年林明晰也是一个正直,刚正不阿,铁骨铮铮断了腿也不认怂的真男人。 现如今娶了媳妇儿,居然连这种明贬暗吹捧的话都说得如此顺畅了。 可见男人过早成婚,还有个过分强悍的媳妇儿,当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儿啊…… 第119章 孩子该受受毒打 林明晰捧的时候说得顺畅,实际上心里比谁都没底。 这样的话,他长了这么大,何曾开过口? 若不是见苏沅真被气得不轻,他也不至于会这样。 看苏沅的脸色比之前稍微好看些许,林明晰不露痕迹的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正想说时辰不早了让苏沅去休息,苏沅却突然说:“不成,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林明晰无奈的瞪圆了眼,苦笑道:“可……” “可什么可是?林明成做人不要脸就罢了,咱们不能没脾气!” 苏沅一打巴掌,果断道:“这场子必须得找回来,否则岂不是成了软柿子?” 场子必须找。 林明成必须教训。 可怎么教训,却是个需要好好琢磨的问题。 林明晰不愿苏沅惹事儿,索性就对她坦了诚。 “我没想就这么算了,过些日子各大书院有交流会,我到时会想法子让他拿原集出来,就算是不拿,我也有法子让他当场露馅。” 林明晰说着无奈的停顿了一瞬,好笑道:“怎么说我也是个大男人,哪儿就真像你想的那么没脾气了?” “放心,我吃不着亏。” 林明晰对内好性子没脾气。 可在外却并不是这么回事儿。 跟他接触过的人都知道,看起来最没性子的人,其实才是最不好惹的。 林明晰就是最好的例子。 也就只有苏沅和林家夫妇,才会真的把林明晰当作泥人。 想着要小心护着。 林明晰说这话的本意是想宽苏沅的心。 谁料苏沅却完全捕捉错了重点。 她将信将疑的瞥了林明晰一眼,话不过脑子。 “下巴上胡子拢共有三根吗?” “ 还大男人,我怎么没瞧出你那儿大?” 话说得好好的。 苏沅的车毫无征兆的就上了路。 车轮滚滚向前开。 重点是嘴上说说就罢了。 她的眼神还自然而然的朝着林明晰的身上淌,围观吃瓜三人组见了,惊愕不已。 年轻小夫妻现在说话已经这般肆无忌惮了吗? 是不是太放肆了? 可看着感觉好刺激怎么回事儿??? 吃瓜群众眼里迸发出惊人的亮光。 似乎还想听更劲爆的。 林明晰在意识到苏沅暗指什么的时候,就已经没出息的红了脸。 他仗着夜色深看不清脸色,板着脸呵斥。 “胡说八道!” 苏沅口嗨后也觉得不太对劲。 可那股劲儿还没能缓过来,听到林明晰的呵斥不自觉张嘴就梗了回去。 “我怎么就是胡说八道了?你什么样我难不成还没见过?” “苏沅你……” “我……” “你可闭嘴吧祖宗!” 林明晰终于忍无可忍的捂住了苏沅的惹祸的嘴,不肯再让她出声了。 苏沅象征性的挣扎了几下,瞥见林明晰爆红的耳垂闷闷的笑出了声。 听她笑了,林明晰的冷脸险些没能绷住。 他低声训道:“不可胡言!” 苏沅讨好的眨了眨眼示意自己知道了。 林明晰才讪讪着撒了手。 苏沅重获自由,咳了几声就琢磨开了。 她说:“林明成在的青山书院,在哪儿来着?”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沈书立马就抢答:“就在城南街角,跟咱们这儿也就隔了三条街,近得很。” 要不是这么近,他们今日搬救兵也不能这么迅速。 苏沅赞赏了看了沈书一眼,琢磨道:“他们能外出吗?” 沈书点头。 “可以!” 青山书院是城里最大的书院,学子众多,管理也相对松散。 基本上只要书院中没课,都可自由出入。 比不得他们这里的规矩多。 苏沅听完笑弯了眼。 她说:“那就好办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除了她自己,其余人都没能明白什么意思。 苏沅见众人疑惑,索性就招手示意靠近些,低低的说了几句话。 沈书和莫子岚兴趣盎然的眨了眨眼。 石溪则是震惊的捂住了嘴。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苏沅,未调都微微打着颤。 “你的意思是,要找个机会去堵林明成?” 苏沅冷笑。 “那是自然。” 不问自取即是盗。 拿了别人的东西还妄称为自己的,堂而皇之的去炫耀。 这不是找打是什么? 不抽他一顿,苏沅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只是…… 苏沅意味深长的看了林明晰一眼,说:“你们谁的路子广,近日找些不起眼的小乞丐在青山书院的后门守着,见着林明成出门了就跟上去,想法子将他的行动路线摸清楚了,然后再找机会动手。” 行家一开口,就知道有没有。 苏沅一张嘴部署战略都极为熟练,一看就是这种事儿干熟了的。 石溪看着苏沅,一脸说不出的敬佩。 沈书和莫子岚则是难以言说的玩味。 林明晰这媳妇儿,怎么跟别的女子不太一样? 莫子岚清了清嗓子,好笑道:“据我所知,青山书院的人进出多是一行人,少有落单的时候,就算是将路线摸清楚了,咱们可不见得真有动手的机会。” 沈书也跟着点头,说:“而且为什么要看后门?谁出门都走正门啊!” 苏沅想到自己之前在林明成身上闻到过的脂粉味儿,不屑道:“你也说了,走正门的是正常人,可林明成万一就不正常呢?” 更何况,能去烟花之地,还能沾染上那么重的脂粉味儿的男人能是什么好男人? 林明成能张嘴偷第一口腥,苏沅就不信他能一直忍着不偷第二口。 去那种见不得光的地儿,林明成总不至于还会拉帮结派的前去。 落单是迟早的必然。 只要他落单了…… 苏沅冷冷勾唇。 “总能找到机会教他做人的。” 苏沅这表情一看就不是在琢磨什么好的。 当然,他们在商量的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林明晰好笑之余又有些无奈。 “打他一顿能有什么用?再说了,万一被人发现了,岂不是再生事端?” 若世上什么都能用拳头解决,就不会有那么多无解的冤屈了。 万一被人知道他们在此密谋怎么打人,说不得还要起多少波折。 苏沅嫌弃的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打一顿不起用,但是解气啊大哥!” “反正你该做什么继续做,打还是要打的,要我说,林明成就是少挨了打,才不知道人间险恶,咱们这也不算以暴制暴,最多就是教他怎么做人,不然好好的孩子长了一张欠揍的脸,以后得多挨多少打才算完事儿?” 苏沅说得跟真的似的,林明晰哭笑不得。 石溪等人却是极为捧场。 石溪认真点头,说:“对,咱们是去彰显正义的。” 沈书认可。 “断恶起正,当为我辈堪为之举!” 莫子岚眯着眼睛笑。 “除恶扬善,义不容辞。” 林明晰…… 第120章 理应是旁人吃亏 商量完了怎么堵人怎么动手,已经时至夜半。 不等林明晰赶人,看热闹三人组就自觉的说了告辞。 林明晰看苏沅的眼神透着说不出的无奈,哄孩子似的说:“现在可能安心去睡觉了?” 苏沅心不在焉的点头,起身准备回屋。 进屋之前,苏沅总算是想起了自己今日是有正事儿的,斜在门框上把自己想要的东西跟林明晰描述了一道,皱眉道:“这种东西你能找着吗?” 林明晰想了想,试探道:“我曾用过的是松烟脂,与你形容的倒是相似,只是我这里目前没有现成的,你要是想要,只能明日再带你去找。” 似乎是怕苏沅担心找不到,林明晰安慰道:“松烟脂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稀罕东西,东街的集市上就有不少店铺有卖,明日去了,一定能买着。” 苏沅闻言放心不少,打了个哈欠才点头说好。 林明晰看着她进屋,叮嘱她将房门关好后才走远。 第二日一大早,林明晰就带着打来的早饭敲响了苏沅的房门。 早饭是饭堂供的,不是多好的东西。 两个拳头大的杂粮馒头,一碗能插筷子不倒的小米粥。 虽不奢华,可绝对能让人填饱肚子。 苏沅心里惦记着那些煮熟了的树叶子,魂不守舍的咬着半个馒头,含糊不清道:“你昨晚跟我说的那个东西,名字就叫做松烟脂是吗?” “松烟脂大概价位多少你记得吗?” 林明晰将一杯水递到苏沅手边示意她慢些,见她接过水喝了才说:“我今日得闲,与你一起去。” 苏沅有些意外。 “你不是装受伤了吗?” 贺明和胡图昨天可是很晚才回来的。 据说他俩仗着得意门生受了伤,可是在青山书院狠狠护了一回犊子。 出了一回风头。 昨夜才说林明晰受伤了。 今天传闻中的伤着就光明正大的陪着自己到处溜达,被人看见了,岂不是很尴尬? 苏沅神色微妙。 林明晰却半点也不在意。 他漫不经心道:“我受伤没受伤,明眼人心里都清楚,两位师长昨天也只是在借题发挥罢了,就算被人识破也不打紧。” 他本就是装的,难不成还真指望他一直装下去? 想想也不可能。 林明晰说得轻描淡写的,言语间俨然不把这当回事儿。 苏沅见他说得轻松,也懒得多想,点点头就说好。 对付过早饭,苏沅就心急的拉着林明晰往外蹿。 匆匆赶过来想找林明晰谈谈的胡图四处找不到人,气急败坏的在院子里大吼。 “林明晰人呢!” 躲在宿舍里的石溪小心翼翼的探头,鼓作镇定。 “师兄和师嫂去逛街了。” 胡图气得胡子都抖了三抖。 他恶狠狠的咬牙:“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出去逛街?!” “他还记得自己是个伤员吗?” 石溪是个直肠子,听到这话想也不想就说:“可师兄并未受伤啊……” “你!” 胡图指着石溪耿直的脸哆嗦了半响,最终一句话也说不出甩手就走了。 石溪平白挨了一顿白眼,回头看着怂恿自己探头的莫子岚眼神哀怨。 “你是不是故意的?” 否则刚刚胡图在外头吼的时候,这屋子里分明有三个人,为什么他们不动,偏偏叫自己去??? 石溪憋屈得想咬人。 莫子岚却是一脸淡然的拍了拍衣裳,淡淡地说:“咱们是不是该出发了?” 早就等不及了的沈书激动的拍着手站了起来,压抑着兴奋道:“赶紧走赶紧走!” 刚刚被二人联手坑了一把的石溪有些迟疑。 他不太确定的看了一眼门外,小声道:“可院长说了,近日外头乱得很,不让咱们轻易出去。” 县城里能供得起读书人的人家就那么些个。 书院却不是只有一家。 能招收的生源总共就这么些,书院的数量多了,书院与书院间,明里暗里的竞争并不少。 学子间的关系也并不和睦。 只是能勉强维持平衡罢了。 林明晰这次的事儿引发了两个书院间的矛盾,进而也起了不小的浪。 最近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外边事儿多不平静。 故而刚刚胡图来除了骂街,还特意叮嘱了书院中人不可随意出门。 胡图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要溜。 石溪人耿胆子却不大。 难免有些怯怯。 沈书闻言有些无奈的白了石溪一眼,低声说:“你忘了咱们昨晚怎么说的了?” 石溪迟疑:“可是……” “哎呦还可是什么啊可是?” 沈书一拍石溪的胳膊,大义凛然道:“咱们不去找人盯着林明成那个混账,怎会找得到机会动手?” “你放心,咱们悄悄的出去,院长他们不会知道的。” 莫子岚也在一旁跟着点头。 “咱们出去找到合适的人就回来,耽搁不了多少功夫,两位院长就算是知晓,也不会怪罪的。” 石溪心里的不确定被两人的话忽悠了个彻底,恍恍惚惚的就跟着出了门。 他们前脚刚出门,贺明和胡图紧接着就知道了他们外出的消息。 胡图是个暴脾气,当即就想拔脚去追。 贺明手一伸就拦住了他。 胡图不满瞪眼。 “你拦着我做甚?” 贺明轻飘飘的看他:“你想去干什么?” 胡图咬牙:“当然是去把那几个不自天高地厚的小崽子揪回来打一顿!” 他刚说了不许出门。 这几人扭头就往外跑。 合着是把他的话都当作了耳旁风? 贺明无力的看了胡图一眼,轻声道:“他们在这时候出去,必然有自己的打算,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胡图想也不想就说:“他们能有什么打算?与跟青山书院的人打一架吗?你也不想想就他们一个个那小身板,拼一块儿都不见得能跟青山书院的那群纨绔斗,能打得过谁?!” 贺明静静的看着他炸毛不吭声。 胡图嚷着嚷着脑海里却划过了一道白光。 他狐疑的眯起了眼,自顾自道:“苏沅那丫头是不是还没走?” 说别人打架不行,胡图是一百个相信。 可若是加上个一打好几个的苏沅,那可就不好说了。 苏沅下手有多损,胡图可是亲眼见识过的。 贺明见他终于想到了正点子上,难得赞赏的颔首。 想到自己昨晚去找林明晰时不小心听到的内容,贺明意味深长的冷哼。 “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那几个孩子一个比一个焉儿坏,吃不了亏。” 就算是吃亏,也应是旁人吃亏。 第121章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贺明是个不说大话的。 这话一出口,胡图就冷静了不少。 可他还是不忘为自己的得意门生辩驳几句。 “你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焉儿坏?明明坏的只有苏沅一个!” 贺明懒得与他无理纠缠,嫌弃的摆手让他赶紧走。 胡图不满的哼唧了几声转身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就听贺明说:“你过几日得了闲,找人费些功夫,把青山书院林明成之前流传在外的诗作收集整理一番,汇总好了让人多抄录几份放着,过些日子有用。” 胡图外形粗犷,可性子却是极为细腻。 贺明不过是说了一半,他大致就领会到了未曾出口那半的意思。 他扭头道:“你是想?” 贺明温润的面孔上难得浮现出一丝冷意,淡淡地说:“咱们书院是比不上青山书院势大,可再式微,也断然没有让自家孩子平白受人欺负的理儿。” 不光是受了委屈的林明晰要找场子。 他们这些老不死的,只要还活着站着,能有一刻喘气的时候,就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弟子受这样的委屈。 胡图眼底多了一抹阴霾,咬牙道:“你说的不错,打了小的,的确是该老的出面折腾折腾,搞事情我怕过谁啊?” 胡图憋着一肚子火去忙了。 贺明握笔站在书桌前,却迟迟不曾落下。 他看着眼前的宣纸,脑海里鬼使神差回想起的,却是苏沅为了护林明晰红眼的样子。 苏沅平日里看着笑哈哈的,心大得像是什么都不在乎。 可涉及到了林明晰,却是那般护短模样。 若是他当年…… 贺明心情复杂的摇头苦笑,微不可闻的感叹了一句。 “你说的对,我的确是不如她……” 与此同时,苏沅和林明晰也抵达了目的地。 见到了传说的松烟脂是什么样子,弄清了这东西怎么用,苏沅喜出望外的连说两声好,激动得恨不得捧着林明晰的脸啃两口。 这趟来找林明晰的确是找对了。 松烟脂这玩意儿苏沅之前从未听过。 可这并不妨碍,这东西成为她想要的首选。 遇热自融,冷却自然凝固成型。 品相好的松烟脂,凝固后是透明的,质地坚硬,寻常动作很难在上边形成划痕。 而且触手冰凉,光是从外表上看,又形像琉璃。 故而有水琉璃的俗称。 在民间,时常有手巧的匠人用松烟脂融化后做成精巧的样式,制作首饰卖给买不起真的琉璃的人。 所以松烟脂价格不贵,正好在苏沅预想的范围之内。 苏沅很好的掩饰住了内心的激动,跟着林明晰连着逛了好几家店铺。 仔细的货比三家,认真议价后才定下了一定数量的松烟脂打包。 一大包松烟脂颇有些重量。 苏沅本是动作自然的拿到了自己手里。 林明晰却神色自如的伸手,直接拿了过去。 他将包袱抱稳,问苏沅:“可还有什么想要的?” 苏沅呐呐道:“还有水彩胭脂之类的。” 林明晰又带着她去一一买齐,最后坚持把人送到了坐车的地方,看着苏沅上了车才打算离去。 苏沅扒拉着车栏杆对着林明晰招手。 林明晰走近后听到她说:“林明成你们记得盯好了啊,有消息了就想法子让人给我传信。” 林明晰没想到她还惦记这事儿,笑得无奈又纵然。 “你还真打算揍他一顿?” 苏沅白眼。 “不然你以为我在说笑吗?” 苏沅还想说这事儿,林明晰却突然说:“你做书签,还是与叶清河一起的吗?” 苏沅没多想就嗯了嗯。 她说:“叶清河脑子灵胆子大,跟他合作挺省事儿的。”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沉默了一瞬,在苏沅不解的目光中道:“沅沅,你日后少与他接触吧。” 苏沅茫然眨眼。 “为什么?” 作为合作伙伴,叶清河在苏沅眼里,简直是个合适得不能再合适的人选。 叶清河是聪明人。 往往话不用苏沅解释全,自己就能领会到后边的意思。 重点是这人胆大心细,苏沅考量不到的地方他也能想到。 人能干,话不多,还聪明。 苏沅内心里甚至还挺庆幸,林明晰能有这么个好朋友。 否则她上哪儿凭空找这么个省心的合作对象? 面对苏沅的不解,林明晰像是有些难堪。 可他还是坚持说:“总之,你日后少与他来往。”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你让叶清河做的事儿,我也能做,你改日将需要作画的东西送到我这里来,我给你画好了送回去就可。” 苏沅有些无语。 “路上来回不折腾是吗?” 林明晰坚持:“他做的我能做,你找我就是,不必找他。” 苏沅不满。 “你这么说总要有个理由吧?” 林明晰看了苏沅一眼,像是饱含了无尽深意,最终却是无奈道:“你怎么就是想不明白呢?” 苏沅听得满头雾水。 “我明白什么啊明白?你这人说话怎么一半一半的?我……” 苏沅的抱怨还没说完,车夫长长的吆喝了一声,挥舞着鞭子抽在了骡子的屁股上,骡车剧烈抖动了一下,吭哧吭哧的就往前走。 苏沅还锲而不舍的扒拉着栏杆瞪林明晰。 林明晰哭笑不得的对着她挥手。 “路上小心。” 苏沅靠在栏杆上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谁乐意听你说这个。” 苏沅怀揣着不满往回走,等到了村口,不等车停稳就急吼吼的抱着松烟脂往回蹿。 她进门的时候,叶清河正赤红着一双眼翻只剩下了脉络的树叶子。 煮了好几锅的树叶子在他和林惠娘的努力下,终于都将叶肉刷洗干净。 如今都按苏沅之前说的那样,整整齐齐的摆在了干净的大筛子里,放在通风阴凉处等着晾干。 为了将这些树叶子都弄好,叶清河几乎是熬了一天一夜没能合眼。 见苏沅终于回来了,他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感叹道:“你可算是回来了。” 苏沅看了看院子里摆得满满当当的筛子,有些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 “耽搁了些时辰,你受累了。” 叶清河无力的摆摆手,说:“你想要的东西可找到了?” 苏沅激动的点头,抱着手里的包裹对着叶清河炫耀。 “都在这儿呢!” 第122章 当然是来要银子的 苏沅带回来松烟脂成了成败的关键。 无论是苏沅还是叶清河都不敢马虎,两人带着说不出的紧张将松烟脂按林明晰说的方法小心融了,将画好了图案的树叶脉络放进去浸泡片刻。 苏沅在心里数着时间,看状态差不多了,用筷子小心的把被松烟脂包裹着的树叶夹出来,放在一旁垫着油纸的桌子上自然晾干。 松烟脂融化的温度要求不高。 冷却的时间也不长。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树叶上原本隐隐还可看出流动的松烟脂就成了形。 苏沅屏住呼吸小心用指尖碰了一下,确定已凝固正形后有些激动。 “成了成了!” 叶清河红着眼望过去,伸手试探的碰了一下,喜出望外的挑眉。 “这玩意儿还真的行!” 完全冷却凝固后的松烟脂质地坚硬,触感宛若岗石,难得的是整体通透,就像上好的琉璃一般。 透过松烟脂的覆盖层可清晰的看到树叶的脉络和上边的图案,更显精致难得。 小小的一枚铜钱叶,祛除了叶肉,在彩色的图案和松烟脂的加成下,突然就变得金贵了起来。 起码光是这么看着,就有给人一种价值不菲的错觉。 仿佛眼前的不是什么寻常一见的树叶子,而是什么不可多得的宝贝。 苏沅反复端详确定没问题后,开心的大笑。 叶清河不由自主的跟着她笑出了声,紧接着却又苦了脸。 松烟脂可行,接下来就是要接连作画了。 画画这事儿苏沅不行。 只能由他来。 看着眼前几乎数不清的树叶子,叶清河有些丧气。 这什么时候才能完工?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悲伤,苏沅没什么诚意的鼓劲道:“你别想着这是树叶子。” “你就把这都当作金元宝。” 苏沅表情浮夸的啊了一声,认真地说:“在金元宝上作画,常人哪儿来这样的福分?你画一个就是一个元宝,画两个就是赚了一双,这买卖值当得很啊!” 叶清河被她这话逗乐了,苦笑摇头后认命地说:“不就是画画吗?我画!” 苏沅抚掌而笑。 “这就对了。” 苏沅和叶清河有之前合作的经验在前,两人分工合作异常熟练。 叶清河负责画画。 苏沅负责将画好的树叶放进松烟脂里包裹凝固。 苏沅写得一手好字,写一些酸诗在树叶子上也很应景好看。 她写字的速度比叶清河画画快上不少,进而也激发了叶清河的好胜心,提笔研磨的速度比之前更快上许多。 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吃喝拉撒,苏沅和叶清河一日就能囫囵睡上不到两个时辰。 其余时间都扎在了桌子前,埋首干活。 林惠娘和林传读见着别致的树叶书签也很是惊奇。 得了空闲就会来搭把手帮忙。 几人联动,工作效率高到惊人。 不过三日,堆成了小山的树叶就彻底被清理完毕。 成了一个个精致的书签被摊在了桌子案板上。 大功告成那日,几乎所有人都猛地松了一口气。 再这么忙活下去,能不能挣钱不知道。 但是人是真的有些撑不住了。 叶清河一句话顾不得多说就回去睡觉。 走之前还特意说了,无火烧房子的大事儿千万别去找他。 否则就要玩儿命。 苏沅也没精力折腾,扭头扑在床上,不分昼夜的睡了七八个时辰才悠悠转醒。 睡饱了,活儿干完了。 苏沅终于有了精气神琢磨别的。 她从城里回来已经四天了,也不知林明晰那里现在是什么情况。 回来之前苏沅特意与林明晰商量好了通信的方式,至今林明晰都不曾传信回来,可见林明成的行踪大概还没摸清楚。 这样下去可不行。 苏沅拧着小眉毛从床上扑腾了起来,准备打包东西,明日就进城摆摊。 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 她就不信了,还找不着动手的机会。 要卖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去卖是正常操作。 所以当苏沅说要进城摆摊的时候,林家夫妇并未有任何意外。 林传读迟疑半响面露无奈,带着愧色说:“进城摆摊这么大的事儿,按理说说我跟你婶儿是应跟着你一起去搭把手的,只是家里的情况目前你也是知道的,着实是走不开,沅沅你只能自己去了。” 江大山身边走不开人,必须得有人时刻看护着。 林惠娘是女子,照顾上多有不便。 只能是林传读自己来。 林传读被绊住了脚,家里的其余事儿只能是林慧娘去做。 活儿不多,却是真的离不了人。 苏沅听完就笑了。 她满不在乎的摆手,说:“林叔林婶儿您二位放心,来去的路我熟着呢,闭着眼都不会走错,您只管安心在家里等着,我赚了银子就回来给您打酒!” 她此次进城除了摆摊,还有别的事儿想做。 若真是有人跟着,她到时候还得费心思把人哄住,没人跟着才算好呢。 话是这么说,林传读和林慧娘却还是觉得不安心。 苏沅见状索性就说:“叔您真就把心放肚子里吧,我保证消消停停的去,安安分分的回来,绝不惹事儿。” 林传读被逗乐了,好笑道:“我哪儿是怕你惹事儿?我是不想让你太受累。” 林慧娘也是一脸的不放心。 苏沅哭笑不得的捂着脸,解释说:“再说了,我又不是一个人去的,这不是还有叶清河跟着吗?有他跟着抗包提拿,我怎么也是累不着的,您就放心吧。” 叶清河勉强算是个靠谱的人选。 林家夫妇左思右想半天,堪堪把心放进了肚子里,正想叮嘱苏沅几句的时候,林小姑面无表情的站在了门口。 见着林小姑,原本正在说话的几人都愣住了,下意识的望江大山躺着的屋子方向看了一眼。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们的视线,林小姑无声冷笑,说:“甭看了,我不是来找那个废物的。” 从江大山受伤在床后,林小姑从未主动前来看过。 更不提端茶递水的照顾片刻。 此刻提起张嘴闭嘴就是废物二字,着实是让林传读的心口狠狠一刺。 林传读冷着脸道:“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林小姑大咧咧的一伸手,理直气壮地说:“当然是来找二哥要银子的。” 第123章 言语诛心 仿佛是被林传读的震惊逗乐了,林小姑意味不明的呵了一声才说:“二哥莫不是忘了我之前说的话,我家里的顶梁柱因二哥塌了,如今我一个妇道人家,领着两个人事不知的女娃娃,生计多有艰难,前些日子还能勉强支撑,现如今却是过不下去了,只能来找二哥接济。” 废话说了一箩筐。 中心主题就是来要钱的。 还要得挺理直气壮。 林传读还没回神,苏沅就忍不住呛声:“小姑你这话说得就不像样了,当初是你逼着林叔给找的路子,去之前林叔也说了百般意外的可能,是你非说什么杞人忧天不可信,哭着喊着让小姑父去跑商,此时出了差错,林叔一力承担了小姑父的医药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这人怎么还蹬鼻子上脸呢?” 这话苏沅早就想说了。 只是之前一直碍于各种原因没开口。 现在见林小姑当真恬不知耻的来要银子,是再也忍不住了。 苏沅说的,也是林传读和林惠娘心里想的。 林家夫妇一时沉默。 林小姑却是不屑冷笑。 她斜眼看着林传读,冷笑着说:“这么说,二哥是不肯出银子了?” 林传读脸色不佳地说:“我没银子可给你。” 江大山出事儿,林传读也很愧疚。 可愧疚不代表他认为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 泥人尚有三分性子。 面对林小姑的咄咄逼人,林传读也不会一味忍让。 林小姑似乎对他们这样的反应并不意外,冷哼了一声,在众人瞠目结舌的目光中,将门外站着的两个闺女叫了进来。 一掀裙摆往地上一坐,拍着地就开始哭喊。 “儿啊!是为娘无用,眼睁睁的看着你们亲爹被人害成这样就算了,还不能要得银钱来给你们换身衣裳做双鞋,你爹再不中用了,留下咱们娘三,日后还不知怎么过得下去!”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早早的一包耗子药下去,一家子全都药死算完……” “江大山!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你好好的时候让我们娘几个吃苦受罪,如今成了废物,躺在床上被人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只顾着自己享福受乐,不顾我们的死活!我当初真的是瞎了眼了,怎么会看得上你这样的男人……” 林小姑毫无征兆的撒泼叫骂,尖锐的嗓音惹得两个孩子哆嗦了一下,也跟着茫然的哭喊了起来。 一时间不大的院子里回响的都是女人的叫骂和孩子无措的哭声。 闹腾得让人头皮发麻。 林传读无措的看着林小姑,想伸手拉她起来,却被林小姑一挡手打得差点摔倒在地。 林惠娘赶紧把人扶住了,看看这个望望那个,红着眼满脸的不知所措。 苏沅难以置信的看着得了老太太撒泼真传的林小姑,霎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林小姑不久前,还是个极重颜面的性子。 换句话说,还是个要脸的人。 可如今带着两个孩子,却像是彻底丢弃了脸面,往地上一滚就开始肆无忌惮的哭闹。 就像是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一声更比一声大。 哭声震耳,字字刺心。 她光是骂旁人就罢了。 可说出的话,十句有九句是在咒江大山为何这般。 苏沅听得心头火起,恨不得直接将她这张嘴撕烂。 江大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难道就是江大山甘愿的吗? 若不是被林小姑逼的迫的,他何至于放弃好好的安稳日子不过非得去冒险? 人没出事儿的时候,心怀侥幸。 人出事儿了,又在这儿怨这个怨那个。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这些话他们听了尚且难受。 更何况是江大山本人? 苏沅正想冲上去把口无遮掩的林小姑扔出去,却被林惠娘拉住了手。 林惠娘面带苦涩的对着苏沅摇头,忍着泪进屋拿了个小荷包出来。 她对林小姑说:“家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多的真没了,这是我前几日刚结的浆洗银子,你拿去给两个孩子扯二尺布做双鞋。” 林惠娘喉头一哽,哑声说:“大人再苦,也不能苦着孩子,虽说不是多冷的天儿,可孩子身子骨弱,穿成这样到底是受不住的。” 苏沅闻言才后知后觉的朝着两个孩子的脚上看了过去。 看清两个娃娃脚上穿的是什么,不由自主的也消了声。 虽刚入秋,天儿还算暖和。 可到底是比不得之前。 落了两场霜后,早起入夜的时候,风中的凉意还是刺人的凉。 大人都这么觉得。 两个小娃娃就更是受不住。 林惠娘早早的就给苏沅准备了厚实些的二棉鞋,苏沅半点没挨着冻。 可两个小娃娃脚上穿着的,却是四处破洞,露出了好几个脚趾的旧布鞋。 娃娃身上穿的也单薄。 一件破破旧旧的单衣裹着,光是在这儿站了这么一会儿,就明显能看到脸上的青紫,嘴唇都带着乌,可见是冻得不轻。 苏沅霎时没了言语。 林小姑得了银子,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听到林惠娘的话,却反唇相讥。 “用得着你假好心在这儿当好人?” 林惠娘被狠狠噎住,话不曾出口,林小姑却拍拍屁股就要走。 她走到门口才说:“二哥二嫂,我之前说的可都是真心实意的大实话,你们也休想拿这么点儿银子就把我打发了,家里过不下去的时候,我还是要带着孩子来闹的!” 林小姑带着两个哆哆嗦嗦的孩子扬长而去。 苏沅见状气得不住咬牙。 “她这人怎么这样啊!我……” “沅沅,别说了。” 林惠娘拦住了苏沅,对着江大山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哑声道:“刚刚那些话我听了都堵心,你小姑父听了,心里就更该不是滋味,任由她闹下去,不知多难看呢。” 若非是顾及到江大山,那辛苦得来的银子,林惠娘决计是不会给的。 可是…… 林惠娘苦笑了一下,低声说:“大山出事儿后,她的日子也不好过,两个孩子更是苦得熬人,就当是给两个孩子做鞋了,也算是咱们的一片心,至于别的,就别再说了。” 林传读也是苦笑。 “多说无益,且慢慢往后看吧。” 他们都这么说,苏沅忿忿的没了声儿,却还是忍不住朝着林小姑走开的方向狠狠瞪眼。 两个娃娃穿得单薄,的确是可怜得紧。 可苏沅刚刚看得分明。 林小姑自己的外衫布鞋却没半点不妥,分明还是阔绰时的模样。 对自己厚待苛待孩子。 这还真是亲娘能干得出来的事儿! 第124章 颜值即是正义 林小姑上门来闹一事严重影响了众人的心情。 苏沅第二天出门前表情都还是郁郁的。 林惠娘来回忙活着帮她收拾用得上的东西。 林传读则是不放心的拉着叶清河不住叮嘱。 一切准备利索,苏沅和叶清河也终于扛着大包小裹的东西,艰难的上了骡车。 摆摊的地方是苏沅一早就想好的。 就设在西街的集市上。 县城里分东西二街,东街物价高,卖的也往往都是些稀奇玩意儿。 寻常老百姓除了去长见识开眼界的,鲜少有人往东街去。 可西街就不一样了。 西街位置不算优越,却地处于城中最有名的两大书院中间。 周围四通八达的小街道极多。 自然形成依靠两大书院求财的街市也不少。 就算不是什么赶集的好日子,西街上也都是来来往往的行人。 人多了,关注度自然就有了。 苏沅早就想好了策略,路上就跟叶清河不住地说。 叶清河嗯嗯嗯的应下,听完了有些莫名。 “听你这意思,你似乎不打算全程与我一起?” 苏沅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是三岁小孩儿吗?非得大人带着才能成事儿?” 叶清河被气笑了,咬牙道:“你可别忘了,出门前林叔林婶儿是怎么交待的,他们嘱咐了你一定不可与我分开,这才出门多久你就把这话忘了?” 苏沅搞事情的本事太大。 大到让叶清河害怕。 但凡是让苏沅片刻离了自己的眼,叶清河都怕她给自己搞出什么大事情。 之前挨的毒打,叶清河这会儿还记着呢! 苏沅对叶清河的警惕颇为不在意。 她漫不经心地说:“林叔是让我别瞎跑,我去找林明晰算不得乱跑。” 叶清河这下就更是不解了。 找林明晰为何要自己单独去? 他说:“等这里的事儿完了,我跟你一起去,我……” “你去没用。” 苏沅粗暴的打断了叶清河的话,淡淡地说:“我跟他都说好了的,不会有事儿的。” 叶清河还是不放心。 “可是……” “哎呦,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磨磨唧唧的?我去找林明晰能出什么岔子?他多靠谱你不知道?” 叶清河闻言有些无言以对。 却又不得不承认,苏沅说的是对的。 林明晰的确是稳重至极。 苏沅与他一起,想来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叶清河勉强把心放在了肚子里。 苏沅若有所思的歪着脑袋靠在一边,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到了城里,苏沅和叶清河目标明确的奔着西街就去了。 他们到的早,西街上集市还没能摆好,花了五个铜板就找到了个好位置。 两人一起动手用两块板子搭起了一个小台子,苏沅还别出心裁的在木板上铺上了一层章绒布。 章绒布价值不菲,常人家难得一见。 为了弄到这一尺长的玩意儿,苏沅费了不小功夫,还花了不少银子。 叶清河看着那布就开始牙疼。 前前后后,苏沅为了书签的事儿可花了不少银子进去了。 这看着就没什么用的破布更是贵得让人心慌。 他嫌弃道:“我就不明白你坚持买这东西有什么用。” 贵得要死不说,还少得可怜。 但凡他们这张台子稍微大些,都不见得能铺满。 花这么些银子,难不成就是为了好看? 苏沅仔细的将角落拉扯平整,头也不回地说:“颜值即是正义,你不懂正常。” 这话叶清河听不懂。 可他还是直觉自己似乎被冒犯到了。 他正想挽袖子与苏沅辩驳,苏沅却说:“有些时候吧,摆出来的东西不见得有多好,可包装好了,原本价贱的东西也可昂贵,这就是包装效应,知道吧?” 人本质上就是视觉动物。 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只要是人,理论上都差不多。 前世的经验告诉苏沅,只要包装到位,就没卖不起价格的宝贝。 哪怕本质是根不值钱的胡萝卜,也能卖出肉价钱。 叶清河听得一知半解的,呐呐的啊了一声没接话。 苏沅啧了啧,指挥着叶清河将小心装在盒子里的书签一一拿了出来,对比整齐摆在了台子上。 铺在台上的章绒是苏沅特意去选的深色。 藏蓝色的浅绒,看着本不起眼。 可宛若琉璃的书签放上去后,叶清河就发现,视觉感觉上,书签看起来好像比之前贵了不少。 通体的通透,仿若是流淌着光。 精致非常。 苏沅退后一步端详片刻,面露满意。 “看着还行,稳当。” 摊子支好,接下来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揽客。 这次可不像头次那般有选美的名头造势。 怎么吸引人驻足花钱,还得自己想法子。 叶清河听着街上各式各样的叫卖喊声,有心想跟着学两嗓子,话没到嘴边却先红了脸。 说到底是个读书人。 内里再是个铜钱串子。 读书人该有的矜持却半分不少。 让他当街叫卖,当真是为难人了。 苏沅本来也没指望叶清河能行。 见叶清河实在为难,她索性直接一把把人推开,清了清嗓子往前一站,张嘴嗷嗷的就是两声活灵活现的狗叫。 在叫卖不绝于耳的地方,突如其来的狗叫可比人叫唤勾人得多。 苏沅话音刚起,立马就有人好奇的看了过来。 叶清河难以置信的看着苏沅,似乎是不敢相信刚刚那声狗叫当真是苏沅发出的。 苏沅一眼不多看他,见有人看过来了,立马吊着嗓子又学了两声,抓起地上捡来的两块小木板互相撞了一下,脆生生的开了口。 说书这活儿,本不是苏沅擅长的。 可之前为了给选美造势的时候,苏沅硬着头皮上过一回。 一回生二回熟。 苏沅上辈子就是靠嘴皮子端的饭碗。 此时换了个地方,端着个走样的盘子张嘴也说得利落。 她这回说的,是一段传奇故事。 第125章 身是顽石,心是琉璃 故事的开头是个石头成了精,终得上天庭,入了瑶池盛宴,却发现天庭并非自己原想的那般美好。 世间璞玉美石无数,被人称赞价值不菲的也数不胜数。 它一个小小的石头精,在神仙如织的上天庭实在是不打眼得紧。 身价贵的奚落它。 来历传奇的,有主人做依的瞧不起它。 本是奇石一类的,更是不把它当回事儿。 小石头精一日煎熬更甚一日,心中再苦却也哭不出泪。 只能是在日日的煎熬中刻苦修炼,将本身杂质祛除,本质炼得纯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天地悠悠人间无数。 小石头精熬过了不知岁月几何,终于有了世人称赞的琉璃美貌,内里通明,内心却并不快活。 它逐渐厌倦这种无止境重复的生活。 却不知该怎么改变现状。 在它逐渐质疑本心的时候,偶遇了一颗快要枯死,被人遗忘在角落里的铜钱树。 圣人皆说铜臭不可闻。 仙人自然也是嫌的。 铜钱树在人世间本是被人追捧的吉祥物,到了天庭,却被视作凡俗之物,无人问津千万载,慢慢的倦了白云苍狗,弥留之际怀念起了人间的日子。 二者从前素不相识。 偶一碰面,却是极为相投。 铜钱树勘破生死将赴亡关。 当年风采也不复存在。 满树枯黄落叶潇潇。 石头精眼睁睁的看着唯一知己逐渐衰亡,无计可施。 它过分悲恸之下,竟流下了千万年间唯一的一滴泪。 泪落柔软,将铜钱树唯一剩下的一片树叶包裹其中,竟缓缓凝固,成了石状。 铜钱树的最后一片树叶被包裹其中,脉络完整分毫不损。 因陨落时已是仙家身份,铜钱树的叶子通体纯粹,身无叶肉只余完整脉络,精致得宛若带着生机。 石头精看着挚友残留之躯,大恸之下毅然剥了仙骨,甘愿入了凡尘做一块无知无觉的石头。 仙石落地,凡尘皆震。 有人从山中找到了残留的碎片,发现极像琉璃,却比琉璃更柔软三分,因而赋予了水琉璃之称。 石头精飞升之前是一颗不起眼的石头。 入了凡世,亦是不起眼。 水琉璃随处可见,铜钱叶叶到处可寻。 久而久之,人们慢慢的忘了当年仙石落地时的半日霞光。 苏沅神色唏嘘的摇头感叹,轻声道:“石头精重情重义,铜钱树更是世间难得,只可惜,这些过往,现如今都没人记得了。” 围观的人听得恍惚,听到这话却有人嗤笑。 “不过是个传奇故事罢了,听你说得像是真的一般,一个无知无觉的石头,一颗无情无感的枯树,哪儿就有你说的那般稀奇?” 苏沅不赞同道:“大哥您此言差矣,顽石再冷,也有柔软之心,否则一块石头又怎会悲恸落泪?铜钱树再枯,也仍存风骨,否则又怎会命垂枯亡,枝叶又存无限生机?” 像是怕这人不信似的,苏沅拿起了一枚书签,缓声说:“不信您瞧,这就是我仿照古法制出的琉璃叶,是不是与我故事中说的别无二致?” 苏沅这故事,本就是临时根据自己想卖的东西编的。 故事形象自然与她手里的东西一模一样。 只是没故事加持前,东西再精美也只是个物件。 有了传奇故事作铺垫,入了情感的人见了,当真有几分见着传奇之景之感。 围观路人纷纷唏嘘感叹,苏沅含笑道:“年代久远,当年故事是何景象已不可考据,可这传说中的水琉璃和铜钱叶却是可寻的。” 她放慢了动作将自己手中的书签在众人眼前晃了一圈,笑着说:“水琉璃不难得,铜钱叶亦是常见,可与当年传奇中相符的琉璃叶,却只此一家,再无他处。” “诸位走过路过别错过,感兴趣的不如都上前来瞧瞧,喜欢的买回去做书签玩意儿小摆件,也是可的。” 苏沅前期铺垫足了,人们的兴趣被高高的吊起。 如今见了苏沅手中的东西,上前去看的人当真不少。 书签不大,却做得精致。 铜钱叶身无叶肉,只余下了清晰的枝叶脉络,上边或画了小画,或是写了大气婉转的诗词,配上表层的松烟脂,当真有了传说中的难得之感。 苏沅见围观的人逐渐增多,拔高了嗓门道:“此物名唤琉璃叶,是取铜钱叶和水琉璃合制,二者合二为一,本就有相惜之意,上边还画了画或是寄情的诗词,不管是买来自用,还是拿去送人,都极为合适妥帖,也很是雅致。” 有人心动了,试探地问:“那这琉璃叶怎么卖?” 苏沅莞尔一笑,朗声道:“一枚三十五文,两枚六十文,若是买得多了,还可再便宜些。” 琉璃叶叫得再好听,也只是片写了字画的叶子。 裹着的松烟脂也并不值钱。 苏沅说的这价格算是高了。 有人试图与苏沅议价,苏沅却不肯松口。 开门还没红呢,这就降了价,后边这买卖还怎么做? 叶清河在讨价还价这事儿上帮不上忙,只能是僵着一张脸,胆战心惊的看着苏沅与人在价格上来回拉锯。 拉锯三番,最后还是苏沅获胜告归。 苏沅嘴里不住的夸赞着琉璃叶的难得,将东西仔细打包好了送到买家手中,马不停蹄的又开始张罗下一单。 开门获利,接下来的生意就好做了。 价格明码标价的说敞亮了,紧跟着来的人也不好意思太过分,基本上就给了苏沅要的价,选好了东西就带走。 有看了问了不买的,苏沅也不恼,反而笑吟吟的在一旁与其解释琉璃叶的寓意,说得人不好意思了,自然也就解开了腰包开始掏钱。 围观的人见苏沅态度好,前来询问的络绎不绝。 叶清河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顶上,跟着客串了一把摊主的角色。 起初不适应。 后来却适应良好。 而且这人读书多,张嘴引经据典的,比苏沅胡说八道来得强。 不多时就可独当一面,也用不上苏沅帮忙。 苏沅忙里偷闲的擦了一把汗,正琢磨什么时候走的时候,扭头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林明晰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此时就站在人群的不远处,目光含笑的看着她。 眼底仿佛缀着水的微光。 看得苏沅心神微微一恍。 见苏沅看到了自己,林明晰索性迈步上前,将手里拿了不知多久的一个水袋递给了苏沅。 “说了这么久渴了吧?” 苏沅认同的点头,解开水袋灌了一大口才想起问:“你怎么来了?” 这个时辰,林明晰应在书院中才对。 怎么来了这儿?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在人群中忙活的叶清河,淡淡道:“石溪出来买东西,说是见着你了,我就来瞧瞧。” 苏沅嗨了一声,正想说用不着帮忙的时候,林明晰话锋一转就说:“而且你之前惦记的事儿有消息了。” 苏沅闻言眼底一亮,紧紧的盯着他不放。 “摸清楚了?” 林明晰含笑点头。 “大致清楚了。” 苏沅激动的拍了下手,站起来拉着林明晰就说:“那赶紧走!一会儿就晚了!” 林明晰好笑道:“走去哪儿?” 苏沅着急:“当然是去堵人啊!” 好不容易等来了好消息,此时不去动手,更待何时? 第126章 苏沅,你知道的太多了…… 叶清河正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完全没注意到身边少了个人。 等他发现所有不知所踪的时候,人早就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叶清河下意识的往四处看,被旁边一个小摊子上的老板发现了,那老板揶揄道:“找你那小媳妇儿呢?” 叶清河耳根一红,正想解释,老板用下巴指了个方向,戏谑道:“别瞧了,一盏茶前人就跟另外一个白面小书生跑了,这会儿不知道都到哪儿了呦。” 叶清河稍微一想,就大致猜到了那个书生是林明晰,眼底不知为何闪过一丝黯然。 见他神色不对,老板当真是起了好奇心。 他低声问:“那书生你不认识?” 说完不等叶清河回答自己就先惊呼出了声。 他惊诧道:“你都不认识的人,你媳妇儿拉着人手就跑了,这岂不是……” “大叔,您别混说。” 叶清河打断了大叔的猜测,苦笑了一下,顺手将摊子上的东西整理好,淡淡地说:“认识,而且我们也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 大叔不解道:“那不是你媳妇儿?” 叶清河摇头。 “是妹妹。” 大叔显然不信这话。 可叶清河却不欲再多说,一咬牙,索性学着苏沅之前的样子招揽起了顾客。 光顾的人多了,渐渐的也就把刚刚的对话忘在了脑后。 可他总觉得,心口宛若是空了一块。 一呼一吸,都空荡荡的灌着冷风。 与此同时,苏沅难掩兴奋的盯着眼前的小乞丐,激动地说:“你快说说,怎么回事儿?” 小乞丐穿得干净,神色有些怯怯,开口时却利落极了,没几句就说到了重点上。 莫子岚和沈书都是行动力超强的人。 那天跟苏沅商量好了对策后,雷厉风行的就找了合适的小乞丐,每日什么事儿也不干,就专心致志挡在青山书院的后门守着,等着林明成出来。 小乞丐接连蹲守了两日,终于等到了正主。 林明成果然从青山书院的后门走了出来。 他是一个人出来的。 而且一开始还没直接朝着目的地去,漫无目的逛了好几圈,才装作闲逛的样子走进了春满楼的后门。 林明成显然是常客。 进了门就是一宿,第二日一大早才匆匆出来。 说到这儿,小乞丐还有些委屈,瘪嘴道:“姑娘您是不知道,那人看着衣冠楚楚的像个人样,背地里干的事儿真不是个玩意儿。” 林明成前脚刚从春满楼出来,小乞丐后脚就摸了进去。 还准确无误的找到了昨晚陪客的姑娘,打听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林明成流连风月之地已久,那姑娘就是他在春满楼中固定的相好。 他每隔着几日,就会去春满楼中与姑娘相会,来得勤,出手却不大方。 姑娘对此颇有微词,却又顾及他的举人身份,不得不忍气吞声的伺候着。 若非心中有怨,也不至于会在有人问起的时候,直接就将林明成的底细抖了个干净。 小乞丐嗤之以鼻道:“而且这人似乎还有见不得光的癖好,那姑娘言语间多有微词,甚至还多次说给的这点儿银子还不够事后买药的,我……” “好了,剩下的不必再说。” 苏沅正听得劲儿起的时候,林明晰打断了小乞丐的话,顺手还伸手捂住了苏沅的耳朵。 他耳根通红,面上却是一派淡定。 “你只管说别的。” 苏沅不满的拍开了林明晰碍事的手,两眼发亮的盯着小乞丐。 “你别管他,接着说。” 小乞丐一知半解的顿了顿,想了想说:“我打听清楚了他去春满楼的规律,每隔三日,他就会去上一趟,从青山书院后门出来后,绕三条街,过两个小巷子,我仔细跟了两次,中途从未出过差错,今日正好是第三日,我想着他今日说不定也会出来,故而才特意来跟您报信。” 莫子岚掏出几个铜板将小乞丐打发走。 按耐了许久的沈书咬牙冷笑,说:“可算是让爷们儿逮着他了。” 莫子岚想了想,说:“按你所说,这个时辰,他岂不是快出门了?” 小乞丐用力点头,肯定道:“绝对不错。” 石溪又憨又急,闻言就不太熟练的挽袖子,说:“那咱们现在就去堵他?” 莫子岚有些迟疑。 “虽说他是一个人,可眼下到底是青天白日,咱们明着动手,不合适吧?” 他倒是不怕被林明成认出来。 只是,万一被多事儿的人认出了他们,只怕是要生事端。 石溪微微一怔有些无措。 “那怎么办?” 莫子岚还没说话,苏沅就嗨了一声,说:“谁说咱们白天去的?” 莫子岚懵了一下,有些茫然。 “难不成晚上去?可晚上他夜宿外边,也不出来啊!” 苏沅笑了。 “不,咱们天亮的时候去。” 林明成行事还是谨慎的。 这一点从他来去的路线上就能看出。 只要是白天,不管是什么时候,他经过的路上行人都不少。 青天白日的,直接堵人斗殴,风险还是大的。 被人看到多少还是麻烦。 而且苏沅也不想让林明成知道是谁动的手。 否则她在这里打人撒气,万一回头林明成回家告状,岂不是要闹得鸡犬不宁? 苏沅只想打人。 不想惹麻烦。 苏沅随手捡了跟树枝蹲在了地上,三两下画出了小乞丐口中的路线,用树枝指着其中一个点说:“他出门的时候警惕高,体力也好嗓门亮,说不定受了惊吓就开嗓嗷嗷喊,把人喊来了就很麻烦,晚上他夜宿美人香闺,不露面咱总不能冲进去抓人,所以最合适的时机,就是早上天不亮的时候。” 天不亮的时候行人少。 不易惊动人。 春满楼后门,更是个人烟稀少好动手的好地方。 没比这个更合适的时候了。 石溪是个耿肠子,当真不解,索性就问:“为何那时候最好?” 苏沅翻了个白眼,笑得有些邪恶。 “你想啊,他一个大男人,进了美人窝能做什么?好不容易出来,他哪儿能轻易罢休?夜里不知折腾到什么时候,说是脚软力乏都是轻的,说不定不扶着墙都走不动道,这时候往头上一盖黑布,蒙头摁地上打一顿,他能知道什么?我……” “沅沅!” 听苏沅越说越是不像样,林明晰有些气急的打断了她,难得的有些气急败坏。 “小姑娘家家的,浑说什么呢?” 苏沅不满瞪眼。 “我怎么就是浑说了?我说的分明就是事实!我……” 林明晰眼疾手快的捂住了苏沅的嘴,省得她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旁观几人早已目瞪口呆。 第127章 她从不属于他 见林明晰捂苏沅嘴的时候,石溪甚至担心林明晰会被苏沅一把甩出去。 幸运的是苏沅不打林明晰。 林明晰最后还是安全的。 林明晰鼓作镇定的咳了几声,说:“小孩子胡说,你们别听。” 莫子岚忍着笑点头。 “明晰兄说的对,我们从不瞎听瞎信。” 沈书忍笑忍得艰难,不想再让呆子石溪说什么,索性就一把将石溪拉到了身后,说:“那此事就这么说定了,咱们晚间再见。” 说完,不等林明晰把苏沅放开,几人果断转头就走。 等人走远了,林明晰才一脸尴尬的松开了自己的手,苏沅终于重获自由。 她对着林明晰咬牙,没好气道:“你是不是以为我真不敢打你?我告诉你,你再……” 苏沅生气。 林明晰比她更来气。 林明晰咬牙道:“你生气?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一个小姑娘,上哪儿听说的那么都乱七八糟的东西?” 苏沅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口误说错了话,可还是倔强的梗着脖子与林明晰呛声。 “我怎么就不能知道了?” “我一说你就明白,你还不是知道是什么意思!” 苏沅理直气壮的对着林明晰冷笑,说:“你可别告诉我,你是从什么圣贤书里看到的,圣贤书里可不写这玩意儿!” 林明晰气急。 脸看着也比之前更红了。 他说:“你也知道这不是圣贤书里写的?那你到底是从何处听来的?” 在林明晰心里,姑娘家就该被娇娇气气的养着,最好是半点不听外界污秽。 苏沅可倒好。 什么能听的,听不得的,她是一句也不曾落下。 嘴上跑马比谁都凶。 刚刚那话一出口,林明晰险些被惊得叫出声来。 苏沅半点不觉得自己有错,板着脸鼓着气,跟林明晰瞪眼。 大眼瞪小眼半响,林明晰认输似的开口。 “刚刚是我唐突,你别生气,可是那实在是不该是你应懂的东西,刚刚那种话,日后万万不可再说了。” 若是说给人听到了,那才是真有非议呢! 苏沅对此嗤之以鼻,不屑的哼了一声不搭腔,也不理会林明晰,扭身就要走。 林明晰见状惊诧。 “你要去哪儿?” 苏沅冷笑。 “回去摆摊!” 苏沅要回去接着摆摊,林明晰自然只能跟上。 两人回到小摊子前的时候,叶清河已经将东西都卖得差不多了。 叶清河见苏沅回来眼里本是一亮。 可看清跟在苏沅身后不远处的林明晰,心底又是说不出的空落落。 他很好的掩饰住了内心的真实想法,对着苏沅狭促的笑了一下,打趣道:“舍得回来了?” “我还以为,你把我忘在这儿了呢。” 苏沅无语的瞥了他一眼,内心毫无波澜的反唇相讥。 “忘了你不难,可忘了银子却是不可能的。” 言下之意就是,我回来不是怕你丢了。 而是怕银子到不了手了。 叶清河被奚落了却并不在意,只是没什么正形的靠在案板上笑。 苏沅懒得搭理他,径直走过去开始忙活。 叶清河看了片刻,像是才看到林明晰似的,轻笑道:“明晰兄也来了。”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看他一眼,淡淡地说:“沅沅要来,我自然是要跟着来的。” 叶清河像是听不出他的一语双关似的,调笑道:“与你相识已久,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冷心冷性的人,不曾想,你对个无血缘关系的妹妹也这般看重。” 叶清河加重了妹妹的咬字,似乎是在强调什么。 有宛若最不留痕迹的试探。 林明晰眉心无声一皱,没接叶清河的话,反而是淡声道:“沅沅年纪小,又爱闹,受你平日照顾良多,这份情我心领了。” 叶清河笑而不语,不着痕迹的看了苏沅一眼,轻飘飘道:“我照顾她,现在可不是为了你的人情。” 或许一开始的时候是承了林明晰的情,以兄长之情照料一二。 但现在却不是了。 在旁边那个摊主出言戏谑的时候,叶清河突然豁然开朗,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苏沅若是林明晰明媒正娶的妻子,他自然不可妄念。 可苏沅不是。 林明晰也从未承认过苏沅是。 素来也只说苏沅是家中幼妹。 似无男女之情。 只要苏沅不是人妻,他未曾婚配。 一不违背礼仪道德。 二不牵扯人伦之义。 那有何不可争取的? 叶清河将自己的心思摆得坦荡,坦荡得让林明晰都狠狠怔了一瞬。 林明晰早察觉到叶清河心思不纯,故而提点苏沅,让她少与叶清河往来。 可林明晰却不曾想到,叶清河会如此不遮掩。 在这样的时候,坦坦荡荡的将自己的心思摆在了人前。 是坦诚。 也是试探。 林明晰眼底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声调也猛地冷了下去。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叶清河坦然轻笑,慢条斯理道:“我当然知晓,我只怕,你装不明白我的意思。” 他俩说话的声音小,集市又太过吵闹。 以至于苏沅从头至尾都没能听见半点动静,此时还在与人介绍手里的琉璃叶。 叶清河收回了自己意味深长的目光,慢悠悠道:“我俩相熟多年,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我不是个会轻言放弃的人。” 若肯就此烂在泥潭里,世间或许早就没了叶清河这个人。 他能挣扎至如今,就绝不会轻易放弃什么。 也叶清河的坦然相比,林明晰心绪复杂得简直难以言明。 他很想斥责叶清河胆大妄为。 可话到了嘴边,却发现自己没有这么说的立场。 苏沅在林家,从未被视作家媳。 林惠娘和林传读是把她当闺女养的。 对外说的也是这个。 或许有人调笑苏沅是林明晰的小媳妇儿。 可这个说法,不管是在林明晰身上,还是在苏沅身上,都立不住脚。 林明晰自己心里清楚,苏沅从来就不是他的妻子。 他自己也从未这般想过。 苏沅若是林家的小女儿,他名义上的妹妹,叶清河有这样的念想并不奇怪。 也不出格。 甚至,还很理所当然。 可这份理所当然,就宛若一根深刺一般,狠狠的扎在了林明晰的心口。 在叶清河开诚布公的这一刻,林明晰前所未有的开始慌乱。 他第一次如此深刻的意识到,苏沅从头至尾,都不是属于他的。 第128章 惊人择偶观 林明晰和叶清河的对话短暂又微妙。 开始得突然。 结束得也很迅速。 除了当事人外,无人察觉到了其中的暗潮涌动。 苏沅忙完了回头看的时候,就发现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劲儿。 她狐疑的左右看看,不解道:“你俩这是什么表情?” 如果不是知道这两人都不是习惯用武力解决问题的人,光是看表情,苏沅几乎以为他们下一秒就要撸袖子打起来。 林明晰还没开口。 叶清河就率先笑着搭了腔。 他说:“沅沅,问你个问题。” 叶清河往日里多少还有些说不出的顾忌,称呼苏沅始终都是全名。 从未有叫得这般亲昵的时候。 苏沅听见这话就开始皱眉。 “叫什么呢?没大没小的,叫姐姐。” 苏沅是认真的在论年龄行话。 毕竟在她眼里,在场的都是弟弟。 叶清河闻言却是忍不住笑了。 他好笑道:“行,姐姐就姐姐。” “那姐姐,问你个事儿。” 苏沅心不在焉的点头。 “你说。” 叶清河突然正了神色,一本正经道:“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这话听起来就不怎么正经。 苏沅回答得也很糊弄。 “挺好的啊,还挺像个人。” 叶清河被气笑了,哭笑不得。 “你这话说的,我怎么就只能是像个人了?” 不等苏沅接话,他又试探道:“那你觉得,我这人当夫君怎么样?” 叶清河说这话的时候是玩笑语气。 就像是往常与苏沅的日常逗乐子一般。 半点不正经。 苏沅心里琢磨着怎么打林明成,闻言张嘴就说:“不知道。” 叶清河愣了,好笑道:“怎么就是不知道呢?” 苏沅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冷笑道:“你又不当我夫君,我怎么知道你咋样?” 再说了,苏沅一直就觉得叶清河是个扮猪吃老虎的黑心主儿。 这人看着纯良无害。 实际上心里不知道藏着多少弯弯绕。 指不定藕眼都没他心眼多! 这么个人当了别人夫君是什么样,苏沅当真是没想过。 反正那场景想想也挺能唬人。 苏沅懒得理会叶清河突然的抽疯,直接就对着异常沉默的林明晰说:“你甭搭理他,这人间歇性抽疯。” 叶清河呵了一声说不出话。 林明晰却突然说:“那你心里,想要的夫君是什么样?” 苏沅这下有点儿忍不住了。 她叉腰看着眼前两人,神色有点不善。 “话说,你俩一个接一个的,是特意来涮我玩儿呢?” 这都是什么问题! 苏沅气急,张嘴就迸出一句。 “总之啥样也不能是你俩这样,你俩安全得很,放心吧啊!” 叶清河和林明晰都没能想到回答会是这样的,当即都是猛地一怔。 林明晰默然不语。 叶清河有点忍不住。 他问:“怎么就不能是我这样了?” 苏沅有点不耐烦了,啪一下把手里的小抹布扔到了台子上,扯着嘴角露出了个不太友好的冷笑,一字一顿。 “因为啊,你俩太小了,姐姐看不上。” 叶清河一脸来不及掩饰的茫然。 苏沅却像是来了劲儿,噼里啪啦的就开始叨叨。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你们这种年轻小崽子,在姐姐这儿都没戏,别整日正事儿不干光想着吃铁锅炖大鹅,一天天的都琢磨什么呢?能不能有点儿正事儿了?” 叶清河,年二十。 林明晰,年岁十七。 两人都正是世人眼中的好年纪。 也个顶个的英俊有才。 还有功名在身。 换作别的姑娘家,见两人问这样的问题,心里指不定怎么偷着乐呢。 可到了苏沅这里得到的回答却是太小了。 叶清河有点不能忍。 他咬牙着牙笑,从压缝里往外挤字。 “那你说说,多大的在你眼里才不算小?” 苏沅认真想了想,伸手比划了个三。 叶清河震惊。 林明晰难掩惊讶的试探:“二十三?” 苏沅切了一声,慢悠悠地说:“就这么点儿胆儿呢?往大了猜。” 林明晰说不出话了。 苏沅倒是兴致不错。 她自顾自地说:“理想型,起码得比我大个十岁的样子吧,这样大点儿的才知道自给自足,不会总想着当妈妈的好宝贝,也不会让我把她当儿子养,当然,如果外形性情之类的实在合乎眼缘,范围再放大些也无妨。” 苏沅琢磨了一下,说得煞有其事。 “我今年马上十五了哈,大我个十岁二十岁什么的,都能接受。” “这个我不挑。” 低了这个范围的,那都是弟弟。 苏沅表示,自己是个有高尚道德感的成年人。 对弟弟没兴趣。 叶清河被苏沅的择偶标准震惊得彻底说不出话了。 林明晰也是一脸的一言难尽。 他表情复杂的看着苏沅,半响后才说:“村里好些人到了你说的这个年纪,都快当爷爷奶奶了。” 时下百姓信奉先成家后立业。 男子到了十五,女子十四往往家里就开始忙活着张罗婚事。 十五六就当了爹娘的大有人在。 林传读当爹的时候,那也才十八呢。 那还算是成婚晚的。 苏沅张嘴就往上划拉了十几年,轻描淡写间横跨了一个辈分。 这不是想找个夫君成婚。 更像是想给自己找个爹。 苏沅听出林明晰的惊诧却不在意。 她漫不经心道:“这有什么的?” 男人到了三十以后才靠谱好吗? 心理年龄三十加的苏沅表示,三十之前的都是不成熟的小崽子。 她并不想年纪轻轻就帮别人养好大儿。 当然,她也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在眼前的确有些耸人听闻了。 顾及到林明晰和叶清河两个古人脆弱的小心灵,苏沅大发慈悲的软和了口风,说:“其实找不到合适的也没事儿,我先专心搞钱。” 林明晰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 可他还是放松得太早了。 因为下一秒他就听到苏沅嘿嘿笑着说:“我先赚多多的银子,等有钱了,就去养小白脸!” 苏沅一想那场景就难掩得意,美滋滋的开始畅想将来。 “家里养个会唱曲儿的,外边养几个能歌善舞的,每日得了闲,就琢磨着去哪儿潇洒,各个都温柔小意的哄着我,还有小曲儿听,有人陪着磕牙扯淡,那日子甭提多美。” 叶清河??? 林明晰!!! 林明晰惊惧之下,嗓子险些破了音。 “你说什么?!” 第129章 我不讲理 苏沅超前了数千年的搞钱养美男观过分惊世骇俗。 不光是林明晰惊了。 刚刚动了贼胆的叶清河也是一脸难言的复杂。 叶清河知道苏沅的胆儿大。 但是他也没想到,苏沅的胆儿能大到这种程度。 闻所未闻。 耸人听闻。 但是联系苏沅平日作风,又诡异的觉得这还真是苏沅心里在琢磨的。 这丫头她真敢! 叶清河忧愁得不行。 一想到自己熬更打夜的跟着苏沅赚的银子,将来都会成为她养小白脸的家财,叶清河就愁得不住叹气。 林明晰则是满心满腔的焦灼。 他以为自己知道的苏沅已经够长歪了。 发现苏沅有点儿苗头不太对,就恨不得扒根揪底的琢磨是谁给人带坏了。 想着把人矫回人间正道。 可谁曾想,苏沅压根就不是被人带歪的。 这丫头根儿底子就是歪了心的! 道德礼法压根就束缚不住她! 自称道德感高尚的苏沅,三言两语间,在林明晰眼里彻底沦丧在道德底线之下。 已经成了不得不盯紧的危险人物。 苏沅对此毫无所觉,还在一旁自顾自的美呢。 他们今日带来的琉璃叶并不多,叫卖了一早上到了中午时分,摊子上基本上就不剩什么了。 苏沅利落的把东西一打包,很不负责任的就往叶清河怀里塞。 “你带着东西回去,我今儿就不回去了。” 想明早天不亮就把林明成堵了。 就必须得趁他出来前赶到现场。 提前蹲守。 万无一失。 苏沅琢磨的是正事儿。 可落在叶清河耳朵里,就是她赚了银子要去看小白脸了。 叶清河幽幽地道:“你这就迫不及待的要去夜宿花楼吗?” 苏沅被这阴阳怪气的语调气乐了。 转念一想自己的确是往花楼去的,倒是也没说错。 她意味不明的沉默了。 叶清河的表情就像是活见了鬼。 林明晰忍无可忍,阴测测道:“她与我一起。” 换言之就是,苏沅就算是有那份儿心。 她也没那个胆儿。 当然,林明晰也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 叶清河听到这话才算是勉强放了心,怏怏道:“那也行,你们保重。” 跟林明晰一起,总比放苏沅一个人出了笼来得强。 起码,苏沅没机会去瞎搞乱来! 林明晰被叶清河和苏沅的话来回搅和得心里跟塞了麻似的,糟心得烦躁。 他将事先写好的一封信递到叶清河手中,说:“她今日不归,家中父母定然忧心,你回去的时候,顺带把这封信交到我爹手中,多谢。” 信里林明晰找了个合适的由头解释了一下苏沅为何不归。 林传读认识他的笔锋字迹。 见了信自然就信了他的说辞。 苏沅回去后也好圆了前后。 叶清河有气无力的应好。 走之前还不放心的看了林明晰好几眼,眼神意味深长得让林明晰都心里生怪。 叶清河忍了又忍,最后到底是没忍住,不顾林明晰微弱的反抗,伸手将林明晰拉到了一旁,简明扼要的描述了一下自己曾亲眼所见苏沅逛花楼时的如鱼得水,着重强调让林明晰务必看紧苏沅。 万万不可让苏沅有任何机会得逞。 苏搂姑娘搂的那么顺手。 谁知道她会不会也这么对男子下手?! 春满楼有的可不仅仅是姑娘! 林明晰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儿过往,闻言当即就瞪圆了眼,难以置信的看向苏沅。 苏沅被出卖得毫无察觉,还在那儿茫然眨眼。 无辜又单纯。 半点看不出叶清河口中老油子的德行。 林明晰暗暗咬牙,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叶清河这才放心的叹了口气,忧心忡忡的转身走了。 送走了叶清河,苏沅就琢磨着晚上的事儿了。 她本想着这时候还早呢,四处逛逛也行。 就当是打发时间了。 可林明晰却不知抽了什么疯,一点不给苏沅鬼混的机会,路上随便找了个小摊子,买了两大肉包子,塞到苏沅手里,就果断把人拎回了书院。 林明晰思来想去,觉得外边的花花世界对苏沅而言,诱惑力都太强了。 放苏沅出门实在不合适。 还是把人放自己跟前看着的好。 苏沅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能是这么个待遇。 捧着两个大肉包子,茫然又委屈。 她瘪嘴表示不满。 “我白日里辛辛苦苦挣钱,晚上还要摸黑蹲夜去给你当打手,你就这么对我?俩包子就想把我打发了???” 她都这么不分昼夜的努力了。 不说满汉全席。 起码烤鸭馄饨要安排上啊! 组织怎么能如此待她?! 苏沅委屈无处可说。 林明晰心里则是憋了一团明火。 苏沅半点没察觉还在原地叨叨叨,林明晰忍无可忍,定定的看着苏沅,冷冷道:“你之前和叶清河去逛春满楼了?” 叨叨叨机苏沅瞬间闭嘴。 消音于无形。 林明晰见她那心虚无声自招的小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怒不可遏地说:“听说你还搂人姑娘了?!” 苏沅无力的张嘴想辩解,林明晰的怒喝却紧随而至。 “苏沅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我真是小瞧你的本事了啊!你不光是敢往花楼蹿,你还敢碰人家姑娘,究竟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苏沅被嚷了有些不忿,脑子一热就说:“搂个姑娘怎么了?” “我又没搂小子,姑娘有的我也有, 我和姑娘凑一块儿顶多就算是互相解闷儿了,又不是谁占了谁的便宜,再说了,我搂的是姑娘,人家姑娘也是乐意的,又不是搂你腰了,你这么动怒干什么?” 苏沅越说越起劲儿,气势汹涌。 “你冲我嚷什么啊?” 苏沅明显是胡搅蛮缠。 且不讲理。 但是林明晰被盛怒冲昏了脑子,此时此刻,竟然诡异的发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第130章 小嫂子不得了啊 苏沅的振振有词将林明晰打败。 林明晰此时此刻真实的内心感受宛如生吞了百八十个麻团,整个脑瓜子都是嗡嗡的带着回响。 然而苏沅却不给他再开口的机会,抱着两个冒着热气的包子扭头撒丫子就跑。 避战策略。 很没出息。 但是这一招效果好到惊人。 三个时辰后,苏沅不得不再和林明晰碰面的时候,林明晰的怒气显然没之前的那么旺了。 看起来比之前冷静了许多。 苏沅瞧瞧的瞥了林明晰一眼,不动声色的在心里松了口气。 要是林明晰这个小古板还拧着之前的事儿闹。 苏沅还真有点儿不知道怎么办。 苏沅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逃避现实的时候,林明晰也在深刻的反省自己。 他由衷的觉得,自己一家平日里对苏沅的教育疏忽实在是个难以弥补的漏洞。 苏沅能从根子上歪成这样,一定是因为无人教导引领。 此时一味地责怪苏沅胡作非为并非良策。 最关键的,是要让苏沅意识到这么做,哪怕只是这么想,都是不对的。 林明晰痛定思痛的沉默了半响,最后说:“等过段时间家里的事儿落分尾了,我会跟爹娘说,想法子让你进城与我一起待着。” 苏沅在长辈面前素来是个懂得讨巧卖乖的。 林慧娘就吃她这一套,宠得不行。 听不得旁人说苏沅半句不是。 林传读与苏沅到底是隔了男女之别,再加上苏沅在家里行事的确是挑不出什么错,更是没教导她的由头。 再这般放纵苏沅在无人知晓的地方默默长歪,林明晰简直不敢想日后苏沅带着一堆小白脸回家时的场景! 林明晰话说出口心里就暗暗满意。 苏沅这么在家绝对不妥。 思来想去,还是放在他跟前看着的好。 起码他不会被苏沅看似乖巧的表象蒙蔽了双眼。 苏沅听到这话就惊了。 她难以置信道:“我在村里待得好好的,进城与你一起做什么?” 再说了,进城能有什么好的? 林惠娘做饭的手艺多好啊! 一日三顿都不带重样的。 苏沅进了林家门后都长了许多肉。 每日放下饭碗的时候嘴上都挂着油。 她是疯了吗? 放着好吃好喝的痛快日子不过,来城里跟着林明晰啃包子吗? 苏沅把拒绝写在了脸上,甚至怀疑林明晰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林明晰对此却不为所动。 他淡淡地说:“此事你不用担心,我自会与爹娘说清楚原由,他们会同意的。” 苏沅不满瞪眼。 “不是,你问过我意见了吗就这么说?我可事先告诉你,我就乐意在村里待着,你休想搞事情!” 林明晰面无表情的不说话。 显然是不把苏沅的威胁放在眼里。 苏沅气得不行,正想反抗的时候,约好的三人组来了。 也许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深夜出门堵人的传奇。 又或许是内心的激荡无处释放。 总之,除了一身黑衣的莫子岚外,其余的两人的穿着打扮看着都实在不像是什么好人。 苏沅一言难尽的看着一身黑衣还在脸上围了黑巾的沈书和石溪,叹气道:“你俩这是想打完人,顺带找个山头直接自立为王吗?” 沈书还好。 起码本身身形不彪悍,穿了身劫匪的打扮,看着最多也就是像个土匪窝窝里跑腿打杂的。 石溪就不一样了。 这小胖子年岁不大,体型却彪。 平日里一身富贵打扮倒是不显。 今晚换上一身匪气十足的黑衣,再往胖乎乎的脸上蒙上一层黑漆漆的黑巾,敦敦实实的往那儿一战,手里还拎着一根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狼牙棒,那股子山匪味儿就扑面而来了。 仔细一看沈书,也是个不安分的。 手里颤颤巍巍的拽着根黝黑的鞭子,还是铁制的,在月色下泛着冷光。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莫子岚听见苏沅的话忍不住笑了,闷声道:“我就说你俩这样不行。” 林明晰幽幽点头,道:“不等出门,估计就要被街上的捕头抓走。” 苏沅心情复杂地说:“万一被哪个热心群众围观举报了,说不定还能沾二位的光,直接府衙大牢公堂之上一日游。” 沈书和石溪精心琢磨了半日的装扮就这么被三人否决。 两人神情皆是说不出的失落。 好不容易回去换了衣裳,石溪却怎么也不愿放下手里得来不易的狼牙棒。 他可怜兮兮地说:“这东西花了我不少钱,怎能不让它上场呢?我今晚上就指着它撒气立功呢!” 苏沅看着那能打得死牛的铁棒子,口吻微妙。 “在你眼里,林明成那厮这么抗揍的吗?” 这一棒子抽下去,林明成就算是头牛,也要当场歇气了…… 石溪倔强的抱着铁棒子不吭声。 明摆着是不愿放弃。 苏沅没招了,索性一摆手就说:“你不嫌沉就抱着吧,左右那是你心甘情愿的负重。” 林明晰不赞同的皱眉。 苏沅却压低了声音说:“就让他抱着吧,反正也用不上,就当他负重减肥了。” 林明晰看了一眼石溪的体型,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 撤退半响终于弄好,书院入夜静悄悄的时候,苏沅一行人悄咪咪的出了书院的后门。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贺明书房里的灯就亮了起来。 胡图坐在椅子上一脸的不尴不尬,迟疑了半响才说:“就这么让他们去打架?” 君子动口不动手。 动辄就用武力解决问题,可算不上是什么好习惯。 胡图长得不君子。 实际上还挺把圣人之言当回事儿。 贺明意味深长的叹息一声,慢悠悠道:“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的玩闹,怎就算得上是打架了?” 胡图瞪眼看着贺明睁眼说瞎话,很想用石溪手里的狼牙棒敲他一下,让贺明清醒一点。 这群孩子的架势看起来可不像是去玩闹的。 胡图气鼓鼓的坐着不说话。 贺明随手用剪子将烛芯剪掉一截,说:“之前让你去忙的事儿,做得怎么样了?” 胡图龇了龇牙,阴测测道:“你放心,都准备好了,过几日,一定让青山书院那帮伪君子原形毕露!” 贺明听完这才笑了。 “如此甚好。” 第131章 是个薄情寡幸的 书院里发生的对话无人可知。 苏沅一行人,却是顺利的抵达了目的地。 沈书等人原本想的是早些出门,大不了就在春满楼后边林明成的必经之路等上半宿,等着林明成出来。 苏沅却觉得这样憨憨的等着有点儿傻乎乎。 再说了,要挨打的林明成在里边花天酒地春香玉暖,他们这些来打人的,凭什么在外头苦等着熬着? 他们是夜半时出的门。 这会儿距离天不亮还有好几个时辰呢。 这么空等着多难熬? 苏沅小声跟林明晰嘀咕了几句。 林明晰不赞成的皱眉。 苏沅却捂着自己的肚子说:“我今日忙活了一日,到了这会儿就吃下两包子,你不饿,我还饿呢。” “你不让我去找姑娘取乐,总该让我去找朋友混口吃的吧?” 讲歪理的时候,十个林明晰都不是一个苏沅的对手。 再说今日苏沅的确是没吃什么东西,此时已至夜半,街市上早没了贩卖的摊子,让苏沅就这么饿着似乎也不是个事儿。 林明晰难得的动摇了。 苏沅抓紧时机在他耳边叭叭。 “媚娘姐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人特好,跟两位院长还是好朋友呢,你信不过我,总该信得过院长的为人吧?我们就悄悄进去歇会儿,吃点儿东西,真不干别的。” 林明晰剧烈挣扎片刻,被苏沅说服了。 不过他还是坚持道:“只可见媚娘一人,不可与他人胡闹。” 苏沅喜出望外的连连点头,赶紧招手示意身后蒙圈的几人跟上。 春满楼她是来惯了的。 到了后门,在众人复杂的眼神中,轻车熟路拍门,见了守门的婆子拿出个秀气的香囊,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得了进门权。 那婆子与苏沅似乎还挺熟悉,见了她就笑出了声。 语含调笑。 “小公子来了?” 苏沅不太好意思的嘿嘿一笑,说:“婆婆您就知道笑话我,我是来媚娘姐的,不知她这会儿可方便?” 媚娘多少年前就不接客了。 每日大把的闲工夫等着耗费。 婆子听了苏沅的话立马就笑着说:“空着呢,我这就领着小公子过去。” 婆子是个不多心好奇的。 见苏沅虽不是独自一人来的,却也不多问多看。 只是一味地跟苏沅说话逗趣。 跟在林明晰面前的拘谨不同,苏沅进了这扇门就宛若鱼儿入了水。 自在得不行。 自顾自的跟着婆子说笑的模样,倒真有几分纨绔小公子的架势。 挺能唬人。 林明晰表情复杂的跟着。 沈书等人对视一眼,则是一脸的怀疑人生。 这还是传闻中被传得跟盘丝洞似的春满楼么? 这么看起来,跟听说的不太一样? 众人受到的冲击在见到媚娘后更甚。 听说苏沅夜半来访,媚娘惊诧之余随意披了件外裳就走了出来。 她人还没出现,要笑不笑的声儿就先传了出来。 “是个没良心的,说是不久后就来见我,可谁知一等就是多日,到底是不辜负旁人唤的这声公子,是个薄情寡幸的。” 苏沅听到这话就忍不住叫屈。 她小声哼唧。 “我倒是惦记着姐姐的花容月貌,辗转反侧得夜不能寐,只可惜家里管得严,也不让我出门,今日能摸黑来会上姐姐一面,已是实属不易,姐姐怎还怪我?” 苏沅这话说得古怪。 语调也透着逗人发笑的意味。 媚娘撑不住扑哧乐了,走出来用纤细的指尖点了点苏沅的脑门,没好气道:“惯是个油腔滑调的,还好是个女娇娥,否则就你这张嘴,得嚯嚯多少人家的好姑娘?” 话音落下,媚娘才注意到苏沅身后跟着的几个人。 她表情戏谑的看了苏沅一眼,好笑道:“家里人不让你逛花楼,你就把家里人带来了一起逛?” 苏沅哭笑不得的摆手。 “姐你说什么呢?没有的事儿。” 她否认得利索。 媚娘却不信。 林明晰几人还没见着自己,头就低到了地板缝上。 这会儿也只是拘谨的对着自己行礼问好,一眼都不多看。 仔细一看,甚至能看出耳根子多红。 这几位可不像是会来这种地方的人。 媚娘不肯放过打趣苏沅的机会,刨根问底。 “说说吧,哪位是你那位管的严的家里人呀?” 苏沅不情愿的撇嘴不想说话。 林明晰却红着脸往前走了一步,恭恭敬敬的对着媚娘拱手。 “林明晰见过姑娘。” 媚娘年三十有余,放在外头都是当人祖母的年纪了。 多少年不曾被人这么叫过一声姑娘,闻言愣了一瞬后,用帕子捂着嘴笑出了声。 “看着倒是俊秀,只可惜,太沉闷了些,和你身旁这惯是嘴滑的倒是不同。” 媚娘似笑非笑的看着苏沅,调侃道:“这般性子,能约束得住她,你倒也是不易。” 林明晰尴尬的说不出话。 苏沅却是不乐意了。 她上前直接挽着媚娘的手就把人往回拉。 “哎呦我的好姐姐,我来是有正事儿找你的,你可别在这儿跟小年轻逗闷子了。” 媚娘顺着她的力道往屋里走,嘴上却不饶人地说:“这才见了面,话没说上几句就急吼吼的把人往屋里推,小沅沅你这架势不得了啊……” 苏沅听着就乐了。 她顺嘴就接:“得亏了我是不得了的,这若是我真有那玩意儿,姐姐那儿能让我这么搂着抱着?岂不是要一根棍子直接给我打出去?” 媚娘闻声而笑。 与苏沅说笑着就进了里屋。 其余几人倒是就这样带着满脸震惊,被遗忘在了门外。 不多时,之前领路的那个婆子走了过来,笑着说:“媚娘交待了,说是找个清净的房间给诸位歇着,诸位只管安心歇息,一会儿那人起身前,自有人前来跟各位禀告。” 沈书迷迷瞪瞪的眨眼。 “我们进屋歇着?” “那……” 他指了指苏沅跟媚娘走开的方向说不出话。 婆子却是懂了他的意思,笑着道:“她们二人自然有自己的私房话要说,诸位安心等待就是。” 老婆子说完就走了。 空余一室的死寂。 来之前,谁也没想到,还能有这么一幕可看。 苏沅说她在春满楼有熟人。 可谁能想到,她竟能熟到这种程度。 沈书懵了。 石溪震惊了。 莫子岚则是一脸微妙的看向林明晰。 他说:“明晰啊,小嫂子这本事,的确是了不得。” 林明晰…… 第132章 该来的跑不掉 苏沅和媚娘关上门聊得欢。 另外一个雅间里,其余几人简直就是如坐针毡。 坐在自己从未来过的花楼雅间。 听着外边时不时传来的糜音逗曲儿,看着桌上摆满的茶水点心,这几人的头皮都是麻的。 不敢动弹。 好不容易煎熬过了两个时辰,天色渐亮,终于听着外边的动静消停些了。 没过多久,苏沅也终于回来了。 她进门就神神秘秘的对着几人说:“拿上自己的家伙什,咱们要出发了。” 林明成不算出手大方的客人。 可在春满楼里,就没媚娘不知道的人。 进门的时候,苏沅就跟媚娘提了一嘴,说是林明成出门前知会一声。 她好早做准备。 按理说是不能轻易透露客人行踪的。 可林明成的为人行事,媚娘也实在看不上。 随意找了个伙计帮忙盯着,估摸着快到了林明成出门的点儿,就巴巴的告诉了苏沅。 苏沅话音一落,忐忑了半宿的人也跟着动了。 石溪吃力的抱起了桌子底下用黑布缠了一圈的狼牙棒,杀气腾腾地说:“能动手了?” 苏沅轻笑。 “正是时候。” 林明成窃玉偷香一整晚,春暖意浓。 出门的时候眼角眉梢都带着掩饰不住的惬意,步伐稳健还透露出一丝丝得意。 苏沅等人潜伏在他必经之路的小道里,眼巴巴的等着,不多时就等到了正主。 按石溪沈书等人起初的设想,见着人了,怎么也得上去先喊两嗓子再动手。 否则都不符合江湖规矩。 然而苏沅是个不讲规矩的。 打人,打的就是个出其不意。 两嗓子喊完了人都有了防备,那就算不上是偷袭了。 所以石溪几人一口气还在嗓子里没能出口,苏沅就已经小豹子似的窜了出去,手里还拿着个不知从哪儿摸来的麻袋。 一脚踹膝盖弯上把人踹倒。 手里的大麻袋风驰电掣的就扣在了人脑袋上。 小巷子里本就黑。 林明成毫无防备之下被人摁倒,睁眼闭眼间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自然是慌得不行。 他张嘴还没来得及喊,苏沅就眼疾手快的往他的腰上踹了一脚,趁人吃痛的时候掀开麻袋一角,直接把一块从春满楼里顺出来的抹布塞到了嘴里。 林明晰手脚制。 嘴还被堵。 头上蒙着个挣脱不开的大麻袋。 瞬间就变成了个任人宰割的大王八。 在地上不住扑腾又翻不出什么浪。 苏沅钳人这几下实在利索。 跟着来的几个人都没能明白怎么回事儿呢。 就看个黑影窜出去,人就倒了。 石溪握着手里硕大的狼牙棒一脸来不及掩饰的茫然。 沈书则是惊愕的张大了嘴。 苏沅回头发现这几人还愣呢,恨铁不成钢的咬牙。 “杵着干什么?” “赶紧踹啊!” 莫子岚率先回神,上去就是一脚。 石溪咣当将手里的狼牙棒一扔,跟沈书对视一眼,冲上去也跟着猛踹。 林明晰像是愣住了没动。 苏沅头大的冲上去把人拽过来,摁着人就往林明成的身上招呼。 几人联合出手,手脚并用之下威力不菲。 不多时,林明成就哼哼唧唧的挣扎不动了。 石溪等人踹得正上头,去被苏沅拦住了。 苏沅对着巷子的出口抬了抬下巴,无声的说了个走字。 石溪果断收手,顺便拉着不愿住手的沈书往外跟着跑。 连扔到地上的狼牙棒也没忘下。 苏沅拉着林明晰风似的往外蹿。 跑出去二里地了才勉强停下,扭头就对着林明晰说:“开心了吗?” 林明晰从头到尾都像是丢了魂。 闻言微怔后才无奈苦笑。 他说:“你呢?开心吗?” 苏沅喘着气翻白眼,没好气道:“开心不至于,可到底是暂时解气了。” 不等林明晰开口,她就说:“林明晰你记着,对人太善,就是在给人一种你可以随便欺辱的假象,你可以善良,但是你的善良必须得有锋芒,不管是对谁都一样,你不能委屈自己个儿。” “是有老话说,狗咬你一口,你总不能咬狗一口,可就算是不能反咬,怎么也得拎着棍子打断他的狗牙。” “暴力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可能出上一口气也是值的。” 苏沅说着对着林明成被打的方向撅嘴,冷笑道:“就那样的货色,一天三顿踩着饭点儿的打都不过分,你不必为这样的人费心劳神,他也不值得你去算计谋划。” “打一顿不服就打两顿,两顿不服就打三顿,总有能把他打到服气的那天。” 林明晰是聪明。 也很有想法。 苏沅也知道,他和林明成那种半吊子对上吃不了亏。 可在苏沅眼里,有些人,有些事儿,就不值得浪费脑力去谋划。 为了林明成那样的货色布局设计,简直就是侮辱了林明晰的天才脑子。 对付无赖,还是得用无赖的招数。 直接动手,把人打疼了,打怕了,比什么都管用。 苏沅这话说得蛮横又粗暴。 却意外的合乎当下场景。 林明晰沉默片刻后无声轻笑,眼底似有赞同。 “你说的对。” 苏沅见他笑了才松了口气,拍手道:“你能明白就好,人也打了,气也出了,你回去好好念书,别的你什么也不用管。” 说完,苏沅从身上掏出个早准备好的小荷包往林明晰手里一塞,强硬道:“姐姐有钱养你,想吃点儿啥就吃点儿啥,别一天总拿那噎死人的大包子糊弄我。” 林明晰捏着尚带着苏沅体温的荷包,表情意味深长。 “你不跟我回去了?” 苏沅瞪眼强辩。 “这天儿都亮了,我还跟你回去干嘛?” “我当然是直接赶车回家啊!” 似乎是怕林明晰再说什么自己接不上的话,苏沅不等跟众人告别转身就要溜。 “回见啊!保重了您咧!” 等其余几人气儿喘匀了,苏沅早就没影儿了。 石溪抱着根毫无用场却又让自己痛不欲生的狼牙棒,茫然的瞪圆了小眼睛。 “嫂子这就回去了?” 林明晰抿了抿唇不说话。 沈书呼吸局促道:“这会儿天刚亮,这么急着回去是干啥?” 林明晰无声皱眉。 看透了一切的莫子岚扶着墙,在一旁幽幽道:“这是怕林明晰秋后算账呢吧?” 之前在春满楼的时候,林明晰的脸色就不太好看。 只是顾忌着场合不对未曾多言。 此时大事已了,也该是到了算账的时候了。 苏沅想必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所以不等林明晰开口,拔脚就溜了。 石溪和沈书纷纷恍然大悟。 林明晰摩挲着手里的荷包无声冷笑。 “该来的跑不掉。” 姑且让苏沅再放肆几日,那也无妨。 第133章 亡魂哪儿有活人可怖 苏沅揍了想揍的人,出了憋了许久的气,还挣了满满当当一荷包的银子,踩着晨光,开开心心的就回了林家村。 村子里一如既往的平静。 苏沅进村时,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可看到她的村民神色都不太对劲,有打量有唏嘘,甚至还有说不出的看好戏的意味。 苏沅心里渐生狐疑,不自觉的加快了步子。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她碰上了林大娘。 大娘拉着她就颤颤巍巍地道:“苏丫头,你怎么就自己一个人回来了?六子呢?六子怎么没跟着你一起回来?” 苏沅正不解其意呢,就听到林大娘说:“你家里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儿,惠娘两口子都被府衙的人带走了,六子不跟着回来主持大局可怎么行啊!” 苏沅心里咣当一下,下意识的抓住了大娘的手问:“大娘您说什么?我家里怎么了?!” 她不过是一夜未归,怎么好端端的的,还人命关天了?! 大娘年纪大了,着急起来更是说不清楚。 苏沅费了牛鼻子的劲儿也没听清楚大娘颠来倒去的在说什么,急得想走,手被被拽着撒不开,正上火的时候,远远的就看到叶清河连滚带爬的冲了过来。 叶清河不等站稳就一把拽住了苏沅的手,张嘴就说:“你赶紧跟我走!出大事儿了!” 苏沅满头雾水的跟着叶清河跑了一截,上了在村口等着的骡车。 等骡车噔噔噔的跑起来了,才在叶清河不甚详细的描述中知道发生了什么。 苏沅昨天出门的时候,家里一片太平安然无事。 唯一需要人照顾的江大山好好的在床上歇着,还跟苏沅若无其事的说笑。 林家夫妇按往常的作息把家里的活儿都安顿好,林惠娘去镇上给江大山抓药了,林传读则是下地去锄草。 这一天本该是平淡如水的过去。 可谁知昨晚夜半,江大山的情形突然就不太好了。 叶清河没亲眼所见,也只是道听途说,跟苏沅描绘得也不甚清楚。 他费力的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沉声道:“据说人半夜就不太行了,是林叔去翻身的时候发现的,紧赶着请了大夫,大夫来了连着灌了三盆绿豆汤都说不行,不到天亮,人就落了气,走的时候除了林叔林婶儿和大夫在旁看着,连个送气的人儿都没有,可人刚走不久,林家其余人就闹腾起来了,说是……” “不是,你先等等。” 苏沅打断了叶清河的话,皱眉道:“你说大夫来了,灌了绿豆汤?” 叶清河不明所以的点头。 “是。” 绿豆汤这种吃食不稀奇。 天儿热的时候,谁家灶上都会炖着一些。 可这时候天儿转凉了,煮这汤的人家少。 为了凑齐那些个数量的绿豆汤,可费了不小的功夫劲儿。 叶清河昨晚也跟着忙活了,所以印象特别深刻。 苏沅眼底冷光凝结,沉沉地说:“若是重病,理应施针用药才是,怎会是灌绿豆汤?” 不管是绿豆汤还是灌肥皂水,都是催吐的土方子。 而用得上催吐这招,唯一说的通的就是误食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可江大山整日整日的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是林传读弄好了送过去的。 他哪儿有机会接触不可入口的东西? 更何况江大山伤的是身子不是脑子。 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 他难道还分辨不清楚? 苏沅心底压着的一块大石头被撬开了些许缝隙,表情也比之前凝重了许多。 她没理会叶清河茫然的眼神,直接对着赶车的师傅说:“师傅,掉头回去!” 叶清河急了。 “林叔林婶儿这会儿在府衙大牢呢!咱们回去干什么!再晚了可真就来不及了!” 苏沅咬着牙,一字一顿。 “你知道什么?这会儿回去晚了,才是真的来不及了!” 苏沅催的得急,赶车的师傅也很卖力气。 转眼到了地方,苏沅顾不上叶清河下车撒丫子就往屋子里跑。 叶清河紧赶慢赶的追了上来,见苏沅要往江大山落气的屋子里冲,赶紧喊着把人拉着了。 “祖宗!那里才有人咽了气,你这会儿子进去招晦气!” 村里有这样的说法。 过了六十的算是喜丧。 喜丧则无煞。 不需避讳什么。 可江大山不同。 他正直壮年,去世前又受了那般重的伤,死相不好算作大凶。 按老一辈的说法,这是重煞。 必须得小心避讳,妥善处理。 就连他落气时住的屋子,用过的东西,都必须静置满了二十四个时辰,等怨气散尽后,才可请来先生小心挪动。 否则会给自身招惹晦气。 给家门带来不幸。 正因为此,江大山咽气后,他住的屋子,和尸身所在之处都无人来过。 除了被抓走的林家夫妇,苏沅算是进了屋的第一人。 苏沅不动规矩。 叶清河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往里闯。 苏沅心里急得上火。 听到叶清河这话更是一阵没好气。 “人都没了我怕什么晦气?!” “可是……” “可是什么啊!” 苏沅说:“死人形容再可怖,还能有活人可怕吗?!” “活人我都不怯过半分,我怕什么死人?!” 苏沅甩开叶清河的手冲了进去。 叶清河一咬牙也跟着跑了进去。 屋子里,一切摆设都如同苏沅昨日离家时的模样。 若不是床上的江大山身上盖着一层白布,没了生息。 屋子里再无人笑着唤沅丫头,苏沅简直要恍惚以为叶清河说的都是假的。 苏沅忍住喉间哽咽,面无表情的开始在屋子里四处找寻可能遗落的东西。 吃的一一看过,剩下的都找来布巾小心收起来放在箱子里。 就连喝了剩下半杯的水也不曾放过。 叶清河本就不明白苏沅这时候坚持回来做什么。 看到苏沅搜破烂似的到处搜罗东西,就更是满心茫然。 他心焦又不解。 “都什么时候了你收拾这些东西做什么?我……” “你知道人在什么情况下,才需要被灌水催吐吗?” 这涉及到叶清河的知识盲区。 他当真不知道。 见他不吭声。 苏沅心情复杂的看了一眼早无生息的江大山,哑声说:“有毒有害之物入了腹,才需这般。” 叶清河猛地一震,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第134章 你不懂什么叫做明哲保身 江大山行动不便。 能接触到的吃食用物也很有限。 不可能是他自己找来吃的。 就只能是旁人给的。 而林传读和林慧娘一直担心江大山会想不开,对吃食用物这块一直非常小心,别说是能害人性命的,整个屋子里连个能伤人的尖锐物品也找不着。 苏沅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屋子里有数的东西翻找了个遍。 最后在床前的地板缝上,发现了一些零散着地上不起眼的糕点碎末。 苏沅凝神盯着那些碎末看了半响,认定这不是家里的东西。 苏沅嘴馋。 家里但凡有点儿什么吃的,林惠娘总是记着她的头一份。 满屋里就没苏沅不知道的吃食。 地上的糕点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可闻着味儿,却像是红枣糕。 苏沅最不爱红枣,林家除了她无人爱吃甜食,知道她的喜好后,家里也很少出现红枣做的吃食。 红枣糕绝不是家里原有的。 苏沅猜测这残留的红枣糕有异,不敢大意。 小心的屏住了呼吸,用手帕隔着手,才仔细的将看得见的碎末都捡了起来,用手帕包着收好。 她直起身,对着江大山冰冷的尸身说了句对不住,然后才小心翼翼的掀起被子查看被子的角落。 若问题真出在这来历不明的红枣糕上,地上都能找到碎屑,那被子上必然还有红枣糕的残留。 苏沅的猜测不错。 靠近江大山下巴处的地方,的确有不少糕点的残留。 只是也许之前的情形太过慌乱,无人察觉。 后来大夫让灌水的时候,又在仓促中打湿了被子。 糕点碎屑被水浸湿,化作一块一块的,凝结在被子一角,根本就捡不起来。 苏沅心里着急,试探着再三捡不起来,索性对着早已目瞪口呆的叶清河说:“你找床别的被子来给小姑父盖上,这被子不能放在这儿。” 她能想到的,旁人自然也能想到。 若真是这红枣糕出了岔子,说不定背后动手的人就要趁乱来销毁证据。 这东西可不能留在这儿。 叶清河早就被接连一串的变故惊得魂魄离体。 听见苏沅的话,下意识的应了声好,没头苍蝇似的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然后才找到一床被子来替换。 苏沅将被子小心的收了起来,特地留心没损着被子上的残留半点,然后亲自抱着被子,示意叶清河抱着之前收拾出的东西跟上,果断地说:“这些东西不能放在这里。” 叶清河脑子转得飞快,张嘴就说:“放我那儿!? 村学偏僻。 少有人来往。 叶清河又是独居。 除了他以外,基本上没人会闲着没事儿往那儿去。 大门的钥匙,除了林大爷外,也只有叶清河和林明晰有。 未经允许,谁也进不去。 苏沅想了想觉得可行,跟叶清河连呼带赶的跑到村学,小心将东西藏好,然后才带着一身的冷汗对着叶清河说:“林叔和林婶儿被抓走了不知是什么情形,我必须得立马赶过去瞧瞧,但是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不能没人看着,也不能让小姑父自己一个人在家,我求你个事儿,去家里帮我看着。” 苏沅不给叶清河任何开口的机会,紧紧的盯着他,一字一顿。 “在我回来之前,不管是谁想要进去,说自己想进去干什么,你一定帮我把大门看好了,谁也不能进去,是人是鬼,是大人是孩子,都不可以,行吗?” 苏沅性子要强。 叶清河与她相识时间不长,却从未想过,这样性子的人,有朝一日竟也会低头求人。 他喉间说不出的哽了一下,重重点头。 “必不负所托。” 苏沅放心的松了口气,拔腿就跑。 “苏沅!” 叶清河突然出声叫住了她。 苏沅狐疑回头。 “怎么了?” 叶清河迟疑了一下,沉沉地说:“遇事不要慌,进城后先去找林明晰,官司的事儿他比你更清楚其中道道,万事以保全安危为先,万万不可冲动冒险。” 苏沅强撑着牵起嘴角露出了一抹苍白的笑,点头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苏沅嘴上答应得好,奔波着进城后,第一个找的却不是林明晰。 江大山死了。 死状不好。 明显是被人所害。 可据说能近身害江大山的只有林家夫妇。 林家夫妇被抓走,用的也是杀人害命的罪名。 杀人是大过。 不管是放在什么时候,杀人都是要偿命的。 恶名难听。 哪怕现在事态还不明朗,真相还很扑朔。 可谁也堵不住悠悠之口。 林明晰是要博取功名的人。 她要是去找了林明晰,被人听到了风声,传出去不知有多难听。 林明晰的仕途也很有可能毁于一旦。 苏沅不在乎名声。 却不能不在乎林明晰的前程。 所以她第一个找的,就是媚娘。 媚娘从于三教九流之中,干的是迎来送往的行当。 结识的自然也是五花八门的人。 衙门里的,她当然也有自己的门路。 听完苏沅的话,媚娘皱眉道:“小丫头,别怪我没提醒你,杀人的罪名可不是小事儿,谁沾上这污水,谁身上都得臭。” 像是怕苏沅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媚娘难得的摆了正经脸色,沉沉道:“你若是不插手此事,你在林家只是个没过门的冲喜丫头,无名无份的,再大的事儿也牵扯不到你身上,林家真是倒了,以你的本事,在哪儿也不愁讨不着一碗饭吃,可若是一时吃了心管了,日后再说道起来,可就不好说了。” 杀人犯之媳的罪名。 可比冲喜丫头的难来得大得多。 苏沅听出媚娘的言外之意,却是无声苦笑。 她说:“林叔他们不会做这样的事儿的。” 要真想让江大山死,林传读当初就不必费倾家荡产的劲儿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苏沅相信林传读夫妇的为人。 直觉也告诉她这事儿不对劲。 所以不管怎么说,苏沅都不可能坐视不理。 听出苏沅的固执,媚娘头疼叹气。 “你这丫头看似机灵,实则是个实打实的轴心眼子。” “照你说林家人是不错,可你别忘了,久病床前无孝子,你那小姑父这般情形,活着只是活人的拖累,他们受不住苦,心中生悔一时糊涂也是难免,你怎就……” “姐你说的我都懂,可我真不能不管。” 林家夫妇身陷牢狱。 林明晰还不知事儿。 江大山死不瞑目。 放眼望去,这家里能主事儿的只有苏沅一人。 苏沅怎么都不可能不管不问。 媚娘定定的看着苏沅:“当真要管?” 苏沅点头。 “当真。” 第135章 探监 媚娘苦笑扶额。 “你既是铁了心,我帮你也无妨。” “只是你记住了,人与人之间,往往不能看表面。” 媚娘停顿了一下,有些晦涩地道:“你对他们掏心掏肺,可对人家而言,你始终都是外人,有时候,真心还是留三分的好。” 媚娘吃过擅信他人的苦。 不忍见苏沅重蹈覆辙。 可话已至此,多说无益。 她现在能做的,只是帮苏沅暂解燃眉之急罢了。 媚娘的确是个能耐的。 不多时就给苏沅找到了路子。 她不放心苏沅自己一个人去监牢,特特叫了一个身强力壮的伙计跟着。 苏沅走之前,她还拿了三十两银子塞给苏沅。 “阎王易见,小鬼难缠,监牢那种地方,没有难说话的人,只有没打点到的时候,这银子你拿着,就当作是我借你的,回头事情解决了,再还给我便是。” 锦上添花易。 雪中送炭难。 苏沅身上有银子。 可要打点的地方多,她也不知道这些够不够。 有了媚娘此举,苏沅心下大定,不由得脸上也带了感激。 “多谢。” 媚娘无奈摆手,嫌弃道:“你叫我声姐姐,总不能白占你便宜,知道你心里着急,赶紧去忙吧,别在我这儿耽搁了时辰。” 苏沅再三道谢后拿着银子转身离去。 媚娘坐着良久不动,久久后才无声叹气。 “至情至性难得,至情至性易折,惟愿你的苦心,不被辜负……” 媚娘是个周到人。 除了提点苏沅,还特特叮嘱了跟着苏沅一起去的伙计。 到了监牢门口,不等苏沅出声,那伙计就站了出来,率先与看守的衙役说上了话,三两句将来意说清楚。 苏沅见衙役面带迟疑,赶紧掏出了两个二两的银子,一人手中塞了一块,小声说:“多有叨扰,还望二位官爷行个方便,二位官爷暂歇片刻,拿着这银子去打些水酒喝,也当是我的一片心意。” 来探监的人不少。 出手就是一人二两银子的大手笔却不多见。 两位衙役得了好处,脸色好看不少,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银子,对视一眼就说:“小丫头年纪不大,却是个会说话的,罢了,今日开恩让你进去看看也不碍事。” 说话的那个示意苏沅和伙计跟上,另外一位则是说:“但是说话得快些,这是桩命案,还牵扯到了当朝举人的亲戚,可不是小事儿。” 苏沅赔笑连连应是。 跟在她身后的伙计突然拿出了个长到能盖住脚背的斗篷,对着苏沅说:“来之前的老板特意交待过,让姑娘进去前,戴上这个。” 苏沅看了一眼那斗篷,心里感念媚娘的周到,道谢后接过斗篷戴上,跟在衙役的身后往里进。 监牢里路不宽,七拐八绕的,两周都是关满了犯人的监室。 牢中许不见外人。 突然来了苏沅,被关在里头的人都纷纷好奇探头。 有性子恶劣的认出苏沅是个女子,当即惊叫了一声,嘴里不干不净的嚷嚷了起来。 “哎呦喂,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竟走错了地儿到了咱们这地界,小娘子,既是来了,何必遮遮掩掩的不露真面目?” “不如早些将那碍事的斗篷摘下,让大爷瞧瞧你到底生得何种模样,是否钩魂的好啊!” “哈哈哈哈哈!” “潘老二我看你是素疯了吧?” “这小娘们儿豆芽菜似的身板,哪儿就能看出钩魂了?” “再说了,要说碍事,关那斗篷什么事儿?真碍事的是那衣裳好吗?” “小娘子要是识趣,不如将衣裳脱了,让诸位爷们儿好好瞧瞧才是正经!” 这些人嘴里多有冒犯。 周遭的人,包括衙役都是一副见惯不怪的模样。 甚至还多有人起哄而笑。 扑面而来的满是恶意。 苏沅无声攥紧了拳头,垂首跟在衙役身后一声不吭的往里走。 身后起哄声轻慢声多有不绝。 苏沅却像是没听到似的,径直往前。 又往前走了一段,衙役不耐的敲了敲手里的长刀,说:“喏,就是这儿了,给你一柱香的时间,抓紧说完了赶紧走。” 苏沅笑着说好,见那衙役避嫌似的走远了,才赶紧掀开了遮住了脸的斗篷,对着背对着门坐在墙角的林传读轻喊:“林叔!” 林传读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着苏沅。 他大惊之下又是惶恐。 “沅沅?” 苏沅顾不得多说,赶紧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末了说:“林叔,村里现在说什么的都有,我一句都不信,我只问你,他们说的是否是真的。” 林传读憔悴的眼底充斥着痛苦,咬牙良久后才说:“不是。” 他像是被无形的压力压迫依旧,见了苏沅,终于忍不住倾泻而出。 “我巴不得他长命百岁,就算是要我伺候一辈子报恩,我也是愿的……我……我怎会害他……” 苏沅心里最大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当即就问:“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还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吗?前前后后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你抓紧与我说说。” 林传读痛苦的闭上了眼,与苏沅说起了昨天夜里的情形。 他和林惠娘出门后相继归来,进门后照常做了该做的活儿,甚至还抽空去与江大山闲聊了片刻。 那时江大山的神情看着还好,说话间也无任何异常。 林传读不曾意识到不对,夜深后就去歇息了。 可等到后半夜,就听到了江大山急促的喊声。 他和林慧娘跑过去,就看到了江大山脸色铁青,身前还吐了血,情形很是不好。 他们紧赶慢赶的去请了大夫,可最后到底是来不及了。 事发突然,又是深夜。 林传读这会儿都还没能回神。 他不可置信的喃喃:“怎么会呢?大山怎么会突然就没了呢?” 明明之前都还是好好的。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江大山怎么突然就不行了? 林传读的说辞与苏沅听说的大同小异,苏沅急得头上沁出了一圈冷汗,沉声道:“林叔你再仔细想想,昨天晚上小姑父当真看不出任何异样吗?他有没有与平常不太一样的地方?” 林传读凝神想了片刻,突然皱眉。 “你这么说,好像真的有。” 苏沅突然眼里一亮。 第136章 蹊跷横生 林传读吃力的在杂乱的记忆中回想昨日的场景,停顿片刻,在苏沅透着紧张的目光中哑声说:“他昨晚看起来特别高兴,跟我说了许多话,这在之前是没有的。” 突遭变故。 江大山能没生出死志,心志已实为坚定。 可再故作坚强也是个常人。 遭遇了这样大的变故,平日里他的情绪都难免低沉些,话也不多,时常一个人躺在床上,睁着眼失神。 可昨晚不太一样。 林传读回想起当时情景,皱眉道:“他往日是没这么多话的,昨晚兴致很好,拉着我说了半宿的话,连晚饭都比寻常多吃了些,我当时还以为是他想通了,所以才……” 林传读的话音戛然而止。 苏沅敏锐从中捕捉到了蹊跷之处。 她沉声道:“那他究竟与你说了些什么?你现在还能记得多少?” 林传读拧眉把半响,无奈道:“说的太多太杂,旁的实在是想不起了,只记得他反复跟我说,万事没想的那么糟,就算是为了两个孩子,他也会振作起来,好好活着。” 可这样的话,之前林传读与江大山说过无数次。 当时听了并不觉得有什么。 林传读记不清楚,说的也不清楚。 根本就听不出什么值得怀疑之处。 苏沅想起在屋子里找到的糕点碎屑,说:“那晚饭吃的是什么你还记得吗?家里最近买红枣糕了吗?” 林传读闻言想也不想的就摇头。 “晚饭吃的是盖浇面,没吃点心。” 点心本就是稀罕物。 除了苏沅在的时候,会偶尔买上一些给苏沅解馋外,家里平时并不多备这东西。 苏沅听完心里猜测被证实,猛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沉声道:“那在你们回去之前,小姑父在的屋子,有人进去过吗?” 林传读苦笑摇头。 “这我就真不知道了。” 分家成功后,二房和林家其余人住的地方从院子里隔了一道院墙,作为阻隔。 可平日里为了方便,家里除了大门外,其余房室并不上锁。 可那道上了锁的大门只是看着好看,与隔壁院子就隔了一道半人高的院墙,成人只要手上稍微用力,就可不费吹灰之力的翻过去。 也就是说,林家其余人都可以轻而易举的从隔壁翻入二房的区域内。 之前从无人注意到这个问题。 毕竟分家后,林家其余人恨不得与二房的人老死不相往来。 自然不会自讨嫌的往二房的院子里去。 可这道形同虚设的院墙,在此时此刻,就显露出了蹊跷。 起码家里无人的时候,谁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在无人知道的时候进去过。 苏沅眉心无声起了褶皱,沉吟片刻后说:“叔,家里最近给小姑父买过红枣糕吗?” 林传读当即否认。 “不曾。” 苏沅用力拍了一下手,咬牙道:“那就是了!” 蹊跷一定就出在那不知从哪儿出现的红枣糕上! 寻常人不会越墙拿红枣糕给江大山吃。 江大山也绝不会吃陌生人给的吃食。 若是毒杀,那也一定是熟人作案。 而且还是让江大山绝不设防的熟人! 林传读犹自云里雾里,不知苏沅为何咬牙。 这时在一旁等着的衙役露出了不耐的神情,催促道:“时辰快到了,你们说快些!” 苏沅笑着应了好,语速飞快的对着林传读说:“林叔你记住,接下来不管是谁来了,问你什么,你都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小姑父的事你毫不知情。” 似是怕林传读被屈打成招,苏沅咬牙强调。 “不管怎么样,别人怎么问你,你绝不能松口,其余的我会处理,记住了吗?” 大变之前,苏沅的镇定出人意料。 她的面孔依带着稚嫩,可语气却坚定得不由自主的让人信服。 就像是天大的慌乱也不能让她无措半分。 林传读下意识的点头说好。 苏沅还想叮嘱什么,衙役却又在催了。 苏沅暗暗在心里骂了一声娘,低声说:“婶儿关在女子牢监,今日时间紧,我就不过去了,可我刚刚跟你说的,你千万记住,暂且熬着,我会尽快想办法给你们洗清冤屈的。” 林传读用力点头,不等说话,苏沅就被衙役催促着转身往外走。 进去的时候,因心中焦急。 路程都显得格外的漫长。 出去的时候,心里惦记着事儿,不等回神,人就已经站在了门口。 监牢前不是久留之地。 在门口等着的伙计见苏沅出来了,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对着苏沅说:“姑娘,咱们该走了。” 苏沅咬牙点头,走出去好远一截了才说:“去一趟府衙。” 江大山死相蹊跷,死后第一时间就有人报了命案。 所以林传读夫妇才会天不亮就被抓走。 之前苏沅听闻时尚不觉得有什么。 可这会儿回想却觉得,江大山去世和官差抓人的时间太过紧凑。 就像是事先准备好的似的,只等着江大山咽气就有人上门。 如今林传读和林惠娘被捕,却不知接下来打算怎么处置审问。 死者江大山也还在家中无仵作前去验尸。 令人琢磨不透的地方实在是太多。 以至于苏沅一时间难以理清头绪。 想知道更多的细节,唯一能去的去处,就是县太爷在的府衙大门。 毕竟在这样的小地方发生了命案。 除当事人外,估计只有县太爷能清楚其中不为人知的细节。 能被媚娘委任跟着苏沅出来的人,自然也是机敏人。 那伙计第一时间就猜到了苏沅的意图,却忍不住皱眉。 “县太爷不是好说话的人物,姑娘你前去只怕是容易碰钉子。” 伙计对县太爷的评价已算是委婉。 实际上谁都知道,府衙里的住着的那位官老爷,实在是个鬼神皆怕的难缠人物。 用老百姓的俚语来说,就是眼睛长在了头顶上,屁股底下的官椅比脖子都高。 眼里就看不见个会喘气儿的活人。 别说苏沅是带着疑惑去的。 就算是无事上门去送礼的,都不见得能得官老爷的一个好脸。 苏沅自然也听说过官老爷的风评。 也知道自己此行不易。 可就算如此,这一趟她也必须得去。 否则无数疑云不解,谁来为林家夫妇洗清冤屈? 求情送礼行不通。 她就去府衙门前打鼓申冤! 当朝律法规定,鼓声响太爷登。 她就不信,申冤鼓响了,县太爷还能安之若素坐视不理! 苏沅自认为心理准备已经做得足够齐全。 县太爷再荒谬她也能忍。 可真到了府衙大门前,她还是被官老爷的官威惊了一把。 府衙门前的大鼓打了半响,一个人都没出来不说,甚至最后还被衙役以惊扰到县太爷歇息的名义赶了出来。 忙活半天除了两个驱赶的衙役外,连个鬼影子都不曾见着! 第137章 林明晰你怎么了 苏沅气得脸发青,狠狠咬牙道:“先回去。” 案子未定,这时候在门口大闹并非良策。 若是把人激怒了,说不定林传读夫妇在监牢中还要受苦。 鸡没抓着还丢了大米。 这种赔本赚吆喝的事儿不能做。 苏沅沉心往回走,进了春满楼的后门,媚娘就皱眉问:“不顺利?” 苏沅闭了闭眼,将自己心里的疑点一一说出。 然后才哑声道:“姐,往常发生了命案,也是这般处置流程吗?” 苏沅不是土生土长的当代人。 对当朝背景下的律法和办案流程也不熟悉。 所以她觉得蹊跷,却不知蹊跷到底在什么地方。 媚娘见多识广,没亲眼见过,总是听说过不少。 听了苏沅的话,她当即就说:“不是。” 像是怕苏沅不明白,媚娘说:“咱这地方不大,有点儿什么事儿,顺着风就能传出去不知多远,我刚进春满楼头年,楼子里就死过一个人,我记得清楚,当时发现人死了,不多时官府来了人,立马就让人将周围围了起来,不许人进出,挨个审问与死者有接触的人,死者的尸体也被人拉回了衙门,当天夜里就找了仵作验尸。” 媚娘唏嘘道:“当时为了查清命案,楼子里还被迫歇业了好一段时间,最后是当时的老板费了不小的心思,才将死了人的事儿压了下去,可就算是这样,楼里的生意也受到了极大影响,过了好些日子才慢慢的恢复。” 回想完当年之事,媚娘果断道:“按官府的流程,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儿,绝不可能是这样的处置方式,这事儿不对。” 苏沅眉心紧锁,一颗心缓缓下沉到了谷底。 不用媚娘说,她也知道,这事儿绝不对劲。 旁的不说,官府的人没在案发的第一时间将江大山的尸体拉走,让仵作验尸,就是最大的疏漏。 而根据苏沅之前在屋子里搜寻的情况来看,案发后,似乎无人在现场搜查。 江大山的实尸体无人动过。 官府的人去了林家,似乎只是为了把疑似凶手的林家夫妇抓走。 人是怎么死的,半点不在意。 处处蹊跷。 见苏沅神情不对,媚娘无声叹气。 她换了个话题,问:“你见了人怎么说的?当真不是?” 苏沅摇头。 “不是。” 她一开始只想到是熟人作案。 可如今联系种种情形,却觉得真相没她起初设想的那么简单。 官府此种做派,显然是在遮掩什么。 甚至是在掩盖真正的凶手是谁。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熟人作案了。 极有可能是官府与凶手勾结造成的结局。 可江大山素无仇家。 又不可能结识能与官府联手之人。 到底是谁不惜害命栽赃林家夫妇? 谁又最盼着江大山枉死? 苏沅沉默着不说话,媚娘见状讥讽勾唇,轻飘飘地说:“要我说,杀人害命无非是为二,一是仇杀,二是情杀。”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媚娘难掩讥讽道:“情杀是最荒唐的由头,可也是最多的,世间枉死之人不知几何,为情一字的更是不计其数,你……” “你刚刚说什么?” 苏沅瞳孔微微紧缩,下意识的抬头盯紧了媚娘。 媚娘被她看得微微一怔,不自觉地说:“情杀荒唐?” 苏沅沉默一瞬猛地一拍桌子,咬牙道:“我知道了!” 她说完站起来就往外走。 媚娘见状急了不由自主的伸手抓人。 “你知道了什么了就要跑?!苏沅你干什么去!” “谢谢姐提醒!” “我去找个人!” 苏沅头也不回的跑出了门。 媚娘愣愣的看着停留在空中什么都没抓到的手,半响无言。 苏沅跑出了春满楼,径直就朝着林明晰在的书院去了。 书院里,林明晰正躺在床上装病,俊脸苍白得惊人。 而在外间,青山书院的山长正在和胡图争论。 青山书院的得意门生,书院之光。 可就是这位书院之光,今早出门的时候,被人堵在小巷子里打了! 林明成自然不敢说自己是在春满楼的后巷挨的打。 回去后也只是说自己在外出途中被人恶意伤了,地点也换了一个。 他声称自己在外并无仇家。 实在想不出是谁对自己下这样的毒手。 可这话说了,等同于是将话锋指向了不久前才与他起过冲突的林明晰身上。 得意门生受了伤。 青山书院的人没法忍了。 这不,刚刚问清楚了所谓的来龙去脉,就能急吼吼的带着人打上了大门。 找林明晰算账来了。 胡图满脸狰狞的一拍桌子,怒喝道:“简直就是一派胡言!我院学子之前就受了伤,从那日起就一直在书院休养,怎会出门伤人?!” 胡图话音刚落,林明晰就适时的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 脸色更显憔悴。 胡图见状更是心疼得不得了,赶紧就说:“你起来做什么?赶紧给我躺下!” 林明晰艰难的咳嗽了几声,面露丧气。 “说来可笑,我这副风吹就倒的身子,有朝一日也竟能被人说作是凶手之流,也不知是我的荣幸还是不幸。” 林明晰本就身得瘦弱,这般捂着胸口咳嗽不止的样子,看起来就更是让人心焦。 林明成比林明晰大上几岁。 早已是成年男子身形。 也比林明晰壮实许多。 这两人站起一起,说是林明成打了林明晰的,或许信的人还能更多些。 说林明晰痛打林明成,那场景怎么想是怎么荒谬。 青山书院的山长看清了林明晰的样子,心中也是没底。 林明晰这德行,可不像是能打人的。 只是…… 山长正迟疑的时候,贺明阴阳怪气地说:“你们声称是我院学子打人,我却想问问你,之前诗会上的冲突又怎么算?你们仗着人多势众将我院林明晰伤成这般模样,事后可曾有过表示?我们不曾上门讨要说法就罢了,你们还主动打上门了,这又是什么说法?” 贺明刚说完,胡图就冷笑着咬牙。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谁动的手就打回去!” “他们都不顾读书人的体面了,咱们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在咱们的书院里,还愁人够吗?!” 屋子里正闹腾腾的一片,苏沅在混乱中进了门。 她第一眼就看到了脸色苍白的林明晰,当即抿紧了唇。 声音像裹了无数层坚冰。 “林明晰,你怎么了?” 第138章 你想跟我动手? 书院门口往常都是有人看守的。 按理说苏沅在无人带领的情况下,不能直接进到内部。 可今日青山书院的人前闹事,整个书院上下,除了后厨那个腿脚不方便的大爷,其余能走动的都来瞧热闹了。 以至于苏沅到了书院门口,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就走了进来。 轻车熟路的找到了林明晰在的舍监,进门就看到林明晰面色煞白的躺在床上咳嗽。 苏沅和林明晰分开不到四个时辰,早些时候林明晰看着还没什么异样,只是过分单薄了些。 此时再见就是这副病容,苏沅压抑在心底的怒火也腾的一下就燃了起来。 眼底冰冷得像是凝了无数层冰霜。 屋内的人也没想到,会突然出现个女子。 青山书院的人愣住了。 林明晰心里咯噔一跳,下意识的撑着床面就坐了起来。 “你怎么回来了?” 守在林明晰旁边的莫子岚见林明晰动了,生怕露馅,赶紧伸手将林明晰摁在了床上,张嘴就说:“你这病着呢起身不便,嫂子说不定是听说你受伤的事儿来瞧瞧的,你好好躺着才是正经,可别再让嫂子担心了。”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苏沅却已经领悟到了莫子岚的意思,抿了抿唇没说话。 胡图会意,立马也跟着说:“就是,病了就好好躺着,起来折腾什么?!” 贺明清了清嗓子,面带冷色的对着青山书院的山长说:“林明晰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动手的人绝不可能是他,他家眷来了有事儿要说,诸位再在此停留多有不便,还是请走吧。” 沈书和石溪等人不约而同的往前迈步,挡在了林明晰的跟前,对着门口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咬牙道:“请吧诸位!” 青山书院的人没讨到想要的说法。 自然是不想走。 可不等有人开口,苏沅就面无表情的一脚踢翻了门边的一个筐子,冷冷道:“来闹事儿的?” 周遭冷寂一片,无人应答。 苏沅冷笑。 “还是说,来找林明晰麻烦的?” 苏沅声音不大,眉眼间翻涌的却全是戾气。 身量虽娇小,可光是看踢筐子这个动作就能看出,绝不是什么好惹的善茬。 有胆弱的先怯了,缩着脖子不吭声。 胆子大的却挺身道:“你个姑娘家在此横什么横?我们男子说话,哪儿有你插嘴的余地?你……” “啊!” 苏沅一声不吭突然动手,侧身一脚正中男子胸口,直挺挺的就把人从屋子里踹到了屋子外。 不过眨眼的功夫,男子就已经躺在门口支支呜呜的喊了起来,全然没了嚷嚷的狠劲儿。 苏沅闪电般的出手伤人,谁都没反应过来。 等回神的时候,苏沅手里已经多了根凶神恶煞的棍子,宛若夺命刀似的杵在门口,一字一顿。 “还有谁想挑事儿?” 没人应声。 苏沅冷冷勾唇,淡淡道:“我这人性子不好,禁不起吵也听不得闹,还生来护短手段恶劣,林明晰是我家的人,我自然是要护着的,也听不得旁人说他半句不好。” “诸位今日若是来访友探病的,那便也无妨,若是来找麻烦的,我可就不能答应了。” 苏沅威胁意味十足的转了转手里的棍子,轻飘飘道:“诸位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之前,不如先想想,我手里的棍子是否同意,否则……” 她冷声轻笑,说:“真动起手来,棍棒无眼,各人死伤自负,可怨不得谁下手狠。” 实际行动带来的威慑,总是比言语的力量要强大许多。 苏沅若是先讲道理,或许压根就没人想听。 可她先动了手。 还是以碾杀的姿态,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一个成年男子撂倒了。 眼见的事实远比听闻的杀伤力大。 这可不是青山书院。 脚踩着别人的地盘,还显然不是占理的一方,就算是心中不忿动了手,真吃亏的指不定是谁呢。 只是就这么忍了,又实在是…… 似是注意到了青山书院的人纠结,贺明在一旁轻描淡写地说:“女子动武伤人,上了府衙也就是赔礼赔钱的事儿,可若是身有功名之人参与恶意斗殴,那可就不好说了。” 按当朝律法,事态严重者,是可革除身上功名的。 这可是大事儿。 有功名在身的人,要脸就罢了。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还不能打。 打了还有后果承担不起。 这边有个苏沅拎着棍子。 他们这边可是连一个能动手的也没有! 青山书院的人被怄得心头发梗,却不得不逼着自己咽下这口气。 在贺明阴阳怪气的催促和胡图的驱赶之下,青山书院的人终于走了。 也许是看出苏沅脸色不对,不等她开口,挤在室内的人就齐刷刷的找借口退了出去。 沈书走之前还贴心的把门带上了。 林明晰忍了半响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正想问苏沅为何去而复返的时候,苏沅突然说:“你之前跟我说,你小时候曾经看见过小姑姑与人通奸是吗?” 林明晰没想到苏沅张嘴问的会是这个,当即就是猛地一怔。 他有些无奈道:“你怎会突然想到问这个?” 苏沅执拗得很,没理会林明晰的反问,还是说:“你就说到底是不是真的?” 林明晰头大了一圈,对上苏沅固执的目光却不得不点头。 “是真的。” 苏沅皱眉。 “那你可知道那男子的身份?” 林明晰苦笑摇头。 “这我从何得知?” 看见这么一桩丑事已经足以震碎了当时年幼林明晰的三观。 他哪儿会顾得上别的? 苏沅眉心褶皱更深,不抱希望地问:“那你记得那男子的模样吗?” 苏沅一个接着一个的问题,问的全都是关于林小姑的事儿。 还是多年前的污秽事儿。 林明晰再对她不设防,此时心里也生了疑窦。 他凝神道:“家中可是发生了什么?” 苏沅避而不答,只是问:“你只说记不记得,记得多少。” 林明晰定定的看苏沅半响,见她不说别的,沉默片刻后微微点头。 “记得。” 苏沅喜出望外。 “那可能摹出那人模样?” 林明晰看不出情绪的嗯了一声,也不问别的,只是说:“帮我把纸笔找来,我给你摹。” 第139章 可我不是孩子 林明晰能清晰记得那人模样,并表示能摹出模样,对苏沅来说可谓是个难得的好消息。 苏沅顾不得掩饰激动,赶紧找来了纸笔,将笔直接塞进了林明晰手里。 “你抓紧。” 林明晰沉吟片刻,似在回想,动笔时却不带半分迟疑。 作画间,他看似无意地说:“你今天回去,爹娘在家中可好?” 苏沅暂时不想让林明晰知道太多,想也不想的点头。 “好着呢,婶儿还问你来着。” 这话听不出什么。 林明晰无声轻笑后淡淡道:“我在信中跟爹说,我之前有几本书忘在家中没带上,让他们找人给我带来,他们可有说什么?” 林明晰写的那封信苏沅半点没看着,闻言也没多想,张嘴就说:“没说什么,只让你安心念书,家中一切都好,那几本书回头得了空,就找人给你带来。” 林明晰闻言笔尖不知为何停顿了一下,在纸上留下了一摊不明显的墨迹。 察觉到他的迟疑,苏沅心头微微一跳,强笑道:“怎么停了?” 林明晰目光平静的转头看着苏沅,轻声道:“家中当真都好?” 苏沅鼓作镇定的点头。 “当然啊!我拿这事儿骗你做什么?” 林明晰脸上的笑缓缓隐去,只余下理智的冰冷。 他说:“你可知我在信中写了什么?” 苏沅一脸莫名。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她又没有偷看别人信件的毛病??? 林明晰微不可闻的呵了一声,没继续之前的话题,低头继续作画,嘴里说:“对了,你突然想起来问小姑的事儿做什么?” 这个来之前苏沅就想好了由头,不多想就说:“她实在是太烦人了,想找点儿事吓唬吓唬她,让她消停一段时日。” 林小姑平日作为的确惹人厌烦。 当年往事的确是一项能吓唬的住她的。 苏沅这么说也无可厚非。 林明晰嘴里轻轻的哦了一声,面上没露出任何异样,手上动作加快,不多时就把苏沅要的画像画了出来。 林明晰的工笔画的确不错。 着墨不多却极为传神。 只看一眼,就能看出男子的大致特征。 最显眼的,莫过于眉心的一个大痦子,就跟癞蛤蟆眉心点了个美人痣似的,令人过目难忘。 苏沅心下有了大致章程,不等墨干就三两下把画像收了起来,随口找了个由头就要走。 林明晰送她到门口,见苏沅始终没有开口跟自己说别的意图,忍不住道:“沅沅。” 苏沅啊了一声,奇怪回头。 林明晰静静的看着她,淡淡地说:“你当真没别的想跟我说的吗?” 苏沅心跳如鼓,面上却故作不耐。 她啧了一声,没好气道:“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这才多久功夫不见,你磨磨唧唧的干什么呢?” 生怕林明晰再问什么,苏沅拔脚就想走。 嘴里还说:“一个男人哼哼唧唧的像个娘们儿似的,你也不嫌烦人。” 她快走出门口的时候,林明晰突然说:“你可知,我并未在信中提及什么遗落的书。” 苏沅闻言脚步猛地一顿,脑海里闪过一道白光,瞬间就意识到自己被套话了。 林明晰压根就没在信里提书不书的,她张嘴就说改日带来,岂不是就自己打脸,证明刚刚的话是胡说八道? 苏沅僵着身子没动,疯狂的在心里想该怎么解释。 林明晰却不给她半点解释的机会,轻飘飘地说:“还有,你早上刚回去,昨夜未归,若无大事儿,他们不可能再让你趁夜进城的。” 苏沅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只为了要一副画像。 本就蹊跷。 还有刚刚林明晰试探的过程中,苏沅始终回避,这与苏沅往日风格截然不符。 足以证明林明晰心中不切的猜测。 林明晰见苏沅还是不动,索性就说:“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会知道了吗?” 林家村不大。 家里发生了什么,不出半日必定传得满村皆知。 林明晰想知道什么,只要回去一趟就可。 苏沅被林明晰最后一句话描述的现实打败了。 村里传言更是离谱。 与其让察觉到端倪的林明晰回去听那不靠谱的,不如由自己亲口说的好。 苏沅头疼的叹了一口气,靠在门框上要笑不笑的瞥了林明晰一眼,没好气道:“本事了,都能套我话了。” 林明晰静默不语。 苏沅无法,索性就努力简化了语言,轻描了程度,将目前的乱子说了一通。 说完,她率先道:“你别紧张,我已经去见过林叔了,这事儿跟林叔林婶儿没半点干系,他们只是……” 林明晰突然冷了脸色,死死地盯着苏沅。 “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来找我?” 苏沅怔了一下,下意识道:“不是,找你有什么用啊?你在这儿就好好待着,别的事儿都有我去跑,我……” 后知后觉的察觉到林明晰脸色不对,苏沅觉得自己这么说他可能有点难以接受,无奈解释:“林明晰,你听话,这种事儿你掺和进来对你没好处。” “林叔林婶儿是被冤枉的,你给我些时间,我一定能把真相找出来,还他们清白,让小姑父瞑目。” 苏沅说得可谓是语重心长,为林明晰考量到了极致。 甚至不愿多说细节,生怕误了林明晰的心。 可林明晰听了,却只想苦笑。 他说:“苏沅,在你眼里,我难道真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孩子吗?” 苏沅立马就说:“怎么会,你能帮我把这副画画出来就已经是帮了大忙了。” 说的不是孩子,用的却是哄孩子的口吻。 在与林明晰相处的过程中,苏沅似乎从未真的把眼前的男子当作男人看过。 林明晰才十七呀,这个年纪,读书都已经够累的了。 苏沅当真是不想让林明晰再为旁的糟心。 可林明晰却说:“可是苏沅,我早就不是孩子了。” 苏沅习惯性的用现代的思维来丈量林明晰的年纪。 认为林明晰是个需要人护着的未成年。 可林明晰不是。 林明晰不知苏沅这种观念从何而来。 可在当下,林明晰早已是能在家中定立门户的男子。 家中夫妇遇冤,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避而不现。 更不可能把一切麻烦都交给苏沅。 自己躲在苏沅的身后享受所谓安稳。 他不想这样。 也不需要这样。 苏沅闻言猛地一怔。 林明晰却不愿再说,转身抓了一件衣裳,说:“你想去什么地方,我与你一起去。” 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苏沅还只身去了一趟监牢。 林明晰想及,恨不得生剜了自己的心。 当时为何不跟着苏沅一起回去? 他心绪复杂,起身就想走。 苏沅却伸手拦住了他。 “你不能去。” 第140章 没儿子的吴大老爷 事发的第一时间苏沅没来找林明晰。 并且试图隐瞒,为的就是不想让林明晰往里掺和。 眼下什么都不清不楚的,林家夫妇还被扣上了恶意杀人的罪名,林明晰贸然掺和进去,被人知晓定然要说三道四。 读书人最重名声,将来走上仕途,也最怕曾有可被人构陷之处。 苏沅急得头上冒汗,林明晰却不给她再开口的机会。 他说:“我是家中男子,本该扛风顶浪,受诬陷之人是我爹娘,我身为人子,更是不该退避,苏沅,这是我本该承担的责任,不可推卸。” 苏沅心急:“可是万一被人知道了,你以后……” “清者自清,我从来就不怕旁人指责说道,我知道你顾忌什么,可那些我都不在乎。” 若为了所谓名声影响,连家人都不顾,他又算什么? 林明晰声音不大,语气却坚得无可辩驳。 苏沅瞪着他半响,最后无奈败下阵。 她丧气的唉了一声,破罐子破摔似的摆手。 “随你随你,爱怎么样怎么样,我是管不住你了。” 林明晰抿紧了唇不再多言,率先迈步出了房门。 青山书院的人刚走,林明晰后脚就要出门。 还在门口的胡图等人见了立马瞪眼,恨不得直接拎着林明晰的脖子把人甩回去。 胡图尚未张嘴,贺明就察觉到了不对之处,皱眉道:“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林明晰面上虽看不出,可眼里却带着难掩饰的焦急。 他性子沉稳,这样的情形还是贺明第一次见。 林明晰迟疑片刻,低声说:“并无,只是家中突有些事发生,需要我抓紧回去一趟。” 贺明心中疑窦不见,拧眉道:“若遇难处,你……” 贺明看着林明晰平静又坚决的神色,剩下的话没出口,只能叹气。 “若有解决不了的地方,就回来找我们,我到底虚长了不少年岁,也许能说上几句。” 林明晰颔首应是,恭恭敬敬的与贺明告了假,然后才跟苏沅从后门走了出去。 苏沅来之前就想好了步骤,拿到了林明晰摹出的人像,第一时间就去了城里乞丐最多的地方。 乞丐是流动性最大的群体。 也是最不受人注意的人群。 可往往最多的小道消息最多的地方。 想找人或是打探消息,来这里准没错。 城西最著名的乞丐一条街上,苏沅拿出一个铜板向一个路过的乞儿打探清楚,寻常这个时候,年纪大些的乞丐一般都在什么地方聚集。 得了小乞儿的指路,苏沅面色沉凝的带着林明晰往里走。 苏沅边走边将从春满楼中带出来斗篷往林明晰的头上一扣,说:“一会儿到了地方,你别开口,我先问问情况,先打听清楚了画像上人的身份,我心里的猜测差不多就能得到证实。” 她像是不放心,又刻意强调:“还有,你头上戴着的这个不能摘,记住了吗?” 乞丐在城中四处流动,说不得就有人见过林明晰。 万一被人识破了身份,对林明晰日后不利。 苏沅虽没明说,林明晰却无声自明她的隐忧。 他没接苏沅的话,反而是将斗篷摘下来扣在了苏沅的头上。 苏沅顿时气结:“林明晰你……” “我心中有分寸,你放心就是。” 见苏沅想动手,林明晰直接伸手摁住了斗篷的一角,淡淡道:“女儿家的清誉,远比男子重要,你戴着就是。” 苏沅还想说什么,可转眼就到了地方,再多的话也不能出口,只得沉默。 这条街上来往的都是穷人。 在此聚集的最多的,也是城里乞丐。 苏沅和林明晰穿着虽不富贵,却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种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气息。 所以两人从进入时起,就有不少人在探头好奇的张望。 见他们停住了,人群中更是响起了低声窃语,似在谈论二人来意。 时间紧迫,苏沅也无意兜圈子,沉声道:“贸然来此是想与诸位打听个人,我这里有一副画像,若是有人能指认出那人身份将其告之,我必当重谢。” 人群中有人嬉笑:“姑娘不知以何物重谢?” 苏沅抿唇掏出了五两银子,直接将银子摆在了眼前,说:“谁给我提供了有用的消息,这银子就是谁的,说到做到,绝不反悔。” 五两银子,对寻常人家尚且不是一笔小数目。 对以乞讨为生的乞丐就更是一个可望不可及的天文数字。 原本没什么动静的人群骚乱片刻,随即响起了一道苍老的男声。 “姑娘出手大方,只是不知,姑娘想打听的人是谁,口中画像又在何处?” 这么说就是有门儿。 苏沅压抑着心中急切,将画像展开,说:“此人可有人认识?” 乞丐群中响起了窃窃私语,似乎是在猜测画像上人的身份。 苏沅和林明晰耐心的等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一个老者说:“姑娘这画像,是何年月所画?” 苏沅皱眉。 “老先生何出此言?” 老者似乎没想到苏沅会对自己用敬称,微怔之下无声苦笑。 “只是虚长年纪罢了,当不得姑娘一句老先生。” “不瞒姑娘,眉心长了这么一个痦子的男子,我的确知晓一人,只是那人今年已有三十有余,早蓄起了络腮胡,远无画像上这般年轻。” 林明晰闻言眼底微微一暗,沉声道:“此画作于八年前,老先生这般回想,可能想起什么?” 老者沉吟片刻,点头道:“若是画于八年前,那就可说的通了。” 他隔空指了指画像,说:“若我猜测不错的话,画像上的人,我曾见过。” 苏沅和林明晰本是抱着试探的态度来的。 不成想就得了老者的肯定答复,当即喜出望外的对视一眼,眼底皆是说不出的激动。 苏沅强压心里激动,故作狐疑:“老先生此话当真?” 老者被气笑了,说:“我还能哄你们两个年轻娃娃不成?” “这画像上的人,不光是我认识,这里不少人都认识,你们若是不信,大可前去问旁人,得了同样的答复,就不会再疑我了。” 苏沅和林明晰闻声连忙对着老者欠腰说不敢,嘴里连称冒犯。 老者乞丐半生,从未被人如此礼遇,惊愕之下不悦尽散,不等苏沅再开口问,直接就说:“此人姓吴,名讳吴越,年三十五,乃是城中有名的富户,家住城东三巷的吴宅内,有妻一妾侍六,膝下九女,无子无孙,吴越想求子想疯了,这些年没少往家里纳妾,在外养外室,可光见着种地不见结果,里里外外的姑娘倒是生了不下十个,一个儿子却也没有。” 人群中有人被老者的话逗乐了,跟着说:“那可不,据说年前吴大老爷请了有名的白仙算命格,问命中为何无子,白仙给了个命格八字,说若想有子,必得找到这般命格之人才可,否则求子无望,吴大老爷拿着八字命格问了不少媒婆,最后也不知是找着了还是没找着,反正最近听着是没什么动静了。” 苏沅无声皱眉。 林明晰眼底暗芒闪烁,淡淡道:“那白仙所说命格,诸位可知?” 第141章 命格之说 有个年轻的嗨了一声,说:“这事儿之前闹的动静不小,就没人不知道的。” 他张嘴说了一串云里雾里的批命,说:“就是这个,吴大老爷想儿子想疯了,让媒婆拿着这个批命就四处敲门去问,就连楼子里的姑娘也不放过,你随便上街拉个小儿来问,说不定都能说上几嘴呢!” 人群中响起哄笑。 林明晰因命格之说心底掀起巨浪,面上却不显分毫。 苏沅没察觉到林明晰的神色变化,低声道:“那我再问句不敬的,这位吴大老爷,与城中太爷可有关系?” 乞丐们静默一瞬,没人应答。 老者深深的望了苏沅一眼,片刻后才说:“说是有关系,实则关系也不大,只是太爷家中一个受宠的小妾,是吴大老爷特地从瘦马之乡,一掷千金买回来孝敬的罢了。” 这话看似没关系。 实际上却点明了吴大老爷与县太爷有不为人知的牵扯。 否则以县太爷的精明疑心,信不过的旁人送来的小妾,他怎会收入宅中享用? 苏沅心下大定,将说好的银子交给了老者,感激道:“多谢老先生提点,一点儿心意不成敬意,您拿着去打些水酒喝。” 老者也不推辞,笑着将银子收下,说:“吴大老爷送去的小妾在内宅之中极为受宠,故而与太爷夫人关系不睦,这事儿是人人都知道的,你们若是想找人,不妨从太爷夫人的身上入手。” 老者话音刚落,立马就有人跟着附和:“太爷夫人信佛,每月初一十五,雷打不动的要去城外十里的青雷寺中上香,今日恰是十五,你们若是能赶上,说不定能见着人。” 这话相当于是指明了去路。 苏沅和林明晰沉声道谢,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就急急的走出了小巷。 刚走出小巷,林明晰就低声说:“他们说的命格,我知道一人。” 林家当年富庶的时候,帮过不少人。 其中就有一个号称能掐会算的道人。 那道士受了林家恩惠,走之前主动给林家众人起了一挂。 当时要了所有人的生辰八字,也算出了众人命格。 林明晰当时年幼,却抵不过记性好,命格之说又实在玄乎,道人所说的命格之言都记在了心里。 刚刚那老者一说,林明晰瞬间就想起了这桩往事。 心底的迷雾也在缓缓驱散。 苏沅诧异回头,难以置信。 “你是说……” 苏沅话没说全。 林明晰却瞬间领会到了她的意思。 他飞快的闭了闭眼,说:“你拿着画像来此,心中所猜的,不也是这个吗?” 苏沅苦笑了一下,无奈道:“我倒是宁愿与我想的不一样。” 林家人相貌都不差。 林小姑自然也不弱于旁人。 只是如今到底是长了年纪,又生了两个孩子损了身子,容貌看着大不如从前。 跟鲜鲜嫩嫩的小姑娘更是没法比。 正是为此,苏沅才会觉得诡异。 吴大老爷腰缠万贯,在这不大的城镇中,想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 何苦去与一个人老珠黄的妇人纠缠? 甚至不惜与县太爷联手害人性命,栽赃林家夫妇? 如今得了老者的话,再加上林明晰口中的命格之言,苏沅却突然就明白了深意。 一切想不通的蹊跷之处,也瞬间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吴大老爷大约真的是想儿子想疯了。 想起自己当年曾经的情人是这般命格,就想着把人带回家生儿子。 可江大山虽是不中用了,也到底还是活着。 吴大老爷再家大势大,也不可能上门去强抢民家妇女。 可江大山若是死了就不一样了。 一个死了男人的寡妇,吴大老爷弄进门虽要受人闲言碎语,可到底是比上门强抢好听得多。 所以江大山必须死。 活着不行。 而事发后,官府的诡异态度也有了合理解释。 这必然是一场阴谋。 林小姑当年私通之人证实是吴大老爷。 这事儿听起来虽有点儿诡异,却是不争的事实。 苏沅头疼的摁了摁眉心,叹气道:“若真是咱们猜测的那样,只怕是有麻烦。” 常言道民不与官斗。 他们是平头老百姓,对方却是有钱有权的官商勾结。 双方对上,怎么都是他们吃亏。 要想在这样的恶意栽赃中洗清林传读夫妇的冤屈,更是艰难。 林明晰沉默不言,苏沅琢磨了一会儿咬牙道:“光是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也不可信,这样,咱们想法子先与那传闻中的吴大老爷见上一面,摸清楚他近些时日的动向,再另作打算。” 否则若是猜错了方向,找错了人,那才是真正的麻烦。 林明晰对此不可置否,沉沉的应了好。 想见吴大老爷,走正门当然是不行的。 苏沅打听了一圈,得知吴大老爷每日下午都要去庄子上查看,带着林明晰在吴家大门的对面找了个石墩子坐下,装作歇息的样子等着。 等了半个时辰左右,传闻中的吴大老爷终于在仆人的前呼后拥中走了出来。 林明晰看了一眼就笃定道:“就是他。” 人的打扮气质会随着年岁增长而改变。 可相貌却是不会变的。 当年之事在林明晰心底留下的印记过深。 以至于只看一眼,他就能准确无误的把人认出来。 决无失误。 苏沅也认出了此人正是画像上的人,暗暗咬牙,说:“别急,再等一会儿,看看再说。” 吴大老爷平日里素爱摆老爷的架子,出门动辄前呼后拥,声势浩大。 他的行踪并不难打探。 不过是买两个肉饼的功夫,苏沅就巧妙的从摊贩的口中探出了往日情形。 原来吴大老爷以往是不轻易动身去庄子上的。 毕竟他手底下养着那么多人,随便支使一个出去,都能替他跑腿办事儿。 何苦亲自去受罪? 可近日吴大老爷不知是起了什么心,每日雷打不动的都要亲自带着人去庄子上查看情况。 而且去的还是同一个庄子。 苏沅听到了关键,好奇笑道:“大哥听起来像是熟悉的,不知吴大老爷爱去的是哪个庄子?” 摊贩没留心苏沅的异样,嗨了一声就抬了抬下巴指了个方向,说:“还能是哪儿?林家村隔壁的水渠庄啊!我听说近日去的都是那儿,去得可勤了呢!” 苏沅默默在嘴里咀嚼了一下 水渠庄三个字,回头与林明晰无声对视。 水渠庄,距离林家村不过几里路程。 这地方,未免太过巧合了。 第142章 宅子后的小树林 吴大老爷的去处有了消息。 苏沅和林明晰不约而同的沉默片刻,同时扭头就开始往回走。 想知道他们心里的猜测对不对,只要暗中跟上吴大老爷去水渠庄看上一眼就知究竟。 街上人来人往的,过往车辆行人都不少。 苏沅和林明晰就近雇了往林家村方向拉柴的车夫跟在吴大老爷的马车后头,全程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也没引起前方吴大老爷的疑心。 两辆车前后到了交叉口,就不能再继续往下明目张胆的跟了。 水渠庄是吴大老爷的私产。 旁人轻易进不去。 再跟下去,很容易就会露了馅。 苏沅当机立断拉着林明晰下了骡车,进了庄户人家与主人家商议片刻,不一会儿手里就带着两件破破烂烂的外裳走了出来。 胳膊上还挎着个掉了一边儿绳儿的破旧背篓和一个跨篮。 苏将将一件男子式样的衣裳塞到了林明晰手里,说:“快把这个换上,咱们走路跟上去。” 那衣裳不知是主人家从哪个犄角旮旯扒拉出来的。 满是一个叠一个的补丁不说。 还布满了不知年的灰尘。 手摸上去料子邦邦硬,还油腻腻的,一味地泛着锃亮的黑光。 这样的衣裳别说是往身上套了。 就算是往手里拿一下,往日的林明晰也要嫌埋汰。 可今时不同往日。 到底是时候不同。 林明晰心里再嫌弃也没表现分毫,皱着眉将衣裳穿上,手里紧接着就被苏沅塞了一个背篓。 林明晰正琢磨着这没了一边儿背带的背篓怎么往背上放的时候,苏沅踮脚把一块黑黢黢的头巾裹在了林明晰的头上,粗暴的用手往林明晰的脸上抹了两把黑灰,退后一步仔细端详片刻,眼底露出了满意。 “这下绝不会有人能认出你来了。” 苏沅的手上黑乎乎的。 看着像残留的锅灰。 想到她刚刚往自己的脸上抹了什么,林明晰头疼的无声叹气,认命 的任由苏沅折腾。 搞定了林明晰,苏沅如法炮制的弄散了头发裹上了蓝花头巾,白净的小脸上抹了两把人鬼莫认的黑灰,彻底改头换面后才拉着林明晰继续往前。 只是他们耽搁了这么一会儿,之前还就在眼前不远处的马车早就没了影儿。 林明晰为难皱眉。 “跟丢了。” 苏沅嗤笑。 “你放心,丢不了。” 水渠庄是吴大老爷的私产。 庄子里都是吴大老爷的佃户,就没人不认识吴大老爷是谁。 再说了,这进了庄子村口的,除了个别家中实在富庶的有个驴车骡车,百人九十八都是靠着一双脚丫子步行。 吴大老爷前后两架马车的架势实在是大。 进庄子的时候,说不定引起了多少人的注意。 他们这会儿进去,只要随便在路上抓个小孩儿来问两句,都用不着掏糖哄,是个能说话的,就能把吴大老爷的去向说得一清二楚。 苏沅胸有成竹的把破篮子往手上一挎,拉着林明晰就往里走。 进了水渠庄,不等问路,苏沅就被路上深深的两条车轮压褶逗笑了。 这哪儿还用得着找人问? 吴大老爷走了一路,半点痕迹没少留。 想跟上去当真是不费力。 顺着两条深得难以忽视的车辙印,苏沅和林明晰没多大会儿功夫就找到了吴大老爷落脚的庄子里。 苏沅打着找碗水喝的名义进了一户人家,喝口水的功夫,就与主人家套上了话。 女主人没防备,只以为苏沅是外来人好奇,往外撇撇嘴,与苏沅说起了吴大老爷的事儿。 原来这宅子本是庄头建来娶儿媳妇儿的,可儿媳妇儿还没等进门,不知吴大老爷从何处起了心思,不久前就搬到了这里来住着,把庄头的宅子也占了。 村里人一开始一以为这荒郊野外的,大老爷不能住得惯,要不了多久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大娘撇嘴冷笑,语调颇为微妙。 “可谁能想到,这野地里不知是那朵花绊住了大老爷的魂儿,以至于他隔三差五的就要来一趟,这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才是大老爷的家呢!” 大娘看似没说什么,可神态无一不在透露出鄙夷和不屑。 显然是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苏沅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话到这儿也就不再问了,只是略显拘谨地说:“婶儿,我跟我哥哥是从外地来前去投奔亲戚的,今天时辰也晚了些,再往前赶也不合适,就想着在这儿暂时找个地方歇脚。” 她局促的搓了搓手,苦笑道:“您也知道,我们兄妹俩打乡下来,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来之前也没成想能在这儿见着大老爷落脚的地儿,我这心里实在惶恐,生怕不小心唐突了大老爷尊驾。” “所以想跟你打听打听,大老爷在的时候,有没有什么避讳,或是不能去的地儿,若是有我们也好提前避开些,省得污了大老爷的眼,回头再给自身惹上不该有的麻烦。” 苏沅这话说得和合情合理,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大婶没疑心,想了想就说:“这庄子虽是吴大老爷名下的产业,可平日并不限制外乡人来往,只是寻常就罢了,今日大老爷在,那宅子的后方的小树林里你们可得小心些些,别误打误撞的进去了。” 大婶欲言又止的停顿了半响,支支吾吾道:“总之你们兄妹年纪尚小,多的我也不便跟你们说,你们心里记着些就是,庄子里哪儿都可去,唯独那里是千万去不得的。” 似乎是怕苏沅和林明晰意识不到事态的严重性,大婶还说:“前些日子有个不知事儿的光棍儿往里去了,出来后胡说八道,没隔着几日,人就淹在庄子前头的那个小河沟里溺死了!” 刚刚走过来时,苏沅的确是看到了一条小河沟。 只是那河沟不过成人双臂宽,深度也不过成人半腰。 如何能溺死人? 注意到苏沅不解,大婶压低了声音道:“对外说是不小心失足溺死的,可村里人都说,看那死状,像是被人活活用绳子勒死了再扔下去的!” “你们两个小年轻可别不把这当回事儿,警醒着些才是正经!” 苏沅心中咯噔一下,微怔之后认真的应声,再三对着大婶道谢,才抹着嘴角走了出来。 第143章 我才是黄连成了精 先前进屋讨水的时候,林明晰是男子不便。 故而是苏沅一人进去的。 林明晰在门口等得心急如焚。 见苏沅笑呵呵的出来了,心中巨石轰然落地,不露痕迹的松了一口气。 苏沅对着他使了个眼色,带着他走远些,到了个无人的地方才将刚大婶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林明晰闻言无声皱眉,沉声道:“那宅子后的小树林必有蹊跷。” 苏沅啧了一下,冷笑点头。 “若无蹊跷,又怎会不让人靠近?” 一个光棍儿不小心进去出来一趟,没几日小命都丢了。 可见非但有秘密。 秘密还不小。 想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儿。 小树林是必须得去的。 只是…… 苏沅迟疑的看了林明晰一眼,为难道:“你要跟着我去吗?” 林明晰不解回视。 表情像是在问,我为什么不跟着。 苏沅无法,只得说:“按大婶所说,小树林里肯定有人看着,咱们两个人进去动静太大,可能会被人发现。” 当然,更重要的是,一旦被人发现了,苏沅一个人不能跑。 带上林明晰可就不一定了。 这厮吟诗作画都是高手。 可论起逃跑,十个他都不是苏沅的对手。 林明晰在苏沅近乎诡异的沉默中领悟到了苏沅未尽之言,一时有些气闷。 他突然觉得自己学文或许不对。 按这生活节奏,学武派上的用场说不定还能大些…… 苏沅看清林明晰眼底懊恼,有些说不出的尴尬,咳嗽了两声说:“你咋想的,说说呗。” 林明晰闷闷道:“能咋想?你自己去,我在后头给你望风。” 不然忙没帮上,还成了拖累苏沅的拖油瓶。 苏沅不说,林明晰都不可能放过自己。 林明晰强调道:“不过你记住了,万事以自己为先,能不能摸清真相,都没有你的安危重要。” 苏沅嗨了一声,随手在地上捡起个小石子扔到了前头的小水塘里,漫不经心道:“你且安着心,我惜命着呢,不能冒险。” 苏沅和林明晰头对头的叨咕了一会儿,制定了最终的行动方案。 苏沅随身带着一个铁哨子。 孤身潜入小树林。 林明晰伺机摸到庄子侧方的草垛子那里,拿着火折子等候。 苏沅那里若是顺利,他们就不惊动任何人悄悄撤退。 可要是不顺利,一旦被人发现,林明晰就在这里想法子将庄子侧方的草垛子一把火点了,人为制造动乱,让苏沅找到机会趁乱而出。 方案说定,就是等天黑了。 等待的日子格外难熬,苏沅百无聊赖之下,索性跟林明晰闲着磕牙。 林明晰第一次干这种事儿,面上沉稳,心里却也难免惴惴。 听苏沅好奇自己幼时之事,索性就换了个轻松的口吻与她说起了古。 林明晰出生赶上了好时候,林传读能干,林慧娘温柔贤惠。 老爷子又看重他,基本上没吃上什么苦。 只是他这人或许生来性子无趣。 旁的小孩儿上山掏鸟窝下水摸鱼的时候,他也只知道在家里捧着本比手大了不知多少的书苦读。 仔细说起来,林明晰的童年青年基本上都是一个步调。 那就是无趣。 无趣至极。 苏沅听得打哈欠,好笑道:“这么过你不觉得无趣吗?” 林明晰微怔之下有些无奈。 “当时年幼,不知无趣是何,后来无趣成了本能,习惯了自然也就不觉得了。” 苏沅嗤笑一声,懒洋洋道:“要我像你这样过,我不是傻就得疯。” 林明晰眼里微微一闪,有些好奇。 “那你呢?” 苏沅进林家门大半载,林明晰只一开始从林传读口中听说些许过往。 并不知苏沅之前过得如何。 此时情形正好,他倒是想听苏沅说几句。 苏沅听得随意,回答得也不慎走心。 她回想了一下原主本身的经历,表情复杂的唏嘘了一句。 “跟你比,我可就是黄连根子苦到了心底里,惨多了。” 苏沅打出生起就是个杯具。 亲娘难产死了。 睁眼起就没过一天好日子,被笨手笨脚的亲爹差点没捂死的带得刚刚蹒跚学步,泼辣后娘进了门。 后娘实在不是个玩意儿。 是个面慈心苦的狠角色。 一开始当着人的时候,还愿意做几分样子,对小苏沅还算过得去。 可背着人就不是个东西。 想尽了法子的各种磋磨。 仔细想,苏沅能从小儿活到这么大,也算是亲娘保佑,老天开恩了。 但凡换个命没那么硬的,只怕早就一蹬腿一闭眼,成了个无人问津的小坟包包。 可小苏沅过得实在是太苦了。 眼巴巴盼着长大了能嫁给表哥为妻,去过几天好日子。 可谁成想,临到了了,后娘看上了亲表哥,背地里也不知道怎么琢磨的,一杆子将后娘生的妹子许给了与苏沅有婚约的表哥。 干脆利落的要了二十两银子,把上了吊的苏沅卖给了据说命格不好的林明晰做冲喜小媳妇儿。 苏沅挑拣着自己还能记得的部分,轻描淡写地说:“总的来说吧,就挺惨的。” 惨得苏沅都有点怒其不争。 林明晰没想到苏沅以往是这般,猛地一愣之后声音有些沙哑。 “那妇人这般对你,你爹就不说什么吗? 说完后林明晰意识到自己唐突,面露悔意。 苏沅却满不在乎的摆手,淡淡道:“他这人吧,虽是男人,可却是个没本事的男人,后娘娘家强势,那又是个泼辣的,基本上不管是动嘴还是动手,都能毫不费力的把他和我一起摁在地上搓,说是一打二都是抬举我们了。” “他干得最硬气的事儿,大约就是不愿把我卖了,生怕我被你克死,可最后不还是没能成事儿么?” 苏沅比划了一个碗,做了一个撬开嘴灌的动作,轻飘飘道:“就这么一碗据说能把牛放倒的迷药,啪一下就给我放晕了,等我再睁眼,就已经在林家了。” 林明晰喉间发哽,声调也莫名哑了几分。 他有些不敢看苏沅的眼,只是说:“那你到了林家后,可曾后悔?” 苏沅顿了顿,不解道:“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与在苏家的日子相比,林家虽也不太平,可起码林家夫妇待她真心,林明晰性子变扭了些,嘴巴毒舌了些,除此外并无不好。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林家三口,都是待苏沅最诚挚的人了。 苏沅一直承认这是事实。 且暗中庆幸。 她在林明晰复杂的神色中幽幽叹气,轻笑道:“也许之前吃的苦,都是为了要把所有的好运积攒着来遇到林叔他们?反正我对现状是挺心满意足的。” 过往不幸。 如今,她自认幸。 第144章 有钱人的快乐我想象不到 苏沅是个没享过福的。 也没被人护着心疼过。 所以自来也不知道怎么跟人叫唤自己疼。 反正嗷嗷喊了无人在意。 上辈子烂泥潭里摸爬滚打小二十年,好不容易见着生活的微光了。 嘎嘣一下车祸成了人体组织状的残肢碎片,嗝屁前心里惦记着的都还是刚刚接手的心案子。 一睁眼一闭眼到了这异世,两眼一抹黑,兜比脸都干净。 前前后后也不知是怎么过的,总之稀里糊涂就到了现在。 苏沅总体还挺知足。 也没觉得那些苦有多苦。 说起来也只是唏嘘。 她感慨道:“说起来我还是福大命大,这换个福薄的,早骨头根子都烂完了,哪还能像我这样活蹦乱跳的?” 林明晰本就心头发堵。 听到她这话一时间竟不知应作何表情。 他良久沉默后无奈叹气。 “以后不会了。” 林明晰声音低,苏沅脑子里想的一堆有的没的,几乎都没怎么听清。 她奇怪道:“你刚刚说什么?” 林明晰避开了眼,淡淡道:“没什么。” 苏沅切了一声也无意多问,嘴里叼着根草继续望天胡思乱想。 他们进水渠庄的时候本就不早。 刻意消磨了这么一会儿,不多时就入了夜。 若是在林家村,日落时分正是农人们忙里偷闲的好时候。 坝场上,空旷些的空地上,都是围聚在一起说笑的人。 还时不时的有小孩子咯咯笑着跑来窜去。 可水渠庄却不同。 明明应当是农人最闲适的时候,整个庄子里却没多少出来活动的人。 偶有个把不听家长嘱咐跑出来的小娃娃,还没等跑出多远,就会被追赶着上来的家长拎着后脖颈抓回去。 苏沅遇上个抓孩子的年轻媳妇儿,忍不住笑:“姐,这会儿还早呢,怎就不让孩子出来玩儿了?” 那小媳妇儿见苏沅是真不知,有些纳闷。 “你们瞅着面生,是外乡人?” 苏沅笑着点头。 “外乡赶来去投奔亲戚的,今天路过这儿就暂时耽搁一宿。” 小媳妇儿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一手拎着自家不听话的小崽子,低声说:“往常玩闹就罢了,今夜大老爷在庄子里住着呢,可万万生不得是非,你们既是从外乡来的,就记着别去碰不该碰的规矩,早些找地方安置了才是正经。” 似乎是心里忌惮极了,说这几句话的功夫,她都忍不住四下张望。 像是生怕被人见着。 苏沅见状,心里无声的道了句老天助我,面上却是恰到好处的不解。 “这是为何?” 小媳妇儿怕多说多错,含糊其词道:“总之入了夜,满庄上下就没人会随意出来走动,这是犯大忌讳的,你们心里记着些就是。” 说完,不等苏沅多问,她抱着小娃娃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苏沅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能看到的地方,发现的确是没人走动的痕迹,不由得回头对着林明晰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林明晰瞬间会意,无声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按他俩的计划,苏沅去探小树林。 林明晰在草垛子那里观望。 庄子里若是走动的人多,保不准人多眼杂的就泄露了踪迹。 可眼下是个能走动的都主动归了家。 无形中倒是给他们提供了个良好的时机。 这会儿动手,保管无人察觉。 苏沅和林明晰找了个隐蔽的小角落再一核对行动计划和撤退路线,确定无误后,夜色更深,苏沅抬手敲了林明晰的肩膀一下,一句话没说,扭头窜进了黑夜里。 林明晰抿了抿唇,不太熟练的按照打听到的路线,从小路绕到了草垛子那里,用手将草垛子扒拉出了个草窝窝,身形一闪,把自己藏了进去,手里还紧握着两个火折子。 只要苏沅身上带着的铁哨子响,他就立马就把这里看得见的草垛子都点了。 秋冬时遇火走水是大事儿。 整个庄子的人都必然会被惊动。 混乱中他们再想做什么也相对容易不少。 林明晰强行按耐心中焦急屏息等待。 另外一头,苏沅也顺利的翻墙爬院抵达了目的地。 村民口中那个不可入小树林。 进小树林前,苏沅心里还暗暗嘀咕,吴大老爷那么的家产,想养个外室包个小情儿,直接把人接进屋子不快活么? 何苦委屈自己,冷风嗖嗖的天儿在小树林里打野战? 可真见着小树林后的真面目了,苏沅就默默的鄙夷自己的无知。 养尊处优的吴大老爷怎么可能会委屈自己呢? 是她这种乡下来的小傻子见识短了。 有钱人的快乐她根本就想象不到。 只见那个极为神秘的小树林后方,还坐落着一处小竹楼。 竹楼应该是最近新搭建的,透着月光都能看出处处簇新。 还有很多无人用过的痕迹。 许是不愿让太多人知晓,这宅子前边守着几个彪壮大汉。 进了小楼附近却是再无人看守。 苏沅心里压力小了不少,集中注意力开始打量小楼的环境。 小楼里点着烛火,从外边看灯影重重,加上迎风而舞的窗纱,在月色下还挺有那么几分不可说的意境。 苏沅麻溜的在小楼最近的位置找了个粗壮的树杈子躲好,眯着眼睛朝着小楼里望。 她选的这个位置正好,不光是能直接看到屋子里的景象。 还能隐隐听到屋子里传来的动静。 只是一直没人说话。 苏沅蹲得腿都麻了,还没听见半点声响,心里暗暗生疑。 难不成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想多了? 人吴大老爷大老远的跑上一趟,就是为了来庄子里享受一下难得的静谧好时光? 她心底正嘀咕的时候,外边有动静了。 一个粗壮的婆子跟着一个浑身被披风裹着的人走了过来,推开了小楼的门。 婆子和被披风裹着的人全程没说一句话,也无从探知猜测身份。 只是光是从身形可看出,披风之下的人是个女子。 苏沅悄悄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 直到那女子进了小楼后才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 刚刚那人被披风裹得严实,她也看不出到底是不是心里猜测的那人。 只能是耐心等着。 女子进了屋后,送人的婆子就低着头走了出去。 先前过分安静的小楼终于有了声响。 第145章 小楼窃听鄙夷起 先是传出了吴大老爷的问话声:“哎呦我的乖乖,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走着过来?我不是让人给你备了软轿吗?” 女子尚未答言,吴大老爷就急吼吼地说:“这一路走过来,你倒是受得住,万一腹中孩儿受了颠簸可如何是好?” 女子听见吴大老爷的话含羞带怒的哼了一声,说:“我还说你是忧心我呢,原来心底里惦记着的,只有你那孩儿,既如此,你还来找我干什么?不如等到那天瓜熟蒂落了,再直接将孩子接回去不就好了?” 女子未开腔前,苏沅还无法确认其身份。 一开口听到那熟悉的声线,苏沅心里猜测立马就落地证实。 此人正是刚刚死了丈夫的林小姑! 只是…… 苏沅惊疑不定的看向了屋子里拉扯的男女,难以置信。 她不是听说林小姑早年间生两个闺女伤了身子,早就不可孕育了吗? 怎么听这动静,肚子里似乎又怀了??? 苏沅受惊的同时,屋子里的一双男女也终于结束了毫无意义的矫情对话,步入了正题。 林小姑抱怨道:“你只说是被我备了轿子,可你也不想想,如今这情形,那轿子我敢坐吗?” “那个死鬼刚刚死,家里什么事儿都还乱着呢,我连出来见你一面尚且要偷偷摸摸的,万一被人看着了,指不定要兴起多大的浪。” 怀着命根子的人此时最大。 吴大老爷听着林小姑抱怨,讨好笑道:“一个不打紧的人,死就死了,你惦记他做甚?” 他保证道:“你就安安心心的把我儿子生下来就好,旁的糟心事儿自然有我去打理,用不着你操心。” 林小姑听了这才满意些,可嘴里却说:“你说的倒是轻巧,之前只是说要把那死鬼弄死,可你怎把我二哥二嫂也搭进去了?” 她有些担心地说:“我倒不是心疼那对夫妻,只是他家生了个好儿子,儿媳妇也是个不省事儿的,这俩要是听说家里的事儿回来闹,万一被我们的事儿被发现了怎么办?” 林小姑一开始的确是没想让林传读夫妇去顶罪。 她能与人珠胎暗结,将吴大老爷给她带了毒的糕点送到了江大山的嘴里,就已经耗费了她全部的脑力。 剩下的她一点儿也想不到。 这会儿说起,也只是随口一忧。 吴大老爷不甚在意地嗨了一声,说:“到底是枉死了个人,不清不楚的对外没法交待,找两个合适的顶罪是必然的流程,否则人言可畏,到底是不稳当。” “这事儿我办得利索,纵是他天大的本事也翻不出我的手心,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就好。” 县衙里早就打好了招呼。 江大山又是当场毙命。 至于证据,那点儿带了毒的点心,全被江大山吃了个干净,一点儿没剩下。 任谁来都找不出证据。 只要这么耗着,林传读夫妇这个替罪羊是当也得当。 不当也得当。 似乎不愿再听林小姑说这事儿,吴大老爷笑道:“说起来我好几日不曾来看你了,肚子里的孩儿可还乖巧?” 林小姑娇嗔一声,推了吴大老爷一把,半是骄傲半是抱怨地说:“这娃娃怕是就不知道乖巧是什么?这刚怀上,就折腾得我白日难安夜里难睡的,吃也吃得不顺口,这才多长时间啊,我都瘦了好一圈了。” 林小姑本是抱怨。 吴大老爷听了这话却甚是欢喜。 他肥硕得流油的脸上洋溢出了得意的笑,一手摸着林小姑的肚子,傲气道:“我的儿子,自然是不会太简单的人物,在娘胎肚子里就与旁人不一样。” 林小姑捂嘴笑:“你怎确定一定是儿子?” 吴大老爷得意的哼了哼,骄傲道:“我早就跟白仙大人仔细询问过了,咱俩的命格是最相合的,有了孩子,也必是男胎,绝不会有错。” 他对儿子的念想已经成了执念,说完就情不自禁的抚摸着林小姑平坦的小腹,笑道:“乖乖,你这肚子里供着的,可是我吴家的命根子,你可千万小心着些,万万不可让我儿子受了委屈。” 林小姑不知是被他的话勾起了什么委屈之处,抽抽噎噎的埋怨起了当年。 “你这会儿知道我好了,那当年让你娶我,你怎就不乐意了?” “我若是狠心些,别说是给你生儿子,就算是再见你一面我也是不愿的,我这些年苦水似的熬着,你是一眼没见着,这会儿知道我能生儿子就来找我,说你是个薄情寡幸的都是抬举了你。” 吴大老爷被连声抱怨也不生气,只是一味地赔笑。 “当年之事我不是都跟你解释了吗?家里给我定亲定得紧,等我回神那头已经进了门了,再找你,你也嫁了不是?” 吴大老爷摸着她的小腹笑,说:“我现在就是后悔啊,后悔怎么没早狠心一把药给你那男人药死,他早死几年,咱们这儿子都该满地跑了!” 林小姑想到江大山死前的样子心中犹自打鼓,不愿多提的捂住了吴大老爷的嘴。 到底是陨了一条人命。 还是朝夕相处的丈夫。 说起来,她心底也是怕的。 吴大老爷不解其意,嘿嘿笑着说起了别的。 二人腻腻歪歪的闲话半响,林小姑又问起了别的。 她说:“话说我这儿子也怀了,眼看着三月胎也要稳了,你什么时候接我进门?” 不等吴大老爷开口,她就说:“我拿命给你生儿子,你可别想着把我名不正言不顺的放外头。” 似乎是怕这话触了吴大老爷的霉头,她又苦笑道:“我倒是没什么,也不在意那些虚的,只是我们好不容易得了个儿子,总不能让儿子躲躲藏藏的不得露面,万一人说起,那得多难听刺耳啊!儿子长大了知事儿了,脸上也不光彩不是?” 吴大老爷心中本是不高兴的。 可听到林小姑这话,又觉得颇有几分道理。 他得了个儿子,当然是吴家的大喜事儿。 绝不能藏头露尾的不见人。 只是这儿子要怎么露面,是个需斟酌的问题。 毕竟吴大老爷势大。 吴夫人的娘家也强势得很半分不弱。 这事儿若是办不好,是会惹出大麻烦的。 吴大老爷心里迟疑面上不显,对林小姑关怀得真心,嘴里一句接一句的哄:“你放心养胎,我不会让你和儿子受了委屈的,等我把家里的事儿打理清楚,你那死鬼男人的事儿落了幕,我就来敲锣打鼓的把你迎回去!” 林小姑得了满意答复开心的笑了。 靠在吴大老爷胸口畅想起了未来。 苏沅蹲在树杈上听着,忍着恶心无声呸了一句。 “狗男女!” 第146章 林家买不起 小楼里林小姑和吴大老爷的对话越发不可入耳。 苏沅忍着恶心翻了个白眼,轻手轻脚的从树上滑了下来,踮着脚树干中灵巧一蹿,小心避开了在门口守着的守卫,无声无息的出了小楼范围。 林明晰在草垛子里心急如焚的侧耳听着动静,等了许久都没声响的时候急得额角都沁出了一层冷汗。 他正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一道压低的女声。 “六小子,走了。” 林明晰猛地一顿后无奈发笑。 他笨拙的从草垛子里蹿出来,哭笑不得的横了苏沅一眼。 “跟谁叫唤呢?我是哥哥。” 苏沅懒得理会他这种无意义的小倔强,切了一声就赶紧挥手,示意他快点跟上。 他俩虽做了乔装打扮。 可这打扮糊弄糊弄旁人或许还行。 对上朝夕相处的林小姑却无半点胜算。 还是早些趁着无人注意,赶紧溜之大吉的好。 林明晰见苏沅神色就大致猜到一切顺利,放下了心中巨石,跟着她静悄悄的出了水渠庄。 这会儿大半夜的,也没个能顺搭的车。 只能靠着两条最为原始的人体工具步行。 苏沅心不在焉的往前走,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林明晰耐心等了半响,见苏沅实在是没想起自己,头疼道:“你在里边看到了什么?” 苏沅脚步顿了一下,看着林明晰良久才意味深长地说:“我发现,人不可貌相这句话是真的。” 林小姑虽素日蛮横。 可到底也是读书人家精心养出来的闺女。 在整个林家村那都是被人说得上号的人物。 可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看着柔柔弱弱的人,竟能有与人通奸谋人性命的胆子? 心中猜测被眼前事实证实的瞬间,苏沅当真是吃了好大一个鲸。 吓得不轻。 苏沅看似什么都没说,可这句话已经无声影射了许多。 林明晰沉默片刻,苦笑:“咱们猜对了?” 苏沅点头。 “那可不咋的。” 这思路对得不能再对。 要是交答卷按卷面评分,怎么着也是个满分。 话是这么说,可林明晰心底里却并不希望这是事实。 枉死的是待他极好的小姑父。 凶手是他嫡亲的小姑姑。 对极为重视亲情血脉的古人而言,骤然得知这么个噩耗,心情怎么都不能太好。 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神色莫名带着些许落寞。 苏沅见了难得的有些不忍,低声道:“这事儿说起来扯淡,但是既已是发生的事实,咱们就别为不值得的人伤怀了,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想法子将真相揭穿,洗清林叔和林婶儿身上的罪名。” 照那吴大老爷和林小姑所说,他暗中肯定做了不少打点。 说不定县太爷早就与吴大老爷坑壑一气,决意让林家夫妇顶罪。 棒子不砸到自己的身上不知道多疼。 这样的事儿这些人做过多少无从得知。 但是,苏沅却绝不允许发生在身边之人身上。 揭露真相宜早不宜迟。 万万不能拖。 林明晰听到苏沅的话忍不住愣了一下,随即无奈道:“我怎会为了那样的人伤怀?你未免把我想得太过寡断了。” 苏沅静静听着不语,眉眼间却依旧带着不可说的担心。 林明晰见解释不明白,索性也不多嘴解释,瞬间收敛了脸上多余的情绪,沉声道:“以目前的情形看,直接去府衙不可取。” 早知吴大老爷和县太爷是一伙儿的。 还眼巴巴的跑去告状。 岂不是变相的将自己掌控的证据交到县太爷手里被销毁? 更何况,这样做也容易打草惊蛇。 弊端极多。 苏沅和林明晰想到了一处,赞同点头。 “去了也没用,我之前去了一趟,打鼓打得胳膊软,不照样没人出来看上一眼吗?咱们得另外想法子。” 法子要想。 可怎么做,却实在是让人为难。 苏沅愁得没头绪,只能是闷闷的把自己白日里做的安排细细碎碎的说了一遍,叹气道:“被子里残留的红枣糕我倒是捡了一些,只是毒不毒的,我也看不懂,还是要找专业的人来看,否则也是白瞎。” “小姑父的遗体我也找人守着了,回去之前务必不让任何人动,理论上来说,命案现场倒是保住了,只是这线索零碎得很,若不整理清楚脉络,还原事实真相,贸然说出小姑父是中毒身亡,还容易往林叔和林婶儿的身上扣屎盆子。” 林传读夫妇本就被诟病是杀人凶手。 只是到底是怎么杀的人,至今谁都不清楚。 一切只是猜测。 苏沅捡到的红枣糕可能是翻案的证据。 可若操作不当,也很容易成为把林家夫妇钉死在杀人凶手上的铁证。 毕竟按常理而言,哪个意图不轨的陌生人会带着有毒的糕点轻而易举的进了林家门? 谁送去的东西,神志清醒的江大山会毫无怀疑的吃下去? 搞不清楚这红枣糕是怎么从吴大老爷手里,到了林小姑手里,最后又到了江大山嘴里的过程,捋不清楚个中细节找到证人证据,就算手里有证据也不能轻易往外拿。 否则林家夫妇就彻底完了。 苏沅发愁的不住皱眉。 林明晰沉默一瞬,突然道:“你刚说,那吴大老爷说明,毒是他带来的?” 苏沅郁闷点头。 “是啊,怎么了?” 林明晰眯了眯眼,淡淡道:“听你说起,那吴大老爷对这毒倒是颇为了解,听起来也极为稀奇,这样难得的东西,他会是第一次用吗?” 换句话说,吴大老爷看重林小姑。 只是因为那所谓白仙的命格宣言。 认为林小姑能给自己生儿子。 至于江大山是何许人也,只怕从一开始就不曾入过吴大老爷的尊眼。 对付这样一个小人物,随便弄点儿耗子药就够了。 吴大老爷怎会费尽心思,特意去弄点儿稀奇毒物来显摆自己出手阔绰? 他能在想到杀死江大山的时候,就能拿出旁人难认的毒物,唯一说的通的解释就是,这种稀罕毒物,他手中原本就有。 甚至不是第一次用在人身上。 而稀罕少见的东西,往往都是来去有路数的。 毒物这种特制的东西,更是少有。 见苏沅面露不解,林明晰解释道:“也许从毒物的来源和持有者的身上入手,可以找到线索。” 林家都穷成什么样了,谁都有目共睹。 这样的家境,绝不可能再有余钱拿出,去费劲儿巴拉的买稀罕毒物来杀人。 只要能找到那毒物的来源,确定其价值,也就能变相的证明,林家并不具备动手害人的能力。 直接点来说就是,林家买不起。 也没渠道人脉去买这样的东西。 所以凶手不可能是林家夫妇。 第147章 另辟蹊径 林明晰的话相当于是另辟蹊径。 从另一个层面上打开了苏沅的思路。 苏沅想了想,若有所思道:“这么说,只要我把我捡的糕点碎屑拿去找懂行的权威人士辨别是什么毒,确定其来历,也算是一条出路?” 林明晰面沉如水的点头。 同时在心里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还好苏沅有心,在无人注意的时候把碎屑捡起来了。 否则时至今日,当真是走入了难解的困局。 林明晰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除此外,咱们还可从吴家夫人的身上下手。” 苏沅两眼一亮,胳膊肘撞了撞林明晰的胳膊,催促道:“别卖关子,赶紧说说。” 林明晰苦笑一下,后退半步避开了苏沅的肢体接触,淡声道:“吴大老爷在城里是个人物,他本身的出身家境能力缺一不可,另外,更多的也是仰仗了家中妻子的娘家势力。” “其次,也可利用吴家的死对头做文章。” 苏沅听得云里雾里一脸茫然。 “死对头?谁?” 林明晰叹气。 “于家。” 城中几大富户。 吴家算是别出风头的一家。 除吴家外,数得上名号的,依次是柳家,于家。 而吴大老爷妻子的娘家,就是仅次于吴柳二家的于家。 吴家与于家的联姻等同于是强强结合。 也让吴家的声势比从前更胜一头。 可娶了个娘家强势的妻子也不见得都是好处。 吴大老爷本就生性浪荡,是个少年时就有风流浪子的浪名在外。 可成婚后,被吴夫人管教甚严,除了家中的几房小妾外,从不出外寻花问柳。 可谓是安分守己得有些出人意料。 吴夫人可谓是御夫有术,管教有方,被城中不少夫人艳羡。 只是在外传闻夫妻感情甚笃的吴家夫妇,最大的困扰就是多年无子。 吴大老爷发愁。 吴夫人也难受。 否则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吴大老爷往家中纳妾。 每月初一十五从不中断的去庙里进香求子。 吴大老爷求子心切。 吴夫人心中虽也焦急,却不见得就希望旁的女人生下自己不能生的儿子,让诺大的家业白白继承给了别人。 所以吴夫人这里,必然是个突破口。 另外就是于家。 于家早些年也是风云人物。 可近些年被吴于二家联手打压得抬不起头。 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于家的家底和手段都不比吴家差。 旁人或许怕吴大老爷的权势不敢多言,于家的人却不见得就心底生怯。 怕苏沅不明白,林明晰解释道:“吴家与县太爷有关系,可到底是靠着钱财和女色带来的合作关系,并不可靠。” “于家本家出了个京官,盛京的三品官员在遍地宰相的盛京或许不算什么,在这不大的城里,出了个三品京官却能算得上是个大员,有这层关系在,于家虽不占上风,却从不处于弱势。” 苏沅终于听到了能听懂的环节,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说:“你的意思是,把吴大老爷杀人的把柄送到于家手中,让于家去与他们狗咬狗的斗?” 于家渴望拿捏吴家许久。 得知对手的致命把柄自然不愿放弃。 吴大老爷有县太爷撑腰。 于家却有三品大员坐镇。 双方对仗,必是不死不休。 届时不光是林家夫妇的罪名洗清。 就算是神仙斗法,也绝牵扯不到林家身上。 正所谓是借棒子打狗。 好事成双。 苏沅想了想那场景就觉得美,可转念一想又有些发愁。 “话说的轻巧,可咱们手里没切切实实的证据,于家人能轻易信了咱们的话吗?” 于家人是有钱。 家里还有个当大官的。 可人家不见得就傻啊! 林明晰这招坐山观虎斗的意思那么明显。 于家人又怎会看不出来? 苏沅愁得真心实意。 林明晰却不在意。 他说:“于家那边有我去疏通,必不会出错,你去负责吴夫人那边,务必要想法子让她知道自己多了个儿子的事儿,让吴家内部热闹些。” 这事儿苏沅在行,听完就咧嘴乐了。 “你放心,这事儿交给我,稳妥。” 时间紧急,林家夫妇还在大牢里不清不楚的关着呢,旁的暂时也顾不上。 苏沅和林明晰一夜没顾得上合眼,光是靠着一双腿走到了天亮,搭上了最早的送菜的骡车,再度进城。 进城后,林明晰改道去了于家。 苏沅则是扭头去了乞丐一条街。 昨日她就听说了,吴夫人要去上香。 可十五昨日刚过,再等到初一可就太远了。 苏沅得想个别的法子,让吴夫人再出动一遭。 苏沅昨日才来,不过是问了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出手就是五两银子,大方得很。 这里的乞丐看着她分外眼热,不等苏沅开口,就主动眼巴巴的往上凑,指望着苏沅今日还能像昨日那般大方。 苏沅来过一遭,也相当于是有熟人的。 直接就找到了昨日问话的老大爷,低低的在老大爷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老大爷听完略显诧异的看向苏沅,有些无奈又好笑。 “你这法子可阴损。” 苏沅不以为意的嗨了一声,叹气道:“若是能堂堂正正,谁又愿意使这不见光的阴损手段?” “我观老先生是个识理人,心中想来也能自断乾坤,我就不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平白惹您发笑了。” 她定定的看着老爷子,轻声道:“说起来那吴家老爷着实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欺男霸女之事也不曾少做,我这么做,说是为自己出口郁气,实际上又何尝不是在为那些曾被欺辱过的人撒气?” “再说了,老先生眼明心亮,自然也能明白,我所说之事并非信口开河,既是事实,不存编造,我只是找了个合适的时机,让该知道真相的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罢了,有何阴损可言?” 苏沅声音不大,语调却缓而坚。 声声言言,都像是带着蓦大的定力。 让人不由自主的去相信。 老者意味不明的看了苏沅一眼,好笑道:“你都这么说了,还给了银子,我若是不照你说的做,岂不是不识好歹?” 苏沅连说不敢,退后半步对着老者认真致谢。 “老先生愿帮我是情分,不帮我亦是本分,丫头不敢放肆。” “我心中所想尽言于此,老先生是否相助,全看您一番心意。” 老者深深的望了苏沅一眼,突然轻笑。 “你这丫头倒是个识礼数知进退的,罢了,你既都这么说了,不过是嚼几句舌根的事儿,你这忙,老头子帮了。” 苏沅大喜过望,当即笑着说:“多谢老先生仁义。” 第148章 城外老神仙 世上最多的是穷人。 而谣言散布得最快的地方,就是穷人聚集之地。 乞丐聚集之地,就是谣言散播得最快的地方。 有了老者相助,苏沅想让吴夫人听到的话,没多久就通过外出采买的仆人的嘴传到了吴夫人耳中。 年刚三十的吴夫人听清了身边婆子说的是什么,眉心无声的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褶皱。 婆子见状不敢再言语,吴夫人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说:“你刚刚说什么?” 婆子紧张的咽了咽口水,低声说:“奴婢听闻,城外来了个老道人,那道士看起来疯疯癫癫的,脱口成卦的本事却不弱,听闻是个有大能耐的得道高人,城外不少人得了他的指点,忧心之事都有了起色,夫人为心中难事为难许久,既有此机缘,何不抽空去城外走上一遭?” 吴夫人静默不语。 跟了她几十年的老婆子却是面露愁色。 她低声说:“夫人莫怪老奴说话不中听,青雷寺您前后去了不知多少次,香火钱也捐了不少,银钱海一般的洒出去,苦药更是一碗接着一碗的往肚子里灌,可这些年始终不见有起色,您还是莫要偏信一方之言,多寻些别的门道也是好的。” 老婆子说的话不中听。 却是实打实的大实话。 吴夫人求子不得,多年来来费尽心血,长跪佛前就是为了能得一子。 可一日日的年岁见长,肚子却始终不见动静。 长此以往,就算她日后有孕育的机缘,年纪大了,也不适合再生了。 吴夫人眼底闪现出淡淡的迟疑。 老婆子见了就说:“您若是信不过怕白跑了一趟,不如就将这事儿交给老奴去办,老奴腿脚利索,倒是也不怕折腾,一会儿得空了往城外走上一趟,也算是了了老奴心中的一桩隐忧。” 吴夫人沉默片刻苦笑摇头。 “罢了,你既是如此说了,我就随你走一趟也可。” 老婆子喜出望外的连连应好,忙不迭的去安排出门事宜。 吴夫人坐在圈椅上默了一瞬,突然问身边伺候的丫头。 “老爷呢?” 既是去求子,夫妻双方一同前去更显心意。 丫头闻言有些为难,小声回禀:“老爷昨日出门,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吴夫人抿了抿唇,淡声道:“又是去庄子上了?” 丫头低着头应是。 吴夫人被气笑了。 她咬牙道:“从前不见他去巡视得这般勤谨,自打前几月起,就跑得格外勤勉,知道的是他惦记着家中产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在庄子上养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小妖精,故而才连家都不想回了!” 吴夫人本是性子强势的人。 刚成婚时,的确是将吴大老爷管制得极紧,从不让人在外寻花问柳,就连纳妾也是不可。 可后来久久未曾有子, 娘家和婆家双方施加的压力过大,才不不得以松口让吴大老爷往家里一房接着一房的纳妾。 摆酒纳妾是她同意了的,就算是不得已,吴夫人也不得不咽下这口气。 在外瞎搞就是彻底触碰到了吴夫人不可容忍的底线。 吴夫人回想吴大老爷近日的蹊跷行踪,皱眉道:“找个机灵的去前头打听打听,看看老爷出门都是去的什么地方,去哪儿的时候多,在庄子上的时候,夜里身边可有人伺候。” 吴夫人顿了顿,阴沉道:“若是身边有人伺候,打听清楚姓甚名谁,是何来历,仔细问清楚了回来禀我。” 丫头应好去了。 吴夫人压抑着心中烦躁,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过了大半时辰,之前去收拾的老婆子走了进来,俯首在吴夫人耳边低语了几句,见吴夫人点头才后笑着伺候她起身。 吴夫人一行人收拾利索出了门。 守在吴家门口的苏沅见了,无声的眯起了眼睛。 鱼儿已经上钩了。 接下来,就是按剧本演了。 吴夫人听说的那个玄乎其玄的道人,实际上就是和苏沅合作的老者。 苏沅一开始是想找别人的。 起码找个日常算命的去临时顶上一阵儿。 可老者听了后却说不必,问苏沅多要了一壶高粱酒,自己撸袖子就当起了算命先生。 至于算命很准,则是居功于乞丐们平时的居无定所。 耳听八方。 有了这些小道消息做底气,哪怕是毫不相干的人,老先生张嘴闭嘴也能说出几分真道理,忽悠得人防不胜防,最后还感恩戴德的感谢活神仙保佑。 老先生在城外忽悠人。 苏沅叫了几个小乞丐,在吴夫人的陪房婆子的门外就开始念叨这事儿。 什么生改命格包生贵子之类的话,前前后后说了不下一箩筐。 人云亦云,则是言之有理。 吴夫人的陪房婆子听了,半信半疑的找了几个街坊打听了一耳朵。 结果发现大家伙儿都听说过这事儿。 立马就急吼吼的跑去找吴夫人报喜去了。 吴夫人想生儿子想得都魔怔了。 这是经年不去的心病。 她得了消息前去传话,不管吴夫人信还是不信,心里总要记着几分她的忠心。 再说老婆子心里也存着侥幸。 万一这次就行了呢? 吴夫人要是一举得子,那她一家老小后半辈子的吃穿可都不用发愁了! 有了老婆子的游说,吴夫人果然就上了当。 一切发展皆在预料之中。 苏沅心满意足的啧了一声,将头上的围帽往下拉了一些,悠哉悠哉的转头走了另外一条小道。 老先生客串算命先生一活儿还算尽职。 可苏沅不亲眼瞧着到底是放心不下。 她得跟着去看看情况。 老者在的地方是与苏沅早就说好的。 苏沅抄小路过去,脚程倒是比吴夫人一行快了许多。 她躲在暗处静静的盯着。 不一会儿,远远的就看到吴夫人的车架到了。 富家之妇出门规矩庞多。 豪富之户主人家基本上也不出面与看不上的人搭话,传话的事儿都交给了身边的下人。 马车刚刚停稳,吴夫人身边的一个婆子就下了车,想与在路边摆摊的老先生搭话。 老先生谨记着苏沅事先的叮嘱,不等那婆子开口,张嘴就道:“你家夫人所求之事我心中有数,但是此事无解,你不必再开口多言。” 婆子走这一趟为的就是替吴夫人解忧。 结果话没出口就得了这么一句不吉批语,心里着急得不行,怎会轻易罢休? 第149章 寡字言,枕边杀 她赔笑道:“老先生别这么说,我家夫人特意求来,就是听说了先生大名,您是眼能通天的活神仙,怎会有做不到之事?您且耐心些,先……” “耐心不耐心都无用,你家夫人命中有子息缘分,但是唯有一子,绝不可多,但是这缘分时下已被人占,自然是无了亲身孕育的缘分,多求无用,且回去就是。” 这话说得云里雾里,让人听不清楚。 可问话的婆子却第一时间捕捉到了重点。 她尖声问:“先生是说,我家夫人是有子息缘分的?” 老先生看不出情绪的淡淡颔首。 婆子又喜又急,急吼吼地问:“那既是命中带子,又为何迟迟求而不得?还有先生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被人占了缘分是指何意?” 老先生闭眼不语。 婆子急得头上冒汗,不等多问,立马就从袖子里掏出了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强行塞到了老先生手里。 “活神仙知道什么,不妨直说,若能对我家夫人有助,必当厚谢。” 老先生像是被烦得不行,不耐道:“夫人命数本不该如此,可她所嫁之人命中唯独一子,故而才求子艰难。” “缘分被占的意思就是,夫人家中不久后就要添丁,虽称夫人母亲,却非夫人亲生,而有了此子,夫人往生求子无望,再不得子。” 老先生这话可谓是说得直白。 就算是老婆子不曾读过书,也能瞬间明白其中的意思。 她忿忿咬牙,脸都染上了一层青紫。 “活神仙是说,有人在外怀了老爷的孩子,抢了夫人的母子缘分?!” 老先生老神在在的点头,拿着手里的荷包转身就要走。 “言尽于此,信与不信皆看夫人心意,总之,不到七月,瓜熟蒂落之时,就是夫人母子情份彻底被斩断之时,届时夫人就会信了。” 老婆子激动的拦住了老先生,强压着怒气说:“老先生且留步,您稍待几分,容我去与夫人禀报一二。” 老先生面露不悦,似乎是不满婆子行事。 老婆子讪笑着连连赔不是,眼神示意身后的人将老先生拦着。 然后才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回去,扒拉着马车的车窗与马车里坐着的吴夫人说话。 那婆子不敢隐瞒,将自己听到的话都重复了一遍,末了才愤怒道:“奴婢就纳闷呢,夫人身子好,又是福泽深厚的,怎会苦求无子?原来竟是那不知什么路数的狐媚子躲在暗处,生抢了夫人的母子缘分!” 吴夫人将信将疑的皱眉,道:“这话可信?” 老婆子想起之前吴大老爷拜访白仙后,四处寻访命格之女的事儿,咬牙道:“夫人您细想,老爷之前信了白仙之言,执意要找那般命格女子,这不就是应了老先生那句抢您母子缘分之说吗?” “老爷之前找人找得都魔怔了,可近来却是没了动静,您之前还想着是老爷终于想开了,不再计较,可如今想来,这极有可能是老爷已经找到了那人啊!” 若不是已经找到了,为何突然就不找了? 吴夫人被婆子一句话提点得茅塞顿开,眼底闪烁着冰霜冷意。 她闭了闭眼道:“你去将那老先生请上前来,我有话问他。” 婆子应好赶紧去了。 老先生却是一动不动。 婆子着急催促了几句,老先生冷笑一声,扬手就将之前婆子塞给自己的荷包扔到了地上,冷冷道:“本是不忍看你家夫人被人鸠占鹊巢。平白误了后半生,老夫这才多言提醒,不料你们竟如此欺人太甚!” “你家夫人架子大,这话老夫应不了!” 老先生银子一扔甩手就要走。 决绝得不行。 婆婆一看急红了眼,赶紧小跑着追上去把人拉住。 两人正拉扯间,吴夫人被丫鬟扶着下了马车。 她走近几步,面带歉意的对着老先生微微福身,抱歉道:“特特来寻先生解惑,本该徒步相迎以示敬意,只是妾久不出门,今日车上颠簸了些,失了仪态,怕污了先生尊眼故而避而不露,并非轻视冒犯之意,还望先生见谅。” 这话说得好听,老先生脸上怒气稍减几分。 吴夫人见了,示意身旁的丫鬟送上了一个更大更鼓鼓囊囊的荷包,苦笑道:“刚刚听先生之言,妾觉得颇有道理,只是本身机缘不厚,天资也不聪颖,故而难以领会先生话中之意。” “先生若不介意,不妨说得更仔细些,也好为妾解除心中之惑。” 老先生一眼也不看丫鬟手里的荷包,冷冷道:“能说的,老夫都已经说了,其余的就是天机不可泄露,夫人不必自谦,能听懂的,该听懂的,你都已经懂了,又何必在此自欺欺人?” 吴夫人神色一僵说不出话。 婆子心急道:“先生只说有人抢了我家夫人机缘,却不点明是何人擅抢,这不是在诛我家夫人的心吗?” “您就当是心怀慈悲,怜惜怜惜我家夫人心中之苦,多提点几句吧。” 吴夫人面露哀切,婆子祈求不断。 说了一会儿,老先生实在是不耐烦了,冷哼道:“老夫给你指个方向,往西去三十里地,有一地生来带水,又与木字挨边,取其中,位其南,有一林中,暗藏天机。” 老先生顿了顿,意味深长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夫人去亲眼看了,自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吴夫人沉默片刻,认认真真的对着老先生行礼致谢,亲手将两个荷包递到老先生手中,确定他都收下后才带着人上车离开。 车架刚起,吴夫人就隐隐听到身后有人轻吟。 “帐中苦,莲心熬,有妇哭把大儿找。” “命中有,求不得,命中带木身怀宝。” “寡字言,枕边杀,夜眠且惊长染血。” “苦也,悲也,是命数,也是人心啊……” 老先生悠悠哉哉的往前摇晃而去。 不多时就没了身影。 吴夫人定定的坐在车厢中沉默不言,过了许久,才竭力控制着心中惊怒,沉沉道:“去庄子上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吗?” 婆子惊疑不定的答言说未曾。 吴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艰难维持着冷静,一字一顿。 “先不回去,直接改道回柳家。” 婆子惊讶道:“夫人您是说?” 吴夫人冷笑一声,咬牙道:“我到底是个家宅妇人,外边多少消息难以听闻,吴越要是有心瞒我,我派再多人出去,也是无用,这事儿得回去找我父兄做主,要他真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儿,我必不饶他!” 婆子听闻狠狠点头,愤怒道:“还有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狐媚子!查到是谁,一定要将那厮抓来千刀万剐!决不能放过她!” 第150章 恕难从命 吴夫人一行人急吼吼的调转车头往回赶。 先前还神神秘秘,浑身洋溢着高人姿态的老先生和苏沅面对面对视半响,纷纷对对方佩服的抱拳。 老先生说:“你这丫头年岁虽不大,对人心拿捏却恰到好处,刚刚那主仆只想着我高深莫测,又何曾会想,我说的每一字一言,都是你事先教授?” 老先生没有能掐会算的本事。 也不可能真的事无巨细,什么秘密都知道。 他刚刚说的那些话,都是苏沅经过仔细考量后,琢磨出来的精辟之言。 可谓是字字都掐死在吴夫人的心口上。 让吴夫人绝对没有不上钩的可能。 苏沅闻言好笑的摆手,认真道:“我只是让先生转述几句话罢了,先生演技绝佳,方让大戏完美落幕,这全是先生的功劳,丫头不敢居功。” 老先生对她的自谦不以为意,将吴夫人给的两个大荷包拿了出来,想要交给苏沅。 他并不贪心。 也不真觉得能得这两个荷包,是自己的功劳。 若无苏沅指点,他别说是上前忽悠,就算是张了嘴,也不知道说什么。 所以这个,还是应当交给苏沅。 苏沅见状赶紧说:“先生不可,这是您今日辛苦额外得的,自然是您的。” 老先生皱眉摇头道不可。 “你我说好的报酬已经结清了,我自然不可再贪这样的好处。” 老先生执意要给,苏沅无法,只能是伸手拿走了小的那个荷包。 她故作感激道:“先生大义,丫头感激在心,只是这东西既是我们二人合作所得,自然也应当均分才是,这个我就厚脸拿了,多谢先生慷慨。” 老先生微怔片刻有哑然失笑。 “你也是个有趣的。” 说罢不再推辞,将大的那个荷包揣好,老神在在道:“今日不负所托,也算是全了你我之间说好的交易。” 苏沅再度感激一笑。 “多谢先生。” 若无老先生的唱念俱佳,想唬住吴夫人,只怕她还有费不少心思。 老先生摇头轻笑,慢悠悠道:“老夫与你颇为投缘,日后若是再有事儿,不妨去老地方找我,能帮得上的,必不推辞。“ 苏沅含笑说好,故作戏谑道:“您老放心,有赚钱的买卖少不了您,我必去唤您。” 老先生被逗笑了,摆手示意苏沅不必送,自己慢悠悠的往回走。 苏沅缓缓呼出一口气,脸上笑意散去,片刻不敢耽搁,马不停蹄的返程。 她这是算是一切顺利。 可林明晰那里,还不知到了哪一步。 于家能在城中抵抗来自吴柳二家的联手打压,岂会是好相与的人物? 林明晰贸然上门,如今也不知是何种情形。 苏沅心急着急得上火,急急的赶回城,一步不停的直接就奔着去了于家。 她前脚刚到,还没来得及多想,于家的大门就开了。 林明晰被一个与他年岁相仿的年轻男子送了出来,看神色还颇为客气。 苏沅微微定神,站在暗处默默观望。 门前林明晰和那男子正毫无所觉的说话。 于浩轻笑道:“林兄刚刚所说之事,我已听家父提起,林兄放心,若此事属实,我们于家必不会袖手旁观,看恶人草芥人命。” 林明晰闻声苦笑,无奈道:“多谢于少爷出手相助,于家的这份情,我必铭记肺腑,不敢相忘,日后有用得上我之处,绝不推诿。” 于浩不以为意的嗨了一声笑了。 他略显戏谑的眨眨眼,好笑道:“我为何帮你,想来林兄心里也明镜似的,一清二楚。” “我本无意以恩相挟,只是林兄既都这么说了,我这个做兄长的,少不得要为自家妹子讨要个人情。” 于浩不等林明晰开口就说:“下月初三,是我妹子生辰,也是凑巧,正是十五及笄,也算是女儿家的一件大事儿,届时家中摆了酒宴,还望林兄能不吝前来,就当作是圆了女儿家的小心思,不知林兄意下如何?” 于浩话说得敞亮,话里话外的意思也很明显。 林明晰想装傻都做不到。 他无奈苦笑,面露歉意,抱拳道:“盛情相邀,本不该推拒,只是在下早已身负婚约,家中有妻,不便再参与这般盛大的场面了。” 女子及笄是大事儿。 来席的,都是家中近亲,或是与主人家来往甚密之人。 林明晰是外男,不符合任何一项。 贸然前来,只会给人造成一种不切实的错觉。 林明晰对于家小姐无意。 更无心于此。 于浩闻言眼底多了些许冷意,沉声道:“既知是盛情相邀,林兄就不该贸然拒绝。” 不等林明晰开口,他就说:“至于你家中婚约一事,我早有听闻,不曾定下婚契,又无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只是暂时权宜之计的说辞罢了,不值一提,林兄也不必以此为缚。” 林明晰眼里无奈更甚,却还是坚持道:“虽未正式定婚契,可我亦是早有家室之人,不敢在外胡来放肆,也不敢轻慢,冒犯令妹,还望于兄见谅。” 于浩冷哼一声,冷笑道:“可我若非要让你来不可呢?” 林明晰微微垂首,不卑不亢:“恕难从命。” 于浩:“就算我拿你所求之事想挟,你也不愿?” 林明晰顿了顿,却还是坚持道:“是。” 于浩意味不明的盯着林明晰看了半响,一改之前的热情礼遇,冷淡道:“既如此,你且自行去吧,我无事求你。” 林明晰神色不变的说了告辞,全了礼数才转身离去。 于浩不等他走远就甩手进了门。 进门时还冲着门房喊了一嗓子,可见心情不美妙到了极致。 可门一关,于浩脸上的冷意散去,剩下的皆是不可说的欣赏之意。 在花园里故意散漫了许久的于家小姐见他回来了,有些兴冲冲的上前,眼神晶亮,仰头问:“哥哥你可说了?” 于浩无奈,只能是苦笑着点头。 “说了说了,你让我说的都说了,只是这林明晰是个不识趣的,实在让人生恼。” 于浩说了半截就不说了。 于小姐却是无声自明了他的意思。 她皱眉道:“他不愿意,是吗?” 于浩苦笑,将林明晰拒绝自己的说辞说了一番,末了道:“虽不识趣,可并未隐瞒自身情况,对家中贫妻也算是相敬至极,此人品性不差,尚可。” 于家在城中是颇有名望的大户。 别说是一个穷书生,就算是不少家中富庶的人,眼珠子也眼巴巴的盯着于家唯一嫡出千金的婚事。 心里想着盼着能与于家结亲,借着于家的势抬举自家一把。 只是于家行事素来低调,于家小姐眼瞅着马上就要及笄了,关于婚事,也不曾透露出过半点口风。 严谨至极。 若是常人今日得了于浩饱含深意的邀请,说不得就要欣喜若狂的应下。 林明晰能在有所求的情况下不变本心,不隐瞒半分,属实不易。 于浩不掩饰自己对林明晰的欣赏。 于家小姐失落之下却是欣喜。 她轻笑道:“我就知道,他是个不错的。” 第151章 姑奶奶你可算是来了 于浩哭笑不得的龇牙。 “我的好妹妹哦,他再不错,身上也有了婚约,你可别忘了,他对家中贫妻有多看重,你心中念想就多几分不可成,这对你而言可不见得就是好事儿!” 似乎是怕于小姐不知事儿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于浩赶紧说:“你且将你的那些心思收一收,不可生出妄念。” 于小姐领会到于浩的意思,有些好笑。 “哥哥你想什么呢?我怎会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 林明晰若是娶了,心中再念再想,于家小姐也不会有半分逾矩。 于家没有给人做妾的女子。 于家的家风,也不可能以势压人,逼着林明晰休妻再娶。 可林明晰这不是还没娶亲吗? 不但没娶,就连真正说得上的婚约也不曾有。 算下来就是可嫁之身。 不过是权宜之计的口头约定,林明晰都能珍重至此。 若是真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岂不是更珍之重之? 于小姐羞涩一笑,坦率道:“他今日若是应了哥哥的话,我心中只怕是要更失望几分,他不曾应下,倒是也证明我没看错人,哥哥放心,我不会钻牛角尖的。” 林明晰只要未曾娶亲,她就还有机会。 于小姐心心念念林家少年数年。 只要还有半分机会,她就绝不会轻言放弃。 于小姐尚带稚嫩的脸上扬起了志在必得的笑,握拳道:“他如今不明我的心意,自然不敢应话,可来日方长,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明白的!” 面对妹妹的执着,于浩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他半响后无奈叹气,宠溺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这会儿起风了,你别久在外边待着,当心受风着凉,我还有正事儿要做,就不与你闲话了。” 林明晰前来所说之事,对目前腹背受敌的于家而言是好事儿。 于浩得抓住这个机会。 好好的让目中无人的吴大老爷跌一个狠跟斗才是。 于小姐笑着目送哥哥走远,握着小拳头暗暗给自己打气。 她一定会让林明晰意识到她的好的! 于家兄妹的对话无人可知。 于浩走后,苏沅就冲上去拉住了林明晰上下打量。 生怕林明晰在于家受了委屈。 林明晰无奈的笑着任由她看,直到苏沅确定无事后才说:“可放心了?” 苏沅拍着胸口叹气。 “嗓子眼到肚皮了,勉强放心。” 林明晰好笑的曲起食指敲了敲苏沅的脑门,轻声问了苏沅那边的进度。 苏沅有些得意,看了一下四下无人留意,掏出了从吴夫人那里得的荷包,嘚瑟道:“不光成了,还得了打赏呢。” 吴夫人家大业大。 出手自然大方。 不过是个小荷包,里边却鼓鼓囊囊的塞了小二十两银子。 苏沅这两日本是在只出不进。 得了这么个荷包,之前的支出全抹平了不说,甚至还赚了不小的一笔。 苏沅的高兴写在了眼角眉梢之上,眉尾都在兴奋的上扬。 两日不曾见她开怀,此时见了笑模样,林明晰也忍不住打趣。 “这么说来,我倒是不能与你相比。” 毕竟林明晰只是办事儿成了大半,银子可是半分没挣。 苏沅闻言有些担心,皱眉道:“于家可是不同意?” 林明晰摇头:“他们不会不同意的。” 苏沅从江大山身上找到的残留糕点碎屑也交给了于浩。 于家人会加紧查找这毒物的来源。 也会暗中派一个靠谱的仵作去林家村验尸。 看江大山到底是为何而死。 于浩或许对他拒绝的事儿不满,可却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大好打压对手的时机。 所以不管是从哪个层面上来讲,于浩都不会放弃林明晰提供的这个线索。 这一点林明晰还是很有信心的。 苏沅将信将疑道:“当真?” 她刚刚可都看见了。 于家少爷的神情可算不得多友好。 林明晰含笑点头。 “当然,绝无虚言。” 林明晰是不说大话的。 苏沅听完安心不少,蹲在街角和林明晰叨咕半响,确定此时大致都安排妥当了,就歪着脑袋说“那点儿碎屑,于家真能找到来源吗?” 林明晰心中也愁,却还是说:“于家势大,人脉广路子多,应是能找到的,想来过不久就能有消息。” 苏沅只能勉强把心放回肚子里,叹气道:“那咱们这会儿再在城里待着也没意思,要不去监牢一趟?” 林家夫妇还在监牢里关着呢。 苏沅刚刚得了意外横财,自然得前去打点一番。 否则万一吴大老爷不做人,让人暗中为难怎么办? 事发后林明晰还未能与林家夫妇见面,闻言眼神一黯,哑声道:“是该如此。” 监牢苏沅是来过一次的。 这一次也不用人带着,轻车熟路的就带着林明晰进去了。 里里外外的花了银子,确定林家夫妇在监牢里暂时没吃什么苦头,林明晰面色平静的和苏沅回了林家村。 他俩到村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进村后苏沅和林明晰的情绪都不高,两人一路沉默着往前走。 不料没等到家门口,就听到了从林家内部发出了剧烈争执声。 苏沅和林明晰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惊怒,两人同时拔腿往前冲。 林家院里,势单力薄的叶清河正一脸漠然的盯着面前的一行人,冷冰冰道:“江叔是枉死,如今真相未明,尸身未验,不可贸然下葬。” 为首的老太太愤怒的呸了一声,咬牙切齿。 “什么真相?!” “他就是被林老二一家子害死的!如今杀人凶手都进了大牢,还有什么可验的?!” 大伯母也在一旁帮腔,阴阳怪气道:“就是,真相早就明明白白了,还有什么可等的?你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在这儿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拦着挡着,莫不是得了旁人的什么好处,在在这儿扯着嗓子作妖?” 叶清河被这话气得冷笑,咬牙道:“先不论我是否得了你口中莫须有的好处,按规矩,江叔的尸身起码要在家中停灵超过七日才可出动,如今这才几日你们就急吼吼的来,难道是怕时间久了被人发现端倪,这才连遮掩都顾不上做?!” 大伯母尖声而怒:“你放屁!” “我看你才是一日三顿上赶着吃的都是粪,这才张了嘴就晓得喷粪!” 苏沅面无表情的和林明晰走进了门,出口第一句就把大伯母噎得不轻。 场内一片死寂。 叶清河见苏沅终于到了忍不住苦笑。 “姑奶奶,你可算是来了。” 再不来,叶清河就当真是顶不住了…… 第152章 论罪当处 叶清河本来按苏沅所托,兢兢业业连眼都不敢合的在这里守着,生怕中途出了什么岔子。 一开始的时候还好好的。 江大山死在这里,无声无息,也无人过问。 就像是从未被人放在心上一般,生前无人关怀,死后也是冷冰冰的空寂一室。 叶清河心情复杂难言,越发觉得己身责任重大,不敢马虎。 连着两天一夜,饿了啃两口硬邦邦的干粮,渴了就随便喝点儿生水,半点不敢错眼。 两天一夜消消停停的过去了。 今日一早,林家人就开始间歇性抽疯了。 一开始是林小姑跑来说是要看江大山的尸身。 苏沅走之前的凝重和怀疑方向让叶清河心里犹如缀着一顶重锤,他不敢大意,也不肯让林小姑进屋。 林小姑在门前哭闹了半响,见实在是闯不过去,扔下一句狠话扭身就走。 叶清河心中自觉不妙。 果不其然,不多时林家其余女眷也来了。 老太太为首带头。 大伯母摇旗呐喊助威。 林小姑拉扯着两个人事不知的娃娃,在门前闹了起来。 老太太的意思是,她昨晚做梦梦状蹊跷,里里外外都透着不对劲。 想着家里枉死了个人,怕是亡魂不安作祟,一大早天不亮就赶着去求了签,问了卦象。 卦象显示是大凶生怨之兆。 老太太一听着可就不得了,当即就追着大师问清楚了来龙去脉。 得知是家中亡魂作祟,唯一可解之法就是立马回去把死者下葬,否则真等按规矩停灵满了时日,冤魂成祟,就成了厉鬼追魂的不解之局。 于家运,于亲眷,都是危害无穷的。 甚至还有可能会出血煞之相! 老太太听完当场就跳了脚,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与家中其余人商议了一下,立马就拍板下了决定。 江大山的尸身不可再在家中停留。 必须得立马下葬安置! 苏沅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了,绝不可让人擅动江大山的尸身。 一定要等到她回来。 面对老太太的说辞,叶清河自然不可能张嘴同意。 叶清河软硬不吃寸步不让。 跟个拦门神似的往门口一杵,任由老太太跳脚咒骂都一动不动,决心可见一斑。 老太太急红了眼。 嘴里所出之言越发不堪入耳。 大伯母也生怕大师的话应了相,误了自家男人和儿子的大好前程,急不可耐的跟着嗷嗷。 如果不是还记着点儿体面分寸,甚至恨不得直接挽袖子冲上去跟叶清河撕打一架。 至于亡者遗孀林小姑,则是一手搂着一个孩子,跌坐在门槛上哭得声泪俱下,字字言言都是在指责叶清河不安好心,不让亡者安息。 据叶清河所知,老爷子今日未曾出门,就在隔壁的院子里。 可就算如此,老爷子从头至尾都不曾露面。 只是无声纵容着林家女眷在这里闹,无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叶清河到底是个外人。 虽有了苏沅的委托,在此阻拦看着也实在是不像样。 他焦头烂额的应付着哭闹不休的林家女眷,见着苏沅的瞬间,险些直接哭出声来。 苏沅再不来,他就真的要陪着江大山去了! 叶清河口舌利索,言简意赅。 不等其余人嗷嗷,三嘴巴两嗓子,就把事情经过说了个清楚。 末了擦着头上的冷汗,唏嘘道:“今儿中午就开始闹的,骂人撒泼苦恼打滚都上了,就差没直接拎着棍子冲门了,你俩来得正好,交给你们了。” 叶清河虚弱的靠在门框上叹气。 苏沅和林明晰对视一眼,二者眼中皆是冷意。 江大山死了已经有三日了。 之前林家人都是一副不管不问懒得搭理,生怕沾染上半分晦气的样子不肯近前。 如今骤然来闹,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数? 还是说,他们怕别人发生什么? 林明晰略微定神,伸手不动声色的把苏沅拦在了自己身后,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众人,沉沉道:“小姑父枉死不安,在真相大白之前,不可擅动。” “林明晰你胡咧咧什么?!” 大伯母激动的冲上前,手指头想锄头似的一下一下在空中挖着,咬牙切齿道:“江大山就是被你爹娘害死的!杀人犯都被抓走了,哪儿还有什么真相可寻?!” “你一个杀人犯的儿子,不想着赶紧做些什么给你那对丧尽天良的爹娘赔罪就罢了,还在这拦着不让亡者安息,你到底是存的什么心?” 大伯母一口一个杀人犯,俨然是已经将林传读和林慧娘身上的罪认死了。 此时周围已经围聚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林明晰见状眼底冷光微沉,冷冷道:“赵氏你慎言!” 大伯母本家姓赵,嫁进林家二十几年,一直被人称作林家大嫂子,多年不曾被人这般称呼。 林明晰话一出口,她就像一只被人突然捏住了脖子的鸭子一般愕住了。 老太太气得头发晕,手指头不住哆嗦。 “林明晰!那是你亲族长辈,岂是你一个后辈可直呼的名姓?!” 林明晰不屑勾唇,轻飘飘道:“林明晰不才,在亲族长辈眼中早就是不忠不孝忤逆之辈,如今再添个犯上的名头倒是也没什么。” 他意味不明的停顿了一下,淡淡道:“只是我不得不提醒诸位一句,我乃是本朝身负功名之人,不论亲缘,只论高低,在场诸位见了我,都是要唤一声秀才老爷的,按我朝律法,庶民公然辱骂诋毁身负功名之人,论罪当处。” “如今情形不明,我爹娘只是进县衙去辅助官府调查,并非直接定罪,也无杀人之嫌,就算是县太爷来了,也不可能在诸多疑点之下直接咬定他们是杀人凶手,你们在此张嘴闭嘴都是诋毁污蔑,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明晰目光沉沉的不说话了。 眼底威胁的意味却是十足。 大伯母外强中干,惊愕过后就是噎气。 林明晰说的都是事实,她上哪儿找由头辩驳? 万一林明晰真以秀才身份压她,就凭她刚刚那番话,可是会被抓去打板子的! 大伯母面红耳赤的不吭声了。 老太太也被林明晰的大逆不道噎得说不出话。 她指着林明晰你你你了半响没说出句利索的,观战半天的苏沅忍不住了。 她从林明晰身后微微探头,阴阳怪气地说:“老太太我劝你慎言啊,林明晰之前不跟你计较冒犯之罪,那是因为心里惦着你是长辈,让着你不肯多言,你别真不把秀才当盘菜,要是追究起来,你前前后后骂他的那些话,可够你喝上一壶好的了。” 老太太气得咬牙,一脸狰狞。 “这儿哪儿有你插嘴的份儿?!” 第153章 与虎谋皮,到底值不值 苏沅不加掩饰的翻了个硕大的白眼,冷笑道:“是是是,您说的对,我就不该插嘴。” “不过我倒是真的好奇,你们为什么一口咬定林叔是杀人凶手,这么说,对你们是有什么好处吗?” 苏沅眼珠一转,话锋一转,含嘲带讽地撇嘴。 “林家只是分家了,二房单过是不假,可又不是被驱逐出了族谱,彻底成了路人, 那就是说,林叔还是您怀胎十月生的儿子,林婶儿也是伺候了您十几年的儿媳妇儿,俗话说得好,一竿子打不出两个林字,一家人,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林叔要真成了杀人凶手,您以为自个儿能讨着好?” 苏沅说着说着满脸迷惑,不解道:“林明晰是杀人犯的儿子,您难道就不是杀人犯的亲娘嘞?古语还道,子不教父之过,倘若罪名真定了,您这个当娘的,罪过岂不是比林明晰这个为人子的大上许多???” 苏沅不吵不嚷。 字里行间全是讲道理的平静。 可就是这样的道理,才让人难以接受。 老太太气急败坏的吼了起来。 “我没生过他这样的儿子!” 苏沅了然的哦了一声,要笑不笑地:“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好了。” 她幽幽叹气,啧啧道:“反正您那张嘴本事大,连杀人的死罪都能随便给人定,否认少生个儿子其实也没什么。” “你……” “唉,我看你们这样,是越发担心林明成和大伯父的前程了。” 提及自己的命根子,大伯母瞬间就像是注水了猪,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 “你说什么?” 苏沅无辜的一摊手,叹息道:“你想啊,家里出了个杀人凶手,这是何等难听的罪名?就算是我朝律法不兴连带不让考取进学,可到底是人言可畏,字字诛心的难听啊!走到哪儿都会有人指指点点,日后侥幸进了官场,也都是人嫌狗厌之流,清流之臣哪儿会自甘堕落与罪人之亲相交?到了朝堂考核提拔之时,一看这人近亲出过罪犯,哪儿还能有他的好处?不直接贬官问罪就算是好的了!” 苏沅设想了一下那个场景,哀愁得不行的不住叹气。 “林叔林婶儿若真是杀了人,林明晰算是前程尽毁了,这辈子估计也就是个秀才到了头,大伯父和林明成估计也够呛。” 苏沅满是同情的瞥了一眼面色铁青的大伯母,哀婉道:“大伯母你别伤心,尽管林明成日后在外求学问职时,少不得要被非议牵连,仕途也不见得能顺畅,可这到底是难免的,你换个角度想啊,好歹人还活着就有盼头是不是?” 苏沅看似安慰,实则字字诛心杀人无形。 不光是大伯母脸色不对。 就连老太太都是瞬间变色。 林明成若真因此误了前程,那比杀了大伯母还让她难受! 大伯母喘着粗气,双眼赤红的原地转圈。 宛若一头走入了困境的困兽。 她看似羞恼,眼神却不时的落在林小姑的身上。 显然是带着迁怒。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眼神,林小姑抹着眼泪道:“苏沅你惯是会巧言令色的,可他们若是无罪,又怎会被官府抓走至今未归?如今事实已定,前事莫看,不如往后瞧,唯有真凶伏法,亡者可安,生者且活啊!” 林小姑这话是对着苏沅说的。 可内里的意思却更像是在提醒什么。 瞬息后大伯母稍微冷静了一些,咬牙指着苏沅,一字一顿:“你胡说八道!死丫头我警告你,你再敢拿我儿的前程玩笑,小心我拧死你那张破嘴!” 苏沅切了一声,抱着胳膊凉丝丝道:“舌头不大口风倒是不小,你有本事就来啊!打架动手我怕过谁?” 看大伯母不动,苏沅撇嘴冷笑。 “再说了,我说的是不是事实,你且耐心着往后瞧。” 她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一改常态沉默非常的林小姑,轻描淡写地说:“为了某些丧心病狂的人指认无辜之人,因此毁了自己亲生儿子的前程,这般与虎谋皮,你也不怕临到了了被反扑一口,被人咬得连骨头渣子也剩不下。” 苏沅呵了一声,在一旁死寂中悠哉道:“人家是揣着黄粱美梦的,盼着飞上枝头一夜富贵,可大伯母你仔细想,这富贵若是染了血,到底当不当得长久,值不值得去为别人的美梦做嫁衣。” 苏沅这话指向性太明。 林小姑微顿之下哭着说:“你什么意思?” 苏沅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恶心,毫不掩饰的捂住了口鼻,嫌恶道:“你别与我说话,你一张嘴,那股子粪味儿冲得我脑子疼。” “苏沅你……” “好了!” 不知什么时候出来,听了多少的老爷子杵着拐杖走了过来,沉声打断了苏沅的讽刺。 苏沅懒洋洋的看了一眼,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林明晰的胳膊,声音不大不小地戏谑道:“老爷子这身子骨看着可好,刚刚那一嗓子中气十足,听着就敞亮,只可惜,中看不中用,到底是年岁大了,耳不聪目不明,这儿闹了这么半响才听见动静,也难怪会糊涂了。” 苏沅讽刺得坦坦荡荡,毫不掩饰自己对老爷子的鄙夷。 叶清河佩服的对着苏沅竖起了大拇指。 林明晰的眼底却是闪过了一抹不可说的隐晦之痛。 苏沅说话的时候,在场众人的神情每一丝变幻,林明晰都尽数尽收眼底。 一开始或许他还会认为这是个巧合。 除了林小姑外,林家其余人不知事实真相。 所以才会如此。 可看了众人反应,林明晰不得不承认,是他低估了人性之恶。 小瞧了眼前这家人的冷漠贪婪。 他快速闭了闭眼,慢条斯理道:“老爷子是个明事理的,想来也知道沅沅刚刚所说是真是假,您既然来了,不妨就刚刚所议说句公道话。” 老爷子一脸复杂的看着林明晰,说:“你想要什么公道?” 林明晰坦然回视,不闪不避。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我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我今日想问一句,小姑父的死,您当真不知隐情吗?” “还是说,您真的认为,他是我爹娘所杀?” 第154章 人心难测 老爷子来了,自然不能再让场面这么闹下去。 他与林明晰的对话未能继续。 不等林明晰和苏沅张嘴,直接示意面露不甘和怨恨的老太太将还想哭闹的林小姑带了回去,闹腾了许久的院子终于有了片刻宁静。 只是这种突如其来的安静,不让人心安半分。 只让人觉得心凉彻骨。 苏沅迟疑的看了林明晰一眼,却发现这人眼帘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神色平静惊人。 苏沅上一次见他这种表情,是他决意分家的时候。 苏沅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涌起一股复杂之意,下意识的拉了一下林明晰的袖子。 林明晰恍然回神,安抚似的对着苏沅牵着嘴角露出了一个算不上笑的微笑。 “别怕,没事儿的。” 苏沅倒是没什么好怕的,此时最当感到害怕的,也不应该是她。 苏沅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地说:“我不曾做亏心事,自然没什么好怕的,若说是怕,此时心里藏着鬼的人才晓得怕,跟我有什么干系?” 苏沅说完,要笑不笑的看了老爷子一眼,慢悠悠的挑眉。 “老爷子,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老爷子没理会苏沅无声的挑衅,只是专注的看着林明晰。 他说:“今日暂时到这儿,你想要的公道,我会想法子给你。” 林明晰眯起了眼。 “你怎知,我心中想要的是什么?又怎确定能给我?” 老爷子傲气了一世的眉眼间难得的显露出半抹颓丧,尽管只是一瞬,却已经让他面目平添无数苍老,看起来人都像是在霎时间老去了无数。 他难掩疲惫的叹气,苦笑道:“你是个聪明孩子,且等着看就是。” “总之,我会让结果让你满意的。” 老爷子说完不再多言,转身就走了回去。 林明晰久久站立无言。 苏沅和同样被无视了个彻底的叶清河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皆是不可说的探究。 老爷子这话,是几个意思? 老爷子回到里屋,屋子里原本正吵闹不休的一群女眷见他神情不对,顿时也不敢嚷嚷了。 一个个的,瞬间从嗷嗷不休的喇叭鸭子变成了缩着脖子的鹌鹑,整个屋子里连声大气儿也无。 老爷子面沉如水的走到上首坐下,视线直接就落在了林小姑的身上。 沉默许久,他疲惫道:“先把两个孩子送回去休息。” “爹,我……” “大人的事儿,让孩子在这儿掺和什么?!” 老爷子突然勃然大怒,手中拐杖重重的敲到了地上,声音沉得仿佛缀着寒冰。 “还是说,你想让她们知道,你背着人都干了什么?让她们知道自己的亲娘是个什么货色?!” 林小姑是老太太老蚌生珠的产物。 算是难得。 正是如此,尽管是个女儿身,在林家却从未受过半分委屈。 打小就是被老爷子和老太太疼着护着长大的。 老爷子更是鲜少用这般严厉的口吻与林小姑说话。 他的话音刚落,别说是林小姑不敢吭声了。 就连想张嘴为林小姑说几句话的老太太都瑟缩了一下,抿了抿唇不再多言。 大伯母四下看看,忍着无措将两个茫然的孩子往外带。 刚走到门口,她就听到老爷子说:“老大家的,你抓紧回来,我有事儿要问你。” 大伯母忙不迭的应声说好。 出门前还小心翼翼的偷瞥了一眼老爷子的脸色。 只看了一眼,大伯母就心跳如鼓不敢再看了。 老爷子这神色,分明是气得不轻啊! 心里打鼓的大伯母赶紧一手揽着一个孩子走了出去。 室内寂静无言。 老太太再三想张嘴试探,却都没能开口,只能是忍着心中焦急,不住的撕扯手里的帕子。 过了好一会儿,送孩子出去的大伯母终于回来了。 她面带拘谨的和林小姑站作了一排,心中惴惴的看老爷子。 “爹,您叫我回来,不知是有什么事儿要说?” 老爷子一眼也没看她,只是眼神复杂的打量着林小姑单薄的身子,半响后才说:“你去给三娘搬个凳子。” 大伯母不明就里的啊了一声,站着没动。 老太太也是一脸的茫然。 唯独林小姑,听见老爷子这话,脸上残留的血色瞬间消失殆尽,满脸煞白的样子,看起来比刚才更多了几分惹人怜惜的惊恐。 老爷子见状,艰难的扯了扯嘴角,像是不愿多看似的闭上了眼睛,声调沙哑地说:“女子孕育艰难,你早年身子受了损,如今这种情形,更是受不得罪,坐下回话。” 老爷子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屋子里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老太太和大伯母闻言,第一时间心里闪过的念头就是荒谬。 江大山是在小半年前出门的。 回来后就卧床不起了。 林小姑从头至尾也不曾去看过几眼。 两人根本就没接触的机会。 也没那个可能。 按日子来算,林小姑怎么都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有孕。 更何况,要是江大山在家的时候就有了身子。 掐着手指头一算,怎么也得快六个月了。 六个月的身子早就显怀了,一眼就能看出来。 可林小姑这身形瞅着也不像那么回事儿啊! 老太太刚想斥责老爷子是不是被气糊涂了。 结果扭头对上林小姑难掩惊惶的脸,所有的话都悉数堵在了嗓子眼,怎么也挤不出来了。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林小姑,惊诧得话都变了调儿。 “三娘,你爹说的是什么?!” 林小姑强撑着镇定的颤声辩解:“爹,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 “三娘。” 老爷子出声打断了她的话,低声道:“你可知,当年我为何执意让你与大山成亲?” 提及当年之事,林小姑眼底闪过一丝说不清的怨恨,嘴上却说:“我不知道。” 老爷子无声苦笑,淡淡道:“你娘生你二哥的时候,吃了不小的苦头,生产时更是险些血崩直接去了,险象环生,我至今回想起仍觉心悸难停,你二哥出生后,大夫说她的身子受了损,不易再有孕,转眼多年过去,我也不曾想能再多个孩子。” 第155章 胆大妄为 老爷子顿了顿,满是怀念道:“你还在你娘肚子里时就分外乖巧,从不折腾人,出生时也极顺利,踏着星月尾巴落的地,刚好是破晓之时,没多久我就顺利有了功名,你大哥也成功被书院录取,我欢喜极了,故而仔细琢磨了好一段时日,最后决定给你取名单字月。” 老爷子苦笑道:“我那时,是盼着你能安稳一生的。” 可谁曾想,就是这么一个让老爷子掏出心肝来宠的孩子,最后会成了这般不堪的模样? 老爷子也不看众人神色,自顾自道:“你被我和你娘宠着长大,不说多矜贵,可到底是没吃过苦,只是性子娇纵了些,任性些,可我想着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只要为你找个脾性温和些的夫婿,往后必然也可顺风顺水的过了。” 江大山家境虽差。 却是出自清白之家。 本身的品行极佳,也是难得踏实的人。 老爷子初初见了就觉得喜欢,后来接触下来,更是觉得此人可取。 老实本分,又心地良善。 与他家中娇养的闺女正是一双。 当年林小姑心里有人,老爷子是知道的。 正是因为知道那人是谁,知道绝不可取,老爷子才会不顾林小姑的强烈反抗,快刀斩乱麻的将她与江大山的婚事定了下来,逼着林小姑出嫁。 老爷子本以为,林小姑嫁了,自此就可与江大山安稳一生。 纵是平淡,可到底是和顺。 他不把江大山当作多心疼的人,却也满意这些年江大山对林小姑的照顾。 他自认为没看错人。 也没把心窝子上的闺女嫁错。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最后看错的,却是自己的亲女儿。 老爷子想着自己之前偶然听闻的事儿,无声苦笑后道:“大山伤成那样,的确是无了指望,我本是想着,日后机会合适了,再找机会让他松口同意你改嫁,省得误了你后半生,可谁能想……” “你竟那般沉不住气呢……” 老爷子缓缓睁开了眼,落在林小姑身上的目光充斥着不可说的失望和悔恨,甚至还有难以言喻的隐痛。 他哑声说:“你不喜他就罢了,为何到了最后,连一条辛苦博来的活路都不肯给他留下?” 初闻此事时,老爷子第一念头就是不可能。 林小姑自来养得娇弱,别说是杀人了。 就算是过年时谁家杀猪宰鸡,她都不会去多看一眼的。 这怎么可能? 可这话是从孩子的嘴里说出的。 林小姑亲生的闺女,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午睡时梦魇不醒,哭着跑来找到他,满眼是泪的仰头问,是不是她给爹爹吃了点心,爹爹才会死。 老爷子震惊不已。 尽管心里不相信,理智却逼着他抱着孩子细细询问。 这么大的孩子,能真明白什么? 老爷子问了,她也就将自己记得的都说了。 林传读和林惠娘对两个孩子是从不设防的。 林小姑想进二房的门不易。 两个孩子若是想去看江大山,却从不阻拦。 甚至生怕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孩子进出不便,还特意将窗户都关得松松的,只要搬一个小凳子垫着,孩子也能不费劲的直接进屋。 还不会被阻止她们去见江大山的林小姑发现。 出事儿那天,林传读夫妇都不在家。 孩子从睡梦中被林小姑叫醒,睁眼手里就多了一包点心。 红枣糕不多见。 对孩子来说是难得的吃食。 两个娃娃高兴得不行,吃得肚子滚圆,然后就听到林小姑说起了隔壁的亲爹。 孩子对爹娘的依恋如沐是天生的。 得知爹爹吃不上这样甜甜的点心,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把点心给爹爹送去。 林小姑难得的没阻拦,甚至还重新从柜子里拿了几块包好的,叮嘱一定要亲自交到江大山手里,看着他吃下去才行。 娃娃不知事儿,抱着点心就去了。 屋里江大山见着孩子喜不自胜,对孩子带来的几块点心心里不曾生出半分迟疑,当场就把那要命的东西吃了下去。 孩子送完东西就回去了。 江大山也不曾对人提起此事,只是暗自在心里高兴。 谁也不知道,事发那日,除了林传读和林慧娘外,还有个五岁的孩子进出过院子。 而那后不久,江大山就死于非命。 林传读和林慧娘因谋杀的罪名被捕。 变故一串接着一串,老爷子当时根本就来不及细想。 可听完孩子的话,他的心却乱了。 他心中惊惧不停,却不肯相信这是真的。 却又难以自控的去回想生活中的各种蛛丝马迹。 林小姑身上的疑点其实很多。 只是平日里无人去细想。 越是回想,老爷子就越是心惊。 心惊之下,他还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林小姑之前好几次都曾在夜半时出现在院门处,凑巧被他碰见过。 当时林小姑的解释是睡不着出来走走。 老爷子未曾多想。 可事后回想,却哪儿哪儿都是蹊跷。 他昨日察觉到院子有动静,无声无息的跟着林小姑出了门。 然后他亲眼看到林小姑上了一架马车。 他今早去打听了那辆马车的来路去路,也弄清楚了马车背后的主人是谁。 正因为此,他再难自欺欺人的糊弄自己。 老爷子心神俱疲的叹气,哑声道:“我还在后院的墙角里发现了药渣,是被人特意埋在了地里的,翻土也是新土,是最近的痕迹,我拿着药渣去找人验了。” 他艰难的停顿了一下,定定的看着林小姑,一字一顿。 “那药渣是安胎药,是你喝的。” “你有了身孕,孩子却不是大山的,对吗?” 亲眼所见。 亲手所证。 老爷子再难欺瞒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娇宠着的女儿,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儿,却还想着用自己的亲哥嫂去顶罪偿命。 这样的心思让老爷子心惊。 也让老爷子后怕。 林小姑为了能扫清眼前障碍顺利攀附富贵,就可手染人命诬陷亲人。 这样的心性,焉知她日后会不会做出更疯的事儿? 谁知她不会为了己身之利,就甘愿搭上一家人的性命?! 老爷子所说之话实在惊人。 不光是老太太震惊得合不拢嘴。 就连自以为知道她许多秘密的大伯母,闻言都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眼。 她原以为小姑子与人通奸,想让林传读夫妇早些定罪早些改嫁,暗地里诱哄自己帮着闹事儿,就已经是胆大妄为了。 可谁曾想,她还有更胆大妄为的! 第156章 孤魂去处何人唱悲? 毒杀丈夫和想要快点改嫁,二者完全没有任何可比性。 大伯母再糊涂也知道这事儿不是自己能掺和的,短暂的震惊过后,当机立断立马就说:“这事儿我一点儿都不知道,爹您想问什么我也知道,我这就都告诉您。” “赵大妮你……” “我什么我?!” 大伯母急赤白脸的吼着打断了林小姑的话,咬牙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我但凡知道你造了多大的孽,我就不会随着你去闹!” 跟包庇杀人的罪过相比,林小姑允诺的那点儿好处算什么? 得了好处也要有命消受才算是本事。 大伯母再不知道轻重也能分清楚利害。 不等林小姑回神,大伯母噔噔噔的跑了出去,回屋拿了个手帕包着的东西就小跑着走了进来。 她毫不遮掩的将手帕往桌上一摆,露出了被手帕包着的一枚金簪,有些肉疼却又坚决地说:“昨日小姑到了我屋里,将这东西给了我,说是心里一直惦记着别人,只是碍于之前大山还在,不可妄为,所以才不得不隐忍不说,可如今大山都没了,她也没了顾忌,就想着早些将此事办利索了好沉心改嫁,可大山这么在家里停着也不是法子,所以想早些把人下葬了,也算是了却一门心事。” 大伯母难掩震惊鄙夷的看了林小姑一眼,呐呐道:“她跟我说的原话就是这样。” “我当时想着,老二一家已经被抓走了,想来事情真相也是明了的,如今只是等些时日定罪罢了,她既是心急等不得,我得了她的好处,上门帮着遮掩些也无妨。” 大伯母越看那枚成色极好的金簪越是心痛,索性牙一咬眼一闭,直接说:“我应下这事儿的时,并不知她都做了什么,如今既是知道这是不可取的,自当物归原主,还是还给她的好。” 金簪难得。 可命和丈夫儿子的前程更是难得。 大伯母贪图眼前之利不假。 可更在乎丈夫和儿子的出路。 她再不晓事儿也知道,包庇杀人是绝不可取的。 无人知晓就罢了。 可万一日后这事儿被人翻出来,可是能一举毁人前程的大事儿! 大伯母口舌能干利索。 三两句就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个清楚。 反正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不再遮掩,也不等老太太回神,噼里啪啦就道:“还有娘压根就没做什么噩梦,那都是我为了哄着她与我们上门一起去闹,故意说给她听的。” 说着老太太面色明显一变,隐隐透着黑气。 大伯母心虚的咽了咽口水不敢说。 老爷子却无声颔首,示意她继续。 大伯母左右看看,咬牙道:“我与她说,我在路上碰见个道士,那道士说大山尸身不可在家久留,故而才有了那番说辞。” 彻底说完了,大伯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捂着胸口道:“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至于旁的,当真是半点不知,爹您还想问什么,我也是说不出来了。” 大伯母嫁入林家几十年,是什么性子,什么人。 老爷子平日里嘴上不说。 心里却是门清。 连林小姑给的金簪都拿了出来。 可见她的确是想快速与此事划清干系,的确再无隐瞒之处。 老爷子说不出什么滋味的看了一眼那枚金簪,叹声道:“咱家是没这样好的物件的。” 林家家境尚可。 可金子仍是不可得的稀罕物件。 大伯母拿出的金簪是实金的,不论工艺,光是这么看着,就知价值不菲。 这么难得的东西。 别说是买大伯母上门帮忙吵几句嘴了。 就是将林家内内外外所有资产全买下来,也都是绰绰有余的。 也难怪大伯母见了会见钱眼开。 老太太本是想为林小姑说几句话的。 可见了眼前实打实摆着的证据,看着自己也拿不出的金簪,以及林小姑对腹部的遮掩,老太太心再偏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或许真的是老眼昏花了。 以至于被宠着的闺女琢了眼。 竟是连她是何种面目都难以看清。 铁证如山,林小姑有再多的辩驳也难以出口。 她满眼不甘的捂着肚子,挣扎了半响咬牙道:“就算你们说的是真的,可那又如何呢?” 她骤然抬头,死死地盯着上首坐着的老太太和老爷子,一字一顿地说:“你们不是也不想让那个废物活着吗?他如今死了,不管是怎么死的,就是合了所有人的心愿,我帮你们达成了目的,你们有什么好动怒的?” 江大山活着的时候,或许还有人念着他的好。 可人一受伤倒下,放眼整个林家,除了林传读一家愿出银子出力气,还有谁盼着江大山成个累赘活着? 谁不怕被拖累了? 他活着的时候人人盼着他去死。 如今人终于死了,怎么还有人出来唱悲了? 林小姑讥讽十足的扯了扯嘴角,直勾勾的看着老爷子,说:“爹,你心里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吗?他好不容易死了,家里也终于没了个等吃等死的废物,你难道心里就不高兴吗?” 老爷子大概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猛地一怔之后就是大怒。 “放肆!” “我放肆?” 林小姑不屑至极的呵了一声,冷笑道:“你们不都是这样的人吗?何必在此故作姿态的假慈悲?” 她不知是因什么起了怒,冷冷地说:“我早就看清你们的嘴脸了,心里不知想的是什么,面上却还要揣着端着,为了那点儿子莫须有的清高故作矫情姿态。” “当初为了怕人说你攀附富贵,为了彰显你的清高之名,执意要将我嫁给江大山,江大山瘫了废了,你们各个唉声叹气,心里却巴不得他早些去死,现如今大家都如愿以偿了,你们还在这儿说什么呢?” 林小姑这番话,对老爷子而言可谓是诛心。 老爷子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眼底猩红。 “三娘,你就是这么想的?” 林小姑冷笑。 “不然你觉得呢?” 她像是彻底放弃了什么,直挺挺的回视着老爷子的目光,咬牙道:“我算是吃够苦了,也看尽了你们这些人的嘴脸,我不想再听你们的安排,想为自己博上一把怎么了?” 她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自己略显凌乱的衣襟,狠声道:“左右你们也都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再隐瞒的了。” “我的确是怀了身子,就是你们想的那个人的,他答应了会来娶我,不日我就会风风光光的嫁过去,至于那个死了的废物,不会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也没人在乎。” 她说着突然话锋一转,冷笑道:“更何况,你们也只是猜测,不是吗?” 第157章 耗子精揣了个玉瓶 带毒的糕点是小孩子带给江大山的。 没人知道那天江大山还吃了别的。 自然也不会有人知道,那东西是林小姑带来的。 糕点已经被江大山吃完了。 半点也无剩下的。 如今唯一能查到的,就是江大山是死于非命,被毒死的。 现在谁都知道是林传读不堪重负对江大山下了黑手。 被官府抓走的也是林传读夫妇。 跟她有什么干系呢? 她只要安心养胎,不需多少时日就可安安稳稳的进门安享富贵。 至于这里的糟烂事儿糟心过往,至此与她再牵扯不上半分干系。 林小姑自认前后安排妥当。 唯一没料到的,就是孩子会说漏了嘴。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总之是无人会信的。 也无人有地方去查证。 在这件事里,她从头至尾都把自己摆在了一个绝对无辜的位置上。 牵连到谁,都绝不会牵连到她。 林小姑语出惊人。 不光是老爷子惊了。 就连一颗心全长歪了在她身上的老太太也是一脸的茫然不可置信。 老太太震颤着瞳孔看着她,语调发抖地说:“可是三娘,你是安生了,也得愿以偿了,可是别人呢?别人怎么办?” 老太太是不偏爱林传读。 甚至说是厌恶。 可再厌恶,那也是十月怀胎所生下的孩子。 林传读若真是杀了人,成了老太太心中之耻,那么被抓被杀,那也是林传读活该的自找的,怨人无由,与她无关。 老太太不见得多痛心。 可自找的,与被害的不一样。 自己的女儿为了一己之利谋害兄长杀人。 不管是动机还是手段,都足以让老太太心惊胆寒。 这还是她养大的女儿吗? 看着林小姑闪烁着疯狂的脸,老太太的心底生出了一股不可说的后怕之意。 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老爷子,求救似的叫了一声。 老爷子闭了闭眼,哑声说:“你觉得我与你娘当年是误了你,这我没什么好说的,毕竟当年之事,的确是我做的主,可你如今办的这事儿,却是不成。” 不等林小姑开口,老爷子就说:“老二夫妇是没什么大本事,至今可能都不曾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可他的儿子儿媳不是废物,你的算计骗不过我,也骗不过他们。” 老爷子能察觉不对,与苏沅和林明晰的异常反应何尝没有关系? 按老爷子对林明晰的了解,林明晰刚刚那神情,分明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或者说已经找到了为林家夫妇脱罪的证据。 他不能再眼睁睁的看着林小姑一错再错下去了。 老爷子缓缓呼出一口气,艰难道:“你想去求什么,我拦不住你,看你如今心性,我也不敢拦你,可你二哥二嫂不能成为杀人犯。” 这本就不是林传读夫妇的罪过。 不能让他们去背。 林小姑瞬间狰狞了脸,咬牙道:“那你想怎么办?” “我知道你如今自以为找到了靠山,没什么好怕的,我也不求你别的,你去找那人说清楚,此事与你二哥二嫂无关,想法子让官府把人放出来就行。” “至于大山……” 老爷子眉眼间染上一层阴霾,哑声道:“是我对不住他,你让那人想法子遮掩一下,对外就说是一时想不开自杀的,与旁人无关就可。” 说江大山是自杀,虽有说不通之处。 可在绝对的遮掩下却并无大碍。 林小姑仰仗那人能让官府帮着睁眼说瞎话,无视各种说不通之处诬陷林传读杀人。 自然也能想法子将这个罪名洗清。 老爷子所求真的不多。 只要对外宣称江大山是自杀,林小姑的所作所为,他都可以当作不知道。 只是…… 他定定的看着林小姑,叹息道:“经此一事,你我父女缘分也算是断了,林家没有给人做妾的女儿,也没有心狠杀夫的妇人,改日找了合适的时机,我就会开族谱将你逐出家门,至此,你想求什么滔天富贵,想入什么深门苦海,都与林家再无半分干系,生死由己。” 老太太没想过会是这样,面露不忍的叫了一声老爷子。 老爷子却说:“不必多言,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合适的法子了。” 若林明晰和苏沅手中真掌握了什么证据,等他们将证据拿出来,那就真的是来不及了。 届时林小姑才真的是上天无处入地无门。 老太太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 林小姑却是讥讽一笑。 “你要将我逐出家门?” “是。” “我林家,容不下你这样的人。” 林小姑不屑冷笑:“我还看不起你们这群虚伪的人呢!” “你……” 老爷子眼前一黑险些晕死过去。 大伯母和老太太惊叫着连忙上前。 林小姑见状却说:“别在这儿惺惺作态了,你们不愿认我,我还乐得轻松呢!” “只盼着你们日后穷吃糠白咽菜的时候,别想起还有我这么个人,上门去求我打秋风!” 林小姑说完甩手就走,全然不看老爷子的神色。 老太太惊叫着顾不得拦。 转眼间林小姑已经到了门口。 可门口,却是有人的。 苏沅抱着手斜斜的靠在大门处,堵住了去路。 见林小姑出来了,无声咧嘴一笑。 “您这是去哪儿?” 林小姑冷着脸呵斥。 “与你何干?好狗不挡道,赶紧滚开!” 苏沅意味不明的啧了一声,说:“我凭什么让你?” “凭你年纪大?还是凭你长得老?” 女人最怕被攻击年纪长相。 还想着靠脸吃饭的林小姑更是介怀。 她当即就黑了脸,指着苏沅就吼:“苏沅你……” 苏沅不耐烦的掏了掏耳朵,冷冷道:“我怎么了?” “我请你说话注意语气措辞,收一收你那双无处安放的手,不然的话……” 苏沅呵了一声,凑近了些对着林小姑的耳朵道:“我是个能动手就不爱动嘴的性子,这你也是知道的,万一我俩起了冲突,我这手上也没个轻重的,伤着你不要紧,要是伤着那位,可就不太好说了。” 苏沅若有所指的对着林小姑尚未突起的小腹抬了抬下巴,欣赏着她的面无人色,面无表情道:“这可是你唯一值钱的本钱了,可记得千万护住了保好了,否则呐……” 苏沅意味深长的嘿了一声,幽幽道:“耗子精揣了个玉瓶,万一这玉瓶碎了碰了,那春秋大梦,还怎么圆呢?” 第158章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 苏沅的声音不大,却足足将林小姑惊得半响不敢吭气,浑身僵硬的说不出话。 惊恐至极之下,她的眼中甚至快速染上了一层骇人的血色,夜色下看宛若误入人间的厉鬼,处处都透着让人心惊的诡异。 她死死地盯着苏沅,一字一顿:“你说什么?” 苏沅不负责任的双手一摊,往后退了一步,要笑不笑的轻飘飘道:“我说什么我也不知道,可我想,您大概是能明白我的意思的。” 苏沅若有所指的对着她的小腹啧了一声,轻笑道:“我是皮糙肉厚的没什么在乎的,可您如今是否禁得起推搡,摔一跤后还能不能有这么好的福气,那可就不好说了。” 苏沅刻意停顿了一下,低声道:“毕竟您容貌虽在,可年岁到底是长了些,又是生养过两个姑娘的人,老蚌生珠本是不易,再想如法炮制,只怕是有难度。” 苏沅看似没说什么。 可话里话外却把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个清楚。 苏沅不掩饰自己知道什么。 也不在乎林小姑想到什么。 她拦在这里,把话说完,就是绝不能让林小姑跨出这道门。 不管老爷子和老太太在屋子里与林小姑达成了什么交易。 总之,林小姑才是此案最重要的人。 苏沅不可能在真相大白之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苏沅的话音刚落,满脸煞白一脸悻悻的大伯母就擦着衣摆走了出来。 尽管夜色昏暗,可当她走近时,苏沅还是能清楚的看到她的脸上有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 显而易见,大伯母虽没直接参与,却也因林小姑的事儿吃了挂落。 并不好过。 大伯母没想到能在这儿见着苏沅,猛地一怔之下,下意识的伸手去遮掩脸上的巴掌印。 苏沅装作没看到的样子,笑眯眯的与她问好。 “这么晚了,大伯母上哪儿去?” 大伯母不复之前的嚣张气焰,稍微顿了顿才有些无力的歪嘴解释:“那啥……老爷子有事儿要跟六子说,让我去传话叫人。” 苏沅善解人意的往旁边让了一下,笑道:“六哥就在那边院子里呢,您直接过去就行。” 大伯母没想到苏沅这么好说话,明显愣了一下,可还是飞快的往外走。 全程目不斜视,不曾看林小姑一眼。 全然看不出不久前还帮着林小姑在门前嗷嗷叫喊的气势。 苏沅见状无声冷笑,扭头瞥了林小姑一眼,淡淡道:“这大半夜的,外边也没个灯什么的,您这情况出去了,万一路面上有个什么磕的绊的,再碰着哪儿就不好了,您要不还是回去早些歇着吧。” 林小姑终于明白了苏沅拦在这里的意思,恨恨的剜了苏沅一眼。 “你当真要拦着我?” 苏沅冷笑。 “倒也不是我,只是我这到了晚上精神就不太好,容易恍神,手里的棍子也没个轻重,万一不小心伤着您,就不不好了,您说是吗?” 苏沅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根棍子。 明晃晃的威胁摆在了眼前。 饶是林小姑胆大有所仰仗也不敢在此时与苏沅斗气。 苏沅是什么都不怕。 可是她怕啊! 吴越是个什么货色,林小姑比谁都清楚。 她如今在吴越跟前能有些许地位,为的都是肚子里的这块肉。 要是孩子真出了什么闪失。 别说是她的美梦彻底碎了。 就连盼儿子盼到发疯的吴越都不会轻易放过她! 林小姑咬牙再三权衡利弊,最终还是选择了没和苏沅硬刚,面色铁青的转身走了回去。 苏沅见状微不可闻的呵了一声,面无表情的将手里的棍子扔到了墙角,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继续闭目养神。 据林明晰猜测,最迟明早,于家派来帮忙验尸的人就会赶到。 所以在验尸的结果出来之前,苏沅绝不会让林小姑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否则人海茫茫,吴越要真是个为了儿子不要命的,随便找个犄角旮旯将林小姑一藏,到时就算是真相大白了,她上哪儿去找人? 苏沅默默的在心里猜测刚刚老爷子关上门跟林小姑说了什么,正想得出神的时候,林明晰和大伯母到了。 大伯母显然是对屋子里不久前发生的一切心有余悸。 刚到了门口,就对着林明晰说:“老爷子就在屋子里等着你呢,你直接进去就是,我……” “我还有点儿事儿,就不陪着你进去了。” 三更半夜的能有什么事儿? 大伯母这话显然就是推托之辞。 林明晰和苏沅无声对视一眼,却也没揭穿。 林明晰颔首表示知道了。 大伯母不等苏沅开腔,忙不迭的迈着腿就跑了。 苏沅眯着眼看了看,似笑非笑地说:“你猜老爷子想跟你说什么?” 林明晰垂眸遮住眼中复杂,淡声道:“说什么听着就是,总之他也左右不了我,你说呢?” 不过两日形势逆转。 如今的主动权早就牢牢的捏在了林明晰手中。 老爷子想说什么,他半点都不在乎。 他在乎的只有自己寻求的真相。 苏沅闻言眼中多了些许不可说的赞赏,对着林明晰认真的竖起了大拇指。 “小伙子不错哦,姐姐支持你。” 林明晰无声轻笑,随手将带出来的一件衣裳搭在了苏沅的肩上。 “夜里风露重,小心着凉。” 苏沅披着一件林明晰的衣裳顿住了。 像是难得的有些无措。 林明晰却不再多言,直接迈步就走了进去。 苏沅呆了片刻,一阵凉风袭来,下意识的拉了拉身上的衣裳,跺跺脚小声嘀咕:“年纪不大,办事儿还挺有心,只是不知道,这么有心的小伙子,最后是便宜了谁家姑娘呦……” 林明晰进了老太太和老爷子在的正屋。 刚进屋,他就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 一向跋扈的老太太面色颓丧,靠在椅子上闭着眼不吭气。 老爷子嘴里的烟杆扑哧扑哧,不住的冒着苍白的浓烟。 屋子里烟雾缭绕。 气味浓烈呛鼻不说。 甚至都难以看清上首的老爷子此时是什么神情。 林明晰神色微妙的抿了抿唇,站定不语。 老爷子隔着烟雾看了他一眼,半响后才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这话听起来实在是没头没尾。 难解其意。 可林明晰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林明晰的嘴角缓缓绷紧成了一个冷硬的平直弧度,声线平淡无波。 “该知道的,发生过的,差不多都知道。” 老爷子心底最后的奢望彻底告破,眉眼间快速笼罩上了一层悲意。 他定定的看着林明晰,像是要透过看不清的浓烟皮肉,看到熬林明晰的骨子里去。 第159章 该死的,谁都跑不了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 林明晰的天才从未跟随着科举的不顺而消亡。 光是看事发后他不急不忙的各种的反应就可看出,他依旧是林家最值得寄予厚望的孩子。 可这些年,他都做了些什么? 老爷子心情复杂,懊悔相加,一时间竟不知怎么面对这个自己曾经无比看重的孙子。 也不知应如何将早就组织好的言语说出口。 林明晰屹然不动,平静的站着任由他打量。 过了好一会儿,林明晰才听到他声音沙哑地说:“我知道这事儿对不住你爹娘,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追究别的也无用,我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也算是将此事处理了,你看行不行?” 林明晰闻言眸光明暗闪烁,谈不上多恭敬地说:“愿闻其详。” 老爷子难掩颓然的长叹一声,哑声道:“你小姑父的事儿,的确是与你爹娘无关,之前是发生了一些误会,加上事发紧急,才会出了这样的纰漏,我刚刚已经与你小姑说清楚了,让她想法子去衙门撤诉,对外就说是你小姑父想不开自杀了,从头至尾就不是什么谋杀。” 说着,老爷子故意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想看清楚林明晰的反应。 可林明晰的反应却注定要让他失望。 那张过分年轻俊秀的脸上毫无波动。 就连听到老爷子说自己爹娘无罪时,也不曾出现半分波澜。 而他这样出人意料的平静,更是让老爷子心中惊惶不已。 老爷子勉强定神,自顾自地说:“只要你小姑去把事情说清楚了,你爹娘自是无罪,不日就可归家了,你们也别忙活了,帮着家里准备准备,选个合适的日子,找人来将你小姑父好生安葬了才是。” 人是林小姑联合外人害的。 老爷子失望不假。 却依旧舍不得将真正的凶手交出去。 林小姑哪怕是被逐出了家门。 可到底是还活着。 只要人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更何况林小姑腹中如今有了那人的骨肉,把人交出去,或是逼着林小姑把孩子打了都不可取。 容易与吴家结仇。 冤家宜解不宜结。 得罪吴家那样的人,并非好事儿。 从长远的角度来想,有了江大山的把柄捏在手里,日后就可在与吴家的关系上占据上风。 来日万一有关于林明成和林明晰仕途上的难事儿想上门打点,有了吴家这层关系在,也不至于太过艰难。 老爷子在这兵荒马乱的短暂时间里,唯一想到的法子,就是装作无事发生。 他自认为已经考虑周全,能想到的都想到了。 林明晰听了自该满意。 可林明晰的神情却暴露了他此时内心真实的想法。 林明晰不惧不避的直视老爷子混浊的双眼,沉沉道:“那小姑父真的是自杀吗?” 老爷子猛地一噎说不出话。 面皮都在一瞬变得紫涨。 显露狰狞。 他足足缓了好几口气才说:“人既已经死了,是不是自杀,又有什么好追究的?” “你按我说的做,你爹娘保准无事,家中丑闻也可消,这是最好的法子。” 林明晰沉默片刻,忍不住讥讽十足的笑出了声。 他说:“是啊,这的确是最好的法子。” 牵扯到这件事中的人,谁都无事儿了。 唯独枉死的江大山被迫成了自杀。 活着的人都在绞尽脑汁的想自己眼前的利益。 生怕沾染到半分阴霾。 却无人为死去的江大山想一下。 江大山就真的该为了他们各种不可说的贪心丧命吗? 为什么旁人的恶心欲念,要用无辜之人的性命鲜血去填? 凭什么? 林明晰胸腔中莫名涌起一股悲意,愤怒之下甚至连语调都带上了不可说的颤抖。 “可小姑父呢?他就不该活着,活该被人害死吗?!” “林明晰!我已经说了,他是自杀的,与旁人无关,你不要在此胡言乱语!” 老爷子愤怒的尖吼着打断了林明晰的话,狠狠的咬着牙,字字停顿。 “我不管你知道了什么,可你记住了,他就是自杀的,你照我说的做,就……” “不可能。” 林明晰干脆直接的打断了老爷子的话,落字清晰冷声可闻。 “我不可能那么做。” “林明晰你!” “爷爷!” 林明晰目光复杂的看着老爷子涨红的脸,轻声道:“当年是您抱着我启蒙,您说,君子立于世,当有所为有所不为,爱财可,取之有道,面权贵,当不卑不畏,己身正,勿为邪风侵扰,命之重,贵于世间外物,不可轻贱。” “您当初是这么跟我说的,可您是怎么做的?” 曾几何时林家老爷子也是个清风正朗的人物。 可如今呢? 他甚至能为了心中那点儿不可说的好处,那些所谓的名声利益,去无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那不是不相干之人。 江大山曾上侍父母下友待亲。 他叫了老爷子老太太十几年的岳父岳母,切切实实的将林家所有人都视作了血肉至亲。 可林家人是怎么待他的? 林明晰早见识过了林家人的虚伪冷漠。 可此时听了老爷子的话,却仍忍不住心寒。 这就是所谓的好法子。 可实在是太好了。 林明晰缓缓呼出一口气,慢慢地说:“我不觉得您说的是对的,我也不会按您说的去做。” “您既都知道这么多了,我也不妨直接与您说实话,我爹娘本是无罪的,不需要谁去撤诉,也用不着谁去求情,我自有法子还他们清白,小姑父是枉死,凶手是谁,您二位想必心中也清楚,我不似某些人那般,会为了什么诬陷无辜之人,可我也不会轻饶任何一个伤害我家人的人。” 林明晰说完缓缓一顿,在老爷子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道:“谁该死,谁不该死,咱们谁说了都不算,我只知道,没有一个凶手可以安然,也没有人的性命,微不足道到可以被忽略。” 老爷子听出林明晰话中决然,急急大吼:“可是他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你还想怎么样?!难道你还想因一个死人将这个家搅和得支离破碎吗?林明晰!林家如今万般出状况已足不堪,你还想怎么样?!” 林明晰不闪不避的对上老爷子充斥着血丝的双目,似讥似讽的扯了扯嘴角,淡声道:“您这么说的时候,没想过,小姑父就在你身旁看着你吗?” 老爷子戛然而顿。 林明晰字字清晰。 “人在做天在看,亡魂不安,死者不宁。” “老爷子,您且瞧着吧。” 该死的,谁都跑不了。 第160章 南歌离 林明晰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脸色并不好看。 苏沅注意到后无声皱眉,低声问:“他们为难你了?” 看她那样子,仿佛只要林明晰说是,她就能立马撸袖子冲进去给他讨公道。 林明晰沉默一瞬后无声轻笑。 他摇头道:“没有。” 苏沅半信半疑的挑眉。 “当真?” 林明晰含笑点头。 顺带调侃道:“有你在这儿护着我,谁敢为难我?” 林明晰一看就是没说实话。 苏沅却也不在意。 她哭笑不得的嗨了一声,说:“没为难你就好。” 她忍着困倦打了个哈欠,摆手说:“我在这儿看着就行,你赶紧回去休息。” 明日于家的人来了,验尸查案,都是大事儿。 前前后后不知要忙到什么时候才算是完。 林明晰已经两天没怎么合眼休息了。 再耽搁下去可不行。 似乎是猜到林明晰会反对,苏沅想也不想就说:“你别杵着跟我叭叭,有废话的功夫,回去都能倒上一觉了,赶紧回去睡觉。” 林明晰闻言出人预料的没多说,默默的走了。 苏沅有气无力的伸了个懒腰,没骨头似的歪在门上看着黑漆漆的天色,有些愁苦。 这天儿什么时候才能亮啊…… 苏沅正自顾悲伤的时候,林明晰手拎着两张凳子回来了。 苏沅诧异眨眼。 “你回来做什么?” 林明晰将手里的凳子放下,拉着苏沅坐下才说:“长夜漫漫,空守难熬,我陪着你。” 苏沅有些没好气,不自觉的开始瞪眼。 “不是,你这小崽子怎么不分好赖呢?你在这儿守着能起什么用?天亮了事儿可多,到时候有你忙的!” 听见苏沅的低斥,林明晰不以为意的勾了勾唇,慢悠悠道:“我在这儿守着是不起用,可心里踏实。” 苏沅咋舌:“林明晰你……” “沅沅。” “我想跟你一起。” 林明晰语音又轻又低,夜风中苏沅甚至都难以听清。 可他望着自己的眼中带着希冀,是苏沅不忍拒绝的那种光。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苏沅甚至有种不可说的错觉。 像是她若是说不可,林明晰大约就会哭出来似的。 苏沅拗不过林明晰,只能是忍着打人的冲动,甩了一句:“你高兴就好,懒得管你。” 林明晰无声而笑,从怀里掏出了两个用油纸包着的不那么热的窝窝头,递给苏沅。 苏沅看了一眼,肚子先没出息的叫了。 她依旧冷着脸,手却没什么骨气的伸了出去。 “哪儿来的?” 深更半夜的,谁家这时候还开火? 见她吃了林明晰才露出了笑,轻声道:“隔壁大婶家里讨的,回头娘回来了,记得跟娘说,让她做了给人还回去。” 为了这两窝窝头,林明晰刚刚可是跟大婶说了不少好话。 只是这个就没必要让苏沅知道了。 苏沅吃了林明晰带来的东西,大约是吃人嘴软,到底是没再揪着之前的事儿不放,也就随林明晰在这儿守着了。 她随手塞了一个到林明晰手里,含糊不清道:“啃吧,味道不咋地,好赖能暂时顶个饱。” 苏沅一天没怎么吃上东西,林明晰也是如此。 林明晰接过窝窝头并不推辞,漫不经心的吃了两口,顺手将带来的水壶递给苏沅。 “别噎着。” 苏沅猛灌了两口水才把嗓子眼里的窝窝头咽下去,拍着自己的胸口缓过劲儿了,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一个被遗忘的人。 “不对,叶清河呢?” 他们一回来就撞上闹的,苏沅满心满眼的都是怎么怼人,全程没顾得上叶清河。 这会儿想起了,四下看看却都没发现人影。 林明晰漫不经心道:“他守着了两日也累了,我们既是回来了,也不好再劳烦他,我让他回去休息了。” 苏沅一听想着也是,赞同道:“还是你想的周到。” 林明晰笑而不语,和苏沅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慢慢的等着天亮。 苏沅本以为这个夜晚会很难熬。 可有了林明晰在耳边时不时的说上两句话,时间又恍惚过得极快。 没等她犯困打吨,天色就渐渐明了。 天亮了才是重头戏。 苏沅抖擞起精神,眼睛发亮的不住往村口的位置看。 嘴里还有些着急地问:“于家的人真会来吗?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啊?” 林明晰顺着她看的方向看了一眼,淡声道:“估计快了。” 林明晰的猜测不错。 天亮后不久,林家村平静了太久的村口就有了动静。 不多时就在村民的围观下,有一辆围着青色围缦的马车就停在了林家门口。 马车上下来了一男一女,加上车夫正好三人。 林明晰看清来人主动走上前去,那车夫却率先拱手打了招呼。 “小的是于家府里的门房,得了老爷和少爷的指示,特意带着人前来帮忙。” “您有什么难处不妨直说,这二位都是各中好手,必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说完,车夫主动向林明晰介绍了身后两位的来历。 “这位是盛京南家的一把手,南歌离小姐,这位是南风,是南先生的助手。” 车夫话音落下,林明晰眼中就多了一抹惊异。 林明晰猜到于家人会重视自己提供的消息。 却也没想到,于家人能重视至此。 盛京南家四个字,别说是在这小小的林家村了,就是在整个盛京城,都是饱具盛名的。 断案第一世家。 而南歌离身为盛京城刑部宰相之女,更是被称为南家这一代的一把好手,被视作是能接掌南家衣钵的风云人物。 验尸查案断毒的本事,几经传奇,在民间被人广泛传唱。 民间有俚,言称南家有女唤歌离,可代亡者言,能诉孤魂苦。 在她手底下验的尸,从未出过差错。 数次翻案铁血定乾坤。 这样的人物,虽是女儿身,却被称人们尊称为先生。 别说是林家村这样的地方了,就是在盛京城中,都不见得能有人轻易请得动。 可于家却把人请来了。 若不是知道这车夫不至于用这样的事儿来忽悠自己。 林明晰简直要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第161章 你的报应,才刚开始 许是林明晰的诧异显露得太明显,神色清冷的南歌离主动出言解释了一句。 “我和于家有些交情,正好在这边办事儿,暂住于家。” 言简意赅,却也算是解释了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林明晰快速收敛了眼中异色,郑重道:“能得南先生前来相助,是我等莫大的荣幸,多谢南先生。” 南歌离不仅是本事大。 来历也大。 有南歌离在这里,就相当于是有了盛京南家的支持。 于家的底气更甚一分。 吴家和柳家就算是再想作妖,也不得不顾忌南歌离的身份。 那些人的顾忌越多,对目前的林家而言就越发有利。 林明晰在短暂的惊愕过后,是真心实意的感激南歌离的到来。 南歌离闻言,依旧是神色淡淡的摆手。 她半点无意寒暄,直接道:“人在哪儿?” 林明晰撤后半步,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就在前边,南先生请随我来。” 南歌离迈步跟上。 紧紧跟在她身后的南风也跟上了。 苏沅左右看看眨眨眼,不假思索的跟了上去,一同进了院子。 门口这么大的动静,不光是吸引了林家人早起的人。 屋子里一夜不能眠的老爷子和老太太自然也是惊动了。 老太太不知盛京南家的名声。 老爷子却是听闻过的。 得知林明晰把南家的人都请来了,老爷子大惊失色之下第一反应就是去阻拦。 万一真被人查出来是投毒致死。 那以南家人的本事,顺藤摸瓜查出是林小姑所为可不见是什么难事儿! 可是他人刚走到门口,就被苏沅闪回来拦住了。 苏沅和南风一左一右,直接把人拦在了门口。 老爷子挣扎了几下都不得进,大怒道:“苏沅你干什么?!” 苏沅翻了个白眼,冷笑道:“你问我干什么,我还想问你想干什么呢?” 她对着屋子里抬了抬下巴,直接道:“没看南先生在准备验尸查案吗?” “案发重地不可擅入,闲人免进不知道吗?你要是就这么冒冒失失的进去了,万一惊扰到难先生查案怎么办?” 此时周围围观的村民多了,见老爷子已经快晕厥过去了,苏沅话锋一转,抹着不存在的虚伪眼泪又道:“再说了,您都这把年岁了,让您白发人送黑发人已是残忍,我身为晚辈,又怎忍心再让您看那种场面?” “您就安心回屋歇着就是,等这边水落石出了,我一定第一时间前去给您报喜,也好让小姑父的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苏沅说这话的时候,人宛若跟铁柱子似的,死死地挡在老爷子跟前不让他动。 老爷子想进,进不去。 急得头上冒汗,勃然大怒。 苏沅虚情假意的继续安抚,该翻的白眼一个也没落下。 连嘲带讽的,差点把老爷子直接气得晕过去。 门口正争执的时候,苏沅眼尖,瞥见有个人影闪过去。 她瞳孔微微紧缩,条件反射的朝着那人影一个箭步追了过去。 老爷子本是被她拦着的。 身体整个重心都在前移。 苏沅毫无征兆的一闪,老爷子前方瞬间没了抵挡。 猝不及防之下咣当一下,直面就摔到了地上,疼得哎呦直响。 顺手阻拦的南风见像个大王八似的老爷子,微怔后抱着胳膊继续拦住不动。 眨眼间,苏沅却已经将看到的人影抓到了。 是林小姑。 也许是昨晚被苏沅的话吓着了。 又或者是听说南家人到了心慌了。 总之,林小姑换了身老太太的衣裳,粗暴的改头换面,想趁乱跑了。 苏沅一把就把人拎住了,不等人叫唤出声,大刀阔斧的把人往据说闲人免进的院子里一塞,咣当一下就把门关上了。 老爷子艰难从地上爬起来,被老太太扶着见状大惊。 “苏沅你干什么?!” 苏沅无辜眨眼:“小姑脸色看着不太好,我让她进屋先歇会儿,有问题吗?” 老太太恍惚了一夜这会儿才堪堪回神,闻言就下意识的惊怒大吼:“你不是说这院子不让人进吗?你让她进去做甚?!” “赶紧把人放出来,我带着她回自己的屋子休息!” 苏沅看傻子似的看了老太太一眼,没好气道:“我是说了闲人免进,可她也不是闲人啊!” 林小姑与江大山是成了婚的。 是江大山名正言顺的妻子。 丈夫死了,妻子进去怎么了? 完全没问题啊! 苏沅就跟看不出老太太和老爷子的怒气似的,还在装作眼瞎地说:“您二位放心,我一定把小姑照顾好了,绝不会让她伤心过度伤了身子的。” “至于您二位,别伤神了,早些回去歇着吧啊!” 苏沅噼里啪啦的说完,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闪身进门,砰的一下就把门关上了。 还利落的上了锁,搬来了凳子木板把门栓扣上了。 保管外边的人除了翻墙以外,谁都进不来。 老爷子是不可能会翻墙的。 他也翻不进来。 苏沅很有自信的吹了一个口哨,拉了根凳子翘着二郎腿一坐,对着瘫软在地的林小姑就开始阴阳怪气。 “哎呦,您这是怎么了?” “小姑父去了,我知道您伤怀得很,可再伤心,也要顾及自己的身子不适?这地上多凉啊,您这么趴着,万一出了点儿什么闪失,我可担待不起。” 林小姑没想到一夜之间事情会变成这样,惊惶之下更是惊怒。 她撑着身子站了起来,狠狠的盯着苏沅,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 “苏沅,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等她入主吴家,她一定会让苏沅生不如死! 也许是猜到了林小姑想说什么,苏沅满不在乎的呵了一声,冷冷道:“想收拾我的人多了去了,您算哪号人物?” “放搭大话前跟我商量了吗?排队取号了么您嘞?” 说完苏沅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幽幽道:“知道为什么谁都不让进,唯独放了你进来吗?” 林小姑压制着惊恐咬牙不语。 苏沅却说:“因为啊,我想让小姑父睁眼看看,自己护了多年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也想让你亲眼看看,死人并非就不会说话了。” “你对他做的一切,他都记着。” “林三娘,你的报应,才刚开始呢。” 第162章 疯子都这样,我懂 苏沅说话的声音不大,却让人遍体生寒。 林小姑难掩惊恐,整张脸都狰狞的扭曲到了一起,活似恶鬼下人间。 她双目赤红死的盯着苏沅,喉咙不停的上下涌动,像是想咒骂什么,却又因心中惊恐言不成句,只能听到含糊不清的呼哧声,其余一个字也听不清。 苏沅轻飘飘的瞥了她一眼,蹲下身子用手强制捏住了她的下巴,逼着她转头看向了屋子的方向。 风声渐起,苏沅的声音听起来也飘忽不定。 “睁大眼好好看着。” “看看他是怎么死的,用心去听这里的风声哭嚎,听清楚,他哭的是什么,弥留之际喊的又是谁。” 僵滞许久的林小姑茫然的睁着眼,眼神空洞半响后突然剧烈的尖叫了起来。 她手脚并用的挣扎了起来,尖锐的叫声一声更甚一声刺耳。 苏沅听着却无声勾唇。 “这就怕了?” “那你可知,意识到自己被最亲近的人索命之时,他的心里又该有多怕。” 苏沅说完就势甩开了手,松开了一直钳制着林小姑下巴的手。 林小姑在空中挥舞着手臂尖叫不断,也不知是惊恐还是不甘。 苏沅闻声不耐的啧了一声,伸手掏了掏耳朵,淡淡道:“聒噪。” 无视了宛若疯子的林小姑,苏沅面带歉意的对着冷眼旁观的半响的南风抱歉一笑。 她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对着林小姑抬了抬下巴,无奈道:“这儿不太够用,日常就是这种德行,让你见笑了。” 南风看着孤僻,却是个上道的。 听见苏沅的解释,他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轻描淡写道:“疯子都这样。” 苏沅忍着笑赞同点头。 “那可不。” 不是疯子,又怎会能干出那种事儿? 说是疯子。 都是对这两个字的侮辱。 苏沅和南风不约而同的不再说话。 院子里只能听到林小姑尖锐的叫喊。 一时间气氛诡异得有些惊人。 直到屋子里的人出来了,这种令人窒息的死寂才堪堪被打破。 南歌离用一块白巾擦了擦手,随手将白巾递给了南风,冷声道:“中毒身亡,看死状,毒物大约是从口进入,故而食道口腔中才会有食物碎屑残留,这里工具不全,具体是什么毒物难以检测,要回到城里才能得行。” 南风跟了南歌离许多年,闻言立马就会意道:“我这就去安排死者起身。” 南歌离看不出情绪的点了点头,扭头对着林明晰道:“你之前交给于浩的东西我看过了,的确是不常见的外域东西,来路已经让人去查了,不日就可有消息。” 林明晰面带感激的对着南歌离拱手致谢。 南歌离却说:“我是对那东西感兴趣才来的,谈不上帮了多大的忙,不必再三言谢。” 尽管南歌离这么说了,林明晰却还是郑重其事地说:“先生恩情我今日记下,日后若是能有趋使到的地方,先生尽管开口,林某绝不推辞。” 南歌离心不在焉的颔首应是,全程就跟没看到院子里宛若鬼魅一般的林小姑似的,直接就说:“死者我要带回去,为方便,你也随我一道回去吧。” 林明晰是亲属,也是提供证据的人。 不管是为查案还是从人伦考量,让他跟着都没什么不对的。 苏沅眼一眨,赶紧说:“还有我!我也想跟着!” 南歌离对此可也无不可,随意道:“那便跟着吧。” 几人说话间,南风已经将马车准备好了。 许是考虑到死者的尸体不方便运输,就这么会儿功夫,南风不知上哪儿去弄了辆骡车。 骡车上的东西都被清空了。 除了必要的挡板,其余该撤的也撤了。 宽敞得很。 不用南歌离再吩咐,南风直接进屋就要搬动尸体。 苏沅本想上去帮忙。 林明晰却伸手拦了她一下,自己走了上去。 南风和林明晰合力将江大山的尸身放在了骡车的板子上,四周小心的用绳索固定好,确定在途中颠簸也不至于会掉下去后,最后在尸身上盖了一层白布,略作遮挡。 南风拍了拍手,恭恭敬敬的对着南歌离道:“小姐,都准备好了。” 闭着眼的南歌离点点头,率先走上了马车。 她上车后,苏沅四下看了一圈,发现没自己和林明晰的去处,正想说要不赶紧去再找一辆车的时候,上了车的南歌离突然说:“途中不便,你们一起上车便是。” 林明晰却说:“我是男子,多有不便,就不上车叨扰先生清净了,我与这位兄台一起便可。” 南风是要驾车的。 林明晰同为男子。 两人一起坐在外头倒是也没什么。 南歌离和南风对此都没异议。 苏沅愣了一下赶紧笑着道了谢,上车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飞快扭头往回跑了进去。 下一秒门口众人就听到了一声女子的尖叫。 尖叫戛然而止。 紧接着就看到苏沅半拖半抗的拉着不知为何晕过去的林小姑走了出来。 见众人都看自己,苏沅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解释道:“那什么,她是重要证人,可能会跑的那种。” 不亲眼盯着人就在眼前,苏沅是怎么都不放心的。 南歌离沉默一瞬后无声轻笑。 意味不明的说了一句:“你这小娃,倒是有意思。” 这种时候坚持带着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人。 就足以证明凶手是谁,苏沅的心里早有定论。 年纪不大。 心性却足够沉稳。 南歌离难得正眼打量了苏沅和林明晰一眼,眼中是不可察觉的赞赏。 这两个年轻人年岁不大。 却都是难得的。 寒门出贵子。 日后成就必不可限量。 南歌离今年刚足三十,在苏沅眼中不算大,但是在世人眼中,已然是可做祖母的人了。 称不过十五的苏沅一声小娃倒也不奇怪。 刷了绿漆装嫩,实则年纪一大把的苏沅闻言有些说不出的窘迫,可还是坚持要把林小姑带上。 南歌离示意南风下去帮了一把。 南风动作利索,也没什么男女大防的意识,直接一下就把人扛到了马车上。 搬运的过程中他的手不可避免的碰到了林小姑的手腕,微愣一瞬,眼底多了些许冷意。 “此人有孕?” 第163章 盛京城来的大人物 南歌离闻言抬眸多看了一眼。 似有些意外。 苏沅表情古怪的呵了一声,苦笑道:“若不是有了这个,估计也生不出这么多事儿。” 苏沅没多说别的。 可就是这么两句话,就已经无声中说了太多。 南歌离不掩厌恶的看了林小姑平坦的小腹一眼不说话。 南风嫌弃得更直白,把人往车厢上一扔就不管了。 无人在意,苏沅也乐得装瞎。 她爬上车的时候就听到了身后老太太老爷子喊着追了出来。 赶紧说:“快走快走!被缠上就不得了了!” 老爷子和老太太没什么战斗力不假。 可吵吵得实在是恶心人啊! 骡车车夫是村里人。 见多了老太太和胡搅蛮缠。 不等旁人提醒,自己就忙不迭的赶紧赶车而去。 南风低呵了一声,手中马鞭扬起重重的落在了马屁上,难得的骏马扬蹄而起。 随后追上来的老太太和老爷子被迫吃了一头一脸的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苏沅把江大山和林小姑带走。 老爷子见大势已去无法阻拦,大怒之下一把推开了拉着自己不住哭嚷的老太太,咬牙道:“要出大事儿了!” 林小姑这一被带走,他费心想隐瞒的事儿必然瞒不住。 杀了人还想栽赃。 这样的罪,到了哪家府衙堂下都得丢魂亡命! 老太太本就慌得不行,这会儿听了这话,更是哭得六神无主。 她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死死地抓着老爷子的袖子,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老头子,这可怎么办啊?” “我的三娘……三娘她怎么就这么命苦啊……” “天杀的苏沅!老娘……” “闭嘴!” 听老太太还在分不清轻重的叫骂,老爷子气急败坏的吼断了她的哭嚎,勉强定神后狠狠地说:“去给我拿些银子,给我叫辆快些的车,我要进城!” 到了这时候,唯一能救林小姑性命的就只有吴家大老爷了。 只盼着吴越对林小姑肚子里的孩子足够重视。 否则的话,只怕今日真是要糟。 老爷子马不停蹄的赶着要进城去找吴大老爷救命。 此时的吴家却也不平静。 南歌离到了县城的消息,吴家人是不知道的。 吴夫人最近不知为何与吴大老爷起了口角,连夜就带着丫鬟婆子搬回了娘家。 吴夫人的娘家柳家不是好惹的。 吴大老爷的亲舅子柳家少爷更是实打实的浑人一个。 吴夫人搬回娘家的第一晚,柳少爷就借着酒醉的由头,带着几个家丁冲上门来闹了一通。 吴大老爷苦不堪言,正焦头烂额的想着怎么处理烂摊子的时候,林老爷子上门了。 对林家这个迂腐不化的老头子,吴越心中是有怨的。 当年他看上了林家三娘,家中爹娘本也同意了他把人娶回家做妾。 可林老爷子死活不肯同意。 甚至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着林小姑嫁人成亲。 若非如此,以林小姑与他相合的命格,成婚这么多年,儿子不知早生了多少个! 何苦到了这会儿还要费心琢磨,怎么将林小姑带进门。 听说是林家老爷子来了,吴越没好气的冷笑一声,说:“林家书香门第,清贵人家,最是看不上我这种商贾之户,多年前我多说一句话,那林家的老秀才都一副恨不得掩口遮鼻的,怎地到了这会儿,不嫌弃吴家铜臭,愿亲自上门了?” 这话说得刁钻。 来传话的下人不敢应言,只能是低着头小声说:“那老爷子声称自己有大事儿要与老爷商议,问却不说究竟是什么事儿,老爷您瞧……” 吴越本是想直接把人赶回去的。 可转念一想,自己要将林家三娘带进门,必然少不得过这老头子的一关。 咬牙半响,最后还是看在儿子的份上捏着鼻子说:“既是林家秀才老爷到了,还不赶紧把人请进来?” 下人赶紧弓腰应声去了。 吴越整了整衣襟,摆着架势在主家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不多时,林家老爷子就在下人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吴越本是想摆架子为难为难他的。 可老爷子进门张嘴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三娘出大事儿了!” 林家三娘出不出事儿,吴越半点不在意。 不过就是个小有姿色的女子罢了。 这样暖床用的玩意儿,吴家要多少有多少。 可如今林三娘的肚子里可怀着他的骨肉! 若是母体受了损,那肚子里的孩子哪儿还能有好? 吴越当即大惊失色,也顾不得摆架子了,尖着嗓子就喊:“出什么事儿了?!” 林家老爷子上门就是来求助的。 闻言也不遮掩,喘着气不一会儿就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吴越听完脸色立马就变了。 他眯着眼道:“你是说,有人打着盛京南家的名头,把尸体和林三娘都带走了?说是要验尸查案?” 老爷子赶紧点头。 吴越沉默一瞬后却是不屑冷笑。 “可笑。” 老爷子不解望去。 吴越难掩自得地说:“盛京南家多大的人物,怎会是一个穷秀才能请动的?再说了,放眼整个县城,我吴家绝对是当之无愧的榜首,盛京南家的人到了县城,就算是要上门,也理应是先上吴家的门,怎会去林家村那样的穷乡僻壤?” 南家南歌离吴越也有所耳闻。 正因为此,他才觉得滑稽。 南歌离性情古怪无人不知。 素日更是居无定所,行踪莫测。 这样的人物,怎会出现在这里查案? 再说了,就算是南歌离真到了县城,他又怎会没得到消息? 吴越的神情太过信誓旦旦,以至于老爷子一时间都有些缓不过神。 老爷子愣了一下,诧异道:“就算不是南家,换作旁的仵作前来,见了那尸体也会瞧出异状啊!” 吴越难掩嫌弃的看了压制不住惊恐的老爷子一眼,讥笑道:“你真以为从我手里出去的东西,是什么人都能瞧得出来路的吗?” 那毒是吴越多年前花了大本钱从外疆弄来的。 中原本就不多见。 吴越用那东西做了不少恶事。 却从未被人发现端倪。 吴越自信得很,根本就不信那冒充南家人的骗子能看出什么。 吴越心下大定,对着老爷子说:“你且放心,这事儿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县衙里打招呼,不管来人是谁,保准都翻不出什么浪。” 老爷子半信半疑的堪堪定神,正想多嘴问两句的时候,吴越却不耐的挥手示意下人把他打发下去。 把老爷子打发走了,吴越起身说:“准备一下,我要去县太爷府上拜访。” 吴越摇摇晃晃的坐着轿子,不紧不慢的到了县太爷府上。 却被门房拦住了。 门房与吴越是相熟的,见吴越有些不高兴了,索性就低声解释道:“太爷是真不在府上,县城中来了个贵人,太爷刚刚得了消息,半个时辰钱刚刚赶过去呢!” 在这巴掌大的县城,县太爷已经是不得了的人物了。 吴越闻声不由自主的微微皱眉,问:“是什么贵人?竟要太爷亲自去迎?” 门房神秘兮兮的用手指指了指天,咋舌道:“小的也不清楚,只是听闻,那位贵人是从盛京城来的,来头大得不行!” 吴越乍然一惊。 “什么?” “盛京城来的?!” 第164章 让林家三娘去顶罪 若是平时听说县城中来了个盛京城的大人物,吴越的第一反应可能就是怎么去想法子巴结。 争取讨得大人物的欢心,与盛京拉扯上半点相干或是不相干的关系。 可他不久前才从林家老爷子那里听闻盛京南家的人前来查案。 这会儿就确定盛京城中真的来人了。 心里的不安瞬间胜过了惊喜,脸色都在瞬间变了几变。 门房没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还在神秘得不行的小声说:“听说那位大人物的来头可不得了,是盛京城中的名门望族,可上达天听的那种人物!” “太爷得知人到了咱们县城,马不停蹄的就赶过去请安见礼了,这会儿刚去不久,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吴越强压心头惊悸,故作好奇道:“不知那位大人物是何时到的县城,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你可知晓?” 问话的时候,吴越很是识趣的示意身后的随从掏出了一个荷包。 门房得了好处,也不遮掩,满脸唏嘘地说:“什么时候到的小的就不知情了,毕竟大人物的行踪哪儿是我这种小人能窥探的?不过我听太爷身边的人说了一嘴,说是到了县城好一段时日了,只是之前一直低调行事,无意惊动地方,故而才隐瞒了消息。” 吴越心里越发狐疑,皱眉道:“既是不想惊动地方,又如何会被太爷知晓?” 门房带着迷惑,一知半解不太确定地说:“好像是因为要查什么案子,吴老爷您也知道,案不越当地父母官的规矩,就算是盛京城的大人物,想在咱们这地界上查案,也必须得走府衙的流程,这才将消息放了出来。” 门房撅撅嘴,感叹道:“若非如此,只怕咱们太爷这会儿都还被蒙在鼓里呢!” 吴越听得心惊不已,兀自定神的呼出一口气,试探道:“那可知这位大人物姓甚名谁,如今落脚何处?” 门房苦笑一声,说:“您问这话就是抬举小的了,小人如何得知大人物名讳?” “只是半个时辰前,太爷的车架是朝着梧桐街的方向去的,向来也是在那个方向,您若是想去寻,顺着去见着太爷身边伺候的人,就算是找对地方了。” 听到梧桐街三个字的时候,吴越的心头就不受控制的狠狠一跳。 梧桐街是个风水绝佳的好地方。 满街只住了一家人。 那就是吴越的死对头于家。 县太爷是往梧桐街去的,难不成那位大人物暂时落脚在于家? 吴越匆匆告别了门房,转身上了轿子后神色越发凝重。 若那位盛京城来的大人物落脚于家,那他和县太爷一直不得消息就不奇怪了。 于家和吴家不合已久。 于家的人迎进了这么一位祖宗,必然是要按大人物的心思,小心接待隐藏行踪的。 当然还要防着自己上门去攀亲近。 只是…… 这位大人物到底是不是南家的人? 门房刚刚说的查案,到底查的是不是江大山的死? 吴越心神不定的进了梧桐街。 刚在于家门前落地,就正好碰见了从里头出来的县太爷。 与县太爷一起出来的,还有个面色冷峻的青年男子,看打扮像是普通侍从。 可县太爷对这男子却格外客气,连连道谢不说,姿态也放得极低。 南风将人送到门口,谈不上多客气的拒绝了县太爷递过来的荷包,不等县太爷上马车,转身就往回走。 于家的门房也是个埋汰人的。 县太爷嘴里致谢的话还没说完,面无表情的咣一下就把大门合上了。 县太爷难得的吃了闭门羹,却是半点不见恼怒,眉眼含笑的转身往回走。 看到了在街角探头的吴越,当即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可说的狠厉。 他对着欲言又止的吴越摆手,示意他先不必开口。 吴越压着心惊往回走。 送着县太爷上马车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于家的方向,低声征询:“太爷,我都到了门口了,要不要进去请个安?” 县太爷冷笑着看了他一眼,咬牙道:“进去请安?就你这样的,连去给人提鞋都不配!你以为自己能进门吗?” 吴越被呵斥后苍白着脸讪讪赔笑,嘴唇蠕动着说不出话。 县太爷目光似刀的剜了他一眼,甩手上了马车,沉沉地说:“你随我一起回去,我有话跟你说。” 吴越赶紧连声说好,钻进了轿子里赶紧跟上。 回到县太爷的府邸,刚进了门,吴越就听到县太爷说:“你之前委托我办的那事儿,恐怕是不成了。” 吴越提心吊胆了一路,怕的就是听到这个。 他顾不得失仪,赶紧上前道:“太爷,之前说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成了呢?” 县太爷忍了半响没忍住,抬手就朝着吴越扔了一个茶盏。 “你还意思问我怎么不成了?你也不想想自己办的都是什么事儿?!” 吴越擅作主张把江大山毒死,这本就不是县太爷认可的。 只是事情都发生了,吴越又是金银又是美女好话的送上门,县太爷想想也没觉得有什么,就松口答应帮他找个替死鬼,顺带着把这事儿平了。 可县太爷答应这事儿的时候也没想到,林家村死了个不起眼的农夫,竟能招惹来那般人物的关注! 县太爷难掩烦躁的啧了一声,背着手说:“这事儿本不算大,可不知为何惊动了于家,于家认定此事有蹊跷,暗中收集了不少对你不利的证据不说,还背着人将南家的大小姐请亲自验尸查案!” “南歌离刚刚已经跟我说了,此案蹊跷,她要亲自查,还要提审现在被关着的嫌疑人,查看相关卷宗!” “南家南歌离是何等人物你不知道?死了的人她都能让死人开口说话!咱们之前做的那点儿小动作,压根就挡不住什么!” “有那位出手,还有个刑部尚书的亲爹撑着,这事儿还怎么成?” “难道你要我当着刑部尚书嫡女的面,公然以权谋私帮你遮掩吗?!” 县太爷说是个官。 可也是在这样的小地方才算是个角儿。 换在盛京城中,随便砸一块豆腐下来都能砸到个官儿比他大了不知多少的! 惹怒南歌离的事儿县太爷不会做。 也着实没那个胆子去做。 所以他思量了一路,琢磨出的法子就是让林家三娘自行去顶罪。 他冷冷的盯着吴越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那毒虽是你给的,可你从头至尾都不曾露面,也未亲自动手,你只要将罪过都推脱给林家三娘,让她承认,是她心怀怨怼下毒谋杀,我还可尽力将你保全,可你若是不愿,别说是你,说不定整个吴家都要因此遭受大难!” 吴越闻言活像是被惊雷劈了一下,满目呆滞难以置信。 第165章 人心不甘 “可……” “可是三娘现在怀着我的骨肉啊!” 那可是白仙大人信誓旦旦保证的儿子。 他盼了多少年的命根子! 林家三娘认了罪,腹中孩子说不清来路,那就是偷奸怀子,不管是按国法还是家规,那都是要被处死的! 林三娘死了,他的儿子又岂能活? 县太爷嗤之以鼻的冷笑了一声,说:“骨肉?怀着你骨肉的女子还少吗?” “折了这一个,尚可保全自身,不舍她,最后折了的可能就是你自己了!” 吴越这些年做的缺德事儿可不少。 手上沾染的也不是第一条人命。 只是之前有县太爷遮掩,再加上他四处打点到位才无人察觉。 可若是被南歌离顺藤摸瓜查出了多年往事,就是神仙来了也难救他命! 县太爷把话说得决然,吴越心中却仍存侥幸。 他不甘心道:“太爷,您说的我都明白,可那肚子里的到底是我多年期盼的亲骨肉啊!白仙大人说了,我这命中唯独与此人有子,换了旁人谁也不行,我与您相交多年,您怎忍心见我就真的断绝香火?” “您是太爷,是咱这县城里说一不二的人物,您再帮我想个法子,必然是能保全我儿的,我求您了,再帮帮我吧!” 吴越说得哀切,甚至不惜当堂给县太爷跪下哀求。 县太爷上任以来,前前后后不知得了吴越多少好处。 见此情此景,也难免面露不忍。 可他还是说:“你想要儿子,就不想要自己的命了?” “吴越我告诉你,你这些年的做的那些事儿,不被人察觉,你尚可活命,可若是被人查出来了,别说是我,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见得能保你半分!” “可是那是我儿啊……太爷您……” “好了!” 县太爷不耐的打断了吴越的话,冷声道:“我是想帮你,可到底是有心无力,你知道南歌离身上带着谁的令牌吗?” “那是南府三督的铁令!可直接辖制麾下所有官员的军令!” “南府三督辖下纵横七城,涵盖三十八个县,林县只是其中的一小个,别说是我,就算是换了个知府来,也不见得敢多言一句不该说的,此事我帮不了你,也没人能帮你,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把自己从其中摘干净,省得沾上麻烦。” “我言尽于此,其余的就看你自己的意思,你也不必多言,就此回去吧。” 县太爷说完不耐摆手,显然是不愿再听了。 吴越满肚的话无从说起,只能是暗暗咬牙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恭恭敬敬的全了礼数后才躬身退出。 吴越走出县太爷府邸大门,神色如常的上了轿子,拉上帘子后却忍不住面露狰狞。 县太爷说得轻巧,不过就是个孩子吗,哪个女人不能生? 他又怎知道,为了一个儿子,吴越前后费了多少苦心换了多少女子? 要是真谁来了都能生,他何苦不惜杀人害命也要找林家三娘? 他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一个儿子! 可县太爷竟让他舍弃。 他如何舍弃得下? 吴越狠狠牙,闷声吩咐车夫往回走,心里琢磨的却是怎么继续瞒天过海。 他不可能轻易放弃自己得来不易的儿子的。 就算是要让林三娘认罪,起码也要等到儿子生下来后再去! 吴越回去的路上想得好好的,不成想刚进家门,就得知自己的岳丈和小舅子来了。 听门房说吴夫人没跟着来,只有老丈人和小舅子来了,吴越心里的不安更是极速扩散。 吴夫人回娘家,不见归期。 难缠的老丈人和小舅子就联袂上门,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好事儿。 只是这二人不同于其他人,饶是吴越目中无人也不敢轻易怠慢。 他站在门口缓缓呼出一口气,勉强平复了一下内心的烦躁,才面上带笑走了进去。 会客厅里,柳家老爷子和柳少爷正一上一下的坐在里边喝茶。 见吴越进门,不等柳老爷子吭声,柳少爷就先不满的哼了一声。 他阴阳怪气地说:“哎哟,吴大老爷好大的架子,这青天白日的也不见人影,空空让我们在此等了许久。” “这知道的,是您贵人事忙,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白日里就忍不住偷腥,跑去外头找哪个缠人的小妖精了!” 柳少爷出口不善,吴越猛地一怔后无奈苦笑。 他看了一眼柳老爷子的神色,小心的赔笑解释:“小舅这话就是冤枉我了,我一早出去,是去了太爷府上拜访,哪儿能是去鬼混的?” 再说了,要说鬼混,柳家少爷敢称第二,又谁敢称第一? 吴越自认不如柳少爷风流,自然也不肯担这样的名头。 柳少爷出言被顶,吃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脸色越发不善。 他恨不得吃肉似的盯着吴越,咬牙道:“还敢狡辩!” “吴越,你是不是真以为,自己在外头做的那些事儿,我们当真半点不知情?!” 吴越在外做的浑事儿多了去了。 柳少爷这会儿提了一嘴,他倒是也不在意的笑了起来。 “瞧小舅子这话说的,我还能做什么事儿?” 说完他试探性的看了一眼柳老爷子,苦笑道:“岳丈,我今日外出,当真是去了太爷府上,这事儿跟着我的人和太爷府上的人都是有目共睹的,您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问,但凡我说上一句假话,今日单凭二位处置,绝无二话。” 吴越出门阵仗大。 看见的人也不少。 柳老爷子自然知道他是去了何处。 只是,他今日来,并非是为了质问吴越的去处。 柳老爷子沉默一瞬,突然开口:“我听闻,你前些日子请了个白仙请问命格,可有此事?” 这事儿在县城中闹出的动静不小。 想瞒也不实际。 吴越闻言有些羞愧,可还是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儿。” “岳丈您也知道,我与夫人成婚多年无子,眼看诺大的家业无人后继,心中实在焦急,请白仙也是不得已的法子。” 吴夫人无子,不光是吴越的心病。 也是柳家老爷子对吴越百般忍让的原因之一。 若非如此,柳老爷子又怎会眼看着吴家作大,让柳家甘做陪衬? 求子不过分。 过分的是吴越竟敢瞒着吴夫人在外与人私通怀子! 一想到吴夫人回家哭诉的话,柳老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若真像吴夫人说的那般,真让那个抢了女儿命中之子的女人大着肚子进了门,日后吴家诺大的家业,岂不是与自己的女儿再无半点干系? 那柳家这么些年的陪衬,岂不是都白做了?! 第166章 言语巴掌声声响 “你说的这些,难得就是你养外室怀通奸子的理由吗?!” “吴越,枉费我那般信任诸多扶持,你最后竟是这般报答我的吗?” 柳老头子砰的一下将桌上的茶盏摔到了地上,冷冷地说:“你想得子我理解,你苦心求子我也知道难处,可这并不是你与有夫之妇通奸怀子,羞辱我女儿的由头!” 吴夫人回娘家后,将道士与自己说的话都细细的说了一通。 柳老爷子是个人老成精的谨慎性子。 自然不可能单独听信一个来历不明的道士的一面之词。 他得知消息后,压制着怒气暗中派人去摸查了吴越近日的行踪,按照老道士口中指明的方向,顺藤摸瓜就找到了在水渠庄上的小竹楼。 稍加打听,就知道了小竹楼的秘密。 骤然得知吴越私养着的那个女子竟是个有夫之妇,柳老爷子再好的涵养也瞬间有些绷不住了。 柳家千金是金尊玉贵养大的小姐。 不是什么戏子贱人可比之物。 吴越这么做,不光是在羞辱吴夫人的颜面,也是在拿整个柳家的面子放在脚底下踩! 柳老爷子的怒气来得毫无征兆。 吴越心里涌起不安的同时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他与林家三娘之事全程遮掩得很好,绝不会有人知晓。 柳家人是如何得知的? 吴越心急之下,正想拿出白仙大人的说辞解释时,柳老爷子却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柳老爷子阴测测的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无非就是想说,白仙说了,你与那女子命格相合,注定有子,可你只想着在外找人,为何不请白仙为你与我女儿算上一挂?” “我前些日子偶遇个得道高人,高人指点说我女儿命中有子,只是近日被不知来路的狐媚子抢了命中机缘,故而苦求不得,初闻时我只当是那高人杞人忧天,不料竟真出了这样的事儿!” 柳老爷子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眼中流露狰狞。 “我女儿自嫁入吴家,不说多任劳任怨,可也是操持家中内外,从未有过怨言,算不得贤德,却也不曾失职,你这般纵容身份卑贱之人抢夺我女儿命数之子,羞辱我柳家至甚,你是真当我老了瞎了,再不能管事儿了吗?!” 柳老爷子话中所带含义太多,以至于吴越足足反应了快一刻钟才回过味儿来。 他压下心中巨浪,有些局促的苦笑解释:“岳丈您听我解释,我与那女子的事儿当真不是您想的那样,我也无意让她进门的意思。” 忍了半天的柳少爷没忍住,急赤白脸地道:“你都把人藏着搞大了肚子,还好意思说没这个意思?!” 吴越当即拍着胸口保证,说:“当真没有。” 看柳老爷子的脸色稍微好些了,吴越小心斟酌了一下语气,低声解释:“那女子怀了我子的确不假,可她的身份您想必也有所耳闻,别说是夫人不同意,就算是我,也绝不可能让她跨进家门一步,我只是借着她的肚子把孩子生下来,孩子落地后,就把孩子抱回来交给夫人教养,至此那孩子视夫人为亲娘,府中上下我也会敲打一遍,绝不会让人有说二话的时候。” 吴越苦涩长叹,苦笑道:“这是我早就想好的计策,只是之前怕夫人和岳丈不悦,故而才多加隐瞒。” “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只是前事多有不当之处,还望岳丈和小舅能加以宽恕。” 吴越认错的姿态放得很低,绕是柳老爷子是抱着找茬的怒气来的,此时面色也不由得缓和了几分。 可听完吴越的安排,他不禁面露讥讽。 “敢情是我刚刚说的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 吴越面露不解,茫然道:“不知岳丈这话何意?” 柳老爷子尚未开口,柳少爷就急不可耐的怒吼出声:“我爹刚刚都说了,我妹子命中是有子的,只是被那狐媚子抢了机缘,这才求子不得!” “高人都这般说了,你还执意要让那女子产下孩子,岂不是帮着那女子抢夺我妹妹的机缘?!” 柳少爷大怒而起,指着吴越就说:“吴越我告诉你,只要我柳家尚存一日,就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该属我妹妹的东西,谁也不能抢夺半分!否则我柳家与你没完!” 柳少爷说得大义凛然。 吴越却听得心头无名火起。 说得好听。 是为了给吴夫人主持公道而来。 可谁知他们不是眼看着惦记的吴家家业要走了空,心急才来找的麻烦? 真当他没儿子的这些年,柳家在盘算什么他半点不知晓吗? 更何况他与吴夫人成婚近多年,始终无子。 之前也不曾听闻过什么高人批命,怎么到了他马上就要有儿子的时候,这批命就恰到好处的出现了? 实实在在看到不久以后就可落地的儿子,和虚无缥缈无处求证的高人批命,到底该信哪个,吴越心中自有定数。 吴越脸上刻意带出来的愧疚散去了三分,声调也多了几分冷淡。 他说:“如今木已成舟,我也不知该如何处置了。” 柳少爷大怒。 “你不知如何处置我就给你出个主意,你立马去派人将那狐媚子肚子里的贱种打了!那抢夺人机缘的孽种没了,我妹妹自然是能顺利产子的!” 听柳少爷一口一个贱种孽种,求子心切的吴越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去。 柳老爷子心生不妙,赶紧斥责。 “安儿闭嘴!” 柳老爷子暗含责备的看了口不择言的柳少爷一眼,把柳少爷未能出口的激烈之词堵在了嗓子眼里。 柳少爷话不得出,忿忿的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此时吴越的脸已经彻底黑了。 只要是他的种,是他的儿子。 谁生的不论,于吴越而言都是个宝贝疙瘩。 是吴家的继承人。 是他的命根子。 他求了多年盼红了眼珠子的宝贝疙瘩,被人一口一个孽种的叫。 这话无形中仿佛化作了硕大的巴掌。 啪啪啪一声接着一声的抽到了吴越的脸上。 第167章 螳螂焉知黄雀后? 眼看吴越神情不对,柳老爷子缓和了语调,叹气道:“并非是我们不通人情刻意为难,只是那女子身份到底是不可取,说出去被人知道了,也是丢了我们吴柳二家的颜面。” “再说了,高人指点,我女儿命中唯有一贵子,多不可得,那女子腹中之子若是落了地,我女儿此生就再无得子机遇。” “我是当爹的,也从来将你视作半个儿子,从未对你有所亏欠,故而今日着急语调失当一些,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柳老爷子刚柔并济,略作安抚后立马又说:“只是那女子腹中之子,不管是从哪方面考量,都不宜产下,你若是狠不下心,就将那女子交给我,我把事儿都办妥当后,再给那女子一笔银子,保准让她安安稳稳的过后半生。” “当然,你若真是喜欢那女子,也不是什么不可为的大事儿,回头等你与我女顺利产子,嫡子落地,就再找个机会,换个名目将人接回来。” 似是不想太过触怒吴越,柳老爷子笑着道:“届时以贵妾的名分抬她进门,我亲自随上一份礼,也算是全了你的念想,你觉得可好?” 好赖话都让柳家父子说完了。 吴越此时当真是没什么好说的。 接二连三的人让他放弃苦求已久的儿子,吴越心中不忿的同时更多的是愤怒。 凭什么这些人都想左右他儿子的生死? 他又凭什么要听他们的? 吴越狠狠咬牙逼着自己咽下了满腔不满,想到如今被林家人带到了于家的林三娘,脑海里白光一闪,顿时有了个主意。 他面露惭愧,低声道:“可是,那女子现下已不在我能掌控的范围之内了。” 柳老爷子和善褪去满是不悦,皱眉道:“你说什么?” 吴越一摇三叹,苦笑道:“我本是打算将那女子悄悄养着直到孩子落地的,可不知怎地,最后被她家里人知道了。” 吴越试探性的看了柳老爷子一眼,不住叹息。 “林家村的林老秀才家您是知道的,那为老爷子是出了名的执拗,也不愿与我这种商贾之流沾染铜臭,为了不再让我俩见面,一怒之下将林三娘带至了别处,如今,是我也见不着的了。” 柳老爷子不见得听过林三娘。 可林家村的老秀才他却是知道的。 不光是知道,还打过交道。 正因为此,他对吴越找了林家女的怒气才会更大。 骤然得知林家三娘不在吴越掌控中,柳老爷子眯眼道:“你说人你也见不着,那人如今在何处,你可知道?” 吴越也不隐瞒,直接说:“今日刚弄清楚去向,如今人就在于家的院子里养着呢。” 似是怕柳老爷子不信,吴越还说:“林家二房的独子林明晰,与于家少爷于浩素来交好,林明晰得了老爷子的嘱托,将林三娘暂时安置在于家宅中,我今日本是想去看看的,可到了于家门口也没能进门,只怕是……” 他苦笑一声,说:“林家老爷子对我不满已久,只怕是也容不下三娘腹中孩儿,岳丈今日走一趟,只怕是白跑了。” “说不得……” “此时三娘腹中之子,已然化作了一摊血水,不复存在了。” 吴越这话听起来可信度不高。 起码柳少爷是不信的。 林明晰与于浩相交再好,于浩头上也顶着一个于家老爷子在呢。 怎会轻易同意收容一个不洁之妇? 只是这话若是谎言,那也太容易被拆穿了。 毕竟于家最近有没有客人暂住,林明晰是否去过于家,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 柳少爷和柳老爷子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不可说的沉重。 林家真容不下那个孩子,让林三娘在于家府上落了胎倒是好事儿。 只是万一林家把人送到于家,是为了防着被人逼迫落胎,在于家的庇护下安然产子,对柳家而言,才是大大的不妙。 柳老爷子思忖半响,半信半疑道:“此话当真?” 吴越回答得不假思索。 “绝无半分欺瞒。” 林三娘的确是在于家。 只是却不是由林家老爷子送过去的。 吴越此时想将林三娘弄出来,却顾忌良多,无计可施。 也实在查探不出林三娘的下落。 他把这话半真半假的说出去,柳家父子必然生疑。 背地里肯定要去查探。 先前他已经在县太爷那里探得了口风,南家人到来之事,是决计不可往外说的。 到了此时,除了少部分人外,谁也不知道于家府上供着哪尊佛。 林家村命案一事也无人知晓。 柳家自然也不会察觉到什么。 他们去查林三娘的下落,最后也只会得知,此人不久前死了丈夫,此时的确是在于家府上。 而且还是好好的怀着胎的养着。 柳家不会善罢甘休,事后必然要想法子对林三娘下手。 他只要等着柳家的动静,找机会借机将林三娘从柳家手里截胡带走就可。 届时就算是有人怀疑林三娘的去处,也只会查到柳家的身上。 而他用来杀死江大山的那种毒,柳家少爷手中也是有的。 吴越不明显的看了一眼有些气急败坏的柳家少爷,无声在心中冷笑。 左右都是要找替死鬼的。 让柳少爷给自己做上一回垫脚石,好像也没什么不可的。 反正…… 柳少爷干的伤天害理的事儿不少。 的确也是该死。 吴越眼底一闪而逝的阴霾无人察觉。 言至此处,就再说不下去了。 柳老爷子心里揣着更大的事儿,意味不明的看了吴越一眼,起身要走。 吴越全了身为晚辈的规矩制度,亲自把人送到了门口,看着柳老爷子上了马车,马车走远了才折返回去。 马车上,柳少爷一脸狐疑地说:“爹,你说刚刚吴越说的是真的吗?” 柳老爷子闭着眼睛养神,闻言冷笑道:“是真是假,让人查探一二就知,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柳少爷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不受控制的开始喃喃:“还有,爹您说妹妹说的那个道士真的是什么得道高人吗?我怎么感觉这事儿听起来那么玄乎呢?” 吴夫人回家后,柳家特地派人前去她遇上道士的地方打探过。 附近的人说是曾见过这么一个人。 可来得时候短,走得也无声无息的。 压根就无人知晓其来历和去处。 江湖骗子多了去了。 对于那所谓的高人身份,柳少爷始终都是半信半疑的。 柳老爷子闻言不屑嗤笑,缓声道:“是真是假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你只需要记住,你妹妹可以生不出儿子,但是,吴家绝不能有其他女人生的儿子。” 吴夫人不能生又有什么要紧的? 吴家绝后了,柳家可是有儿子的。 只要熬到了时候,等吴越一蹬腿一闭眼,吴家诺大的家业,最后都是柳家的。 他隐忍吴越放肆多年,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第168章 树杈一蹲蹲了俩? 柳家父子不等进家门,就赶紧着派人前去打听林家三娘的下落了。 林三娘被林明晰带着出了林家村,紧接着进了于家的大门就没了踪迹。 查到的一切都与吴越说的毫无差别。 唯一让人揣摩不透的,就是林家似乎来了几个生人。 还带走了几日前林三娘死了的那个男人的尸体。 而柳家查到的消息并不详细。 只能得知林三娘的男人死得蹊跷。 凶手似被指认为林家二房夫妇,目前人已经被抓到牢中等着定罪。 其余也没什么奇怪之处。 柳少爷是个没什么脑子的,一味靠着冲动显本事。 听完下人的汇报,立马就说:“爹,要我说就别想那么多了,赶紧把那个孽种弄死才是正经。” 否则等到那个孽种生下来,他妹妹能否顺利产子不好说,他们惦记了多年的东西,却是真的要就此打了水漂了。 柳老爷子到底是经历多些,此时多番回想,心中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按时间推算,林三娘怀上吴越孽种的时候,她的男人理应是还活着的。 那个叫江大山的男人死的不是时候。 太凑巧了一些。 这事儿说不定,还有吴越的手笔。 只是此时时间仓促,到底是哪儿不对,柳老爷子也琢磨不出个究竟,只是长久的沉默。 柳少爷是个心急的。 见他不说话,急切道:“爹,您还迟疑什么呢?” 他抬手指了指于家的方向,咬牙道:“那姓林的,嘴上说着不愿与姓吴的沾染,可谁知心里究竟是不是这么想的?” “若是真不想与姓吴的扯上干系,发现那女人肚子里孽种的第一时间就应直接一剂药下去打了,为何还费尽心思托了人情,背着人,把人送到于家府上养着?这就是在防着咱们发现,生怕有人出手对那孽种不利!” 柳少爷越想越是心急,急吼吼道:“您再不出手,等那女子腹中孽子坐稳了胎,孩子落地,岂不是再想什么都晚了?!” 柳少爷这话糙。 但是理却不糙。 柳老爷子心中所忧也是这个。 闻言眉心褶皱更深,无言片刻后狠声道:“那孽种,绝不能活。” 柳少爷听了不住点头,嘴里发狠:“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孽种落地活了!” 柳老爷子心中大致有了定论,对着柳少爷招手,示意他凑近些,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父子俩商量好了,不多久,柳少爷就从出了门。 他日常的招猫逗狗,一日出门三趟,两趟去的不是楼子就是赌坊。 大张旗鼓的带着人出了门,有人见了,也无人在意。 柳少爷出门没多久,于家有个长相寻常的丫鬟家中母亲得了重病,跟管事的告了假,神色匆匆的从于家后门走了出来。 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两个时辰后,于家出门探亲的丫鬟回去了。 进门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 看门的婆子见了,忍不住问:“翠柳,你这是咋地了?” 翠柳掩饰似的抹了一把眼角的泪,忍着悲恸道:“我家中老母看着不太好,我刚刚回去见了……我……”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 遇上这种事儿,谁听了都难免不忍三分。 看门的婆子叹息一声,宽慰道:“你莫要过分伤怀,脸上的泪擦一擦,可千万别让人见着了,府中近日是有贵人下榻的,你这副模样若是被贵人见着了,只怕冲撞惹得主家不喜,再招惹来不该有的麻烦。” 翠柳被提点后连声道谢,匆匆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走了进去。 她纤细的身影左绕三转的消失在后门尽头。 刚刚还无人的走廊转角处,苏沅蹲在左边的一根树杈上,看着以更为潇洒的姿势蹲在右边树杈上的南风,面上有些说不出的尴尬。 尽管到了于家,江大山身死一事也有了人调查。 可苏沅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也是个从不将希望全部寄托于人的。 她琢磨了琢磨,觉得进了于家还会起事儿。 索性就想了个笨法子,在于家来往人最多的后门找了根看起来很隐蔽无人察觉的树杈进行蹲守。 苏沅来这儿蹲着的事儿,林明晰都不知道。 苏沅一开始也以为自己做得很隐蔽。 直到她看到了蹲在自己对面的南风,才知道有这种想法的不光是有自己一个人。 等那丫鬟走远了,苏沅和南风面面相觑半响,两人脸上皆是说不出的尴尬。 苏沅清了请嗓子,率先打破了沉默。 她指了指唯一一根可以用来垫脚的树枝,很有礼貌地问:“你先下,还是我先下?” 南风一言难尽的看了她一眼,脚尖微微一点树枝,转眼间就轻飘飘的落到了地上。 正准备扒拉着树枝小心落地的苏沅见了,无声瞪圆了眼睛。 愣着没动。 南风落地后见她不动,疑惑抬头。 “下不来了?” 苏沅自觉受辱,牙一咬心一狠,挽着袖子,以一种非常不雅观的姿态,树袋熊似的扒拉着树枝哧溜哧溜的往下滑。 南风大约是很少见这种姿态,不自觉的愣住了。 苏沅落地的时候,他眼里的惊讶甚至都没能很好的收回去。 明明白白的写在了脸上。 苏沅见了有些窘迫,掩饰似的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灰尘树叶,小声哼唧:“也不是谁都像你那样,能飞能跑啊……” 重点是那种姿态,像鸟长了翅膀,完全脱离了人体重力。 这以苏沅科学了几十年的观念来看,根本就不科学! 苏沅之前以为自己是第一个到的。 可现在回想,分明就是南风先到的。 只是这人隐藏太好,再加上苏沅没想过还有人在。 全程都没发现这人在对面蹲着! 若非是最后南风刻意露了痕迹,苏沅只怕到这会儿还以为只有自己在这儿呢。 苏沅第一次见真有人会用轻功这种只存在于武侠小说中的东西,一时间新奇又激动,忍不住的往南风身上看。 南风被她的暗含小激动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 听清苏沅在哼哼什么,南风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一丝茫然。 他看了犹自恼怒的苏沅,淡淡道:“你在此做甚?” 苏沅撇嘴。 “先生为何,我自然就是为何。” 南风像是真的不解,索性就说:“你们的事儿,有小姐在,不会出差错的,你不必担心。” 苏沅嗨了一声,有些自嘲似的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摊手道:“话是这么说,可我这人吧,天生的劳碌命,闲不得,也不太习惯完全将希望寄托在谁的身上,南先生的确是本事大,可我还是想做些自己能所能及的事儿,不然我就这么在这儿待着,心里也不踏实。” 希望放在别人身上。 最后不小心希望落空了,相应的失望就会有多大。 苏沅做什么都习惯了自食其力。 此时难免也犯了老毛病。 南风似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沉默一瞬后无声点头,接着道:“那你刚刚发现了什么?” 苏沅嘿嘿一笑,对着那丫鬟离去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那丫头,有问题。” 那丫头的确是有问题。 而且问题还不小。 南风闻言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却没像苏沅想的那般多嘴解释,只是不遮赞赏的点了点头,说:“年纪不大,观察力不错。” 说完,他就脚尖又一点地,直接飞走了。 苏沅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空荡荡的眼前,半响后才无言以对的合拢了张大的嘴。 她故意在这儿卖弄玄虚,就是想从南风的嘴里套话。 结果南风的回答就这? 就这??? 第169章 林明晰说,想跟你一起睡 苏沅郁闷的跺了跺脚走回了于家给自己安置的客院里。 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苏沅没了正事儿,还自觉有些委屈,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去找林明晰。 可她找了一圈,却没发现林明晰的踪迹。 在院子在打扫的丫鬟见她到处转,忍不住笑着说:“苏小姐可是在找林先生?” 苏沅顿了顿,不太好意思的点头。 “是啊,你们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几个丫鬟相视一笑,有些神秘兮兮地说:“林先生被我家小姐请去喝茶品画了,此时并不在院内,苏小姐若是有需要的,大可吩咐奴婢去做。” 苏沅来之前就知道,林明晰和于家少爷于浩有些交情。 但是没想到,林明晰和于家小姐似乎也是相熟的。 苏沅不知为何从从丫鬟欲言又止的脸上看出了什么别的情绪,心中蓦地生出了一种不可说的微妙之意。 苏沅很好的掩饰住了内心的好奇,状似无意道:“既是受于小姐相邀,我就不便前去打搅了,对了,你们知道他去了多久吗?” 丫鬟笑着答言:“一刻钟前去的,至于什么时辰回来,奴婢就不知晓了。” 苏沅哦了一声,神色如常的转身进了门。 大概过去不到半个时辰,林明晰回来了。 他似乎是没想到苏沅在屋子里,没敲门直接推门进来的。 进门看到苏沅没骨头似的歪在椅子上嗑瓜子,一时间不知是笑还是怒的好。 他顺手将门带上,眼中带笑,嘴里说的却是斥。 “你看你这么歪着像什么样子?坐没坐相,赶紧起来坐好。” 林明晰在莫方面有自己的特殊的执拗。 苏沅领略过他的固执,嘴里不以为然的啧了一声,腰板却不自觉的挺直了些。 看她坐直了,林明晰才说:“还有,你独自一人在屋,怎不锁门?” “万一刚进来的是旁人,你这副样子,被人见了像话吗?” 苏沅嗨了一声,苦不堪言的往林明晰手里塞了一把香喷喷的瓜子,没好气道:“小六子你够了哈,随便说两句就差不多了呗,你念叨起来还没玩了。” “再说了,我这屋子除了你还有谁会进?” 换做是旁人,别说是进屋见她如何衣衫不整仪态不佳。 估计一只脚还没能跨进门槛,人就会被她一脚踹飞出去。 林明晰挺多了苏沅的诡辩之言,一度怀疑道理都是在苏沅嘴里的。 这会儿听了,更是深觉自己之前的感叹不错。 道理果真都是属于苏沅的。 他哭笑不得的摇摇头,像是掩饰紧张似的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然后才在苏沅好整以暇的目光中惭愧道:“可否劳烦你一件事?” 苏沅咬着瓜子挑眉。 “什么?” 林明晰不知想到了什么,耳珠都染上了一层抹不开的红。 可他还是硬着头皮坚持道:“在于家的这几日,我能不能到你的房里睡?” 苏沅??? 林明晰这话实在是超乎了苏沅的想象。 苏沅不可置信的张大了嘴,嘴角还挂着两片瓜子壳。 “不是,你说什么?” 苏沅因林明晰的话震惊不已的同时,南风也回到了南歌离在的客院。 与于家给林明晰和苏沅安排的相比,南歌离住的院子显然更上了一个档次。 全是古朴家具的屋子里,南歌离坐着翻阅一卷案宗。 南风则是站在下首将自己不久前看到的一幕悉数说了一遍。 得知苏沅也去蹲树杈了,南歌离清冷的面上流露出一丝兴味。 她说:“那丫头也去了?” 南风回想了一下苏沅自以为无人爬树下树的姿态,眼底难得的多了几分戏谑。 他说:“那小姑娘年岁不大,却机敏得很,洞察力和套话的的本事也非常人能及。” 将于家选作南歌离暂时的落脚点。 为了安全起见,整个于家上下,南风早就打探得一清二楚。 连于家有几个对家派来的钉子都查得明明白白。 他能知道那个不起眼的丫鬟有问题不难。 苏沅初来乍到,不到一天的功夫,就能从与下人们看似不起眼的对话中得出那么多信息,及时发现问题所在,却是不易。 机敏就罢了。 小姑娘胆子也挺大。 南歌离沉默片刻无声笑了。 她合上了手中案宗,淡声道:“那丫头确实机灵。” 只可惜生在了这不起眼的乡间。 若是能在南家…… 南歌离收敛了眼里多余的情绪,转而问起了那丫鬟的情况。 南风知晓得的确比苏沅多得多。 他沉声道:“那丫鬟是柳家多年前插入于家的钉子,因位置特殊,多年来都不曾有所行动,也不曾被人察觉。” “据属下所查,她家中早已无了亲眷,唯一的血亲还是个断绝了关系的堂兄,只是此事知晓之人甚少,她多年来,也时常打着探视母亲的名义出门,实际上却是暗中与柳家少爷厮混。” 南风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没什么情绪的眉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冷声道:“据说柳家少爷曾对她许诺,等日后可做主了,就会将她迎娶进门做妾,想来也是为此,她这些年才会身在于家,暗中却是为了柳家效力。” 南歌离闻言,面上浮现出一抹不可察的讥讽,一言难尽道:“巴掌大个县城,关系捋清了,却不比诺大的盛京城清净分毫,也是难得了。” 林家村死了个不起眼的男人,多了个微不足道的寡妇。 这么一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儿。 城中大三家大户,牵扯进了吴家不说,如今就连柳家和于家也下了场。 的确是复杂得很。 南风沉默着不言声。 南歌离想了想,说:“你让人看紧林家那个孕妇,柳家异动,只怕时是为她而来。” 南风听了无声皱眉,问:“若是柳家对她不利,可要暗中保护?” 南歌离顿了顿无声讥笑。 “为何要护?” 她随手放下手里案宗,平淡又冷漠道:“人之生死,自有定数,她既是一心求死,你又何必从中阻拦?” “只要不影响我答应别人的事儿,她的生死,又与人何尤?” “与我何关?” 第170章 这不是好事儿吗?你为啥不乐意? 南歌离和南风三言两语定下了林三娘的生死。 屋子里,苏沅也和林明晰大眼瞪上了小眼。 苏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是什么。 她怀疑人生的掏了掏耳朵,不敢置信道:“你刚刚说什么?” 林明晰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放浪了。 可思及良多,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在苏沅诡异的眼神中咬牙道:“我说,今晚我可否与你歇在一间屋子里?” 苏沅想也不想就果断摇头。 “当然不行!” 她再把林明晰当小崽子。 这也是个马上就要成年的小崽子! 苏沅凭本事单身了上下两辈子,对于拒绝异性的不合理要求极为顺手,张嘴就说:“孤男寡女的多不合适啊!你小脑袋瓜里想什么呢?” 她不解的皱起了眉,狐疑道:“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还是到了新地方害怕不敢自己一个人睡?” 似乎是被自己找到的理由说服了,苏沅想也不想就嗤笑出声。 “林明晰你不是吧?” “你都多大了还不敢自己一个人睡?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要学会自己一个人独立面对夜晚的漫长,知道吗?” 苏沅自己说着就把自己逗乐了。 林明晰脸上却尽是无奈。 他头疼的叹了一口气,神色不太自然的闷声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明晰自然是不怕黑,也不怕生的。 自己一个人睡对他而言的确不算什么。 可今日情形不同。 于家小姐的心意他早就知晓。 也曾借着于浩的嘴,委婉的向于小姐表达过自己的意思。 时下女子多面薄。 林明晰本以为于浩将自己已娶的事儿转告于小姐,于小姐就会对自己断了念想。 不成想,刚刚于小姐借了丫鬟的口请他前去品茶赏画,说的还是这事儿。 于小姐年岁不大。 性子的执拗却出乎了林明晰的设想。 想到刚刚女子对自己说的话,林明晰一阵头大的同时,心底也生出了一个歪主意。 于小姐不是认为自己与苏沅的夫妻名分是有名无实的吗? 那自己就干脆坐实了这个名分。 让她彻底绝了念想。 于小姐的心思到底是女儿家的小心思。 林明成无意多说了让人日后难堪。 只是含糊其词的提了一句原因,当作解释。 苏沅听了嗑瓜子的动作停了,神色变得有些一言难尽的微妙。 她眯着眼打量了林明晰一圈,若有所思道:“这么说,于家小姐是看上你了?” 林明晰俊脸红了一圈,赶紧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 苏沅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打断了林明晰的话说:“不是我想的那样,那你倒是说说,究竟是什么样呀?” 林明晰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悻悻半响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大致就是你说的那样。” 苏沅这下更难理解了。 她认真琢磨了半响,迷惑道:“按理说这是好事儿啊,你为啥不乐意?” 苏沅之前对城中几大富户是没什么概念的。 这几日四处打听下来,倒是也知道了不少。 跟专走畜牲道的吴家和日常不做人的柳家不同。 许是因本家出了个京官的缘故,于家的家风治下甚严。 在外风评也很好。 据说于家上下满是和睦人。 不管是伺候的婆子奴仆,还是年老或是年少的主子,都是好性子的善人。 别的不说,就光是进了于家这半日看到的情形而言,苏沅对于家的印象就着实不错。 于家唯有一嫡出小姐,听闻是于家二老捧在掌心教养大的宝贝。 这位于小姐深居简出,在外打听得到的传闻不多。 可听闻却是个实打实的和善人。 相貌才情没一处不好的。 最重要的是,这位于小姐,至今未曾婚配。 眼看就要及笄了。 婚事也是城中百姓热议的话题。 林家虽有个清贵读书人的名声。 可若论起家境背景,与富庶了多代的于家却是真的没法比。 换做旁人,得了于家千金的青睐,估计早就恨不得抓紧着把自己洗白白送到于小姐的闺房中去。 怎地到了林明晰这儿,他反倒是不乐意了? 苏沅兀自迷惑了一会儿,忍不住问:“不对啊,这么好的事儿,你怎么看起来还不太高兴?” 林明晰从未想过苏沅听到这事儿会是这种反应。 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怒或是笑。 他头疼地说:“这怎就是好事儿了?” 苏沅眨眨眼,直白道:“你没听过那句话吗?” “娶一个城中女子,得了老丈人的扶持,相当于少奋斗三十年,有了于家的扶持,你少奋斗的可不仅仅只是三十年。” 毕竟就算林明晰顺利当官了,想积攒出于家这般财富,除去贪赃枉法这条亡命的路子,没个百八十年也是不行的。 林明晰直接被苏沅气得笑出了声。 他咬牙道:“合着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心念着怎么借助自己的婚事来图谋好处的人?” 苏沅后知后觉的察觉到林明晰的不悦,立马摇头改口。 “不不不,你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年轻人,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这次错过了,以后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苏沅说得一本正经,眼中却充斥着无声的戏谑。 尽是调侃。 林明晰再气恼也看出了她是在拿自己逗闷子,微怔之后无声苦笑,扶额道:“婚姻大事,纵然不是起自两情相悦,也不该掺杂过多别的,我无意于此,你快别说了。” 若是拿自己的婚姻去换前程。 那他究竟成了什么人? 而且…… 林明晰一言难尽的看了苏沅一眼,很想问她,是不是忘了自己早就是已娶之身。 娶的还就是眼前这个看热闹的人。 苏沅闻言,意味不明的嘿了一声,笑嘻嘻道:“成不成都在你,我只是多嘴问一句罢了。” 林明晰懒得听她浑说,索性就说:“我想着这么下去不是法子,就来找你帮忙了。” 苏沅瞪眼皱眉,想也不想就说:“我能帮你什么忙?你别麻烦我,我真最怕麻烦。” “苏沅……” 苏沅唉了一声,对上林明晰较劲似的眼神,头大了一圈,赶紧认输似的叹气。 “行行行你说,怎么帮?” 林明晰想的法子,就是与苏沅同住同起。 他俩只是同住一屋,不妨碍什么。 可落在外人眼中,就不尽然是这么回事儿。 年轻小夫妻,虽是没完成婚仪大礼,可到底是在父母亲族面前过了明路的。 同住一屋,怎会是一清二白? 于小姐怎么想的不好说。 可于家二老见了,不管是从哪方面考量,必然是不会再赞成于小姐的心思。 这样做,既全了于小姐女儿家的脸面。 又不伤及大雅。 最是合适。 苏沅听完有些不乐意了。 她咬着个瓜子无声冷笑。 “你倒是想得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可我呢?” 她砰的一下将瓜子扔到了碗里,故作恼怒。 “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就这么被你摸进了屋子,这事儿传出去,我日后还怎么嫁人?” 第171章 得不到的,不该妄念 “我……” 耳听着苏沅越说越不像话。 林明晰冷冷打断了她,提醒道:“你莫不是忘了,自己早就嫁了。” 苏沅表情一僵,心里有点突突。 光顾着逗林明晰,嘴太快把这事儿忘了…… 林明晰无声冷笑,说:“在外人眼中,你早就是我的媳妇儿了,这事儿谁都记得,唯独你自己始终想不起。” 苏沅难得语塞,顿了顿才硬邦邦道:“可林叔林婶儿不是这么跟我说的,他们说我日后遇上喜欢的,还能再嫁呢!” 林明晰听了这话心底蓦地生出一股不悦,冷声道:“那你倒是说说,你喜欢谁,想嫁给谁了?” 苏沅气结:“我这不是还没遇上吗?” 她要是能这么轻易找到顺眼的。 何至于耍了两辈子的单棍???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呵了一声,逼着自己将视线从苏沅的身上挪开,难掩不悦地说:“既是想不到,那就别想了。” 苏沅不满:“我怎么就不能想了?” 林明晰忍无可忍的蹦出一句:“闲着没事儿不如好好想想我,找不到你说的那人,你喜欢的就是我了!” 这话堪称是无理取闹到了极致。 反正苏沅听到的瞬间脑瓜子是懵的。 她呐呐的盯着林明晰不知该说什么。 林明晰像是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掩饰似的咳了一声,甚至顾不得多说转身拔腿就走。 他到了门口才板着脸补充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我晚些就过来。” 话音未落,人就没了影儿。 苏沅见了,茫然的眨眨眼,不由自主的往嘴里塞了颗瓜子,心有悻悻。 “什么情况我喜欢的就是你了?” “小崽子你毛毛长齐了么???” 林明晰一句话,搅和得苏沅心里好半天都跟打鼓似的。 另外一边,林明晰的心绪也不像看起来那般平静。 那话看似是话赶话随意一说。 可只有林明晰自己知道,那样的话在他心里不知徘徊了多久。 只是今日才找到由头所说。 但是说出来后,他反倒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苏沅。 所以下意识的选择了逃跑。 生怕听到令他畏惧的回答。 林明晰从苏沅那里出来后,慌不择路的窜进了一个小道,在小道上胡乱蹿了半天,心里的慌乱才勉强平复了些许。 只是回想起苏沅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心底却控制不住的暗暗发慌。 林明晰不明白,自己为何不敢直视苏沅。 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在看出苏沅对于小姐之事毫不在意时候,心中生出的莫名恼意。 他冷静理智了太久。 此时初初察觉真实的内心,就像一只不小心撞上了漫天大网的飞鱼。 茫然之下,条件反射的想要否认。 心中涌起更多的,却是不知名的窃喜。 勘破内心迷雾的雀跃。 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无所适从。 他宛若困兽一般在原地转了许久。 直到有人声响起,才从自己的世界中惊然而醒。 南歌离站在不远处好整以暇的看着他,见他面露尴尬,才轻笑道:“并非是故意尾随探究秘密,只是凑巧走到这儿罢了,没打搅到你吧?” 林明晰不太自在的苦笑了一声,收敛了眼底多余的情绪,认认真真的对着南歌离说:“先生漫步,本是我不该打搅,是在下唐突了。” 南歌离神色戏谑的笑了一下,慢悠悠的走过来,闲聊似的问:“跟你家那丫头吵嘴了?” 林明晰没想到南歌离如此敏锐,愣了一下后更加无法。 南歌离像是注意到了林明晰一时的不解,啧了一声,略带唏嘘地说:“我出来前,听南风说,那丫头又去蹬树杈了,树枝上长出来那点儿嫩芽全被她徒手扒拉嚯嚯了,看神情颇为羞恼,可见是心中不悦至极,我想了想,估计也就只有你能把人招惹成那样了。” 林明晰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一茬,无奈又是好笑。 他说:“不算吵嘴,只是陡然识破内心迷雾,暂感无措罢了。”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 南歌离却是面露了然的哦了一声。 她随手扒拉了一下路边的树枝,漫不经心道:“既是勘破了迷雾,就不必再多作迟疑,否则呐……”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寂寥。” 南歌离背对着林明晰,怅然而笑。 “等到后悔的那日,可不见得有机会让你去弥补了。” 林明晰没想到南歌离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微怔之下忍不住道:“可我若并不知道她心意呢?” 南歌离似笑非笑的回头望了他一眼,好笑道:“你是当真不知,还是故作不知,你真不明白?” 林明晰霎时无言以对。 南歌离却是笑了。 她幽幽道:“我与你二人颇为投缘,今日既是碰上了,不妨多嘴提点一句。” “正是大好的年纪,想要什么,都可去求去取,若不试一试,等到什么都来不及了,再想旁的,就只能尽是枉然了。” 林明晰沉默良久。 南歌离也不再言语。 过了好一会儿,林明晰才郑重其事的对着南歌离拱手致谢。 “多谢先生提点,晚辈明白了。” 南歌离摇头轻笑,摆手示意林明晰不必多谢,慢悠悠的往前走。 “只是情之一字,最是熬人,年岁轻轻若是遇上过分刻骨之人,往后余生只怕都是再难忘怀了,一朝求而不得,终将抱憾一生,固守一己之线,虽是怯懦,可到底是求存之法,越线苦求,可得可失,不可妄言。” “孰轻孰重,你是个机灵的,自行拿捏就是。” 三言两语的瞬息,困扰在林明晰心间许久的无尽大雾尽数散去。 唯独剩下的,就是无穷的欢喜。 他不喜苏沅与其余男子过分亲近。 也恼怒苏沅不曾以自己的妻子自居。 他心悦于她。 只是她尚不知道罢了。 可那又如何呢? 林明晰心中终于明朗,默默的站了片刻后,对着南歌离远去的方向长鞠一躬,才压制着欢喜转身离去。 林明晰走后不久,从他身后不远处的墙角闪过一道身影。 瞬息后,南风出现在走远了的南歌离身后。 无息而至。 无声相随。 两人的欣长的影子前后相随,却从未有过交叉相逢。 南歌离恍惚想起过去的几十年,这人始终都是这般跟随在自己身后的场景。 他始终落后自己一步。 从不抬头。 从不言语。 南歌离说不清什么滋味的扯了扯嘴角,语带讥诮。 “南风,我们这辈子,大约也就是这般了。” 南风闻言瞳孔猛地一缩,异样瞬息消失无形。 南歌离没得到回应却也不意外。 只是自嘲的笑了。 得不到的。 无论是十五年前还是如今,都是得不到的。 不该妄念。 第172章 心迹 有了南歌离,林家夫妇的案子调查进度飞快。 第二日一早,就有人来告诉林明晰和苏沅,林家夫妇身上的嫌疑被洗清,今日就可被释放出狱。 这对与奔波了许久的苏沅和林明晰而言都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消息。 苏沅忍不住兴奋,站起来道:“林叔和林婶儿马上就能出来了,咱们是不是得准备准备赶紧去接?” 可话刚说完,苏沅的表情立马就又多了一丝不自在。 昨天林明晰说了几句让她不太好理解的话。 再回来就是抱着被子的。 身体力行的用实际行动向苏沅证明,他是真的对于家小姐没非分之想。 林明晰执拗起来,苏沅完全没半点法子。 他俩当真是在一个屋子里凑合了一宿。 尽管不是睡在一张床上。 林明晰是在地上打的地铺。 可到底是同住一屋,整夜无话可说,这会儿两人相处起来,情形还是有几分说不出的尴尬。 苏沅自顾自的尴尬着,林明晰面上却看不出什么。 他将折好的被子抱到了床上放好,然后才说:“是该去接的,只是接了人,再回于家就不合适了。” 他们昨日跟着南歌离一起回来,于家看在南歌离的面子上招待他们并无不可。 只是出去一趟还多带了两个人一起回来,说起来就有些不合适了。 林明晰和于浩的交情只是一般。 于家也没必要和立场帮他们到这种程度。 苏沅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琢磨了一下,说:“照南先生的意思,说不定什么时候还得找他们问话,回村再折腾着来也不方便,这时候真相未明,村里说风言闲话的人也不少,要不就别让他们在这时候回去了。” 村里人说闲话就罢了。 重点是他们还把林小姑带走了。 林家二老是个不知道讲理的。 遇上比自己难缠的无话可说。 可林传读夫妇回去若是撞上了,那就是软柿子碰上了硬茬子,指不定得出多大的幺蛾子。 林明晰顿了顿才说:“也可。” 苏沅想了想,试探道:“那要不就暂时在城里找个房子落脚?” 她手里还有些闲钱,买房子是不可能够的。 可暂时租一个小房子落脚,还是绰绰有余的。 林明晰听完撑不住笑了,无奈道:“何至于就要买房置地了?又不是要在城里久住,就是落脚几日的事儿,找家合适的客栈就可。” 苏沅觉得怎么都好,嗯了一声就不再说什么。 两人商议好,就一前一后的出了门。 他们刚走,于家打扫的丫鬟就进了客院。 苏沅和林明晰都是规矩人。 借住在别人家里,本就不愿多给人生扰。 屋子里没几件私人物品,为数不多动用过的东西也整理得像是从未动过。 丫鬟进屋没什么好整理的,看了一眼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无声抿了抿唇,转身进了于小姐的院子。 于小姐按耐着心急坐着等,听完丫鬟的话,脸上却控制不住的染上了一抹失落。 “他们当真是同住一屋的?林明晰整晚没从屋子里出来?” 丫鬟平日里得主家恩惠不少,此时见于小姐面露难过忍不住道:“小姐您别伤怀,两人虽是同住一屋,可那位苏小姐到底是年岁小,想来也不曾到了可圆房的时候,二人只怕是有名无实,您……” “有名无实又如何?” 于小姐摆手阻止了丫鬟的话,苦笑道:“林明晰最是守规矩重礼法之人,当年机缘巧合救了我,却始终都遵循礼法不肯逾矩半步,这些年明知我心意,却始终与我维持着距离,甚至不肯与我多言一句,哪怕我特特找了机会与他相聚,他也是一句多的都不肯说。” “这般重礼法的人,主动抱着被子进了一个女子的屋子,哪怕是什么都不曾做,可他想要做的,必不止于此。” 更何况那女子与林明晰有名义上的婚约。 就算是二人之间真的有什么,她又能说什么? 对于那女子而言,她才是真正的恶人吧…… 于小姐神色落寞难掩。 丫鬟不忍道:“小姐,您若是真看上了那林家秀才,何不去请老爷和夫人做主?有他们二人说项,想来那秀才也不会不识趣,放着珍珠不要偏爱鱼目?” 于小姐苦涩一笑,叹息道:“你只当我是珍珠,又如何得知,在林明晰眼中,珍珠另有其人呢?” 若于家二老真有以势压人逼着林明晰娶她的意思,她又何至于这般发愁而不得? 再者说,林明晰一身傲骨,又岂是一个于家能压得住的人? 真靠着家世迫人,只怕到了最后,不光是林明晰不喜,就连她自己,也难以接受。 丫鬟叹气不语。 于小姐沉默了一下,突然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不行,我得去找他问清楚!” “哎呦小姐您上哪儿去?” 丫鬟急急的拦住了于小姐,头疼道:“奴婢知道您心里着急,可再着急,您也要等到林家秀才回来再说啊!” 于小姐后知后觉的愣了一下,说:“此时他不在吗?” 丫鬟苦笑。 “一大早说是府衙那边得了消息,早早的就出门去了,什么时候回来,暂时还不得信呢。” 于小姐抓住了另外一个重点,问:“可是自己一人去的?” 丫鬟愣了一下,不自觉的把头也低了下去。 “并非,是与那位苏小姐一同前去的。” 于小姐不知想到了什么,苦笑一声闭上了眼。 “罢了,左右都等了那么久了,也不在乎再多些时候。” “等他回来再说吧。” 于小姐院子里的愁云无人可知。 南歌离所在的院子里,南风再一次传来了新的消息。 翠柳有动作了。 南风垂眸遮住了眼底讥诮,淡淡道:“小姐猜测不错,柳家的确是打着杀人灭口的心思来的,翠柳昨晚就找由头接触到了后厨的婆子,今日亲自将打点好的饭菜送到了林三娘屋子里。” “属下趁人不注意将饭菜调换了一番,饭菜中的确是下了毒,毒与江大山生前所服用乃是同一种。” 南歌离之前与林明晰说的话,并非全然都是托辞。 她的确是对江大山中的毒感兴趣,故而才出手相助。 否则以于家的面子,尚不能请得动她。 那种奇毒在中原并不多见。 南歌离见了林明晰拿出的糕点碎屑起了兴趣,留下查探一番,不成竟还能顺藤摸瓜找到别的。 南歌离若有所思的敲了敲桌面,说:“那丫鬟手中的毒,确定是从柳家少爷手里得的?” 南风点头。 “确定无误。” 南歌离无声冷笑。 “有意思。” 吴越显然是想救人的。 或者说,是想救林三娘肚子里的孩子。 柳家却是反其道而行之。 想让林三娘一尸两命。 这对传闻中素来要好的亲家,似乎也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第173章 林明晰再好,也是别人的了 南歌离啧了一声,慢悠悠道:“柳家少爷一出手就是这种毒,显然之前是干惯了的,没想过会被人察觉,或者说是有恃无恐,这样的人,手里往往不可能是有一条人命,你去仔细查,务必要追根究底的查清楚。” “我倒是要看看,这不大的县城里,藏着多少视人命如草芥的畜牲!” 南风应声去了。 与此同时,林明晰和苏沅也终于接到了从大牢里被放出来的林家夫妇。 林家夫妇是悲恸震惊之下,稀里糊涂被抓进去的。 这会儿出来了,脑瓜子也是稀里糊涂的。 林慧娘这辈子没受过这么大的惊吓。 出来的途中都紧紧的抓着林传读的袖子。 出了大门见着林明晰和苏沅,眼眶一红,险些当场就哭出了声。 苏沅见状赶紧迎了上去,伸手将浑身发软的林慧娘扶住,温声安慰:“婶儿您别怕,已经没事儿了,真没事儿了。” 苏沅说得信誓旦旦的,可林惠娘还是有些不可相信。 一路上,她反复问了许多遍,苏沅反复确认她不会再被抓进去后,才如释重负的抹起了眼泪。 苏沅一路上都在轻声安慰,林明晰和林传读走在后头,父子俩一路无话。 暂时落脚的地方是苏沅和林明晰一起去找的。 一家算不上多好的客栈。 唯一值得多提一句的,就是这家客栈有单独的小院子,不受打扰。 也可以自己单独做饭。 林慧娘本以为是直接回村,被苏沅和林明晰领着进了客栈才面露茫然。 “沅沅,咱们这是不回家吗?” 林惠娘的神色看似如常。 可说话的时候,却始终都紧紧的抓着苏沅的手。 显然是这几日受的惊吓不轻。 苏沅忍不住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脏话,嘴上却是温和地说:“家里发生了不少事儿,最近都有些乱,咱们这时候回去不妥,再加上您和林叔虽洗清了嫌弃出来了,可这案子到底是暂时未清,衙门里时不时的就有可能传您去问话求证,您和林叔在这里暂时落脚,也好方便衙门行事。” 苏沅的说辞无可挑剔。 林慧娘强忍不安打量了一眼四周,像是有些怯,忍不住小声问:“那衙门来问话,还会把我们抓回去吗?会不会没查清,又把我们抓回去了?” 苏沅闻言,心底长叹一声,耐心解释:“不会了,您把心放在肚子里就是,这事儿已经查清楚了,与您二位都无关,就是暂时没找到真凶,所以只能暂时委屈您在这儿住上几日,等什么都弄清楚了,我们再回去也不迟。” 苏沅在大事儿上,往往带着一种与自身稚嫩不符的稳沉。 让人不由自主的去信服。 被她温言细语的安慰了一路,林惠娘脸上的紧张不安终于消退了些许,苦笑道:“暂时住几日也行,只要能回家就行。” 林传读闻言叹气,跟着说:“是啊,只要是没事儿了就行。” 沉默了一路的林明晰去找来伙计拎来了热水,还有两身簇新的衣裳。 他说:“爹娘,你们先去洗个澡换身衣裳,我去买些饭菜上来,吃了先休息一会儿再说吧。” 林慧娘像是被提醒了什么,赶紧说:“光洗澡可不行,你去找地方摘些桃树叶来才行。” 按这边的规矩,进了一趟牢房是沾染晦气的。 桃木去邪祟。 必须用桃树叶子混着洗澡,才算是洗去了一身晦气。 话说完林惠娘就忍不住叹气。 这时正是冬日,哪儿来的桃树叶? 林明晰就算是揣着银子去,也不见得能找得到合适的。 似乎是看出了林惠娘在愁什么,苏沅嗨了一声就笑了。 “这有什么好愁的?” “婶儿您先进去歇着,我这就去给您找驱邪避祟的桃木来!” 苏沅说得讨喜。 林惠娘不禁乐了。 “你这小娃娃,这时候上哪儿去找?” 苏沅拍着胸口保证,说:“您只管放心,我一定给您找来就是。” 林惠娘终于被逗乐了,在场的人无形中都松了一口气。 林传读陪着林慧娘进屋休息。 林明晰去找了伙计准备饭菜。 苏沅则是信心满满的出了客栈的大门。 桃树叶是没有的。 毕竟那玩意儿娇气,又不像是铜钱叶似的常年都有。 可没有叶子,树枝不是也行吗? 叶子能祛除邪祟,比叶子更高级的树枝怎么就不行了? 苏沅之前就见过不少桃树,这会儿想找点儿树枝,可谓是轻而易举。 她是个大气的。 反正路边的桃树也是无主的东西。 挽着袖子上手,稀里哗啦就掰了一大枝,呼哧呼哧整到肩上,扛着就回去了。 苏沅扛着树枝,在客栈伙计茫然又震惊的眼神中昂首阔步的进了门。 客栈外,一辆停了许久的马车缓缓的动了起来。 马车上,坐着的正是于家小姐和于家夫人。 于夫人放下了车帘,要叹非叹的看了神色落寞的于小姐一眼,说:“你可看清了?” 于小姐咬咬唇,无声点头。 于夫人无奈道:“你的心思,我和你爹都明白,林家的林明晰的确也是个不错的,此时落魄,可假以时日,必不是池中之物,只是都这般了,我们不曾有过任何表态,你可知为何?” 于小姐茫然的说了一句不知。 于夫人苦笑道:“你只看林明晰的人品贵重,却不曾多考量几分他如今的家境情形。” “说是我嫌贫爱富也好,贪慕虚荣也罢,那样的人家,虽看似不错,可家里泥腿子亲戚不少,近亲不善,远亲不触,各种杂七杂八的事儿太多了,进了门是秀才娘子又如何?秀才一年能到手的俸银能有几文?家长里短到了最后,就是鸡毛蒜皮的各种琐事儿,再深的情,也能被这看不到头的苦日子生生消磨没了。” 于夫人长叹一声,指了指苏沅离开的方向,说:“那苏姑娘是个本事的,吃得了苦,下得了狠力气,不光是能顶得起一家门户,也能操持起一家开支,遇上大事儿,也半点不慌,可独当一面,可这样的事儿,闺女你行吗?” 于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诗词曲牌也能对上一二。 可满腔文采才华又如何? 那样的人家,又有什么机会让你去施展这样的才华? 于小姐学了十几年的诗词歌赋,于生活无半分益处。 也合该就不能吃苦。 于夫人不忍多看于小姐面上的难过,长叹道:“你是我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姑娘,日后为娘的,也是不忍你吃半分苦楚的,林明晰再好,他与你也不合适,实不相配,长念成妄,久了就是长在心头上的一根刺,碰不得摸不得,一想就生疼。” 于小姐眼中的泪终于控制不住落了下来。 于夫人面露不忍,伸手将她拥进了怀里,叹息道:“哭了也好,哭一场就把那些妄念忘了。” “姑娘啊,你记住了,林明晰再好,他也是别人的了。” “咱们哭一场,就把他忘了吧。” 第174章 黑心汤圆儿肚里黑 苏沅一出手,技惊四座。 靠着一截惊人体积的桃树枝就扫清了林惠娘眼底大半阴霾。 林慧娘和林传读哭笑不得的去清洗完毕,一家四口经历了惊心动魄的几日,终于坐下来安安生生吃了一顿饭。 吃过饭,苏沅原本的意思是她就不跟着去于家了。 毕竟接下来的事儿有了专业人士的帮助。 她去了也只是打酱油的。 可林明晰转念一想,还是决定把苏沅拎上了。 林明晰不说理由,苏沅拗不过他,最后只能是带着不满,哼哼唧唧的跟着他回了于家。 刚到家不久的于小姐听闻林明晰回来了,挣扎再三,终于还是没忍住找了过来。 她到的时候,苏沅正踩着石头跟林明晰争什么。 见门口站了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苏沅下意识的愣了一下,对着林明晰抬下巴:“找你的?” 林明晰回头看了一眼,不知怎么想的,直接就抓住了苏沅的手,状似小心的将苏沅从大石头上扶了下来。 苏沅突然被扶,一脸茫然。 林明晰却说:“都说了不要动辄爬高踩低的,万一不小心摔了怎么办?” 苏沅闻言当即瞪眼,很想说就这么点儿玩意儿能摔着我? 但是话不及出口,她就猜出了于小姐的身份。 她咬牙忍了一下,没好气道:“当我是你呢,这么点儿高度哪儿能摔着我?” “不跟你扯了,你自己玩儿吧。” 说着,苏沅对着面露拘谨的于小姐歉意一笑,洒然道:“你们二位聊,我出去溜达溜达。” 苏沅说完就要走。 林明晰不放心的叮嘱:“当心着些别乱跑!” 苏沅背对着他敷衍的哦了一声,脚步比之前更快了些。 像是在跑。 苏沅走了,院子里林明晰和于小姐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气氛说不出的尴尬。 林明晰正琢磨说什么的时候,于小姐却苦笑着开了腔。 “我本是想来问你,当真是认定了她不可吗?可此时见了,我却不想多嘴一问了。” 苏沅自己或许没察觉。 林明晰自己甚至都可能不曾发现。 可于小姐却看到,苏沅在的时候,林明晰的眼中带着笑。 他眼里看到的全部都是她。 旁人半点不入眼。 亲眼所见,她还有什么不可舍的妄想可问的? 林明晰闻言,无奈的笑了一下,却承认得坦坦荡荡。 他说:“小姐心意,是我妄负,只是在下心中早心有所属,不愿为小姐徒增忧扰,还望小姐可多见谅。” 于小姐苦笑了一声,自嘲道:“情之所属,难自控却也无理,这是人之常情,是我冒昧了,你不必多言自责。” 林明晰沉默不语。 于小姐却像是要把积压在心底已久的话全都说出来似的,自顾自地说:“我惦你多年,本是不甘心就此的,可今日娘亲带我去偷偷的看了你一眼,我心里突然就不确定了。” “只是到底是不甘心,所有才多走了这一趟。” “如今亲眼所见,我心中妄念也算是可尽数消了,我将这些告诉你,也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放弃了,你心中不必有所顾虑。” 于夫人所说不错。 于小姐擅长的,会做的。 的确是林明晰目前不需要的。 可大约是少年心性,她还是不死心。 可来了,她却又觉得,自己到底是错了。 她难掩苦涩的看了苏沅离开的方向一眼,低声道:“或许只有那样的女子才能与你相配,我空有这身矜贵,却是不能与之相比的。” 林明晰顿了顿,无声一笑后郑重道:“小姐自谦了。” “您生来矜贵,从前这般,往日也会如此,年少时风月心事,不过是人生百味其中之一,您今日自认是失了,可又何尝不是在为来日的好做准备?” “林明晰自知拙劣,也不敢妄想明月珠玉,只盼着小姐能此生安康富足,安乐无忧。” 于小姐闻言一怔,随即就无声而笑。 “这还是你第一次与我说这么多话,虽不是我想听的,可我听了还是欢喜。” “今日我就借你吉言了。” 于小姐忍着失落大气一笑,转身背对着林明晰,一字一顿:“林明晰,天长水远,来日珍重。” “我……” “你必然是要步步高升前程光明的,我就不多嘴费舌了,看在你曾经救过我的份上,祝你二人携手同老,白首不疑。” 于小姐彻底消了心中之念,话说完拔脚就走。 林明晰站定原地,半响后才轻声而笑。 “借你吉言。” 于小姐在林明晰的面前装得大气。 不失体面。 可转身背对着人,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 那是她心心念念的多年的少年郎。 是她无数次梦想过的人。 如今就这么舍弃了,心中说是不痛,必然是假。 她避开了丫鬟仆人,本是想找个角落难过一会儿。 谁知道刚进了小树林,就碰见了正在准备上树的苏沅。 苏沅裙摆已经扎到了腰上。 袖子也挽起来了。 搓了搓手掌蓄势待发,正准备脚丫子一蹬地就一跃而起的时候,于小姐掉着眼泪进来了。 两人相对,面面相觑皆是无言的尴尬。 于小姐像是不愿被人瞧见,下意识的用手挡了一下自己的脸。 苏沅眼尖,一眼就瞧出她是哭过了,一时间更是不知说什么好。 尴尬了一会儿,苏沅没忍住,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林明晰欺负你了?” 于小姐闻言眼眶登时一红。 苏沅见了更是头大。 苏沅赶紧说:“哎呦你别哭啊!” “林明晰那小崽子是不是欺负你了?你别哭,在这儿等我,我这就帮你撒气去!” 眼看着苏沅挽着袖子杀气腾腾的就要去找林明晰算账。 于小姐赶紧拉住了她。 她白净的脸上难掩尴尬,苦笑道:“他不曾欺负我,是我小气了。” 说完她忍不住道:“再说了,林明晰又何尝是会欺负人的性子?” 那般好性子的人,怎会欺负一介女子? 苏沅听完有些不以为意,她不忍回想自己被林明晰各种内涵讽刺的黑暗时刻,是能是硬邦邦地说:“他还不算是会欺负人吗?” 于小姐愣了一下被都笑了。 她笑起来温婉极了,让人见了就忍不住心生好感。 她好奇道:“林明晰竟是会欺负人的吗?” 苏沅撇嘴,没好气道:“怎么不会?” “就没见过比他更会的。” 苏沅越想越气,暗暗咬牙:“小崽子黑心汤圆儿肚里黑,看着白净,就不是个好人。” 于小姐年不过十五,被家里人保护得太好,本质上还是个娃娃性子。 此时听了苏沅的吐槽,明知不该,却还是忍不住问了起来。 苏沅存着心思逗小姑娘高兴,索性就连说带比划的说了一些好玩儿的,逗得于小姐满面开怀,霎时不见了之前的阴霾。 第175章 情至深至远 逗完了,苏沅略带深意道:“总之呐,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男人那张嘴要是靠得住,母猪都要洗洗脚丫子准备上树,姑娘你听我一句劝,仙女就是要独自美丽的,其余的都是浮云。” 于小姐从未听过这般言论,惊讶之下更是好笑。 她捂着嘴道:“你这人怎地这般有趣?” 苏沅眨眼,回答得理直气壮。 “大概是不自娱自乐就会被气死?为了活着不得不自己逗自己开心?” “哈哈!” 于小姐乐不可支的弯了腰,突然想到苏沅刚刚那动作,好奇道:“你刚刚是想做什么?” 苏沅嗨了一声,把地上一个小草堆里放着的一只小鸟捡了起来,说:“这不是溜达到这儿,见着这么个小东西么?” “我就想着趁着大鸟没回来,赶紧将它送回去,谁知道还没来得及一展英姿呢,你就来了。” 冬日里风大。 树杈上的鸟窝也安置得不稳当。 毛都没长全的小鸟不知怎么就掉了下来。 这会儿软趴趴的窝在苏沅的掌心里,看着格外怜人。 于小姐见了有些急,看了一眼树杈的高度,更是眼前一晕。 这么高,哪儿是苏沅能爬得上去的? 她想也不想就说:“你别动,我去找两个壮实些的人来,拿了梯子再放上去,不然太不安全了。” 苏沅听完就撑不住笑了。 她说:“这么点 儿高,算不得什么,您只管等着瞧好吧。” 话说完,苏沅在于小姐震惊的目光中三两下就熟练的爬上了树杈,小心翼翼的将小鸟放了进去。 于小姐除了在戏台子上,就从未见过这般行事的女子。 此时除了惊讶,更多的却是说不出的羡慕。 她仰头看着树杈上的苏沅,笑得复杂:“你一直都这么厉害吗?” 苏沅愣了愣,好笑道:“这就是厉害了吗?” 苏沅兜里还揣着一些用来固定鸟窝的小树枝,说话的时候,手上的动作也不停,一边固定鸟窝一边说:“其实这都算不得什么,只是求生的本能罢了。” 想活着就要付出比旁人更大的努力。 这是苏沅很小就知道的道理。 她会的多,也不尽然都是她求知若渴想主动学的。 更多时候是不得不的无奈。 只是曾经的无奈到了此时,多了几分唏嘘感慨罢了。 像是捕捉到了于小姐眼中不可知的羡慕,苏沅苦笑了一下,说:“若是可以呀,我也像你这般,有家人疼护,生活无忧,毕竟谁不想生来就是享福呢?” “只是世上诸多难平事,只要人活着,就很难真的诸事顺意,出生是没办法改变了,只能是从别的地方想想办法,起码……” 苏沅终于固定好了最后一根树枝,拍手笑道:“就像是这鸟窝一样,起初是不稳的,可想想法子,稍微用些心思,总能比之前更好些,一日能比一日强,那就可知足了。” 苏沅左右端详了一眼被重新固定的鸟窝,笑得满意。 “人嘛,日子朝足往前看,眼下的烦心事儿啊,等过些年月,就会变成记忆里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挥手就可忘了,不必介怀。” 说完,苏沅猝不及防的顺着树干往下一跃。 稳稳的落在了于小姐跟前的空地上。 于小姐惊呼出声,却又忍不住抚掌而笑。 她笑得真心实意,说:“多谢。” 苏沅看似在说自己,何尝不是在劝解她? 苏沅明知道自己对林明晰的心思,却还能这么说。 光是这么心胸,就是于小姐自认不如的。 这声谢也说得真心实意。 苏沅摸着嘴角笑了笑,慢悠悠地说:“好菜不怕晚,好的都在后头呢,姑娘且耐心等着,该有的总会来的。” 于小姐本就是个通透人儿。 一时郁结被苏沅劝了几句,眼底就重新染上了光。 她哭笑不得的对着苏沅说:“林明晰可是你丈夫,你这么对我说,就不怕我不死心,死缠烂打吗?” 苏沅顿了顿,一时间有些好笑。 她没否认于小姐的说法,只是说:“常言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若真是我的,不必我去争去抢,自然就是我的。” “若不是我,我再怎么守着熬着,到了最后也不能是我的。” “我对身外之物如此,待人也是这般,左右只求顺应本心,但求问心无愧。” 再说了,林明晰日后前程不可限量。 潜龙在渊。 不日将借风腾飞而起。 那样的人,若是心有不甘,哪儿是她能守得住的? 更何况,从一开始,苏沅就从未把他当做过自己的。 何来相守? 于小姐闻言微怔。 嘴里却忍不住说:“都说你与林明晰感情甚笃,可我冷眼看来,却觉得不尽然是。” 于小姐意味不明的捂嘴一笑,戏谑道:“依我看来,你俩只怕是郎有情,妾无意吧?” 在不在乎一个人,是能直接看出来的。 苏沅或许在意林明晰。 却不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在乎。 种种迹象或许能瞒得住别人,却不见得能瞒住一颗心一双眼都在林明晰身上的于小姐。 苏沅听了有些无奈,两手一摊,直接道:“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于小姐难掩得意的笑了。 “那是。” 苏沅好笑的纠正了一下她的说辞,说:“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我俩是社会主义姐弟情,跟别的没关系。” “我只当他是个弟弟。” 于小姐从未想过苏沅是个如此风趣之人,与苏沅闲话半响,听够了热闹,捡够了乐子,笑呵呵的就走了。 苏沅蹲在树下不知在想什么。 于小姐走到中途,却遇上了不知什么时候就来了的林明晰。 从前见林明晰,或是因少女心中娇事,总是带着三分惶恐七分羞涩。 此时把话说开了,她倒是一派坦然了。 于小姐对着林明晰意味深长的一笑,说:“流水有意,繁花无情,林明晰你这路子还长着呢,只怕是有得熬咯。” 林明晰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无奈之下更是好笑。 他说:“情至深至远,何至三两日见真章?” 苏沅此时无心,他有的是来日方长让她有心即可。 林明晰认清本心。 就有无限的耐心。 于小姐牙酸的啧了一声,甩甩帕子走了。 林明晰站在原地,默默的看着苏沅在的方向,目光温远绵长。 总归,他们之间,还有无数的来日方长。 苏沅此时不晓。 他总归会有机会让她知晓。 第176章 姐姐凭本事单身 苏沅是一个凭本事单身了几十年的人。 单身年限并不能代表她身上么吸引人的特质。 只能说她对于感情太过迟钝。 而她再迟钝,那根天生就不发达的神经,也逐渐察觉到了林明晰近日的一些变化。 面对林明晰与以往似有不同的关心,苏沅面上依旧是一派淡定,可心里却是有些摸不准底。 她也说不准林明晰到底是哪儿不一样了。 只是林明晰偶尔看过来的眼神,其中包含的温和深意会让她觉得无所适从。 甚至有些想闪躲。 面对这种说不出为何的变化,苏沅首先进行的就是自我反思。 她觉得,问题出在自己和林明晰同住一屋上。 之前没住一个屋子的时候,什么都还好好的。 可住在一起后,林明晰整个人就不太对劲了。 想明白了问题的症结在哪儿。 苏沅立马就想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她没跟林明晰商量,自己就决定搬出于家,和林慧娘夫妇住客栈去了。 反正现在什么事儿都有南歌离和林明晰顶着。 她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 不如早些离开。 林明晰和南歌离外出取证回来,得知苏沅收拾东西跑了,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以为自己表现得已经很明显了。 却不成想,苏沅会是这样反应。 南歌离一眼看透他心中所想,默了一瞬好笑道:“既是心里惦着,就回去看看,左右这里的事儿都差不多了,也用不着你时刻跟着。” 这话是大实话。 对查案取证,林明晰是个实打实的编外人员。 懂的不多。 能帮上忙的地方也很是有限。 他主动跟着南歌离跑进跑出,也只是想在能搭把手的时候帮忙。 毕竟这是他们的事儿。 并非南歌离一人之责。 如今最重要的证据已经拿到了,剩下的事儿也不是他能插手的了。 他再跟着的确也是无用。 林明晰感激的对着南歌离拱手轻笑,惭愧道:“案件能有今日进展赖先生良多,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必携一家前去感谢先生恩情。” 南歌离不以为意的摆手一笑,说:“去吧。” 林明晰再三致谢后转身离去。 南歌离眼底最后一丝笑意散去,冷冷的对着南风说:“去拿当地县令的抓捕令,将与本案相关的嫌疑犯吴越拿下,以及与其余两桩命案相关的柳家父子拿下!” 南风领命去了。 没多久,吴家和柳家的门前就来了持刀而立的衙役。 毫无准备的吴越和柳家父子不满的嗷嗷喊着被冷面衙役带走,直接投入了大牢等到明日问罪。 而这一幕,恰好就被闲来无事出来溜达的苏沅看到了。 苏沅欢喜非常的回客栈去报信。 进了门,第一个看到的却是林明晰。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都是说不出的尴尬。 苏沅心中懊恼不知为何这样。 反复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林明晰耐心等了半响,眼看着苏沅又想跑了,无奈苦笑。 “你就这般不待见我?” 苏沅闻言有些说不出的尴尬,干巴巴的笑了几声,不自在地说:“你想多了,我怎么会不待见你呢?” 林明晰不好打发,听了这话就笑着问:“那你为何躲我?” 苏沅一张能辩群雄的嘴这会儿不知为何失了灵,猛地一愣有些嘴瓢。 “窝肿么不知道我在躲你?” 林明晰目光深深的看着她。 明明什么也没说。 又像是说了无数不尽之言。 让被他看着的苏沅越发的不自在。 就在苏沅头疼说点儿什么好的时候,林明晰不动声色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宛若刚刚的尴尬半分不存似的,轻声道:“小姑父的事儿大约是要有眉目了,我遍寻不见你,就想着来与你和爹娘报个信。” 苏沅听到这个来了劲儿,也顾不上刚刚的诡异了,难掩兴奋地说:“是不是真相大白了?” 刚刚衙役去抓人的场景她都亲眼瞧见了。 若不是有了完全的把握,平时与吴柳两家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的县太爷,怎会不顾双方多年交情,直接下令抓人? 还抓得那般不留余地? 苏沅激动的扒拉着林明晰想问更多细节。 不知什么时候手又拽住了林明晰的袖子。 林明晰任由她抓着,慢条斯理的与她说了这几日的进展。 柳家少爷买通的那个丫鬟成了案情的关键。 发现那丫鬟有问题,南歌离让南风顺着这条线往下查,不多时就查出了另外两桩命案。 死的那两个姑娘死状与江大山如出一辙,显然是中了同样的毒。 而那种奇毒,也被南歌离查出了来历。 吴家有一个规模不小的商队,专门往外域方向走,做的是外邦人的生意。 商队去了外邦,往往除了兜售商队带去的中原特产外,还会顺路从外邦采买些中原不常见的物件回来高价出售。 这种杀人无形的剧毒,就是前几年商队的一个老管事特意给吴越带回来的。 这毒价值不菲。 来历也不易。 吴越得到后一直小心收藏,其中当作礼物送过柳家少爷一些。 柳少爷得了后,恰好惹上了一桩强抢民女的官司,为了灭口,第一次就用这毒把那被抢来还上诉的农家女毒死了。 农家女死得了无痕迹。 仵作来了也验不出什么,只能是草草结案。 柳家花了些银钱买通了县太爷将这事儿压了下去。 故而知情的人寥寥无几。 据查,柳少爷前后用这东西害了两人性命。 这次是想用来杀林三娘的,却未能得手。 林明晰说完面露鄙夷,冷声道:“而据查,柳家并不知晓有人在查小姑父一案,也不知道南先生此时正下榻于家,他们只当是林三娘有孕后,为防止受迫害,主动躲入于家寻求庇护,而这些,都是吴越暗中透露的消息。” 苏沅是个反应快的,林明晰话说了一半,她立马就打了个机灵,接话道:“柳家是被姓吴的那孙子当枪使了!” 仗着柳家不知情,鼓捣着心怀不轨的柳家父子对林三娘出手。 不管吴越打的是暗中救人还是直接杀人灭口的心思。 最后事发也难以牵扯到他的头上。 这一手牌打得倒是极好。 若非南歌离神通广大,有本事在极短的时间内将来龙去脉都查清楚。 稍有不慎,只怕是就要让吴越的算计成了真。 第177章 枉死之灵终可安息 林明晰难得的没计较苏沅的不雅之词,只是冷声道:“如今那个为吴越采买毒药的管事已经被拿下,所有的知情人也都被捕,吴越再大的本事,也翻不出浪了。” 人证物证俱在。 柳少爷也不见得是个能硬扛着不张嘴的硬茬子。 只要稍加审讯,必然会将手中毒药的来源抖个一清二楚。 剩下的,就是看吴越和柳家父子狗咬狗了。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 这样自私自利互相算计的人,到了绝境之下撕咬起来会是怎样的一番好戏。 苏沅快速梳理完事情脉络,激动的跺了跺脚,咬牙道:“就是得这样才解恨呢!” 林明晰紧绷了多日的面色终于缓和了几分,笑着道:“是啊,总要真相大白了才算解恨。” 否则,那枉死的人,岂不是就真的死不瞑目了? 真凶伏法。 枉死之灵也尽可安息了。 林明晰和苏沅说话的时候,外出散步的林家夫妇回来了。 苏沅兴冲冲的跑过去将好消息说了一通,林慧娘激动的拉着林传读的手,眼眶通红地说:“当真查清了?” 苏沅用力点头。 “婶儿您就放心吧,再不会有胆敢污蔑您了。” 林惠娘喜极而泣。 林传读也忍不住面露庆幸。 欢喜过后,随之而来的却是无声的低沉。 林慧娘不确定的低声说:“那这事儿,真与你小姑有关系?” 饶是林三娘待人不善,可时至今日,林慧娘还是很难相信,她真的会为了那些得不到手的虚无好处,亲手杀死自己的丈夫。 苏沅一时哑然不语。 林明晰默了一瞬,低声说:“应当无误。” 林慧娘震惊一刹,随即无声苦笑。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你小姑她这又是何必……” 林传读比林慧娘更理智些,也更早知道林三娘与人不洁之事,故而此时情绪起伏不算大,还算理智地说:“她如今是带孕之身,法不责有孕之女,罪不下稚子之身。” “案子查清后,她会被如何处置你们可打听过?” 这事儿苏沅倒是没关注过。 闻言不自觉的看向了林明晰。 林明晰说:“按我朝律法,状诉得当的话,是可等腹中胎儿落地后再另行问罪,只是……” 林三娘腹中之子乃是通奸所怀。 吴越尚在的话,或许还能为了这个苦求而得的儿子奔走几番。 孩子出生后哪怕是没了亲娘,日子也不见得会多难以为继。 吴越倒了,那尚未出生的孩子也就相当于是没了指望。 林家不会接受一个来历不明,甚至还染上了一条血脉至亲之人性命的孩子。 吴家剩下个吴夫人和满房小妾,也不会有谁真的待见他。 所以那孩子虽被容于法理之外,能不能顺利降生活着长大,还是个不可知的事儿。 林明晰的未尽之言已将一切不言自明。 林传读沉默良久,苦涩叹息。 “凡事讲究个因果,咱们能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就全靠天意了。” 林明晰和苏沅对视一眼,两人皆是无话。 吴家大老爷和柳家父子同时被捕,这事儿在城中可算得上是破天荒的大事儿。 昨日目睹了一切的百姓奔走相告。 今日不等衙门审讯的大堂打开,就有不少人早早的到了门前侯着等着看个新鲜。 升堂鼓响。 惊堂木拍。 沦为阶下囚的吴越和柳家父子先后被押送上堂。 到了堂下,见到坐在上首的是个不认识的女子。 不光是吴越心里咯噔一下,就连柳老爷子的脸都是变了又变。 主审此案的南歌离不是个多话的,见坐在一旁陪审的县太爷讨好的看向自己,漫不经心的一摆手,示意可以开始。 心里同样打鼓的县太爷强定心神,清了请嗓子就说:“堂下吴越,你可认罪?” 吴越有罪。 却不敢认。 杀人的罪,他今日若是认了,别说吴家只是个乡绅豪富,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可能救得了他。 吴越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张嘴就开始大呼冤屈。 县太爷面露不耐的吼了一声,正心慌怕吴越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时候,南歌离开了口。 她说:“传林家夫妇上前。” 县太爷满腔的话不等出口,只能是赔笑着说了好。 让人将在后边等着的林慧娘和林传读传上堂来。 林慧娘和林传读被传前,林明晰就已经详细的跟他们说了堂上的规矩。 二人上堂后带着掩饰不住的拘谨行礼,不等站直,就听到南歌离说:“死者江大山是在你家中无故暴毙的,案发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们还记得什么,全都说一遍。” 林传读这些日子不知回想了当日情形多少遍。 此时说起并不费力。 他说的都是琐事。 在一旁记录的师爷笔下不缀,不一会儿就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篇。 林传读确定将自己记得的都说完了。 师爷才将写得满满当当的纸递到了南歌离的手边。 南歌离拿过来也不看,随意放在一旁就问林传读:“听闻你早年间是跟着商队跑商的,可曾去过外邦外域?” 林传读顿了顿,说出了一个商队的名号,说:“回大人的话,小人早年间的确是以跑商为生,只是所在商队规模不大,只在暨水东西双向活动,从未到过外邦。” 南歌离又说:“你家如今一年,可有多少进项?” 林传读苦笑着说了一个数字,无奈道:“小人受伤后,家中进项始终不丰,后江大山遭难,为抓药请医薄弱家底也撒了个精光,家中并无存银,也无积蓄。” 南歌离神色平淡的颔首,说:“行,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你且退下吧。” 林传读带着紧张的行礼告退。 南歌离冷冷的看向一旁早已目瞪口呆的吴越,冷笑道:“吴越,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认罪吗?” 吴越心中一惊,条件反射似的想叫冤枉。 可南歌离却说:“江大山所中的毒,乃是外邦奇毒,那种毒在中原极为罕见,且要价高昂,绝非林家可有之物,而凑巧的是,你有一个常年来往外邦的商队,商队中有个老管事,不止一次的为你带来了这种毒。” 南歌离意味深长的停顿了一下,淡淡道:“而那个管事,昨日也被我拿下了,他的证词,你想看看吗?” 吴越面色苍白的跌倒在地说不出话。 南歌离讥讽一笑,自顾自道:“你于林家三娘通奸已久,心怀不忿,故而哄骗林三娘将这种毒放在了糕点中,交由江大山之女的手,与林三娘合谋,毒杀江大山,案发后企图栽赃于林传读夫妇,你说,我说的可对?” 第178章 狗咬狗的一出闹剧 吴越尚想徒劳挣扎。 南歌离却懒得给他再多嘴的机会。 捕捉到南歌离不明显的不耐,南风直接上前,张嘴就将那个提供证词的老管事带了上来。 老管事被抓时曾想过负隅顽抗。 可南风的骇人手段,哪儿是他见过的? 不等南风真的动手,他就率先吓破了胆子,把自己知道的都交待了一通。 这会儿见着煞神也在,半点不敢隐瞒,不等南风张嘴问,往堂前一跪,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的就说了起来。 老管事说得越多。 吴越的脸色也就越难看。 直到最后,他几乎是浑身僵硬,嘴唇不住的哆嗦,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老管事的话被记录成证词,摆在了南歌离的手边。 南歌离懒懒的撑着下巴,要笑不笑地问:“吴越,对于刚刚管事之言,你可有话要说?” 吴越无话可说。 不自觉的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一直存在感不强的县太爷身上。 可县太爷像是看不到他的眼神似的,依旧是对着南歌离讨好的笑。 “先生,人证物证俱在,想来这案子就可结了,罪犯的强辩之词,听不听倒也无妨。” 吴越与县太爷勾结已久。 吴越也知道太多对县太爷不利的秘密。 这时候吴越显然已经走入了死局。 再让南歌离审下去,吴越到了垂死挣扎之际,说不定会张嘴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县太爷心里慌,只想快快让吴越的罪名落实,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审讯继续。 南歌离闻言,表情微妙的哦了一声,目光却依旧是在吴越的身上。 她说:“你认罪了?” 吴越狠狠的吸了一口气,双目赤红地说:“回大人的话,小的不认。” 县太爷听到这话就跟被人捏住了脖子似的,嗷一嗓子喊了出来,咬牙道:“罪证俱全,你为何不认?!” 吴越红着眼反驳:“毒药的确是我所有,可我不曾亲手毒杀任何人,我承认自己的确是有保管不善之嫌,可这并不能代表我真的杀了人!” “杀人的分明不是我,这罪我为何要认?!” 吴越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噗通一下对着南歌离磕了一个响头,辩解道:“大人刚刚所说小人不敢不认,我的确是与林家三娘有来往,可那又如何?” “我并未亲手杀人,也不曾投毒,我只是受了林三娘的迷惑,失了戒备让她偷走了我手里的毒罢了。” “小人的确是德行有失违背良德,这小人是认的,可杀人的罪,小人不愿,也不能认!” 吴越不愧是老油子。 几句话的功夫,眨眼间就将杀人的罪名推到了林三娘的身上。 谁都知道他说的话有水分。 可那又如何? 毒是他提供的不假。 可人不是他杀的。 只要不是杀人。 对吴越而言,就一切都还有转寰的余地。 至于林三娘…… 吴越发狠的咬了咬牙,重重的将头撞到地上,说:“小人所言皆是真实,还望大人明察。” 县太爷虚惊一场有些悻悻。 强撑镇定的擦了一把额角的冷汗,转而看向南歌离。 “先生您瞧这……” 南歌离冷冷的呵了一声,没理会吴越和县太爷的试探,转头看向身旁的帘子,似讥似讽地说:“都听清楚了?可有什么想说的?” 帘子动了一下。 很快,从帘子后就走出来了一个让吴越意想不到的人。 消失了多日的林三娘走了出来。 站在吴越跟前,以一种说不出是悲凉还是可笑的目光看着他。 眼底皆是令人心惊的漠然。 吴越见了心底咯噔一下,正想张嘴的时候,林三娘却说:“回大人的话,都听到了。” 南歌离意味不明的微微一笑,说:“那你如今,可愿招了?” 林三娘自嘲的扯了扯嘴角,低声道:“事到如今,妾身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大人想知道的,妾身都说了就是。” 吴越急急阻止:“三娘不可!” “你给我闭嘴!” 林三娘大吼着打断了吴越的话,明明表情没什么变化,可眼底却慢慢的染上了血丝。 她死死的盯着吴越,像是恨不得咬下他身上的肉,一字一顿道:“我日子过得不算多好,可也还能过得下去,我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就是这样了,虽不富贵,却也能安稳,可是吴越,是你来招惹我的,是你来招我的!” 林三娘压抑似的缓缓呼出一口气,全然无视了吴越杀人一般的眼神,对着南歌离微微福身,哑声说起了不为人之的过往。 林三娘年轻时,的确是与吴越有过一段。 可那时两人情愫不深,后不成正果,林三娘除了在心中怨,却也不曾有旁的念想。 是后来,吴越求子不得,特特请了白仙前来算命,想到了林三娘的命格相符,又暗中特意寻了过来。 林三娘无声冷笑,淡淡道:“他与我承诺,只要我怀上他的孩子,就会将我迎娶进门,只是我家中病夫是个累赘,只怕是不会同意和离,届时必然会成为我二人间的阻碍,他给了我一包毒药,让我找机会给江大山吃下去,只要江大山死了,我们的事儿就再无任何人可阻拦。” 这话此时回想起来,林三娘自己也不信。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就鬼使神差的信了…… 她说不清什么滋味的摇摇头,轻声道:“我把毒药掺到了红枣糕里,让孩子送到了江大山的嘴边,他没多心吃了,然后人就死了。” 江大山是暴毙身亡。 肯定会引人疑窦。 为了不被怀疑,不让人往深处查,吴越就想到了找人顶罪。 林传读夫妇就成为了最合适的人选。 林三娘的语速不快,说的却都是骇人之闻。 堂下俱是一片死寂。 只有她不疾不徐的嗓音,和师爷蘸墨落笔的声响。 说到吴越给自己的承诺时,林三娘面露悲切,语调中却夹杂了一分狠意。 她说:“吴越刚刚说,那毒药是我从他处偷窃而得,他并不知情乃是说谎。” “我不过是一介妇人,我如何得知他手里什么是要人命的毒药,什么又是旁的?更何况,我与他有联络以来,私会的地点一直都是在水渠庄的竹楼里,从不曾去过他处,若非他所给,我从何得来他手中奇毒?” 第179章 小崽子藏得太深了 林三娘话已至此,当真是没什么可遮掩的了。 她报复似的看了吴越一眼,咬牙道:“他给我的那药,我并未用完,剩下的就藏在我床底下的土洞里,与毒药一起放着的,还有他私底下给我的珠宝首饰,大人如若不信,大可派人前去查探。” “你胡说!” 吴越激动的站了起来,指着林三娘就吼了起来。 “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给过你毒药?!明明是你不愿被那废物拖累,才找上门来求我怜惜,我……” “吴越,你别当所有人都是傻子。” 林三娘面无表情的打断了吴越的怒吼,讥笑道:“起码,在场的谁都比你聪明,你那套说辞,除了你自己,谁也骗不了。”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是非曲直,自有大人公断。” 林三娘说完跪倒在地,头深深的抵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她说:“妾身自知罪无可恕,也无颜面再多做辩解,只盼大人可秉公断案,让真正该死之人,尽数伏法。” 南歌离指腹慢悠悠的从惊堂木上划过,默了一瞬才说:“你说的我都知道了。” 南歌离声音不大,语调也是从一初始的冷清。 可吴越却从中听出了莫大的杀意。 吴越胆颤之下,下意识的想辩解,可南歌离关注的重点却不再是他。 南歌离示意南风将吴越堵上嘴拉到了一边,目光落在了早就面如土色的柳家父子身上。 她说:“柳进,柳功,对于前后用吴越所给的毒药毒杀二名女子之事,你们父子二人,可认罪?” 南歌离的话锋突转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县太爷不知为何心中猛地一颤,不自觉的带上了一分紧张。 他讪笑道:“先生,这吴越的案子想来是定了,他再在这堂上也是扰人聒噪,要不下官先命人将他带下去收押?” 南歌离堪称是戏谑的看了县太爷一眼,要笑不笑道:“大人着急做甚?” 县太爷额角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嘴上却说:“下官并无什么可急的,只是……” “既是不着急,那就且等着。” “吴越的事儿还没完,定罪的事儿,也不着急。” 县太爷还想说什么,却被南歌离眼底的冷意骇得心头一哆嗦,瞬间就不敢多言了。 南歌离不多理会,对着南风颔首示意,南风板板正正的说起了柳家父子的罪行。 柳家父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一时动了贪念,竟会被人将陈年旧案都翻了出来。 可虽是陈年旧案,南歌离手中的人证物证俱在。 实实在在的铁证摆在了眼前,让人无从否认。 也难以辩驳。 柳家父子一扫之前的跋扈面色死白。 南风冷酷的一挥手,立马就有等待的衙役冲上来将人拉了下去。 杀人偿命。 天经地义。 南歌离貌似征询的与早就被冷汗浸湿了后背的县太爷商量了几句,当场就定了罪。 除了给受害人家属的补偿外,择日处死。 不可求情。 柳家父子结局已定。 吴越亲眼目睹了一切,受到的惊吓胜过所有,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彻底瘫软成了一坨肥腻的面条,趴在地上,甚至都难以站起来回话。 南歌离示意林三娘先下去,在令人窒息的死寂过后,终于开了口。 “传叶清河,林明晰上堂!” 县太爷听到叶清河三个字的瞬间,瞳孔瞬间就缩成了一枚针尖。 他难以置信的看向了门口。 只见叶清河和林明晰并肩而入,挺直腰板站在了堂前。 似乎是注意到了县太爷的震惊,叶清河惯常带笑的脸上遍布冷意,冷笑道:“太爷可是意外,我这个死人为何还活着?” 县太爷心中劲浪骤起,惊惶之下甚至不自觉的开口厉吼:“来人啊!快将这个人赶出去!” “你敢!” 南歌离砰的一下拍响了手中惊堂木,毫无征兆的一声巨响让县太爷猛地一顿,也让叶清河眼底恨意彻底出笼。 他冷冷的看着浑身僵硬的县太爷,字字停顿地说:“太爷,如今这堂上坐着的,可不是您了。” “您只怕是谨慎些的好。” “你……” “堂下不得聒噪!” 南歌离暗含警告的看了县太爷一眼,幽幽道:“张大人,说起来此案与你也是相关的,多说多错,就算是为了你自己考虑,真相未明之前,你还是少说几句的好。” 南歌离寥寥几语让张大人瞬间如遭雷劈。 他满眼惊恐的看了过去。 南歌离却眼帘低垂,看不清眼底情绪。 她淡声说:“继续。” 叶清河冷哼了一声,上前一步将早已准备好的状词捧在手上,掷地有声地说:“草民是明武三年的秀才,于明武六年下场进考进士,落榜后发现自己的文章被第一名顶替所用,前往官府申冤被当今县令杖打出门,严令不可胡言。” “本想往上状告,不成想未等出门,家中被人恶意纵火,倒是家母怒急攻心之下发病身故,草民也数次被人暗中迫害,不得不隐姓埋名才乡间保命,大人在上,还望大人可细审当年案情,还草民一个公道。” 南歌离眯了眯眼,淡淡道:“你说有人顶替你功名,冒领你文章,可有证据?” 叶清河将手中另外一叠纸拿了出来,沉沉地说:“这是草民当年下场时所写文章,如今府衙中理应有存档为证,请大人过目。” 南风将叶清河手里的纸接了过去,放在了南歌离的案前。 南歌离没看,转而看向了林明晰。 “你有何冤屈?” 林明晰面色沉凝,拿出了一叠保存良好的纸,沉声道:“草民上诉当今县令与人勾结,徇私舞弊,盗取学子文章功名。” “这是证据,请大人过目。” 南歌离接过纸张不语。 略看了几眼,若有所思道:“若是我记得不错,这似乎是今年县里进士会考,摘得第一之人所作的文章?” 林明晰冷笑道:“大人慧眼,正是。” 林明晰文章被盗一事,之前只有苏沅凑巧知道。 林家夫妇并不知情。 此时林明晰毫无征兆的上诉,说出了之前隐情。 林家夫妇震惊之余更多的却是心疼。 苏沅则是被林明晰这一系列操作惊呆了。 她完全不知道,林明晰和叶清河竟然打算在今日将往事揭露! 他俩算得上是朝夕相处,从头至尾,林明晰却半点不露风声。 小崽子藏得未免也太深了吧?! 第180章 你给我说人话 徇私舞弊,盗取功名,在当朝绝对算得上可抄家灭门的大罪之一。 叶清河和林明晰提起的上诉,在这不大的县城中可谓是惊世骇俗。 涉及其中的县太爷面如土色,险些跌软倒地。 早就面无人色的吴越听了,脸上瞬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冷汗,接连抹了多次眼都睁不开。 南歌离冷意瞧着他们的反应,从喉咙中挤出了一声冷笑,淡淡道:“我倒是小瞧了你们的本事。” 徇私枉法就罢了。 还敢收取好处买卖他人功名,这罪落实了,牵扯其中的人,当真是一个也别想活了。 县太爷筛糠似的浑身哆嗦,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挣扎辩解。 “先生,下官不知啊!” “这个叶清河是早年间落榜学子,林明晰也是落榜的,他们因落榜心生不满,刻意造谣污蔑下官清白啊!” “先生明鉴,下官当真……” “大人既说自己不知,那我倒是要多说一句了。” 南歌离对着林明晰无声点头。 林明晰说:“除了以上提交的证据外,草民还有证人。” “与草民一同进考的学子陈哲,是此案中的获利者,他将草民所作的文章交由县令,由县令侄子冒名替答,他本人学术不精,却在当场考试中顺利中举,如今正是陈举人了。” 叶清河无声冷笑,跟着说:“草民亦是有证人。” 他俩的话说完,县令彻底瘫软在地。 南歌离纤细的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啧了一声才说:“徇私舞弊,兹事体大,我也不敢擅专做主。” “这样,命人快马加鞭去将知府请来暂时主审此案,相关人士全部收押,由当地驻军派人看守,我另书信一封,上交盛京大理寺卿手中,请大理寺专门派人前来查案,你们二人觉得如何?” 这话说来,就是要把这事儿捅到盛京去了。 一番彻查下来。 不光是这县城,只怕附近的几个知府都要翻了天! 县令惊呼不可。 南歌离不悦的呵了一声,瞥了他一眼,轻笑道:“此时不是大人该说话的时候,大人还是闭嘴的好。” “等大理寺的人来了,自有你开口的时候。” 南歌离示意南风将县令的嘴堵上,难掩疲倦的摁了摁眉心,沉声道:“按我朝律法,状告县官,是要先受三十杖责,方可上堂诉话,念在你们身负功名,又是苦主的份上,这三十杖责就先记着,等最后水落石出了,再另行计较。” “对此,你们二人可有意见?” 林明晰和叶清河同时朗声道:“多谢大人开恩。” 南歌离笑了一下,摆手道:“此外,罪犯吴越,除合谋毒杀江大山,还涉及到了县令案中,此人暂时收押打入死牢,等日后再另行论罪。” “江大山案主犯之一林三娘,念其腹中有子,暂时不计罪行,等腹中子落地后,再择日处死。” 南歌离话音落下,接二连三的闹剧总算是暂时落下了帷幕。 林明晰下了堂,还没等脚快车门槛,胳膊就被苏沅紧紧的抓住了。 苏沅拽着他走到了一边,咬牙说:“这么大的事儿,之前怎么不跟我说?!” 天晓得她刚刚看到林明晰提出上诉的时候有多震惊! 苏沅简直要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林明晰心中重担终于松懈,笼罩在眉眼间的阴郁消散了不少,笑得温和。 “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 林明晰其实也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到了。 林明晰感概一笑,轻声道:“此事,还是多亏了南先生。” 能盗取学子文章功名,这样大的事儿,但凭县令和吴越等人勾结必然无用。 幕后说不定还牵扯到了多少人。 拉出了一张多大的黑色利益网。 别说是无人知晓。 就算是有人知道了,也没几个人敢站出来发声做主。 若不是机缘巧合南歌离到此,林明晰估计也还要过很久,才会找到机会将此事揭露。 如今心头大事得了,林明晰也轻松了不少,含笑扫了一眼苏沅拉着自己的手,戏谑道:“爹娘还等着呢,你确定要这么一直拉着我?” “我倒是不介意,只是这里人多,这么看着似乎也不太好。” 苏沅后知后觉的从震惊中回神。 被烫了一下似的甩开了他的袖子,红着耳珠咬牙:“谁稀罕拉着你了?” “臭不要脸!” 苏沅噔噔噔的跑去拉着林惠娘了。 小眼神一眼接着一眼的往林明晰的方向瞟,时不时的还用手指着林明晰比划一下,显然是没说什么好话。 林慧娘纵然的对苏沅笑,暗含警告的瞪了林明晰一眼。 林明晰无辜被迁怒,无奈的耸肩一叹,转而看向了与叶清河。 “叶兄。” 叶清河扯了扯嘴角,眯眼看着正与林惠娘说笑的苏沅,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之前名声不堪,功名不显,心里也怯不敢冒昧,生怕唐突了佳人。” “如今距离水落石出不远,身上重担尽卸,我倒是惊觉自己如今年岁不小,也是时候该考虑考虑个人私事了,明晰兄,你说呢?” 叶清河试探得不算高明。 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想掩饰自己的意思。 林明晰微怔一瞬无声轻笑。 眼底是不可磨的微光。 “我是早已成家有室之人,对此倒是不好发表看法。” “叶兄自觉尚可即可。” 叶清河咬牙冷笑,一字一顿:“你说自己有家室,可她承认过是你妻子吗?” “别是主人翁不知情,你自娱自乐的吧?” 林明晰耍赖耍得坦荡,轻叹一声就说:“我会让她知道的。” “反正,来日方长,你说呢?” 叶清河被林明晰气得笑出了声。 他咬牙道:“林明晰啊林明晰,你当真是要与我抢了?” 林明晰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低声强调:“她本就是我的妻,谁来了,都是在与我抢。” “你……” “你俩嘀咕什么呢?” 苏沅板着着小脸蹭了过来,没好气地说:“都结束了还在这儿杵着干什么?” 苏沅毫不客气的对着林明晰翻了个白眼,哼唧道:“该回家了不知道动弹,还非得要人来请,林明晰你这还没当上官呢,架子就先摆上了啊?” 林明晰听到苏沅自然而然的说出回家二字,心下大悦眼底绽光。 他讨好地笑:“是我不知趣错了,沅沅莫气可好?” 苏沅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看怪物似的看着林明晰,口吻微妙:“好好说人话。” 林明晰…… 第181章 我们一起回家 叶清河艰难忍笑。 苏沅嫌弃得真心实意。 抖了抖肩膀跺着小脚走了,背影都透着对林明晰的不喜。 林明晰默然不语。 叶清河捡足了乐子哈哈一笑,洒然道:“明晰兄啊明晰兄,任重而道远,我看你这来日方长,只怕也是不易呢。” 林明晰黑着脸不说话。 叶清河哼了一声拔腿就走。 苏沅和林惠娘都走出去一截了,回头看林明晰没跟上,顿时有些来气。 “你杵着干嘛?回家啊!” 林明晰无奈的叹息一声,认命摇头失笑:“好,回家。” 案情暂清,江大山被带到县衙中的遗体也会在明日被送回。 林家人自然就没了再在城中客栈盘桓的必要。 林惠娘早就惦记着回家了。 进了客栈就开始里里外外的忙活着收拾东西。 苏沅捧着一把小瓜子跟着进进出出的,明明没做什么,但是视觉上看着好像也挺忙。 等林慧娘收拾好了,一家人也终于能打整返程。 回去的路上,林慧娘和林传读都默契的不去提林明晰之前在堂上说的话,特特说些轻松的来缓和气氛。 快进家门时,林传读想起了林明晰之前落榜后的情形,还是没忍住说:“六子,日后发生什么事儿,不可再像此次这般,一味地隐瞒家里了。” 林慧娘眼眶一红,也跟着说:“是啊,不管发生了什么,咱们一家人一人分担点儿总能好受些,你才多大,怎么能受得住那么大的委屈?” 林明晰释然一笑,说:“以后不会了,你们放心就是。” 眼看林惠娘就要哭了。 林明晰赶紧说:“娘,沅沅回来的路上就不住的念叨,说是晚上你要做好吃的,为了晚上那口吃的,连多吃口点心都不肯,生怕吃饱了吃不下,是做的什么给她馋成那样?” 林慧娘闻言撑不住笑出了声。 与林明晰说起了晚上的安排。 林明晰含笑听着,进门后就主动去帮着收拾。 苏沅是个不许进厨房的。 端着个小碗倒是没了做的,索性就搬了个小凳子在一旁看着,时不时的问上两句。 林传读回来后先去了老爷子的正屋。 林小姑的事儿,还是要与他们说清楚的才好。 否则必然还要多生事端。 可在门口喊了半响,也不见有人来开门,只能是拧着眉走了回来。 隔壁的大婶听见动静,探头出来望了一眼,对着正屋的方向努嘴,说:“老爷子和老太太今儿个一大早就带着你大嫂和两个孩子出门了,这会儿还没回来,不知是去哪儿了。” 说完,大婶好奇的对着林传读道:“你家两口子都回来了?” 林传读笑着应声。 “是呢,都回来了。” 大婶一拍大腿,张嘴就说:“我就说嘛,你家两口子那么和善的人,怎么可能会杀人?就知道是那些个黑心眼的张嘴胡咧咧!” 大婶说着又忍不住唏嘘,叹气道:“只是大山那孩子去得委屈,你们回来了,还能有人给收拾一下入土为安,否则就这么搁这闹着,人死了都不得安宁,啥时候才是个头!” 大婶说得兴起,屋子里大爷听见了赶紧追了出来,连声斥责大婶胡说的同时,尴尬的对着林传读道:“老二啊,你别听你婶儿瞎说。” “村里人都盼着你们一家人好呢,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至于旁人说的那些有的没的,你们可都别往心里去,不值当的。” 林传读苦笑着应了一声,说:“多谢叔。” 苏沅见林传读回来了,忍不住道:“林叔,隔壁没人吗?” 林传读嗯了一声,将打听到的说了一遍,叹气道:“无人在家也好,若是有人在……” 听到林小姑要被处死,不知还要掀起多大的浪。 林传读无意让苏沅跟着烦心,索性就说:“我一会儿就去请村里的老先生,上山找个风水好些的地方,明日官府的将大山送回来,咱们就请了人来,将大山送上山去安置了。” 不管怎么说,死者为大。 江大山死后不得安息。 闹腾了这么久,也该时候让他入土为安了。 林慧娘揉着面,点头说:“谁说不是呢,人活着的时候讲究体面,去了也该是体体面面的。” “大山待咱家不薄,咱们得方方面面都到位了才是。” 苏沅在这样的事情上插不上嘴,只能是默默的听着。 吃过饭,不等休息上一时半刻,林传读和林慧娘就双双出了门。 家里有人去世了,按理说是要摆席请村里人来帮忙送灵的。 只是江大山走得急,后来又接二连三的出事儿。 谁也没顾得上。 眼下万事皆清了,自然是要尽可能的求个周全。 村里人之前听闻林传读夫妇杀人,心里都是不信的。 此时见两人都被官府放回来了,善意多过揣测,听闻二人来意,更是忙不迭的说了好。 从村长家里出来的时候,村长更是拉着林传读说:“大山是个好的,你们两口子也不差,明日的事儿你们只管放心,咱们一个村里的,同气连枝,必然是给大山把这最后的体面全了,让他安安心心的去。” 林传读苦笑道谢。 村长迟疑了片刻,忍不住说:“只是,大山当初是入赘进的林家,按理说,死后应当入林家祖坟,大山膝下并无子息,唯独二女至今不知在何处,入祖坟这不是小事儿,你爹他不在,这事儿……” 村长欲言又止的不说话了。 可未尽之意谁都明白。 江大山的死显然是有蹊跷的。 否则林家三娘也不会至今没踪影。 林家老爷子不露面,江大山的两个闺女也不知道被带到哪儿去了。 此时贸然让江大山进了祖坟,万一这些人回来了,闹起来咋整? 村长可算是怕了林家老太太的泼辣。 此时难免有些为难。 林传读会意苦笑,低声道:“我们夫妇二人商议了一下,大山就不入林家祖坟了。” 他生前在林家过得并不好。 死后又何必让他再受林家磋磨? 村长闻言意外,无奈道:“可不入祖坟,那就是座孤坟,无后人祭奠,不得香火,这……” “您放心,只要我们二房传续一日,他坟前香火就绝不会断。” “二房的后人就是他的后人。” “该有的该做的,我们都会尽力做到。” “绝不食言。” 第182章 跪灵前 一整晚,林家其余人不曾露面。 林传读和林慧娘前后忙碌,身影足迹遍布整个村子,终于将次日丧事的流程敲定。 等他们到家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死者归家是讲究时辰的。 需得是早晨天不亮的时候。 否则天光大现,伤体动魄。 用老话来说,就是天光太灼,容易伤着死者魂魄,让死去的人无法进入轮回往生。 林传读和林慧娘之前还担心衙门里的人不晓得民间规矩。 送江大山回来的时辰不对。 坏了规矩。 故而不等进家门就去了村口,眼都不敢闭的盯着看着。 所幸衙门里的人是晓事儿的。 不等天色亮,就用一辆马车,摇摇晃晃的将江大山送了回来。 也许是考虑到江大山死前仪容不佳的缘故,还特意请了仵作整理了一番。 棺材的周围也围着一层难得的坚冰。 低温之下,江大山虽死去多日,可眉眼间依旧栩栩如生。 仿佛只是安睡,并非亡故。 林传读见了鼻尖一酸,却还是打起精神来,和林明晰一起,与送人的衙役们致谢。 衙役们事先就见识过南歌离主仆对林家人的照顾,此时也不拿大,帮着把棺材抬着进了准备用来停灵的院子,才擦着汗说:“这棺材是南先生出资置办的,先生说死者为大,万事皆有定论,让诸位不必过分伤怀。” 说着其中一个衙役掏出了一封信递给林明晰,说:“来之前南先生吩咐小的,将这封信交给林老爷,让林老爷阅过回再回话。” 林明晰嘴里道了一声多谢,接过信快速看了一眼,捏着信纸的指尖微微一紧,眼底转瞬多了一抹异样。 他将信收好,沉声说:“先生之意我已知晓,望大人回去后向先生答话,就说我等家中琐事毕了,就立即去拜访。” 衙役不过是个跑腿顶黑锅的。 林明晰如此客气,一时间也有些遮不住的讪讪。 他说:“林老爷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再三致谢送走了衙役,村里张望了许久的村民也陆陆续续的来了。 不入祖坟,就要择选墓地。 有懂行的老先生带着林传读进了山。 林慧娘在后厨带着几个擅厨艺的婶子大娘做饭。 苏沅则是不太熟练的在外边张罗着,招呼前来帮忙的乡亲。 唯一算得上与江大山带亲的林明晰一身带孝,板板正正的跪在江大山的棺木前烧纸。 也免得棺前无人。 实在凄凉。 旁人家中有人去世,孝子贤孙能满满当当的跪好几排,前前后后有的是人替,总不至于让人太累着。 可江大山身前不似这般。 他亲生的两个闺女被老太太带着回了娘家,此时不归。 除此外又无子侄亲眷。 棺前唯一跪着的一个,就是林明晰。 丧事起办就是三日。 也就是说,林明晰起码要这么不眠不休的跪三日。 可这刚刚过去了一日,林明晰的脸色就比之前难看了许多,疲惫苍白就罢了,额角甚至还带着不明显的冷汗。 苏沅看得心里着急,等周围没什么人了,索性一撩裙摆,咣一下就跪在了林明晰的身旁。 旁边骤然多了个人,林明晰微微一顿,侧脸看清是苏沅后无声皱眉。 “你不去休息,在这儿做甚?” 此时夜已深了。 白日里忙里忙外的人们纷纷回家休息。 只留下了守灵的林明晰。 苏沅将藏了半天的馒头塞到他的手里,没好气道:“我去休息,眼看着你明儿个就变成瘸子?” 这么没日没夜的跪上三日。 就算是身子骨极强壮的也不见得能受的住。 更何况林明晰这小身板本来就不咋地。 林明晰握着个馒头哑然失笑。 “哪儿就至于?我没事儿。” 苏沅白了他一眼,无奈地说:“既是要有人守着,是我是你又有什么区别?小姑父是个宅心仁厚的,想来是不会与我们计较这种小事儿的。” “白日里有那些老规矩盯着,我不可替你跪,到了夜间无人,我在这儿顶着,你去歇会儿。” 林明晰的确是累极了。 可他却更不愿让苏沅替自己受累。 他说:“这里夜风晚凉,你更受不住,你……” “得了得了,别掰掰,让你去休息就赶紧去!” 苏沅不耐的瞪了他一眼,语气不善:“还是说,你也觉得,灵前不可跪女子,怕我往这儿一跪坏了老祖宗的规矩?” 苏沅早就想替林明晰跪会儿的。 可她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就被村民拦住了。 想到村民说的老祖宗规矩,苏沅这会儿还想磨牙。 凭什么女子就不可跪于灵前了? 女的就不是人了? 林明晰混沌的脑子敏锐的捕捉到了苏沅的不可说的忿忿,愣了一下好笑道:“我怎会那般想?” 苏沅瞪眼。 “不是那么想的就赶紧滚。” “我瞅着你就烦。” 苏沅赶人的意思太明确。 林明晰无奈之下,只能是给苏沅找来了厚实些的衣裳披着,也没走远,就在门口的椅子上闭眼眯了一会儿。 林慧娘和林传读忙活了一日,脚跟终于落了地。 想到在灵堂跪了一日的林明晰,不放心的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林明晰难掩疲倦的在椅子上睡着了。 苏沅腰板笔直的跪在灵前,手里慢悠悠的往火盆里扔纸钱。 纸钱燃出的火光映亮了大半个屋子。 也照在苏沅带着莫名悲切的脸上。 林传读和林慧娘对视一眼,说不出是欣慰还是复杂的叹了一口气,没惊扰到任何人,无声离去。 林明晰合眼眯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起身将苏沅换下了。 苏沅去屋子里囫囵睡了一会儿,听见外边的动静就跑出来帮忙。 三日停灵。 苏沅和林明晰换着跪晚上。 林明晰固守白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后。 终于到了第三日可起棺的时候。 丧铛响。 停灵止。 棺木可起。 在老先生的悲吟下,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上前,齐心协力的将停放在院子中的棺木抬了起来。 孝子林明晰捧着魂幡走在前头,林传读紧随在后。 送葬的队伍慢慢的朝着山里前去。 白幡飘洒。 纸钱翻飞。 山中呼啸而出冰冷的山风。 空而孤寂。 第183章 林明晰心里,有想护着的人 落棺时,家中女眷是不可前去观望的。 苏沅和林惠娘留在家中,帮着招呼席面,免得怠慢了前来帮忙的人。 这日一睁眼,苏沅就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脑袋沉。 身子重。 耳朵里也像是塞了棉花似的,听人说话的声儿都仿若是隔着一层纱。 脚底下踩着的不像是实地。 每一步都像是落在了棉花上,轻飘飘的,毫无章法又飘得心慌。 只是一睁眼事儿实在是太多了。 她根本就顾不上细想是怎么回事儿。 完全是凭着身体的本能跟着转悠前转悠后,脚不沾地的来回倒腾。 林传读夫妇做人实在。 做事儿也厚道。 尽管事发突然准备不足,可还是尽可能光鲜体面的将丧礼办周全了,大事儿小细节,半点没落下。 来帮忙的村民见了,之前误会他们杀人的人心里多了惭愧,嘴上不多话,手上卖力气,丧仪的最后一天,算是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完完整整的落了幕。 只是到最后,林家其余人都不曾露面。 村里人对此议论不浅,却也只是背着二房的人说。 只是再提起林家时,不再是曾经的敬仰崇拜,面上不免多了些许看不上的鄙夷。 话说人死如灯灭。 不说江大山究竟是怎么死的,可人既是死了,按规矩林家人就理应将一切都周全了才是。 可到了这时候,连林家老爷子都不露面。 这种做法实在是让人心寒。 二房的人对此毫不知情。 将最后一波前来送丧的村民送走,所有人几乎都累得喘不上气。 苏沅转了一整日,这会儿头晕眼花的什么都听不清。 甚至需要抓着门口的柱子,才能勉强站住没直接摔下去。 林明晰苍白着脸走了过来,叫了几声见苏沅都没反应,心里咯噔一下不由自主的伸手拉了一下她的袖子。 谁知道就是这一拉坏了事儿。 苏沅就跟个被抽走了骨头的面人儿似的,身一顿,眼一闭,啪叽一下就直挺挺的摔了下去。 林明晰眼疾手快的冲过去垫在了下边,才避免了苏沅直面大地的危险。 他心急的抓着苏沅喊了几声,见毫无动静,心头猛地颤了起来。 “沅沅!” 自以为强壮如牛的苏沅,毫无征兆的生病了。 用老大夫的话说,就是过度思虑,再加上休息得不好,又受了凉风,连轴转了三日,这会儿终于是受不住了。 病倒了。 家里的药罐子不少。 林明晰和林传读,都是时不时就要喝上两碗苦药汤子提神的主儿。 这事儿放在这其中任何一人身上都不出奇。 可偏偏病了的是苏沅。 一个不常生病的人,突然染了风寒,就跟独角鸡瘸了腿似的,场面一度一发不可收拾。 苏沅这一晕,就整整晕了两天。 她自己在睡梦中不知不觉。 其余人却因为这个吓得不轻。 林惠娘眼都不敢合的守着,生怕苏沅出半点闪失。 林明晰也不分白天晚上的在门口守着,就怕需要叫自己的时候用不到。 可林明晰本身根子就弱。 熬了这么些时日,他就也早就撑不住了。 再这么熬下去,只怕是还不等苏沅爬起来,林明晰就得立马跟着躺到病床上。 林传读稍微理智些,实在是看不得林明晰这样子,索性就将人叫到了偏房,略带斥责地说:“沅沅还没好,你就这副样子,你是想也跟着病倒,让沅沅知道后不安吗?” 林明晰也自知近来行事不妥,可却控制不住。 他哑着嗓子苦笑,说:“她受这桩罪,本是因我,她若是能好,我替她病上一场又何妨。” 苏沅好好的,哪儿有机会受凉? 林明晰自责自己之前没坚定的拒绝苏沅帮自己跪灵。 若非如此,苏沅又怎会…… 林明晰的愧疚铺满眼底,让人见了就觉心酸。 林传读无奈一叹,沉声说:“六子,你跟沅沅……” 林明晰浑噩了多日的脑子因这话瞬时清醒。 他默了一瞬,才轻轻地说:“爹,沅沅会一直留在咱们家里的,对吗?” 谁家的闺女,到了年纪都是要外嫁的。 没有例外。 可一直在一家的,不是林明晰的妹妹。 而是他的妻子。 林明晰这话的意思无比明确。 半点不曾遮掩。 林传读见了这些日林明晰和苏沅的相处,对此早有猜测。 可此时听到林明晰这么说,还是忍不住诧异。 “你这是什么时候起的心思?” 苏沅刚进门时,林传读就与他说过,苏沅进了门,他们是要将苏沅当小闺女待的。 林明晰就当是多了个妹妹。 可如今这不声不响的,林明晰怎么突然就…… 林传读不知说什么好,停顿了半响才叹道:“沅沅她……” “她大概是从未想过的。” 话既出口,就没什么好接着遮遮掩掩的了。 林明晰也不藏着掖着,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似叹似息。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的心思,但是这会儿我是认真的。” “爹,她进门时,本就是我的妻,如今我只是想让这名分做实了,让她一辈子,都在这个家里,只是……” 林明晰神色微妙的摇摇头,苦笑道:“只是她目前,大约是没这份心思的。” 苏沅对他若是有心,林明晰必然能察觉出来。 可偏偏就是,苏沅不曾有这份心。 这一点不光是林明晰知道,林传读自然也能看出。 林传读心里百味杂陈,沉默了一下才说:“沅沅是个好孩子,你有这样的念想不奇怪,她若是愿意,哪怕是不嫁,在家里住上一辈子,我和你娘也是愿意养着的,只是六子你记住了,万事,皆要以沅沅本身的意愿为先。” “她若是愿应了你这份心思,那我和你娘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把你们的小家支起来,我们甘之如饴。” “可她若是不愿,你绝不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她。” 林传读拍了拍林明晰的肩膀,叹息道:“你是我的儿子,沅沅是我闺女,你们二人,我绝不会偏帮谁,也不会厚此薄彼。” “你打小就是个沉稳的,在这事儿上,我希望你也可以妥善处理。” “无论如何,不可伤了家人情分。” “沅沅对咱家,是有恩的。” 情投意浓又反目相向的太多。 毁了多年情分的也多。 林传读怕林明晰一时失智,平白毁了难得的家人情分。 故而才多言相劝。 林明晰听了,却只是笑。 他说:“爹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苏沅总说护着他。 可她又何尝想过,林明晰心里,也有了想护着的人。 第184章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苏沅结结实实的睡到了第三天的中午,才幽幽转醒。 她一睁眼,脑瓜子还没能从浑浑噩噩中回神,第一反应就是肚子饿。 张嘴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有吃的吗。 提心吊胆了三日的林惠娘听见这话就撑不住笑出了声。 她红着眼拍了一下苏沅的手,哭笑不得地说:“有有有,就怕你醒了会觉饿,灶上特意给你温着粥呢。” “你坐着歇会儿,婶儿这就去给你端来。” 苏沅狼吞虎咽的喝完了两碗粥,林明晰也终于得到信儿赶了过来。 看她虽然脸带病色,食欲还不错的样子,林明晰提在嗓子眼许久的心终于缓缓落了地。 他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上前坐在了床边的小凳子上,说:“可还有哪儿不适?” 苏沅打了个意犹未尽的嗝,迷糊的摇头。 “没有啊,我觉着我好着呢。” 林明晰无奈。 他指了指床边还没来得及收走的药碗,说:“连着灌了三天的药了,不说五斤起码也有三斤,能不好吗?” 大夫前后请了几个,来看了,都说苏沅这是累病的,只要好生吃着药,休息好,时候到了自然会醒。 不是什么大毛病。 可苏沅就这么睡着不醒。 一碗接着一碗的药灌下去也不见起效。 让人见了就觉揪心。 苏沅要是再不醒,林明晰都要忍不住跟着林惠娘上山去拜神了。 苏沅自己是没意识到这一茬的,闻言还有些难以置信。 “三天?” “你逗我玩儿呢?” 她明明只觉得自己睡了一觉。 但是到底睡了多久,心里还真是没数。 林明晰默然不语。 苏沅瞪眼,莫名的有些心虚。 “真的假的?你……” “吴大夫快请进,我家这丫头可算是醒了,只是到底是病得突然,不请您来瞧瞧,怎么都不放心,您快帮她看看,可算是大好了?” 林慧娘絮絮叨叨的说着话,掀起门帘请进来了一个人。 还是苏沅的熟人。 吴大夫见苏沅精神不错的样子,有些好笑。 “小丫头这就能起身了?” 苏沅嘿嘿轻笑,抹着鼻子不太好意思地说:“能,还能下地干活呢!” 吴大夫嗨了一声,放下手里的药箱就说:“别了,你还是好好歇着吧,你要是再睡个几天几夜,老夫的门槛就要被你家人踏碎了。” 吴大夫说玩笑似的逗了几句,伸手在苏沅的手腕上凝神片刻,随即就笑了。 他说:“小丫头是个有福的,换做旁人这么病上一场,少不得要仔细将养个十天半月,你睡了这么几日,倒是直接把精神头睡足了,想来药也可停了。” 有了吴大夫这话,林慧娘就彻底放心了。 她再三跟大夫致谢。 吴大夫谢绝了她给的诊金,叮嘱道:“只是她年岁小,之前的身子骨也不太好,看着壮实,实则是个底子虚的,气血也比常人弱上几分,以后不可再像这般劳累,也不可过分劳神,否则容易损了根子。” 吴大夫这话说得严肃。 林慧娘和林明晰都瞬间正了神色。 涉及根本,那可不是小事儿。 林明晰说:“一事不烦二主,吴大夫既然在此,就有劳大夫开方子了。” 吴大夫含笑点头。 笔下龙飞凤舞的写了满满当当的一大张纸,说:“照着这个方子吃,吃满了一月,再来找我换药方,吃药的时候要忌口,还有其余的注意事项,你且跟我来,我细细的说给你听。” 林明晰正色说是,恭恭敬敬的送着孙大夫出去了。 苏沅半靠在床上,一脸震惊加茫然的看着他走远。 她看看门口又看看林惠娘,想到做梦时都苦得能恶心死人的药汤,瘦了一小圈的脸立马就皱成了包子。 这要是真喝上三月俩月的苦药。 她还能有命在吗啊? 苏沅求饶似的看着林慧娘,张嘴就是小声的求:“婶儿,我觉着我壮得跟头牛似的,不用吃药,我……” “听话。” 素来对苏沅百依百顺的林惠娘难得的变了脸色,张嘴就说:“身子不好就要好好养着,你可千万不能像这次这般吓唬婶儿了。” 苏沅试图挣扎:“可是我……” “大夫说的准没错,听大夫的。” 苏沅…… 林明晰送大夫出门,送出去了就一去不复返。 苏沅被迫在床上养神,百无聊赖之际还在琢磨,林明晰是去做什么了。 两个时辰后不知所踪的林明晰终于回来了。 他空手出门,满手归家。 手上拎着的,满满的都是药包。 特地去城里给苏沅买的。 林慧娘生怕耽搁了,拿着药立马就去熬了。 闻着屋子内外飘飘洒洒的苦味儿,苏沅生无可恋的闭上了眼睛。 补药要在饭前吃。 林慧娘熬好了药就去做饭。 林明晰端着药碗进了屋。 苏沅虚弱无力的睁开眼瞥了一眼,看到他手里端着的海碗就莫名头大。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林明晰果断说:“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什么都能依你,这个不行。” 铁血无情林明晰将药碗往前一递,面无表情地说:“温度正好,喝吧。” 好好的一句话,被林明晰这么说出口,活像是在劝人服毒去死。 苏沅苦大仇深的接过药碗看了一眼,屏息凝神,硬着头皮灌了下去。 喝完药,苏沅已经彻底离魂了。 被生生苦的。 林明晰是个心狠手狠的,因大夫说了一句甜的解药性,将苏沅能找到的甜的都收走了。 连厨房里的糖罐子都不曾放过。 苏沅这会儿从肠子到喉咙,来回翻涌的都是那股子苦味儿,白生生的小脸上都带着一股超凡脱俗的意味。 林明晰叫了几声都不见她回应,有些好笑的同时又无奈。 他说:“我今日进城,还去了南先生那里一趟。” 苏沅闻言来了些许精神,没什么劲儿的扭头看他。 “怎么说的?” 林明晰见她终于有反应了,戏谑道:“肯理我了?” 苏沅气急的抓起一个枕头朝着他砸了过去。 “不会说话少说几句你能咋地?” 林明晰好笑的接住了枕头,说:“大理寺的人已经在路上了,想来不日就能到。” 苏沅狐疑皱眉。 琢磨了一下说:“这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吧?” 第185章 盛京同行 盛京城位处北方。 这里是南边儿。 南北相隔岂止是千里之遥? 就算是当日南歌离就命人快马加鞭把信送往了盛京。 可按最快的脚程来算,那送出去的信这会儿理应还在路上呢。 大理寺怎么就要来人了? 苏沅明明白白的将疑惑写在了脸上。 林明晰猜到她会这么问,慢悠悠地说:“你以为,南先生为何会突然来这边?” 苏沅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冷笑道:“爱说不说不说拉倒。” 林明晰被她这反应逗乐了,憋着笑解释了起来。 南歌离的确有在外周游的习惯。 只是这次来这里,的确不是巧合。 盛京京兆府一年前,有两个自称是当朝举人的两个学子,冒死被捱了三十廷杖的刑,状告了所在县份的县官。 学子声称来自沧江以南的平安县,是当期的秀才,下场落榜,机缘巧合之际发现自己的文章被人冒名顶替,被人取代了应得的功名。 二人前去县衙申诉,却被县官责令而出。 不日家中就事故频生,家破人亡不说,就连这二人都险些丧命。 死里逃生的两人觉得联袂上访盛京,一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头,避开了身后多少杀机,终于在九死一生之际抵达盛京。 三十廷杖下,其中一人不等庭审结束,就当场没了性命。 另外一人将千辛万苦带来的证据上交后,第二日就在暂时落脚的驿站中没了生气。 当朝以文治天下。 学子文人,才是中流砥柱。 来了学子状告县官在科举上作假,不等案查清,两人还都死了。 这事儿在盛京掀起了极大的风浪。 陛下震怒,命人彻查此事。 只是到底是天高皇帝远,不可事前声张。 大理寺和京兆府的人私底下一合计,索性就上门去求了刑部尚书,将暗查的事儿交托给了常年在外的南歌离。 南歌离得了亲爹的信,慢悠悠的就溜达着到了平安县,明里暗里的一番摸查,有了大致的线索就将消息反馈到了盛京。 大理寺和京兆府的人得了信,马不停蹄的就派出了专人前来。 南歌离还没到这里的时候,人就已经在路上了。 林明晰说:“南先生此前落脚于家,也是因怀疑本地县令与左右上司勾结弄假。” 就算是没有江大山的事儿,南歌离经历一番摸查后,最后也会找到林明晰的身上。 苏沅琢磨了一会儿大致懂了,眼底闪起了光。 “大理寺都来人了,那你这案子是不是就能翻案了?” 林明晰笑了一下,说:“人证物证俱在,翻案是必然的,只是……” 见他停顿,苏沅不满。 “只是什么?” 林明晰叹气,说:“南先生与我说,此案牵扯甚大,受害的不光是我和叶清河,其余几个县份也都有这种情况,陛下盛怒,下令让将相关人等全部送至盛京亲审。” 苏沅啊了一声,半响后才后知后觉道:“这么说,你是要去盛京了?” 林明晰苦笑一声,点头说:“是啊,原以为要等到三年后春闱才可进京,不成想,如今倒是提前了。” 按南歌离的意思,大理寺的人到了之后,他们就必须要起身了。 陛下对此事极为看重。 谁也不敢让陛下等着。 只是…… 林明晰慢条斯理地说:“盛京路途遥远,前后不耽搁,来回至少都要五个月。” 他欲言又止的看了苏沅一眼,眼底掺杂着说不出的小期待。 他说:“南先生说,可以带人同行。” 苏沅不知是真没听懂还是装作不懂,闻言想也不想的就说:“五个月就五个月呗,又不是三年五年,你就放心的去,家里有我呢,保管无事。”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呵了一声,说:“爹娘都是稳重的,互相能照应好,我倒是不担心。” 他盯着苏沅,轻笑道:“我只是不放心你。” 苏沅被这话惊了一下下,猝不及防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林明晰笑:“既担心你在家无趣了,总惦着春满楼中的好姐姐,又担心你贪玩儿忘了吃穿,不小心让自己受了委屈,更多的……” “却是担心有人不安分,惦记你,打你的主意。” 怀中带宝。 哪怕无事,也总是担心有人惦记自己的宝贝。 林明晰此时,就是如此。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 苏沅听着却跟坐了过山车似的,心跳一下接着一下。 鼓点密集。 声声震耳。 苏沅不自在的别开头避过了林明晰灼人的目光,干巴巴的笑。 “你胡说什么呢?我……” “总之,我想了又想,还是觉得,把你放在家里实在是不安心。” 苏沅听到这儿,心里已经缓缓的升起了警惕。 她眯着眼盯着林明晰,皮笑肉不笑:“所以呢,你想干什么?” 林明晰翩然一笑,慢条斯理道:“故而思前想后,我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 苏沅警惕的瞪着他,问:“什么” 林明晰:“我跟爹娘商量过了,等你身子养好,盛京的人大约也差不多到了,届时你就与我一同前去,一是我途中有个伴儿,二一个,也当做是带着你出去散心了。” 苏沅无语至极又满脸黑线的盯着他,咬牙道:“这就是你想的万全之策?” 林明晰眉眼含笑的点头。 他无视了苏沅的不满,笑着说:“你不是总说想出去玩儿吗?” “以后我去哪儿都带上你,好不好?” 苏沅大怒:“好个屁!” 她是想出去玩儿。 可不代表她想跟着林明晰一起出去啊! 跟这样的小古板一起外出,那是去玩儿的吗? 明明就是去受罪的! 苏沅对林明晰的自作主张很是不满。 心里憋着劲儿要把这事儿搅和了。 可不知林明晰是怎么跟林惠娘夫妇商量的,总之,这对平常对苏沅算得上是千依百顺的夫妇,此时也站在了林明晰那边。 苏沅对此很难以置信,她苦哈哈的缠着林慧娘,开始撒泼。 “婶儿,六哥他们去盛京是去办正事儿的,我跟着去干啥呀?再说了,我跟您和林叔在家多好啊,就别让我跟着去了好不好?” “婶儿……” “我求求您了,您就去帮我劝劝六哥吧,我不想跟他去。” 林惠娘被缠得没招,却还是说:“沅沅啊,你听话,就当作是帮婶儿的忙,陪你六哥去一趟吧。” 苏沅不依的瘪嘴。 林惠娘瞬间失笑。 她小声说:“你六哥提笔写文章还能行,可要说是旁的,那可就比不上你,他自己去那么远的地方,我跟你林叔实在放心不下,又不可亲自跟着,沅沅你多厉害呀,你去帮我和你林叔看着点儿,万一有人欺负他,你还能帮帮他,省得他个傻小子被人打了都回不过神。” 林慧娘拉着苏沅小声的絮絮叨叨,苏沅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说:“六哥是与南先生一道进京,想来是不会挨打的吧?” 挨着南歌离,谁吃饱了撑的敢打他? 林惠娘夸张的捂嘴,叹气说:“明面上是不会,可谁知暗地里是何种情形?” 她一叹三唉的拉着苏沅,说:“所以我跟你林叔琢磨了琢磨,这事儿还是交给你靠谱,沅沅你就当是受累走一趟,跟他去好不好?” 苏沅是个不太会拒绝的人。 面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林惠娘,一个不字怎么都说不出口。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苏沅自己也没能琢磨明白怎么回事儿。 她与林明晰一同前往盛京一事,就这么定了。 第186章 我给你讲故事 苏沅和林明晰前往盛京一事拍板定论,林慧娘夫妇就开始为他俩的形成做准备。 听闻盛京冬日极冷,生怕他俩冻着,林惠娘特特去城里买了厚实些的棉布,每日在家里除了做饭,就是在埋头做棉衣棉鞋。 林明晰去一趟盛京,书院中的功课难免耽误,提前几日就去了书院里做准备。 苏沅成了家里唯一的闲人。 每日除了围观林惠娘做衣裳,就是在空耗时日。 转眼过去了七八天,到了他们出发的日子,销声匿迹的林家其余人都不曾露面。 出发前,林明晰特特与林慧娘和林传读说了一番话。 林传读闻言无声苦笑,说:“家里已是这般情形了,我和你娘又怎会与他人争论?” “你且安心去办你的事儿,家里一切都好,不必挂怀。” 林家人的诸多行事已经让林传读彻底凉了心。 别说这些人至今不曾露面。 就算是回来了,他也绝不会多说什么。 林慧娘连连跟着点头,不放心道:“家里倒是用不着你担心,只是你这是第一次出远门,身边还带着个沅沅,一路上你切记将她照顾好了,不可让她受了委屈。” 说着林慧娘越发的不放心,甚至有点后悔之前答应了让苏沅同行。 她说:“沅沅是孩子心性,你稳重些,又是哥哥,若是她有什么不妥之处,你好生与她细说,她是能听得进去话的,不可一味地凶她,记住了吗?” 林明晰哭笑不得的应好,说着不由自主的看了正在前前后后的搬东西的苏沅一眼,笑道:“娘你放心,委屈不着她。” 再说了,苏沅哪儿是能受得住委屈的性子? 林慧娘细细的叮嘱了林明晰一番,到底是不放心,最后又拉着苏沅小声叮咛了好一会儿,背着人悄悄给了苏沅一个小小的荷包,把想到的都说了好几遍,才在林传读的催促下放开了手。 苏沅趴在马车的窗子上遥遥挥手,笑呵呵的半点不见发愁。 看着还挺高兴。 林慧娘见了无奈一笑,摇头道:“到底是个孩子呢,满心满眼想的都是玩儿。” 林传读闻言跟着笑了。 他说:“孩子就是孩子,你想那么多做什么?” “一路上都打点好了的,不必担心。” 林慧娘强撑着笑说了是。 两口子站在村口,目送着马车走远,直到彻底看不见了才慢慢回去。 沅和林明晰与南歌离一同进京。 有了南歌离的打点,着实是省了不少事儿。 代步的有马车。 吃的有人去办。 他们只需要该上车时上车,车停下休整时,自行溜达活动活动筋骨。 天黑就倒车上睡觉。 万事都有人安排好了,除了无聊什么毛病也没有。 出发的前两日,苏沅还沉浸在第一次坐马车的惊喜中无法自拔。 可到了第三日,她就逐渐没什么精神了。 从这里到盛京,满打满算,加快进程,起码也得两个月。 但是两个月都在马车上度过。 光是想想这一路上的枯燥,苏沅就很想扭头跑回去。 她无精打采的窝在车厢里叹气。 林明晰见了,有些好笑。 “无聊了?” 苏沅翻了个有气无力的白眼,呵呵道:“不然呢?” 林明晰笑而不语。 苏沅瞥了一眼林明晰手里的书,幽幽叹气。 “好吧,无聊的可能只有我。” 林明晰从书院中带了不少书回去,启程那天就都带上了。 他跟苏沅在同一个车厢,但是每日苏沅只要是醒着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在看书。 不光是看,有时候还会提笔在桌案上写写画画。 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写什么。 反正林明晰手里一刻都没停过。 看着也不像是无聊的样子。 似是听出了苏沅话中的微妙,林明晰无奈轻叹,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书,说:“那要不我陪你说会儿话解闷?” 苏沅白眼翻得更大,想也不想张嘴就说:“你那是陪我解闷吗?” “你是憋着劲儿的让我更郁闷才是吧?” 林明晰昨天跟苏沅聊了一会儿,没聊之前都还好,聊完了,苏沅顿时就更郁闷了。 以至于到了这会儿,她还不想跟林明晰说话。 她明明白白的把嫌弃写在了脸上,林明晰不知作何表情,只能是说:“那我给你说个故事解闷儿?” 苏沅半信半疑的瞪圆了眼,不太相信地说:“你还会说故事?” 林明晰笑了。 “听听?” 苏沅迟疑了一下,不太自在的扭了扭身子,硬邦邦道:“也不是不行,先说来听听。” 林明晰说的故事,与苏沅自己知道的,和在各种闲书中看到的不一样。 不是风月小调儿。 也非鬼怪传奇。 而是历史史书。 他语调不疾不徐,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温声慢语的娓娓道来,将一副千年瑰丽之景缓缓在苏沅的眼前展开。 苏沅一眼也看不进去的枯燥史籍,在他的描绘下多了不可说的意境,引人入胜。 苏沅不自觉的听得入了神,林明晰放慢了语调,轻声慢语的嗓音在车轮的滚滚中变得飘渺,顺着风就缓缓飘向了远方。 苏沅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靠在车壁上睡得呼呼的,小嘴还不自觉的张开了一些。 难得的憨态。 林明晰忍着笑将人扶着躺在了铺出来的床板上,重新又拿起了书。 路上有了林明晰的神乎其技的讲故事技能解闷,时不时的再看看外边逐渐变了色调的景色,漫长的路程似乎也没设想中那般难熬。 不知不觉间从南入北,沿途所见之景也有了极大的变化。 从绿到白,不过是顷刻之间。 尽管马车的车厢事先做了保暖的夹层,车厢里也烧了温暖的火盆,可初入北境的苏沅和林明晰还是不太适应这个的寒冷。 每日除了必要的时候,甚至都下不了几次车。 苏沅窝在暖融融的毯子里,看着林明晰在摇晃的车厢中依旧笔耕不缀,有些茫然的问出了许久的疑惑。 “你看的这些,不像是下场考举人的书吧?” 托了林明晰的福,对科举制度一无所知的苏沅也逐渐了解了一些相关内容。 林明晰目前看的这些书,包括他时不时写的文章,都与考举无关。 看起来,更像是中举后看的。 林明晰没想到苏沅这么敏锐,顿了顿就忍不住笑了。 他说:“这你都看出来了?” 苏沅切了一声,说:“我又不是瞎。” 她跟林明晰不分昼夜的都在这一个车厢里凑合,她就算是瞎,这么长时间也该看出来了。 林明晰笑了一声手中笔不停,漫不经心道:“有备无患罢了,若是能成,也是好事儿。” 苏沅听得一知半解的,茫然眨眼。 “什么意思?” 林明晰笑笑不再多言,只是说:“等我一下,这里写完了,就给你接着说昨日的故事。” 故事听多了苏沅有点腻歪,闻言也没多大兴趣。 可这满天白皑皑的,也没地儿可去解闷。 只能是闷闷的说好。 林明晰嘴里的故事说了一个又一个,在苏沅快要彻底丧失兴趣之前,两个多月后,他们一行人终于抵达了盛京地界。 第187章 林明晰心悦你,我喜欢你 到了盛京,就与之前所见之景截然不同了。 京之所在,天子居所。 不管是所见所闻,还是民风民俗,都与苏沅之前见过的大有不同。 怏怏了许久的苏沅终于在人间的烟火气中恢复了精气神,兴致勃勃的拉开了车帘往外瞧。 有南风在前开道,他们的车架并未受到任何阻拦。 顺利进了盛京城,被南歌离安置在了南家名下的一处宅院中。 在这个宅院中,苏沅也终于见到了除林明晰以外的第二个熟人。 苏沅难掩诧异的盯着眼前的叶清河,不可置信道:“你什么时候到的?” 叶清河对见到苏沅不意外,听到她的话阴阳怪气的啧了一声,说:“在你忙着听故事的时候,我就已经到了。” 苏沅…… 这人怎么还知道自己听了一路的故事? 也许是她的疑惑太明显,叶清河说不出什么滋味的唉了一声,说:“我们是同行而来的,一路上你竟然都没发现吗?” 他原本是想找苏沅的。 毕竟这一路上路程漫漫,实在难熬。 可找了几次,苏沅不是在睡觉,就是直接被林明晰堵了回去。 最气人的一次,就是苏沅好不容易是醒着的,结果叶清河到了马车旁就听到她在听故事…… 再到后来,叶清河所在的一队就加快了速度。 叶清河再想找苏沅就找不着了。 苏沅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茬,听得一愣一愣的,正想说什么的时候,林明晰走了过来。 他轻轻的唤了一声:“沅沅。” 苏沅回头看他,意识到什么后眼底爆出了亮光。 “可以吗?” 林明晰好笑点头,指了指门口的位置。 “走吗?” 苏沅激动的跺了跺脚,毫不犹豫的就说:“走啊!” 叶清河正满脸茫然的想追上去问什么。 林明晰不动声色的拦在了他的面前,面不改色道:“南先生说有事儿要问你,叶兄不方便与我们同去吧?” 叶清河暗暗咬牙,不悦道:“就单单是问我吗?” 林明晰微微一笑,淡淡地说:“该问我的,刚刚已经问完了。” 叶清河…… 所以他这次来找苏沅找到人了,是因为林明晰刚刚没空是吗? 叶清河一言难尽的看着林明晰。 林明晰深藏功与名笑笑不语。 甚至还很友好的对着叶清河说了告辞才转身离去。 叶清河忿忿咬牙,在原地站了半响,才被前来的南风叫了进去。 苏沅出了大门,就跟进了水的鱼儿似的,到处溜达眼底绽光,脸上的笑一刻都不曾落过。 她在人声鼎沸中跟林明晰说:“早听闻盛京之景天下一绝,之前只当是谣传,如今得见,方才知晓并非浪得虚名,的确是与别处不同。” 旁的不说,光是这灯火琉璃的街市,就是别处怎么都比不上的。 苏沅说着不明显的咂嘴,小声说:“只是京城物贵,倒是也与旁处不同。” 一碗馄饨一张烧饼,在他们那里的县城,最多也就十文钱。 可到了盛京,竟是花了足足二十文。 直接就翻了一倍! 光是吃食就如此,其余的就更是不可说了。 苏沅啧了几声,唏嘘道:“盛京物贵,想居不易。” 林明晰听得好笑,说:“那你喜欢这里吗?” 苏沅愣了一下,诚实道:“说不喜欢是假的,毕竟谁都向往去更繁华的大城市嘛,只是说多喜欢又是假的,毕竟在哪儿都差不多,主要是看人。” 有心之所向。 方才有所归属。 若无心向之处,再多的繁华之景又能如何? 不过都是人为堆造出来的么? 苏沅见过比这稀奇的多了去了。 当真不觉得多稀罕。 林明晰闻言眼底笑意缓缓而绽,在苏沅被人撞上之前,眼疾手快的伸手拉住了苏沅的手腕。 苏沅诧异回头。 他神色自若:“人多,拉着不易走散。” 苏沅不自在的扭了扭手腕,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人群,到底是没挣脱。 林明晰拉着她在人群中缓步而行,见着苏沅没见过,不了解的东西,不等苏沅张嘴问,就会轻声与她解说。 他看过的不多,知道的却是不少。 走了一道,慢慢的与苏沅说了一道。 苏沅听得恍恍惚惚的,甚至都不曾注意到两人的距离越走越近。 走到街市巷尾,苏沅被一个小姑娘拉住了。 小姑娘手上挎着一个小花篮,里边装着的是南边极少见的腊梅。 她笑吟吟的看着苏沅,讨好地笑:“姐姐生得这般美,买朵花儿来戴戴吧。” 苏沅看着自己被拉着的袖子有些好笑,却又很实诚地说:“可是我不喜欢戴花呀。” 寻常姑娘多爱俏,总是花心思的打扮。 可苏沅不一样。 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赚钱。 对于戴花什么的,她是真没什么兴趣。 若不是无人赞同,她甚至很想以男子装扮示人。 毕竟那样方便了许多。 小姑娘被拒绝也不放弃,转而看向了林明晰,笑着说:“大哥哥,姐姐这般好看,你就给姐姐买朵花吧。” “就算是不戴,送给姐姐也是好的呀!” “鲜花赠美人儿,大哥哥就送姐姐一朵吧。” 苏沅没想到这小姑娘会去求林明晰,微怔之下就是尴尬。 她跟林明晰的关系,送花算怎么回事儿? 她正想拒绝时,林明晰却已经掏出了荷包。 小姑娘篮子中的腊梅都是现采的,花瓣娇嫩清香扑鼻。 林明晰垂首认真的选了一支,将钱给了,苏沅都还没回神。 直到林明晰试图将花往她的头上插的时候,苏沅才后知后觉的挣扎了起来。 她说:“好好的我戴这玩意儿干什么?!” 林明晰笑着拦住了她挣扎的手,将花插在了她的发上,轻笑道:“骤见佳人,内心惶恐,择花相送,难表初衷。” “这花配你,是你委屈了。” “只想着我日后能出息些,可予你更好的,只是不知,沅沅是否愿给我这样的机会?” 林明晰说话的时候,眼睛始终都盯着苏沅的眼。 苏沅被他眼底灯火星光恍得心口一蹦,活像是被关了千百年的兔子,终于挣破了囚笼,砰的一下撞上了树。 又慌又乱。 她呐呐的看着林明晰,鼻尖萦绕的都是那股腊梅的香,声音出嗓甚至都有些颤抖。 “不是……你……你什么意思?我……我……” “沅沅。” 苏沅骤然惊神:“啊?!” 下一瞬林明晰就伸手捧住了她的脸。 他满眼是笑的看着她,一字一顿:“苏沅,林明晰心悦你。” “我喜欢你。” 第188章 这小崽子怕不是要疯?! 苏沅觉得林明晰疯了。 彻底疯了。 林明晰一番话就造成的效果就像是生撬开了苏沅的天灵盖,往里扔了一颗炸弹似的,把苏沅的脑子炸得七荤八素手脚不知。 苏沅一整宿没能合眼。 一颗心莫名奇妙的七上八下。 差点蹦穿了嗓子眼满地出来溜达。 然而身为肇事者的林明晰却跟个没事儿人似的,第二天一早就跟着南歌离出了门。 他这一出去就是整整七天。 七天七夜,苏沅再大的火儿也憋着没了影儿。 等再见着林明晰的时候,她的脑瓜子已经是空白一片了。 七日不见,林明晰眉眼间带着遮掩不住的困倦,眼底更多的却是按耐不住的雀跃。 苏沅没精打采的看了他一眼,很是不想说话。 林明晰却来了劲儿。 他神秘兮兮地说:“你知道我做什么去了吗?” 苏沅冷眼瞧着打了个哈欠,要笑不笑地说:“逛楼子找姑娘去了?” 林明晰不加掩饰的翻了个白眼,眼底却缓缓溢出了笑。 苏沅不解的看着他,迷惑道:“真去了?” 林明晰哭笑不得的摇摇头,说:“家有悍妻,我可不敢。” 苏沅闻声立马就瞪圆了眼。 “你说谁悍?” 林明晰眼底笑意更浓,轻声道:“承认了?” 苏沅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不悦的白了他一眼,咬牙道:“是我抽不动刀了,还是你小崽子飘了?如今连我的便宜都干占了是不是?” 林明晰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讨好的顺毛片刻,然后才说起了这几日的去向。 南歌离没夸大其词。 陛下的确是对此事极为看重。 甚至无视了世俗规矩,暗中召见了他们几人。 有真才实学,还是在弄虚作假。 到了明面上自然是一眼就知。 林明晰和同届摘取头名的举人同场,拿了陛下亲出的试题,当场提笔起文行策,由当朝大学士和陛下亲阅给分。 天子眼下,自然不可作假。 最后得出的分数也是实打实半点掺不得假的。 那位举人被当场拿下。 为保性命,不等严刑拷打就把自己知道的都抖落了出来。 除了已经被查到的人,甚至还牵扯出了不少旁的。 陛下震怒,命人将牵扯其中的官员全部羁押候审。 并当场下旨恢复了林明晰等人应得的功名。 也就是说,林明晰出门前还是个微不足道的小秀才。 转过身回来,就已经是面过圣,得过圣上指点的天子门生。 饶是苏沅猜到了大致走向,也没想到最后的结果能如此尽如人意。 她一时忘了与林明晰的芥蒂,诧异道:“这么说,你已经是举人了?” 林明晰含笑点头。 “正是。” 苏沅啧了一声,小声嘀咕:“我滴个乖乖,你这是不得了啊。” 林明晰年岁尚满十七,这样的年纪,换做旁人,可能连个秀才都不是。 秀才与举人的差距又何止是千里万里? 林明晰摇身一变,说是大不同前了也是可的。 苏沅唏嘘片刻,突然认真的站起来对着林明晰作揖。 “小的见过举人老爷。” 她话说得正经,眼底却带着戏谑的笑。 一看就是在使坏。 林明晰哭笑不得的拉着她站好,无奈道:“旁人调侃我就罢了,连你也不放过我?” 苏沅嗨了一声,半真半假地说:“我这哪儿能是调侃?我分明是真心实意的为你高兴。” 林明晰没计较苏沅的狭促,笑着说:“这里的事儿毕了,咱们就可以准备回去了。” 盛京再好,那也不是家。 不光是苏沅惦记着回去。 林明晰心里想的也是这个。 苏沅这会儿是真的挺高兴,兴致勃勃的与林明晰嘀咕起了要带些什么回去。 两人说笑自如,仿若无前几日的局促。 只是苏沅是刻意回避无视。 生怕提起来再生尴尬。 林明晰则是察觉到了苏沅心意后,对苏沅的无声纵容。 他想说的,该说的,已经说了。 接下来多说无益。 让苏沅看到他的决心才是正经。 二人所想不同,暂时采取的方式相同。 林明晰不再胡言乱语,苏沅不动声色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底又翻涌起了丝丝微妙。 这小崽子,那天莫不是真的吃饱了撑糊涂了? 看这情形,不像是会再犯病了吧??? 只是那样的话都敢随意瞎说。 还敢动手! 小崽子果然是欠揍了! 苏沅一心二用,嘴上说着别的,心里想着旁的,一会儿咬牙一会儿忿忿,就跟变脸的似的,表情精彩得不行。 林明晰见状心中无声发笑,思绪不知飘到了何处。 在苏沅和林明晰的粉饰太平下,日子晃晃悠悠的又过了两日。 这日苏沅和林明晰正打算出门采买盛京特产的时候,南歌离身边来人了。 听完南风之意,林明晰无声的皱起了眉。 他迟疑道:“大学士想见我?” 南风依旧是那张不通人类悲欢的死人脸,闻言淡淡的点头,硬邦邦的吐出了一个是。 林明晰越发不解。 “大学士想见我做甚?” 当朝大学士,乃天子亲师,亦是天下文人之首,是当朝文臣之头。 这样的大人物,别说林明晰目前只是个小举人,就算他在不久的将来位列京官之列,也不见得能入得了他的眼。 饶是林明晰本就聪慧过人,此时也想不通自己到底是何处得了大学士的青眼。 许是注意到了他的迟疑,南风意味不明道:“大学士想见你,这是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的荣幸,你看起来似乎不太开心?” 林明晰和南风相处数月,也不像与旁人那般疏离。 听到南风的话不由得无声苦笑。 他说:“幸运是好事儿,可谁知祸福是否相依?” 有时候,出人意料的过分幸运,往往才是让人不安的由来。 林明晰与大学士只见过一面。 当时情形特殊,二人并无谈话。 只是林明晰或许是从小就比旁人敏锐三分的缘故,第一次见慈眉善目儒雅至极的大学士心中就隐隐有些不喜。 故而这会儿听闻大学士想见自己。 他心中的不安多过欢喜。 南风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不明显的赞赏,面上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嘴里却说:“大学士此人,文采的确不错。” 林明晰闻言猛地一怔,像是有些茫然。 林南风却再度成了个锯嘴的葫芦,一个字也不说了。 第189章 林明晰你这么无耻的吗? 林明晰送走了南风,若有所思的回到客院。 苏沅正趴在桌子上写必带清单,见他魂不守舍的,不禁道:“怎么了?” 林明晰顿了顿,神色微妙道:“你说,什么情况下,别人才会在夸赞另外一个名满天下文人,文采不错?” 这话听起来有些莫名。 苏沅撑着下巴想了想,不假思索道:“或许,是因为那人再没别的可值得夸赞的了?” 林明晰无声抿唇。 苏沅没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自顾自地说:“若是真心想夸赞某人,那必然是从品行入手,其次才是文采本事,毕竟古人有云,人才以德行立足于天下,若是提及某人,特别是一个全天下都知道此人文采很好的情况下,还偏偏只提及文采,就证明此人在旁人心中除去文采,再无任何一个可值得夸赞。” 苏沅心满意足的收了笔,看着满满当当的一张纸露出了满意的笑。 她拿起清单说:“你看看还差什么?” 林明晰骤然回神,飞快的收敛了眼中异色,笑着凑了过去。 “是么,我瞧瞧。” 林明晰仔细的帮着苏沅将清单仔细筛过了一道,然后才与苏沅说起了明日之约。 苏沅原本是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的。 听完立马就坐了起来。 她狐疑道:“大学士想见你干什么?” 林明晰无奈叹气。 “谁知道呢。” 换做旁人相邀,林明晰不想去就拒了也无事。 只是大学士的请帖不是常人能得的。 自然也不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林明晰可贸然拒绝的。 否则今日开罪了学子满天下的大学士。 来年说不定什么时候,林明晰或许就再无了出头之日。 天子帝师,可不是一个县官之流可比的。 后果自然也不是目前的林明晰能承的。 察觉到了林明晰的迟疑,苏沅眯起了眼,低声问:“你不想去?” 林明晰停顿片刻,苦笑点头。 “的确是不太想。” 也许是看出了苏沅眼中困惑,林明晰自然而然的在她身边坐下,轻声说:“世人皆说大学士是个清流正直的人物,辅佐陛下忠心耿耿,君臣相得,与陛下是不可多得的千秋佳话,可我那日匆匆一瞥,却觉得陛下与他的关系,似乎与传闻中的不太相符。” 陛下或许没看起来那般信任大学士。 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也没传闻中的那般相得。 只是这二位都是林明晰接触不到的人物。 更深处的隐晦林明晰暂时不敢想。 也不能多想。 林明晰欲言又止的不再开腔。 苏沅却自行领会了他话外的意思。 苏沅啧了啧,琢磨了片刻才说:“你是觉得,那个大学士可能不是什么好人?” 林明晰听她说得这般直白,撑不住苦笑出声。 “你这话可是犯忌讳的,不可瞎说。” 苏沅切了一声,不以为意地说:“言论自由,他哪儿管得着我?” “只不过……” 苏沅为难的拧起了眉,不太确定地说:“这橄榄枝都抛到你门口了,只怕也没那么好回绝才是。” 林明晰无奈叹气。 “正是如此。” 苏沅有再多的鬼点子。 在绝对的强权之下,也不得不暂时性的词穷。 似是注意到了她的纠结,林明晰笑着伸手将她额角的碎发揽了上去,轻笑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明日如何,且等到明日再瞧吧。” 苏沅瞪着眼啪的一下打开了他的手,耳根却不受控制的红了。 “老实点儿!” 林明晰闷笑几声,不再招惹已经明显炸毛的苏沅。 到了夜间,他就自觉的抱着被子,在苏沅的卧榻的外边打上了地铺。 从在县城于家起,林明晰似乎就爱上了这种打地铺的感觉。 一路上只要他二人同行。 只要有苏沅睡的一张床,就必然有林明晰的一张地铺。 之前林明晰还找了冠冕堂皇的借口,说是借住他处,不愿麻烦他人。 与苏沅凑合挤一挤就好。 苏沅也是个不愿意麻烦人的性子,当时鬼使神差的信了。 可今日苏沅都去打听了。 南歌离安排的这院子里有不少闲置的客房。 其中就有林明晰的! 好好的客房不睡,偏偏要来这里打地铺。 苏沅耳边回响着他那日与自己说的浑话,听着外边窸窸窣窣的动静就心头火起。 煎鱼似的在床板上噗噗噗的折腾了几圈,最后实在是忍无可忍的下了床,噔噔噔的朝着林明晰冲了过来。 她在黑暗中瞪眼磨牙。 “林明晰你是不是有病?” 林明晰安然的躺在并不那么柔软的地铺上,不解发笑。 “何处此问?” 苏沅气急:“你就不能自己去找个地方睡吗?!” “我就想安安生生睡个觉,你老在这儿外边守着干什么?!啊!你想干什么?!” 似乎是猜到林明晰会说什么搪塞自己,苏沅想也不想就说:“你别说什么无处可去,我都问过了,这里有你的客房!” 林明晰被拆穿了也不尴尬,只是一味地笑。 他抱着被子,慢悠悠道:“客房太冷了。” “我不想去。” 苏沅被气笑了。 她指着屋子里暖烘烘的炭盆,字字咬牙。 “你说哪儿冷?!” 林明晰唉唉叹气,突然坦诚:“好吧,客房其实也没那么冷。” 苏沅冷笑。 “然后呢?” 林明晰裹着被子转了一圈,于昏暗的光线中目光灼灼的盯着苏沅,轻轻地道:“但是我就想跟你在一块儿。” “林明晰你……” “我之前的确是骗你的,可我能怎么办呢?” 林明晰略带忧愁的叹气,无奈道:“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罢了。” “若不那么说,你又怎会让我在此安榻?” “不过你就算是如今识破了,我也不会搬走的。” 苏沅气急:“这是我的睡处!你凭什么在这里睡?!” 林明晰理直气壮。 “因为我们是夫妻啊!” “谁跟你是夫妻了?!” 林明晰遗憾叹气,退而求其次地说:“好吧,我们不久的将来是夫妻。” 苏沅…… 苏沅一开始就知道林明晰这人偶尔茶里茶气的,就跟个朵无辜的小白莲似的。 看着无害。 实际上就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但是苏沅真的没想到,林明晰无耻起来,竟可以这般惊人。 听完了林明晰的惊人之语,苏沅的表情除了难以置信就剩下了震惊。 她颤抖道:“林明晰你这么无耻的吗?” 第190章 怎么会有人一直喜欢我 因林明晰得寸进尺的不要脸,无计可施的苏沅单方面的开始生林明晰的气。 具体表现形式为,她不跟林明晰说话了。 一大早林明晰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不过是一晚上的功夫,苏沅的脸就已经冷成了小冰块。 林明晰怎么招惹都不吭声了。 苏沅难得动真格。 生起气来也确实是不好惹。 林明晰挣扎再三不见任何回应,头疼之下只能是无奈道:“这么生气的吗?” 苏沅歪着眼看他,要笑不笑的也不吱声。 明摆着就是气得不轻。 林明晰彻底无法,好笑道:“那你要怎么才能消气,要不你说说?” 苏沅送了他一个白眼,就是不说话。 林明晰是有心好好哄哄的。 可今日要去赴大学士的约,正巧时辰也差不多了,只能叹气。 “有什么话,我回来再说?” 苏沅终于给了他一个正眼,说的却不是什么好话。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苏沅怼完林明晰,看他无言的样子,闷闷的呵了一声,溜溜达达的去逛园子。 林明晰哭笑不得的摁了摁眉心,只能暂压心头复杂,提前些时候出了门。 大学士有礼贤下士的意思。 林明晰却不能不是天高地厚摆架子。 他提起半个时辰到了大学士定的茶楼门口,站在一个不起眼,却又能被人看到的角落里安静等候。 茶楼上,身着一身藏蓝长衫的闫修手中端着一盏白胎青花瓷盏,透过窗户打量着门口站着的林明晰,慢悠悠道:“白公认为,此子如何” 被称作白公的男子顺着他看的方向看了过去,不咸不淡地说:“年纪不大,心性却稳,又是个祖师爷追着赏饭吃在笔杆子上镀了金的,是个可造之材。” 闫修无声轻笑,摩挲着手中茶盏,说:“是呐,若不是个人才,咱们的陛下又怎会那般看重?” 闫修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闪过一抹讥诮。 他抬手将茶盏中价值千金的茶水倒入了花盆中,漫不经心地说:“是块宝玉不假,也难怪陛下动了惜才之心。” “只是咱们的陛下到底是年轻了,也过分热枕,一时忘了,才华有些时候,其实才是一个人身上最不要紧的东西。” “这样的一个人才,光用御下招揽的诚心,又怎会真能打动呢?” “白公觉得呢?” 白公笑而不语,站起来说:“既是大学士设下了宴席邀约,老夫就不在此碍着大学士招揽门生了,咱们的事儿改日再叙,告辞。” 闫修笑着应了好,对着门口的随从说:“送白公爷下去。” 屋子里没了旁人,闫修脸上的笑散了几分,蓦地透出几分不可说的阴沉。 片刻后,他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轻声道:“那位林举人似乎是淮水人,唤人换一壶合适的茶来,务必要让人觉得欢喜才是。” 隐匿在暗处的人无声无息的去了。 不一会儿,就有人端着一壶热茶走了进来。 与此同时,在门口等了许久的林明晰也终于见到了大学士身边的人。 “林举人久等了,大人此时就在楼上等着呢,您请随我来。” 林明晰闻言神色不变,半点不见久等的烦躁,含笑说了好。 进门时,状似无意的抬头看了一眼临街的窗户,心下微微发沉。 这位深不可测的大学士,到底是想做什么? 林明晰外出赴约,苏沅也没闲着。 她列出的清单一长串,要买的东西多着呢。 这会儿不抓紧买,回头可就不见得能想得那么仔细了。 苏沅外出采买。 同样等着一道回乡,无所事事的叶清河主动上门当了壮丁。 苏沅是真没把叶清河当外人。 两人闲扯淡的时候,就把林明晰最近的反常嘀咕了一通。 叶清河听完脸色微微一变,略带试探的看向了苏沅。 声线中也带上了不知名的紧张。 他说:“那你是怎么想的?” 苏沅茫然。 “我想什么?” 叶清河见她这反应不知是该哭还是该庆幸,无奈的唉了一声才说:“林明晰都这么说了,你心里就没点儿别的想法?” 林明晰的话和态度可不含蓄。 明摆着就是那么个意思。 苏沅就是再迟钝,心里也应当是有数的才对。 苏沅在叶清河的注视下有些无所遁形,支支吾吾的半响才说:“就是觉得荒唐。” 叶清河无声瞪眼。 “为何?” 正常女子,被男子倾诉爱慕,不管是欣喜还是不喜,总会有不一样的反应。 可荒唐是什么鬼? 叶清河的迷惑太显眼。 苏沅想无视都做不到。 迟疑了片刻只能是硬着头皮说实话。 “主要是我觉着,这事儿不能太靠谱。” 林明晰此时不显。 可骨子里是潜龙,再混沌也不可能做一辈子的泥鳅。 他迟早是要出人头地的。 而那一天眼看着似乎就更近了。 苏沅幽幽叹气,慢慢地说:“你想啊,他如今不曾见过太多别的,也不曾身居高位,自然就觉得我不错,可日后呢?” 等到他官居高位,眼前有了无数诱惑的时候,他还会觉得苏沅不错吗? 也许是上辈子被抛弃被忽视带来的阴影太深。 苏沅早已习惯将自己藏在一个深深的壳里,所以她看起来再豁达,骨子里却依旧是那个不曾被人爱过的样子。 她不自卑。 面对感情,却怯弱。 所以面对林明晰的赤忱,苏沅的第一反应就是退缩。 只要她躲得快。 那就是百无忌禁。 话一说开苏沅也没了顾忌,撇嘴道:“而且吧,我这人是没什么大出息的,最大的梦想就是靠本事赚钱,最好是越多越好。” “可世人皆说铜臭不可过多沾染,否则易失了本性,读书人更是清高,打眼一瞧,我和林明晰之间差了道儿就不是一条两条,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明知道以后的相交不多,何必在这时候想太多?” 苏沅说得坦诚,叶清河却是听得眉心无声而皱。 他深深的望着苏沅,半是玩笑道:“那你想过,以后成家想找什么样的吗?” 苏沅顿了顿,回答得十分诚实。 “没有。” 叶清河不解。 “没有?” 苏沅认真点头:“真没有啊!我觉得自己过挺好的。” 叶清河再多的话,也在这瞬没了响儿。 苏沅没注意到他眼底微妙,自嘲的嗨了一声,耸肩道:“可能是我一个人过得太久了吧,所以很难想象生活中再多出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而且男人不都喜欢温柔贤惠,还善解人意的么?我这样的,贤惠懂事儿半点不挨边,怎么会有人一直喜欢我?” 第191章 直接给你摁回去拜堂 林明晰现在就是年纪小不懂事儿,一时被青春期的荷尔蒙冲昏了脑子。 苏沅可不觉得,他说的能一直是真的。 万一她这会儿一时冲动说了好。 那日后岂不是更尴尬? 再说了,苏沅是当真从头到尾都没对林明晰起过那种心思好吗? 苏沅是真的不懂,好好的谈什么感情? 拜把子不好吗??? “可是……” 叶清河表情复杂的说不下去。 苏沅迷惑的扭头看他。 “可是什么?” 叶清河无声苦笑,看着苏沅的侧脸,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 “可总会有人痴心妄想想护着你的啊……” 苏沅本意是想让叶清河帮自己出出主意,怎么让林明晰快速从青春期的迷茫中恢复清醒。 可叶清河被苏沅的三言两语弄得脑子成了浆糊。 别说是给苏沅点儿具有建设性的建议了。 就连他自己看起来都无精打采魂不守舍的。 说十句有九句都不知道是在说什么。 苏沅跟一个魂儿都飞了的人说不下去,两人各怀心思的溜达了一圈就打道回府。 苏沅到的时候,林明晰还没回来。 她自己在屋子里琢磨了一会儿,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她必须想个办法。 苏沅想的办法,就是去找后厨的婆子磕牙了。 要说谁读书多,那自然是谁都比不过林明晰。 可要说谁知道的八卦小道消息多,那谁也比不上后厨的神人们。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苏沅就打听到了想打听的,心满意足的回了房。 不多时林明晰回来了,就看到了坐在小马扎上对着自己笑的苏沅。 回来之前,林明晰本以为苏沅还在生气。 对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脸。 甚至在路上都在琢磨,回来后要怎么哄苏沅开心。 骤然见着苏沅对自己笑,他甚至一下没能回神,愣愣的站着没动。 苏沅琢磨了半天,自认是琢磨出了个绝佳的法子,咧嘴笑了好一会儿见林明晰没反应,丧气的唉了一声,脚踢了踢凳子,没好气道:“傻了?” 林明晰恍然回神,无奈一叹。 “我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 苏沅忍着火儿啧了一声,讥诮道:“我想了想,冷战生气都是最无效的,所以我决定换个办法来解决咱们目前的矛盾。” 林明晰闻言不知为何心里生出一种微妙的不安,迟疑道:“什么办法?” 苏沅打了个响指,嘿嘿一笑,神秘兮兮地说:“姐姐带你见见世面。” 苏沅闭门思考了半天,甚至还不惜耗费脑力,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上辈子囫囵看过的基本关于青少年生长发育过程中心理变化的专业书,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林明晰之所以会觉得对她有男女之情的好感,是因为接触过的女性太少,没办法只能将青春期的感情都寄托在她的身上。 这样的方式是不可取的。 不可纵容。 苏沅不肯细说,直接将什么都不知道的林明晰拉着出了门。 一边走,嘴里还不停的叨叨叨。 她无形间将自己摆在了一个长辈的高度上,语重心长的对着林明晰说:“你还小,当以学业为重,不要瞎想那些有的没的。” 林明晰……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认真的苏沅,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快被气笑了。 很好,什么都比不上一句你还小。 合着在苏沅眼里,他就还是个小娃娃? 林明晰咬牙道:“这就是你想了一日想出来的结论?” “我……” “你什么?” 苏沅蛮横的瞪了林明晰一眼,没好气道:“都说了你还小,不可胡思!” 林明晰气得脸发青,冷冷道:“我十七了。” 苏沅…… “你才十五吧?” “我俩到底谁小?” 林明晰杀人诛心。 一句话正好就怼在了苏沅最不乐意面对的事实上。 苏沅噎了半天没能出声。 林明晰冷着脸说:“而且我不小了。” 换做成婚早的,十七这会儿孩子都满地打酱油了。 他怎么就是胡思乱想了?! 林明晰气急败坏的想与苏沅争论。 苏沅灵机一动却张嘴就说:“你也才知道我十五?我十五都不到呢,你就敢跟我说那些浑话,林明晰你还是个人?” 林明晰??? “不是,苏沅我……” “林明晰你讲讲道理,你对一个不满的十五的姑娘说那种浑话,你这做的是人事儿吗?” “你的良心难道就不会痛?” “可是……” “可是人家十五的姑娘都当娘了!” “我又不想当娘!” “苏沅你别胡搅蛮缠转移话题,我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几个意思?” 苏沅阴阳怪气的的呵了一声,斜眼看着他,眼里满是嫌弃。 “好家伙,这才说了几句啊,说不过我就说我胡搅蛮缠,林明晰你还真是本事大了。” 这会儿还是纯洁的兄弟关系就这般面目了。 要真让林明晰如愿了,那还得了?! 苏沅心中警铃大作,脑子里飞快闪过前世看过的各种移情别恋的离婚悲剧,到这辈子见过的两看相厌相爱相杀,最后眼里全是忿忿。 “我就知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面对苏沅愤怒的眼神,林明晰彻底哑口无言。 两人一路沉默着往前走,不多久就到了一条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红袖满楼招。 暗香自袭来。 入眼皆是满目招展。 彩绦轻飘。 林明晰黑着脸摁住了还想往里走的苏沅,额角迸出了清晰可见的小青筋。 他闭了闭眼,无声磨牙。 “苏沅,这是什么地方?” 苏沅被迫站定,指了指不远处的大红灯笼,理直气壮地说:“花楼啊你看不出来嘛!” 苏沅在盛京城人生地不熟的。 为了打听到物美价廉的花楼在哪儿,生生在后厨陪着那群老婆子磕了半天的牙。 找到这儿可不容易! 苏沅拍了拍林明晰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先别急,听我说。” 林明晰冷笑。 “行,你说。” 苏沅:“我觉得,你会有那种想法,是因为能接触到的女性太少的缘故,并非真就是什么心悦,你才多大,能知道什么是喜欢啊?” “所以你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今儿就当作是来开眼界的,你多见识见识,就知道自己……” “苏沅。” 林明晰沉了嗓,苏沅莫名的有些气弱。 她眨了眨眼,小声说:“什么?” 林明晰指着花楼的方向,字字切齿。 “我跟你表白心意,你带我来开眼界?!” “我还真是小瞧你的胆儿了!” “早知你胆儿这么肥,我就不该想什么循序渐进怕吓着你,直接给你绑回去摁着把堂拜了,早些绝了你这些念想!” 第192章 盛京风大 苏沅生气是小打小闹。 林明晰动了火那就是真格。 在花楼前斥责了苏沅一顿,他甚至都没等苏沅,自己扭头就走,当真是气得不轻。 苏沅哎哎叫着跟了上去。 路上怎么说好话都没用。 直接就被林明晰砰的一下关在了门外。 最后进屋的时候,见林明晰还在自己的小地铺上睡着,看起来暂时也没闹矛盾就分居的意思。 苏沅心里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她绞尽脑汁正想说点儿什么,适当缓和一下气氛的时候,林明晰把脑袋一扭,直接就在黑暗中给苏沅一个形状完美的后脑勺。 苏沅被噎得不轻,却还没意识到错误的重大,自我安慰了半响忿忿抱着被子睡了。 第二天,林明晰还是不说话。 第三天,还是如此。 到了第五天的时候,苏沅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小崽子是真的恨生气。 后果似乎还有一点小严重。 林明晰这是第一次如此动怒。 苏沅瞧了个新鲜的同时,心里也实在有些无措。 主要是她似乎也不占道理。 也不知该怎么去哄,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林明晰的俊脸一日黑过一日,最后彻底成了抹了灰的锅底。 苏沅心里发愁的时候,林明晰似乎也变得更忙了起来。 他每日出门的次数越来越多,最后甚至发展到了深夜不归。 夜不归宿对旁人来说或许不算什么。 可这事儿发生在林明晰身上,那就是天大的事儿。 破天荒了都。 苏沅心里实在好奇林明晰出去都在干什么。 心底同时还泛着点儿说不出的酸。 话说得好听,事儿办得难看。 还说想跟她过一辈子呢。 这会儿不过是吵嘴了就敢夜不归宿,真到了那种程度,小崽子不知要多嚣张。 这日林明晰清外出,到了傍晚了还不见回,苏沅气得在屋子里自闭,揪着个窗台上的仙人掌就开始揪。 南歌离进屋的时候,那好不容易得来的仙人掌,已经被苏沅揪得秃了半边。 光溜溜的看着格外凄凉。 饶是南歌离是见过大世面的,此时见了头皮也不由得凉了一下,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 见苏沅自我沉浸完全无所察觉的样子,南歌离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引起了苏沅的注意才说:“那是西域得来的贡品,极难养活。” 言外之意就是,仙人掌很珍贵的。 你别乱揪。 作案现场被抓了个正着,苏沅尴尬得仿佛经历了一场社会性死亡。 她悻悻的收了作孽的手,干巴巴的笑了几声,不太自然地说:“先生怎么来了。” 南歌离要笑不笑的瞥了她一眼,慢悠悠道:“我再不来,只怕那刺球就要就此没了命了。” 苏沅不忍多看被自己揪下来的刺,欲盖弥彰的将花盆转了一个面儿,干笑着说:“怎么会呢,年轻掉发是正常的,要不了多久就能长好的。” 南歌离本意是调侃。 听见苏沅这么说,却撑不住乐了出来。 她没接之前的话茬,自顾自的找了个位置坐下,淡淡地说:“我本是想来找林明晰的,可既然他不在,找你也是一样的。” 苏沅闻言眨了眨眼,好奇道:“先生有事儿要与我们说?” 苏沅和林明晰到了盛京,虽是借住在南家名下的宅子里。 苏沅见过南歌离的时候却不多。 南歌离这样的大忙人,自然是不可能无事上门的。 她本人看起来也不像是无话找话的性子。 南歌离早知苏沅聪慧敏锐,闻言也不意外,只是说:“我有句话想问你。” 苏沅好奇。 “什么?” “你想在盛京久留吗?” 这话听起来颇为莫名。 可不知为何,苏沅心底骤然生出了一种微妙的不安。 她下意识的抠了抠袖口,不解道:“先生何出此言?” 南歌离给自己倒了杯冷茶,轻轻地说:“没什么,就是好奇问一问罢了,毕竟……” “如今的你们,盛京想留,也是能留得下的。” 南歌离明明没多说一个字。 苏沅却从这无尽之言中听出了不少。 她神色微妙的眯起了眼,故作轻松道:“先生这话我确实是没听懂,还望先生解惑。” 南歌离笑了一下不接话,只是说:“盛京虽好,可不日或许就要起风了,你们留在这里,是好也是不好。” “我来,也只是随意一问罢了,你不必多心,至于留下与否,那也是你们的意愿,我绝不强求。” 南歌离将茶杯里的冷茶一饮而尽,轻声说:“只是盛京风大,切莫被眼前的风沙迷住了眼,脚陷泥潭,再想往外拔,就是难事儿了。” 南歌离起身就要走。 苏沅在她出门前叫住了她,语带深意。 “那先生觉得,何日启程合适?” 南歌离意味不明的回头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你就不想问问别的?” 苏沅闻言轻声一笑,慢悠悠道:“知道得太多了,不见是好事儿,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这点儿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盛京的风有多大,苏沅不知道。 也没机会知道。 但是有一点她很清楚。 那就是盛京的风不管是大还是小。 风刮到了别人身上,或许不致命。 但是到了她和林明晰的身上,说不定就会死。 活着挺好的。 苏沅暂时还不想作妖。 南歌离很是欣赏苏沅的机敏,顿了顿哑声说:“迟则生变,越早越好。” “盛京,不是久留之地。” 南歌离说完就走了。 苏沅坐在屋子里长久不言。 等到夜半不见林明晰回来,她心里的不安被无限放大,甚至控制不住脚步的往门口跑了好几次。 林明晰是快天亮时才回来的。 夜里晚归就罢了。 这人的身上还带着刺鼻的酒气。 撞面的一瞬间,苏沅的眼底腾的一下就燃起了火。 她忍着火将醉得不省人事的林明晰扶着回了屋子,还没来得及说话,毫无征兆的就被林明晰摁到了床上。 苏沅一瞪眼正想说什么,林明晰却贴在她的耳边快又急地说:“别说话。” 第193章 我不想那样 苏沅猛地一怔,无意识的忘了挣扎。 满室寂静。 唯一能听清的就是近在咫尺的呼吸。 林明晰鼻腔中喷出的温热狠狠的打到苏沅的脸上。 黑暗中,苏沅的耳根不知为何就红了。 过了许久,苏沅都差点要就着这个危险的姿势睡着的时候,林明晰终于动了动。 他用胳膊撑着床面稍微拉开了一些空间,可当他低头的时候,视线还是狠狠的撞进了苏沅的眼底。 苏沅只感觉浑身上下都仿佛不属于自己了,呐呐的看着林明晰的眼说不出话。 林明晰身上酒气浓重,眼底却是一片清朗。 全然不像是醉酒的样子。 苏沅心底生出了一丝异样,正想问什么,林明晰用手指在她的唇边挡了一下,微不可闻地说:“嘘。” “别说话。” 林明晰的举动实在反常。 苏沅心惊之下没了言语。 下一秒她就看到林明晰快速往门外的方向看了一眼,拉着被子腾的一下,直接从上而下,将自己和苏沅都裹在了被子里。 苏沅心口一窒,徒劳的瞪圆了眼睛。 林明晰死死地压在她的胸前,苦笑了一下,低声说:“沅沅,我可能惹祸了。” 苏沅听得云里雾里,愣了一下低呼出声。 “什么?” 大学士闫修的帖子,本身就是烫手的。 从他给林明晰发了帖子的那一刻起,林明晰虽身不在朝堂,身上却被打上了闫修一党的标签。 闫修为了招揽林明晰,这几日轮番的让自己的学生宴请林明晰。 来人说的是闫修的学生。 可单独拎出哪一个,都是一个小小的林明晰招惹不起的人物。 林明晰心中再多不愿也不得不赴宴。 前几日,闫修就在宴席上流露出了想收林明晰为门下弟子的意思。 说实话,能被闫修看上收为弟子,这是对林明晰的抬举。 毕竟能被当朝大学士收为门生,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也得不到的好运。 但是己之砒霜彼之蜜糖。 对林明晰而言,这却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儿。 林明晰拒绝不得只能耐心应付,心里却从那些人微妙的态度中察觉到了不对。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苏沅的耳边哑声说:“我前思后想了许久,觉得他能如此抬举我,唯一能说的通的就是两点。” 一是陛下不久前对林明晰流露出的欣赏,让闫修起了惜才之心,想将人招揽到自己麾下。 二就是南家。 闫修势大。 说是权倾朝野也不为过。 可身为盛京世家的南家也不弱。 南家当家人,南歌离的父亲,与大学士不睦世人皆知。 林明晰是得了南家的情才能进盛京的大门。 此时也是暂住在南家的别院,这事儿人人皆知。 闫修会注意到也不意外。 林明晰说得含糊其词,苏沅听得满眼转金星。 她烦躁的撑着林明晰的胸口把他推开了一些,没好气道:“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说……” “南家好像要出事儿了。” 林明晰突然的话打断了苏沅的嘀咕。 苏沅难以置信的瞪着他。 “你说什么?” 林明晰苦笑了一声,紧紧的将苏沅抱在怀里,哑声说:“若是我猜测得不错,南家可能近日要起风波了。” 这其实是林明晰的猜测。 他被迫跟闫修的门生打交道,一来二去的,哪怕不是真心的,也能从众人的话中听出些许端倪。 因他暂住在南家一事,有个人对他颇有微词。 那人官职不大,不知为何却深得闫修信任。 此次也是前来招揽林明晰的为首之人。 今日宴席上林明晰婉拒过多饮酒,那人见了心中不喜,喝多了后口出不善,诸般讥讽南家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久了。 林明晰受过南家恩惠,听了也只是笑而不语。 那人见了却起了怒,言语行为间不由得就失了分寸。 他说的或许不多。 但是林明晰联系前后却想到了很多。 他强压着心头巨浪,佯装醉酒回到了这里,才有机会将自己的猜测说出口。 他低声说:“你可知闫修为何突然对我显得如此看重?” 苏沅听出他话中深意,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战。 “为何?” 林明晰无奈轻笑,靠在苏沅的肩头哑声说:“因为我是和南先生一同回盛京的人,也是最近公然出入南家最频繁的人之一。” “用他的话说,就是我是最有可能拿到证据的人。” 苏沅茫然又震惊道:“什么证据?” 林明晰眼底暗光狠狠一沉,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谋逆造反。” 苏沅闻言心头狠狠一颤,语调中都带上了几分微不可察的颤。 “什么?!” 林明晰捂住了她的嘴,小声说:“他们想为这证据找个光明正大的来路,而此时,我是最合适的。” “可是我们明明没有……” “是啊,谁都知道我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到南家机密,可是他们偏偏拿 我做了这样的筏子。” 南家是盛京百年世家。 内外防御自与外界不同。 别有用心的人想接触到南家内部,是极为艰难的。 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 就算是有人拿出了所谓的证据,到了圣上面前,也会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说成是对南家的刻意构陷。 可林明晰不同。 他身出微末。 又与盛京盘根错节的世家脉络无半分牵扯。 这样看似干干净净的他,拿出的所谓证据才是最有说服力的。 林明晰压抑着心间颤抖,缓缓呼出一口气才说:“我不知他们口中之证是真是假,可看那些人的神情反应,想来对此事是胸有成竹的,与我亲近,也是为给那什么证据找一个名正言顺的出路。” 他贴在苏沅的耳边说:“闫修此人心计深不可测,也势大倾天。” “他说将我收为门生,就是在许我好处,想买我乖顺闭嘴,但是南家对我有恩,我不能那么做。” “沅沅,我不想这样。” 林明晰的确是出身不显。 可那又怎样? 再不显贵的人,心中总也有自己的坚持。 林明晰不会去旁人手中伤人的利箭。 也不会甘愿做了别人手里的筏子。 不过瞬息的功夫,苏沅却已经想到了很多。 她回想起南歌离今日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心里宛若被人强行敲响了一击重锤。 苏沅强行平复了一下内心的情绪,闷闷地说:“那你是怎么想的?” 橄榄枝好接。 铁面人难做。 闫修和南家的纷争本与他们无关。 此时被迫牵扯进了,稍有不慎,就容易惹祸上身。 林明晰苦笑了一声,闷声道:“我想带着你走。” 第194章 沅沅真乖 不管是南家还是闫修,任何一方都是林明晰招惹不起的。 林明晰既不想被闫修一党当作了枪。 盛京城中的神仙打架与他们无关。 个中的是非曲直林明晰也顾不上那么多。 也不想牵扯到与自己无关的风波中去。 他只想尽全力护苏沅的周全。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走。 远远的走了,早早的离开盛京。 只是这会儿他已经被人盯上了。 闫修等人有心利用他,自然不会轻易让他有机会走。 林明晰想到今日宴席上有人有意无意的提起苏沅,心底不由自主的就渗起了一股寒意。 他紧紧的盯着苏沅,一字一顿地说:“你近日不可随意外出,知道吗?一旦发现有什么异样的地方,一定要以自身的安全为重。” “还有,你最近不可与叶清河过分亲近,最好是不要来往,我与你说的事儿,你切忌不可与他提起分毫。” 苏沅本来就被林明晰的分析吓了一跳,这会儿听到他这么说,那种说不出的不安更是瞬间被无限放大。 她不可置信的看向林明晰,亮得惊人的眼里全是震惊。 “你是说叶清河有问题?!” 这么魔幻的吗? 林明晰目光沉冷,轻叹着拍了拍苏沅的头发,低声说:“闫修明面上只邀请了我,可与叶清河近日一同外出的,也是闫修身边的人,只是知道的人少罢了。” 闫修能有今日地位。 必然是个老谋深算的主儿。 南家之事,他前后不知算计了多久。 自然不会将全部的筹码都押到林明晰的身上。 林明晰能进出南家,叶清河不是也可以吗? 而且叶清河与林明晰是同乡,二人关系素来不错,能从林明晰嘴里知道什么,能拿到什么,也是说的通的。 就算是最后林明晰没按他们的计划行事,有了叶清河,那所谓的证据也有了可解释的出路。 林明晰只能打听到叶清河受到了闫修的招揽,却难以确定,叶清河的想法是否与自己一样。 此情此景下,他不得不多几分防备。 哪怕那人曾是自己的挚友也是一般。 苏沅一时难以接受与自己一起搞钱的战友可能叛变了,茫然的瞪圆了眼睛,小声嘀咕:“这都是你猜的啊哥哥,就算是叶清河不是什么太好的人,你也不能这么……” “我前几日,无意间在他的房间里看到了一方端墨。” 林明晰哑了嗓子,苦涩道:“清武年间的端墨,其价值何止千金。” “沅沅,我这么说,你能懂了吗?” 苏沅不搞文学艺术。 可端墨的珍贵她还是知道的。 那样的东西,压根就不是叶清河目前能有的。 可是…… 苏沅苦着脸叹气,说:“万一那只是别人送他,无法推辞不得不收下的呢?无凭无据的,咱们总不能就这么往人头上扣高帽吧?” 叶清河之前一直说是等着和苏沅他们一起回去。 对此苏沅是当了真的。 而且说实话,在没有切实的证据之前,苏沅也不想那么平白去怀疑人。 林明晰定定的看着苏沅,半响后才玩味笑道:“沅沅这是心疼了?觉着我不该揣测他?” 苏沅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咬牙。 “会不会好好说话?!” “我只是……” 苏沅噎了气,过了片刻才闷闷地说:“我知道你的担心有道理,你放心,我不会出去瞎说的。” 叶清河若不是那样的人,自然就不是。 到了时候就可分明。 否则旁人说再多都是无济于事。 林明晰安抚似的揉了她的脸一下,轻声道:“沅沅真乖。” 苏沅忿忿的掐住了他的手,咬牙切齿。 “你再动姐姐一下试试?” 手腕子都给你掰碎了! 林明晰遗憾的收回了不安分的手,像是觉得这么用手撑着累了,索性就放松了身子靠在苏沅的身上,慢悠悠地说:“总之咱们见机行事,好不好?” 苏沅郁闷的嗯了一声,眼底却多了些许抹不开的担心。 她呐呐的看着林明晰,苦笑道:“可是到了这时候,是咱们想走就能走的吗?” 那什么见鬼的大学士,前因后果都想到了,怎么会没想到这茬? 林明晰闻言头疼的叹了口气,无奈凑到苏沅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苏沅听得眉心紧锁,可最后迟疑半响,还是咬牙点了点头。 “行,就按你说的办。” 林明晰是醉了酒回来的,回来的时候虽是半夜了,可看见的人却是不少。 第二日天不亮,苏沅一挽袖子,砰的一摔门,在站着门口指着房门就嚷嚷了起来。 “林明晰你个缺心眼的王八犊子!” “当时你是怎么跟我说的? 像是气急了,苏沅抄手捡起了地上的小石头就往门板上砸。 “说好的进了盛京恢复了功名就回家办婚事,娶我为妻,嘴上说得花里胡哨的好听得不行,可你是怎么做的?!” “我什么都准备好了,可你竟然说不准备回去了,让我自己一个人回乡!” “你老老实实的跟我说,你是不是在外边看上哪家千金小姐就嫌弃我出身不好了?林明晰!” “你给我滚出来!” “林明晰你给我滚出来!” 苏沅实在不是骂街的材料。 不过是骂了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彻底词穷了。 林明晰在屋子里听得不住发笑,等苏沅要编不下去的时候,适时的在屋子里喊上一嗓子。 “我就是不回去!” “你自己回去就是!” 苏沅听了眼里的小火苗唰的一下就起来了,叉着腰就要冲上去开始砸门。 “小王八蛋!” “有本事你出来!看我不直接打死你!” 林明晰在屋子里锁了门。 苏沅在门外怒吼无用,怎么都进不去。 这里的动静不小,很快就吸引了旁人的注意。 不少路过的或是在不远处干活的人都寻声而来,站在门口的位置探头探脑的张望。 眼里满是好奇。 叶清河本是在自己的屋子里的。 可苏沅闹出来的动静太大,他想装作没听到都难。 他走出来一看,就正好看到苏沅在搬家伙什砸门。 他眉心狠狠一跳,赶紧小跑着过来把苏沅拦住,哭笑不得地说:“大清早的你这是闹什么呢?” 苏沅气呼呼的放下了手里的石头,抬手指着紧闭的房门就说:“你只想着问我闹什么,你怎么不问问林明晰这个混账玩意儿准备干什么?!” 第195章 疯子演给傻子看 苏沅平日里护林明晰护得厉害。 很少有这般恼怒的时候。 叶清河闻言眸光不动声色的闪了闪,好笑道:“他是做什么了把你惹成这样?” “有什么事儿好好说,这么多人看着呢,闹着实在不像样。” 苏沅越听越是来气,张嘴呸了一声,大咧咧的就嚷:“都到这个份上了,我还顾什么颜面?” 叶清河和苏沅算是熟悉的,苏沅也不遮掩,张嘴就道:“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情景你是知道的,说得好好的,这里的事儿毕了,就直接回去,可现在呢?” “我忙前忙后的就想着早些回去,可他倒好,嘴皮子上下一吧嗒说不回就不回了!” 苏沅实在是气不过捡起一块石头砰的一下砸到门上,咬牙道:“自己不回就罢了,还上赶着撵我早些回去,这是几个意思?怕我在这儿给他丢人现眼,还是生怕有我这个糟糠之妻在这儿影响他另择高枝?” 苏沅嘴皮子利落。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就将前因后果说得一清二楚。 叶清河听完,若有所思的眯起了眼睛,玩笑似地说:“他真说自己不回了?” 苏沅冷笑。 “难不成他没说,我还能是自己编的?” 叶清河无奈苦笑,试探的对苏沅说:“我觉得你俩之间说不定有误会,要不这样,你先冷静冷静,我进去跟他谈谈,说不得……” “爱咋咋地,我是管不了了!” 苏沅一甩手打断了叶清河的话,冷着脸转身就走。 “大不了我就自己回去!我这就去找回程的商队!” 见苏沅是动了真火,叶清河赶紧连声的劝。 可苏沅就跟头牛似的,拧着往外冲。 叶清河愣是没能拦得住。 苏沅气冲冲的走了,叶清河在原地愣了半响,好笑的摇了摇头,转身拍了拍紧锁的大门。 屋子里,林明晰捻着个茶杯,听见动静想也不想就说:“我打定了主意不回去,就算是你跟我闹也没用!” 叶清河无声抿紧了唇,轻笑道:“是我。” 林明晰意味深长的往门口看了一眼,语气听起来像是有些尴尬。 “叶兄怎么来了。” 门终于开了,叶清河不等进门就率先闻到了林明晰身上浓重的酒气。 他微微皱眉,叹气道:“大清早的,明晰兄就喝酒了?” 林明晰嗨了一声往回走,坐下后才故作苦恼地说:“叶兄有所不知,大学士的那些个门生过分热情,无事时总是会来找我外出,昨日外出的时候说好了是去赏景的,可临到了却去了酒楼,我本意是不喝的,最后盛情难却之下不有得多喝了几杯。” 林明晰自嘲的捂着脑门苦笑了几下,叹气道:“我那点儿酒量叶兄你是知道的,几杯浊酒下肚,人就不太清醒了,昨晚愣是到了后半夜才回来,这会儿才算是酒醒透了。” 林明晰这话看似没说什么。 可没一个字,不带着高人一等的炫耀。 大学士的门生有几个真是平易近人的? 这般人物与林明晰推杯换盏,林明晰的确是有傲气的资本。 叶清河很好的掩饰住了内心的波澜,状似不赞同地说:“外出喝酒也就罢了,怎么回来了还把苏沅惹成那样?” 林明晰大概真是酒喝多了还没清醒,听见叶清河的话并未露出任何异样,只是脸上带出了不满。 他皱眉道:“我与她说不想回去了,谁知她就不依不饶的闹了起来。” “我可不知她是为何。” 叶清河闻言眉梢微微一跳,像是有些好笑。 “明晰兄,你这话可跟之前说好的不一样,我跟苏沅这些日子为了回去的事儿准备了不少东西,怎么突然说不回就不回了?” 他啧了一声,半是玩笑地说:“你主意改得太突然了,这话换做我听了也来气,不怪苏沅动怒。” 林明晰难掩烦躁的瞥了叶清河一眼,冷笑了一声才说:“她一个姑娘家懂得什么?” “我留在盛京,那是有大前程可奔的,回去苦哈哈的准备科举能有什么出路?我是为了以后着想,结果她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跟我闹就罢了,叶兄是能成大事儿的,不会也像她那般吧?” 叶清河被堵得哑口无言,有心想再多探几句,林明晰却不耐烦多说了。 林明晰生性敏锐,叶清河多少知道他的性子,生怕问多了惹他生疑,只能是将到了嘴边的试探咽了回去,嘴上无奈的劝了几句,见林明晰不理会就走了出去。 叶清河前脚刚走,林明晰的眼底就闪现过一抹冷色。 转瞬即逝。 苏沅和林明晰吵起来的事儿不大不小,可也算得上是一桩可瞧的热闹。 不到一个时辰,南歌离就从南风嘴里知道了这事儿。 听南风面无表情的说起了两人是怎么吵的,南歌离微妙的啧了啧,笑问:“那丫头赌气出去了?” 南风点头。 “去了什么地方?” 南风想也不想就说:“径直就去了南巷,找车马行去了,看样子是真的要走。” 南歌离笑了笑,淡淡道:“林明晰当真说了自己不走?” 南风皱眉嗯了一声,说:“是这么说的,二人为此争执不下,门都差点打穿了。” “那林明晰呢?” “还在院内不曾有动作,只是那个叶清河,似乎不太干净。” 南歌离讥诮的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地说:“进了盛京城这个大染缸,还能有几个是干净的?” “旁的不用管,盯紧了闫修那边的动静就可。” 南风嗯了一声,迟疑了一下才说:“那苏沅和林明晰呢?” 南歌离好笑道:“管他们做什么?” 见南风是真不解,南歌离颇为唏嘘的感叹道:“那两位都是聪明人,不会做不讨好的事儿的。” 南风眉心褶皱不消,见南歌离不以为意的样子,语气也不由得紧了几分。 他说:“可常人谁能抵御住那样的诱惑?若是林明晰真是心动了,那……” 南歌离笑着打断了南风的迟疑,轻呵道:“你以为,他俩若真是起了分歧,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南风面露诧异。 “您是说?” 南歌离轻轻一笑,慢悠悠道:“林明晰是个聪明傲气的,那丫头骨子里的傲也不少,若二人真是起了争执,估计闷声就散了伙,绝不会闹到明面上。” “如今闹成了这样,只怕是空心葫芦里装了水,是做给外人瞧的。” “你看个热闹就是,何必跟着那些眼瞎的当真?” 第196章 林明晰能怎么办 旁人因苏沅和林明晰的争吵揣测不断时,苏沅在车马行混混了一天。 来盛京时,万事都有南歌离打点好了,他们什么心思都不用花跟着就行。 回去的时候自然不能与之前相比。 若是还想避开旁人的眼线,悄无声息的回去,就更是好花好一番心力。 她看似是赌气到车马行鬼混,实际上却不不动声色的将回程的路线都规划好了。 等到天快黑时,她才憋着满脸的不悦往回走。 苏沅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个不起眼的男子进了她盘桓许久的车马行。 车马行接待苏沅的人见了好处开口倒是也干脆,没多犹豫就说:“大爷您是问刚刚那位姑娘吗?” “她想折返回淮水一带,来找我们就是为了能在上路的时候将她捎带上,只是她一个姑娘家的,出远门多有不便,刚刚我们管事的不太愿意接,见她出手大方不吝啬银子,再加上她说了许久才勉强同意。” 男子顿了顿,若有所思道:“她交了几个人的随行银子?” 管事的愣了一下,不假思索道:“一个人的啊!就她自己的。” 管事像是觉得男子的问话有些奇怪,眼里爆出了探究之色。 男子却在他多嘴之前掏出了一锭银子,冷冷道:“别多嘴。” 管事的回了几句话就得了两锭白花花的银子,乐得合不拢嘴的点头哈腰。 “大爷您放心,小人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不会多嘴给您添扰的。” 男子沉默着出了门。 不多时就到了闫修的府上。 闫修听完无声冷笑,淡淡道:“林明晰当真说了,不肯回去?” 男子未曾答话。 闫修身边的一个男子就讥诮道:“他自然是不愿回去的,眼前唾手可得的好处,和得罪您彻底毁了前程,孰轻孰重,他只要不是发疯,想做出合适的选择并不是难事儿。” 闫修闻言微微挑眉,轻飘飘道:“既如此,你明日就去外边放出风声,说是我起了收林明晰为弟子的心思,只要林明晰愿意,选个好日子就可拜入门下。” 林明晰不是想谋求荣华富贵吗? 他就把这个登天的梯子给他。 男子微怔后肆意的笑出了声。 他歪歪的靠在椅子上,意味不明地说:“您得了个得意门生自然是好事儿,只是咱们的陛下知道了,只怕是又要夜里犯病说头疼了。” 闫修但笑不语。 眼底却满是阴郁。 不开心才好呢。 只要那位不开心了,才会有他的顺心如意啊。 苏沅进屋的时候,林明晰正在看书。 只是手里的书拿了好一会儿了,半天都没见动过一动。 他见苏沅回来了,说不出什么滋味的松了口气,苦笑道:“你可算是回来了。” 苏沅再不回来,他估计就要出去找了。 苏沅没注意到他语气中不动声色的紧张。 抱着个大包裹神秘兮兮的对着他眨眼。 “我想到主意了。” 林明晰微微挑眉。 “什么主意?” 一刻钟后,林明晰黑着脸看着摆在眼前的东西,一张俊俏的小脸一时间竟不知应该作何表情。 死一样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林明晰才僵硬的指了指眼前的东西,气若游丝地说:“你刚刚说的主意,是什么来着?” 苏沅沉浸在自己的机智中,难掩得意的扬起了脑袋,嘿嘿道:“你扮成个女孩儿,绝对不会有人发现的。” “可是……” “可是什么啊可是?” 苏沅心急的拧了林明晰的胳膊一把,没好气道:“能有法子就不错了,快别挑三拣四的了!” 来去的路上苏沅就想好了。 她先去车马行虚晃一枪,假造出一种她要独自一人离开盛京的假象。 实际上背地里却并不打算与车马行同行。 她从南歌离嘴里套出了个靠谱的商队,到时候想法子从这里潜出去,避开了身后可能的耳目,就能光明正大的跟着商队回去。 只是她想出去不难。 毕竟也没谁费心思盯着她。 林明晰想动弹却不容易。 苏沅思前想后琢磨了一番,还是觉得林明晰扮女装最是合适。 没有人会想得到,林明晰竟然会扮作一个女子出城。 只要他们出了这盛京城,外边诺大的山林野地,后边的人再大的本事也很难追到。 只是她想得挺好。 当事人林明晰的内心却十分抗拒。 他是捧着圣人之言长大的。 脑子都是圣人嘴里的高洁之语。 说得好听是正直。 说直白了就是还有点儿小迂。 林明晰根正苗红冰清玉洁长到了十七岁,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还会有机会穿上女装。 他内心挣扎了半响,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说服了自己,硬着头皮拎起了裙子的一角,然后他就更震惊了。 “不是,你这买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裙子就罢了。 林明晰咬咬牙也不是真的不能接受。 可为什么这裙子看起来这么的与众不同? 林明晰冷眼看着纱做的红裙子和敞得大大的领口,以及看起来什么都遮不住的袖子,忍无可忍的磨起了牙。 “苏沅,这是衣服吗?” 这是人能穿的吗?! 苏沅切了一声以示对林明晰没见过世面的鄙夷,理直气壮地说:“这怎么就不是衣服了?” “林明晰你别不识货,这玩意儿没多少布,但是可贵了。” 林明晰黑着脸不说话。 孩子看起来马上就要自闭了。 苏沅没法子,只能是压低了声音小声嘀咕:“你以为自己换身女装就能出去了?想什么好事儿呢小哥哥?” “我都想好了,你这样……” 林明晰…… 苏沅叨咕完了,林明晰酝酿了半响也没能说出一句有用的。 直到苏沅都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林明晰突然咬牙道:“再让我发现你逛花楼,我就……” 苏沅底气不足的瞪眼。 “你就什么?” “难不成你还想打我?” 林明晰是真的很想动手。 但是真动手了,他不见得能打得过苏沅。 看着明明没理但是声势也很足的苏沅,他诡异的沉默了。 打是打不过的。 说也说不过。 他还能怎么样? 第197章 贵人相助,巧出盛京 当日夜里,林明晰和苏沅又大肆吵了一架。 吵完架,林明晰赌气出了门,到了半夜就带着一个姑娘摇摇晃晃的走了回来。 看守的门房见了惊得合不拢嘴,甚至都没敢上前拦着。 林明晰和那姑娘一前一后的进了屋,然后屋子里好一阵兵荒马乱,听动静像是苏沅发现了闹了起来。 吵嚷的动静持续到了深夜。 就在人们以为这一晚都得不了消停的时候,砰的一声门又开了。 苏沅粗暴的抓着一个身着红色纱衣的姑娘从屋子里冲了出来,连掐带骂的就要拧着姑娘往外扔。 门房见了满脸诧异,正想上前问是怎么回事儿的时候,却发现那姑娘像是被伤着了,白皙的过分的侧脸上都是骇人的血迹。 她长发披散,浑身无力的被苏沅拎着,看着就像是失去了意识。 而苏沅则像个恶妇一般,手上拎着人就罢了,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门房惊骇之下愣住了没动。 苏沅凶煞的瞪着眼死死地盯着他,咬牙道:“怎么,你也与这小贱人是一伙儿的,想拦着我不成?” 苏沅是南歌离的客人。 一个小小的门房自然是不敢拦着的。 只是她拎着的那姑娘看起来不太好,门房怕出了人命,只能是硬着头皮问:“苏姑娘,您这是……” “关你什么事儿?!” “这小贱蹄子敢发浪招惹我的男人,我今日就算是打死她又怎么了?!” 苏沅像是发了狠,气到极致砰砰就踹了意识不清的姑娘一脚,冷笑道:“我不光是要打她,我还要把她扔出去!” “我要让这盛京城的人都好好瞧瞧,这臭不要脸的是怎么勾引我男人的!” “这就是觊觎我男人的下场!” 女子发了狠,造成的视觉冲击心灵震撼大到惊人。 门房不敢再拦了。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苏沅揪着个女子冲了出去。 等人都快没影儿了才骤然回神,连滚带爬的跑着去跟南歌离禀报。 夜虽深了,南歌离却还没睡下,捧着本书不知在想什么。 隔着屏风听完了门房的汇报,她莫名的沉默了许久。 南风见她不语,眼里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担心。 “小姐?” 南歌离疲惫的揉了揉眉心,示意门房下去,然后才轻轻一笑。 她淡声说:“你暗中帮着打点一下,不管怎么说,要把这事儿圆了。” 南风低声应是。 南歌离放松了脊背靠在椅子上缓缓呼出一口气,捂着眼叹气。 “走了好,走了才好……” 深更半夜的,苏沅拎着个妓子出门撒泼,谁也没心思多看。 闫修留下盯梢的人暗中去查探了一番,确定林明晰醉在屋子里一动不动的躺着,就放任苏沅去了。 苏沅奔着林明晰领姑娘回来的花楼就去了。 从后门进去,脸上顿时没了之前的怒气冲冲,甚至还带着些许说不出的尴尬。 她悻悻的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桂姨。” 桂娘要笑不笑的瞥了她一眼,手指轻轻的戳了戳她的眉心,好笑道:“媚娘之前来信与我说,你是个精怪的,我还以为是她夸大了,不成想,倒是我小瞧你的本事了。” “可真是个能折腾的主儿。” 苏沅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眼里不自觉的带上了讨饶的意味。 “都什么时候了,您就别打趣我了。” “我但凡是能有一点儿别的法子,也不会想着沿街撒泼呀……” 要知道,苏沅一贯的行事作风就是能动嘴就动嘴。 不能动嘴的就直接上手。 撒泼这业务她也是第一次上手。 这会儿后背还冒着虚汗呢。 桂娘听完好笑得不行,啐了她一口才说:“你要的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只管去就是,剩下的事儿你不用管,自然有我给你打点利索了。” 说完,桂娘终于抽空看了林明晰一眼,戏谑道:“这就是你那小夫君?” 苏沅闻言更是尴尬得手足无措。 林明晰一身变扭的女装,神色倒是坦然。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苏沅一眼,转而才对着桂娘微微拱手。 “在下林明晰,正是她的夫君,不知您如何称呼?” 桂娘一眼就看出了苏沅的心虚,好笑之下直不起腰,捂着嘴笑道:“我就是个不足挂齿的小人物,不值当举人老爷这般抬举。” 苏沅干巴巴的笑着扯了扯林明晰的袖子,小声说:“这是媚娘姐的好朋友,托了媚娘姐的福,她才出手相助的。” 苏沅胆子再大,诺大的盛京城举目无亲之下,她也翻不出多大的浪。 她之所以能顺理成章的成了事儿,全是承了媚娘的人情。 她上盛京之前,媚娘暗中与她见了一面,说是自己有个小姐妹在盛京求生,还算有些脸面,还给了苏沅一个信物,让苏沅到了盛京后,若是遇上难处,就可先去这里求助。 苏沅接下媚娘给的信物时,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有用得上的时候。 找到桂娘她心里也很惴惴。 毕竟非亲非故的,桂娘似乎也没有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帮他们。 可谁知道桂娘是个好讲话的。 见了信物没多问什么,直接就按苏沅想的帮她做好了安排。 林明晰今日带着回去的那个姑娘,也是由桂娘亲自安排的。 只是到了这会儿,苏沅反倒是有些迟疑了。 她不确定的看向桂娘,不放心道:“桂姨,您帮着我们走了,万一被人发现,您……” “多大点儿事儿?” 桂姨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讥讽道:“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就是,我不过是安排了个姑娘出去了一趟,谁来能说我什么?” “再说了,旁人怕那姓闫的,我可不怕。” 苏沅呐呐的说不出话了。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林明晰就想清楚了前因后果,面露感激的对着桂娘微微躬身。 “多谢。” 桂娘好笑的哎了一声,侧身避开了这个礼,摆手道:“商队已经给你们打点好了,我这就让人送你们出城,回去的途中万事小心,有空了,就去媚娘那里给我带个好。” 苏沅连声应是。 桂娘也不多话,直接就让事先准备好的人送苏沅和林明晰出城。 马车摇摇晃晃的走了一个多时辰,出了盛京城门的时候,苏沅甚至都还些恍惚。 “咱们就这么出来了?” 林明晰沉默了一路,听见她的话无声而笑。 “出来了,你还不满意了?” 苏沅嗨了一声,撇嘴道:“就是有些意外,没想到能这么顺利。” 林明晰笑笑没说话,掀开马车的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看清了那马夫身上的腰牌时,他飞快的闭了闭眼,哑声道:“沅沅,你可知,那桂娘究竟是何身份?” 苏沅懵了。 “我怎么知道?” 第198章 就差一点,直面狂风 马车摇摇晃晃的出了盛京,趁着天色昏暗极速往前,没到两个时辰,苏沅和林明晰就顺利抵达了商队所在的地方。 车夫把车停稳,从怀里拿出了一个荷包,递给了林明晰。 苏沅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茬,当即就愣住了。 “这是几个意思?” 怎么费心思把他们送出城了,不要车钱还倒贴的? 林明晰面色复杂的看着他手里的荷包,苦笑道:“这是那位的意思?” 车夫轻轻一笑,淡淡道:“主子说,您是心中有章程的明白人,来日自然有自己的大前程,此番您不掺和这桩祸事,是您的福气,您回乡后安心用功,这里的风波再大,也牵扯不到您的身上去,再过几年,自有您与主子再见的机会。” “这是主子爷的一点心意,您日后用得上是好事儿,用不上也可求个心安,您就收下吧。” 苏沅听得一愣一愣的。 可也看出了这车夫不是常人,抿了抿唇没搭腔。 林明晰沉默了许久,不知是何心态的接下了车夫手中的荷包,轻笑道:“那位的心意我已知晓,必不辜负此番相助。” 车夫笑笑不多说,说了告辞转身上车。 人都走远了,苏沅还没能回神。 她茫然的看看林明晰,又看看他手里的荷包,眼里全是不解。 “你们刚刚说的,几个意思?” 明明一路上她都在场,可为何刚刚那些话,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字都听不懂? 林明晰将荷包妥善的收好,然后才神色复杂的叹了一声,用手指了指天,低声道:“那些个魑魅魍魉估计想着自己的所作所为无人知晓,却不知,人在做,总有人在看着的。” 此时放肆是尽情了。 可来日,总会有机会为今日所为尝到苦果。 林明晰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苏沅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她难以置信的张大了嘴,悻悻道:“你是说是?!” 林明晰苦笑了一下,对着苏沅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小声道:“否则,你以为一个花楼女子,为何能说出不怕闫修那样的大话?她又如何有这么大的本事,瞒过闫修的耳目将我们送出城?” 若不是身后有人撑腰有恃无恐,百个十个桂娘,在闫修面前也只能跪着求饶。 只是桂娘身处花楼,为何能与那位扯上干系,就不好说了。 这世上的秘密总是比人们知道的真相多许多。 苏沅听明白了。 可心里还是觉得不敢相信。 那位是这里的天。 这样顶天了的人物竟然能注意到林明晰一个小举人身上,民间巷尾写传奇小说的人都不敢这么写好吗?! 也许是苏沅的震惊显露得太明显,林明晰默了默只能说:“如今看似太平,内部的朝野之争却从未断过,那位年少登位,之前仰赖旁人的时候太多,只怕至今权柄也稍微能完全收回,处处受制,权臣不想放手,真龙不愿受钳,二者相争是必然的。” 若无这样的混乱场面,林明晰一个小举人的身份,还当真不见得能被人看在眼里。 他这次盛京之行能如此顺利,也是因那位的身边实在是缺人手。 否则又怎会对林明晰这般另眼相看? 林明晰被抬举了也不飘飘然,很有自知之明地说:“说来,我还是沾了这纷争的光。” 苏沅听完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小声嘀咕。 “这么说来,咱们做什么,其实那位都是知道的?” “要是你一时糊涂上了闫修的贼船,岂不是要糟?!” 林明晰见她像是真被吓着了,好笑的安抚道:“倒是也不至于真就糟了,起码一时的光鲜还是有的。” 闫修一党势大,明里暗里前前后后不知在朝中安插了多少人。 皇上亲政不过三年,目前还没到能随心所欲的时候。 就算是心里对闫修再不满,面上的和睦还是要持续的。 林明晰若真是糊涂应了闫修的邀约,只要闫修不倒,他一时的光鲜自然就可维持。 只是自古以来都是东风不胜西风斜。 当今是个有野心有壮志的,自是不可能眼睁睁的纵容闫修等人做大。 等那位准备清算的时候,绝对讨不到好就是了。 林明晰说得淡然,苏沅却有一种仿佛在刀口下滚过一遭的惊心之感。 说得轻巧,可就在不久前,他们就差点要把最得罪不起的人得罪了…… 现在可不是文明社会。 那位动了怒,是真能要人命的啊! 苏沅难得的煞白了小脸,勉强定神后就催促着林明晰赶紧走赶紧走。 这盛京看着繁华。 可繁华之下不知堆积了多少枯骨。 那璀璨的琉璃灯火,说不定就是用人的鬼火点的! 苏沅还想多活两年呢,惹不起的还是赶紧走才是王道。 林明晰笑笑不说话,任由着苏沅推着自己往前。 两人随着商队前行,没几日就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上。 商队暂时在这个小镇上歇脚采买补给,苏沅闲着没事儿出去逛了一圈,没多大会儿,就面色凝重的走了回来。 她一进屋就把门关上了。 林明晰见状无声皱眉,轻声道:“怎么了?” 苏沅拍着胸口吸了一口凉气,沙哑着嗓门说:“林明晰,南家真的出事儿了。” 准确的说,南家风波就在他们离开盛京的第二天傍晚。 热闹的盛京当夜死寂。 朝堂之上有人指证南家家主,如今的刑部尚书南正奇,极其家人涉险勾结外患,叛国通敌。 只是口舌之争自然是不可动摇南家根基。 问题在于,还有人拿出了证据。 南正奇拒不认罪,当场被打入大理寺候审。 当日夜里,南家嫡系的一个人秘入深宫,亲自检举揭发南正奇的不轨之行。 证据确凿之下,南正奇被剥夺官职,南家按律抄家。 当今陛下念南家百年忠臣,不忍多造杀孽,宽容之下判决南家全员流放。 无大赦不可回盛京。 诺大的南家,曾经的盛京望族,一夜之内风向大变。 从案发到流放,只经历了短短三日。 小镇中消息闭塞,可这消息还是传入了这里,可见南家叛国之事在盛京引起了多大的震荡。 苏沅眼神空洞的看着林明晰,压抑着惊惧说:“我还打听了一下南家人流放的方向,正是与咱们同道,只是过了阴山后就会转道西北陌安。” 西北是苦寒赤贫之地。 人烟稀少。 生存环境险恶。 边境之处还时常有外匪为患。 正常人一辈子都不见得会想去那个破地方待上一日。 皇上虽给了南家一条生路,可这条生路却来得太过不易。 且不说养尊处优的南家人是否能适应西北的环境。 就说被流放途中可能遭遇的杀机,就足以让已经大不如前的南家伤筋动骨。 甚至都不能活着抵达西北。 而这次除了南家受难,南家的附庸也都受到了相应的波及。 住在南家府上的人,除却下人,所有都被一律判罪论刑。 若不是他们走得快,这会儿别提回乡了,估计就是跟着南家人苦哈哈的在流放路上呢…… 第199章 可惜了她的慈悲心肠 苏沅说完了还没回神,愣愣的杵着没动。 林明晰沉着脸叹了一口气,起身伸手把她揽到了怀里。 他用下巴轻轻的蹭了蹭苏沅的头顶,低声道:“吓着了?” 苏沅本想倔强的说没有。 但是想到不久前还盛极一时的南家就此覆败,咬着唇诚实的嗯了一声。 她哪儿见过这样抄家连坐的场景? 一想到自己差点就要跟着南家人去西北直面狂风。 她这会儿腿肚子还发抖呢。 林明晰紧了紧抱着苏沅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南家的事儿,必然是有隐情的。” 否则犯下了通敌叛国的大罪,南家之前再有多少忠臣烈士,也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保住全家性命。 若无隐情,陛下绝不会对与南家亲近的他们另指出路。 只是目前不管是南家,还是皇上,在这场权利的博弈中,他们显然都暂时性的处于下风。 所以不得不退步忍让。 只是这退让的代价,着实是大了一些。 这事儿林明晰在盛京时,就察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到了这时候,心里的猜测才得到了证实。 他轻轻的揉了一下苏沅僵直的肩膀,温声安抚。 “别怕,南家暂时是落难了,可陛下仁慈,必会暗中庇护,等到了那一日,总会有水落石出的时候的。” 苏沅苦笑了一下,难得的没拒绝林明晰的安抚,发泄似的用脑袋在林明晰的胸口顶了几下,闷闷地说:“还有件事儿我没来得及跟你说。” 林明晰哦了一声,故作轻松的笑问:“是什么?” 苏沅幽幽叹气,耷拉着脑袋说:“你看人的确挺准的。” “之前是我错了。” 苏沅和林明晰暗中策划离开时,并未与叶清河通气。 这事儿苏沅心里本来还有几分过意不去。 可刚刚她在外头打听了,此次南家事变,除了南家嫡系的叛变外,另外个重要人物,就是南歌离从外边带回去的叶清河。 叶清河充当了闫修希望林明晰充当的角色。 站出来成为了叛国证据的搜集者之一。 其实这在逻辑上是很说不过去的。 可事发时刻,谁也不愿去多想这些说不通的细枝末节。 叶清河顺利检举,成为了闫修跟前的大红人,被闫修收作了弟子不说,甚至还在朝上受到了皇上的嘉奖,破例让他以举人之身封了官职,只等来日下场,若能取功名,就可顺利升官进阶。 来日前程可谓是光明无限。 南家的大树倒了。 叶清河踩在南家的残骸上摇风直起。 这几日,外边除了讨论南家的变故,人们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位经历传奇的叶清河。 苏沅想到自己之前的想法,突然觉得自己还是蠢得天真。 她说不出什么神色的耷拉着脑袋,小声说:“叶清河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以后我不会再为他的事儿跟你掰掰了。” 旁人不知内情信口胡说,是能说得过去的。 可叶清河还这样,显然就是受了眼前之利的驱使。 选择性的忘却了本心。 苏沅尊重任何一个想往上爬离开烂泥谭的人。 但是却难以接受这样背信弃义的举动。 见她失落,林明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打趣道:“叶清河如此,你心里这般难受?” 苏沅打起精神瞪了他一眼,挣扎着从他怀里蹦了出去,没好气道:“这是可惜,不是难受好吗?请你正确的使用措辞,不然我就要踹你了啊!” 林明晰故意做出了一副害怕的神情,无奈道:“你如今性子是越发的大了,一句也说不得。” 苏沅暗暗咬牙。 “林明晰你几个意思?你……” “只是你这样,我瞧着心里倒是欢喜。” 林明晰出人意料的打断了苏沅的威胁,眉眼含笑道:“我的沅沅,怎么都是让我欢喜的。” 苏沅被他突如其来的土味情话惊得险些掉了下巴,忍无可忍的对着他翻了一个白眼,咬牙道:“你正常一点。” 林明晰轻声而笑,意味不明的叹了一口气才说:“西北是苦,可只要人到了,总能想出法子活,我如今担心的,就是有人不想让他们活着抵达西北。” 苏沅闻言怔了一下,喃喃道:“你是说,有人可能会在途中对他们下手是吗?” 林明晰笑而不语,只是眼底的愁绪浓烈得难以化开。 他无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胸口放着荷包的位置,苦笑道:“只怕那位心里也是这般想的。” 否则,又怎会托人给他带来了这个? 苏沅不知道那个荷包里装着的是什么,也没刨根问底的意思。 只是后来几日,再有机会逮着人磕牙时,总会有意无意的打听几句盛京城南家的动向。 商队所经之途,来往皆是走南闯北的商队。 带来的各色消息不少。 七拼八凑的,还当真让苏沅打听出了不少东西。 南家流放的路上的确是不太平。 不说别的,光是劫匪大盗就出没了许多。 中途发生的争乱数次,不少人都受了伤。 有身子骨弱胆子小的,没出盛京城几日,就在途中丢了性命。 正说话的人唏嘘的唉了一声,惋惜道:“南家那位奇女子,南歌离南先生你们可知?” 正在聚精会神听着的苏沅顿了顿,状似无意道:“谁没听说过南先生大名,南先生怎么了?听大哥您这口气,像是知道什么隐情啊?” 说话的男子闻言嗨了一声,叹息道:“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少,我这又算得上是什么隐情?” “前些日子途中起了岔子,曾经的刑部尚书险些被人当胸一箭取了性命,南先生于危急中挺身而出,以身挡箭救下了老父的命,这本是好事儿。” “可谁能想到,那箭头上是抹了毒的,射的位置又实在是偏,流放途中缺医少药的,又不可及时救治,等到了附近城镇的时候,南先生已然是去了半条命。” “护送的官差有人念着南先生早年的恩,特特将人送到了城中救治,只可惜,那伤实在蹊跷,到了这会儿,能否有命活着到西北,实在是难说。” 苏沅瞳孔无声一震,故作好奇道:“听大哥这语气,像是亲眼目睹了似的,只是据我所知,南家流放之途并非附近,大哥是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男子瞪着眼嗨了一声,指着一个方向就说:“我打前日从下纳城中出来,这事儿就是在下纳附近发生的,此时南先生一行都在下纳城中盘桓,你若不信,大可亲自前去望上一眼就知了。” “只是可惜了南先生慈悲了半辈子,不知为多少人申冤诉屈,到了这时,却无半分法子自救,落得这么个下场。” “说是老天不公,都是委屈她了……” 第200章 惊喜意外 苏沅将打听来的消息跟林明晰说了,两人不约而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毫无疑问,南歌离对他们都是有恩的。 哪怕当时的所做所为对南歌离而言只是举手之劳。 可就是这样的举手之劳,算得上是帮了他们诺大的忙。 如今南家落难,南歌离生死未知。 不知道就罢了。 如今都知道了,要是还装作不知,实在是有点儿不是东西。 苏沅纠结了半响,捏着鼻子小声说:“尽管咱俩也不见得能帮上忙,可多一个人也算是多一条思路,反正隔着的也不算远,要不咱们就顺道去看看?” 南家人如今是阶下囚。 想做什么自是没之前的随意自在。 苏沅和林明晰身份不显,也不是什么显赫之人。 可胜在是自由身,想做什么会轻松许多。 也没那么多顾忌。 只是这刚出了盛京没多远,南家人就接连遇袭,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没看起的那么简单。 他们这时候去了,说不得会被迫卷入多大的风浪。 说不定杀手追杀的名单里就会多了他俩的大名。 苏沅纠结得不行,见林明晰不吭声,有些悻悻。 “你觉得呢?” 林明晰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在苏沅挣扎的小眼神中无声苦笑。 “是该去的。”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无奈道:“怎么都是该去的。” 更何况,那位颇有先见之明的给了他那样的东西,只怕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幕。 那东西也压根不是给林明晰的。 而是暂时交给林明晰,想要让他用来给南家人解难的。 人命关天的事儿。 自然是禁不起迟疑。 苏沅和林明晰一起去跟商队的管事说了一声,两人一刻没耽搁,打听清楚了方向,抄了小道就朝着下纳去了。 为了避人耳目,他们没走官道。 反而是哪儿偏哪儿近就走哪儿。 两人怀里揣着一支跟深山老农买的不知年份的人参,当作救命的宝贝疙瘩,一路算得上是连滚带爬的赶到了下纳。 来的路上苏沅和林明晰还暗自琢磨,进了城后要想个法子尽快找到南家人的落脚之地。 可他俩实在是小看了南家人在民间的声望。 哪怕南家已经被定以叛国罪流放在途。 除了层出不穷的劫匪外,南家人受到的待遇还是算不错的。 南歌离受伤后就及时被送到了城中求医。 目前南家所有人,都被暂时安置在了城中郡守家里。 对外的说辞是在郡守府暂时看押。 可实际上,郡守本着对南家的尊敬,并未过多为难。 甚至还主动给南歌离找了合适的大夫,药材补品之类的也不曾恶意克扣。 只是就算是这样,南歌离的情形还是不算太好。 她受伤的位置实在太偏。 箭头上的毒又实在要命。 随行的人中,除了南歌离对毒药颇为了解,其余没一个明白事儿的。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夫开了一张又一张的方子,熬成药给南歌离灌下去,人的气息却越发微弱。 这事儿在下纳城中并非秘密。 苏沅没费什么劲儿就打听到了全部。 她坐在一个石头墩子上跟林明晰小声嘀咕:“我咋觉得,这事儿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呢。” 旁人或许不清楚朝堂的争斗。 身处朝中的人却是名眼瞧着的,南家这次显然就是中了计才落的难。 这场阴谋背后站着的是权倾一时的闫修。 下纳城中不过驻守着一个郡守。 为何这个郡守就敢明目张胆的给南家人与众不同的优待? 优待就罢了,还让消息传出来了,甚至到了街头巷尾的孩子都知道的程度,这显然就不太对味儿了。 这郡守难道就不怕日后遭闫修的打击报复? 谁给他这样大的胆气? 林明晰闻言沉默了一瞬,意味不明道:“我曾听闻,下纳的郡守曾是南家的门生,也是当今陛下幼时的伴读。” 苏沅哦了一声,撑着下巴哼唧:“这是得了那位的示意,所有有恃无恐了?” 林明晰也说不清为什么,只能是苦笑着点头。 “也许吧。” 上位者的心意,总是让人难以琢磨猜透的。 他们来这儿,也不是为了揣摩人心的。 林明晰缓缓呼出一口气,沉沉道:“我得先去一趟郡守府。” 苏沅诧异。 “你直接去,人家能让你见南家人?” “你琢磨什么呢小弟弟?” 林明晰目前就是个小举人。 一官半职也无。 这样的身份,在没见过大世面的穷乡僻壤,或许还能勉强被人称一声举人老爷。 可到了郡守府上,那可是半点作用都不起的。 林明晰这么冒冒失失的闯上门去,这不是去挨呲的吗? 苏沅明明白白的将不解写在了脸上。 林明晰见状无奈叹气,神色却是说不出的坚定。 他说:“若是我猜测不错,我不会被赶出来的,你且等着瞧吧。” 苏沅半信半疑的哦了一声,抱着胳膊说:“行吧,我等着瞧。” 当日傍晚,林明晰就敲响了郡守府的后门。 他没能直接进去,反而是将一个看不清样子的东西交给了门房转交。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门房折返回来,恭恭敬敬的将林明晰请了进去。 苏沅没想到真能如此顺利,瞪圆了眼睛说不出话。 林明晰对着门房低声交待:“这是内眷,随我而来,望您给安排个歇脚之处。” 门房客气的说了好,让另外一个人引着林明晰往里,自己则是亲自带着苏沅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苏沅迷迷瞪瞪的跟着他走了好几圈,等绕到苏沅基本上都已经不认识路的时候,门房终于停住了脚步。 他对着苏沅说:“您想见的人就在里边呢,进去就是。” 苏沅闻言心里小小的吃了一惊,满是质疑的眯着眼道:“你怎知我是来见谁的?” 门房坦然轻笑,说:“二位来之前,家中老爷就吩咐过了近日会有贵客上门,不值贵人如此惊讶。” 苏沅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托大被人叫一声贵人。 连声说不敢的同时,将信将疑的推开了眼前的门。 第201章 你逃过命吗? 门板后的院子里,正静静的坐着一个身穿素服的女子。 女子身后站着一个雷打不动的身影。 手里还拿着一本不知是什么的书。 苏沅见着人的瞬间就吃惊的吸了一口凉气。 不是说南歌离已经病得快死了吗?! 那么她看到的这个是谁? 苏沅见着南歌离惊讶,南歌离见着苏沅,也很是意外。 她随手把手里翻了一半的书递给身后的南风,口吻微妙。 “你为何在此?” 苏沅站着没动,左右看了看,颇为一言难尽地说:“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 “不过我更想问的是,你看起来,怎么跟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南歌离微怔之下示意苏沅上前。 等苏沅惊魂不定的坐下了,才与她说起了这一路上的情况。 事发当日,的确是十分危急。 南歌离也的确是受了些伤。 但是没有传闻中的那么严重,有南风顶着,她只是受了些皮肉伤,并无大碍。 只是事发突然,再加上南正奇惊怒之下病倒了,不宜再奔波跋涉。 考虑到前路潜在的危机不知多少,南歌离决定将计就计,索性就装作重伤不治的样子,顺理成章的被转移到了下纳。 下纳郡守的确是南正奇多年前的学生。 他们在这里,总算是比之前多了几分安全。 只是他们是流放的犯人之身,在这里可得的庇护也只是暂时的。 南歌离正为了前路发愁,谁知道在这儿就见到了意想不到的苏沅。 苏沅听完有些呐呐,过了好一会儿才在南歌离迷惑的眼神中硬邦邦道:“我说我是随机路过的,你信吗?” 南歌离笑而不语,只是眼里的戏谑出卖了太多的情绪。 苏沅没办法,只能是哭笑不得的说了实话。 “其实我俩就是听说先生好像受伤了,想着过来瞧瞧。” 她将怀里带着来的人参掏了出来,尴尬道:“这不,我们在路上还买了据说能续命的药。” 这药能不能续命不好说。 但是南歌离现在绝对用不到就是了。 苏沅尴尬得恨不得用脚趾头在地板上挖出一个洞来。 耷拉着脑袋不吭声了。 南歌离顿了顿有些哑然。 看到那被保存良好的人参时,更是不知作何表情。 她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们有心了。” 这会儿还能想到她,岂止是有心能言的? 气氛一时微妙了起来,苏沅瘪瘪嘴正绞尽脑汁的想话茬的时候,一个侍卫样的男子走了过来。 他看到苏沅似有些意外。 苏沅会意,立马就站起来说:“你们聊,我去旁边逛逛。” 南歌离伸手摁住了她,轻声道:“不是外人,在这儿听着就是。” 苏沅尴尬得不知作何表情。 男子也不迟疑,张嘴就说:“小姐,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南歌离闭着眼沉沉的应了一声,站起来时还对着苏沅说:“你就在这里下歇着。” “我让人给你弄些吃食,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想着来帮忙此时却需要人特殊照顾的苏沅干巴巴的挤出了几声笑,只能是硬着头皮说了好。 南风本是想跟着南歌离一起去的。 但是最后却被留下看着苏沅。 苏沅在院子里食不知味的咬着点心,忍不住四下看了一圈,小声问:“这里只住着你们两个人吗?” 南家家大业大,前后嫡庶不知涵盖了多少人。 此次被贬流放,想来人数也不会太少。 苏沅本以为能看到的会是愁眉苦脸的一大家子,谁知道最后就看到了这么几个。 难免心中疑惑。 南风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短无力。 “嗯。” 苏沅噎了一下,只能没话找话。 “那其他人呢?” 南风眼底闪过一丝讥诮,自嘲道:“哪儿还有其他人?” 苏沅茫然??? “你说什么?” 像是看出了她发自内心的不解,南风淡淡道:“南家人多,可老爷这一支,夫人早逝,膝下唯独就小姐一人。” 也就是说,曾经的刑部尚书南正奇看似体面风光,号称家大业大。 可实际上,能跟他算得上关系的就只有南歌离。 到了这途中的就他们父女两人…… 苏沅没想到会是这样,诧异之下忘了言语。 南风没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自顾自地说:“此次争端就是从内部起,二房的姑奶奶,三房的三老爷靠着检举用功的名头保住了荣华富贵,虽没了官职,却也能免于流放,出门的时候,除了一些忠仆,就只有老爷和小姐两人。” 苏沅呀了一声,面无表情的往嘴里塞了一块点心,闷闷道:“好吧,事实证明人不该脑补太多,否则最后的小丑只能是自己。” 就像她现在这样。 尴尬直接穿破了地心。 苏沅不尴不尬的咬着点心,过了大半个时辰的样子,南歌离终于回来了。 与她一起的,还有事先就进了郡守府的林明晰。 苏沅点心吃得太多,喝下去的水混一起实在涨肚,控制不住的打了个饱嗝。 林明晰本还担心。 见她小肚子都快吃圆了,忍不住会心一笑。 苏沅见他笑了更是想死。 林明晰用眼神安抚苏沅先别说话,自然而然的扯开了话题。 “我刚刚所说,不知先生何意?” 南歌离这会儿神情有些说不出的哀怆,闻言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苦笑道:“若不如此,我们父女岂能活命?” “我只是不知该感叹我父女二人命不该绝,还是唏嘘世事无常。” 谁能想到,当今的皇天下之主,想保住忠臣的性命都需如此费劲? 若无林明晰,他们父女二人,难道就真要这么丧命于途了吗? 南歌离眼底讥诮不可说。 林明晰沉默了一会儿,只能低声道:“只要人活着,总会有希望的。” 南歌离意味不明的啧了一声,叹气道:“是啊,你说的对。” “好歹,到了这会儿,我们也不曾被舍弃。” “这的确是应该庆幸的。” 苏沅觉得自己大概是吃得太多了。 否则林明晰和南歌离的对话,她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也许是看她太过困惑,南歌离清冷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戏谑,轻笑道:“小丫头逃过命吗?” 苏沅吃惊瞪眼。 “什么?” 好好的,怎么还突然扯上逃命了??? 南歌离轻声而笑,慢悠悠道:“若没逃过,这次只怕是正好赶上了。” 苏沅…… 我来是想赶上这个的吗? 第202章 我也看上你了 下纳郡守府,当日夜里闯入了一波来历不明的杀手。 郡守府上防守薄弱,无所防备。 混乱中深受重伤的南歌离当场殒命。 南正奇因独女丧生了无生意,用蜡烛点燃了暂住的屋子。 郡守府上大火点亮了半天夜空。 火光冲天。 吸引了无数人前来查看。 等火势稍小些的时候,南正奇和南歌离早已成了一具难以辨别身份的枯骨。 整个小院子燃为一堆灰烬。 下纳郡守自知看守不力,次日忍着悲恸往朝廷送了请罪辞官的折子。 陛下得知噩耗,伤怀之下,将郡守请罪的折子打了回去,下令声称南家事就此作罢,任何人不可再生事端。 而与此同时,传闻中早已命丧火海的南正奇和南歌离父女,装做了寻常百姓的样子,与苏沅和林明晰一起,无声无息的出了城,朝着与西北截然相反的一个方向前进。 事情过去了好几天,苏沅脑瓜子都还是懵的。 她原本只是不想违背内心的真实想法来看看故人。 她自己也没想到,最后这个故人还能跟着自己一起出发…… 她恍恍惚惚了好几日,林明晰暗中跟她解释了原因,然后苏沅就更迷糊了。 南家此次遭难,是因为陛下办事儿,结果触犯到了闫修等人的利益,而被恶意报复陷害的缘故。 这事儿不光是南正奇自己心里清楚。 皇上也是知道的。 他在闫修等人的无声逼迫下,无法光明正大的保全南正奇父女。 只能另寻他路。 林明晰就是他最后仓促之下做出的决定人选。 送林明晰出城时,那个车夫给林明晰的东西,就是希望林明晰用来保住南家父女的信物。 下纳郡守早就得了圣上的暗示,自然也有此意。 见了林明晰拿出的信物后,更是没半点迟疑,与林明晰短暂商议后,直接就下了决定。 一场大火烧死了两个不知身份的人。 而南正奇和南歌离则是顺势南下,彻底成为了人群中难引人注意的小人物。 虽是侥幸保住了性命。 可到底是连番经历大变,南正奇苦苦支撑了一段时日,在安全后终于病倒。 南歌离自己的情况也不太好。 父女俩一个比一个病得重,意识恍惚压根就做不得主。 南风随行,却也难猜测主子的心意。 三人去向成了迷的时候,林明晰大着胆子提出了可与他们一道回林家村。 南风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隐藏。 根本就不在乎是林家村或是李家村。 林家村有林明晰等人做说,就算是有人问起来历,也不至于太冒昧蹊跷。 也更利于隐藏身份。 南风没多纠结就说了好。 马车摇摇晃晃的朝着林家村的方向出发。 路上除了偶尔需要进城采购或是抓药的时候,都不曾停歇。 晃晃悠悠的走了快五个月,他们终于抵达了县城。 距离林家村只有一步之遥。 出发时,还是冬天。 这会儿却已经快入秋了。 县城里还是去年的样子,苏沅和林明晰的身边却多了三个人。 苏沅本以为南风等人会与他们一起回林家村。 可到了县城,身体恢复了不少的南歌离却说了不可。 她说:“我们曾是在林家村出现过的。” 人的记性说不得多好。 可对于少有接触的人或是事儿,总是能维持着高度的灵敏性。 他们当时在林家村引起的轰动不小。 城中也有不少人是见过他们的。 这时候南家的变故想来早已传遍了各地,他们这时候再出现,说好的人却活了,这不是在打自己的脸,引人疑窦是什么? 林明晰闻言微微一顿,随即眼底多了一丝惭愧。 “是我思虑不周。” 南歌离轻轻一笑,淡淡道:“林家村不能去,这附近的地方却是能去的。” 她闭了闭眼,轻声说:“我在隔着林家村三个庄子的地方买了个庄子,这时候住进去正好。” “我将地址写给你们,闲暇时有时间了,不妨多来走动。” 林明晰和苏沅显然都没想到南歌离会有这样的先手之举。 愣了一下之后就是发自内心的佩服。 盛京还没出事儿呢。 南歌离就能想着备下退路。 这样的先见之明的确是他们没有的。 南歌离亲自在马车上写下了一个地址,交给林明晰后才说:“这一路多劳相送,你走之前去一趟我父亲那里,他有话要与你说。” 林明晰意外的眨了眨眼,双手接过写着地址的纸条说了好。 林明晰去找不常露面的南正奇了。 苏沅和南歌离大眼瞪小眼半响,南歌离轻声发笑,从马车的暗格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笑着说:“这是我在北疆游历时偶然得到的一个小物件,虽不精巧名贵,可胜在别致新颖,与你的性子倒是极为相配。” “你辛苦了一路,我身无长物,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这个你收着,就当作是一份念想。” 苏沅不是矫情的性子。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不推辞。 笑呵呵的就把盒子接了下来。 南歌离见她收下了,眼里才染上了笑。 她说:“我与你性子颇为合得来,有机会就常来走动,别因住得近就生分了。” 苏沅嘿嘿一笑,玩味道:“那是自然,只要先生不嫌我多叨扰,我一定常来。” 南歌离和苏沅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南正奇对着林明晰,常年冷硬的脸上也难得的露出了些许温和。 南正奇出身矜贵。 本身年少时也是个有才的傲才之物。 对寻常人很难看得上眼。 后来身居高位,就更是难得面露温色。 更是难得对谁表露出明显的赞赏。 只是这一路上与林明晰朝夕相处,明里暗里不知受了林明晰多少照顾,他再冷硬,也是个长辈,见林明晰不免动了爱才之心。 他忍着咳嗽,哑声道:“不过十七就已是举人之身,你于读书上的确是有些天赋,是个难得的好苗子。” 更难能可贵的是,林明晰的心性实在可贵。 就算是冷面冷心了半辈子的南正奇见了,也不免心生欢喜。 林明晰被赞扬了也不露得色,只是恭恭敬敬地说:“不过是比别人多下了几分功夫罢了,谈不上多天资,老爷子谬赞了。” 南正奇感叹似的笑了一声,慢慢道:“你是个聪明的,老夫也不是个爱兜圈子的,实话跟你说了吧,不光是闫修那个老东西看上了你的天分,我也看上了。” 第203章 你为什么不答应?! 林明晰诧异抬头。 南正奇慢悠悠道:“老夫为官半载,不说多有建树,可也算是小有成绩,只是半生忙碌,门下弟子却不多,唯独只有三人,你们曾见过的下纳郡守刘俊言是一个,另外两个,一个在陌安常驻,一个则是在清水为生,我本以为自己这后半辈子不会再动收徒的心思,可今日见你,倒是起了这样的念头。” “只是老夫如今大不如前,自身难保不说,也不知前路如何,也难予你任何相助,甚至还可能因自身之乱拖累你的前程,不知咱们年少才高的林举人,是否能看得上我这个糟老头子为师?” 南正奇是何等人物? 南家鼎盛时,想跪着到门前求指点的人不知几何。 他能动了收林明晰为徒的心思,于林明晰而言,可谓是从前绝不敢想的痴念。 哪怕南正奇此时不再有权有势。 可一个人肚子里本身积攒的本事和能力并非作假。 他的眼界和经历,就决定了他能教给林明晰的,绝非常人所有。 林明晰心里一时意动,可转念想到别的,又忍不住苦笑道:“老爷子能有此心,是对晚辈的抬举,只是在下早已认下恩师,常言道一徒不侍二师,若是今日贸然应下,只怕是不光是您不尊重,对在下恩师也有怠慢之嫌。” 贺明是没南正奇的本事。 可贺明曾给林明晰的帮助,却是旁人从未有过的。 说是恩重如山也不为过。 林明晰再心动,也不能为了这个,而让自己多年的恩师失望。 南正奇闻言面上闪过一丝失落,可心里的欢喜却是更胜之前。 他默默的喟叹一句自己没看错人,闭上眼慢慢道:“你尊师重道自是好事儿,只是老夫想收徒的时候不多,这样的机会,你可要把握住了。” “这样,你也不必着急回绝,既是到了县城,你那恩师也在城中,你不如前去问一番他的意见,看他是如何想的,然后再来回答不迟。” 林明晰本以为南正奇会动怒。 听到这话忍不住露出了几分难为情的笑。 他对着南正奇恭敬行礼,朗声道:“是。” 南正奇和南歌离都无意在县城久留。 短暂的话别后就另择他路去了庄子。 苏沅习惯了身边多几个人,这会儿人影儿没了,心里倒是有些空落落的。 她用胳膊杵了杵林明晰的胳膊,小声问:“你刚刚跟老爷子说什么了?” 林明晰顿了顿,想着事情未定之前不宜让苏沅跟着白高兴,索性就没直接说实话,随意挑拣了几句南正奇叮嘱自己用功的话说了。 苏沅闻言啧了一声,语气复杂道:“不愧是当年的状元郎,鼓励人的方式都与众不同。” 重点是,换做一般人,遭遇了这般大变后,只怕是能活着都要性情大变。 南正奇已然落难却不忘勉励晚辈上进。 不得不说,高材生之所以能成为高材生,的确是有几分常人难及的道理。 苏沅唏嘘着和林明晰转了几圈,最后决定先去书院报平安,然后再回家。 林明晰功名恢复的圣旨早已送回了县城。 他人还没回来,书院中的人就不知为他高兴了多久。 此时终于见着了林明晰本人,就连门房大爷都笑得合不拢嘴的说了好几句恭喜。 途中遇到的人更是贺喜不断。 从这迟来的贺喜声中,苏沅和林明晰终于切身的感受到了脚跟落地的实在感,眼里的笑意也多了几分不可说的真实。 贺明和胡图早就等着了。 见林明晰和苏沅进来了,喜不自胜的同时,还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 胡图大笑着拍了拍林明晰的肩膀,笑声不断的说了好几句好。 贺明看他动作粗鲁不像样,咳嗽了几声当作提醒,然后才感叹道:“回来了就好,平安回来了就是好的。” 林明晰正色往后退了半步,认认真真的跪下对着贺明和胡图磕了一个头、 “弟子无能,让二位师长跟着忧心了。” 贺明赶紧将人扶了起来,拉着人就往里走。 “能水落石出,平安回来就是好事儿,咱们师生,何必说那些无用的虚话?” 胡图赶紧跟了上去,难掩兴奋道:“听说这案子是圣上亲审的,你还见到了圣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快与我们详细说说。” 盛京一事说来话长。 林明晰和师长说话,苏沅待着无趣,索性就趁人不注意就要往外溜。 桂娘让她带了东西,她还得给媚娘送去呢。 林明晰打眼一看就知道她想去哪儿,难得的没阻止,只是说了一句万事小心。 苏沅笑着应好。 林明晰想了想不放心道:“还有,不可胡来。” 苏沅…… 合着她在林明晰这里,就是一个有前科并且不值得信任的人吗? 苏沅心累的唉了一声,摆手道:“知道了知道了,你慢慢聊吧,咱们回见啊。” 苏沅忙不迭的溜走了。 林明晰无奈的收回了目光,回头却被贺明和胡图戏谑的盯着。 林明晰耳后染上了一抹红,不太自在道:“老师为何这般看我?” 胡图意味深长的呵了一声。 贺明则是笑道:“明晰长大了。” 这话比直说更让林明晰尴尬。 林明晰忍着局促,艰难的挺直了腰板,朗声道:“都是成家的人了,自然是要大些的。” 胡图忍不住哈哈笑出了声。 贺明也是好笑的捂住了眉。 他说:“都说性子是会染人的,这话我之前不怎么信,这会儿见着你,我倒是信了。” 换做从前,林明晰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可见与苏沅在一起久了,的确是连说话的方式都变了。 林明晰悻悻的说不出话。 贺明和胡图笑够了,才接着说正事儿。 听完了,不管是胡图还是贺明,两人的眼里都是庆幸的唏嘘。 贺明说:“我们二人身在这僻壤之中,不知盛京繁杂,也不能帮你一二,此次倒是让你险些陷入了无谓的纷争,只是还好,你到底是避过了。” 胡图比贺明看起来生气许多,他咬牙道:“你没答应那闫修是对的,他此时对你仁善,不过是想借你之手行阴谋之事,等他目的达成了,又怎会对你有好脸色?” “更重要的,就是咱们人穷志不短,有些事儿违背底线,不能做就是不能做,否则成什么玩意儿了?!” 林明晰笑着应是。 贺明也点头道:“你做的不错,君子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万事但求不违本心。” 贺明和胡图话说如此,可想到林明晰曾遭遇的危机还是起了一身冷汗。 见他们二人都神色不佳,林明晰迟疑了一下,轻声说:“其实我此番前来,还有一事想与老师商议。” 胡图瞪眼看了过来。 贺明皱眉。 “何事?” 林明晰纠结了一瞬,不太确定地说:“南家老爷子,有意收我为徒,只是我……” 胡图惊叫:“你答应了?!” 林明晰摇头:“未曾,我……” “什么?!” 胡图瞪圆了眼睛冲上来,死死地捏着林明晰的肩膀,堪称是咬牙切齿地说:“你竟然没答应?!” “林明晰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那是南正奇!之前的状元啊!” “你为什么不答应?!” “为什么!!!” 第204章 我还说这是谁家的姑娘 得知林明晰拒绝了能入南正奇门下的机会,贺明和胡图内心经历了极大的震荡后,表情逐渐转换成了痛心疾首。 南正奇在文人中的名望或许没身为大学士的闫修高。 可人家本身的实力也不弱。 随便出手就抵得上十个胡图和八个贺明的合体。 更难得的是,南正奇一身不折的傲骨,哪怕是深陷困顿也不曾松懈己身半分。 这样的人,不管是论相交,还是认作师傅。 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说句实在的,若不是林明晰运气好,恰好在这次的变故中撞到了南正奇跟前,除非是到了能蟾宫折桂那一日,否则都不可能入得了南正奇的眼。 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林明晰竟然没直接答应! 胡图简直是要气糊涂了,坐在椅子上,虚弱的指着林明晰就拍大腿。 “糊涂啊!” “明晰你实在糊涂!” “南家老先生愿收你入门,那是多难得的机会,你怎么就脑子轴了没能应下?” “这样的机会以后上哪儿找去?!” “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贺明比胡图稍微镇定些,可眼里也满是痛心和惋惜。 他叹气道:“明晰你与我说实话,可是顾忌南老先生如今的身份处境?” 林明晰听他们越猜越是不像样,没忍住苦笑了一声,低声道:“并非。” 他将心里的疑虑说了,贺明和胡图大眼瞪小眼半响,最终只能扼腕叹息。 贺明苦笑道:“平时听机灵的样子,怎地到了这样的大事儿上就犯了轴?” “我们二人身在乡间,本身学识本事也很是有限,你到了如今这程度,我自认是没什么可再教你的了。” “南老先生本是当年的状元,又身居高位多年,本身的学识见地绝不是我们二人能比的,他能指点你一日,远超过你在这里待上半月,你能寻得一个更好的老师,我们替你高兴都来不及,怎会不喜?” 贺明当初收林明晰为弟子,的确是动了爱才的心思。 可林明晰成长的速度太快了。 快到他这个身为师长的,已经逐渐感觉到了吃力。 甚至自觉已经没什么可再教给林明晰的了。 林明晰尚未回来前,贺明就在与胡图商议,琢磨着上哪儿给林明晰找个更好些的老师。 这下可好,他们原想的配置直接就登了顶。 贺明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 胡图心急地说瞪眼,满是期待地说:“你与南老先生是怎么说的?” “这事儿可还有回转的余地?” 林明晰见他们是真不在意,索性就将自己与南正奇的对话说了一通。 贺明和胡图对视一眼,终于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没把话说死就是好事儿。” 贺明略微思量,立即就拍板说:“你久不回家,家中父母必然惦记,南老先生初到此地,想来也需要时日安顿歇息,你先回去与父母报平安,我们写个拜帖,准备些薄礼,等你从家中归来了,就亲自带着你前去拜访南老先生。” 胡图也跟着不住点头,说:“是这么个理儿,只是南老先生如今到底是身份上有不便,对外不可声张,他若还愿意收下你,拜师礼只能从简,但是还是不可马虎。” “另外,你在外时,也不可声张自己师从何人,以免给老先生添了不必要的麻烦。” 胡图和贺明思虑周到,甚至连以后的事儿都想到了。 林明晰心中感念自是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笑着应是。 师生三人叙话许久,最后想着时辰差不多了,林明晰再耽搁只怕是回程不便,贺明和胡图才不舍的放人出了书院大门。 苏沅就在门口的石墩子上坐着呢,手里还抓着一支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树枝,漫不经心的一下接一下的揪树叶子玩儿。 见林明晰出来了,她眼里一亮笑着站了起来。 “说完了?” 林明晰点头。 “咱们回家?” 苏沅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就乐弯了眼。 “好。” “回家。” 因是与南正奇和南歌离同行,林明晰和苏沅回来的事儿,事先没告之过任何人。 林家夫妇并不知他们已经到村口了。 这会儿还在帮着往院子里搬东西。 苏沅和林明晰隔着远远的,就看到林传读吃力的扛着几张凳子往里走。 苏沅撒丫子扑了过去,嘴里不等说话,就已经上手把林传读手里的凳子抢了过来。 林传读下意识的说了一句不必,等看清来人时,猛地一顿惊喜出声。 “沅沅你回来了?!” 苏沅将手里的凳子分给林明晰一半,笑呵呵道:“是啊,不光是我回来了,您的好大儿也回来了!” “咱们的举人老爷衣锦还乡啦!” 林明晰闻言无奈一笑,半逗半好笑的看了苏沅一眼。 林传读本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惊喜中。 听到苏沅搞怪的话,撑不住笑出了声。 他红着眼连声说:“回来了就好,平顺到家了就是好!” 苏沅乐呵呵的打着岔往里进。 进了院子就下意识的要把东西往二房的屋子里搬。 林传读跟在后头见了,赶紧说:“这个不放在这儿。” 苏沅茫然回头。 “那放在哪儿?” 林传读正要说话,在屋子里帮忙的林慧娘听见动静,手上的水都顾不得擦就急吼吼的小跑着出来。 阔别大半年终于见着宝贝儿子,林慧娘眼眶一红就要掉眼泪。 可她到底是记着这是好事儿,忍着哽咽拉着林明晰不住的看了几圈,然后才捏了苏沅的脸一下,好笑道:“在屋子里就听到有人笑,我还说呢,是谁家姑娘如此有趣,出来一瞧,这姑娘果然是我家的。” 苏沅嘿嘿一笑,主动往前凑似的混着让林慧娘捏了个痛快,然后才龇牙咧嘴地说:“婶儿,您家可就这么一个闺女,手下轻着点儿捏,这要是捏坏了,可就算是彻底砸手里出不去了。” 林慧娘愣了一下就不住发笑。 “好家伙,听这意思还是赖上我了呗?” 她难掩心疼的盯着苏沅打量了半响,然后才说:“我就知道你们两个年纪小不能照顾好自己,这才多长时间,人都瘦了不止一圈,之前我好吃好喝养出来的肉,去了趟盛京城就都没了。” “回来后你什么都别干,婶儿做好吃的给你好好养养!” 苏沅别的不好。 就好嘴里的那口吃的。 听见林慧娘的话她乐得合不拢嘴,甚至还扭头对着林明晰嘚瑟。 “听见没有,好吃的!” 第205章 这还是个人??? 林明晰不知作何表情。 林慧娘和林传读率先笑了。 林慧娘说:“都到了家了,自是有好吃的,你们先歇着,我把这里忙活完了就去给你们做饭,沅沅……” “呦,我还当是什么了呢,大老远的就听着笑个不停,合着是举人老爷回来,难怪弟妹你们这般开心呢。” 腰上围着一个围裙的大伯母走了过来,不阴不阳的看了苏沅和林明晰一眼,要笑不笑地说:“要我说,这进过盛京城,见过大世面的人就是不一样了,转眼的功夫,六子也成了举人了,这虽说是好事儿,可咱林家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家里举人早年间就有了,也不至于这般欢喜吧?” 像是难以忍受林慧娘和林传读的惊喜,她轻轻的呵了一声,故作姿态的撩了一下鬓角的碎发,难掩骄傲地说:“明成去年就是举人了,可那时候,也没见咱家里多得意,你们心里欢喜就罢,还是少忘形的好,否则若是让人瞧着了,指不定怎么说咱家没见过世面小家子气,平白让人瞧了笑话。” 论嘴皮子和刻薄。 林慧娘和林传读从来都不是大伯母的对手的。 林明晰抿了抿唇正想说话。 苏沅没在一旁拎着两个凳子就阴测测地说:“是啊,举人家里早就有了。” “林明成虽说当上举人的年纪比六哥稍微大了那么三四岁,可功夫不负苦心人,最后到底是成了,二十多岁当上举人的也不多,的确是天纵奇才,也难怪大伯母您骄傲。” 苏沅说的是夸奖的话。 也是事实。 可这话听起来,却怎么都不是滋味。 比让人抽了一巴掌还膈应难受。 大伯母一瞪眼就想撒泼。 可扭头一看苏沅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心里不由得就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怯。 她跟苏沅吵嘴的次数不少。 从来就没有她占上风的时候。 苏沅这小丫头看着不显,可张了嘴生像是吞了砒霜。 字字都能刺得人心窝子疼。 大伯母咬牙咽下了这口气,无视了林明晰,没好气的对着林慧娘说:“你们既是来帮忙的,就该晓得里头有多少活儿等着做,说话随意说几句就是了,怎地还说起来没完了?” “就在一个院子里住着,还站在门口这般张扬,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家里出了个举人吗?” “你们一家子眼皮子就是浅!” “咱们一家子没见过世面,是比不得您眼界深远。” “我可听说,去年林明成考中的时候,您还张罗着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来喝酒,大摆筵席庆祝呢,想来那时收的礼金也不少,我们是没那样的眼界,起码,敛财的本事是决计比不上的。” 眼看着大伯母要撒泼,苏沅阴阳怪气的哈了一声,冷笑着说:“再说了,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份,你可别拿自己当盘菜,随便逮着哪张桌子都想把自己往上端,谁稀罕瞧你啊?” 她说着将手里的凳子砰的往地上一放,幽幽道:“你再叨叨,就自己忙去吧,我们一家子要回屋歇着了。” 苏沅罢工的意思很明显。 半点不带掩饰。 林慧娘和林传读一人都不吭声。 林明晰自苏沅开了腔,更是像个锯了嘴的葫芦,默不作声的就在旁边看着。 苏沅放凳子的时候,他默默的跟着放了。 显然跟苏沅就是一边儿的。 大伯母被气得浑身发抖,却也拿油盐不进的苏沅没法子。 她狠狠的剜了苏沅一眼,气急败坏的扭身冲进了屋。 耳边终于消停了,苏沅才眼带疑惑的看了过来。 她指了指正房的方向,迷惑道:“是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儿吗?” 他们出门的时候,林家人一个都不露面。 这会儿回来,林家看起来却好像很热闹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 林明晰比苏沅稍敏锐些,微微皱眉猜测道:“家中可是有喜事?” 刚刚进来的时候,林明晰就留意过了,院子里摆着成套的桌椅板凳不少,只是摆放凌乱不规整,显然都是临时借来的。 除桌椅外还有不少成筐成筐的菜和干货,这么多,自然不会是买来自己吃的。 林慧娘擦着手苦笑了一下,不明显的朝着正房的方向努努嘴,低声道:“明成要成亲了。” “准备在后日摆酒呢,你们回来倒是赶上了。” 林明成的婚事是老爷子早年间一手定下的。 是城中秀才王家的姑娘。 林家虽家底不比女方丰厚,可也算是清清白白的书香门第耕读之家。 王秀才家有家底有功名,于林家而言也算是难得的好姻缘。 自婚事定下,双方长辈都非常满意。 之前一是王家姑娘年岁小不宜成婚。 二就是林明成尚在博取功名,不宜分心。 双方长辈一分析,订婚后索性就将婚事往后推了几年。 成婚之事本也是不急的。 可林家去年的发生的变故实在是太多了。 林家三娘于命案中丧命。 女婿江大山枉死。 二房分家。 家中日日不得安宁。 老爷子和老太太一合计,觉得实在是不顺,也怕王家人反悔,干脆就想着将林明成的婚事办了,也权当是给家里带带喜气。 林明成是正月里的大生辰。 按这时候的算法,已经是快二十三的人了,能尽早定下来成家立业,林家人都很是满意。 林家出了八匹细布,二十斤猪肉,八两银子作了聘礼。 两家长辈凑头一商量,很快就定下了婚期。 这不,紧锣密鼓的筹办了一个多月,终于是要到正日子了。 二房虽是分出去单过了,可到底是林家的人。 这么大的喜事,老爷子还特特把人叫过去叮嘱过,不搭把手也不合适。 所以这段时间,林慧娘和林传读都在帮忙准备林明成的婚事。 刚刚苏沅和林明晰帮着搬进来的凳子,就是借来正酒那天用的。 苏沅对林明成的印象全在花楼上了。 听他要成婚了,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情。 这是在外头没嚯嚯够。 已经要着手嚯嚯好人家的姑娘了吗? 这还是个人??? 第206章 新郎官挨了打 林明成的婚事是林家人期待了许久的大事儿。 女方家又是个出挑的。 所以老爷子和大房两口子,是打定了主意要风光大办。 前前后后忙活了许久不说,大喜前两日,甚至还特特去买了一头猪来宰了,用来招待宾客。 不年不节的,村里人鲜少杀猪。 办酒席什么的,能买上两条猪腿来办席,就算是出手阔绰的了。 林家一次性就宰了头猪,这样的手笔谁见了都得说大气。 村里人议论的重点从林明晰当上举人变成了林明成的婚事。 林明晰本人听了但是不觉得有什么。 大伯母却是听得眉开眼笑,走路的时候脚下都带着风。 婚礼如火如荼的准备着,新郎官林明成也在婚礼前一日回了家。 只不过,林明成回家的场面却是令人意想不到的尴尬。 原本还算俊朗的一张脸上满是淤青,就连走路的时候都是一瘸一拐的,显然是受了伤。 心心念念盼着大孙子回来的老太太见了,嗷呜一声喊了出来。 “明成你这是怎么了?!” 在里头择菜的大伯母听见动静,连滚带爬的追着奔了出来。 看清林明成脸上的伤,顿时也不淡定了。 她扑上去抓着林明成看了好几眼,话还没出口,林明成面露痛苦的啊了一声。 动作稍微慢了一些的老太太见了,赶紧瞪了大伯母一眼,怒道:“没看到吧孩子都掐疼了吗?!” “还不赶紧撒开!” 大伯母难掩心疼的收回了手,焦急的对着林明成说:“儿子你这是怎么了?这伤都是怎么弄的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发生了什么?你赶紧说啊!” 林明成大约是不想说的。 可伤在脸上,明明白白的,想不承认都无法。 面对老太太和大伯母急切的眼神,他顿了顿,有些艰难含糊道:“没什么,就是与人起了些许冲突。” 他的话音刚落,大伯母就拍着大腿喊了起来。 “混说!” “你最是知礼懂礼的,怎会与人起冲突?!” “你老老实实告诉我,是不是之前那个富商家的儿子又故意为难你了?” 大伯母自觉是猜到了真相,狠狠一咬牙道:“他就算是富商之子,也是下九流的玩意儿,你是堂堂的举人老爷,他凭什么敢动你?!” “明成你等着,娘这就去给你找公道要说法去!” 老太太也阴沉着点重重的嗯了一声,说:“是该去要个说法!” “咱家明成懂事儿晓得谦让就罢了,他不过是庶民商贾之身,怎可如此辱你?” 大伯母和老太太咋咋呼呼的就要去找麻烦。 林明成苦着脸再三拦没能拦住。 院子里闹腾腾的,这里的动静吸引了里边的人,老爷子皱着眉走了出来,见林明成浑身是伤的样子,脸色瞬间也变得极为难看。 “这是怎么了?” 林明成还没来得及说话,老太太冷着脸噼里啪啦的就开始说。 说完她一挽袖子,气狠狠道:“他家中是有些许银钱,可那又怎样?” “商贾之子不入仕途,被送进了书院也就是去混日子的!” “一辈子也当不了官的玩意儿,凭什么这般欺人?” 老太太心疼的拉着林明成看了一圈,恶狠狠地说:“还敢将明成打成这样,简直就是欺人太甚!” “老爷子,这事儿可决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去书院问个清楚,给咱家的孩子要个说法!” 老太太愤怒之下吼得中气十足。 老爷子听完了脸也黑成了锅底。 他盯着林明成,沉沉道:“真是那个富商之子将你伤成这样的?” 对老爷子,林明成的心里是有几分怯的。 可这伤确实是被那人打的。 他稍迟疑了一下,就点头说是。 见他应了,老太太和大伯母更是怒不可遏。 若不是老爷子还没发话,这两人估计就要拎着锄头打上门去了。 老爷子缓缓呼出一口气,沉声道:“好了!” 老太太和大伯母怒吼戛然而止,两人皆是不解的看向了老爷子。 老爷子没好气道:“你们只想着闹,可曾想过,今日若是起了是非,那明日明成的婚事怎么办?!” “大婚前夕,新郎官的祖母母亲一道儿去喊打喊杀,将这事儿闹得人尽皆知,让人知道了,明日的婚事还怎么接着往下办?” “你们又让王家人怎么看林家?林家的颜面往哪儿搁?!” 大婚就在明日。 按这里的规矩,林明成是要一大早就去王家接新娘的。 这时候若是真让老太太和大伯母去城中书院闹了,明日前来的宾客必然都会听闻此事。 林明成被人打了,自己不声不响,倒是让家里的妇人替自己出头,冲上门去找麻烦。 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也会让林明成被人看轻。 看林明成低着头不说话。 老爷子心中骤然升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失望。 林明成哪儿都好。 读书上天份虽比不上林明晰。 可到底也比常人强出许多。 只是或是长于妇人之手,被过分溺爱的缘故,这孩子在心性和担当上,远比不上林明晰。 林明晰当时受冤被人取代功名不说,甚至还被人打断了腿,险些九死一生,醒来后却对发生的事儿只字不提,默不作声的就将事儿圆圆满满的办了。 事后该讨的也成倍的讨了回来。 这样的行事,哪怕是老爷子知道了,也不得不称赞一句沉稳有度。 胸有沟壑。 可林明成遇事,却只会躲在妇人身后寻求庇护。 这样的性子,真能撑起林家的门楣吗? 老爷子眼里恍惚一闪而逝,谁也没来得及察觉。 他飞快的闭了闭眼,沉声道:“此事延后再说,现在的重点是明成的婚事,老大家的,你赶紧去请个大夫来给明成瞧瞧身上的伤到底如何了,要不要紧。” “都别在这儿咋咋呼呼的,让人瞧了像什么样子?” 老太太心疼的拉着林明成哎呦了几声,然后不满的看向了老爷子。 “老头子,那咱们明成被人打了这事儿,难不成就这么算了?” 林明成是老太太的命根子。 他被人伤成了这样,老太太自然是不能忍的。 老爷子没附和老太太的话,只是说:“这事儿我自有定论,你且去准备明日迎亲之事即可。” 老太太还想说什么,但是老爷子却负手就进了屋子,显然是一句都不想多说了。 老太太不满的冲着老爷子的背影甩了个白眼,安抚似的拉着林明成进了屋子,嘴里还不住的说着安慰的话,显然是心疼得够呛。 二房的院子里,苏沅和林明晰一人手里拿着个装着干货的筛子,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不可说的微妙。 苏沅对着林明晰眨眨眼,口吻玩味。 “你猜林明成是为什么挨的打?” 第207章 多谢 苏沅之前费心堵过林明成一回,为了一次能成功,她费了不少心思打听林明成的事儿。 林明成口中日常欺负他的那个富商之子,与林明成的关系其实还算是不错。 准确的说,那人没才也没求功名的机会,被家中老爷子送进书院,也就是为了能多结识一些来日有希望登榜的人,好为家里来日的买卖铺路。 林明成人品不咋样。 才情却还行。 年纪轻轻的又是个举人之身,自然是那人笼络的对象。 据苏沅打听到的消息,那人平日里可没少带着林明成吃喝玩乐,就连林明成去花楼潇洒的银钱,都有好一些都是那公子哥出的。 否则以林明成的家底,怎会有可能去那样的地方找红颜知己? 苏沅难掩鄙夷的啧了一声,唏嘘道:“那可怜的小公子哥还一直以为自己是林明成的好朋友,自来以兄弟相称,若是知道背地里林明成是这般说他的,不知心里要有多委屈呢。” 她这话说得阴阳怪气的惹人发笑。 林明晰好笑的抬手在她的头顶上轻轻的揉了一下,低声道:“好好的,你管他的死活做甚?” “人有心作死,又岂是能拦得住的?” 苏沅打开了林明晰的手,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谁乐意管他的死活?” 别说林明成只是被人揍了一顿。 他就算是被人打死了。 苏沅也不会有半分动容。 无关紧要的人,费那个精神劲儿干甚? 不过…… 苏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坏心眼的对着林明晰挤了挤眼睛,笑嘻嘻道:“新郎官的伤看起来可不轻,那俊俏的小脸都破了相了,也不知,明日大婚时,能不能好,若是不能,那可就有热闹瞧了。” 帅气喜庆的新郎官人们见得不少。 可脸上带着伤,走路都一瘸一拐的新郎官,倒是不多见。 林明晰配合的想了想,好笑道:“那他最好是祈祷明日能好。” 否则的话,林家村的大婶大娘们,马上就要有新的嚼头了。 苏沅和林明晰的祝愿是好的。 可往往事实就是天不遂人愿。 林明成昨日刚受的伤,隔了一夜,自然是怎么都不会好的。 非但不见好,甚至因老太太和大伯母眼都不闭的给他捂了大半宿的热帕子后,脸上的青紫变得更加骇人,整张脸都肿了起来,看起来就跟个行走的猪头似的,还是个死不瞑目的。 天不亮起来,大伯母心疼的声音就传遍了内外。 “哎呦,这热帕子换着敷了一宿,怎么看着还是不见好?” “一会儿就要去迎亲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大伯父昨日出去与友人喝酒,很晚才回来。 醉醺醺的到家也没注意林明成的脸。 这会儿被嚷嚷起来了,见着林明成的瞬间就惊呼出声。 “你这是怎么了?!” 林明成浑身都疼得要死,心里憋着火,还要听着大伯母和老太太的嗷嗷,脸上不见半点即将成家的喜悦,只有说不出的憋闷。 他冷着脸不说话。 大伯父不乐意了,瞪眼正想斥责,老太太急吼吼的拎着一块热帕子冲了出来。 “明成啊,快用这帕子在捂捂,一会儿说不定就好了啊!” 苏沅在隔壁听着这动静,忍了半天没忍住,扑哧就乐了出来。 热帕子一块接着一块的捂。 不出意外,林明成脸上这伤,没个十天半月的,只怕是好不了了。 吵吵闹闹中到了时辰,林明成再不乐意,也只能憋屈着跟着事先请好的迎亲队伍出门迎亲。 来帮忙的,都是村里的乡亲。 平日里对林明成也算是熟悉。 可今日见了林明成,任谁都不免露出了震惊之色。 好好的的新郎官,怎么就被人打成了这样? 村民有心问不敢问,只能是私底下交换眼神窃窃私语。 可乡间田埂上求生的人,生来就长了一副大嗓门。 哪怕是已经刻意压低了调子,他们正在说的,林明成也能清楚的听到。 林明成的脸越发的黑。 到了城里,王家人见了他这副样子也很是诧异。 只是到底是大喜的日子,哪怕是心里诧异也不曾多问,抓紧着打点好了,就让新娘子跟着上了回程的道儿。 去的时候是两辆骡车,回来的时候,后边就多了两辆马车。 王家姑娘父亲只是个秀才,可家里私产颇丰。 此次姑娘出嫁,给打点了不少陪嫁,满满当当的装了两车,跟在迎亲的队伍后摇摇晃晃的进了林家村,这么气派的嫁妆排场,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探究羡慕的目光。 然后,不可避免的一幕就发生了。 人们看完嫁妆,就自然而然的去看谁家的新郎官这般有福气。 然后就清晰的看到了林明成满是淤青的大脸。 大人尚且觉得惊异。 不知事儿的孩子见了,直接就哈哈笑出了声。 甚至有小孩儿拍着手叫起了大猪头。 林明成再好的涵养到了此时也被气得脸发青,额角小青筋一阵接着一阵的蹦,看起来就更是狰狞。 林明成心中恼怒王家的排场让自己被人围观取笑。 整路上脸都不曾放晴。 迎亲的队伍在林家人翘首以盼中,终于吹吹打打的进了门,喜婆在门前高喊着吉祥话,一身正红的新娘子下了车,头上还盖着红盖头。 林明成径直下了车,也没去牵新娘子,冷哼一声拔脚就往里走。 喜婆愣了一下,正想叫新郎官的时候,在门口守着的老太太和大伯母见林明成进去了,顾不上门口还站着的新娘,忙不迭的喊着也追了上去。 门口一群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气氛一度陷入了极其尴尬的境地。 村里热心的婶子大娘看不下去,赶紧催促喜婆说:“大婶儿你还愣着干啥?赶紧把新姑娘往里迎啊!” “跨门槛是喜,摸门联是福,往里一进啊,百子千孙,日子红火热乎!” 喜婆骤然回神,赶紧忍着尴尬笑了几声,她焦急的往四周看了一眼,低声道:“这新姑娘进门,是要婆家的女眷来接的,这……” “来了来了!” 苏沅笑呵呵的从里边小跑着走了出来,到了门口就略带歉意的对着在门口站着的新娘子说:“我刚刚在里头看新娘天仙儿似的人物,一下就看懵了神儿,这不,婶儿若是不喊,我差点就忘了自己该干啥。” 她清了清嗓子,脆生生地说:“林家门扉敞,福气往里淌,喜迎姑娘入,百子千孙福。” “王家姑娘,请随我来吧。” 苏沅说着,将手往王家姑娘眼前一放,轻笑道:“姑娘仔细脚下。” 新娘微微一怔,轻轻的将手搭在了苏沅的手心里。 “多谢。” 第208章 你就说咱家没钱 新媳妇儿进了门,接下来就是拜堂行礼入家谱。 林明成在门前露了幺蛾子,整得新娘子差点下不来台。 老太太和大伯母追着进去不知怎么说的,最后尽管脸色依旧不愿好看,可到底好歹是好好的出来把礼都行完了,算是规规整整的画上了一个算不上完美的句号。 新媳妇儿被送进了早就准备好的新房,外边的喜宴也开了席。 院子内外搭起了五六张桌子,来帮忙的笑媳妇儿大婶儿大娘们分工合作,做菜的做菜,端盘子添饭的在宾客间穿梭。 热气腾腾的饭菜和谈笑的声响扫空了之前一时的尴尬,场面热闹非凡。 办席在村里是热闹事儿。 只是这样的热闹事儿,不可避免会有苏沅难以接受的规矩。 那就是女子不可上桌。 不论是老的还是年纪小的,总之只要你是个女的,那就绝对不能在这样正式的场所上桌。 一定要等到村里的老少爷们儿吃得差不多了,最后人都去一旁磕牙说话去了,剩下的才能是女子能吃的。 也别挑,剩下什么吃什么。 遇上大方些的主家还能有些肉菜。 可若是遇上个不那么大方的,那等到最后上桌的时候,就不知道能吃到什么了。 苏沅虽说帮忙的时候也没太走心。 可一想到自己忙活半天还只能吃残羹冷炙,一时间心里憋屈得直冒火。 她还没等能歇口气儿呢,就看到林明晰就对着自己招手。 苏沅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咬牙道:“你逗狗呢啊?” 林明晰愣了一下被逗乐了。 他忍笑道:“我这不是叫你呢吗?” 苏沅瞬间瞪眼。 “林明晰你几个意思?” 林明晰没接话茬,反而是满是唏嘘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才说:“有些人啊,当着爹娘的面就老老实实的叫六哥,背着人,张嘴就是林明晰了,若不是亲耳所闻,我还不知道,自己这个六哥还是不能背着人叫的。” 眼看着苏沅就要炸毛了。 林明晰赶紧顺毛轻哄:“饿吗?” 苏沅毫不掩饰的翻了一个硕大的白眼,咬牙道:“你说呢?!” 她一大早的就被老太太嗷嗷喊着抓起来帮忙。 忙活一早上了连口水都没能喝上。 好不容易想着新娘子进门了能歇会儿了,结果林明成那厮倒好,直接把新娘子扔家门口不管了! 苏沅想到之前的一幕还是不免咬牙,忿忿道:“要不是婶儿让我赶紧出去解围,省得让人瞧了笑话,我才不管他家的闲事儿呢!” 林明晰眸光一闪眼底多了几分讥诮。 他没说别的,动作不明显的帮苏沅把散在鬓角的碎发挽到了耳后,低声道:“知道你肯定饿了,给你留了吃的。” 苏沅听到吃的两眼嗖的一下就亮了。 “吃的在哪儿?” 林明晰是男子。 虽然年纪小,可也是十里八乡少有的举人老爷了。 他想去厨房提起弄点儿吃的出来留着,自然是容易的。 林明晰的小房间里,苏沅端着一碗米饭就着咸菜炒肉,稀里呼噜的扒拉了半碗才算是勉强回了魂。 林明晰也不吃,体贴的给她端来了水,苏沅咬着筷子含糊不清地说:“你不吃吗?” “我一会儿出去吃。” 苏沅闻言微妙的啧了一声,像是在说一会儿出去哪儿还有你的? 老爷子当真是下了血本,今日上桌的菜或多或少都是带着肉的。 这年节谁家都不富裕。 能吃上几个肉菜,那是过年都不见得敢想的好事儿。 刚端菜上桌的时候,苏沅就被村民们强大的扫空能力震惊到了。 闪电般的速度。 三秒清空。 别说是菜了,汤底都在人家碗里拌着饭呢! 苏沅正想吐槽,林明晰却说:“饿着谁都不至于会饿着我,你放心吃就是。” 苏沅半信半疑的瞅着他也不吭声。 林明晰被看得好笑,顿了顿才说:“昨晚老爷子找我说话了。” 苏沅闻言立马就生出了警惕,忍不住眯眼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像是看出了苏沅的不悦,林明晰微妙的扯了扯嘴角,淡淡道:“他说,我现在在的书院不好,对我日后仕途无益,想寻几个旧友,给我找个出路,让我得以去青山书院。” 青山书院是城里最大的书院。 也是名气最大的一个。 只是猪壮了就有人惦记。 名气大了自然就有他的不好之处。 青山书院各方面的条件都不差,但是收费也绝对高昂。 往少了算,供一个人在青山书院中就读,家里有个三五十亩良田的人家都得全家勒紧裤腰带。 多年前林明晰本是有机会进青山书院的。 可那时正好林传读受了伤,家里实在供养不上,只能退而求其次去了名气不显的另外一个书院。 林明晰在书院中待了多年,老爷子都不曾过问。 如今林明晰刚获举人之名,老爷子就想着给林明晰换书院。 这事儿听起来,怎么都让人膈应。 苏沅一言难尽的皱了皱眉,片刻后才嫌弃道:“老爷子真是老了。” 说得更直白一点,那就是老糊涂了。 人人都知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这样的道理,老爷子不会不明白。 他早些时候就因为偏心跟林明晰的关系僵得不能再僵了。 这时候马后炮似的,跑来跟林明晰说这样的话。 苏沅一时间竟不知应说他聪明,还是单纯得可爱。 更何况若青山书院当真如传闻中那么好也就罢了。 就算是老爷子自己不说,苏沅大概也会想方设法的让林明晰进去。 可苏沅对青山书院的印象实在不咋地。 也很难想象,那样的地方能出人才。 林明晰这样的人去了那种地方,才算是糟践了好吗? 苏沅默默的嫌弃了一会儿,想也不想就说:“你告诉他,家里没钱供不起,青山书院门槛太高,你进不去。” 听苏沅这么说,林明晰笑了笑。 他漫不经心地说:“他说,家中尚有积蓄,可供我入学,日后林明成有的,我也有,林家的门楣,就指望我了。” 苏沅大约是没想到老爷子一大把年纪了,还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登时就瞪大了眼。 她盯着林明晰,难以置信。 “这样的鬼话你也信?” 给林明晰和林明成一样的待遇,别说林明成,头一个大伯母和老太太就不可能答应。 林明晰呵了一声,淡淡道:“我自然是不信的,他为何如此,我也能猜到几分。” “只是他到底是年纪大了,很多事,早就不是他可一力决断的了。” 对林明成失望了就想来扶持林明晰。 世上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 第209章 我不同意 林明晰慢悠悠的将一小碗蛋羹往苏沅的手边放了放,轻声道:“我也用不着谁扶持。” 他想要的,最后都会得到的。 苏沅心不在焉的吃完了林明晰私藏的饭菜,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正琢磨是睡一觉还是出去溜达溜达的时候,就听到外边有人喊了起来。 林明晰摁住了想站起来的苏沅,轻声说:“你就别出去了,省得又被人拉着干活,在这儿好好休息。” 苏沅对此是求之不得的,没多想乐呵呵的就说了好。 林明晰嘴里应着走了出去,然后就被一个不太相熟的本家兄弟带到了席上。 主位上坐着老爷子。 他见林明晰来了,眉开眼笑的对着林明晰招手,嘴里还说:“六子过来,跟你大哥一块儿坐我旁边。” 面对老爷子久违的亲切,林明晰无声的抿了抿唇,没多说就走了过去。 他坦然自如的在老爷子的身边坐下。 另外一边坐着的林明成却不太乐意了。 多少年了,老爷子不待见林明晰已经成为了林家人的共识。 甚至一年前,老爷子寿宴的时候,都不想见到林明晰。 可这才多长时间,林明晰竟然就能在老爷子身边落座了。 林明成心里不是滋味,面上不免也带出了几分情绪。 老爷子与友人说笑的时候看了一眼,无奈的在心里发出了一声叹息。 老爷子若无其事的与人说笑,谈笑间多是以林明成和林明晰为主。 这两个孩子心性虽不相同。 可如今都是堂堂正正的举人老爷了。 别人家多少年都不见得能出个捧书袋的秀才。 他家一次就出了两个。 这让他如何不骄傲? 就算是与林家不睦的人也不得不承认,林家的确是厉害。 供得起读书不算本事。 能把人供出来了,那才真是让人望红了眼也得不到的福分。 能上桌的都是晓事儿的。 见老爷子话头皆是在林明晰和林明成身上,自然是顺着老爷子的话往下说。 老爷子说着说着就叹了一口气,叹息道:“六子是个好的,年纪不大,天分也高,只是之前家里实在不景气,不得已让他错失了入青山书院的机会,我心里时时悔恨,生怕误了这孩子的前程,所幸他是争气的,否则若真是因那不得已的缘由耽搁了前程,我只怕是入了土也是不能安心的。” 有人问弦歌而知雅意,立马就说:“之前多难都过去了,如今六郎已是举人之身,就算是光凭本事,想入青山书院又有何愁?” “说来也是巧,我在青山书院中正好有个熟人,想来走动一二也是能成的。” 老爷子见有人顺意,当即就露出了喜出望外的神色。 “此话当真?” 那人笑了,还有些不易察觉的讨好。 “那自然是真的。” “老爷子您也不想想,咱们这地方,一年到头能出几个举人老爷?您家六郎有这样的本事,不知多少书院的院长心心念念的盼着抢人,他能去青山书院,书院中的人自然是喜不自胜的,哪儿会有拒绝之理?” 老爷子故作谦虚的笑着说:“若是能行,那自然是最好的了。” “否则我这心里日夜惦记着,总是觉得亏欠了这孩子。” 说完他拍了拍林明晰,笑道:“六子,这是你徐家三叔,三叔能给你引荐的机会,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求不来的事儿,你还不赶紧多谢三叔相助?” 林明晰顺着老爷子的话站起来对着徐三叔恭恭敬敬的致了谢。 徐三叔见了,忙不迭的起身避开了礼才说:“使不得使不得,六郎如今的身份我见了也得尊称一声老爷,我怎么能受这样的礼?” 林明晰笑着说了一句三叔过谦。 然后才说:“三叔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目前对现状很是满意,也无意进青山书院,只怕是要辜负三叔的一片心意了。” 老爷子之前与林明晰说这事儿的时候,林明晰虽拒绝了,可老爷子却并不在意。 他当时只觉得这是少年人的一时意气,不过是在跟自己赌气罢了。 只要他将路子铺好了,林明晰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前程考虑,最后也会顺着自己安排的路走。 可谁能想到,他这里刚刚把话说出去,林明晰就想也不想说了不行。 在场的人神色各异。 气氛一时微妙难言。 老爷子只觉得像是脸上挨了火辣辣的一巴掌似的,连耳根都带上了羞恼的红。 他加重了语气,沉声道:“明晰,不可胡言。” 林明晰不以为意的笑笑,淡声道:“我的确是无意入青山书院,只怕是要辜负您的期望了。” “你……” 老爷子狠狠的剜了林明晰一眼,像是不愿在人前与他多说这个话题,生硬地说:“你还年少,自是不知一个好的书院,一些好的师长,能给你带来的益处,能有机会入青山书院是好事儿,这样的话日后不可再说。” 林明晰半讥半讽的勾了勾唇,淡淡道:“您当真觉得,青山书院就是最好的了吗?” 老爷子被噎得说不出话。 林明晰却像是看不到他的黑脸似的,轻描淡写道:“您有自己的思量我理解,可孙儿长大了,如今也是可自己做主的时候了,有些事儿,我自有考量。” 老爷子被气得冷哼了一声,咬牙道:“这么说你就是不同意我的安排了?” 林明晰微微垂首不语。 可想表达的意思已经表达得非常明确了。 老爷子气急败坏正想拍桌的时候,沉默了许久的林明成突然站了起来。 他阴沉着脸说:“我不同意!” 老爷子诧异瞪眼。 “你不同意什么?” 林明成不屑的冷笑一声,鄙夷似的看了林明晰一眼,然后才说:“青山书院中都是德行兼备的人,又怎会是常人能进的?他如今虽是举人了,可到底是个堪堪得来的功名,说出去都是让人质疑不屑的,凭什么让人高看他一眼?” “再说了,二房如今已经分出去单过了,以二房的条件,根本就供养不起他在青山书院就读,爷爷您说这样的话,可曾想过日后?” “若是二房供不起,那岂不是要从家中出银钱?” “这样的事儿,我自然是不可能同意!” 第210章 拜师礼 因林明晰的拒绝和林明成的激烈反应,场面一度死一样的尴尬。 周遭的热闹都像是瞬间被抽空了一般,旁人的再多谈笑都再难入耳分毫。 老爷子脸色青黑说不出话。 林明成看起来却像是比他还生气。 不等旁人开口打破死寂,林明成就毫无征兆的站了起来,甚至忘了多年的教养,张嘴就说:“总之林明晰是不可能入青山书院的,就算是您给他找了门路,最后我也能给他搅黄了。” “爷爷您若一意孤行,就不能怪孙子不孝。” 林明成说完就走。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叹息一声,起身对着在场的人微微拱手,无奈道:“多谢老爷子关怀,只是我志不在此,也无意给您多添烦恼,故而此事就此作罢,不必再提了。” “诸位吃好喝好,有招待不周之处望多见谅。” “我先告辞了。” 林明晰将礼数全了才走的。 可就算如此,也不能盖过他打了老爷子的脸的事实。 老爷子因着人多强忍怒火,林明晰却是半点没迟疑的直接就叫上苏沅出了门。 苏沅本是想着吃饱了歇会儿的,谁知道这会儿被林明晰拉着出了门,白生生的小脸上满是疑惑。 “咱们去哪儿?” 林明晰说:“进城。” 苏沅见鬼似的盯着他,眼神活像是在看个行走的大傻子。 “这会儿都什么时候了,进城干什么啊?”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苏沅的眼底窜起了一股小火苗,杀气腾腾的一撸袖子,咬牙道:“是不是林明成那臭不要脸的给你气受了?还是老爷子又说什么了?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找场子,我……” 林明晰伸手拽住了苏沅的衣领一把将人拽了回来,有些好笑。 “没人给我气受,进城是一早就跟爹娘说好的了,真有正事儿。” 苏沅半信半疑的眯着眼看他。 “当真?” 林明晰笑了。 “何曾骗过你?” 苏沅说不出话了,带着狐疑跟着林明晰往外走。 在路上,林明晰才慢悠悠的与她说起了自己的打算。 老爷子想让他入青山书院,虽想法和做法都不妥当。 可初衷却的确是为了林明晰着想。 林明晰目前的情况,再在目前的书院待下去,的确是再难进益。 贺明和胡图能再教导他的东西也很是有限。 所以为了长远和将来考虑,他的确是应该另寻老师。 只是林明晰这人的傲气都写在了骨子里。 青山书院那帮人或许有人有真本事,但是还不足以入林明晰的眼。 既是要另寻老师,自然就是要寻最难寻的。 林明晰回村之前,就与贺明和胡图商定了前去拜访南正奇老爷子的事儿。 只是等着林明成的婚事毕了再出发。 如今改版的已经办完了,自然是要将正事儿提上日程的。 苏沅虽然一路上是跟着一起回来的。 可她是当真不知道,南正奇有收林明晰为弟子的念头。 此时乍然听闻,小小的惊了一下,然后就忍不住露出几分惊喜。 “南老爷子真要收你为弟子?” 林明晰笑着点头,解释道:“之前有些顾虑,怕此事难成,故而不曾对你提及,只是如今已经到了时候了,告诉你也无妨。” 苏沅这会儿的心情,就跟贺明和胡图刚知道的时候差不多,激动得两只眼睛都在放光。 她兀自琢磨了一会儿,压抑着兴奋说:“林明晰你撞大运啦!” “那是状元郎哎!活着的状元!” “我长这么大,只见过这么一个活着的状元!” 能被南正奇收作弟子,还看青山书院那些魑魅魍魉干什么? 鬼才瞧得上那群衰货! 苏沅发自内心的为林明晰高兴,欢喜间眼底都放着光。 林明晰见状无声轻笑,慢慢道:“若是能拜师成功,以后我可能就不去书院了。” 苏沅想也不想就说:“只要能学真本事,在哪儿不是学?” “你放心去就是,家里万事有我呢,出不了岔子。” 苏沅一副大包大揽的样子,林明晰见了眉眼弯出了一个极尽温柔的弧度,情不自禁的伸手捏了一下苏沅的耳垂。 苏沅触电似的扭头瞪他。 “你干什么?” 林明晰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手,漫不经心道:“你耳朵上有灰。” 苏沅质疑皱眉。 “什么?” 林明晰面不改色。 “我帮你拂去。” 苏沅噎了半响气说不出话。 林明晰忍着笑带着她继续往前。 不多时到了书院,就得知胡图和贺明已经将上门的礼都准备好了。 这时候拜师,不讲究真金白银,论的是心意。 只是想拜的师是南正奇,那就自然另当别论。 胡图和贺明商议了许久,咬牙拿出了珍藏许久的砚台,和一副收藏的字画,还按常礼准备了上好的猪肉,白酒,八色不同的干果脯,以及一套极为精致的碗碟。 苏沅不懂这其中的礼数,见了那套碗碟还挺意外。 似是察觉到她在想什么,贺明笑了一下,轻声道:“民间有句不成文的俚语是这么说的,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所以早年间,人们拜师时,都是要带着一套碗碟去的,为的就是向师傅表明真心,就算是来日学会了师傅的本事,也绝不会违背师傅的意思,能用学到的本事,供养师傅一辈子。” “只是古礼流传至今,早已简化,如今拜师倒是不讲究这个了。” 胡图满脸喜气,半点不见大出血的痛心,反而是赞同的点头。 “南老先生是当世大家,常人师辈自然是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备上这个,更能显诚意。” 贺明和胡图不说,苏沅和林明晰也能看出他们备下的礼物不简单。 而他们二人只说礼物用意,半点不提价值。 对林明晰可谓是真心关怀到了极点。 林明晰看着准备好的字画和砚台,一时有些语塞。 他默了半响才说:“拜师礼理应由我自己备下才是,二位老师何苦为的如此?我……” “你说那些无用的做甚?” 胡图打断了林明晰的话,哈哈道:“你是我们的得意门生,之前是,以后也是,我和你贺院长,自然是盼着你能一日好过一日的。” 第211章 你和林明晰,什么时候成婚? 贺明也笑。 “是啊,你能得南老先生青眼,那是你的机遇,就算是老先生不在乎这些,咱们作长辈的,也不可不知礼数,该准备的自然是要给你一一备下。” “否则到老先生面前,论我们个教养不利之过,让我们二人如何对得起你叫的这么多年老师?” 像是怕林明晰心里过意不去,贺明还打趣道:“再说了,你人尚年岁轻,哪儿能知道这些个不用的古礼?我们帮着你备下,也省得出了纰漏。” 贺明和胡图思虑周全,几乎是将能想到的可能都想到了。 胡图甚至还忍不住忧心的跟苏沅叨咕,说南正奇要是反悔了,他们就去堵门求。 反正无论如何,一定要将南正奇求得心软了才是。 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 苏沅听得一愣一愣的,当真将明日拜师之行当作了什么天大的难题。 一脸严肃的连连点头。 差点就要跟着胡图比划发誓。 最后是被贺明和林明晰哭笑不得的拦住了,两人才算是勉强作罢。 激动的过了一夜,第二日天不亮,贺明和胡图就起来开始检查要带什么东西。 林明晰站在一旁静静的听着,时不时的帮过于紧张的贺明查看一番。 等准备好的东西都被来回检查了三四遍,终于到了可以出发的时辰。 这里距离南正奇父女落脚的庄子不算近。 为了方便,苏沅早早的就去车马行租赁了一辆稳当些的牛车,还迫于无奈请了个车夫跟着,道儿都走了一半了,苏沅还在心疼请车夫的银子。 她幽幽的跟林明晰嘀咕,叹气道:“我发现赶车这活儿来钱是真挺快的,以后有机会了,我也去学,哪日实在是过不下去了,说不定还能到车马行去赶车过活呢。” 林明晰听得好笑,却装作一本正经的想了想:“这法子不妥。” 苏沅奇怪:“怎么就不妥了?” 林明晰严肃的板着脸,认真道:“堂堂未来状元郎的夫人,怎能亲自去赶车呢?” 苏沅??? 什么玩意儿?! 林明晰说:“就算是要赶车,那也是我的事儿,夫人只管在家歇着就是。” 苏沅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林明晰占了便宜。 她红着脸,气急败坏的抬手抽了林明晰的胳膊一下,没好气道:“小崽子你占便宜没完了是不是?” “你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抽你!” 林明晰夸张的捂着胳膊哎呦了两声,哀怨的说出了事实。 “可是你已经抽了啊……” 说完他还大义凛然的将手伸到了苏沅眼前,忍痛似的道:“不过这点儿疼还是能忍的,你要是还想抽,倒是也不必客气。” 苏沅…… 这话是彻底没法接着往下说了。 苏沅默默的吸了好几口气,然后才说:“我发现,我小瞧你了。” 林明晰之前有些时候,就已经很让苏沅无法了。 可当他决定不要脸的时候,苏沅发现,自己对林明晰的认知还可以再三刷新。 譬如现在。 认为林明晰走火入魔的苏沅忿忿的咬牙爬到了前头坐着。 背对着林明晰像是打定了主意不再搭理他。 林明晰试探的叫了几声无果,眼里带着笑叹了口气。 自从他表明心意,苏沅对他就总是这副样子。 平日里装着看不出什么。 可只要林明晰的触角,有半点试探过了苏沅自认为安全的那个界限,苏沅就会下意识的缩回去。 这点或许苏沅自己都不曾察觉。 可却足够让林明晰无计可施。 牛车总就这么点儿大。 上边除了车夫还坐着四个人。 林明晰和苏沅的互动,自然也被贺明和胡图看在了眼里。 贺明的眼里带了笑却不点破。 胡图忍不住就奚落了林明晰一句,悠悠道:“都说你家里前几日有喜事,我跟你贺院长还为此发愁,说是不知到了你大婚的时候,送什么合适,可如今看来,你这大婚的日子只怕是还早得很,我们倒是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了。” 林明晰被打趣了无话可说。 只能是一脸惭愧的对着胡图拱手。 “师长教训得是,弟子必再接再厉,争取让您早些时日喝上敬茶。” 胡图哈哈笑出了声。 苏沅听得面红耳赤,最后到了地方下车的时候,脸上的羞恼都不曾褪去。 林明晰有心想哄上两句,无奈昨日就接着拜帖的南风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只能是收敛了多余的情绪跟了上去。 南家父女虽是到了这里,可特殊时期行程低调,不大的一个小庄子里,除了南家父女和南风外,就只住着一个口不能言的男子当作洒扫,其余再无他人。 南风引着他们进了院门,正在院子里浇花的南歌离见了,笑着对苏沅招手:“他们去说自己的事儿,你进去也是无趣,不如在这儿陪我说说话?” 苏沅本就不想跟林明晰一起。 听到这话忙不迭的说了好。 南歌离见状,眼神玩味的在苏沅和林明晰的身上扫了一圈,末了才对着林明晰说:“你且安心去,她在我这儿,出不了事儿。” 苏沅不满的嘀咕:“我好好的能有什么事儿?先生你费劲儿跟他说这个做甚?” 林明晰选择性的无视了苏沅的不满,笑着对南歌离致谢。 “多谢先生。” 南歌离点头示意他们可以进去了。 林明晰微微吸了一口气,跟在贺明和胡图的身后往里进。 苏沅被南歌离往手里塞了个水壶,心不在焉的拿着水壶一气儿猛灌,南歌离好不容易养的花儿差点就这么淹死了…… 南歌离哭笑不得的将水壶抢了过去,没好气道:“原还想着能有个人来搭把手,不曾想你是个下手比南风还狠的,我这花儿活到现在容易吗?你一来就想给我直接灭了口?” “小丫头你这是怀的什么心?” 苏沅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小声道:“那什么,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她只是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南歌离听的得好笑,嘴里哼了几句不知名的小调,突发奇想似的问:“对了,你和林明晰什么时候成婚?” 苏沅闻言像是被雷劈了一下。 满目呆滞。 “你说什么?” 南歌离理所当然地重复了一遍:“我问,你和林明晰打算什么时候成婚?” 第212章 端方君子,应如是 南歌离语出惊人。 苏沅被吓得不自觉的一哆嗦,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是矢口否认。 她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张嘴就是否认三连。 “怎么可能?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会跟林明晰成婚?!” 苏沅激动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南歌离不解的啧了啧,戏谑道:“可据我所知,你与林明晰本就是有婚约的吧?” “有婚约在身,又差不多到了年纪,成婚也并不奇怪啊。” 苏沅涨红了脸,想也不想就说:“可是我俩不合适啊!” 南歌离挑眉反问:“哪儿不合适?” 苏沅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南歌离撑不住轻声一笑,淡淡道:“我觉得,你俩看着挺合适的。” 苏沅不知道南歌离是从哪儿看出来的合适,一时间无言以对竟然发不出声儿。 南歌离像是找到了莫大的乐趣,自顾自地道:“你张扬外放,林明晰性子内敛稳重,一静一动,怎么看都是相得益彰的,而且既是互有心意,早些成婚也不是坏事儿,你怎么看着好像还不太乐意?” 苏沅闻言顿时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解释不清楚的奇圈,头大地解释:“不是这么回事儿……” “再说我对林明晰也没那个意思啊……” 南歌离玩味一笑,淡淡道:“你扪心自问,当真半点意思也无?” 苏沅本是想点头的。 可对上南歌离暗带探究的目光,不知为何,到了嘴边的话却不明显的迟疑了一下。 南歌离见状意味不明的轻声一笑,慢悠悠道:“年轻人矜持些本不是坏事儿,只是有些时候吧,还是当定即定的好,否则到了日后,后悔可就不一定能来得及了。” 苏沅呐呐说不出话。 耳根却原因不明的红了。 南歌离点到为止不再多说,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将水壶塞到了苏沅手里,自己则是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的发号施令,指点着苏沅伺候她的那一堆不知是什么品种的花。 整个院子里的花都被苏沅嚯嚯得差不多了,屋子里的人也谈到了重点。 南正奇高座在正位之上,受了林明晰完完整整的拜师之礼,常年严肃的脸上闪现着不明显的笑,掏出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小盒子递给林明晰。 “既是应了你一声老师,那就不能白应,这是我随身带着的一点小玩意儿,你收着当个玩意儿。” “拿了这东西,就算是入了我的门下了,日后行事,万记恪守本心,不可违心离德,若是有违德之举,为师能予你本事在,自然也能清理门户。” “望你克勤克俭,积极上进,能在来日,博取到属于你的海阔天空。” 林明晰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双手接了南正奇的礼。 南正奇满意的抹着胡子笑了笑,说:“你如今年岁几何来着?” 林明晰低声应:“十七。” 南正奇想了想,慢声说:“古人以名唤其人,以字称其品行,更是以立字为人生之始,按理说,要到了十八束发之年取字,寓意为男子正式成年,可顶家立业。” “但是你今日既是叫了我一声师傅,为师不妨送你一字,你觉可好?” 能得南正奇亲自取字,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福气。 林明晰自然不会说不好。 南正奇认真的想了半响,含笑道:“观尔年岁虽少,但自存风骨,风清月朗,行事也是正直有度,为人慨而不囊,仁而不泛,与你相配的字无数,但是我左思右想,觉得有二字与你最为相匹。” “予你二字,清行,你可愿接受?” 林明晰尚未说话,一旁的贺明就情不自禁的低低叫了一声好。 “清行,清正内心,端己言行,克己复礼,端方君子应如是,朗朗晴空当如此。” 南正奇笑而不语。 林明晰认真思忖片刻,面带笑意的对着南正奇恭恭敬敬的叩首致谢。 “多谢老师赐字。” 南正奇笑着站起来把林明晰扶了起来,轻声道:“明晰啊,我予你身有厚望,你可别轻易辜负了我这片期望。” 林明晰微微垂首,笑道:“谨遵师命。” 南正奇笑着说了一声好。 紧张了半天的胡图和贺明对视一眼,脸上皆是抹不开的笑意。 室内众人说笑不断。 院子里的苏沅听着,忍不住的朝着笑声传出的方向看。 南歌离见了有些好笑,玩味似的说:“既是好奇,为何不去瞧瞧?” 苏沅想到南歌离之前打趣的话,这会儿想到林明晰心里还兀自尴尬,闻言自然是不愿的。 她连连摇头,说:“不必了不必了,我就不去给大家伙添麻烦了。” 拒绝得很是坚决。 可眼神还是不受控制的往门口瞟。 南歌离好笑得不行,像是猜到她在好奇什么,索性说:“放心吧,他既是进了这道门,心里所求自然是成了的。”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唏嘘地说:“我爹难得有个看得合乎心意的好苗子,自然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就算是今日林明晰不来。 等过些日子找到了机会,南正奇也会找由头将林明晰弄来拜师。 曾经的盛京风云人物,朝廷的刑部一把手,又怎会真的像看起来这般清心寡欲无欲无求? 他给林明晰考虑的机会,只不过是想给自己一个端老师架子的机会罢了。 南歌离勘破不说破,只是对着苏沅说:“林明晰拜师成功了,以后可就要来这里伺候他的老师傅了。” “而我的亲爹,他的老师,是一个极其麻烦的人。” 换句话说,就是林明晰在家的时间会变得屈指可数。 甚至比之前在书院的时候更忙。 苏沅还没能答话,南歌离就道:“我这里还缺个浇花做衣裳的,你要不也跟着他一起来?” 苏沅听完嘴角就失控的抽搐了几下。 她意有所指的对着那堆险些直接被她浇死的花抬了抬下巴,慢悠悠道:“你确定吗?” 这活儿清闲。 她本人倒是挺乐意干的。 只是不知道这些娇娇弱弱的花,是否愿意了。 南歌离看着地上漫出来的水迹,以及苏沅手上空了的水壶,突然就不是那么确定了。 南歌离沉默无对的时候,林明晰也终于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他走在最后头。 在前头的,是精气神看着比之前好了许多的南正奇。 之前路上接触不少,南正奇对苏沅也不陌生。 此时见了苏沅,更是存了几分长辈打量晚辈的心思,目光越发和蔼。 他拿出了一个小盒子,说:“明晰既是拜了我为师,我这个做老师的自然不能小气,这个给你,算是迟到的见面礼可好?” 第213章 苍鹰当属苍穹 俗话说长者赐不可辞。 苏沅迟疑的看了一眼林明晰。 林明晰笑着颔首。 “收下就是。” 苏沅就乐意收礼。 闻言也不矫情,乐呵呵的将小盒子捧到了怀里,不太自然的对着南正奇微微福身。 “多谢老先生。” 南正奇闻言有些好笑。 “还叫先生?” 苏沅愣了。 南正奇却是悠悠道:“既与明晰是一家的,自然是当以明晰的辈分论,你称老夫一声老师,不过分吧?” 话是这么说的。 可真能跟着家里丈夫叫南正奇老师的女子之前却从未有过。 南歌离闻言眼神微妙的闪了闪,却没吭声。 苏沅不解其意的皱了皱眉,心里本能的觉得这么说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可见周围都没人对此提出质疑,只能是忍着疑惑小声的唤了声:“老师?” 南正奇心满意足的乐着应了,说:“我之前就让南风将空闲的屋子收拾出来了,你和明晰回去与家里人说清楚,改日就直接搬过来,在这里住着,一是行事方便,二者也省了路途上的来回奔波,你意下如何?” 苏沅猜到了林明晰会留在这里。 可她没想到,还能有自己的事儿。 她茫然的眨了眨眼,迷惑道:“我也住这里?” 林明晰是来学习的。 她又不读书科举。 她跟着来干什么? 真给南歌离浇花吗??? 南正奇淡淡一笑。 “怎么,不愿意?” 苏沅赶紧摇头。 她难掩郁闷,小声说:“倒也不是不愿意,只是心里有些疑惑罢了。” 南正奇好笑的看她一眼,难得的好性子,解释了一句:“听说你对经商一道颇有些兴趣,只是一直不得其法,小打小闹的时候多,我这里有几个故交,是经商一道上的好手,若是给你机会,你可愿跟着学习?” 能被南正奇称为好手的,自然不是常人。 苏沅对别的没兴趣。 搞钱却是大大的有。 南正奇话音刚落,她就难忍激动的追问:“老师此话当真?” 若是能跟着个懂行的人轻松搞钱。 别说是嘴上叫南正奇一声老师了。 就算是让苏沅当场磕头拜师,苏沅也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的。 南正奇不知多少年没被人这么追着问过了,一时间有些好笑。 却足够温和的回答了苏沅的问题。 得到了他的肯定,苏沅欢喜得不能自胜。 不等林明晰说,自己就道:“有您这句话,别说是让我改日搬过来了,就算是让我今天不走了就此住下给您做饭,我也是愿意的。” 她这副见钱眼开的直白样子逗得众人不住发笑。 苏沅不太好意思的嘿了几声,摸着脑袋不说话了。 南正奇到底是年纪大了,近日受到的冲击又不小,光是站在门口与众人闲话了几句,脸上就多了遮掩不住的疲惫。 南歌离见状无声皱眉。 林明晰低声道:“今日时辰已经不早了,我们不便在此多作打搅,老师要不先回去休息?” 说着,林明晰伸手扶住了南正奇的胳膊。 南正奇会意一笑,颔首道:“年纪大了,到底是比不得你们年轻人,我刚刚说的你们记住了,早些搬过来,省得我心里惦记。” 林明晰笑着说好,亲自扶着南正奇进了里屋。 南正奇由林明晰扶着坐下,似乎是知道林明晰心里在疑惑什么,轻轻笑了几声,然后才说:“你可知,我为何建议让那丫头经商?” 林明晰眉心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褶皱,沉默半响后老老实实的说了不知。 苏沅的确是对经商展露出了过人的兴趣。 可平心而论,林明晰是不太愿意让苏沅过多接触这一道的。 士农工商。 商排最次。 自然有他的道理。 先不说经商到底多辛苦。 光是从商后可能会遭遇的各种非议,林明晰就不愿让苏沅去做。 他心里更想的,是竭尽全力的让苏沅过上更好的日子。 给苏沅争诰命。 让苏沅享清福。 只是…… 林明晰眼中迟疑不明显,可怎会瞒得过人老成精的南正奇? 南正奇无声轻叹,轻声道:“那丫头是个心气儿高的,心里也有主意有本事,这样的人,不是能被关在后宅院中享福的。” 林明晰心里最隐晦的心思被南正奇直白点出,面上一时多了一丝窘迫的尴尬。 南正奇却装作不知,只是说:“我知道你心里担心的是什么。” “无非就是怕,这丫头入了商道,日后再被人提及时,总少不了铜臭二字,让人轻看了她。” “可是清行,商道中人之所以会被世人不耻,并非是因他们本身赚到的银钱,或是他们赚钱的本事,而是因他们本身的品行不堪,过分满足于手中的银钱,又或者说,是没能将商之一道发挥到极致,没能做到顶端的位置,所以才会被人不耻。” 南正奇低低一呵,慢悠悠道:“你可知,并非世间所有商人都是被人不屑的,有一种,论起出身品阶来,并不见得就比世家大族的弱上半分。” 林明晰诧异抬头。 像是想不到有什么人能有这般底气。 南正奇宽和一笑,微闭着眼睛淡声道:“世人多轻视商之一道,也瞧不起经商之人,可真正身处朝廷的人心里都清楚,朝中财政,国库大头,多是起自于商。” “说是以农养国,可实际上,扛着大头的却是商旅之伍。” “而这最顶尖极致的商人,就是皇商。” 不管是做什么的,只要名头上多了皇家二字,自然是不可与常人而论。 皇商的地位有多特殊,林明晰心里自是清楚。 只是…… 林明晰无声苦笑,低叹道:“老师的心意我都明白,只是世上商人无数,能顶上皇商二字的,古往今来都是屈指可数的,沅沅不过是个小姑娘,后无背景来历,又无门路可寻,纵然就是有几分天资,她又如何能做得到那般程度?” “只怕是您寄予的希望过高,最后那丫头让您失望。” 南正奇像是听不出林明晰的自谦似的,轻描淡写道:“能不能做到那程度,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 “只消将机会给她,看她是否能抓住就是。” “清行,为师赠你一句话,你且记住。” “是鹰,就当属苍穹。” “哪怕那只鹰是雌性,是世人眼中的弱势之辈,那也是生来就长了翅膀,注定翱翔于空的。” 第214章 错过了好大一番热闹 苏沅和林明晰赶在天黑之前往回赶。 林明晰没对苏沅提南正奇说的话,苏沅也没问他进去这么长时间跟南正奇说了什么。 两人维持着略带微妙的沉默到了家门口,林明晰突然出声叫住了苏沅。 他说:“沅沅,老师说的那条路,会是你想走的吗?” 苏沅闻言微微一顿,难得认真想了想,然后才说:“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可我有一点很确定,对银子我还是很有兴趣的。” 古人都说品行高洁之人,不可过分注重于钱财外物。 否则就是落了下行。 可苏沅发自内心的觉得,说这话的人必然是没饿过肚子。 一旦连饭都吃不上了,谁还会在乎什么高洁不高洁? 在苏沅看来,只要能搞钱,能让自己活得好,那就是最好的。 别的再没比这个更强的。 苏沅说得实在,林明晰沉默了许久才说:“若你想做,那就去做吧。” “不管你想做什么,总归都是好的。” 苏沅没太听懂林明晰这话的意思,愣了一下迷惑的咂咂嘴。 “你都这么说了,那自然是好的吧?” 林明晰笑笑不说话了。 甚至还伸手捏了一下苏沅的耳朵。 温柔又带着说不出的几分轻逗。 苏沅深感冒犯的瞪了林明晰一眼,忿忿的哼了一声才跟了上去。 林明成喜事将成,按苏沅所想,林家今日也应该是喜气满满的才对。 可满院子里都是昨日喜宴剩下的东西。 放眼望去却看不到一个走动的人。 就像是整个林家的人都躲起来了似的。 连半点声响都听不着。 苏沅心里隐隐窜起一种微妙。 却又不知道怪异在何处。 进了屋子,看林传读的脸色不太对劲,苏沅下意识的朝着林明晰看了一眼。 林明晰不动声色的对着她微微摇头,然后才说:“爹,我们回来了。”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林传读骤然回神,错愕的抬头看了林明晰和苏沅一眼,强撑起精神露出了一个笑。 “回来了?路上可吃了东西?要是没吃,我这就去给你们做。” 林传读站起来想往外走,门口就毫无征兆的就传出了女子的哭喊声。 “明郎,你不能这么对我啊!” “林明成,你给我出来!” “今儿你必须把这事儿给我说清楚了,你休想那么简单就将我打发了做!” “你今日不出来,我就不走,你若是执意赶我,我就去你们书院门前求个公道,我倒是要让众人都好好瞧瞧,你这体体面面的举人老爷,是怎么抛妻弃子,逼我杀死腹中孩儿的!” 女子声音被刻意加大,声声哭泣听起来在耳边隐隐还带着回响。 而她说的内容则更让人觉得劲爆。 堪称是惊世骇俗。 苏沅震惊的朝着门口看了一眼,眼珠子看起来都快直了。 听着门外女子叫骂声越发不堪入耳,林明晰忍无可忍的黑着脸伸手捂住了苏沅竖着的耳朵,烦躁道:“何人何故在门外喧哗?!” 苏沅听得正起劲,不自觉的伸手扒拉林明晰碍事的手。 林明晰死后不放,两人差点就此打起来。 林传读苦着脸正想出去瞧瞧,林慧娘挎着一个篮子神色匆匆的从外头进来,进屋张嘴就说:“当家的你可别糊涂。” 林传读脚步一顿说不出话。 林慧娘顾不得将手里的篮子放下,长叹一声才对着林明晰和苏沅说:“这事儿本来是不想让你们知道的,可你们既是回来了,那也就不瞒着你们了。” 苏沅手上猛地用力拽开了林明晰的手,压抑着小激动,对着门外吵嚷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好奇道:“婶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那女子是谁?她说的话是真的吗?” 林慧娘苦笑一声,无奈说起了今日清早就发生的闹剧。 林明成大婚本是好事儿。 哪怕林明成本人看起来不是很高兴,可整个林家为此都喜气洋洋的。 昨日婚宴结束,大家伙本以为这小两口的日子能这么顺顺畅畅的过下去。 可谁知林明成昨日夜里就与新媳妇儿起了争执,甚至言语冲突之下还动了手。 林慧娘拧着眉说:“早些时候大家都累得不轻,谁也没留意到他们屋子里的动静,等听见惨叫再过去时,蝉娟的脸都肿起了老高,胳膊上也带着血。” 老太太和大伯母是个拉偏架的,认定了是王蝉娟的不是。 不制止林明成打人,甚至还帮着挠了王蝉娟好几下。 林慧娘两口子看着实在是不像样了,没办法只能在老爷子的怒吼下帮着把人拉开。 好不容易勉强将混乱的场面制住了,谁知不等林慧娘去请大夫,王蝉娟就说要收拾东西回娘家。 新出嫁的姑奶奶,三日回门期满时是不可轻易回娘家的。 否则就是不吉利。 而昨日刚刚大婚,今日就吵着要回娘家。 这更是天大的忌讳。 王蝉娟伤在皮肉表里,青紫一片看起来格外骇人。 这种情形让她回去了,王家人见了,指不定要起多大的风浪。 林慧娘两口子劝不住,动静闹出去,老太太和大伯母也一改之前的跋扈蛮横,紧跟着也来劝哄。 这里再三波折好不容易见王蝉娟松了口风,可谁能想到,天色刚亮,外边就又起了风波。 林明成在众人眼中,一直都是绝佳上进的好苗子。 甚至是众人拿来教导自家孩子的标榜模样。 这样的林明成,谁也不会想到,他酒醉动手打人就罢了,居然会荒唐到在外头眠花宿柳! 林慧娘头疼的指了指门外叫嚣不停的方向,叹气道:“那女子自称是城中柳巷中人,之前不知为何与林明成有了交集,二人互生情愫,早就搅和在了一起,她听闻林明成大婚,心有不甘,索性就问着路找了过来。” 女子上门的第一时间,林家人的反应就是荒谬。 林明成怎么可能会做那样的事儿? 可那女子言之凿凿不说,手里还有林明成的贴身之物。 女子拿出的证据,是一枚不大,成色也算不得多好的玉佩。 那玉佩一拿出来,在场的人都变了脸。 第215章 泼妇自有强中手 当年林明成和林明晰同时中了秀才,老爷子心里高兴,不顾家人反对,特意花了大价钱去买了一块不大的原玉,费了不少功夫,才特特请人雕了这么两枚玉佩。 一枚送给了林明晰,上写着明晰二字。 另外一枚,就是给了林明成。 留字明成。 这玉佩是林家人都认识的,也是之前林明成从不离身的私密物件。 换句话说,这简直就能算是铁证如山了。 证据之下,林家人皆是愕然。 一直装作酒醉在屋子里装死的林明成也装不下去了,气急败坏的冲了出来,一句话不解释,拉扯着那个女子就要让她赶紧离开。 那女子既是找来了,那自然是不愿这么轻巧就走的。 拉扯哭闹间她身上披着的披风掉到了地上,就露出了一直小心隐藏着的肚子。 肚子圆滚滚的,看起来都不下五个月了。 显然不是最近的事儿。 女子见林家人都骇住了,索性扶着肚子往地上一坐,扯着嗓子就开始哭。 一哭她命苦。 二哭她福薄。 三就是哭林明成太过薄情寡义,负心寡情不得好死。 原以为是得了情郎眷顾,喜获麟儿。 可谁成想,床上还情意绵绵的情郎转身就娶了别人家的姑娘。 她怀身大肚的无处可去,落入如今这般境地,不如早早的死了清净。 一个孕妇,在门口,哭着喊着要找绳子上吊在林家门口。 话一出口不等动手,就把惊得丢了魂的老太太和大伯母吓得不轻。 要真是让这人这么不清不楚的死在林家,那林明成这辈子可算是就这么毁了! 老太太和大伯母急吼吼的去拉人。 动静是越闹越大。 期间还夹杂着王蝉娟坚持要回娘家的吵闹。 事态失控之下,老爷子忍着怒火走出来,再三言语相劝,总算是将一心想吊死的女子劝住了,赶在更多人闻讯而来看热闹之前,把人好好的哄着进了屋子,算是商量对策。 他们这里前脚刚魂不守舍的进屋。 后脚王蝉娟就想不想的拔腿就走。 她甚至连带过来的嫁妆都顾不上,只身就上了道。 宛若是身后有恶鬼在追似的,半点回头的意思也无。 林慧娘见了,咬牙就追了上去。 这不,刚自己一个人回来。 可谁也不知道,老爷子和老太太把人哄着进了屋后说了什么。 总之,林慧娘追出去前,那女子还算是勉强被安抚住了。 这会儿不知是哪根筋胀了,又折腾了起来。 林慧娘叹息着不说话了。 苏沅则是被这一波三折,转了又转的剧情震惊得合不拢嘴。 好家伙。 他们出门一日,林明成就搞出这么大的阵仗,错过这场好戏还真是可惜了…… 苏沅兀自扼腕片刻,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眨眨眼道:“那婶儿,你追上去的时候,王家姑娘怎么说的?她走了以后还回来不?” 林慧娘看出她看乐子的心思,哭笑不得的用指尖戳了她的眉心一下,无奈道:“既是选择了这时候走,必然就是决意不再回来了。” “可怜她一个外嫁的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就受了这么一通无妄之灾,出门的时候,身上半分银钱也无,我随着她去雇了车,确定她能稳稳当当的回去才回来。” 说着她像是有些生气,闷闷道:“若是我有个姑娘,送出门子的时候好好的,结果一晚上就被人无故打成那样,我也是不依的!” 苏沅跟着连连点头,忿忿道:“是不能依,否则成什么样子了。” 林慧娘心累的叹气不说话。 苏沅想出去看热闹,不等有所动作却被颇有先见之明的林明晰摁住了。 林明晰低声警告:“不许乱跑。” 苏沅翻了个白眼,默默咬牙:“我就想出去看看,保证不惹祸。” 林明晰斩钉截铁:“不行。” 苏沅…… 她抓心挠肺的瞪着林明晰,实在是忍不住:“你难道就不好奇吗?外边都闹成那样了,你……” “我不好奇,也不想知道。” 林明晰打断了苏沅的抱怨,毫不容情地说:“你也不许好奇。” “我不会让你出去的。” 苏沅彻底无言以对,只能努力的竖起耳朵默默的偷听。 他们这里,摁住了好奇的苏沅,就算是万事大吉。 可门外,就不是那么能摁下去的了。 女子叫嚷不断,喊的又是惊人之语,不一会儿就吸引了好些路过的村民前来张望。 老太太和大伯母脚跟绊脚尖的冲出去想捂那女子的嘴,手还没能等伸出去呢,那女子就捂着肚子嗷嗷的喊杀人了救命啊。 女子圆滚滚的肚子一看就动不得。 动了说不得就会出人命。 老太太和大伯母再大的胆子也包不住天,只能是急得抓耳挠腮的在一旁跺脚呵斥。 三个女人的戏泼皮上了天。 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 老爷子忍无可忍的黑着脸走了出来,冷声道:“我刚刚说的你不同意,那你到底想如何?” 女子泼辣的呸了一声,张嘴就说:“妄自你一把年纪,算是彻底白活了!” “你说的那是人话吗?我都怀胎六月了,你居然敢说让我去抓药把这孩子打了?!” “这是我的孩子,我不可能会把孩子流了的!你做梦去吧!” 老爷子这辈子就没被人这么骂过,一时间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 老太太急赤白脸的跟着跳脚。 “这孩子不打怎么成?!” “明成可是成了婚的,绝对不能要这样的孽种!” 女子闻言脸上闪过不屑,捂着肚子就说:“老婆子你少一口一个孽种的喷粪!你别忘了,我肚子里的这个,也是你林家的种!生下来是要叫林明成爹的!” “你骂林明成的孩子是孽种,岂不是将你身后的丈夫儿子祖宗一起都骂了进去?一把年纪了,你嘴上还是记得积德吧!” “再说了,林明成哄我跟他的时候说得好好的,会择日娶我进门,他还给了我信物,那就是定亲的信物!“ “我才不管你们怎么与那什么王家交待,我只知道,这孩子是林明成的,是林明成花言巧语哄得我怀上的,你们要么让林明成娶我,要么就连我和孩子一起弄死在这儿!” “否则等我有精神劲儿了,我就去官府,去书院,挨个哭着闹!”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林明成是个什么样的畜牲!” “你们这家人,又是怎么道貌岸然的逼着我去死的!” 第216章 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人是绝对不能死的。 要是真让这人这么死在了家门口,那林明成的名声可算是彻底毁了。 林家其余人日后也别想做人了。 老爷子忍着怒火再三相劝,最后商议不成,险些被那女子的口无遮拦气得一翻白眼直接晕死过去。 老太太急得哭天抹泪的没了法子。 大伯母正是头大,却又不得不摁着性子想把哭闹不休的女子喊进屋去说。 这是家事。 也是丑事。 再让这人这么大大咧咧的嚷嚷,那可就真是再也说不清了! 可之前就被哄进去过一次,这次女子自然不能再轻易上当。 见周围的围观的人多了,女子越发来劲儿,也不管老太太和大伯母的好言相劝,张嘴就是要让林明成出来。 可林明成就跟聋了哑了一般,外边震天响的动静都勾不动他。 直到村长闻讯实在是看不下去赶了过来,他都不曾露面。 村长来了,自是不能再纵容事态这般发酵下去。 老人家到了,三言两语弄清楚了事情经过,阴沉着脸就对老爷子说:“老哥哥,按理说,你家的家事,我是不该插手的,可你家明成这事儿办得实在是窝囊,自古以来就没有哪个男子可弄大了别人的肚子,还想一拍屁股就走人的理儿!” “如今人都在这儿要死要活的了,无论如何你家都得拿出个处理的章程来,将此事妥善处理,否则的话,此事传出去,让外人怎么看我林家村的人?” “简直就是平白无故的坏了林家村的名声!” 这事儿是林明成理亏。 面对村长的怒气,老爷子再硬气的骨头此时也挺不起来。 他心累的沉默了半响,无奈道:“那村长的意思是?“ 村长不耐的冷哼了一声,冷冷道:“我一个大字不识的糟老头子,能有什么见地?” “你家读书人多,明成自己也是身上有功名的,这事儿自然是你家自己关上门来商量。” “可是有一点我必须提醒你,这样的事儿,说得轻些就是不太检点,往重了说,那就是林明成的私德不修!秽乱不堪!” “这样的事儿,若是真传出去闹大了,你家明成的前程也就止步于此了!” “孰轻孰重,你心里自有一杆秤定着,轮不到外人多嘴,可如今,却是不能再让此人在此闹个不休了。” 村长忍无可忍的朝着林明成藏着的方向横了一眼,咬牙道:“总不能因林明成自己一个人的德行有损,就搞得像是整个林家村都是这般货色!” “你要是心疼自己孙子下不了决断,那我就只能去请族中族老前来,就此事商议出个法子!” 请动族中族老,那就是要将这事儿上纲上线的处置了。 族规甚严。 也容不下秽乱家风之人。 林明成这事儿捅大了,那可就不好收场了。 老爷子心里打了个激灵,不等村长再开口,立马就说:“不过是些许小事儿,就不必惊动族中之人了,我们自己能处理好。” 村长心烦的呵了一声,冷声道:“你能处理好就是最好,这样的事儿,我还不愿多说呢。” 村长警告似的扫了一眼周围看热闹的人。 村民唏嘘着散了。 林家门前终于清净了些,村长却眼不见不烦的甩手就走。 老爷子张嘴想留没能留住,最后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村长走远,眼底也多了一丝痛定思痛的冷意。 他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依旧是跪着哭喊的女子,沉沉道:“你当真不愿接受我之前说的法子?” 女子想也不想就说:“当然不愿!” 老爷子被气笑了,咬牙道:“那就行,你既是想进林家门,我姑且就成全你。” “只盼着你记得自己今日说的话,来日过得如何,都别再怨天尤人!” 老爷子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清楚。 老太太和大伯母震惊的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多了慌张。 老太太急吼吼的去扯老爷子的袖子,心焦地说:“老爷子不行啊!” “咱家明成都已经成了婚了,怎么能再多一个这样的……” “那你说怎么办?!” 老爷子怒极之下低吼出声:“你说,事情成了这样,应该怎么办?!” 老太太悻悻的说不出话。 老爷子闭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着恍若失魂的大伯母说:“你去将明成爹叫来,说我有事儿与他说,另外,去将明成也叫来。” 大伯母支支吾吾道:“爹,明成他爹昨晚上出去还没能回来呢,我……” “废物!” 老爷子顾不上自己的仪态指着大伯母的鼻子就怒呵出声:“好好的男人自己看不住,一天不想着怎么教养孩子伺候丈夫,满脑子装着的都是怎么去跟人嘚瑟炫耀,怎么出门去丢人现眼!我林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不让人省心的媳妇儿!” 大伯母被吼得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老爷子见了更是来气。 “人去哪儿了?还不赶紧去找!” 大伯母心虚的应着,赶紧踮着脚跑了。 老爷子警告似的瞪了老太太一眼,咬牙说:“咱家出的笑话已经够多了,你最好是安分点儿,别再自作主张了,否则休怪我不顾多年夫妻情分!” 原本还想作妖的老太太打了个哆嗦,顿时也不敢吭声了。 老爷子深深的望了她一眼,然后才说:“将这人带进屋去待着,没有我的同意,绝对不许将人放出来,另外去将明成媳妇儿叫来,我有话要跟她说。” 先前场景实在是混乱。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子身上。 以至于除了二房一家的人,谁也没有注意到昨日刚刚进门的新媳妇儿去哪儿了。 老太太还以为王婵娟在屋子里躲着哭呢。 可谁知推开门一看,发现连个鬼影子也无。 人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跑了! 老太太尖叫着喊老爷子。 老爷子进屋一看,眼前一黑差点直挺挺的倒下去。 刚娶进门的新媳妇儿就这么跑了。 这事儿传出去,林家祖宗的棺材板都要翻盖了! 第217章 热衷于八卦的苏沅 老爷子和老太太后知后觉的发现不对,这才想起要找人。 可王婵娟一个时辰前就跑没影儿了。 这会儿再去找,上哪儿找去? 老太太急抓天喊地的跺脚。 老爷子琢磨了好一会儿,突然说:“人跑不了多远,她在这里举目无亲,也没地方可去,唯一可去之处就是回娘家,你赶紧收拾些东西,带上明成,亲自去王家把人请回来。” 话说完,老爷子又不放心地说:“你去怕是不行,你去将明成叫来,我跟你们一起去,无论如何,都要将人好好的接回来!” “否则咱们家就真成了天大的笑话了!” 老太太六神无主之下不敢多话,忙不迭的就跑着去叫躲着的林明成了。 老爷子想了又想,赶紧着去敲了二房的门。 他们要出去,可家里放着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自然也是不能放心的。 得找人看着那个女子。 林明成这事儿本就让人糟心。 听了老爷子的嘱托,林传读和林慧娘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坐在小板凳上嗑瓜子的苏沅则是悄悄的竖起了耳朵。 林明晰捧着一本书,面不改色的接着翻页。 许是察觉到了他们的迟疑,老爷子阴沉着脸说:“老二,你们虽是分家单过了,可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我这个当爹的就让你办这么点儿小事儿,你难不成还有不情愿?” 林传读为难的苦笑了一下,低声道:“爹,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我问您句实话,那找上门的姑娘,和王家姑娘,二者您到底打算如何处置?” 王家清清白白的姑娘,大婚当日被林明成刻意为难就罢了。 进了门没能过一天好日子,就被林明成打得不成样子。 身上伤的热乎劲儿还没过去。 林明成在外头的姘头就大着肚子打上了门。 这事儿放在哪个姑娘的身上,人家家里人能乐意? 林传读发自内心的不觉得,这一次老爷子去王家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可老爷子却盲目的乐观着。 他说:“再不和气,那也是小两口一时的口角之争,算不得大事儿。” “再说了,王家女既都已经进了林家的门,就合该听夫家的吩咐,以夫家为天。” “我亲自前去,已经给足了王家面子,他若是识趣,就自然会好言相劝让王氏女跟着我回来。” 林传读哑然之下无话可说。 苏沅却是没忍住暗暗翻了个硕大的白眼。 她觉得林明成那个姘头说得挺对的。 老爷子一大把年纪了,干的事儿跟人是半点不沾边。 听听这都说的什么话? 老爷子不把王蝉娟的跑当回事儿,也笃定了林明成和王蝉娟已成定局的夫妻关系不会因此生变。 只是一味地逼着林传读答应帮忙看着那个女子。 林传读无奈之下只能应下。 老爷子才黑着脸出了门。 等老爷子走远些了,林传读长叹一声,说:“惠娘,那位到底是个女子,我去多有不便,你去帮忙看着些吧。” 再怎么说,那也是个身怀六甲的妇人。 谁也不能太过分为难。 林慧娘忍着不情愿答应了。 苏沅一扔手里的小瓜子拍拍手就要往上跟。 “婶儿,我跟您一起去!” 能面对面的打听林明成的八卦,苏沅可是太感兴趣了。 苏沅动作太快。 以至于林明晰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就已经跟着林惠娘跑没影儿了。 林明晰握着书头疼的唉了一声,无声低叹。 小小年纪就这般爱看热闹,不让看还跟你急。 这样的性子可如何是好…… 苏沅是打着看热闹的心来的。 到场后,所有的好奇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那女子想来也是憋坏了,基本上不用苏沅费心打听,自个儿就扒拉着饭碗,吧嗒吧嗒的将自己是怎么跟林明成认识的,林明成又是怎么花言巧语哄得她怀上了孩子,然后林家人又是怎么逼着她把孩子打掉的事儿,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 得知这女子之前在花楼中求生,与林明成也是在花楼中相识的。 林慧娘面色前所未有的难看,当真是一句也听不下去。 苏沅却是听得津津有味的,甚至有些后悔没能把自己的小瓜子带来接着磕。 这样的大戏,当真是比戏台子上的还好看啊! 见有人捧场,女子说得越发起劲。 她说苏沅听着的时候,老爷子也终于拎着面无人色的林明成到了县城。 县城王家,昨日送姑娘出嫁的喜气尚未散去。 门楣上就因浑身是伤跑了回来的王蝉娟染上了一层阴霾。 王家老太太带着闺女进房查看了一番王蝉娟身上的伤势,听王婵娟说起了昨日情形,气得浑身不住发抖,抹着眼泪出了房门,开口第一句就是“林家实在是欺人太甚!” 王林两家结两姓之好。 本就是互相看中了对方的家世人品。 林明成之前也来过王家,风度翩翩仪表斐然。 本身又是个有本事能取功名的才子。 对这门婚事,王家人自然是千个万个心满意足的。 可谁能想到,林明成背地里竟然是这么个不是人的畜牲?! 王家老太太想着姑娘身上惊心骇人的伤就不住愤怒,狠狠的拍着桌子咬牙:“他们家来说亲的时候说得千好万好,咱家姑娘出门子的时候,也是百般诸好,结果这一晚上过去,就把姑娘打成了这样,还有个怀着孩子的妓子找上了门要逼着咱家姑娘退位让贤,这世上就从未有过这样的规矩!” “这事儿决不能就这么算了!” 王秀才是个于功名上没太大本事的人。 可他这人膝下得了三个儿子,唯独就有这么一个姑娘。 自然是对姑娘千疼万宠的。 这一点从他给王蝉娟准备的嫁妆丰厚程度就可看出。 之前见王婵娟浑身是伤的跑了回来,他心里本就憋了火。 只是碍于自己是当爹的,不能跟着进屋查看伤势。 只能在门口这么眼巴巴的等着。 这会儿听老太太这么一说,顿时就气得青了脸。 他咬着牙站了起来,狠狠道:“夫人说的是,断是没有这样的道理的!” “你在家好好的照顾闺女,我这就带着她的几个哥弟,去林家讨个说法!” “咱们王家的姑娘,断不能让人如此欺辱!” 王家老两口气得不行的时候,林家老爷子也终于带着人到了门前。 王家养着个老门房,从门缝里见了人就跑去报信了。 得知林家人上了门,王秀才和王家老太太对视一眼,眼底皆是怒火。 “我还说去找他们呢,自己来了正好!” 第218章 厚颜无耻刷三观 林家老爷子带着老太太和林明成一起到王家之前,其实并没有太把这事儿当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儿。 王婵娟已经进了林家的门,说起来就是林家媳妇儿。 自古以来就有女子出嫁从夫的说法。 王婵娟在夫家的日子是怎么样的,王家压根就插不上手。 也不太可能为此插手。 老爷子心不在焉的来了,被请进门的时候,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怒气。 屋子里,王秀才和王家老太太分坐首座,见林家一家子进来了,也不曾起身相迎。 甚至不主动开口说话招待。 这于礼数上,可谓是失了风度,显然是带着火气。 老爷子不悦的抿了抿唇,强压心中不满,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故作声势的咳嗽了几声才说:“亲家,今日贸然前来,是想问一件事。” 王秀才阴沉着脸不吭声。 王家老太太也板着脸不说话。 场面一度很尴尬。 林家老太太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急吼吼地道:“明成媳妇儿离家了,可是回了娘家?” 不等别人开口,老太太就先发制人的拍着大腿喊了一嗓子,不满地道:“造孽啊!哪儿有刚出嫁的新媳妇儿,不等三日回门期限满,就擅自跑回了娘家的?!” “这可是大不吉利的事儿!是要给婆家招祸的啊!” 老太太话音刚落,老爷子也面带不悦地哼了一声。 他说:“且不说要给谁家招祸,可不跟家中长辈言语,不声不响的就一个人回了娘家,惹得家中长辈为此担忧,甚至还惊动家人四处去寻,这本就是失了分寸的。” 许是看王家二老脸色均是越发难看,老爷子终于想到了什么,略微缓和了语气,沉沉道:“但念在明成媳妇儿年纪小,当也不懂事的缘故,此次就算是坏了老祖宗的规矩,倒是可不作计较。” “我们今日前来,就是为了将她接回去,还请亲家把人叫出来,随我们一道归家吧。” 王家二老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好的坏的,就一股脑都被林家老两口说完了。 王秀才气得脸发青,狠狠的压抑着怒火咬牙:“照你们这么说,我闺女今日是犯了大罪过了?!” 林家老太太没什么眼色,张嘴就道:“岂止是罪过?简直就是造孽!” “成了婚不在家好好过日子就罢了,还擅自乱跑惹得我们不得不到处找,劳累长辈本就是不对,再说了,亲家,你家里可是有好几个儿子呢,这新出嫁的姑娘贸然回了娘家,那可是要给娘家哥弟招惹是非的!” “旁的不说,就算是为了家里的几个儿子着想,亲家也不该放明成媳妇儿进门,否则的话……” “否则什么?!” “你口口声声说的闺女错了,可你怎么不提我闺女那一身的伤?!” 王家老太太拍案而起,指着林明成就说:“你家来提亲的时候是怎么跟我说我?结果这才刚成婚一日,林明成就将人打成了那样,我姑娘不跑,难不成还要留在你家被活活打死吗?!” 林明成动手打了人,的确是他不对。 可这事儿在林家老太太和老爷子心里,当真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老太太不屑的撇撇嘴,没好气的反驳。 “谁家关上门了没吵嘴的时候?” “两个年轻人不过是言语上起了些许冲突,明成醉了酒不太清醒,失手碰了几下罢了,如何就值得这般大惊小怪了?” “再说了,明成醒酒后也知道自己错了。” 老太太说着碰了碰林明成的胳膊。 林明成会意站了起来,对着王家二老拱手。 “岳父岳母在上,昨日之事,尽管是醉酒后无意间失手伤人,可说到底也是我的不对,让二老忧心,是我错了。” 林明成道歉的姿态拿捏得足。 可说话的神态和语气却截然不是那么回事儿。 甚至还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 王家二老见了,直接就被气得笑出了声。 王秀才紧紧的捏着拳头,沉声道:“你说你知错了,那你可知自己错在哪儿了?” 林明成哑然不语,脸上甚至因王秀才的质问带出了几分不屑。 看他沉默,王秀才冷笑了一声,指着林明成大吼:“好啊,这就是你说的知道错了,好得很!” 王秀才怒极之下直接就将手边的茶杯朝着林明成砸了过来。 “好一个林家举人大老爷!” “亲家你这是干什么?!” 老太太护鸡崽子似的唰的一下站起来拉着林明成躲开了杯子,愤怒道:“不过是些许小事儿,明成都说他知错了,你怎么还兴动手的?” “我家明成可是堂堂举人老爷!你这样是殴打天子门生!是触犯我朝律法的!” 王家老太太拦住了想动手的王秀才,忍无可忍地说:“行,你们说打人是小事儿,那我倒是要问问你了,那个大着肚子找上门的女子是怎么回事儿?” “富贵人家是有三妻四妾的规矩,这我是知道的,可就算是纳妾的人家,也从来没有在正室刚进门头一日,就有了大着肚子的妾上门的规矩!” “林家好大的排场,好大的声势,我姑娘还没进门时就刻意为难,前脚刚进了门,后脚就多了来历不明的孩子。” “你跟我说规矩,我倒是想听听,林明成这般行事又是个什么规矩?这事儿又该怎么算!” 那找上门还很难处理的女子,是林家人底气最是不足的一点。 可就算是这样,林家人也没真的太过担心。 王婵娟已经嫁到了林家,这事儿就算是林明成再大的不对,她又能怎么样呢? 除了忍着,难不成她还能忍受被人非议的可能,提出与林明成和离吗? 老爷子和老太太心里笃定王家人再愤怒,最后也会让王婵娟跟着回去。 所以听到王家老太太的话半点不着急,只是有些尴尬。 林家老爷子慢悠悠的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说了出来。 “这事儿,之前我们是不知情的,明成也是一次在外聚友的时候,被那女子刻意套住害了,今日之前他也并不知晓内情。” “俗话说不知者不罪,明成此举算不上蓄意隐瞒,只是那女子到底是怀了明成的孩子,也是我们林家的血脉,我们商量了一下,要不就暂时让那女子进门,等那孩子落了地,就将买那个女子送出去,保证不会让她影响到明成和蝉娟的正常日子,亲家……” “呸!谁是你亲家?!” 第219章 和离两断,两不相干 王家老太太铁青着脸破口大骂:“把那孩子生下来就把人送走?说的比唱的好听!且不能那女子能不能愿意走,就算是她同意了,可那生下来的孩子怎么办?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你让我闺女怎么办?!” 王秀才也是冷笑。 “我闺女没白给人养孩子的可能,也绝对不可能会同意的,你们就死了心吧!” 林家老爷子本就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他心高气傲了一辈子,从未被人如此指着鼻子破口大骂过。 他的脸色也逐渐变得难看,口气也多了几分生硬。 “婚事已经成了,你家闺女也成了我林家的媳妇儿,就该听夫家的安排,替夫君开枝散叶本就是女子本分,为夫君养育子女也是应尽的责任,此事是明成先对不住她,但你们作为外嫁女之长,本也不该插手她的夫家事儿。” “我们林家已经仁至义尽了,你们如何都不同意,那究竟是想怎么办?” 林家老太太一听腰板也抖擞了起来,讥诮道:“先不说男子纳妾本就是应有的规矩,就说她一个嫁入家门的媳妇儿,凭什么对丈夫的事儿指手画脚?” “别说我们还说了会将那女子送走,就算是不送走,留在家里给明成当了妾,那也是合情合理的,我家明成日后可是有大出息,要做大官的人,他多个妾伺候怎么了?” “此时不过是多了一个,你们家就这副嘴脸,若是来日真到了三妻四妾的时候,你家岂不是要直接翻了天?!” 林家二老的嘴里实在难看。 饶是王家泼辣了大半辈子的老太太,此时也是被气得说不出话。 王秀才正面涨青紫咬牙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王蝉娟的声音。 她说:“爹娘,我不想回去那个地方。” 早前的时候太过混乱,以至于林家二老压根就没留意到她身上的伤有多严重。 此时打眼一瞧,哪怕是脸皮厚如锅底的老太太也不免有些心虚。 脸上满是青紫血肿就罢了。 连走路都不利索,尚是王家小儿子扶着的,可见的确是伤得不轻。 可就算如此,林家老太太还是忍不住说:“不过是些许皮肉伤,至于做出这副死样子吗?真当自己是什么金贵人家的千金大小姐了?我……” “住嘴!” 林家老爷子呵斥打断了老太太的话,努力缓和了口吻,说:“孩子,明成动手一事是他不对,可是……” “我想和离。” 王蝉娟一语惊人,瞬间掉了满室的下巴。 而王家二老则像是瞬间回魂似的,对视一眼狠下决心,同声道:“对!和离!” “马上和离!” 王家人能说出和离二字,这是林家人从未想到过的。 不光是老爷子和老太太震惊了。 就连一直神色高傲事不关己的林明成闻言,眼底都流出了一丝惊讶。 当下虽有和离的例子,可到底是千不存一,偶有发生,那都是绝对的少数。 而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和离的,和离后的女方总是会受尽各种议论,都不会过得太好。 女子的娘家人甚至会因此受到非议,被周围邻里看不起。 可谁能想到,王家宁愿冒着这样的风险,也不愿意让王婵娟跟着他们回林家。 林老爷子震惊之下就是说不出的后怕。 可嘴上还是说:“亲家,和离可不是小事儿,这……” “我知道和离兹事体大,也知道,家里多了个和离过的人,家人会因此被议论,可那又如何呢?” 王婵娟打断了老爷子的话,轻轻地说:“我还知道,和离后的女子,是可到山中的尼庵里修行的,我就想去那里。” 王婵娟重重的跪下,对着王家二老磕了个头,哑声道:“女儿不孝,未能按爹娘所愿安稳一生,可女儿不怨谁,也不想拖累谁,和离后,我自请去山里修行,女儿心中别无所求,只盼着爹娘哥弟在家万事皆好,平安顺遂。” 王家二老心疼得喘不上气。 老太太更是哭成了泪人。 “姑娘,你这又是何必呢……” “我跟你爹敢说这样的话,就不怕有人敢多嘴,你只管往家来,我跟你爹不行了,还有你哥哥弟弟养着你,咱家养你一辈子,也绝不能让你再入那吃人的火坑!” 王家老太太重重的一抹眼泪,哑着嗓门说:“和离!” “必须和离!” 王家秀才红着眼,狠狠咬牙。 “你们林家欺人太甚,今日之事,我们一家都记下了!” “正好林明成今日也来了,就此签下和离书,咱们这就上衙门去做底留证,自此往后,王家林家各归两路,我王家的姑娘,再不入你林家大门,绝不受你家的闲气!” 谁也没想到,事态会发展到这一步。 老神在在了许久的林家人终于慌了。 林家老太太丧着脸着急地喊:“不成啊!和离不成!” “不过是……” “必须和离!” “这事儿没得商量!” 忍了半天的王家三小子忍无可忍的呸了一声,愤怒道:“你们是不是真以为自己家出了个举人就要飞天了,了不得了?!” “我告诉你林明成,你今日要么乖乖的签下和离书,跟我姐姐道歉认错,要么,我扭头就去衙门告你私德不修,在外秽乱胡来!” 王秀才被提醒了,也跟着说:“是啊,你们不做人做的事儿,也休怪我家翻脸无情!” “我倒是要看看,是我家闺女的名声重要,还是你家林明成的前程要紧!不信你就走着瞧!” 林明成的前程,是林家最要紧的事儿。 没有之一。 王家人这么说,就相当于是将刀刃悬在了林明成的脖子上。 只要王家人真去告了,那林明成的未来也就算是彻底完了。 林家人骤然色变。 林老爷子正想说什么的时候,没怎么说话的林明成却是开了腔。 他不屑道:“不就是和离吗?多大点儿事儿?” “将纸笔拿来,我这就想和离书写给你们,少在这儿跟我拿腔拿调的,我不吃你们这一套。” 林老爷子骇然回头,震惊得瞳孔都在颤。 “明成你……” “好!” “好一个举人大老爷!” “你这番话我今日算是记住了,老三,去将纸笔拿来,给举人老爷研磨!” “今日王家女与林家子,一刀两断,再不往来,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至此老死不相干!” 第220章 鸡飞蛋打 林明成到家的时候,大伯母和大伯父正在院子里喋喋不休的叫骂,说的都是等王婵娟回来以后,要怎么收拾这个不安分的儿媳妇儿。 然而,等看清了王婵娟并未跟着回来,林家二老也没影子,大伯母瞬间哑了嗓。 她难以置信的往林明成的身后看了好几眼,震惊道:“明成,你媳妇儿呢?!” “她没跟着你一起回来?!” 坐着的大伯父闻言满面怒火,站起来就说:“不成体统!” “这么多人去接还不愿回来,难不成她是要咱们一家人全部都去请吗?!” “明成你听我的,先别去接了,晾着她,等时候晾到了,不用你去接,她自己就灰溜溜的跑回来跪下认错了!” “对,等她回来的时候,你看娘怎么帮你收拾她!” “不就是个秀才家的姑娘吗?跟这儿摆什么小姐架子?!” 林明成脸色难看的说不出话。 大伯母个大伯父却一个劲的嗷嗷叫骂。 苏沅好奇的竖着耳朵偷听的时候,腿脚稍微慢了一些的老太太和老爷子终于也进了家门。 听到大伯母的叫喊,老太太暴躁的喊了一嗓子:“都给我闭嘴,别吵吵了!” “媳妇儿都没了还嗷嗷什么?!” “再嗷嗷,全村人都得来看咱家的笑话!” 大伯母两口子对视一眼,难以领会老太太这话的意思,却也是不敢吱声了。 老爷子面色不善地说:“林明成,你就在院子里跪着!说不出自己到底错在哪儿了,就不可以起来!” 林明成从小到大,嘴甜会哄人,就没挨过老爷子的罚。 此时听了老爷子的话,不光是林明成愣了,就连一旁的大伯母和大伯父都是一脸不明所以的茫然。 大伯母干巴巴的挤出了几声笑,底气不足地说:“爹,这事儿也不能全说是明成的不对,有什么话咱们进屋好好说,这大冬天的,真让人在这儿跪着,指不定要出什么岔子。” 老太太心里也窝火,可到底还是心疼孙子,咬牙也说:“是啊,有啥事儿咱们慢慢说,你让明成跪着做甚?明成身子骨本就不算多好,这寒冬腊月的……” “他身子怎么就不好了?” 老爷子冷着脸说:“从小到大,身子不好的是林明晰,不是他林明成!“林明晰做错了事儿,那也是在这院子里跪过的!林明晰都跪得,同样身为林家子孙,林明成为何就跪不得?!” “去给我跪着!” “今日谁敢给他求情,谁就跟他一起去那儿跪着!反正这院子也够大,跪你们这些人也是绰绰有余的!” 老爷子动了真火,谁也不敢多劝。 林明成带着不服往地上一跪。 大伯母和老太太见了心疼得不行,顿时也忘了想说的话。 大伯父到底是稍微冷静些,他察觉到了微妙之处,试探地问:“爹,你们不是说是去接明成媳妇儿回来吗?是事情不顺利吗?” 老爷子闻声脸上迸起了青筋,冷笑道:“什么明成媳妇儿?人家那是王家姑娘,跟他再无半点干系了!” 大伯父震惊不已。 “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都已经大婚了,怎么就不是……” “大婚怎么了?” “大婚了,难道就不能和离吗?!” 响起林明成的自作主张,老爷子实在是气不过,捡起地上的一根棍子朝着林明成狠狠的抽了过去。 “和离书你说签就签了!” “你也不想想,你跟王家姑娘刚大婚就和离,传出去对你有什么影响?!”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玩意儿!从小到大我都是怎么教你的?在外胡来惹得是非上门,不思己过还得意忘形!好好的婚事被你凭着一己之力生生搅和黄了!” “你只知道那是王家只出了个秀才,那你可知,得了王家这门婚事,对你来日的仕途有多大的好处?!” 老爷子越说越气,手上抽打的动作也越发没个轻重。 大伯母想去拦着,甚至还误伤被抽了好几下,疼得不住吸气。 林明成前日才受了伤,还伤得不轻。 这会儿被摁着这么抽了一顿,不等能张嘴说话,眼前一黑咣叽就晕倒在地。 老太太哭爹喊娘的扑过去护着不让再打了。 见老爷子怒气不减,索性就将自己扑在了林明成的身上,咬牙道:“再打就要出人命了!你难道还真要为这事儿将明成打死吗?!” “你要打,索性就连着我一起打!” “我跟我大孙一起死了才算是称了你的心!” 大伯母抹着眼泪,拽着尚且没能回神的大伯父咣当一起跪下了,声泪俱下的求:“爹,明成的确是错了,可这也不能全算是明成的错啊……” “您就饶他一次吧,再打下去,真就要不行了啊……” 老爷子手里捏着棍子,因呼吸剧烈身子不住颤抖。 他深深的望了被众人护在身后的林明成一眼,盛怒之余,是说不出的满满失望。 他颓然的将手中棍子一扔,苦笑道:“可怜我自傲半生,临到了了,女儿不孝忤逆,耗费心血培养出了这么一个难成大器的孙子……” 他压抑着怒火转身,冷冷道:“你们既是要护着,那就好好的护着一辈子吧,我年纪大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事儿了,从此以后,你们乐给他说哪家亲,愿给他寻哪门婚,我都不会再过问。” “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老爷子甩手就走了。 剩下的几个人在院子里茫然半响,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老太太一咬牙,冲着大伯父吼了一声:“还杵着干什么?!” “赶紧将明成扶着进屋歇着啊!” 大伯父恍然大悟似的啊了一声,手忙脚乱的跟着大伯母将林明成扶着进了屋。 将林明成安置好了,大伯父忍不住忐忑的问:“娘,爹说的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他当真不管我们了?我……” 老爷子从未对大房的人说过这么重的话,此时老太太自己心里也慌得不行。 可她还是硬着头皮说:“你慌什么慌?” “你爹他就是一时气晕了头,随嘴说的气话罢了,怎能当真?” “你们好生照顾明成,其余事儿等到他气稍微消下去些再说。” 大伯父心慌慌的应下了。 大伯母搓着手凑上去,迟疑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说:“可是娘,那个来找明成的怎么安置?我……” 第221章 突如其来的撩 老太太对那大着肚子上门的女子心中也是厌烦。 本是想说直接找机会把人赶出去。 可转念一想,林明成如今都被逼着和王家女和离了,将那女子留下倒是也无不可。 左右那女子怀着的也是林明成的孩子。 不如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老太太转了转眼,低声说:“她既是愿意来,那就让她待着,反正家里也不缺她的这一口饭吃,明成过两年就要下场春闱,正好也需要人伺候,等她腹中孩子落地了再说。” 大伯母没想到还能这么办,懵了许久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一丝丝。 她难掩诧异地说:“娘,那王家那……” “和离书都签了,你还提那个糟心的晦气玩意儿干啥?!” “人家愿意去山里做姑子都不愿意跟着回来,我跟你爹在那儿好赖话都说尽了还是无用,还想怎么样?!” 大伯母呐呐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这才刚成婚,怎么就要和离呢?咱家送去的那些个彩礼岂不是都亏了?我……” 老太太像是被提醒了什么似的,一瞪眼拍着大腿就说:“你说的是,赶明儿我就得去把彩礼要回来!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家!” 老太太心里惦记着送出去的彩礼急吼吼的走了。 大伯母看看脸色阴沉的大伯父不敢吭声,只能是默默的坐在了床头看着林明成抹眼泪。 “我的儿我……你可真是要了我的命了……” 大伯父心烦意乱的甩手出去了。 房门被他摔得震天响。 大伯母火烧屁股似的追了出去,喊了几声不见回头。 人声传出去好远,隔着门板听了半天热闹的苏沅啧了一声,扭头对着林明晰说:“我就说今晚上有好戏可看,你看,我没说错吧?” 林明晰正在收拾出门要用的东西,闻言无奈的笑了一下,说:“那你可看够了?” 苏沅点点头,唏嘘道:“林明成是罪有应得,只是可惜了王家姑娘。” 好好的姑娘家,本以为能觅得良缘,谁知遇上林明成这么个不是人的玩意儿。 这可倒好,前脚风风火火的办了婚礼。 第二天就上赶着和离。 林明成倒是不痛不痒的,甚至还白赚了个怀着孩子的便宜媳妇儿。 王家姑娘为此受到的影响却不知要延续多久。 换做个心性弱些的,只怕是一根绳子抹了脖子也是可能的。 听见苏沅的话,林明晰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他说:“其实对于王家姑娘而言,此时和离,并非是最大的坏事儿。” “及时止损,才是最好的上策,或许此时会受影响,可影响也只是一时的,她年岁尚小,来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林明成绝非良配。 嫁入了看似不错的林家,日后的日子也会成黄连熬的水。 趁尚未泥足深陷,早些脱身也是好事儿。 苏沅转念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做在椅子上摇摇晃晃的点头。 林明晰实在是难以忍受她那个坐姿,出言提醒也是无用,索性就扭头不去看。 他将最后一件要收拾的东西放好,背对着苏沅说:“你光顾着看热闹了,可留意过时辰?” 苏沅愣了一下,老老实实的摇头。 “没有,现在什么时候了?” 林明晰哭笑不得的回头瞥了她一眼,好笑道:“你再不走,马上天儿可就要亮了。” “你还准备在我的房间待多久?” 苏沅闻言有些尴尬,可还是将信将疑的:“已经这么晚了吗?” 见他她不信,林明晰索性拉着她站了起来,指着门外的天色说:“你自己看?” 时辰的确是不早了。 虽说距离天亮还有一会儿,可这时候,村子里除了熬夜的猫头鹰,其余只要是个能喘气的活物,大概都早早的睡了。 苏沅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太晚了,尴尬的将自己的手挣了出来,不自在的搓了搓手才说:“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你的房间视野好呢……” 苏沅是个姑娘家,林慧娘特意在院子深处给她准备了房间。 那个房间比林明晰的大。 也相对安静。 可安静是安静了,想听点儿什么现成的热闹却是不行了。 林明晰的房间与隔壁院子隔得最近。 苏沅早就猜到今晚上有精彩好戏,故而吃过了饭,早早的就自带小凳子和瓜子入驻等候。 这会儿热闹听完了,苏沅才恍惚意识到,孤男寡女的,这么晚了,自己还赖在林明晰的房间不走,好像的确不是那么回事儿…… 苏沅尴尬的想走,还不等动,却被林明晰抓住了手腕。 她诧异回头。 “你干什么?” 林明晰无声无声轻笑,玩味道:“时辰也不早了,你这时候回去也是折腾,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在我这儿歇下也行。” 苏沅嗖的一下瞪圆了眼,想也不想的就开始甩手:“不行不可以我不愿意!” “我非常介意!” 林明晰非但没松手,甚至还顺着苏沅挣扎的劲儿,将人往自己的方向不动声色的带了带。 苏沅已经快到他的怀里了,自己还不曾察觉。 林明晰唇角微微上扬,看神情却颇有几分虚情假意的失落。 他说:“我们曾经也是同住一室的,沅沅当日也不介意,如今却是与我生分了。” 苏沅气得耳朵红,咬牙切齿地说:“我怎么不知道我当时不介意了?我明明介意得要死好吗?!” 她当时就很想把林明晰赶出去的。 可是林明晰脸皮厚赶不出去,她能怎么办?! 炸毛的苏沅格外有趣。 林明晰看得眼底笑意弥漫,像用糖果哄不知事的孩子似的轻声诱哄:“真不考虑在这儿歇下吗?” “我把床都铺好了,被子枕头也是换的新的,还用了你喜欢的柏枝熏香。” 苏沅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不要不可以我介意!” 林明晰面露惋惜。 “你会喜欢的。” 苏沅面红耳赤。 “放屁!” “我不喜欢!你赶紧给我撒开!不然我就要揍你了!” 苏沅看起来马上就要冒烟了。 宛若是家养的猫崽子气得龇出了牙,跳脚似的着急炫耀自己的本事。 可那点儿小米牙的威慑力,在林明晰眼中大约还不如被蚊子咬上一口来得大。 林明晰见好就收,遗憾的松开了手。 “好吧,那我下次记得换你更喜欢的东西熏。” 面对林明晰突如其来的撩,苏沅大脑当机,脑海中空白一片,舌头都快打结了。 林明晰一松开手,她扭头撒丫子就往外跑。 等人都跑远了,林明晰才听到她语调不稳的忿忿:“你换什么我都不喜欢!” “你休想!” 林明晰倚在门框上看了许久,摇着头轻轻的笑出了声。 “小丫头。” 第222章 本该如此 林明成和王婵娟和离,最大的受益者大概就是那个主动上门的女子秦芳儿。 也许是知道自己能留下来之不易,秦芳儿除了第一天展现出了与众不同的泼辣外,其余时候,都低调得异常。 能不多走动就不多走动。 能待着就待着。 林明成被老爷子抽了一顿大病一场,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大伯母和老太太忙里忙外的照顾,一时也顾不上她。 秦芳儿也是个识趣的。 不等这两人腾出手来收拾她,主动就开始了帮着照顾林明成。 她的肚子看着实在显怀,虽不足六月,可已经大得像个斗箩,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的,手脚麻利半点不拖拉。 老太太和大伯母说什么她都说好。 前所未有的温顺。 甚至面对老太太和大伯母的刻意刁难,她也跟个没性子的泥人儿似的,任由拿捏,让早起做饭就做饭,喊半夜不许睡,拿着扇子往火盆边上扇风伺候就在一旁伺候一宿。 她这般知情识趣,跟之前执拗和离的王婵娟比起来,更是难得。 再加上她肚子里还怀着林明成的孩子,看在孩子的份上,老太太和大伯母也愿意给她几分好脸,也不再提要将她赶出去的事儿。 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了几日,王家人前来送还彩礼,并且将王蝉娟带来的嫁妆带回去的时候,秦芳儿已经在林家站住了脚。 暂时是不会被赶走了。 王家人到的时候,没一个有好脸色。 三言两语将该说的说清楚,让老太太当面点清了送过去的银子,对着单子将嫁妆清点清楚,利索的把一个个大箱子往车上一搬,半点不留情扭头就要走。 都走到门口了,转头却是笑容满面的敲响了二房的院门。 苏沅和林明晰明日就要去南正奇那里了,一家人难得闲聚,此时正一人拿了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里齐心协力的腌咸菜。 不久就要过年了。 腌咸菜做豆酱搞炸货,是过年必不可少的仪式感。 林慧娘早早的就开始准备,万事万物都是准备全了的。 今日要做的,就是将晾晒了许久的芥菜分菜叶和菜梗,分别摘取出来,顺便将不好的部分择掉。 另外就是要将准备做大酱的豆子选出来。 按林慧娘的话说,就是做大酱的豆子,必须是颗粒均匀大小相符的。 还有就是绝对不能有一粒坏豆子掺杂进去。 否则一粒坏豆子,就能坏了整缸子大酱的滋味。 可晒豆子的时候又不可能事先挑选到位。 晒的中途也会有一些豆子变质。 所以今日就必须将豆子挑选好了,不容有失。 苏沅择菜是个手上没轻重的。 林慧娘怕她糟践了上好的菜,索性就给她一个大盆,让她择豆子。 满满的一大盆豆子。 光是看着就让人眼花得不行。 苏沅老老实实的蹲着择了许久,这会儿盆里的份量也没见减少。 听见见门口有人在叫,被手里的东西折磨得怀疑人生的苏沅立马就站了起来。 “我去看看是谁来了?” 说完就跑,就跟怕是有人跟她抢似的,积极得不行。 林慧娘忍着笑,低声道:“这丫头哪儿都好,就是灶上的活计差些,以后若是成了家,那可如何是好。” 林明晰想到苏沅曾经献丑绣过的胖鸭子,和差点烧了厨房的光辉历史,一言难尽的摇摇头。 “您说差些,都是为难她了。” 林慧娘好笑得不行。 林明晰却说:“左右她都是在家的,也用不着她做多少,只要能吃就行了。” 这话含义就很是深了。 林慧娘对此是乐见其成的,忍笑道:“能吃倒是不怕,你娘还能做上许多年呢,只是不知道,沅沅知否愿意在家里吃上一辈子。” 林明晰轻笑一声,漫不经心道:“她会愿意的。” 林传读但笑不语的在一旁听着,不一会儿,就看到有些懵的苏沅领着两个男子进了院。 王家的人,二房之前无人见过。 这会儿见了,不由得面露诧异。 像是猜到他们在意外什么,王家三郎立马就笑着说:“贸然打搅,是我们失礼了,只是今日出门时,家姐特特叮嘱过了,让我过来道谢,小子实在是不敢不来。” 说着,他立马就说:“我是王家三子,王成军,王婵娟是我姐姐。” 林慧娘恍然的哦了一声,赶紧站起来示意王成军坐下。 王成军却说:“家中父母尚在等候,我就不多打搅了。” “今日来,是来给您一家道谢的。” 王成军将带来的一个小箱子放在了桌子上,感激道:“诸位对家姐的相助姐姐回去都说了,今日前来,一是为谢姑娘在门前解围之恩,二是谢婶娘大义相助之情,王家上下对您一家感激难言,实在是没什么好报答的,来的途中家父家母特意收拾了一些小玩意儿,让我带来权作谢礼,请您笑纳。” 帮王婵娟解围,只是举手之劳。 不管是林慧娘还是苏沅,都不曾放在心上。 他们也没想到王家人会郑重其事的前来道谢,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尴尬。 林慧娘求助似的看了林传读一眼。 林传读无奈,只能说:“你的心意我们心领了,只是这……” “不过是些小玩意儿,值不得几个钱,您就收下便是,如此,我们一家也尽可心安了。” 王三郎似是猜到了解围之人是苏沅,笑着说:“姐姐回去就说了,姑娘帮了她大忙,只是她到底是欠了您一声多谢,您日后有时间了,不妨多作来往,您的情,王家上下都记着呢。” 苏沅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儿,尴尬的笑了几声,迟疑了片刻,忍不住问:“来往倒是可以的,可我大约只会跟王家姑娘来往,就是不知王姑娘,以后住在何处?” 苏沅这话存了试探的意思。 光明正大也明明白白。 王三郎洒然一笑,淡淡道:“既是王家的姑娘,那自然是住在家中的。” 王婵娟虽愿去山里,可王家人又如何愿意? 所遇非人,并非是王婵娟的错。 做错事儿的也不是她。 凭什么要将所有的后果都堆积到她的身上? 王家人的态度极大的赢得了苏沅的好感,苏沅当即就笑了起来。 她说:“就该如此。” 第223章 我想你喜欢我 像是怕王三郎误会自己的意思,苏沅解释说:“公子回去,不妨劝解令姐,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却满大街都是,好菜不怕晚,只要时候到了,良人自然会来的,可千万别因一颗老鼠屎就怕了整锅汤,世上的人渣还是没那么多的,大好的时光还等嚯嚯,年岁轻轻的去了山里,那可就是不划算的了。” 苏沅这话听起来有几分惊世骇俗。 可在场之人,却无人面露异色。 也正合了王家的意思。 王三郎眼底笑意弥散,轻声道:“姑娘的话我记下了,必当转达。” “多谢姑娘开解。” 苏沅嘿嘿一笑摆手说不必。 王三郎谢了又谢,最后将能说的好话都说尽了,才在林传读和林慧娘的再三挽留中告辞而去。 出了二房的院门,先前还笑吟吟的王三郎立马就冷了脸,跟正巧进门的林大伯撞了个面对面,却是一声招呼也不打,黑着脸就直挺挺的走了过去。 林大伯还在迟疑要不要打招呼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被彻底无视了。 林大伯气得甩手进了屋。 跟着林明晰送人出来的苏沅见了却止不住的想笑。 王家这事儿,办得利索又解气。 活该大房一家打落牙齿混血吞。 苏沅正幸灾乐祸的时候,耳边就响起了林明晰凉丝丝的嗓音:“两条腿的男人,满大街都是?” 苏沅愣了一下,耳根子有些发红。 “不是,我的意思是……” “是什么意思暂且不论,可纵然有再多男人,沅沅也不必惦记了。” 苏沅茫然的张大了嘴。 “你几个意思?”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呵了一声,淡淡道:“因为你的男人,有且只有一个。” “别的野男人,休想。” 苏沅…… 她气急败坏的跺脚:“林明晰你……” “沅沅,人送走了就赶紧来择豆子,这可是你主动揽下的活儿,再磨蹭下去,你明日怕就是走不了咯。” 院子里传出了林慧娘戏谑的打趣声,刚刚还愤怒得跟个小公鸡似的苏沅想到那一大盆豆子,瞬间就泄了气。 她有气无力的瞪了林明晰一眼,悲伤的应声:“好咧,我这就来。” 林明晰见状心中好笑,低声道:“我帮你择。” 苏沅脚步一顿,狐疑的皱眉。 “当真?” 林明晰被气笑了。 “我至于在这事儿上忽悠你?” 苏沅想了想倒是也觉得没必要。 可不等她高兴,林明晰就说:“不过是有条件的。” 苏沅忿忿的咬了咬牙,没好气道:“我就知道你这个黑心汤圆没那么好的心!” 林明晰一时没反应过来黑心汤圆儿是什么意思,眼底含笑道:“别生气了,笑一个,笑了叫一声哥哥,哥哥就帮你。” 林明晰的语气听起来很正经。 可他这话的内容本身就不正经啊! 听起来活像是个在街头调戏少女的纨绔! 苏沅难以置信的横了林明晰一眼,愤怒磨牙。 “你休想!” “不就是点儿豆子吗?我自己挑!” 林明晰目送着她噔噔噔的走远,意味深长的啧了一声。 “小姑娘怎么不懂事识时务呢?” 放狠话的时候,苏沅格外的气势威武。 然而到了残忍的现实面前,苏沅却不得不为自己刚刚的霸气而后悔不跌。 盆里的豆子实在是太多了。 多到她就算是把眼睛数绿了,庞大的豆子军团数量也不见减少半分。 择菜的林惠娘已经早早的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去做饭了。 林传读端着择好的菜去了厨房里切。 林明晰是负责处理配菜的,也已经完成了任务,拎着自己的小凳子进了屋。 苏沅一个人在院子里坐着,看着密密麻麻的豆子,陷入了长久的怀疑人生。 一开始的时候,她为什么会觉得择豆子是一个轻松的活儿,执意要揽下呢? 她刚刚为什么要图一时的意气拒绝林明晰的帮助呢? 笑一下叫声哥哥能少块肉还是咋地? 让林明晰如愿了,就能多一双手来帮忙。 这样的好事儿,她为什么要拒绝呢? 苏沅正暗自生恼时,林明晰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他正纠结要不要给苏沅个台阶下,找个借口说自己之前只是玩笑。 结果他就看到苏沅瞬间眼睛就亮了。 苏沅龇出了一口整整齐齐的小白牙,对着林明晰笑得献媚又讨好。 不等林明晰回神,极为自觉的就说:“哥哥,你是来帮我的吗?” 苏沅上一次这么叫哥哥,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 久到林明晰甚至都不太能想起来,当时的情景。 可苏沅的笑就在眼前,林明晰的脑海中突然就闪现出当时的场景。 苏沅娇滴滴的一声哥哥,差点叫弯了他的腰。 林明晰恍了好一阵不曾回神。 苏沅茫然的伸手在他的面前挥了挥,狐疑的又叫了几声:“哥哥?” “哥哥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林明晰骤然回魂,不知为何脸就红了。 他闪躲似的不敢看苏沅的眼,一把抢过苏沅手里的豆子,咬牙道:“不许叫了!” 苏沅手里一空一懵就是一顿。 等她反应过来,就是被戏耍的大怒。 她弯腰揪住了林明晰的衣领,在他耳边忿忿咬牙:“林哥哥,你老逗我玩儿呢啊?!” 让这么叫的是他。 恼羞成怒不许叫了的还是他。 林明晰这喜怒无常的毛病是什么时候添的? 小崽子欠打啊! 林明晰被揪着衣领动弹不自在,又不敢太看苏沅的脸,只能是目光闪躲地说:“有话好好说,你先撒开,我……” “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 苏沅愤怒的用手掌摁着林明晰的肩膀把人摁着钉在了板凳上,狰狞冷笑。 “什么也别说了,这些豆子都是你的了!” “赶紧择!择不完我就把你扒了衣裳挂到树上去遗臭万年!” 林明晰哭笑不得的被苏沅摁着干活。 苏沅自己清闲了。 可大约是心里不得劲儿,看着还挺生气。 小嘴嘚吧嘚的不知在嘀咕什么,小表情看着是越发生气。 林明晰手上动作飞快,见她那样子实在是没忍住,索性低着头喊了一声:“沅沅。” 苏沅急赤白脸的瞪眼。 “干啥?” 林明晰将几颗坏了的豆子放在了一旁的小碗里,轻得不能再轻地说:“听你唤的哥哥,我心中格外欢喜。” 苏沅怔了一下,见鬼似的瞪着林明晰。 “不是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占便宜还没完了是不是?我……” “可我一想你是这种情形下叫的,又有些失落。” 林明晰打断了苏沅的话,自嘲似的轻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我还是想听你这么唤的。” “可我想,下一次你叫哥哥的时候,是喜欢我。” 第224章 脱贫致富,道阻且艰 林明晰拜了南正奇为师的事儿,在目前的情形下,是绝对不可声张的。 所以就连林传读夫妇林明晰都一同瞒了。 对他们只说,贺明和胡图给自己引荐了另外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师,他日后大约就会在老师那里进学,不再去书院。 对贺明和胡图,林传读的和林慧娘是一万个放心。 他们引荐的人,自然也是放心的。 故而闻言也没多问,只是在他们出门前帮着收拾了东西,准备了一些家里的特产。 天色未曾大亮,苏沅就睡眼惺忪的跟着林明晰出了门。 两人搭乘骡车转道几次,终于在中午之前抵达了目的地。 早知他们要来,南歌离早早的就将各自的房间准备好了。 苏沅和林明晰到了,直接拎着自己的东西住进去就行。 苏沅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和林明晰初来乍到的,南正奇对林明晰也不算多熟悉,总要给彼此一点互相适应的时间,然后才开始正式的教学。 结果刚到第一天,她就被南正奇的雷厉风行所震惊到了。 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就连林明晰都是懵的。 直接就被南正奇拎进了书房写策论文章。 林明晰有了活儿,苏沅百无聊赖,只能去跟着南歌离研究她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南歌离眼疾手快的抓住了蠢蠢欲动的手,头疼道:“大冬天的,我弄出点儿绿叶子不容易,你可别折腾它们了。” 苏沅上次来一趟,南歌离好不容易折腾出来的花花草草淹死了大半。 这回再让苏沅搞上一次,那当真是要哀鸿遍野寸草不生了。 苏沅闻言有些尴尬,心虚的收回了自己的手,悻悻道:“我这不是想帮您干活儿嘛,这么白吃白住的,我心里也不踏实……” 南歌离哭笑不得的瞥了她一眼,戏谑道:“可我一见着你动,我心里就更不踏实。” 自知罪孽深重的苏沅摸摸鼻子不说话。 南歌离好笑道:“既然是来了,也不能就这么让你闲着。” “南风,你去将屋子里的那些册子拿出来。” 存在感极弱的南风应声去了。 苏沅茫然的眨了眨眼。 像是有些好奇。 南歌离耐心道:“我这里有一些册子,你无事的时候就将册子看一遍,查一下看都有些什么纰漏,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问南风也行,但是三个月内必须将那些册子全部看完。” 听南歌离说得轻描淡写的,苏沅心里也没当回事儿。 当即就拍着胸口说:“不就是几本册子吗?哪儿就用得着三个月?我几天就能搞定。” 南歌离似笑非笑的哦了一声,目光中宛若夹杂着怜悯。 “是么?” “那就祝你好运了。” 南歌离说的册子,苏沅以为就一本两本的样子。 所以并未警惕。 可当看清南风抱着出来的两大个箱子,她脸上的笑就开始缓缓凝滞。 她难以置信的指着那两个大箱子,震惊道:“这里边装着的都是册子?” 南歌离轻笑颔首。 “是啊,都是。” 苏沅…… 然后她就看到南风面无表情的转身朝着来的方向走。 苏沅心里猛地窜起一股浓烈的不安,皱眉道:“大哥您是落了什么东西没拿吗?” 南风回答得格外板正。 正直又残忍。 “这里只是一部分,屋子里还有几箱。” 苏沅的下巴哐当一下就掉到了地上,瞬间哑然无声。 她觉得,自己真的是大意了。 南歌离说给三个月,当真不是小看苏沅的本事。 而是真的算准了的,看完这些册子,起码需要的时间就是三个月。 甚至更久。 南风前前后后跑了三趟,最后凑齐了六个箱子,整整齐齐的摆在了院子里,彻底震撼了苏沅无知又天真的心灵。 像是没看到她的震惊似的,南歌离轻描淡写地说:“想学着做生意,首先第一件事,就是要学会看账做账,也要能一眼看出做好的账册中的纰漏,你要学的第一课,就是在规定的时间里,将这里的账册全部看完,并且将你发现的纰漏错误之处找出来,另起一册记录好,三个月后,我会亲自检查,若是不能达标,那你要么放弃自己的发财梦,要么,这里的账册数量就会翻倍。” “什么时候能达到我的要求,你什么时候,就可以慢慢的尝试着开始了。” 南歌离说得十分轻松。 语调间甚至还夹杂着几分说不出的惬意。 当事人苏沅却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眼前满满当当的几大箱子,里边的账册都是密密麻麻的支出收纳的记录,三个月时间,别说是找出错误,就算是勉强将眼前的全都看上一遍,对苏沅而言都是很难的。 苏沅将生无可恋写在了脸上。 南歌离却心情不错地说:“若是觉得难,你可以放弃。” “以你的天分,在街边上支一个小摊,还是能勉强糊口的。” 发财和勉强糊口,这二者的差距可不是一般的大。 苏沅痛下决心似的狠狠一咬牙,硬着头皮说:“先生说的倒也不是不可,只是三个月的时间为着实是太……” “你是觉得时间太长了吗?” 南歌离满是戏谑的打断了苏沅的话,玩味道:“你若是觉得时间太长,倒也不是难题,干脆将时间缩短为两个月,或者是一个月,你觉得行吗?” 苏沅深深的吸了一口凉气,后悔不跌地摇头。 “不要不行不可以!” “我非常喜欢三这个数字,以及我真心实意的觉得三个月是一个非常完美的时间,真的不用再改动了。” 南歌离闻言乐出了声,善解人意道:“其实是可以改的。” 苏沅听见这话都快哭了。 她哀求似的看向了南歌离,苦声道:“先生,您给条活路吧……” 三个月再缩短,她真的会死的! 南歌离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慢悠悠的拿着书起了身,轻笑道:“那就好。” “林明晰在里头温书写文,你就在此跟着我看账做账,你们各司其职,倒也是相得益彰,很是不错。” 苏沅空口吃了黄连,这会儿满脑子都是想哭。 苦哈哈的目送着南歌离悠悠而去,深以无奈的长叹一声,认命的抱着箱子往自己的房间里搬。 别人想致富,是要先修路。 到了她这里,是想脱贫,先扫盲…… 发财之路道阻且艰。 看样子她还是有得煎熬…… 第225章 活着全靠挺 苏沅一趟接着一趟的来回忙活,南风送着南歌离到了她的院子,像过去的几十年一般,在门口的位置站定不动。 南歌离没直接进屋,反而是抱着胳膊靠在了门框上,要笑不笑地说:“你觉得,她能完成吗?” 南歌离说得轻描淡写,可实际上,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布置给苏沅的这个任务,绝对谈不上轻松。 甚至可以说是艰巨。 南歌离本人在苏沅面前一脸淡定,其实心里也拿不准,苏沅到底能不能搞定。 她随口一问,南风却认真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小姐觉得她能行,那她就是能行。” 南歌离无声一怔,被南风的话逗得弯了唇。 “你倒是个会和稀泥的。” “只不过,我倒是希望她能行。” “因为呐,她要学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若此时就不行了,那来日也没什么好过分期待的了。” 南风静默不语。 南歌离说不出什么滋味的摇头笑笑进了屋。 院子里清风无痕,带起了地上的枯叶涟漪。 静得让人心安。 南正奇和南歌离,不愧是亲生的父女。 二人折腾的手段,都是同出一家的可怕。 苏沅在这头被各色陈年账册折磨得生不如死。 林明晰也在南正奇的敲打和特立独行的引导下,逐步度过了一开始的混沌挣扎,慢慢的在脑海中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曾经的认知有多浅薄。 世上还有多少东西是他从不知道的。 而那些不知道的,就是他要用心的去学的。 林明晰学得刻苦,再难再看似不可理喻的任务,只要是南正奇布置下来的,他总能在第一时间尽可能完美的去完成。 可南正奇却鲜少满意。 他对林明晰的喜爱似乎只存在了短暂的一瞬。 就跟个哄人的骗子似的,将人哄到家里磕头拜了师,完之后他就开始百般挑事儿。 各种不满意。 甚至隔三差五的,还能听到南正奇的厉声斥责。 林明晰当了多年的天才,在学业上也是鲜少遇挫。 可在南正奇这里,他可算是受尽了前所未有的嫌弃。 南正奇从学识上,全方面的进行了碾压,然后就开始了对林明晰的特训。 苏沅本以为自己挺忙的了。 可转头一看林明晰屋子里堆得基本上已经快装不下人的书,还有桌子上堆得怎么都写不完的文章,瞬间又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难了。 起码林明晰的面临的任务难度指数是比她高的。 自觉生活难以为继的时候,看看林明晰,似乎就又有勇气能活下去了。 苏沅似乎从林明晰的身上找到了活下去的动力,然后就开始隔三差五的去从林明晰的身上找安慰。 林明晰一开始没察觉苏沅的目的。 一心只以为苏沅是想自己了,所以才总往自己的房间里跑。 心里还有些说不出的小感动。 想着自己跟苏沅说的那些话总算是不曾白费。 可后来发现苏沅每次从自己的房间出去的时候都是一脸重振旗鼓的样子,心中瞬间明悟,剩下的就是无可奈何的好笑。 苏沅和林明晰互相从对方的身上找动力,苦哈哈的熬过了头两个月,很快就到了临近年关的时候。 过年是大事儿。 天大地大不如年关大。 就算是再不近人情的东家,也会发上一些东西,让干活的人回去与家人团聚,好好的过一个节。 苏沅和林明晰不是来打工的,自然也是有年假的。 虽然只有短到可怜的五天,可到底也是有了。 腊月二十九那日,苏沅和林明晰就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了。 似是看出了苏沅难掩的兴奋,南歌离慢悠悠的提醒她:“剩下的账册都带上了吗?” 苏沅触电似的猛地一震。 南歌离却是幽幽的笑了。 “三个月的时间可不多了,你确定不用带一些回去吗?” 本想什么也不带的苏沅立马就折返了回去,生无可恋地说:“我想了想,应该还是需要带的。” 五天时间说是不长,可仔细算起来,那也是能关键到能要命的啊…… 万一最后距离完成任务,恰恰就是差了这五天的功夫呢…… 南歌离忍着笑看苏沅前后收拾了一个小包袱,然后才说:“要过年了,这里也没什么好的,我让南风准备了些东西,你们顺道带回去,算是给你们家里人见礼了。” “听说家里做了不少好吃的,来的时候别忘了带上一些,我等着尝呢。” 林明晰笑着说好。 然后南风也从南正奇的书房里拿出了给林明晰的作业。 整整一叠纸,上边密密麻麻的不知写的是什么。 总之看起来,就是接下来的几日林明晰绝对不会过得轻松的样子。 林明晰面不改色的接了下来,恭恭敬敬的对着南正奇书房的方向长鞠一躬,然后才带着一脸悻悻的苏沅离开了南家的庄子。 他俩走了,南歌离煮了一壶茶,端着进了南正奇的书房。 南正奇手里拿着一支笔正在弯腰写写画画。 南歌离凑近看了一眼,发现他是在批注林明晰作的文章。 林明晰的原本的字迹被南正奇的字迹逐渐覆盖,可这还只是修改了不到一半。 而桌子上还堆着另外一叠,可见林明晰辛苦,可南正奇花费的心思也同样不少。 南歌离多年不曾见南正奇这般认真的样子,将茶壶放下,一时间有些好笑。 “当年收第一个弟子时,爹爹似也不曾这般用心过。” 南正奇放下手中的毛笔无声一笑,低叹道:“清行是个可造之材,也是能耐得住打磨的,只是出身低了些,比起京中世家之子,到底是少了几分见识的广博,人的见识一旦短了,所书之文也会相应的少了几分锐气,这是他身上要命的短板,若是想更显长处,就不得不如此了。” 南歌离笑而不言,南正奇却自顾自地说:“只是光是靠着这么硬生生灌输进去的,到底不是他自己的东西,若真是想有好的效果,还是要他自己亲身去见去经历才是正经。” 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这样的老话,并非是无道理的。 似是看出了南正奇的为难,南歌离无声一笑,轻声道:“这有什么好发愁的,我且问爹爹,您觉得,以林明晰如今的才学,两年后下场一试,可有结果?” 南正奇想也不想就说:“那是必然,纵然不是状元之才,也当是名列三甲之数。” 南歌离眉眼舒展,轻笑道:“既是如此,那么他所欠缺的,想来就是亲眼所见所历的过程,偏偏这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难事儿,见得少了,多出去走动多见识见识也就足了。” “他人年轻,腿脚好,想来在这两年里多走些地方,也不是什么难的。” “见得多了,所欠缺之处弥补上,自然也就好了。” “年后那人也该是到了,到时候让林明晰跟着去走上几趟,想来您所愁之事也可迎刃而解了。” 南正奇被提醒了一下,瞬间开怀一笑。 “你说的是,大好的机会,不就是在眼前吗?” 第226章 也是个人才 苏沅和林明晰离家两月,他俩过得度日如年,家中万事风平浪静。 唯一值得一说的,大约就是秦芳儿靠着自己的不懈努力和勤奋,在林家算是彻底站稳了脚,尽管没正式办一场婚宴,可也被林家人默认为了林家的一份子,是林明成的妻子。 尽管谁都知道秦芳儿来历不算光明正大。 可她肚子里怀着林明成的孩子,又得了林明成的认可,那她就是林家的长房长孙媳。 按规矩,苏沅和林明晰见了,也得叫上一声大嫂。 苏沅和林明晰到的时候,秦芳儿正挺着个大肚子在院子里洗洗涮涮。 她坐在一个小凳子上,像反扣了个簸箕的肚子圆滚滚的,将人挺得不住后仰。 看起来弯腰都十分艰难。 可就算是这样,却也没耽搁她手上的活计,动作还挺快。 看到苏沅和林明晰进了门,秦芳儿率先出声问了好。 苏沅尴尬的应了一声,不太自然的询问:“需要帮忙吗?” 秦芳儿不以为意的一笑,摆手说:“不用不用,就这么点儿东西,我一会儿就弄完了,你们快进屋去歇着就是。” 苏沅讪讪的应了是,拉着林明晰三步并作两步的进了屋。 入了二房的小院子,她的脸上都还是满满当当的恍惚。 她神色诡异的指了指刚刚遇上秦芳儿的的位置,难以置信:“这是同一个人吗?” 秦芳儿初现面时,喊打喊杀要死要活的,活阎王都没她那阵仗吓人。 可这才多久,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两个月的时间,竟能让一个人的变化这么大的吗? 林明晰闻言无声一笑,淡淡道:“有所图之下,必有所变,她之前怕留不下,所以拿出了所有的泼辣,如今如愿以偿了,自然是要费心讨好的。” 只是江山易改。 本性难移。 这样的一个人能隐藏自己的真实本性多久,那可就不好说了。 苏沅恍恍惚惚的哦了一声,有些一言难尽的感叹。 “我还是小瞧她了。” 她原以为,面对大伯母和老太太的刻意刁难,秦芳儿留不长久。 可不成想,人竟真的就熬得住…… 也是个人才。 苏沅唏嘘着不知说什么好,在外边干活的林慧娘进来见着他俩,喜出望外的乐弯了眼。 “连着好几晚我都梦着喜鹊儿登枝,心里还琢磨是有什么好事儿呢,今日你们就回来了,可见我这梦还是应景的。” “知道我心里想着谁,这就来了谁。” 苏沅嘿嘿笑着挽住了林慧娘的胳膊,讨喜道:“那可不,我就说我最近耳朵怎么总是发烫呢,原来是您惦记得狠了。” “只不过婶儿您以后可别那么想我了,耳朵一宿一宿的烫得我睡不着,可难受了。” 苏沅存心逗趣。 林慧娘瞬间笑出了声。 她用指尖点了点苏沅的眉心,好笑道:“就知道你是个能说的。” 林慧娘不放心的拉着苏沅和林明晰来回看了几圈,眼里全是嫌弃。 “你俩出去一趟是瘦一趟,这才多久,腰上都空了一圈了!” 她利索的将手上挎着的篮子放下,说:“进屋歇着去,我这就去做饭,做点儿好的给你们补补。” 林慧娘闲不住。 说着话就进了厨房。 林明晰去接在外做工还没回来的林传读。 苏沅搬了个小凳子跟着进了厨房,听林慧娘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了家常。 二房来银子的路子不多。 除了能种的那点儿田地,剩下的就能是指望林传读和林慧娘外出做工讨活。 浆洗房冬日里的活儿多些,林慧娘辛苦是辛苦,可辛苦到头了能多得不少银子。 这会儿提起,眉眼间还都是笑意。 “我之前在镇上见着有姑娘穿的藕色袄子俊俏得不行,特特问了人,去裁了一些料子,已经着手做了大半了,等我明日里得了闲,就将早就晒好的棉花扎扎实实的塞进去,封了边儿,就是一件漂亮衣裳,过几日过年你穿上,指定好看。” 家中不富裕。 林慧娘和林传读本身好几年都置办不上一身衣裳。 这会儿身上穿着的,还是不知多少年前的旧袄。 可苏沅到林家时日不长,前前后后却得了好几身。 苏沅有些不忍,低声说:“婶儿,我衣裳够穿,您就别费那个心思了。” 林慧娘不赞同道:“那哪儿能成?” “小姑娘家家的,就应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若真是像的这种老婆子一般,那才是看着就糟心呢。” 她笑着说:“只是你没什么头花首饰,到底是太素净了些,后日赶集,我带着你去集市上走一趟,选个鲜亮些的头花回来配新衣裳,那才是好看呢。” 林慧娘满心满眼的都是去买什么。 苏沅听得好笑,又不忍坏了她的兴致,索性就在一旁听见什么都说好。 说了半天,饭菜都快做好了,林明晰和林传读却始终不见回来。 苏沅奇怪的往门口看了好几眼,忍不住道:“婶儿,这都快过年了,林叔上哪儿还有活儿干?” 林慧娘无奈的顿了顿,叹气说:“冬日里活儿不多,他多数也是在家里编筐子,只是前几日,村里有人要盖房子,需要一些芦苇杆,出了银子请人去割,你林叔得了信儿,索性就跟着去了。” 苏沅闻言猛地一怔,下意识道:“这时候下河去割芦苇?!” 南边的冬日再不冷,那也是冬。 寒冬腊月的时节,在屋子里或许不觉得,可河水的冰冷又哪儿是能凭空想象的? 这时候下河割芦苇,整个人的半边身子都得浸在河水里,那滋味光是想想,就能让人头皮发麻。 似是察觉到了苏沅的震惊,林慧娘无奈苦笑。 “正是因为冷,去的人少,所以这活儿才有钱拿呢。” 要是换了个不冷的天儿,谁家盖房子,自己就挽着袖子下河了,哪儿会舍得花银子请人? 苏沅听得心里不是滋味。 总算是明白了林惠娘刚刚熬的姜汤是为何,正想起身去看看的时候,门口传来了动静。 第227章 说不定人家只是长得丑,其实很好吃 林传读追着林明晰进了屋子,嘴里还在不住地说:“六子你赶紧进屋将湿衣裳脱了,孩儿他娘,快把火盆端来,给六子端碗热的姜汤驱驱寒!” 林明晰拦住了林传读张罗的手,无奈道:“爹,我没事儿,您的衣裳也是湿的,快去换了才是,我去换身衣裳就出来,不必惊慌。” 林明晰和林传读说话的功夫,苏沅和林慧娘也闻声跑了出来。 林明晰的身上都是湿的。 林传读的身上也没好多少。 两人的脸都是青的,可见是冻得不轻。 林慧娘叫了声菩萨,赶紧让他们进屋。 林明晰对着苏沅使了个眼色。 苏沅瞬间会意,赶紧说:“婶儿,您快让林叔进屋换衣裳,六哥身上的衣裳也要赶紧换了才是。” 林慧娘拍着脑门说了声是。 林明晰见状赶紧扭头回了自己的屋子。 等他换了身干的衣裳,出门就看到了端着碗姜汤在门口站着的苏沅。 姜汤是林慧娘早就准备好的。 足足熬了一个时辰。 气味浓烈得近乎刺鼻。 林明晰不自觉的皱了皱眉。 苏沅见了有些没好气。 她将碗往他眼前一塞,没好气道:“快喝了吧,聊胜于无,就当作是给自己一点抵御风寒的勇气。” 林明晰哭笑不得的接过碗,捏着鼻子一饮而尽,等放下碗时,鼻尖上都冒出了一点汗意。 苏沅见他脸色稍微好看些了,忍不住问:“你不是去接林叔的吗?怎么连你也湿了一身?去河里摸鱼了?” 林明晰好笑的摇摇头,低声道:“我哪儿有摸鱼的兴致。” 他找到河岸边上的时候,林传读他们的活儿还没完。 林明晰不知道就罢了。 亲眼都瞧着了,哪儿能真忍心让林传读就这么在河水里泡着? 为了能尽快把活儿弄完,林明晰索性就脱了外衣,不顾林传读的劝阻跟着下了河。 林明晰尽可能的说得轻描淡写,苏沅却是听得心头无声一颤。 她皱眉道:“我记得村里那条河的河水不浅,就算是入了冬,也能直接将人没过顶,你们下河……” “不是那个。” 林明晰揉了揉有些发痒的鼻子,轻声解释:“村尾那块儿有个不大的河塘,那里水不多深,哪怕是盛夏涨水的时候,最多也就是能到成年男子肩膀处,只是脚底下的淤泥太厚,不好动作,故而时间才长了些,否则说不定还能回来得早些。” 苏沅听得一愣一愣的,心不在焉的嗯了嗯。 许是看出她不明显的担心,林明晰轻笑道:“不过是沾了点儿水罢了,不是什么大事,对了,回来的时候,还顺便买了条鱼回来,一会儿炖了汤让你尝尝鲜。” 苏沅听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有气无力的唉了一声,吐槽道:“就你说的那种河沟子里能有什么鱼?你别省省力气别逗了。” 要真是有鱼,估计也早就被村里的人嚯嚯完了。 哪儿还能等到林明晰去? 林明晰见她不信,好笑地说:“是真的,我刚刚就用衣服兜着回来的,个头还不小,不信你一会儿去瞧瞧?” 苏沅被林明晰的话逗起了好奇心,看着却还是魂不守舍的没什么精神。 林明晰有意转移她的注意力,索性就不顾苏沅微弱的反抗,直接把人就拉着到了厨房。 厨房里,林慧娘正看着盆里沾水就活了的鱼愁眉不展。 见林明晰来了,她不知作何表情,只能无奈苦笑。 “我还说你神神秘秘的是抱了什么回来,原来竟是这玩意儿。” 林慧娘指了指盆里的鱼,好笑道:“这泥鱼看着是肥,可怎么做都带着一股子泥腥味儿,河鲜里就数它最难吃,早些时候,若不是闹了饥荒实在是吃不上饭了,轻易都是没人要的,你可倒好,还用衣裳当个宝贝兜回来的。” 林明晰活了十几年,大半时光都耗费在了书本上。 对灶上的活计讲究,的确是一窍不通。 他当时只见有人从水潭里掏出了这么条大鱼,心里想着带回来给苏沅尝个新鲜,确实是没想过其中还有这样的说道。 有心想显摆的林明晰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难得的有些难为情。 “就是顺带罢了,没想到这么难吃。” 林慧娘好笑得不行,看了一眼盆里的泥鱼不住叹气。 “听你爹说,这还是你答应给那人写春联才换回来的?费这个事儿干啥?” “你要真是想吃这个,改日我带着你上泥潭里捞去,要多少有多少呢!” 林明晰闻言更是尴尬,悻悻的咂咂嘴,低声道:“就是副春联,也不算是费事儿。” 苏沅被说得好奇,探头望了一眼,眼底多了些许惊诧。 她指了指盆里的鱼,意外道:“婶儿,这鱼叫什么来着?” 林慧娘笑着说:“泥鱼。” 见苏沅不解,她还好性子地说:“旁的鱼都长在水里,唯独这东西秉性不同,生来就在泥潭之中,换了清澈些的水都没法活,越是脏的泥潭,就越是长得好,故而得了此名。” “只是大约是长在泥里的缘故,这鱼自来就带着股去不掉的泥腥味,炖汤清蒸那都叫一个难吃,一开始还有人好奇去尝试,可吃过一回的人,断然不会想再尝试上第二回,所以这东西看着稀罕,实际上就是无人问津的小可怜。” 林慧娘好笑的瞪了林明晰一眼,嗔怪道:“你六哥宝贝兮兮的把这东西捧回来了,我还得发愁怎么处理呢。” 林明晰闻言越发无地自容。 耳根子都染上了一抹红。 苏沅则是一脸复杂的啧了一声,提议道:“其实这鱼可能不难吃,只是做法不太对呢?” 这话一出,不光是林慧娘愣住了。 就连林明晰都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像是在惊奇苏沅竟然能在厨艺上说上两句。 这可与苏沅往常的风格不太相符。 苏沅尴尬得不行,却还是硬着头皮说:“我倒是曾经见过这鱼,只是不叫泥鱼,叫鲢鱼,不是常用的清蒸炖汤的做法,而是片成了鱼片,熬一锅麻辣的汤底,用来涮锅子吃。” 苏沅想到前世吃过的麻辣片片鱼有些嘴馋,小声提议:“要不,咱们试试换种做法?” “说不定,它只是其貌不扬,但是还是可以好吃的呢?” 第228章 味丑榜首 按苏沅的说法,泥鱼得做成麻辣或是香辣的烤鱼才好吃。 可这里的口味偏向于清淡。 她说的那种吃法,在场之人从未见过。 甚至就连她说到的辣椒等物,也是没人尝过的。 苏沅有些郁闷,抓了抓耳朵小声道:“真没有辣椒吗?” 林慧娘茫然摇头。 她说:“我不曾听过这味调料,这是什么新奇的东西吗?” 苏沅抓耳挠腮的想了想,无奈道:“那就是别的辣的也行,只要口味辛辣些的,也能成啊。” 林慧娘想不出这么个东西。 林传读想了想,若有所思地说:“若说口味辛辣,我倒是想起一个东西。” 林明晰被提醒了一下,笑着点头。 “吴茱萸?” 林传读嗯了一声,好笑道:“吴茱萸倒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春夏时后山的林子里就有不少,只是那东西甚是辛辣,入菜口味不佳,故而人们不常用。” 但是吴茱萸用来涂抹在腊肉上,加以风干制成,就另有一番风味。 所以哪怕是平日里不吃,吴茱萸遍地的时候,林传读也会去山里摘一些,回来晒干了放着,以防不时之需。 这时候苏沅说起,他倒是想起来家里还有这么个东西。 索性就说:“既是说辣的,吴茱萸想来也是可行的,不妨就拿来试试。” 林慧娘哭笑不得的说好,琢磨了一会儿又说:“吴茱萸家里都是现成的,不行就再多加上些,总能制出沅沅说的滋味。” 林慧娘有些怀疑擦了擦手进了厨房。 林传读去张罗着杀鱼。 苏沅有些心急的踮着脚追了上去,想看看那传说中的吴茱萸到底是什么东西。 吴茱萸这名儿听起来洋气。 可实际上就是一些看不出形状的草叶子。 晒干后被林慧娘小心的保存在了一个密封的罐子里,就这么看着,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苏沅见惯了红艳艳的辣椒,陡然见着如此其貌不扬的草叶子,一时间心里有些打突突。 这玩意儿看着就寡淡无味,能辣得起来吗? 她盯了又盯,有些跃跃欲试的伸手拈着一小块往嘴巴凑了凑。 林明晰想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苏沅已经张大嘴将那片叶子塞进了嘴里。 有那么一瞬间,时间对于苏沅而言,是等同于静止的。 上辈子自称无辣不欢的苏沅,被一块灰不拉几的草叶子,辣到几乎说不出话。 头皮简直都是麻的! 苏沅被震住的时候,林明晰哭笑不得的赶紧给她倒了水,笑斥道:“多大的人了,怎么见着什么都往嘴里塞?” “是不是辣着了?” 苏沅后知后觉的张大了嘴呼哧呼哧的喘气。 忙不迭的接过林明晰手里的水往嘴里灌。 正发愁怎么处理的林慧娘听见动静回头,被苏沅的反应逗得乐不可支。 “哎呦我的沅沅哦,这哪儿是能直接吃的?” “六子你快去找块糖给她含着,吴茱萸的劲儿光是喝水压不下去的,一会儿再给沅沅辣哭了。” 林明晰忍着笑,拉着辣红了脸的苏沅出了厨房。 紧赶着去给她找了块蔗糖,直接掰开了苏沅的嘴就塞了进去。 嘴里的辛辣劲儿被糖的甜味冲散了不少,苏沅也终于感受到自己被辣到出窍的灵魂在缓缓归位。 她咬着糖惊魂不定地说:“这也太辣了吧?!” 简直就是能要人命好吗? 林明晰乐得不行,好笑道:“谁让你嘴馋?” 吴茱萸虽是被当作一味调料,可用法极少,用量也是有讲究的。 这东西辛辣得古怪。 只要一小点,就能辣得让人喘不过气。 所以哪怕是家里腌上十斤八斤腊肉香肠,最后能用得上的吴茱萸也不会超过三株,还是碾碎了掺着水一起用的。 苏沅刚刚吃下去的那些,要是用来腌肉,不说十斤八斤,腌个四五斤还是够的。 苏沅一张嘴就吃了那么些,想想也能知道是什么滋味。 林明晰不忍多笑怕苏沅炸毛,大冷天的,手里还拿了一把不知从哪儿顺来的蒲扇给苏沅扇风降火。 苏沅连着咬了三块蔗糖,嘴里的那股子辣劲儿才总算是褪了大半。 她伸着舌头,含糊不清地嘟囔:“早知道就不嘴馋了……” 林明晰忍俊不禁:“有钱难买早知道,下回记得长些记性,可别再什么都往嘴里塞了。” 苏沅哼哼唧唧的不搭话。 林明晰忍着笑在一旁继续给她倒水扇扇子。 林传读拎着处理好的鱼进了厨房,出来就说林慧娘要研究研究怎么做,开饭的时辰可能会稍微晚些,让苏沅和林明晰先吃点儿别的垫吧垫吧,省得饿着。 苏沅和林明晰都不饿,两人索性就凑在院子里说话。 见苏沅似乎对那泥鱼的来历感兴趣,林明晰索性就说:“那泥鱼的确是不稀罕,听卖给我的村民说,泥潭中有不少呢,比这大的都有许多,只是无人去捉罢了。” 苏沅闻言来了兴致,微微仰头道:“有很多吗?” 林明晰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应该是不少,只是这东西滑溜溜的,又长在泥里,愿意去抓的人少。” 苏沅撑着下巴琢磨了片刻,脑海里闪出个模糊的念头,不太确定地说:“那明日你得空了带我去瞧瞧?” 林明晰有些意外。 “那个泥潭距离不远,你若是好奇,我现在就可与你前去瞧瞧。” 苏沅闻言拨浪鼓似的摇头,小声说:“吃过晚饭再去。” “我得试试那鱼做出来好不好吃。” 要是好吃,那她想的或许还能行。 可若是不好吃,那还是算了吧。 苏沅说得语焉不详的,看样子也不愿多说。 林明晰愣了愣就说了好。 厨房里林慧娘和林传读进进出出了好一会儿,过了好久,院子里逐渐飘起了一股诱人的辛香。 苏沅微微伸长了脖子,吸了吸鼻子才不太确定地说:“闻起来好像还不错哈?” 许是锅里的吴茱萸放得太多了的缘故,林明晰被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听见苏沅的嘀咕,他茫然的眨了眨眼。 “可能,还不错?” 院子里的辛香飘扬了许久,呛得林明晰都快睁不开眼的时候,林传读终于忍着咳嗽出了厨房,扬声说可以准备吃饭了。 林慧娘的厨艺的确是不赖。 苏沅只是言语描述了一番,最后她做出的成品闻着倒是也听挺像那么回事儿。 只是最后一筷子鱼片入了嘴,给人的感觉却很是复杂。 第229章 难吃实验 呛鼻子的辣就罢了。 重点是还腥。 死腥死腥的。 就像是往嘴里塞了一口生鱼片似的,还是臭了裹着臭水沟的淤泥的那种。 简直就是上头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苏沅惊了一瞬就忍无可忍的吐了出来。 林明晰试探似的尝了一口,表情同样也很微妙。 林慧娘有生之年大概就没做过这么难吃的东西,尝了一口,一时间竟不知作何表情,筷子顿在空中瞬间就不动了。 林传读忍着好笑,将那盆碍眼又难吃的鱼片往旁边挪了挪,说:“尝个鲜就得了,吃点儿别的能吃的。” 林明晰给苏沅夹了几块土豆,也跟着说:“那个太辣了,吃多了伤脾胃,你多吃些别的。” 苏沅怀疑人生的往嘴里机械化的刨饭,最后撤桌的时候,那盆鱼基本上也没怎么动。 被原封不动的撤了下去。 吃过饭,苏沅越想越是觉得没道理。 没吃之前闻着都是挺香的。 怎么到了嘴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呢? 她忍不住的追着林慧娘问做鱼的过程。 听林惠娘说完,苏沅有些诧异。 “只用了盐和吴茱萸吗?” 林慧娘好笑点头。 “是啊,这还是按你说的辛辣口味做的,若是寻常时候做鱼,基本上就是抹点儿盐就直接上锅蒸或就是炖,若是想做得鲜些,就是不放盐的时候也是有的,否则就容易坏了鱼本身的鲜味儿。” 苏沅听完,瞬间就顿悟了。 古人称鱼羊自带的膻为鲜。 烹饪时,讲究的也是个鲜字当头。 而泥鱼也许是因生长环境的缘故,本身自带的膻就比寻常的淡水鱼重上许多,按这种做法,自然就是吃不得的。 她琢磨了好一会儿,试探道:“那下次能不能再加些别的调料跟着做呢?” 林慧娘闻言有些诧异。 “还做?” 她的表情就像是在说,这次的难道还不够难吃吗? 苏沅难掩尴尬的硬着头皮点头,说:“再做一次呗,我觉得换种做法,说不定就好吃了呢?” 在林慧娘眼里,苏沅就是个贪嘴的小丫头。 一时新鲜劲儿没过,好奇也是正常。 左右吴茱萸和盐都不是过分稀奇的东西。 苏沅既是想吃,她便笑着应了好。 苏沅魂不守舍的出了厨房,第二天一早就拽着林明晰去了抓鱼的泥潭。 想在泥潭里抓鱼,那可是个技术活儿。 起码这活儿,不管是苏沅还是林明晰都没法做。 苏沅也不着急,耐着性子在泥潭边等了许久,终于见着有想下泥潭的村民,干脆利落的又卖了林明晰的两幅春联,成功换得了村民帮忙抓鱼的机会。 举人老爷的亲笔春联的魅力的确是大。 下了泥潭的村民费了些心思,没多大会儿就成功用兜子从泥潭底部挖出了一条肥硕的泥鱼,看着比昨日林明晰带回去的还要大些。 一条进网,藏在泥潭底下的泥鱼受了惊,争先恐后的往上蹿。 不多大会儿,就有四五条泥鱼被兜着扔到了岸边上,苏沅赶紧拿出了从家里带出的篓子,利索的用旧布裹着将浑身是泥的鱼砸了进去,怕半道上鱼的脑子清醒了蹦哒,甚至还不放心的在上头蒙了一层渔网。 他俩出门不到两个时辰,可谓是满载而归。 回到家林慧娘见着篓子里的泥鱼,瞬间就哑然失笑。 她原以为苏沅是说笑。 不曾想她竟是认真的。 这才多大会儿功夫,竟是带了这么些鱼回来。 既是答应了苏沅的,林慧娘也不啰嗦,拎着鱼就进了厨房。 苏沅不放心的跟了进去,翻遍脑海里曾经记得的厨房食谱,尽可能的在一旁口头指挥着,往锅里一把又一把的加调料。 可是苏沅还是高看了自己下厨的本事。 也实在是太看得起自己记得住的残缺食谱。 她记得的那点儿东西实在是太少了。 零零散散的,加起来也不完全。 在她的指挥下,做出来的成品更是难以下咽。 就连一贯很给苏沅面子的林明晰都不曾动过筷子。 苏沅更是只吃了一块就收了手。 第一日实验失败。 苏沅再接再厉。 第二日中午就扎头进了厨房。 忙活了一中午,做出来的东西当真是狗也不想吃。 苏沅也被打击得够呛。 她就不明白,这鱼身上的腥味怎么就盖不住呢? 不管是加盐加花椒加别的,那股味儿只能是更大不能变小。 明明她上辈子吃过的不是这样的啊……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挫败,林明晰迟疑了一会儿,忍着笑低声道:“泥鱼本就难吃,这是众人皆知的,跟你的手艺无关。” 苏沅吊丧着脸瞥了他一眼,有些没好气。 “你是在开解我吗?” 林明晰笑而不语。 苏沅痛苦的掩面叹息。 “难道真的就不成吗?” 苏沅像个霜打的茄子似的没了声儿。 林明晰见状也说不出话。 这时候门外大门外响起了人声的喧闹,听起来像是有人嚷嚷了起来。 苏沅竖着耳朵往外看了一眼。 林明晰头也不抬地说:“想来是大伯父又喝多了。” 苏沅怔了一下,触电似的扭头看着林明晰。 “你刚刚说什么?” 林明晰微微一顿,不由自主地说:“我说,大约是喝多了?” “喝多了……” 苏沅喃喃片刻,突然眼里一亮拍起了巴掌。 “我知道是哪儿出了错了!” 林明晰不解眨眼。 苏沅腾的一下站起来就往厨房里扎。 嘴里还激动的喊:“婶儿,咱们试试往里加酒吧!” “酒能祛腥啊!” 黄酒入菜,这是早有的传统。 可按这样的法子做菜的,大约也只有再往南些的地界。 反正在他们这里,是很少有人会这么做的。 可苏沅既然是提了,林慧娘不忍打击她的积极性,趁着还不到做饭的时候,挽着袖子就跟苏沅上了阵。 经历了数次失败,苏沅这次可谓是行得谨慎。 不光是嘴上说,手里还拿了一张列出来的详细清单。 上边零零总总的列着无数要往里加的东西。 林慧娘按她说的,先将泥鱼片成鱼片,加了生姜黄酒腌制了许久,然后才用大蒜姜末晒干的花椒等配料炒香,倒入了热水,等锅里的汤滚开,才将腌制许久的鱼片放了进去,在最上头洒了一下吴茱萸的碎末。 加了鱼片的汤底被烧开,先一步炒香的配料的香味争先恐后的往人的鼻子里蹿。 光是闻着就让人口生津液食指大动。 林慧娘试探的用勺子在锅里搅了搅,谨慎的尝了一小口配料过分复杂的汤底,然后捏着勺子的手就微微顿住了。 苏沅一见她这表情就不由自主的紧张。 她屏住了呼吸,不确信道:“怎么样?” “还是很难吃吗?” 林慧娘目光复杂的夹起一块鱼片塞进了嘴里,略显迟疑。 “好像……” “还不赖?” 第230章 终于是能吃了 经过无数次失败的实验,最终出来的成品,效果是出人意料的感动。 苏沅和林明晰半信半疑的尝了一下,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狂喜。 下锅的还是腥不可闻的泥鱼。 可鱼肉本身的腥味被黄酒冲淡,再加上无数重口味的香料的调和,以及吴茱萸本身自带的辛辣,将很多看似不和谐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最后成就了眼前这一锅口味独特的鱼片。 苏沅连着吃了好几块,被辣得鼻子眼睛通红,却还不忘对着林惠娘竖起了大拇指。 “婶儿您这手艺实在是太棒了!” 林慧娘也很意外,可闻言还是不免露出了笑。 她说:“哪儿是我的手艺好?分明是你的主意棒才是。” “不过这东西总算是能入口了,也算是没辜负六子这些日子答应送出去的对联。” 为了能找到数量足够多的泥鱼前来做实验,林明晰还没开始着手写春联,就已经被村里人预定了不少出去。 等这里活儿结束了,他就得埋头写对联兑现承诺去了。 苏沅嘿嘿笑着还想再多吃两口,却被林明晰皱眉摁住了筷子。 “这过于辛辣,吃多了伤脾胃,你少吃些。” 苏沅清清淡淡的吃了好些日子,这会儿好不容易吃上了一口辣的,自然是不愿就这么放筷子。 可林明晰不给她多迟疑的机会,直接就伸手把她手里蠢蠢欲动的筷子抢了过去。 苏沅看着自己空了的手,只能是望鱼片而兴叹。 “好吃是好吃,只是太辣了些,咱们这边的人可能口味上不太吃得惯,若是口味上能再清淡几分,那就最好了。” “调制出符合咱们这边人口味的鱼片,就不用发愁销路了。” 林慧娘没想到这茬,闻言有些意外的看着苏沅。 “沅沅你的意思是?” 苏沅抹嘴喝了几口水,咧嘴压下了那股子辣劲儿才说:“费心弄出这么个新奇玩意儿,自然不能是光是为了咱们的口腹之欲的,总要拿出去换银子才是正经。” 像是怕他们觉得自己的想法不靠谱似的,苏沅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啧了一声才说:“婶儿您想啊,街上卖什么吃食的都有,可唯独这鱼片是咱们独一家的吧?” “要是能将这鱼片做出来,卖出去,岂不是大有所赚?” 再说了,不管是泥鱼还是加进去的调料,其实都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东西。 算下来成本也不大。 只要能做好了,其中必然是有可赚的利头。 林惠娘尚未能回神,林明晰就若有所思的看了苏沅一眼。 他说:“你早就想到这个了?” 苏沅嗨了一声,垂涎欲滴的又看了一眼锅里的鱼片,好笑道:“之前模糊有这个想法,只是不知能不能行,毕竟能掌做饭的也不是我,不过看婶儿的手艺,我觉得这活儿能行。” 林惠娘骤然被赋予了如此重任,一时间有些紧张,搓着手忐忑道:“做我是能做的,可做出来真有人愿意花银子买吗?” 苏沅好笑的乐了一下,说:“只要您能做,我就保证能卖出去,这有什么好发愁的?” 现在唯一要想法子解决的,就是怎么把这个不成熟的计划弄成一个可行之策。 并且付诸行动。 苏沅是个行动派。 嘴上说了几句,手上就开始有了动作。 她趴在桌子上,手里也拿着支笔,头也不抬地问林明晰:“就咱们之前去抓泥鱼的那个泥潭,是谁家的产业?” 林明晰对这个不清楚,茫然的扭头看向一旁的林传读。 林传读想了想,说:“那泥潭是无主之物,平日里也无人打理,只是有谁家想盖房子,缺些芦苇杆的时候,会去那里割。” 苏沅认真的写下了一行字,在旁边打了一个小小的勾勾。 既是无主之物,想要将其中的鱼据为己有想来就不会很难。 然后又说:“那林叔你可知道,在咱们村里,或者是附近,有什么类似的地方可抓到泥鱼吗?” 林传读对此如数家珍,张嘴就说了几个地方,然后还特意提了一句:“林家村与水渠庄中间就有一片比这大了数倍的泥潭,里边的泥鱼都快成灾了,之前水渠庄的人还特意下泥潭里去抓过,只是抓出来的鱼少有人吃,基本上都被砸死扔了。” 苏沅咂咂嘴说了声暴且天物,咬了咬笔杆才说:“吴茱萸,还有咱们今日用到的调料什么的,可大批量采购吗?” 林传读笑着出了声,轻声道:“吴茱萸不是什么好东西,春夏时节后边山里到处都是,就算是这时候,村民家里存着的也有不少,至于花椒,尽管吃的人不多,可这东西耐得住旱,也不娇贵好养活,好些村民家里都种着树,蒜头茅草香叶之类的,只是寻常可见的,不难寻。” 苏沅心满意足的在纸上打下了最后一个小勾勾,笑着拍手。 “那咱们现在缺的,就是一个稳定的摊子。” 只要有了固定的摊位,就可吸引固定的流动人群。 只要名声打出去了,自然有的是人愿意闻名而来。 苏沅在纸上写了一个位置,说:“只是这好的摊位是可遇不可求的,最好是在县城里最热闹的地方,这样才能确保人流量足够大,保证客源,这个咱们得慢慢找。” 她又作仔仔细细的列了一张单子,单子上满满当当的写着想摆摊大致需要采购的东西,来回看了三遍确定无误后,才将单子递给了林明晰。 “你帮我瞧瞧,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没有?” 苏沅列出的单子上,大到摆摊需要的支架,小到锅碗瓢盆都一应俱全。 林明晰只看了一眼,就笑着说:“你都想周全了,自然是没什么要补充的,只是……” 林明晰无奈的点了点苏沅的眉心,轻声道:“咱家离县城可不算太近,来回折腾一趟少说也要三个时辰,要是拉着这么些东西前去摆摊,只怕是不太容易。” 苏沅皱眉啧了啧,苦着脸说:“我倒是把这事儿忘了。” 见她发愁,林传读好笑道:“只要是能行,我跟你婶儿多折腾几趟就是,左右我们在家里也没什么正事儿,多花些时间也不打紧。” 苏沅听了不甚赞同,偶尔来回这么折腾一趟倒是不打紧。 可要是每日都这么奔波,那当真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但是目前银子还没赚到呢,总不能就先大手笔在城里租房子。 万一亏本了岂不是可怜? 第231章 夫人来也是一样的 苏沅纠结了一会儿,咬了咬牙,说:“计划先暂时这么定,咱们先把东西置办全了,上城里摸索个合适的摊位,等开张了,再视情况而定。” 无人对此说不好。 苏沅又详细的列出了几条计划,然后才打着哈欠去睡觉。 第二日,一大早,林慧娘就将家里能拿出来用的物件都收拾了出来。 缺的列成了一张单子,苏沅和林明晰拿着单子去城里采买。 林传读则是受了重任,前去打听那泥潭里的鱼是否能据为己有,以及和水渠庄中间的那个泥潭里的泥鱼能不能动。 毕竟他们若是想做这买卖,原材料是必不可少的。 短缺了可不行。 苏沅和林明晰捏着一张单子到了城里,来来回回的货比三家,买到了想买的东西,将东西寄放在一处,然后就直奔行人最多的西街集市。 西街集市,街边的摊贩众多,也是行人流量最大的一处。 苏沅拉着林明晰找了好几个地方打听,终于得知这里的摊位其实是没有固定的,也不需要像苏沅想的那种花银子租赁。 只要是来得早,占到了地方,那这个摊位今日的归属权就暂时性的属于你。 可明日你还能不能抢到同一个位置,那就不好说。 谁来得早就算是谁的。 不用花银子租,这倒也是好事儿。 只是这样就代表位置无法固定。 流动的摊位,卖的还是新鲜玩意儿,这样就很难招揽到长久的客源。 这又不算什么好消息。 苏沅拧着眉转悠了几圈,发现稍微到得晚些,被剩下的,都是些在角落里的位置,又偏又窄。 好的基本上就没有。 她愁眉不展的拍了拍脑袋,郁闷道:“那若是想要在同一个位置,岂不是每日都要早早的来占地方?” 可林家村到这儿远着呢。 他们自己家里又没有个能拉东西的车,想要进城只能是赶着搭别人的车。 别人想什么时候出门,他们就只能什么时候跟上。 这哪儿是他们能左右的? 看出她发愁,林明晰抿了抿唇,轻声说:“先做几日瞧瞧,实在不行,就想法子在城里租上一个也行。” 苏沅一想也只能是这样,不由得摇着头叹气。 “暂时这样吧,只是要起初几日,只怕是要辛苦些了。” 苏沅越想越是惆怅。 “若是奔波下来有赚的倒是还好,可要是赚不了,我岂不是造了孽?” 林明晰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头,淡淡道:“想做什么,哪儿有不辛苦的?” “在路上奔波,也总好过冬日里下河的好。” 苏沅闻言微微一怔,没吭声。 林明晰却像是没察觉似的,自顾自地说:“你起这念头,是因为那日见着爹下河吧?” 苏沅是真的想在经商上闯出一条道来的。 近些日子也在很认真的跟着南歌离说的在学。 她之前也从未展露过要做小买卖的打算。 而那日回家后就起了这念头,时机巧合是一,另外一个,则是看到了林传读的辛苦。 苏沅嘴上不说,却在暗地里默默的想法子解除家里的困境。 而这些,林明晰通通都看在了眼里。 他见苏沅不语言忍不住笑了。 他说:“他们是知道你的心意的。” 否则,苏沅看似突发奇想的起了这么个从未有人实践过的念头,他们也不会如此支持。 苏沅鼻子莫名的有些酸,忍不住轻声叹气。 “只盼着能不负所望才是好呢。” 林明晰笑了笑,语气中带上了不知名的笃定。 “一切都会如你所愿的。” 苏沅咧嘴挤出了一个笑,继续打起精神在集市上到处转悠,最后集市都散了,才跟着林明晰回了林家村。 他们买了不少东西,林传读也不负众望打听到了想打听的事情。 村里泥潭里的鱼是随便摸的。 没人管。 跟水渠庄相接的那个泥潭,虽说是三不管地带,可按理说也有林家村的一半,按村长的意思,只要是林家村的人,自然也可去摸。 这绝对算得上是个好消息。 苏沅按耐着小激动拍了一下手,笑着说:“这么说,咱们的材料钱就算是省下一部分了!” 林传读笑着称是,说:“我也去打听了旁的,吴茱萸和晒干了存着的花椒,好些人家里都有,花不了什么银子就能买上不少,只要咱们这里的东西配备齐了,自然就可准备开张了。” 苏沅高兴之下又忍不住有些无奈,小声将自己在集市上打听到的事儿说了。 林传读和林慧娘听了倒是不以为意。 林慧娘说:“不就是早些出门吗?这算得了什么大事儿?沅丫头你把心放在肚子里,我跟你林叔都能起得来,绝不会误了时辰。” 林传读也跟着笑。 “是啊,咱们慢慢张罗慢慢来,哪怕是位置差些也不打紧,一切总要有个开始嘛。” 想开张做买卖,再着急也不能是着急年关前这几日。 明日就是除夕了。 林明晰答应了村民的春联还一个字没动呢,等到聚众商议结束了,自己就极为自觉的回了自己的房间准备点灯写对子。 林明晰的春联能销量如此顺畅,其中有苏沅不可或缺的一份力量。 所以见林明晰回房提笔了,苏沅也很是自觉的跟着挤进了林明晰的房间,拿起了剪刀就开始歪歪扭扭的裁纸。 苏沅什么都好。 脑子也灵。 就是手指头像个假肢似的,怎么都不太听使唤。 明明都折好了褶痕,顺着就能裁出直线的红纸,到了她的手里,剪出来,不是歪的就是斜的。 总之就没一个是能正着瞧的。 重点是这人还没半点自己糟践了纸的自觉。 动作一下比一下快。 糟践的速度简直就像是野猪进了青草地。 拱了一地又一地。 红纸也挺贵的。 林明晰看着她这么糟践,实在是忍无可忍的拽住了她。 “沅沅,你还是住手吧。” 苏沅尚不知自己罪孽深重,闻言茫然的眨眼。 “什么?” 林明晰无奈叹气,指着她剪出来的那堆纸,说:“你看到过谁家的对联是从头上就开始歪的吗?” 苏沅看了一眼,默默的不说话了。 林明晰好笑的将手里的笔塞到了她的手里,玩味道:“剪纸就罢了,你还是提笔写吧。” 旁的不说,苏沅的笔锋字迹还是很流畅别致的。 苏沅捏着毛笔不太想下笔。 迟疑了半响才说:“可人家要的是举人老爷的墨宝唉,我给你代笔真的没问题吗?” 林明晰手上又稳又快的将红纸一分为二,漫不经心地说:“不要紧,举人老爷没空,举人老爷的夫人动笔也是一样的。” “不分你我。” 苏沅…… 谁是你夫人?! 第232章 除夕夜,奏鸣曲 为了能换鱼,苏沅之前许诺出去的对联当真不少。 她和林明晰分工合作,一个裁纸一个写字,去掉不甚完美的,足足折腾了快两个时辰才算是完事儿。 苏沅已经不知道自己多久没写过这么多大字了。 手腕又软又酸,苦着脸揉了揉手腕,小声嘀咕:“早知道我就不跟你换了。” 林明晰放下手里的剪刀露出了满是红痕的指缝,戏谑道:“你以为,这活儿就轻巧了?” 苏沅撇撇嘴不吱声。 林明晰起身将写好的对联摆好等着晾干,看清苏沅脸上的疲惫,索性就说:“眼下时辰也不早了,抓紧时间快去休息。”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林明晰又不放心地说:“回屋后不可再看你那些册子,不急于一时,好好休息。” 苏沅不以为意的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地说:“也没那么晚,不着急。” 林明晰无奈一笑,意味深长道:“沅沅可知明日是什么日子?” 苏沅愣了一下,不是很走心地说:“明日除夕啊,我知道的。” 林明晰笑了。 “是啊,过了子时就是除夕了,再不去睡,可就不一定能睡得着了。” 苏沅睡眠质量一向完美。 对林明晰的警告十分的不以为然。 她懒洋洋的对着林明晰说了一句不用送了,然后才溜溜达达的进了自己的房间。 南歌离留下的任务实在是重。 苏沅白日里忙活别的,基本上只能放在晚上来看。 她忍着困倦看了一些,眼睛都睁不开的爬上了床,不到半个时辰,迷迷瞪瞪的从睡梦中被接二连三的爆竹声弄醒的时候,苏沅总算是明白了林明晰的提醒是为何意。 新年除旧岁。 爆竹声响入屠苏。 除夕前夜,到子午交替这个时辰,人们就会按习俗在家门口放鞭炮。 一是因旧时典故中的驱邪僻祟之故,二是为了祈求来年的顺顺利利风调雨顺。 而今日夜里,每家每户又不止放一次爆竹。 除了子午交替时的爆竹,还有算好了时辰,又另放的。 所以人们放炮的时间长短不一,前后不致。 以至于苏沅躺在床上,闭着眼能听到的,就是此起彼伏的炮仗声。 一家落罢另外一家登台。 就连林家院子门口都不知前后放了多少次。 噼里啪啦的好不热闹。 爆竹声过,受了一夜惊讶的公鸡就开始不分昼夜的打鸣。 小狗崽子开始嗷嗷嗷。 混杂在一起瞬间就成了一首催人失眠的高曲。 苏沅忍着烦躁裹着被子来回滚了好几圈,彻夜未能眠不说,最后起床的时候,直接被黑夜赋予了一双独一无二的黑眼圈。 一大早天不亮,林慧娘就起来忙了。 苏沅气若游丝的撑着门框看着林慧娘进进出出的忙活,倦得不行的眨巴眨巴眼,眼角也随之带上了不明显的泪花。 林明晰抱着一个筛子走了过来,见状眼底就生出了笑。 “困哭了?” 苏沅有气无力的翻了个嫌弃的白眼,没好气道:“你才哭了呢。” 林明晰但笑不语。 他俩说话的动静引起了林慧娘的注意。 回头看见苏沅起了,林慧娘就笑了。 “这是昨晚没能睡好?” 苏沅苦着脸打哈欠。 “简直就是没能睡。” 太吵了。 苏沅怀疑,经过昨夜,村子里的鸡都该不下蛋了。 苏沅默默的在心里吐槽为何古代没有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规定,正想去帮忙的时候,林慧娘突然说:“沅沅站住别动!” 苏沅脚步一顿,愕然的瞪圆了眼。 林慧娘示意苏沅不许动,然后小跑着进了屋子,不一会儿就拿出来了一个小包裹。 她将包裹递给苏沅,说:“新年要穿新衣裳才是应景,这昨日就做好了,只是太晚了忘了给你,你赶紧进屋去将衣裳换上再出来。” 苏沅抱着新衣裳有些哭笑不得。 “婶儿,一会儿还干活呢,这会儿就穿上弄脏了岂不是可惜?我一会儿……” 林慧娘坚决的打断了苏沅的话,不容置疑地说:“那可不行,新衣裳既是做出来了,就要在头一日穿上才是最好。” “去旧迎新,这是老理儿,你听婶儿的,快去快去!” 苏沅被林慧娘推着进了屋。 换衣裳却换了许久。 等她神色古怪的出来的时候,林慧娘已经不知忙活什么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了个在劈柴的林明晰。 苏沅见四周无人,小声的叫了一声林明晰。 林明晰闻声回头,看清了苏沅身上的布条疙瘩,瞬间失笑。 他放下手里的斧子,好笑道:“你这是个什么装扮?” 苏沅本人也很无奈。 她到这里以后,穿的衣裳都是简洁款。 基本上只要在腰上拉一条腰带就能行。 一点儿也不麻烦。 苏沅自己就能搞定。 可林慧娘这次做的衣裳,大概是参照了城里最时兴的做法,腰身宽得像个水桶似的不说,腰上还细细碎碎的缀着好些流苏条,方向还不一致,压根就对不齐。 苏沅在屋子里埋头折腾了许久,实在是折腾不明白,索性就凑合着勉强拉到一起拧成了疙瘩,保证衣服不会往下掉就走了出来。 见林明晰果然在嘲笑自己,苏沅气不过的磨了磨牙,忿忿道:“笑什么笑?没见过乡下土包子吗?我……” “不会叫我便是,何苦自己瞎弄?” 林明晰走近自然而然的半蹲下,纤长的手指灵巧的解开了苏沅身上丑得人神共愤的疙瘩,笑着说:“这唤彩丝绦,又名纳福缕,在新旧交替之际,有庇佑纳福之意,接口错开高低有致,是取步步高升阶阶上的意头,所以不能这么强行拧来对着系,要错开一个,这样才能拴成阶梯状,才算是圆了这心意。” 苏沅从未听说过这样的民俗,一时间听得有些发愣。 低头正好可以看到林明晰白皙得过分的脖颈,脑子里空白一片更是不知在想什么。 而说话间,林明晰就已经利落的将所有的疙瘩全部解开,系成了一个个漂亮的蝴蝶结。 他站起身后退半步,满意的点点头。 “如此才算是好。” 苏沅低头看了一眼,有些不自在的点头,支吾道:“你说好就是好吧。” 第233章 玉扣青锁情 苏沅正觉得气氛有些微妙的时候,林明晰从袖子里拿出了个小东西,迷糊间只能看清有条红线,挂着的是什么看不清。 二话不说直接就要往苏沅的脖子上系。 苏沅惊慌的摁住了他的手,不解道:“你干什么?” 林明晰好笑又无奈,拿着手里的东西晃了晃,笑着说:“老师闲来无事时爱雕刻,我也跟着学了一些,老师给了我一些边角料练手,只可惜我手生得笨,练了许久,废了不少东西,最后才算是勉强出了这么一枚扣子。” 他用指尖点了点那枚青玉的玉扣,目光坦然纯粹。 “常言道玉保安宁,积福佑魂,沅沅又长了一岁,哥哥身无长物,也无旁的可赠,送你这个当作压岁钱可好?” 苏沅有些诧异,随即就说了一句让林明晰很是无奈的话。 她说:“你不是每日忙着读书吗?居然还有时间学这个?!” 大佬的时间管理怎么厉害的吗? 苏沅震惊的点儿很是怪异。 与寻常女子收到礼物的反应截然不同。 林明晰哭笑不得之下,只能是说:“老师喜欢雕刻,我闲时跟着学了些许罢了。” 他稍微站得近了些,小心的将红绳套在了苏沅的脖子上,调整好了长度,灵巧的在颈后打了个结。 “我起初时也觉得无趣,可后来听了老师的一番话,又觉得会雕刻亦是好事儿。” 苏沅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脖子上多出来的绳子,不自觉地问:“为什么?” 林明晰食指微弯轻轻的剐了一下苏沅的鼻子,轻笑道:“我若是会,日后得了材料就可亲自给夫人雕簪磨镯,纵然就算不是什么好的料子,只是一截桃枝,也可在上边亲手刻出福长情倦,以表情深,若是不会,有再多银钱,也只能去外头买,到底是少了几分真心。” 林明晰这话看似随意一说,可落入了苏沅的耳中,却像是记记重锤直敲心坎一般回响如鼓。 苏沅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和林明晰的距离似乎有些过分的近了,正想闪躲时,林明晰却不着痕迹的伸手碰了一下她的耳朵。 他笑着说:“沅沅羞了?” 苏沅触电似的猛地推开了他,往后噔噔噔的连着退了三步,红着脸咬牙。 “沅沅不羞。” “但是如果你再多说一句,沅沅可能就要恼了。” 林明晰微怔之下被逗乐,肩膀抖动之下笑出了声。 “羞也好,恼也罢。” “总之,我的心意你明白就好。” 苏沅脸红得可以染布,反复张嘴却说不出半个有用的字。 林明晰见好就收,像是刚刚刻意逗苏沅的人不是他似的,拍拍手就弯腰拎起了不久前放下的斧子。 神色端的是一本正经。 “灶上温着粥,既是不想睡了,就快去吃,免得一会儿忙起来就吃不上了。” 苏沅平白无故又被撩,心跳如鼓的扭身就走。 明明是想走出气壮山河的步伐以示自己半点都不奇怪。 结果怎么看,都像是在落荒而逃。 林明晰笑眯眯的看着她走远,半响后无声轻笑。 “不排斥,大约就等于是同意了?” 苏沅强压心跳面红耳赤的在厨房里对付了早饭,刚放下碗,就知道了林明晰说的有的忙是几个意思。 除夕是大日子。 一年就过一次年,自然是疏忽不得。 除夕夜要祭祖,年夜饭自然是要慎之又慎。 林慧娘早早的就开始准备,不等到中午就一头扎进了厨房。 林传读去了林家祖坟,准备今夜的祭祖仪式。 苏沅和林明晰将答应村民们的对联一一送到了家里,说了一路的吉祥话,到了自己家,还得接着贴。 门上要贴福。 必须倒着贴。 不能歪了不能不正,必须得是板板正正的,才算是纳福圆满。 门边贴春联。 逢门便贴。 灶王爷,门神,先祖游魂,各路神仙都有讲究。 林明晰扛着梯子,苏沅端着装着浆糊和春联的筛子,跟着前前后后的跑了好多趟,终于将该贴的都贴完了。 然后就是必不可少的大扫除。 辞旧迎新。 屋内不可藏污纳垢。 所以就算是达不到一尘不染的效果。 起码也要是干净得能闪瞎人的眼睛。 擦桌子扫地扫屋梁除尘,看似不多,其实干起来尤为繁琐。 等全部都结束的时候,苏沅已经差不多直不起腰了。 她捂着腰默默龇牙,然后就听到了林慧娘叫林明晰。 林明晰放下手里的扫帚走了过去,林慧娘有些紧张的抓着腰上的围裙,苦笑道:“之前都是一起过年的,也不分你我,可今年是咱家头一年分出来单过,于情于理,都是要去请你爷爷和奶奶来的。” 像是猜到去请了会是什么反应,林慧娘无奈道:“你去了,他们也不见得会应下来,但是咱们还是得去请了才算是好。” 他们不去请,自然有人会说闲话。 去请了人家愿不愿意来,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像是怕林明晰不愿,林慧娘止不住的叹气。 “你爷爷自打明成婚后身子骨就不太好,我和你爹去了,他见着也是徒增气恼,他如今待你到底是有几分不同的,你且去瞧瞧,看能不能把二老请过来。” 林明晰对此没说什么,笑着应了好,径直就去敲了正房的门。 院子里,大伯母和秦芳儿也正在老太太的指挥下来回忙活。 见来人是林明晰,老太太的脸上就带上了显而易见的不悦。 “你来做甚?” 林明晰神色不改,淡淡道:“今日是除夕,我奉了爹娘之命,前来请爷爷奶奶过去过年。” 老太太听了,想也不想的就呸了一声。 她狠狠的将手里的东西砸到了地上,冷笑道:“别,你们不算是林家的人了,我们这两个老骨头,自然是不该去打搅你们一家的好日子,省得搅了你们的兴!” “你也别叫我奶奶,我没你这样忤逆不孝还害死了亲姑姑的孙子!” 老太太出言不善。 林明晰听了却没什么反应。 他眉眼冷淡地说:“当真不去?” 老太太气得咬牙。 大伯母也忍不住说:“去你家做甚?” “老太太和老爷子自然有大房一家奉养,与你们一家何干?” “快走快走!大过年的,别来我家门口找晦气!” 林明晰平静的看了大伯母和老太太一眼,轻声道:“不去也好。” 老太太闻言瞬间勃然大怒:“林明晰你什么意思 第234章 伸手不打笑脸人 老太太在后头跳着脚的咒骂。 林明晰充耳不闻的径直就进了二房的门。 两院就隔着一堵墙。 隔壁的动静,林慧娘和苏沅自然也能听得到。 苏沅欲言又止的看了林明晰一眼。 林明晰本人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异样。 他说:“请是请了,只是老太太不愿,要不还是算了吧。” 林慧娘早就被老太太的行事做派伤透了心。 倒也没那么执着于把人请到。 她叹气摆手,说:“不愿就罢了,总归咱们的礼是做到了的。” “一会儿我把菜弄好,分一些端过去就是。” 林明晰没什么波动的说了好。 林慧娘摇摇头进了屋,张罗着刚刚回来不久的林传读进了屋。 苏沅看了隔壁一眼又看看林明晰,索性就说:“一会儿你就别过去了,我去。” 林明晰好笑的看她。 “你去做甚?” 老太太更是不待见苏沅。 他去了都是这般光景。 苏沅去了哪儿能讨着好? 苏沅嗨了一声,冷笑着咬牙。 “你嘴笨,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我去就不一样了。” 谁敢追着骂,她就敢把人直接掀在门板上。 不信就试试。 听出她话中不善,林明晰轻声失笑。 他说:“有功夫操心这个,不如随我去把桌子摆好,一会儿就要开饭了。” 苏沅撇撇嘴跟了上去。 两人一起将桌子摆好,碗筷放整齐。 林慧娘在厨房里折腾了大半日的菜,也终于到了可以出锅的时候。 她特意将每道菜都匀出来了一些,单独装在了一个个小碟子里,用筛子端着。 显然是要送到隔壁去的。 不等她开口,苏沅就说:“婶儿给我吧,我送过去就是。” 林慧娘没多想给了苏沅,却不太放心的看了林明晰一眼。 大过年的,依着苏沅的小暴脾气,万一言语之下起了冲突很是不好。 林明晰会意点头,接过苏沅手里的筛子就说:“我随你一起去。” 苏沅可也无不可的嗯了一声,打头阵似的走在了前头。 隔壁院子里也刚摆好饭。 只是气氛实在是谈不上融洽。 老爷子黑着脸坐在上首。 秦芳儿挺着个硕大的肚子在一旁站着。 大房两口子也是一脸不自在的坐着。 老太太有些煎熬的看了老爷子一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也没能出口。 林明成自上次受伤,又被老爷子抽晕了后,就一直在家休养。 这会儿见到林明晰和苏沅来了,登时脸就添了三分黑。 林明晰抿了抿唇对他的眼神熟视无睹。 看到苏沅和林明晰进来了,老爷子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老太太却是不满的哼了一声。 “你们来做甚?” 苏沅无视了老太太显而易见的不满,笑吟吟的对着老爷子说:“今儿个是除夕的大日子,我们是提前来给您二老拜年的。” “愿二老青松常在,身子健朗,日日笑口常开。” 谁也没想到,素来嘴里不出好话的苏沅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此言一出,不光是老太太愣了。 就连一向不喜苏沅的老爷子都不可避免的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看了苏沅一眼,忍着笑跟着说:“愿二老辞旧新喜,岁岁安泰。”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苏沅和林明晰进门就先捡着好听的说了。 又是在这样的吉利日子里。 饶是老太太对他俩实在不喜,一时间也说不出过分难听的话。 老爷子微微颔首,像是认可了林明晰和苏沅的话。 然后才说:“既是来了,就坐下吃饭。” 苏沅笑着说:“吃饭就不必了,我们是来给您二老送些调和口味的菜的。” 林明晰依言将做好的饭菜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淡淡地说:“不是什么好东西,二老看喜好吃些就是。” 老爷子看了一眼筛子里的菜,语调猛地沉下去了几分。 “我连叫你吃饭都叫不动了?!” 林明晰静默不语。 苏沅心里冷哼一声,面上却是带出了笑。 她说:“大过年的,老爷子休要动怒。” “老话说了,年三天动了怒啊,来年一年到头都是带着火过的,没一日能消停,好好的日子,您何苦给一年都带上了火气?” 苏沅这话说得古怪。 却又好像有几分可以迷信的道理。 都说言灵有灵。 过年期间尤甚。 万一苏沅这看似无厘头的话就应了呢? 本想发作的老太太顿了顿咬着牙不吭声了。 就连老爷子看起来都像是在忍了又忍。 苏沅扯了林明晰一把,直接把人拉到了自己身后,笑呵呵地说:“六哥性子耿,不会说话,您就别瞅着他冒火了,诸位慢慢吃,我们就先回去了。” 说完苏沅头也不回的拉着林明晰就走。 出了门,林明晰终于是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像是猜到他在笑什么,苏沅没好气的回头白了他一眼。 像是在问:很好笑吗? 林明晰控制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咳了一声才说:“我以为你不会那么说。” 苏沅切了一声,说:“不这么说,咱们能走吗?” 别说老太太和大伯母本就难缠。 老爷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一起冲突就不是三两句能解决的事儿了。 苏沅还赶着回去吃饭呢,懒得和他们纠缠。 林明晰还在自顾自的乐个不不停,苏沅没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横了他一眼扭身就走。 嘴里还小声嘀咕:“吃了笑药了?你这人莫不是有什么毛病?” 林明晰笑着跟了上去。 苏沅和林明晰前脚刚走,忍了半天的大伯母就小小的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就这么点儿东西还值得巴巴的送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家吃不上饭了呢。” 二房如今的条件不佳。 准备的饭菜纵然是再精心,也不能好到什么程度去。 一个炖的鸡蛋,一个咸菜腊肉,还有炝炒的土豆丝和一碗加了肉片的干蘑菇汤和一碗看不出用什么做的鱼片。 这已经是林慧娘精心琢磨了许久的饭菜。 给送来的,也都是好的。 可跟这里的比起来,到底是逊色了些许。 大伯母说这话,倒是没人反对。 老太太嫌弃的看了一眼那碗里的鱼片,有些恼怒。 “不想送就可不送!整那无人吃的泥鱼来打发人,是在打发叫花子吗?!” 第235章 离魂疯话 老爷子顺着老太太的眼神看了过去,一时间也有些不明显的不悦。 可他却说:“能吃就吃一些,不能吃就闭嘴!说那些无用的浑话做甚!” 老太太被吼了一嗓子缩着脖子不吭声了。 老爷子钟重重的将将碗往桌上敲了一下,沉沉地说:“吃饭!” 这大概是最沉默的一顿年夜饭。 老爷子全程面色不悦。 老太太想说不敢说。 至于秦芳儿,虽是个孕妇,却连个凳子都没能得,全程都是站着的。 吃过饭,老爷子面露疲惫起身。 大伯母见了,咬牙撞了一下大伯父。 大伯父迟疑了一下,却还是说:“爹,刚刚说的那事儿我……” “你什么你?!” 老爷子突然震怒,挥手打翻了桌上的碗筷,厉声斥责:“你还敢跟我提!” 大伯父茫然又局促的站了起来,苦笑着说:“爹,我这也是为了明成啊,明成在书院中被同窗排挤,少不得要花些银子打点疏通门路,咱们这时候花些银钱也是值当的,否则若是因此耽误了明成的前程,那不就是得不偿失吗?” 大伯母疯狂的对着林明成使眼色,示意他说话。 林明成却像个木头人似的,坐着一动不动。 大伯母心里急得不行了,只能是硬着头皮说:“爹,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明成他……” “送他去书院,是让他去跟人攀比富贵体面的吗?” 老爷子冷冷的打断了大伯母的话,说:“去书院是为了学文习识,不是去搞什么人际关系攀比人情的!去了书院不想着好好做学问,整日只想着伸手问家里要钱,这是应有的做派吗?!” 林明成在书院就读,是家里最大的开支项目。 之前老爷子不曾过问,林明成但凡是开口要了,基本上也是要多少给多少。 可自打出了秦芳儿的事儿,老爷子就开始疑心林明成从家里拿出去的银子都花到了什么地方。 老爷子本人是上过书院的。 也大致知道哪些地方需要花银子。 留心对比,他就发现林明成的开销实在是大了些。 今日林明成开口要了银子,老爷子当时就说了不同意。 可他没想到,自己都说了不行,老大家两口子还敢开这个口。 老爷子怒气来得突然。 老大家两口子对视一眼有些惶然。 老太太正想出声劝几句的时候,就听到老爷子说:“你说他在书院中受同窗排挤,可我倒是想问,为何会受排挤?” “书院中有那么多人,为何就独独你一人受了排挤?!” “你但凡能说出个子丑卯已,这银子就给你,若是说不出,你休想从我手里拿走多的一个铜板!” 老爷子越想越气,再一看畏首畏尾站在一旁的秦芳儿更是心中冒火。 他指了指隔壁的方向,冷声说:“明晰也在书院求学,他为何就不受排挤?怎么那人偏偏就是你?” 老爷子不提林明晰还好。 他一提林明晰,林明成的脸上立马就多了怒。 他唰的一下站了起来,讥诮地说:“那照您这么说,我之所以不顺,皆是因为不如林明晰是吗?” 老爷子气急瞪眼。 林明成却说:“自打林明晰中了举人,您就百般看我不顺,诸多挑刺,可我也不明白,我究竟是哪儿比林明晰差,为何就这般的让您看着不悦!” “不想给就不给!我自己也有朝廷给的俸银,就算是不用你出银子,我也绝对饿不死!” “只是老爷子您多想想,您把林明晰当失而复得的宝贝,可林明晰正眼看您吗?他可曾多看过您一眼?您也不怕眼巴巴的凑上去被人当作热脸贴了冷屁股!平白无故的遭人嫌!” 林明成突然开腔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他说的这话,更是字字诛心绝不该言。 老太太慌乱回神第一反应就是来拉林明成。 大伯母和大伯父猛地一顿就是呼天喊地的叫菩萨。 这是说的什么浑话啊! 要了命了! 林明成甩开了大伯母的手梗着脖子跟老爷子吼:“老爷子你这会儿只管心疼银子,可你别忘了,林明晰早就不算是林家的人了,他也不认你这个爷爷!” “林家日后是靠谁光耀门楣,你可想清楚了!” 林明成话音刚落。 老太太喉咙里的尖叫尚未能出口,林明成的脸上就挨了一个响亮亮的巴掌。 啪的一声。 打断了林明成的愤怒。 也将气氛彻底推向了僵局。 林明成捂着被打的脸,满眼不忿的看向面色铁青的老爷子。 “被我说中了心思,恼羞成怒了?” 他狠狠的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这就恼了?” “那等到日后要仰仗我撑起林家门楣的时候,你岂不是更是难在?” “住口!” 大伯父冲上来摁住了神色癫狂的林明成,不由分说的就要拉着他进屋。 大伯母惊魂不定的追了上去。 秦芳儿被吓得像是没了魂,愣愣的站着没动。 老太太急得不行,一拍大腿赶紧就喊:“还杵着干什么?!” “你男人失了魂说了胡话!还不赶紧跟着去伺候!” 秦芳儿掩住眼底讥诮连声应是追了上去。 老太太赶忙顺了两口气,小声说:“老头子你别动怒,明成这明显就是失了神志说的浑话,一个字也当不得真的。” “你别往心里去,这孩子最是敦厚纯善,也最是孝顺,他是什么性子你还能不知道吗?” “我……” “你说他是失了魂说的浑话?” 老爷子指着林明成离开的方向,沉沉道:“你看他像是糊涂的样子吗?” 老太太悻悻说不出话。 老爷子唰的一下掀翻了桌子,字字生顿地说:“我看他清醒得很!” 老太太被吓得不敢吱声。 老爷子颓然的站了片刻,突然就仰头笑出了声。 他说:“可怜我苦苦经营半生,最后子孙竟是各个忤逆!” “报应啊!” “这是报应!” 老爷子喊完哇的一声吐出了血,整个人就像根面条似的软了下去。 老太太惊愕一瞬尖叫出声。 “老头子你怎么了?!” “来人啊!” “快来人救命!” “老头子晕倒了!” 第236章 她有自己的名字 大好的除夕夜,老爷子却被林明成生生气得吐血晕了过去。 林大伯急吼吼的去请来了大夫。 林传读一家也被惊动了,跟着来守了半宿。 大夫施针片刻老爷子幽幽转醒,可整个人的精气神却明显的衰败了下去。 就像是一棵树,从根子里被抽走了生机。 肉眼可见的全是衰败之气。 他虚弱的扭头看了一眼在场守着的人,视线在林明晰的身上停留片刻,又无力的闭上了眼睛。 大夫收好药匣,见状无声叹气。 他说:“老爷子到底是年岁大了,近些日子又实在是心力交瘁,受不得刺激,日后需好生休养调理,否则容易有中风卧床之兆。” 老太太听得心头一跳,战战兢兢的应了好。 大伯父左右看了一眼,气急的在林明成的后背打了一巴掌,咬牙道:“孽障!还不赶紧去给你爷爷磕头认错?!我……” “出去。” 老爷子出声打断了大伯父的话,闭着眼说:“他想来也是不觉错的,何必强人所难?” “你们都出去吧。” 大伯父显然还想说什么。 可老爷子却再也没睁开眼。 显然是不愿多听的。 大房一家出了两个读书人,自来都受老爷子的偏爱。 如此冷淡,对大房一家都是头一回。 大房一家三口神色不明的出了房门。 林明晰见状抿了抿唇,轻声说:“爹娘,大夫说了要让老爷子好好休息,咱们也回去吧。” 左右老爷子目前没什么大碍。 他们在这里守着也是无用。 再说了,老爷子心里还不见得就想看见他们一家。 林传读咽下喉间苦涩,苦笑道:“爹,您好生休息,我就先带着六子和沅沅回去了,我……” 老爷子突然说:“明晰留下。” 林传读闻言微微一顿,下意识的看了林明晰一眼。 林明晰没什么表情的微微点头。 林传读不放心的关切了几句,然后才带着早就困了的苏沅转身往外走。 苏沅和林明晰擦肩而过的时候,不放心的看了林明晰一眼。 林明晰眼中带笑的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头,像是安抚。 苏沅拧着眉出去了。 想留下来的老太太也被老爷子赶了出去。 林明晰也恭恭敬敬的站在了床旁,像是在等老爷子吩咐。 老爷子睁开尚带混浊的眼,静静的看了林明晰许久。 直到林明晰以为他可能不会说话的时候,他突然说:“对你,我的确是有亏欠的。” 林明晰闻言眉梢扬起了一个微妙的弧度,略显讥诮。 可语调还是恭谨的。 “您多思了。” 曾经理所应当的亏欠,到了此时说这样的话又有什么用? 老爷子自嘲的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不算是笑的弧度,轻轻地说:“你怨我,想来也是应当的,我不觉有错。” 林明晰静默不接言。 老老爷子自顾自地说:“先前想让你去青山书院,你既是不愿,那就罢了。” 他像是想到了林明成,眼里甚至带上了说不出的自嘲。 “是我狭隘了,能进最好的书院,不见得能出最好的学生,你不去沾染那些污秽气,也是好的。” 老爷子缓缓呼出一口气,沙哑地说:“可你到底是林家的子孙,我不得不为你多考量几分。” 他有些吃力的看向林明晰,苦笑道:“你已至举人,学业上我是提点不了你了,可你的婚事,我还是能管的。” 林明晰没想到老爷子会话锋突转说到他的婚事上。 眉心出现了个微不可察的笑小小褶皱,微微垂首道:“老爷子怕是多虑了,我早已婚配,家妻您也是知道的。” 老爷子闻言不屑的呵了一声,冷冷道:“你说那个买回来的野丫头?” 老爷子对苏沅始终不屑,此时开口,也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几分轻蔑。 他说:“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何堪你妻之任?” “无明媒正娶无家亲媒妁,就算是抬举她,那也最多就能算是个买回来伺候你的洒扫丫头,怎么能称之为你妻?” 像是猜到林明晰会说什么,老爷子疲惫的摆摆手,压抑着不满,像诱哄似的轻说:“你年岁尚小,不知道一门好婚事,对你将来仕途而言的重要性,你心里感念那丫头的好,心里多记着几分就是,不必非要把当时的无奈之举当真。” “我考虑了许久,给你觅了个好人家的姑娘,年岁与你相当,家风正教养好,你若是愿意,改日等我身子骨好些了,我就托人前去说媒提亲。” 老爷子控制不住的咳嗽了几声,捂着胸口说:“男子当以立业为主,选择前务必思虑周全方为上策,你先觅一门好亲事稳定些许,等来日,若你还看得上那个野丫头,再找了机会将人纳作了妾即可,这样既不耽误你的正事儿,也能全了你待她的心意,也是两全。” 林明晰静静的听着老爷子说了许久,等到他不说了,终于是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 他说:“斗胆问一句,老爷子不知是给我觅得了谁家闺秀?竟能让您如此看重?” 说起此事老爷子的面上有些得色,缓缓说:“是于家姑娘。” 林明晰眼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诧异,转而覆盖在上的又是不可说的阴郁。 于家姑娘林明晰不陌生。 可他没想到,老爷子竟然能和于家搭上关系。 他微默一瞬眼底染上了一抹冷意,淡淡地说:“于家乃是豪富之家,又门庭清贵,只怕是看不上我这般的。” 老爷子闻言有些不悦,皱眉道:“他于家清贵,你难道就比他们差了不成?” “我已经打听过了,于家姑娘对你是有意的,只是碍于那野丫头的存在,故而才心中有所顾虑,改日你随我一起去于家拜访一趟,把这事儿解释清楚,就说你并未婚配,然后我找机会就将提一下你俩的婚事,若是能成,你……” “老爷子,沅沅并非是什么野丫头。” 林明晰声调一沉打断了老爷子自顾自的设想,说:“她有自己的名字。” “而且我并非像你说的那般,我与沅沅虽尚未正式举行婚仪,可她早已是我的妻子,这是不会改变的事实,我也不会因任何人可带来的任何好处去背弃她。” “所以您说的事儿,我不答应。” 也不可能答应。 第237章 你以为我是你? 老爷子再好的性子,此时也被林明晰接二连三的为苏沅而顶撞磨得所剩无几。 他狠狠的瞪了林明晰一眼,咬牙说:“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野丫头,究竟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竟还真把她当回事儿了不成?!” 林明晰无声一笑,轻描淡写地说:“我这条命是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自然是三魂六魂都系于她一身。” “这事儿,您不是知道的吗?” “林明晰你切莫糊涂!” 老爷子愤怒的拍打着床板,字字停顿地说:“你可知与于家姑娘结亲,将来能给你带来多大的益处?” “于家是在盛京有大官坐镇的大户!来日你登高上榜,有了于家相扶,仕途不知要比旁人顺畅多少!这样的好事儿,你怎么就想不明白?!” 林明晰难掩讥诮的勾了勾唇,慢悠悠道:“这样的事儿太好了,我一介凡民之身,不敢奢想。” “您既是觉得于家姑娘合适,不如试试能不能说给林明成。” 林明晰刻意停顿了一下,意味不明地说:“左右,这林家日后的门楣,也是要靠着他一力支撑的,我是扶不上去的烂泥,就不让您为此劳神了。” 林明成才出了那么大的一桩丑事。 家里还有一个名分不清不楚大着肚子的秦芳儿。 饶是老爷子面皮厚如城墙,他也没脸跟于家人提起分毫。 否则让人打出来都是轻的。 老爷子气得不住喘气。 林明晰不想把人气得再次晕过去,索性就说:“大夫交代过,您此时不宜大喜大怒,理应好好休养,您既然已经交待完了,我就不在这儿打搅您休息了。” 话音落下,不等老爷子回神。 林明晰微微后退几步,转身就径直出了房门。 老爷子气急败坏的怒吼在身后响起。 林明晰刚跨过门槛,就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就到了门口的林明成。 林明成脸色阴郁得像是抹了一层黑灰,见林明晰望过来,眼里闪烁着抹不开的恨意。 “弟弟真是好福气,能劳动老爷子去为你求于家姑娘,这么好的婚事,你为何就不答应呢?” 林明晰烦躁的瞥了他一眼,无声冷笑。 “王家姑娘不好吗?” “那么好的姑娘,你为何又要自取灭亡,不好好珍惜?” 提及前事,林明成被噎得一时语塞,脸色精彩得像是打翻了调色盘。 林明晰懒得与他纠缠,迈步就想走。 他刚走没几步,就听到了林明成说:“我一时大意,暂陷困局,可你也别以为我会一直如此下去。” “林明晰,你记住了,林家以后能指望的只有我。” “而你,从前到现在,什么也不是!” 林明晰看笑话似的回头看了林明成一眼,对他眼中的癫狂视而不见,只是觉得好笑。 他玩味的啧了一声,轻轻一笑。 “谁稀罕跟你抢呢?”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吗?” 林明成闻言大怒。 林明晰扯了扯嘴角,道尽无数不屑,甩手就走。 进了二房的院子,林明晰就看到了抱着胳膊等着的苏沅。 见林明晰来了,苏沅说不清什么滋味的松了一口气,肩膀往下耷了一些,打个哈欠说:“你可算是回来了。” 再不回来,苏沅都要忍不住怀疑老爷子是不是神志不清醒迁怒林明晰,把林明晰摁去跪家祠了。 林明晰闻言眼底溢出几分浅笑,说:“冷不冷?” 苏沅泛着泪花的摇头。 “还行。” 林明晰走近了些,像是不经意似的将手搭在了苏沅的肩上。 感觉到指尖传来的凉意,林明晰不由自主的微微皱眉。 “夜里凉意重,怎么不多穿点?” 苏沅实在是困得脑子不清醒,第一时间没能意识到自己肩膀上多了只手,只是有气无力地说:“我以为你一会儿就出来了,谁知道能说这么久?” 林明晰笑了一声,十分自然的揽着苏沅的肩膀往里走。 他说:“白日累了一天了,快进屋歇着。” 苏沅被他半推半抱的带到了屋门口,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啧了一声说:“老爷子跟你说什么了?” 林明晰神色不变,淡淡道:“就叮嘱了几句学业上的琐事儿。” 苏沅没什么兴趣的摆手,揉着眼睛就要关门。 林明晰突然说:“沅沅。” 苏沅啊了一声,奇怪的看他。 “怎么?” 林明晰被袖子遮住的指尖抠了抠掌心,迟疑片刻却笑着说:“没什么,快去睡吧。” 苏沅眼神古怪的送了他一个白眼,关上门就去睡了。 林明晰站在原地良久,等肩头都快落下一层霜时,终于是忍不住轻轻的发出了一声叹息。 “傻姑娘。” 经过头一天晚上的爆竹轰炸,苏沅这一晚上倒头睁眼就到了天亮。 而她刚起床,就听到隔壁院子里传来了人声的争执。 大伯母拽着林明成的手,小声说:“明成,你爷爷昨夜才病倒,你今日就要离家去书院,这要是被人知道了,岂不是要说你不孝?你听娘的,好好在家里休息几日,等……” “等什么?” 林明成冷冷地说:“等老爷子给林明晰说一门好的亲事,求一个得力的岳家吗?” 大伯母不知昨夜之事,闻言有些懵。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浑话?” 林明成咬着牙哼了一声,说:“我要点儿正常花销的银子都不愿给,结果扭头就要给林明晰说于家的姑娘,娘,他这般待我,我孝不孝顺有用吗?” 于家的门槛多高。 姑娘有多金贵。 大伯母是听说过的。 可这样的姑娘,老爷子怎会动心思说给林明晰? 大伯母尚未琢磨透,林明成就说:“且不说别的,当初给我觅亲事的时候,找的就是一个秀才家的姑娘,怎么到了林明晰这里,就成了京中大员的亲族?” “还跟我说王家多好,可十个王家也不见得能比得上一个于家!老爷子就是这般待我好的,你让我怎么孝顺他?!” 林明成自昨夜听到老爷子跟林明晰说的话,心中就满是愤懑。 此时提起,也是一脸的阴冷讥诮。 大伯母见他言之凿凿,心头一惊下意识地说:“你说的是真的?” “老爷子真要给林明晰说于家的姑娘?” 林明成没好气地说:“我亲耳听到的,难不成还能是假的吗?” 大伯母狠狠一拍大腿,语气中也带上了不加掩饰的愤怒。 “岂有此理!” 第238章 您等着瞧好吧 老爷子想给林明晰求娶于家女儿的事儿,不光是引起的大伯母和林明成的不满。 就连老太太听了,都是一脸显而易见的不悦。 她拧着花白的眉毛,沉沉地说:“林明成你放心,这事儿我绝不会答应的。” “你爷爷糊涂了,我还活着呢!这家里谁也别想越过你去!” 林明成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 可还是不肯说话。 老太太见了有些心疼,捂着胸口说:“明成你就好生去书院读书,别跟你爷爷计较,他都糊涂了,能知道个什么?” 老太太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荷包,直接就塞了林明成的手里。 她说:“这银子你拿着,若是短了什么缺了什么,直接让人给我带话,就不必让你爷爷知道了,省得再起风波。” 林明成推搡着有些不想接。 老太太却说:“奶奶最是疼你,你难不成还因为一点儿银子跟奶奶置气不成?” 大伯母见状心满意足的露出了笑,连声说:“明成还不赶紧谢过你奶奶,要我说啊,这家里还是老太太最疼你,旁人那是谁也比不上的。” 老太太难掩傲气的哼了一声,说:“那是,明成是我的大孙子,是林家日后的顶梁柱,我可不像你爹那般糊涂!” 林明成在大伯母的示意下硬邦邦对着老太太行礼。 老太太见了满意得不行,笑着说:“你只管去奔你的前程,家中的事儿都不必管,有我给你撑着呢。” “只是一点你记住了,以后出门记得多长个心眼,可不许再被秦芳儿那样的狐媚子骗了,你也不用担心以后她能阻碍你的前程,等到她把孩子生下来,我就找个由头将她打发了,过几年再给你找个好人家的姑娘,必然是误不了你的。” 老太太的话算是说到了林明成的心坎里去。 他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意。 老太太又心疼得不行的拉着林明成哄了好一会儿,直到把人哄开心了,骑着你送着到了门口,脸上的笑立马就变成了阴沉。 她对大伯母说:“秦芳儿的月份不小了,看样子怀着的像是个姑娘,你且留心着些,少让她出去走动,省得旁人见了说些风言风语的难听,等到孩子落了地,再说别的。” 大伯母闻言眸光闪了闪,赔笑着说好。 想到老爷子动的心思,却还是有些不放心。 她试探似的看了老太太一眼,小声说:“娘,那于家姑娘门第可高,若真是让林明晰娶了回来,以后咱们的明成就当真是要被压得抬不起头了,我……” “蠢货!” 老太太不耐的打断了大伯母的话,没好气道:“你也知道于家门第高,那般金贵的姑娘,又怎会轻易应下一门婚事?” 老太太烦躁的甩了甩手,咬牙说:“再说了,我还活着呢,那姑娘再是天仙瞎了眼,我也不可能让她有机会进林家的大门!” 大伯母终于是放下了心。 讨好的扶着老太太往屋子里去。 她俩进屋了好一会儿,柴房一角慢慢的露出了一个人影。 秦芳儿单手扶着自己的腰肢,无声咬牙。 “该死的老虔婆!” 想轻而易举的就将她打发了,没那么容易的事儿! 大过年的,林明成赌气回了书院。 老爷子也病倒在床上久久未愈。 而隔壁院子里,林家二房却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出摊了。 摆摊用的东西都是事先准备好的。 只要将新鲜的鱼片腌制好,所用的配料都切好配齐,通通装点好,就可以直接出门准备开工。 至于去县城的车,他们找了每日都去县城里的屠户搭车。 每日给上十个铜板,顺道就带着过去了。 开工前一日,林慧娘和林传读紧张得不住检查准备好的东西。 苏沅和林明晰在一旁认真的陪着检查。 确定无误后,以至深夜。 匆匆睡下,不等鸡打鸣就爬了起来。 苏沅打着哈欠跟着将东西都搬到院子门口,揉着眼睛将东西搬上车。 一车挤了五个人,摇摇晃晃的花了快一个半时辰才到了地方。 此时的街市已经有人了。 来得早的摊贩,早早的就将摆摊用的家伙什拿了出来,哪怕是一时半刻摆不好,也要先将地方占住。 苏沅早就看中了一个位置。 见那里无人,不等骡车停稳就蹦了下去,手里还抓着一个小板凳。 板凳往地上一摆,就证明这里是有人占了的。 旁人来见着了,也不会再来争抢。 林明晰和苏沅合力将装着各色食材的大箱子搬到了地上。 支起了架子桌板。 林慧娘和林传读则是有些忙乱的开始整理清点。 等他们将东西都清点好,天色大亮。 林传读将特意从家里的灶上搬来的铁锅放在铁架子上安置好,又细细的分拣好了一会儿烧火用的柴火,然后才擦了擦头上的汗。 他看着街市上不算多的人,有些掩饰不住的惴惴。 “咱在这儿摆摊,真能有人买吗?” 林慧娘也有些不确定,紧张的搓着手说:“我刚刚看卖吃食的挺多的,咱们这鱼片虽是新奇,可就怕是太新奇了无人敢尝,万一……” “婶儿,您就放心吧,没有您说的那种万一的。” 苏沅笑呵呵的呼出一口气,说:“您和林叔先歇会儿,我去个地方,保管不到正午,您这小摊前就能全都是等着掏银子的人。” 林慧娘被她逗乐了。 转身又去收拾早就收拾好的东西。 林明晰拉住了苏沅的手腕,轻声道:“你要去哪儿?” 苏沅不自在的把手挣脱出来,神秘兮兮地说:“我去找几个助攻。” 一个新奇的东西,出现的时候,在引起人们好奇心的同时,也会让人有所疑虑。 非要等到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站出来了,才会有接下来的人跨出第一步。 所以苏沅要去找的,就是这个第一个站出来吃螃蟹的人。 想找人干活可能不容易。 但是想找个来吃白食,就绝不是难事儿。 苏沅特意绕远了些找了个茶馆,不到半个时辰,就溜达着走了回来。 林明晰好奇的笑了笑,小声说:“助攻到了?” 苏沅得意的扬扬眉。 “您只等着瞧好吧。” 第239章 摆摊 时至正午,正是快要吃午饭的时候。 街市上来来往往的人多了起来。 林传读仔细的将柴禾塞进了弄好的简易灶膛里,小心的点燃了火。 林慧娘额头带着汗,极为熟练的将准备好的食材一样一样,有条不紊的往锅里放。 花椒大蒜混炒后发出一股浓烈的辛香。 加上吴茱萸后,更是爆出了一种奇异的香味。 鱼片滚汤下锅,稍微烫上片刻就起勺捞出,放进了一旁摆得整整齐齐的空碗里。 锅里传出的浓烈香味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可这碗里的东西看着实在新奇。 就算是好奇,也没人率先尝试。 苏沅清了清嗓子,像是往人群中看了一眼。 有个穿着灰色衣衫的男子走了过来,面带迟疑的看了一眼碗里的东西,好奇问:“老板,你这碗里装的是什么?怎么闻起来这么香?” 苏沅对着林明晰挤了挤眉,笑呵呵地说:“大哥您闻着香就对了,这可是家里的独家秘方秘制的香辣鱼片,您在别处可是绝对尝不到的。” 男子狐疑的眯起了眼,指了指碗里的鱼片,说:“这是什么鱼?” 苏面不改色的张口就答:“鲢鱼啊!” 林传读和林慧娘对视一眼,有些茫然。 什么是鲢鱼?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看了苏沅一眼,眼底满是笑意。 小丫头。 又仗着嘴皮子利索忽悠人。 苏沅回头看了林家三口一眼,示意他们别说话。 有识货的人闻言发出了嗤笑,道:“小姑娘你可别张嘴忽悠人,这分明就是泥鱼,哪儿是什么鲢鱼?再说了,有鲢鱼这东西吗?我活了这么大岁数,怎么就从未听说过?” 说话的人是个大娘,手上还挎着个看起来年代就很久远的竹篮子。 竹篮子里装着刚买的菜,显然是个常下厨的。 男子闻言越发迟疑。 苏沅却说:“大娘您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您只知道泥鱼,不代表就没有鲢鱼啊!” “鲢鱼和泥鱼乃是本家兄弟,长相相似,只是味道可大不一样,不信您来尝尝,保证让您眼前一亮。” 大娘不屑的呵了一声,嫌弃道:“胡说八道。” “分明是泥鱼,还非说是别的。” “泥鱼难吃,除了饥荒时,谁家会去对那东西下嘴?” “我看你也真是穷疯了,竟然会拿泥鱼来忽悠人,大话说得这么满,也不怕哪日就被风闪了舌头!” 苏沅听了这话有些不高兴,叉着腰就说:“大娘你这话我就不乐意听了。” “总不能因为你没见过鲢鱼,就矢口否认鲢鱼的存在吧?” 她端着一碗鱼片走了过去,径直往大娘眼前一放。 “这样,您若是不信,只管尝尝,这碗不要你钱,要是不好吃,我倒找你十文钱,可若是好吃,你就得承认自己说错了,鲢的确是比泥鱼好吃的,怎么样?” 白送东西吃,不好吃还倒贴银子。 这样的举动在街市上,绝对算得上稀奇。 大娘将信将疑的看了苏沅一眼,有些不信。 “你说的是真的?不好吃真倒给我银子?” 苏沅像是有些气恼,哼了一声说:“那是自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还能骗你不成?” 大娘像是被说服了。 拧着眉难掩嫌弃的接过苏沅递过去的碗筷,不太情愿的尝了一口。 好奇看过来的众人有些期待她的反应。 有些甚至做好了看笑话的准备。 可大娘却是一言不发的又夹了一筷,毫不犹豫的塞进了嘴里。 苏沅见状笑出了声,得意道:“大娘,你跟大家伙说说,这是鲢鱼还是泥鱼啊?” 大娘纠结了一下,却还是说:“看起来像泥鱼,吃起来却没泥鱼的那股子腥味。” 苏沅闻言拍了一下巴掌,扬声道:“这么说就对了,尽管是本家兄弟,可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鲢鱼尽管模样和泥鱼相似,可它到底不是泥鱼啊!” “鲢鱼可比泥鱼金贵难得,除了家传的秘方手艺,谁也做不成这种滋味。” 苏沅戏谑的对着大娘笑了笑,说:“大娘说了半天,还没说这鱼到底好不好吃呢。” 大娘像是有些羞恼,可咬咬牙还是说:“好吃。” 苏沅乐弯了眼,大方地说:“好嘞,得你这句话,这碗鱼就当作是请你吃的了,只盼着大娘能多说咱们两句好,也好让在场的老少爷们儿大姑娘小姐姐能赏脸尝一尝。” “小本买卖新开张,全靠大家伙赏脸光顾,前十个来的,都可免费尝尝这鲜美的鲢鱼,十个往后再来的客人,可就要收钱了,三十文钱一碗,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要是说了不好吃,咱还多补您十文钱,保管让您嘴上和兜里都不吃亏!” 得了免费的大娘端着碗不抬头。 哪怕是嘴皮子都辣红了,还是没能放下。 看起来味道的确是不错的。 先前问话的男子咽了咽口水,试探道:“你是说,前十个免费?” 苏沅点头。 “对呗,前十个免费吃免费尝啊!” 听说是不要钱的,男子瞬时也不纠结了,挥手就说:“给我来一碗!” 苏沅乐呵呵的说了好。 早就在一旁等着的林慧娘赶紧笑着将碗端了过去。 男子捏着筷子吃了一口,被辣得不住吐舌头,可还是没忘对着苏沅竖起了大拇指。 “好吃!” 万事开头难。 开了张,有了前十免费的噱头,原先还迟疑不定的人们纷纷抱着不吃白不吃的念头伸出了手。 人有诸多口味,清淡的爱辣的。 有人喜欢,有人就不喜欢。 可就算是不喜欢吃辣的人吃了,也没说这鱼不好吃。 鱼片肥美滑嫩,辛香入味。 纵然是吃不惯的,也能拧着眉多吃几口。 然后再捧着大碗往嘴里灌水。 而前十个,吃完了当真没给钱就走了。 让出手晚了的人见了,眼红不已。 恼恨自己刚刚为什么没快上一些。 第一个端起碗的男子吃完了一碗,一抹嘴呼哧呼哧的吸着气,张嘴却说:“再来一碗!” 苏沅好笑的看了过去,玩味道:“客官,再来一碗,可就是要收钱的了,您……” 不等苏沅把话说完,男子就大气的掏出了三十文钱往桌上一拍,说:“不就是三十文钱吗?给你,赶紧把鱼给我端上来!” 苏沅上前将钱收了,回头就冲着林明晰挑眉。 “好嘞,收您三十文,鱼马上就到了!” 第240章 你是知道我心意的 有了男子吃了一碗续一碗的举动,心动行动的人陆陆续续就多了起来。 林慧娘和林传读在灶台前,一锅接着一锅的炒。 苏沅忙着收钱打话。 林明晰一碗一碗的递到客人的手里。 等带来的食材卖得差不多,今日出摊也算是终于落下了一个还算完美的落幕。 众人都累得直不起腰,可脸上却是带着笑的。 林慧娘没想到头一日能有这么好的生意,激动得有些不能自己。 她说:“我原先还担心准备的东西多了,怕卖不出去,没不成想最后竟然不够,咱们明日还是得多备些才是。” 苏沅听完好笑的嗨了一声,说:“多备些干什么?一日能有这些就足够了。” 饥饿营销虽然有点不厚道。 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适用的。 若真是敞开了摆着让人吃得心满意足,吃腻了就没人惦记这一口。 所以最好的状态就是,每日都欠一点儿,让最后赶来的人吃不上,心里惦记着。 这样才能有长久的好生意。 林慧娘听得一知半解的,可还是认真的点头说是。 反正她不懂的,苏沅都懂。 听苏沅的,总是没错的。 林明晰在一旁听得轻声而笑,用肩膀轻轻的撞了苏沅一下,说:“起先那两个人,是你找来的?” 苏沅意味深长的哈了一声,说:“你猜?” 林明晰好笑的摇摇头,说:“你说我就听着,不说就罢了,不猜。” 苏沅撇撇嘴,嫌弃道:“无趣。” 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散话,将零散的东西都收拾好,赶在傍晚之前,终于赶上了回家的车。 一进家门,林慧娘就迫不及待的去数厨房里还养着的泥鱼。 这鱼都是想了法子,请村民从泥潭里捞出来的。 之前因担心生意不好的缘故,准备得并不多。 可依今日情景来看,只怕是来日不足。 像是知道林慧娘在担心什么,苏沅忍着困倦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他们现在用的泥鱼,都是从泥潭里直接捞的。 鱼是天生地养的。 人工基本上可以等于不计。 就等同于是没花本钱。 可若是想长久的做这门买卖,就必须要考虑鱼的来路。 起码要长久的供求相和,才能达到供需平衡。 苏沅撑着下巴说:“之前林叔去打听过,泥潭本是无主之物,其中的鱼也是任由取予,这是好事儿,也是不好,毕竟除了咱们,别人也能直接下去捞鱼,就算是做不出同样的滋味,可到底是有一定的影响。” “而且泥潭中泥鱼再多,天然生长的速度也比不过被吃的速度,光是靠着这么抓估计不行,得想法子养一些,以备长久之需。” 林明晰若有所思的顿了顿,笑道:“你的意思是,想法子将那泥潭暂时划入咱家的独取之范?顺便将泥潭中的泥鱼养起来?” 苏沅抬手打了个响指,点头道:“猜对了。” 话是这么说,可若是想将公有的东西变成自己的。 哪怕是暂时性的。 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苏沅有些发愁。 林明晰却说:“这东西本不值钱,也无人在意,只要愿意花些银子,好处分摊到了每个人的头上,就不会有人反对。“ 苏沅眼里亮了一下,扭头看林明晰。 “你的意思,是出钱租?” 林明晰笑了。 “租也行,买也可,只要确定能行,什么方法并不重要。” 他用指尖轻轻的敲了敲桌面,轻笑道:“而且说实话,除了咱们,估计也不会有人稀罕那臭泥潭里的东西,只要能出些好处,想拿到绝非难事。” 林明晰的话,变相的给苏沅提供了些许思路。 苏沅捧着下巴默默出神。 林明晰见状又说:“只是咱们今日头一日张罗,暂有盛景,却不知往后情形如何,那泥潭里的鱼也不会一日两日就被抓完,此事不着急,再过一段时日都行。” 苏沅颇为赞同的连连点头。 “你说的对,不能着急。” 头一日摆摊上了道,林慧娘和林传读有了信心,准备起来也更加顺手。 头一日请了村民把鱼捞出,在家里弄成了鱼片,腌制上一夜,第二带着摆摊用的家伙什,趁着天不亮就出发,不等过了正午,就能卖完收摊回家。 摊子不大。 做顺手了,林慧娘负责下厨。 林传读负责端碗收钱。 两个人就能有条不紊的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 苏沅和林明晰跟着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索性摆摊的第三日就不随着去了。 闭门在家狂补从各自的先生那里领回来的任务。 林慧娘夫妇出摊第四日,苏沅和林明晰也假期结束,到了回南家的时候。 出发前头一日,林传读将苏沅和林明晰叫来,一人给了一个小小的荷包。 他常年笼罩着阴郁的眉间散着一层舒展的温和,整个人看着精气神也好了不少。 他说:“出门在外,少不了要花钱的时候,你俩将这个带上,以备不时之需。” 苏沅捏着个圆滚滚的荷包,有些好笑。 “林叔,我有银子,我……” “让你收下就收着,你林叔给的,和你自己的,能是一样的吗?” 林慧娘端着两碗面走了过来,笑着说:“去了好生跟着先生进学,家中诸事有我们在呢,不必担心。” “若是缺了什么,就托人带话回来,让你林叔给你们送过去。” 苏沅接过林慧娘递过来的碗,默默的将脑袋埋进了碗里。 林明晰将荷包收好,慢声问起摊子上的情况。 林传读难得的多话,絮絮叨叨的跟林明晰说至深夜,还是最后见苏沅实在是困得不行了,才意犹未尽的止住了话头。 “夜深了,明日都要早起赶路,都去休息吧。” 林明晰笑着应是。 起身的时候,顺手将已经开始表演小鸡琢米的苏沅也拽了起来。 苏沅迷迷瞪瞪的被林明晰送回了房间。 林明晰回房时候,却在门口看到了站着等自己的林传读。 林传读难掩骄傲的看着眼前的儿子,无奈道:“这事儿我本是不想与你说的,只是你爷爷对我再三提起,我想着还是与你说一声才好。” 林明晰要笑不笑的勾了勾唇,轻声道:“他说什么了?” 林传读有些挣扎的将老爷子说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叹气道:“你爷爷如此考虑,的确也是为了你好,只是……” 第241章 我想娶的人,只有你 “爹,你是知道我的心意的。” 林明晰打断了林传读的话,淡淡地说:“我已有妻室,绝不另娶,谁来了,都是一样的。” 林传读早猜到林明晰会这么说,一时微怔之下就是无奈。 “你的心思我明白,只是……” “哪儿来的只是呢?” 林明晰说不出什么滋味的呵了一声,沉沉道:“我心里有人,也绝不会另娶旁人,这样的话,日后不必再提。” 林明晰声音不大,语气却坚决得不容置疑。 林传读沉默良久无声叹气。 他苦笑道:“罢了,我大概是听你爷爷说得多了,一时糊了心窍,你既是不愿,那日后我都不问了。” 林明晰难得的对林传读有了几分不可说的不满,语调也沉了几分。 “爹既是知道不妥,就不该因听了旁人的闲话就起了话头,这样的话,也绝不可让沅沅听到。” 想到苏沅,林传读有些愧疚的苦笑了一下。 他说:“你说的是,是我糊涂了。” “我原是想,你与沅沅若是不成,那你就把她当作亲妹妹看,以后给她找个好的夫家,那也是行的。”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轻轻道:“她已经嫁给了我,还想找什么夫家?” 林传读哑然不语。 林明晰面上添了说不出的冷色,淡声说:“爹,我已经娶妻了,妻子是你和娘亲自去迎回来的。” “林明晰家中无幼妹,独有一妻,那人姓苏名沅,没有旁人。” 林传读默了良久叹息而去。 林明晰刚要进屋,就看到墙角的位置藏着一片衣角。 看出那衣角是谁的,他眉心不受控制的跳了跳,突然就有些不知名的懊恼。 刚刚应该说得再坚决些的,若是…… 他强压心中恼意,叹息似的叫了一声:“沅沅。” 苏沅进屋本就是要睡的。 可发现林明晰白日里执意要给自己披上的衣裳还在屋里,就想着给他送来。 可一到门口就不小心听到了林传读和林明晰的对话。 她以为自己藏得挺好。 不成想,竟被林明晰眼尖看到了。 偷听被抓包。 还是现场。 明明不是故意的,可一想到他们刚刚的对话,苏沅还是尴尬得恨不得用脚趾头在地上刨出一个洞来。 她梗着脖子小声嘟囔:“我不是有意偷听的……” 林明晰一眼就看到了她手里抱着的衣裳,不知作何表情,只是满心复杂。 他朝着苏沅走了过去,缓声说:“来找我的?” 苏沅默默点头。 正想将衣裳还给他,林明晰却径直接过衣裳,如白日那般,直接就披到了苏沅的肩上。 他语气中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轻斥,轻声说:“腊月天寒,不知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出了屋子一定记得加件衣裳,怎地就是记不住?” 两个人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林明晰说话时,呼吸带起的温热也仿佛直接打在了苏沅耳边。 苏沅莫名就觉得耳根有些发烫,触电似的往后退了一步,伸手就将衣裳抓了下来,故作镇定地说:“其实也没那么冷,这个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困了,先回去睡觉,你也早点休息。” 苏沅噼里啪啦说完就想走。 林明晰却出其不意的抓住了她的手。 许是在风中站了良久。 苏沅和林明晰的手都是凉的。 可被抓住的瞬间,苏沅却诡异的觉得,好像是被烫了一下。 灼热惊人。 苏沅下意识的想把手抽出来,林明晰却直接将她的手握紧了,无视她巧妙隐藏的不满,低声道:“刚刚的话,都听到了?” 苏沅顿了顿,神色有些不自在。 见她不言语,林明晰的唇边慢慢溢出一个笑,轻轻地说:“所以生气了?” 苏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武力,甩开了林明晰的手,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冷笑道:“生气?” “举人老爷未免也太给自己面子了。” “多大点儿事儿,值得我生气吗?”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生那莫须有的气,苏沅抱着胳膊说:“别说你要娶妻,就是你要纳妾,那也与我无关,我有什么好气的?” 更何况,于家姑娘确实是好。 家世人品相貌,样样出挑。 林明晰若是能娶于家姑娘,那也是好事儿。 林传读一心为林明晰考虑。 会说出这样的话并不出奇。 只是话是这么说,可不知为何,苏沅只觉心底像是泛着一股酸味。 呛得她喉咙有些发堵。 梗得心口也不舒服。 为何没有于家小姐的时候,林慧娘夫妇就明里暗里的示意希望自己能与林明晰成为夫妻? 有了于家小姐,她就是林明晰的妹妹? 她的意愿就不重要吗? 苏沅甚至有一瞬在想,我在这里到底算什么? 林明晰没看出苏沅的异样,闻言只是叹气。 “我倒是有心想娶,只是怕此时的自己配不上你。” “也怕是我喜你,而你不喜。” 林明晰一惋三叹似的轻笑出声,无奈道:“你既听到了前头,想来也听到了后边,你难道就没什么是想问我的吗?” 不小心听到了不该听的,苏沅心里本就不自在。 这会儿被林明晰直溜溜的甩了个直球过来,猛的一怔之下就多了些不可说的烦躁。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林明晰,冷冷地说:“我没什么想问,也没什么可问的。” “我刚刚说的那些,你当真一句也不想问?” 苏沅被心中烦躁搅和得失了耐性,直接呛:“我问什么?” “或者说你希望我问什么?” 对上苏沅含有怒气的眼,林明晰不知为何反倒是笑了。 他说:“你既是没有想问的,那换我问你可好?” 苏沅皱眉。 “什么?” 林明晰不顾苏沅微弱的反抗抓住了她的手,一字一顿地说:“若我说,我想娶你,你可愿嫁?” 苏沅听了第一反应就是林明晰疯了。 她指了指林传读离开的方向,咬牙说:“林明晰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于家小姐不好吗?你爹也说好,你爷爷也说好,你非揪着我不放做什么?” “你还真以为二十两银子就真把我买了?” “我告诉你林明晰,我不欠你的,也不欠你家的,你愿意娶谁就去娶谁,少在这儿拿我没完没了的开涮!” 苏沅难得的对林明晰动了真火,用力甩开林明晰的手,冷冷道:“我可不是王家那个可怜的王婵娟,我也从来就不是任人拿捏的性子,你要是敢得寸进尺,我……” 唇上多了一抹属于自己的温热。 灼得苏沅瞬间就哑了嗓子。 林明晰一手摁住苏沅僵硬的脖子,一手不知什么时候就到了她的腰上。 他强势的将苏沅扣在了怀里,两唇相抵,呼吸交缠。 过了好久,久到苏沅甚至都忘了呼吸。 她才听到林明晰哑声说:“我对你,从来都是认真的。” “从无虚言。” “苏沅,我想娶的人,一直都只有你。” 第242章 你当真想娶我? 一大清早,林传读和林慧娘就出去摆摊了。 林明晰将人送到了门口,转身进屋拿上了自己的小包袱,走到了苏沅的房门前。 “沅沅?” 林明晰拍了拍门没动静,狐疑的皱起了眉,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沅沅,你还在屋里吗?” 他连着叫了几声没动静,下意识的皱起了眉。 “沅沅?” 紧闭的门板毫无征兆唰的一下从里边打开。 随之伸出一只手抓住了林明晰的胳膊,林明晰惊愕之下直接就被拽了进去。 林明晰扶着门板稳了一下才勉强没跌下去。 他刚一站稳,就看到了苏沅板得仿佛是凝了冰的脸。 苏沅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手里还拎着根碗口粗的棍子。 尽管还没动手,可看起来还是很吓人。 林明晰难得的紧张一下,咽了咽口水,小声说:“沅沅,我……” “你闭嘴。” 苏沅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硬邦邦道:“林明晰,我想问你几句话。” 昨夜被林明晰出其不意的摁着亲了一口。 对苏沅造成的冲击无异于是千古冰川撞上了火山。 她整整一夜不曾合眼。 满脑子想的都是林明晰说过的那些话。 做过的那些事儿。 苏沅心想:我可能是喜欢林明晰的。 只是自己刻意忽略下不曾察觉罢了。 否则就林明晰干的那些混事儿,说的那些浑话,换做旁人,她早就拎着菜刀找上门了。 哪儿还轮得到林明晰在眼前不断蹦哒? 既是喜欢,林明晰未娶,她未嫁,躲什么? 又有什么好躲的? 苏沅咬咬牙,沉沉地说:“你必须老老实实的回答,敢撒谎骗我,大棍子抽你!” 林明晰顿了顿,不自觉的站直了身子点头。 “你问。” 苏沅缓缓呼出一口气,宛若破釜沉舟似的,终于艰难的开了口。 “你说你想娶我,是认真的?” 林明晰想也不想的就点头。 “自然是真。” 苏沅扯了扯嘴角,要笑不笑地说:“那你可知道,娶我是有条件的?” 林明晰闻言怔了一下,眼底却漫出了笑。 他说:“你且慢慢说,我听着。” 苏沅手里的棍子转了个圈,轻描淡写地说:“我这人吧,算不上是什么好人,优点也没几个。” “但是我心胸狭隘,为人小气,重财重利,牙尖嘴利吃不得亏,但凡是不合我意的,就是我看不惯要针对的,不顺我心的,那也是我不能容的。” “我不知道什么叫做三从四德,不知道什么是贤良淑德,我只知道,我的人,绝对不能在外沾花惹草,也不能做任何不忠之事,否则我绝对饶不了他。” 苏沅一口气说完,威胁意味十足的举起了手里的棍子,一字一顿:“你若是真动了娶我的念头,那我不妨先将我的要求告诉你,你看看自己能否接受,再说旁的,也省得日后实在是谈不拢,再坏了双方和气,你说呢?” 林明晰一眼也不看她手里的棍子,只是一味地笑。 他轻轻点头,应得温和。 “行,你说。” 苏沅呵了呵,冷冷道:“不能纳妾。” 林明晰不假思索的点头。 “可以。” 苏沅抿抿唇,说:“我不会在家相夫教子。” 林明晰眼中笑意更浓,含笑颔首。 “可以。” “大小事我都要做主。” “行。” 苏沅眯了眯眼,玩味道:“那我若是说,我想做一家之主呢?” 林明晰摊手一笑,坦然反问:“有何不可?” 苏沅把玩着手里的棍子不说话了。 林明晰笑笑拉住了她的手,说:“还有别的吗?” 苏沅难得的没挣脱,只是神色微妙的咂嘴。 “你都答应?” 林明晰耸耸肩,笑着说:“我为何不答应?” 他拉着若有所思的苏沅走到一旁坐下,将棍子拿开了些才慢条斯理地说:“你说的,正是我想做的,也是我会做的,我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 他将倒好的水递到苏沅手边,轻声道:“我的沅沅是有大本事的姑娘,自然不可能像寻常女子那般,被围困在后宅的方寸之地,只要你想,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是支持的,至于纳妾另娶,那更是不可说的无稽之谈。” 林明晰玩笑似的啧了一声,笑道:“小生家中贫寒,举毕生之力,只愿家妻可安然度日,哪儿来的精力与钱财去另谋他人?” “若可得沅沅之倾,林明晰愿穷其一生,为你鞍前马后,扫榻请茶。” “只是不知道,我有没有这样的福分?” 苏沅冷笑:“你要是没有呢?” 林明晰怔了一下,随即就无奈的叹了口气。 “现在没有,不代表来日一直没有。” “我始终都相信人力胜天,只要诚心足了,日子久了,到了火候,自然就什么福分都会有了。” 苏沅定定的盯着林明晰的脸,默了片刻才说:“林明晰,你知道自己在说的是什么吗?” 林明晰笑着反问:“你觉得,我不知道吗?” 他从来都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过去是。 此刻也是。 苏沅耳边不由自主的回响起昨夜林传读的话,心情有些复杂的勾了勾唇,微妙道:“林大举人,我必须得提醒你一句,你来日是要登侯拜相的,我身无长处,又无来历,于你而言,可绝非佳配。” 林明晰闻言略带不屑的笑了一下,轻飘飘道:“沅沅这般瞧不上我的吗?” 苏沅愣住了。 林明晰漫不经心地说:“林明晰想要的,只会去自己争取,绝非指望旁人给予,我不盼着能求得一个出身尊贵之人,只想凭本事,让与我一同的夫人变得尊贵。” “无家世背景又如何?” “你没有的,我也没有,给我些许时日,我定能让你什么都有。” 苏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闷闷的不说话。 林明晰忍了又忍,到底是没忍住伸手捏了一下苏沅的脸。 他轻轻地说:“沅沅,你相信我,好不好?” 看过的无数狗血电视剧和小说告诉苏沅,千万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一个男人的承诺。 可此时此刻,面对满眼诚挚的林明晰,向来口齿伶俐的苏沅竟是哑了火。 那种感觉就像是心尖上最软的一块肉被人狠狠的掐了一下。 又酸又涩。 又宛如是被人剖开了胸腔塞进去了一只兔子,四处乱撞让心跳彻底失了章法。 呼吸都是断续的。 第243章 你俩也着急不了 四目相对半响,苏沅突然红着眼双手掐住了林明晰的脖子,死死地盯着林明晰的眼,咬牙说:“林明晰,你最好是记住自己今日说的话。” “你要是……” 林明晰无声一笑直接抱住了苏沅的腰。 他在她的耳边低声说:“不会有要是。” “既认定了,就是一辈子。” 一刻钟后,林明晰推门而出。 手里拎着的包袱变成了两个。 苏沅故意板着脸跟在他后边走了出来,视线触及林明晰的时候,唇角却在不受控制的上扬。 两人带着准备好的年礼到了南家庄子时,正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南歌离只看了一眼,就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 正巧这时南风走了出来,见着林明晰就说:“你来得正好,老爷正提起你,快些进去吧。” 林明晰应了声好,不由自主的扭头看了一眼正在和南歌离说话的苏沅。 苏沅尚未回神。 南歌离就禁不住笑出了声。 她狭促道:“这才过去几日,怎地眼珠子都挪不开了?” “难不成你是怕我把她吃了?” 林明晰闻言有些尴尬,却应得坦然。 “情难自禁罢了,先生见笑了。” 他这般坦然,南歌离倒是少了几分打趣的趣味。 她装作没看出苏沅的不满似的,似笑非笑地说:“你且放心去就是,媳妇儿放我这儿,丢不了。” 林明晰笑笑去了。 苏沅一句话没说上,倒是听了个大红脸。 南歌离一言难尽的看着苏沅,好笑道:“我本以为林明晰才是个脸皮薄的,不成想,那人竟是你?” 苏沅听了有些哭笑不得。 她一言难尽的指了指林明晰去的方向,唏嘘道:“他脸皮薄?” “您还真是看走眼了。” 起码,林明晰在她这儿,从来就没有脸皮薄的时候。 厚得堪比城墙角。 南歌离戏谑的挑挑眉,玩味道:“可两人之间,总是要有一个不要脸的才好,若是两人都豁不出去,又哪儿来的雨过天晴?” 她用手里的书戳了一下苏沅的胳膊,笑道:“好事既成,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 苏沅被逗得好一阵无奈,只能是红着脸,义正言辞道:“喝什么喜酒?我才十五,这是该成婚的时候吗?” 南歌离意味深长的啧了啧,若有所思地说:“不着急也行。” “不过,你们一时半刻估计也着急不了。” 苏沅一下没能听明白南歌离这话的意思。 不待追问,南歌离就已经说起了别的。 此话只能岔过。 与此同时,林明晰跟着南风进了南正奇的书房。 南正奇正在与一个人说话。 见着林明晰来了,当即就露出了笑。 他对着林明晰招手,说:“明晰快来,为师给你引荐一个人。” 林明晰进屋恭恭敬敬的对着南正奇行礼,不等直起腰,眼前就多了个白色的人影。 大冬天的,那人手里却还拿着个扇子。 一摇一晃的,语调仿佛含着笑,也随着动作在微微起伏。 “这就是老师新收的弟子?” 南正奇笑了,带着隐晦的骄傲说:“正是。” “明晰,这正是我之前与你提起过的钱奇安,是收的第二个弟子,按理说,你理应称呼一声二师兄。” 林明晰闻言对着钱奇安拱手致意。 “林明晰见过二师兄。” 钱奇安侧身避开了林明晰的这个礼,手中折扇往下一压,拱手道:“师弟客气了。” “老师在信中数次提起师弟天纵奇才,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料子,没少借着师弟的名头数落我不务正业,不曾见人前还觉是老师夸大了故意气我,如今得一亲面,方知老师并无虚言。” 钱奇安轻轻一笑,慢悠悠地说:“老师眼光不错,师弟的确是一表人才,俊朗不凡呐。” 林明晰听得僵了一下。 南正奇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径直往钱奇安的肩膀上捶了一拳。 “混小子,少把你那风月场上的滑溜话拿出来惹人发笑!” 钱奇安嘴里叫着屈却也不躲,只是讨好的笑。 “老师莫怪,我这不是见着师弟欢喜才如此吗?您若是不喜,我便不说就是。” 南正奇板着脸瞪了他一眼,看向林明晰时,才缓和了神色,说:“他就是这般不着调的性子,清行你别理他。” 林明晰忍着笑说不敢。 钱奇安咂咂嘴,自以为小声地说:“古人诚不欺我,都说世人是喜新厌旧的,果然不错,这才收了新弟子多久,我就不是最得宠的了。” 钱奇安一摇三叹的唉了一声,笑眯眯地说:“刚刚闻老师唤你清行,这可是你的字?” 林明晰含笑点头。 “正是老师所赐。” 钱奇安展开了手里的折扇,摇头晃脑地感叹:“古语有云,清正内心,端己言行,克己复礼,端方君子应如是,朗朗晴空当如此。” “清行二字,倒是与师弟相得益彰,极为妥帖。” 夸完了林明晰,他还不忘对着南正奇一脸佩服地说:“老师这字实在是取得好,不愧是老师。” “佩服佩服。” 南正奇是不苟言笑的性子。 不知为何收了钱奇安这么个不着调的徒弟。 此时听了钱奇安的话,也不忍露出了几分笑。 他没好气地说:“就你长了嘴,就属你能说。” 钱奇安摇着扇子嘿嘿笑了。 南正奇正了正神色,对着林明晰说:“清行,我叫你来,是有一件事想与你商量。” 林明晰微微低头,朗声答:“老师但说无妨。” 南正奇说:“俗话说得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如今读的书已经够多了,唯一缺的,就是开阔些的眼界。” “而你目前缺的,非亲身经历不可补。” 他怒其不争的指了指没什么正形的钱奇安,好笑道:“而你这二师兄,旁的本事没有,腿脚上半点没闲着,游南逛北的能耐最大,他既然是自投罗网找上门来了,为师便想,我们爷俩也沾沾他的光,索性跟着他出去游历两年。” 两年后,林明晰也到了可直接下场一试的时候。 时机正好。 第244章 捡到了宝贝 君子重才学。 更重眼界见识。 否则光是读了无数书,也难真的领会到书中奥义。 当朝官家子弟,五至七岁开蒙,到了十五六岁的时候,大多都会被族中长辈安排外出游学,借以增长见识,开拓眼界。 只是外出游学所耗之资巨大。 代价也大。 故而寻常人家的子弟鲜少能有这样的机会。 林明晰从未想过。 听完眼中尽是愕然。 南正奇却是笑了。 他说:“你书读得够多了,就算是拜入为师门下,也难再让你于学业上有所进益,我想了许久,觉得还是理应放你出去多走走多看看才是正经。” “书中读千遍,不如亲身历一遍,看的多了,曾经的不解之惑自然就可迎刃而解。” “只是外出游学之事兹事体大,尚需你自行思量,你若是有旁的念头,也可说出来,咱们师生共同商议一番,也好尽早定下对策。” 林明晰压下眼中惊讶,拱手道:“弟子愿听老师安排,只是……” 他欲言又止的停顿了一下。 南正奇却像是猜到他在想什么似的,笑了一声才说:“可是不放心你家中小妻?” 林明晰有些难为情的笑了笑,轻声道:“也谈不上不放心,只是得讯突然,有些惶恐罢了。” 南正奇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你家里那丫头我也想好了去处,你大可放心就是。” 南歌离本就是个闲不住的。 十几岁就开始独自在外行走游历。 如今能在这个不大的庄子里住上这么一段时间,已算难得。 南正奇说:“那丫头既是想跟着学师,不妨就让她跟着歌离到外边去闯荡几年,歌离性子稳重,又有南风跟着,安全自是无虞,只是到了外边就没有在家里那么舒服,少不得要吃苦受罪,只要她受得住,那就不是问题。” 南正奇思虑周全。 连苏沅都想到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林明晰自是没了再瞻前顾后的顾虑。 “既如此,悉听老师安排。” 南正奇欣慰一笑,叹道:“男子汉大丈夫,理应如此。” “两年时间转瞬即逝,于人之一生而言,不过是眨眼之间,你且安心外出,也放那丫头去试一试,等到学成归来,金榜题名之时,为师亲自为你们二人主持大婚!” 林明晰听到大婚二字就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 钱奇安在一旁见了,啧啧称奇地说:“师弟年岁不大,竟已成婚了?” “能得这般少年英才为夫君,你那夫人倒是好福气。” 林明晰闻言并不否认,眉眼间都泛着抹不开的笑。 “师兄说笑了,能得她为妻,是我的福分才是。” 钱奇安听完就禁不住笑出了声。 他晃了晃手里的扇子,玩味地唏嘘:“老师您瞧,师弟年纪不大,却着实是个晓得护妻的,这一点像您。” 南正奇眼底闪现出一抹不可说的怀念,面上却是没好气的朝着钱奇安扔了个茶盏。 “就你晓得浑说!” 钱奇安笑着讨饶。 林明晰只觉这人实在有趣,几人在屋子里说起了关于游学的正事儿,絮语不断。 而此时,苏沅也从南歌离口中知道了林明晰即将外出游学的事儿。 她单手托着下巴,有些讶然地说:“要去两年,这么久的吗?” 南歌离意味深长的瞥了她一眼,玩味道:“怎么,人还没出门呢,你就舍不得了?” 苏沅被打趣多了也就无所谓了,腆着脸大大咧咧的点头。 “那可不,两年时间可不短,我自己一个人在家,多无趣啊!” 南歌离大概是从未见过苏沅这般坦然的,一时间竟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苏沅自顾自的叹了一口气,故作忧愁。 南歌离摇摇头笑了笑,慢悠悠道:“他就算是走了,你也不会无趣,这一点你倒是可以放心。” 苏沅不解的抬头。 南歌离放下手里的书,淡淡地说:“咱们过几日也要出发了,你清闲不了几日的。” 苏沅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儿,懵圈似的眨了眨眼,指了指自己,诧异道:“我也跟着去?” 南歌离啧了一声,好笑道:“你跟着他去做甚?” “跟着我走。” 像是见不得苏沅惦记着林明晰的样子,南歌离恨铁不成钢的用手敲了一下苏沅的脑门,忿忿道:“有了男人就忘了正事儿,我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个没出息的小玩意儿?” 苏沅想做买卖。 光是靠着看那些堆积成山的册子自然是不成的。 想真学到什么,还是得真刀实枪的去实践。 甭管最后是赚了还是赔了。 总要自己经历一遭才算是真的懂了。 而在这不大的乡镇寸土之中,苏沅懂得再多,也是无用武之地。 所以南歌离的打算就是,将苏沅带在身边,让她自己去外边闯一闯。 苏沅若真是个成器的,有了她的暗中相帮和人脉相扶,自然能有一番成就。 若是不能成,那也无妨。 就当作是带着苏沅去外边开眼界了。 玩耍也行。 南歌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漫不经心地说:“他去游学,你去经商,谁也没闲着。” 苏沅咂了咂嘴,口吻微妙。 “没想到,我还能有这样的机遇。” 饶是苏沅自诩机智,也知道自己这样一个小人物,能被称作世间奇女子的南歌离带在身边亲自培养。 说是撞大运都小了格局。 简直就是老天神眷。 被馅饼砸脑袋上的好事儿。 南歌离好笑的摇摇头,慢条斯理地说:“机遇这种东西,三分靠运七分靠拼,只是机遇在眼前,能不能抓住,就看你个人的本事了。” 要真是烂泥,怎么都是扶不上墙的。 苏沅闻言嘿嘿一笑,很是狗腿的给南歌离倒了一杯茶,笑呵呵地说:“先生放心,我会好好表现的。” 南歌离要笑不笑的颔首:“如此甚好。” 晚饭时,苏沅也见到了林明晰传说的二师兄。 面对钱奇安的问候,苏沅表现得落落大方,进退得体。 言辞谈吐间不拘泥,也不夸大。 娓娓道来间自有思路。 某些见地更是难得。 饶是钱奇安自诩见过无数奇人,见了苏沅也不得不在心里感慨一声林明晰的确是有福气。 穷乡僻壤之中能觅得这么一个眼界开阔之妻,算是捡到了宝贝。 第245章 好,我等着你 晚饭吃完宾主尽欢。 钱奇安多喝了两杯去睡了。 苏沅被南歌离拉着进了书房不知说什么。 林明晰从南正奇的书房里出来,不知为何就走到了苏沅房间门口,学着苏沅平日里的样子,找了个石头就地就坐下了。 苏沅抱着一个小箱子回来时,正好就看到了林明晰闭着眼靠在石头上的样子。 跟初见时相比,林明晰其实长高了不少。 少年宛如风中劲竹迎风而长。 骨架拉出了成人的宽度,比起之前的赢弱,多了无声的厚重。 曾经被苏沅视作小崽子的少年,不知不觉中隐隐有了男人的样子。 不再是孩子了。 苏沅心情复杂的啧了一声,抱着箱子走了过去,用脚尖直接踢了踢林明晰的小腿。 口吻嫌弃。 “喝多了不去睡,跑到这里来晒月亮?” 林明晰缓缓睁开了眼,自下而上的望着苏沅,在微弱月光的映衬下,眼底仿若是铺满了一层泠泠之光。 温而又清。 他像没骨头似的往苏沅的身上歪了一下,将脑袋靠在苏沅的腿上,轻笑着说:“不想去睡,想找你。” 苏沅耳根有些滚烫,嘴却是邦邦硬。 “睡不着找我做甚?” “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哄你睡觉?林明晰你今年有三岁了吗?” 她说着又踢了林明晰一下,没好气道:“少碰瓷,给我起来。” 林明晰捂着脸咯咯笑出了声,笑够了才对着苏沅伸手。 “起不来,沅沅拉我。” 苏沅无言以对片刻,见林明晰执着得很,不得不叹着气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不等林明晰站稳,苏沅就说:“我还真是小瞧你了,有这本事,就算是来日仕途无望,去街头找个豪富之家门前一倒,你也能发财致富啊!” 林明晰笑得不行的连连摆手,说:“不成不成,我倒是无妨,只是怕被人认出来丢了夫人的脸面。” 苏沅翻了个免费的白眼,不解道;“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到底是来干嘛的?” “来找你。” 苏沅白眼不断。 “找我干嘛?你……” “沅沅,你这般无情无趣的吗?” 林明晰指尖戏谑的点了点苏沅的侧脸,轻叹道:“老师给了三日作为准备,三日后,我就要随着老师和师兄外出了。” 苏沅没想到这么快,脊背僵了僵,不自在地说:“走就走呗,总之又不是你一个人。” 一走就是两年。 说是心中毫无挂念,自是虚言。 只是林明晰和苏沅都不是那种习惯将所有话都说透的性子,哪怕是心里不舍,面上也不曾带出多少。 苏沅故作潇洒的戳了戳林明晰的俊秀的眉心,语重心长道:“只是吧,你这人嘴皮子贼讨打,外出无人的时候,记得稍微控制一下自己的那张嘴,可少说点儿欠揍的话吧,否则要是被人摁着揍,那都没谁能救得了你。” 林明晰顺势握住了苏沅的手,放在唇边轻轻的啄了一下,哑声说:“好。” “沅沅说的,我都记着。” 苏沅条件反射似的想把手抽回来。 可视线触及垂眉弯眼的林明晰,胳膊不明显的僵了一下,索性就自暴自弃的扭头不去看,任由他抓着。 苏沅变扭的扭着脖子,闷声闷气地说:“还有,自己在外头,别傻乎乎的什么都信,自己多留个心眼,凡事以安全为重,别的都是次要,知道了吗?” 林明晰笑着应好。 弯腰将苏沅放在脚边的箱子抱了起来,说:“外边冷,进屋吧。” 苏沅跟在他的身后进了屋。 林明晰却站在了门口不动。 他说:“沅沅,两年后,我就可下场一试了。” 苏沅闻言不明所以的点头,说:“是啊,我知道,怎么了?” 林明晰缓缓呼出一口气,轻声说:“两年后,沅沅花期正好,正值当嫁之龄。” “等我考完试,我就来正式向你提亲好不好?” 苏沅心尖一跳一愣,没接上话。 林明晰却自顾自的笑了。 他说:“我本是想尽早将咱们的婚事定下来的,可目前身无寸功,到底是生怕委屈了你,思前想后,想来我也没什么可予你的,索性挣个殿前一诉之恩,求得无尚之婚,尽善尽美了才算是好。” 他往前一步微微垂首,珍而又珍的在苏沅的眉心轻轻的印下一个吻,哑声道:“沅沅等我两年,我必来求娶。” 苏沅反手捏住了他的手腕,忍着笑说:“拿什么来求?” 林明晰翩然一笑,轻轻道:“许你个状元夫人之位可好?” 苏沅唇角缓缓上扬,语中也带上了笑。 她仰头看着林明晰的眼,笑着说:“好啊。” “我等着。” 南正奇是个行动派,既是动了带着林明晰外出游历的心思,自然不会过分耽搁。 只是林明晰外出两年,时日不算是短。 为了不让家中父母忧心,南正奇特意在出发前给了两日假。 一是让林明晰回家告之父母。 二就是让林明晰为出行做准备。 林慧娘得知林明晰和苏沅都要外出两年,一时间面上全是讶然。 她什么都不懂。 只是无措的看向了林传读。 林传读见识稍微广些,思忖片刻就说了好。 他苦笑道:“家中不能给你任何相助,前程都是要靠你自己去挣的,你能得师长厚望,有此机会,是难得的好事儿,我们本不该阻拦。” “只是出门在外,记得听从师长吩咐,切勿擅作主张,得了空,记得往家中送信,别让家里人挂心。” 林明晰一一应下。 林传读说完,忍不住看向了默不作声的苏沅。 他有些迟疑,苦笑道:“沅沅也随六子一同前去?” 苏沅摇摇头,说:“不是,我去别的地方,跟六哥不是一道的。” 林慧娘听完立马就拧起了眉,她难掩忧心地说:“那怎么成?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孤身一人在外算什么事儿?万一遇上什么难处,更是艰难。” 不等苏沅说话她就拉住了苏沅的手,说:“沅沅你听婶儿的,别跟着他们大男人掺和,索性就在家,婶儿每日给你做好吃的,家中日子逐渐也好过了,何至于让你一个小姑娘出去吃苦受罪?” 苏沅哭笑不得的将手抽了回来,温声说:“婶儿您放心就是,我不是一个人去的,带着我的人也是六哥熟识之人,吃不了什么苦头,再说了,家里的活儿我如今也帮不上什么忙,能有机会出去走走,我也是想的。” 苏沅这番话在林慧娘耳中,是极为令人惊诧的。 村子里不讲究太多,虽没有女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繁琐规矩。 可女子身上,还是背负着在家相夫教子的责任。 最多也就是从村里去一趟镇上。 可从未有人孤身出过远门。 林惠娘也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 林慧娘茫然又无措的看向了林明晰,诧异道:“六子,你怎么不劝劝沅沅?这女孩子出门在外,少不得风餐露宿,你……” “娘,我出得门,沅沅比我还厉害,为何出不得?” 在林慧娘震惊和林传读不赞同的眼神中,林明晰云淡风轻地说:“沅沅想去,那便可去得,咱们只要为她收拾好行装等她回来就是,何必多言?” 林明晰不知想到什么,眉眼间溢出了一丝浅笑,对着出神的苏沅勾了勾唇,轻笑道:“天下之大,只要她想,有何处去不得?” 第246章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苏沅执意要去。 林明晰也是偏帮的。 林慧娘和林传读纵然有再多的话,面对着两人的固执也变成了无话可说。 得知苏沅和林明晰前后脚出门,林慧娘不放心的拧着眉去给苏沅收拾行李。 林明晰则是与林传读叙话到了深夜。 两日后,林明晰整装待发。 苏沅也拎着自己的小包袱,准备与他一同前往南家庄子与南歌离汇合。 林传读和林惠娘将人送到了门口,眉眼间全是掩饰不住的担心。 “此去切记保重自身,上顺师长,下让于人,不可惹事生非,不可给师长添忧。” 林明晰轻声应是。 林慧娘拉着苏沅的手,将叮嘱过了无数遍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末了才叹气说:“沅沅记得小心些,万事多谨慎,不可大意,有什么难处,切勿逞强,记得时常往家中来信,可别让我们担心才是。” 苏沅笑呵呵的点头说是。 又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本子,说:“林叔,婶儿,摊子上的生意如今已经上了门道,只是以长远计,模式尚不成熟,六哥想了些法子,以后说不定就用得上,我都写在这上边了,您们不妨就按本子上写的做,若无差错,理应是可以的。” 林传读接过苏沅手里的小本子,一时好笑。 “你六哥哪儿有这头脑?估计都是你想的,你何必往他的脸上贴金?” 若说读书林明晰是比苏沅强。 可若论做买卖的头脑,林明晰的确是比不上苏沅的。 苏沅听完笑笑不说话。 林明晰自然而然的拿过苏沅手里的小包袱,笑着说:“沅沅自来机灵,我自是比不上的。” “爹娘不必远送,回去吧。” 林惠娘叹着气说好。 两人目送着苏沅和林明晰走远了,这才慢慢的转身走了回去。 苏沅的包袱在林明晰手里。 自己空手捡了一根小树枝,心不在焉的扒拉着路边的枯草,肃着脸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林明晰注意到她的失神,漫不经心道:“爹那天说的话,让你不高兴了?” 自那晚过后,林明晰明显能察觉到苏沅对林传读态度的转变。 或不明显。 但是跟之前比,显然是有变化的。 少了之前的亲近。 多了几分不可说的恭敬和疏离。 只是林传读和苏沅本人,或许都不曾察觉罢了。 苏沅闻言不可避免的顿了顿,默了一瞬后好笑道:“有什么可不高兴的?” 她扭头白了林明晰一眼,慢悠悠道:“你是亲儿子,林叔自然是盼着你能更好的,人之常情罢了,若我站在他的角度上看,也会希望你能得一门更好的姻亲,我只是……” 林明晰上前拉住了苏沅的手,轻笑道:“只是什么?” 苏沅表情微妙的叹了口气,耸肩摊手,无奈道:“只是道理我都懂,但是还是会不可避免的不舒服,可能是我小气吧,反正我的确是不太高兴的。” 若林家夫妇从未对苏沅透露过希望她能与林明晰成婚的意思,苏沅或许不会有什么想法。 但是先对她明里暗里示意在前,随后得知可得一个更好的儿媳,就转而希望苏沅只是林明晰的妹妹。 这样的转变说得好听些是为了林明晰考虑。 可换在苏沅的角度上,就办得有那么点儿不像话。 被人当作一个无时可有,有时可换的被替代品。 对苏沅而言,跟侮辱无异。 若不是知道林家夫妇的为人行事,别说只是冷淡几分,就算是当场翻脸,那也是苏沅能干得出来的事儿。 林明晰听了沉默良久,无声的紧了紧抓着苏沅的手。 他说:“是我不好,让沅沅受委屈了。” 苏沅为林家尽心尽力。 临到头来还被这般伤了心。 说起来,的确是林家夫妇对不住苏沅的。 苏沅切了一声赶紧摆手。 “你可别,跟你有什么干系?只是我这人心眼小,暂时过不去罢了,给我点儿时间就好了。” 苏沅不想多提。 林明晰倒是也不追问。 他不为林家夫妇辩解,让苏沅说不清什么滋味的松了一口气。 在心口堵着的那口郁结之气也消散了不少。 林明晰装作没看出苏沅的神色变化,只是说:“在我看来,没有比你更好的。” 苏沅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说:“你才见过几个人,就知道说我最好?” “来日方长,慢慢瞧吧。” 林明晰轻笑几声,温声道:“来日方长,待到日后,沅沅自然就知道了。” 南家庄子。 南正奇和钱奇安都是早就准备好的。 林明晰到了以后,不等叙话,将东西都打点好装上马车,次日一早就出发。 出发前,苏沅将林明晰叫了过来,故作高深的塞给他一个小荷包。 林明晰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 荷包上绣着精致的图案,一看就不是出自苏沅之手。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苏沅有些窘迫,硬邦邦道:“我可没那么好的本事,这是之前买的,你路上带着,随意装点儿什么都好。” 林明晰失笑点头,仔细的将荷包塞进了胸口,这才说:“沅沅送什么都好。” 苏沅被酸得牙根发酸,打了个哆嗦赶紧说:“行了,赶紧去吧。” 林明晰没理会苏沅赶人的话,反而是对着她伸出了手。 那姿态就像是个小娃娃在求个抱抱似的。 意思不言而明。 苏沅眼底泛出了笑,故作不解的皱眉。 “几个意思?” 林明晰挑眉一笑,放轻了语调说:“再见需是许久之后,沅沅不打算抱我一下吗?” 苏沅忍着笑出声的冲动,非常正直的摇头。 “不抱。” “男女授受不亲,抱什么抱?” 她说着就想走。 林明晰却不改动作,只是一味地笑着。 手也一直在空中。 苏沅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正想说要不自暴自弃的抱一下得了。 然后林明晰就主动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沅沅羞了不肯抱我,那我来抱你便是。” 他强忍颤抖的在苏沅的耳边轻轻的亲了一下,哑声说:“沅沅,好好的,等我回来。” 第247章 骨中带韧 送走了林明晰,接下来就是要准备和南歌离出发的事儿了。 只是林明晰走了两日,苏沅就像丢了魂似的过了两日。 没事儿就在一旁杵着下巴发呆。 有事儿的时候,手上干着活儿,显然心思也不在手上,时不时的就总要出几回岔子。 这对苏沅而言,可是极少见的。 南歌离初起两日瞧了个有趣,可随之就是满心的无奈和好笑。 这日看苏沅又将手里的册子摆错了位置,南歌离忍无可忍的呵了一声,戏谑道:“林明晰走了,也将你的魂儿勾走了?” “瞧瞧这魂不守舍的样子,真该让林明晰来好好看看。” 苏沅被揭穿了有些尴尬,试了一下没能调整好表情,索性就自暴自弃似的一摊手,叹息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是她的脑子在想。 又不是她主动要想的。 控制不住的。 南歌离被逗乐了,顺手将苏沅放错了位置的册子放好,慢悠悠道:“听南风说,你好像会些拳脚功夫?” 苏沅没多想就嗯了一声,转而想到南风一蹬地,就瞬间脱离人体重力直接飞起来的潇洒,神色微妙的咂嘴。 “就会比划两下棍子,不会飞。” 南歌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玩味道:“那你想飞么?” 苏沅面露不解,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我?飞?” “开什么玩笑?” 南歌离笑了。 “谁说我在跟你开玩笑?” 南歌离说她是认真的,就当真是认真的。 用她的话来说,反正苏沅闲着也没琢磨正事儿,不如给她找点儿事儿做,省得一天到晚满脑子想的都是林明晰。 苏沅上辈子,小的时候在孤儿院里靠着被打和打人来抢吃的穿的。 摸爬滚打了十几年,无师自通学会了一身好阴损的近身拳脚。 长大些了,为了防止遇上想打又打不动的人,索性就放弃了高雅的兴趣爱好,直接去格斗营苦磨了好几年。 可她点儿小拳脚,在南风这样的高手眼中,自然什么都算不上。 所以临近出发前,苏沅都还被便宜师傅南风摁在院子里扎马步。 累得腿都直不起弯了,自然就没了心思再去想林明晰到底到哪儿了。 她累得要死爬回房去睡了。 南风照例给南歌离熬好了药送进去。 南歌离慢慢搅动手里的勺子,轻笑道:“那丫头,资质如何?” 南风的木板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淡声说:“虽进门晚,但自身资质不差,也耐得住打磨,想成高手或许难,但按目前的情形看,于危境中自保不成问题。” 南风从未教过谁。 一开始也以为苏沅会轻易放弃。 毕竟她早已过了习武的最佳年纪。 又是个娇滴滴的女孩子。 怎会吃得了习武的苦? 可事实证明,南风是小看了苏沅的韧劲儿。 不管他提出的要求有多过分,多难,苏沅嘴里骂骂咧咧的,可最后还是会尽全力的完成。 半个月过去,苏沅愣是咬牙撑下来了。 是属难得。 南歌离闻言意味不明的瞥了南风一眼,要笑不笑地说:“你倒是对她评价不错。” 南风听了,没多余的表情,只是说:“难见佳材罢了。” 南歌离笑了一下端起碗一饮而尽,接过南风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药渍,然后才说:“你可知道,我最喜欢那丫头什么地方?” 南风低着头不说话。 南歌离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她骨子里有一股疯劲儿,也有一股狠劲儿,就是那股劲儿,让人见了就知道,这是个不好惹的。” “而我见了她,是欣赏也是羡慕。” “你说,我当年若是能像她这般,如今的情形,是不是就能不一样了?” 南风喉咙上下滑动了一瞬,却没能出声。 南歌离静静的看他许久,最终只是无声嗤笑。 “罢了,不为难你了。” “夜深了,你且去歇着吧,三日后出发。” 南风应声而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南歌离出声叫住了他。 她说:“既是好料子,就好生教着。” “敢争敢打的姑娘,这世上可不多了。” 南歌离说完像是累了,起身就进了里屋。 南风原地战力良久,无声长叹后伸手捂住了脸。 有了南歌离的特特叮嘱,南风对苏沅的练武进度更加上心。 这也就直接导致了,苏沅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过上一天的清闲日子。 为了练就南风形容的那种身轻如燕的境界,苏沅不得不含泪将他安排的铅块裹在布里拴在了脚上和腰上。 除了睡觉的时候,其余时候都在负重前行。 南歌离坐马车。 南风赶车。 走上一截,苏沅就会被南歌离赶下去走路。 南歌离半点不着急,一路上晃晃悠悠的,就跟溜娃放风筝似的,就走在苏沅不远的前头。 每当苏沅好不容易适应身上的负重,南风就像个阎王似的又拿出两块。 苏沅忍着痛苦往身上加。 时间长了,差点恍惚以为自己是个正在加秤砣的秤杆。 这么走着走着走了快两个月,他们终于到了一个临江的小镇。 他们进镇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南风找了间客栈入住,吃饭的地点却安排在了大厅。 大厅人声嘈杂,说什么的都有。 苏沅正专心跟碗里的骨头搏斗时,就听到南歌离说:“你可知,为何选在此处吃饭?” 苏沅咬着吃的,含糊不清地说:“这里人多,有意无意的能听到不少消息。” “先生是想打探什么吗?” 南歌离暗含赞赏了看了苏沅一眼,说:“你倒是通透。” 苏沅一抹嘴笑了。 她说:“其实想打探消息,去赌坊花楼才是最好,美酒香薰使人醉,人的神志一不清醒,就容易说出不该说的话,做不该做的事儿,旁人言多了,才能有知。” 南歌离扮作了个温雅公子的模样,听到这话就忍不住用手中折扇轻轻的敲了敲苏沅的脑袋,没好气道:“年纪不大,懂的倒是不少。” 苏沅嘿嘿笑着接着啃骨头。 南歌离喝了一口茶,慢悠悠道:“那你可知,咱们为何来这?” 这个苏沅倒是真不知道。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说:“这个小镇没什么出奇之处,路过尚可,专门来一趟倒是不值,唯一能说上几嘴的,大约就是这里再往前不远处就是大名鼎鼎的浣纱城,先生想去的,难不成是浣纱城?” 南歌离这下是真有些意外了。 她笑看苏沅,颔首道:“那你说说,这浣纱城为何就值得一去?” 第248章 文纱锦 浣纱城得此名,乃是因本土擅产蚕丝。 当朝产蚕最多之处,就是这浣纱城一带。 而浣纱城中除了多得数不清的蚕丝,还有的就是那巧夺天工的精巧技法。 苏沅回想着南歌离曾经给自己看过的一些卷宗,若有所思道:“浣纱城除了以蚕丝数量闻名天下,另外被称为称作天下一绝的,就是精巧的绣娘工艺。” 传闻浣纱城中最有名的大家文氏,本是孤女出身,不足十岁进了浣纱坊做活,后自行钻研出了一门独家的织纱本领,自成一派,靠着这门技巧安身立命。 后与浣纱城中一富户之子两情相悦,嫁入方家,在方家的助力下,将这门技艺传承下去。 而用这种技法织出来的绣缎,得名文纱锦。 文纱锦制作工艺复杂。 饶是方家专门培养了一批绣娘,日夜不休,可每年出产的文纱锦仍不足百匹之数。 大多被送往了盛京城中作为上供之物。 少数流入民间的,就算只是一尺,也可哄抢至不可说的高价。 苏沅当时在卷宗中看到这一段的时候,还满是感慨的唏嘘了一句。 果然是天干饿不死手艺人。 这有本事的人,到什么时候都是有饭吃的。 苏沅说着有些口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南歌离见她将卷宗中的内容记得清楚,微不可察的满意点头。 然后才说:“除了这个,还知道别的吗?” 苏沅撑着下巴想了想,啧了一声,说:“这方家文氏,乃是百年前的人了,当时与文家公子的确是琴瑟和谐,也将文纱锦的名声扬洒到了天下四海,方家也因此一跃成为了浣纱城中的第一大家,只是先人成器,后辈却不是什么让人省心的好玩意儿。” 方家夫妇共有三子一女。 且都是嫡出。 按理说家中人口关系简单,又无旁的复杂关系,应该是能和睦的。 可最后的现实却极为狗血。 老大不成器,不到十几岁的年纪就染上了一身酒色财气的毛病,醒着的时候在赌坊,睡着的时候就是在花楼。 最后不到三十的年纪,愣是不知从哪儿染上了花柳病,靠着家中豪富用药续着命养了两年,就在无数唏嘘中死了。 老二是个有野心的,只可惜才华撑不起野心,一味地想着往外扩展生意鸿图,被人骗得血本无归不说,还险些让方家牵扯进了十几年前的一桩谋逆大案中,最后据说是害怕自己会被抓走处死,连夜卷着家里的钱财带着小妾逃了,结果却好死不死遇上了劫匪,横死在了山中小道上。 被老大老二连着折腾了数年,方家豪富逐渐颓败。 老三想接手一力支撑起家族大业,但是却是个身子羸弱的。 走三步路要喘两步的气。 躺在床上就能让人怀疑他可能是断了气的。 压根就撑不起这诺大的方家。 最后出来力挽狂澜的,正是方家幺女的丈夫。 方家姑爷包正弘。 这位方家姑爷可是个传奇人物。 以白身入赘方家,几个舅爷在的时候,不曾露出过半点锋芒。 基本上就是个入赘的小透明。 可当方家被几个舅子折腾得只零破碎,站出来的却是他。 他用极短的时间压制住了当时方家的倾倒之势。 甚至还命人改革了文纱锦的制作工艺,加大了制作产量,靠着这闻名天下的文纱锦,生生将方家从倒闭的深渊前拽了回来。 可以说,方家能有如今这般规模,包正弘是功不可没的。 而更让人感慨的是,包正弘哪怕是与方小姐成婚后至今无子,也不曾动过纳妾另娶的念头。 爱妻护妻的名声,传遍了四处。 在这一带可谓是痴情男子的佳话。 苏沅说着微妙的抿了抿唇,意味不明道:“只不过我觉得,现实跟卷宗上写的应该有些出入。” 包正弘若真是像传闻中说的那么好,那么何苦要等到几个舅子都没了才展现自己力挽狂澜的本事? 方家老大老二自己不成器就罢了。 可方家老三身子还算健朗的时候,苦苦支撑摇摇欲坠的方家,可不见这位大善人出来说什么做什么。 苏沅看到这人的相关描述时,第一感觉就是,事实没这么简单。 南歌离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说:“哦?你看出什么来了” 苏沅随手拿了支筷子蘸了点杯子里的水,在桌面上随意写写画画,轻描淡写地说:“先生不觉得,这个叫包正弘的,做人做得实在是太好了吗?” 南歌离笑而不语。 苏沅自顾自地说:“咱们一路上过来,我就听了不少关于他的事儿。” “什么敬妻爱妻,贤善好施,修桥修路,德才兼备之类的话,这人好像就没有缺点。” 南歌离好笑的看了一眼苏沅在桌上画出来的三角形,微妙道:“好事做多了,名声自然就好,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苏沅挑眉。 “可谁能确定,他真的是好人呢?” 苏沅在桌子上写出了一个方字,然后又写出了一个包字。 她用筷子头轻轻的点了点那个包字,意味深长道:“曾经的浣纱城谁人不知方家豪富,文纱锦更是方家的标志物,可如今,谁人知方家是什么?再提起文纱锦时,世人口中提到的也是他包正弘,与方家何干?” 苏沅放下了筷子,对着南歌离努努嘴,口吻微妙。 “要我看呐,要不了多久,这方家最后大概就会变成包家了。” 苏沅的分析只是自己的猜测。 说了半天,一是应付南歌离无时无刻的抽问抽答,借以证明,她给的那些卷宗自己是真的都看完了。 二就是当无趣时的闲话散话说着解闷。 南歌离听完久久不言。 苏沅看得有些疑惑,忍不住小小的叫了一声先生。 南歌离缓缓回神,淡淡道:“你说的不错,这方家,的确马上就要变成包家了。” 苏沅扒拉着手里的瓜子有些茫然。 像是不太明白南歌离说这个的用意。 南歌离眼中复杂一闪即逝,慢悠悠道:“你是个一点就透的,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可知道,我们为何来这里?” 这个苏沅就当真是不知道了。 见她答不出,南歌离勾了勾唇才说:“方家有名的,不光是文纱锦,整个浣纱城一带接连三城,蚕农所出蚕丝,方家占了半数过多,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方家豪富富甲一方,确实不是虚言。” “而咱们来此,就是为了跟方家做生意的。” 南歌离这话听起来前后有些接不上。 苏沅茫然的啊了一声,像是不太明白,好好的怎么就说到做生意上去了。 南歌离无视了她的不解,慢条斯理地说:“我出本钱,你去买纱,咱们跟豪富一方的包大善人,做一回买卖可好?” 第249章 小命不是拿来花样作死的 南歌离说是要做买卖,就当真是拿出了十二分的诚意。 苏沅都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么些人和银子,总之,进浣纱城的前两日,她就将苏沅出门做生意的行头都准备好了。 她专门给苏沅找了个擅梳妆的丫鬟。 不过片刻,就巧妙的掩饰住了苏沅本身的身材相貌,看起来完全像是变了个人。 苏沅盯着镜子里模样大变的自己,心底隐隐有些怪异。 做买卖就好好做买卖。 改头换面的做甚? 南歌离这样安排,究竟是何意? 苏沅心里正古怪的时候,南歌离推门走了进来。 她看见苏沅的装扮,眼底闪烁着的是惊讶。 “看不出,你倒是与这身打扮很是相符。” 苏沅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缎长袍,黑发被高高的束起成一个马尾。 因她明显未到戴冠之龄,所以只是用发带绑了,并无别的装饰。 苏沅身量不高,许是穿了垫高的鞋,看起来比平常高了些许,眉眼被修饰过,更添几分少年英气,全无姑娘家的娇俏。 也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苏沅闻言哭笑不得的摸了摸手上的劲袖领口,有些头疼。 “先生,我真是去跟包老爷做买卖的吗?” 南歌离故作不解,笑着反问:“不然呢?” 苏沅呵了一声,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裳,无奈道:“可我怎么觉得,不太像呢?” 南歌离知道瞒不住她,索性也不瞒她。 她一边亲自将带来的一个玉佩拴到苏沅纤细得过分的腰间,一边说:“买卖是要做的,只是做买卖的时候,顺便找点儿别的东西罢了。” 苏沅心头微微一跳,眯着眼问:“先生想找什么?” 南歌离站直了身子,满意的上下打量了苏沅一眼,轻笑道:“自然是个好东西。” 她对着苏沅招手,示意苏沅凑近些。 苏沅带着狐疑凑了过去。 听了几句,就生无可恋的闭上了眼。 她忍着狰狞,险些将后槽牙咬碎。 “先生认真的?” 南歌离笑着点头。 “那自然是不曾说笑。” 苏沅想也不想的就要摘身上的东西,张嘴就说:“你这是不合理的要求,我拒绝。” 南歌离见状也不着急,抱着胳膊,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等她都要脱衣服了,南歌离才说:“你当真不愿?” 苏沅直接被气笑了。 “当然不愿。” 苏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忍着扭头就走的冲动,咬牙道:“先生,我这人吧,什么都好说,可涉及到生死的事儿吧,我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练武扛沙袋背铅块可以。 跋山涉水吃苦受罪也可以。 但是,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绝对不行! 她蹦哒了两辈子才活到现在的好吗? 小命不是拿来花样作死的! 苏沅头大的叹了一口气,难得的一本正经。 “先生,咱们之前说好的不是这样的,你明明说了只是做买卖的!” 南歌离一脸不容质疑的正直:“这难道不是在做买卖?” 苏沅瞪眼。 “你只是没说还要掺杂私货啊!” 早知道南歌离心怀不轨,她何苦跟着她出来走这一趟? 南歌离就像看不出苏沅的气急似的,径直走到桌子边坐下,沉沉地说:“你只听说过浣纱城以文纱锦闻名,方家豪富一方,那你可知道,这豪富的浣纱城中的百姓又是如何度日的?” 苏沅狠狠皱眉,没好气地说:“哪儿的百姓不苦?” “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纵然就是这里有什么不该有之事,也理应由官府的人来管,我不过是个小女子,能有什么力挽狂澜救世人于水火的本事?” 苏沅拒绝得实在果决。 摆明了就是一副不愿合作的样子。 她为了打消南歌离这个念头,甚至还说:“先生若是执意要做,只要找个面生之人就可以了,谁都比我强,何必来为难我?” 南歌离难得不顾仪态的翻了个白眼,直接说:“要是你那么容易被人取代,我辛苦培养你做甚?” 苏沅…… 合着从一开始让她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册子,就是早有预谋的? 她一言难尽的咬了咬牙,正想说点儿什么扳回一城的时候,南歌离却说:“罢了,你既是不愿,那就算了。” 苏沅狐疑皱眉。 “算了?” 南歌离像是被气到了,直接伸手就捏住了苏沅的脸。 “怕我骗你?” 苏沅歪着脑袋被揪得不轻,哎呦哎呦的叫。 “先生,先生下手轻点儿。” 南歌离冷哼一声松了手,迈步就往外走。 “把衣裳穿好,陪我出去转转。” 苏沅不太想去。 可平心而论,南歌离除了这次提出的要求略显坑爹,可平时对她还是很好的。 所以哪怕是知道南歌离葫芦里可能还装着别的药,可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咬咬牙跺脚跟了上去。 南歌离头上带着一个幕帘,带着苏沅在城中七拐八绕的转了一圈,买了些有点没的,就溜达着回了南风刚置办下的小宅子里。 苏沅本以为南歌离会旧事重提。 甚至都已经在心里打好了腹稿,准备只要南歌离再提出不合理要求,就直接严词拒绝。 结果南歌离半句都没提。 就跟全然没这回事儿似的,平静得吓人。 苏沅有意无意的问起,她只是让苏沅好好的用眼睛看。 一开始苏沅没太明白,她是要让自己看什么。 可随着在外边溜达的时间越来越长,苏沅的眉心慢慢的就有了个深深的褶皱。 南歌离将一块碎银递给眼前的小姑娘,见苏沅久久的站着不动,语调中带了笑。 “站着做甚?” 苏沅指了指刚刚发生过一场短暂动乱的方向,嗓音莫名的有些哑。 “刚刚那是什么?” 南歌离回头看了一眼,不以为意地说:“抓纱工。” “什么?” 苏沅快走几步,正想仔细问的时候,刚刚得了南歌离银子的小姑娘就拉住了南歌离的裙摆,不大的小脸上满是苍白和惊恐。 她难掩紧张的往苏沅刚刚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小声说:“姐姐小声点儿!” 南歌离哦了一声像是不解。 苏沅无声抿唇。 小姑娘带着哭腔说:“这话是不能说的,万一被人听见了,是要遭祸的。” 苏沅惊诧不已,难以置信地说:“遭祸?” 小姑娘年纪不大,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看起来都快哭了,可到底是不敢多说,只是低低的说了一句不能提,然后就挎着手上的花篮急匆匆的走了。 苏沅站着不动。 南歌离见状讥诮十足的呵了一声,轻叹一声才说:“你说百姓都苦,只要用心熬,日子总能熬出头,可是沅沅,这里的百姓,脊背上压着一座大山。” “就算是变成白骨,变成枯灰,也熬不出头。” “他们只能在这里,一直熬着。” 第250章 浑水 看苏沅魂不守舍的样子,南歌离轻叹一声,索性就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且跟我来,回去再说。” 回到小院,南歌离不慌不忙的洗茶烫盏,看着茶壶中冒出的热气,淡声道:“浣纱城一带,以出蚕丝为名,可若论起每年可创之财,比起淮南的鱼米之乡也不遑多论,这里也是朝廷每年税银的大头,年创之财不可计数。” 只是豪富之下必滋腐朽。 能创造的财富多了,贪心不足的人自然也就多了。 南歌离不知想到了什么,讥诮的呵了一声,轻声道:“这里无数百姓以养蚕浣纱为生,早些年,这亦是百姓的求生之道,还算富足,可到了后来,手握重权之人,再难被可获得的好处所满足,慢慢的就开始了欺上瞒下的贪墨之路。” 往上报的数目减少。 往下,恶意打压蚕农可得的利益。 用堪称廉价,甚至不愿花本钱的方式,逼着蚕农交出辛苦养出来的蚕丝。 强行抓人去织坊做工。 南歌离给苏沅倒了一杯茶,看她默然不语的样子,无声而笑。 “刚刚那小姑娘说的抓织工,就是这里的官员默许的一种劳力方式。” 城中百姓,不管是否情愿,每家每户都必须出人前去织坊做工。 若是织坊的人手不够,就会出现像今日那般场景。 走在大街上,都有可能会被强行抓走。 苏沅默默的握住了茶杯,有些说不清的气闷。 她闷闷地说:“我只听说过抓人去服兵役的,抓织工这种事儿,倒是新鲜。” 南歌离牵着嘴角笑了一下,唏嘘道:“何至是你觉得听起来新鲜呢?” “如此荒谬之事,谁听了不觉古怪?” 这本是不合理之事。 只是在巨大的利益诱惑之下,被当地的父母官强行变成了存在即合理。 南歌离出发的第一站定在了这里,也正是为此。 南歌离知道苏沅聪慧,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不想过分隐瞒,只是说:“我带着你出来,一是的确动了惜才之心,二者,的确是想着你的身份更方便行事,想借着你的手,调查些事情。” “之前没跟你细说,担心你害怕是一,另外一个,则是觉得你应该不会同意,所以才未能与你细说。” 苏沅翻了个不客气的白眼,没好气道:“知道我不会同意,你还带着我干什么?” 南歌离愣了一下就笑了。 她说:“我这不是还想着能感化你的心思吗?” 苏沅直接被气出了冷笑。 她说:“感化?你以为我是什么感天动地的大善人?” 南歌离笑而不语。 苏沅憋了半天火,磨了磨牙才说:“不过话说起来,南家已不在朝堂,先生和老爷子如今也只是个布衣之身,费心调查这个做甚?” 南家若还在朝堂,职责所在,南歌离调查此事倒是也没什么。 可南家父女如今在外已经是已死之人,掺和这个干什么? 他们如今无官无职,甚至不敢以真面目在外行走。 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了。 还想插足这样的浑水,从哪儿看都不符合常理。 苏沅的问题一针见血。 南歌离顿了顿,没直接回答苏沅的话,反而是意味不明地说:“你确定要知道?” 苏沅心底生出一种仿佛要被坑的微妙,抿了抿唇干脆就说:“算了,其实我也没那么想知道,不能说就罢了。” 南歌离闻言像是有些失望,摇头叹息了一声,玩笑道:“沅沅,年轻人还是要有好奇心的,你难道就不好奇吗?” 苏沅气结的切了一声,坦诚道:“都说好奇心害死猫,可见人的好奇心太强了,不见得就是一件好事儿,跟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相比,我可能还是更想好好的活着。” 只有死过的人,才知道活着有多不容易。 苏沅自觉小命来得不易。 完全没有拿小命开玩笑的兴趣。 南歌离见她是真不问了,无奈之下遗憾叹气。 “罢了,你既是不愿,那也不勉强你,我要在此处盘桓些时日,你就在城里随意逛逛,等我的事儿办完了,我们再去下一个地方。” 南歌离不勉强,苏沅倒是有些意外。 她狐疑的看向南歌离,不解道:“不勉强我?” 南歌离闻言笑出了声。 “何必勉强?” “都是世间缘法讲究个你情我愿,你我还有半师的情谊,我总不会为了这种事儿为难于你。” 苏沅说不清什么滋味的松了一口气,心不在焉的跟南歌离说了几句话,就借口自己累了先回了房间。 苏沅走后,南歌离摆弄着桌上的茶,也不喝,只是一味地看着。 南风从外头进来,见了就说:“茶想必已经凉了,我去给小姐换一杯把。” 南歌离摆手制止了南风的动作,望苏沅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笑道:“那丫头回房了?” 南风点头。 他像是有些不确定,轻声道:“小姐,为何要让苏姑娘去做此事?她无意于此,万一……” 南歌离打断了南风的话,直接说:“你觉得,目前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吗?” 浣纱城一带是一滩不可见底的浑水。 豪富之下不知埋了多少枯骨亡魂。 这里更是牵扯到不可说的朝廷机密,被当地官员上下一气打造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铁桶。 想知道点儿什么货真价实的东西,无异于是难于登天。 南歌离在外行走多年,认识她的人不多,对她有印象的官员却不在少数。 饶是乔装打扮过了,也难免会流露出被人察觉的端倪。 她不方便出面。 只能是找一个信得过,又有能耐从这滩浑水中全身而退的人去。 苏沅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南歌离若有所思的低下头,轻轻道:“沅丫头胆大心细,又有常人缺乏的勇机和见识,还会点儿武艺,我满打满算的看了一圈,就只有她最合适。” 南歌离说的,南风都承认。 可南风却不得不说:“但是苏小姐并无此意,若是她执意不愿,小姐又该作何打算?” 南歌离轻轻的呵了呵,苦笑道:“不同意不是人之常情吗?” 这样深不可见底的泥潭,有谁会轻易同意踏进呢? 若非是泥足深陷,她又怎会…… 南风无声皱眉,沉声道:“那要不,属下想想法子,让苏姑娘改主意?” 南歌离微微摇头说不可。 她闭上眼缓缓呼出一口气,淡淡地说:“沅丫头看似性子和软好说话,其实比林明晰可心狠果断多了,这样的人,若非她自己心软同意了,你说什么都是无用的,若是逼急了,说不定天不亮小丫头就撒丫子跑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南风低着头不说话了。 南歌离幽幽道:“没事儿,她想去什么地方就让她去,过些日子,她会同意的。” 第251章 猜测 苏沅回到自己的房间,抱着被子却怎么都睡不着。 平心而论,苏沅不觉得自己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好人。 她不像林明晰似的,圣贤书读得多,对这人世间,心里有着不可磨灭的家国大义。 也没有救人于水火的觉悟。 活了上下两辈子,她心里最大的执念就是怎么好好活着。 至于其余人是怎么活的,她半点也不在乎。 看见所谓的不平之事,她大约心头触动一瞬,也不会有比这再多的想法。 毕竟这人活在世上,谁不觉苦? 菩萨尚且顾不过来那么多。 她又何苦操心菩萨都管不过来的民间疾苦? 可今日所见实在荒谬。 也让苏沅第一次清楚的意识到,原来这里跟现代是真的不一样的。 苏沅心情复杂的拍了一下被子,无声叹气。 “皇权时代,果真是这样的吗……” 可她连自己都保不住,还能操心去保谁? 苏沅琢磨了半宿,后半夜才勉强睡了一会儿。 次日起床时,眼珠都是红的。 南歌离正在写字,见她起了,绝口不提昨日之事,只是说:“吃的在前边放着呢,去吃了咱们出去一趟。” 苏沅有气无力的哦了一声,凑合吃了一些东西,就与南歌离出了门。 南歌离先是带着她去了城外,然后又去了有名的烟柳巷。 一连几日,南歌离都是这般带着苏沅看似漫无目的的闲逛。 有时是去茶楼坐上一日。 有时候,则是在街头随意闲逛。 南歌离也不提之前的事儿,真像是一味地带着苏沅领略风土人情。 可苏沅却有点儿忍不住了。 这日沉默一路进了门,苏沅突然说:“先生就没想放弃吧?” 南歌离脚步微微一顿,有些好笑的回头看了她一眼。 “被你看出来了?” 苏沅无语的撇撇嘴,没好气道:“你压根就没想掩饰好吗?” 南歌离嘴上是不提,可实际上却带着苏沅逛遍了整个浣纱城。 从城外的荒地到城内的荒唐。 从里到外,基本上算是带着苏沅逛了个遍。 每日还总是无视苏沅的不满与她说一些有的没的。 看似是在闲聊。 实际上就是在让苏沅了解这城里的情况。 她甚至连城主府上有几个小妾都跟苏沅说得清清楚楚。 要说没点儿什么别的想头,苏沅当真是半点也不信。 苏沅带着说不出的烦闷往凳子上一坐,也不理会南歌离的表情,自顾自地说:“若是我没猜错,林明晰之前交给老爷子那个东西,是那位给的吧?” 苏沅说话的时候,手指了指头顶上的天。 指代明确。 南歌离满意一笑,点头道:“不错。” 苏沅呵了一声,又说:“那位让林明晰特意带了东西出来,想必是有深意,是表示南家已经在他心中不败,还是暗中给了南家旁的权柄?” 南歌离笑吟吟的不说话。 苏沅看她一眼也不介意,索性就说:“先生不答,想来就是二者皆有了。” 南歌离不见得就真的是什么想普度众生的圣人。 她想掺和这滩浑水,唯一的合理解释,就是她是受人之托。 或者说,是得了不可违抗的命令。 苏沅咬了咬牙,冷笑了一声才说:“入城之前先生就说,浣纱一带是朝中内政的主要来源之一,而观城内乱象,想来就是这里的财政出了大问题,或者是那位想对这里动手,故而才暗中遣派先生来此查证,若是猜的不错,除了先生这枚暗钉,那位必然还会派一个明面上的人前来调查。” 苏沅静静的看向了南歌离,一言难尽的挑眉。 “先生,我猜得可对?” 浣纱距盛京路遥何止千里。 那位高坐金銮殿之上,就算是知道了这里的乱象,面对这里的上下亢壑一气只怕也难下手。 派人前来,也不见得就能逃得过这里的蛀虫腐蚀。 而暗中让南歌离前来就不一样了。 南歌离擅取证查案。 又是个不在官场,对外声称已经死了的人。 她的所见所得,远比前来的钦差大臣有用得多。 相应受到的阻力也会减少很多。 而南歌离决定让她去,无非就是看中了她一清二白的身份和家底。 她这样的出身,哪怕是有人想去查,也绝对查不出什么蹊跷。 苏沅说完静静的看着南歌离不吭声。 像是在等着她回答。 南歌离默了半响,突然感叹:“沅沅比我想象的更聪明。” 苏沅无言以对的扯了扯嘴角,半点没有被夸奖的喜悦。 这居然能算得上是聪明吗? 南歌离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慢悠悠地说:“你猜到了绝大部分,也都猜对了。” 苏沅默默的摩挲着茶杯不说话。 南歌离轻笑道:“只是你只猜到了一层,没猜到更多的。” 苏沅心烦意乱的将茶杯往桌上一磕,冷冷道:“再多我可不敢猜。” 事涉皇家,她哪儿敢多猜? 万一要是没猜好,那是要丢人命的好吗? 南歌离不掩赞赏的啧了一声,然后才说:“你只想到浣纱贪墨严重,可曾想过,那些被昧下的银子,都去了哪儿?” 苏沅闻言像是有些不解,直接道:“谁贪的自然就到了谁的荷包里,这有什么好猜的?” 南歌离摇摇头,轻笑道:“朝中有一句戏言,说的是浣纱城富,可这里的官员各个都是正直清流,家中无底身无富银,甚至都比不上这里的一个普通商贩过得富足,更是有人曾说,愿去穷乡僻壤为官,也不愿到这遍地软纱黄金之地过活,这你又可知为何?” 苏沅老老实实的摇头,心说我上哪儿知道这个? 南歌离也不卖关子,慢条斯理地说:“据说,那些没了踪影的银子,养了一支私军。” 苏沅听得心头猛地一颤,难以置信的瞪圆了眼。 “你在开什么玩笑?” 养私军,那可是抄家株连九族的大罪! 谁那么大胆儿?! 养了私军是想用来造反吗? 南歌离无声轻笑。 “我看起来像是在说笑?” 南歌离神色不似作伪。 苏沅咽了咽口水说不出话。 南歌离也不看她的表情,轻呵一声接着说:“浣纱之事,早前就引起了朝中注意,皇上也派人前查过此事,只是前来来了几拨人,最后都是无功而返。” 这里的官员,一个比一个清白。 家底一个比一个干净。 不管怎么查,好像都没什么可纠之错。 可只要是做了的,怎会完全不留痕迹呢? 南歌离面带讥诮,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了一个方字。 苏沅震惊的看着那个字,惊得险些没能出声。 第252章 人生来不等 苏沅猜到方家那个大善人不是什么好人,可也没想到,这人居然能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 她明明白白的将震惊写在了脸上。 南歌离见状无声一笑,漫不经心的与她说起了一件陈年往事。 包正弘的确是出身不显。 可鲜少有人知道,他与当朝权倾一世的文大学士是老相识。 正是有了文大学士的帮助,方家几子才会接连不成器落败。 最后大好的方家落在了包正弘的手中。 包正弘得了方家,野心却不止于一个小小的方家。 他借着上供文纱锦的名头与朝中不少人搭上了线。 最后更是彻底成为了文大学士的走狗。 南歌离抿了一口茶,轻声道:“浣纱城中的官员之所以能看起来那么干净,是因为所有的银钱过的都不是他们的手。” 包正弘明面上是一个商人,背地里却是这一干官员的贪墨工具。 而所有去路不明的银子,最后都经包正弘的手,被暗中转移到了距离浣纱城不远的一个小镇上。 那个小镇上,就养着一支效忠于文大学士的私军。 可以说,浣纱一带,名为朝廷之属。 实际上却跟文家的私库一般。 南歌离此次前来,一是为了查证此处的贪墨,二就是为了搜集文大学士豢养私军的证据。 而想查到这些,最好的方式就是从包正弘的身上下手。 这内内外外的关系实在复杂。 苏沅听得一知半解的,忍不住说:“既已知道私军养在哪儿了,直接想法子一锅端了,想要什么证据不都有了?何苦要曲线救国的折腾去收集证据?” 南歌离面露苦涩,无奈道:“豢养私军是大罪,这样的一个地方,能隐晦知道在哪儿就不错了,怎会轻易查得到?” 看苏沅实在不解,南歌离索性进屋拿了一副舆图出来,指着上边的位置说:“这里地形复杂,四处都是山林,那支私军就在山腹之中,一旦外边有任何风吹草动,里边的人就会闻讯而散,就算是带着人进去了,最后也什么都找不到,甚至还很有可能打草惊蛇。” 苏沅听得头皮发麻,耸了耸肩不接话。 南歌离也不勉强,继续说:“咱们那日见到有人被抓去做工,其实那些人不仅仅是去做工,据说女子妇孺可留在纱坊,而青壮男子,则会被挑选一番,合适的就会被送往私军所在之处,或是做工,或是卖命。” 苏沅瞠目结舌的张大了嘴。 像是不敢相信,有人的胆儿居然能肥到这种程度。 南歌离幽幽一叹。 她将舆图收好,说:“其实一开始,我并不想跟你说这么多的,怕吓着你。” 苏沅干巴巴地说:“谢谢啊,我已经被吓到了。” 南歌离扑哧一声乐了出来。 她玩笑似地说:“我看你胆儿挺大的,也不像是会轻易被吓着的人。” 苏沅没什么表情的伸出了两根手指头,比划了一个比筷子还窄的宽度,硬邦邦道:“先生想多了,我胆儿其实就这么点儿,不能比这个更大了。” 南歌离瞬间失笑,重新坐下后才说:“此事牵扯甚广,自然是不能贸然将你拉下水,我想让你去与包正弘做生意,也只是想先将这个铁桶打开一条缝,然后再顺藤摸瓜往下查。” 苏沅有气无力的唉了一声,苦笑着说:“先生未免想得太简单了,这样的事儿何其重大,就算是我与那包正弘做上了买卖,人家也不见得就会让我知道什么,若是那么大意,他哪儿能活到现在?” 南歌离听了却不在意,招手示意苏沅凑近些,在她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苏沅半信半疑的眯起了眼,像是不太相信。 “先生说真的?” 南歌离好笑点头。 “自然是真。” 苏沅迟疑了一会儿,最终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一咬牙,面色凝重的说了好。 “行,就按先生说的办。” 反正就是拿着南歌离给的银子去跟包正弘做生意。 她一不出本钱。 二不真的玩儿命。 要是察觉不对劲,赶紧脚底抹油撤就是。 苏沅生怕自己反悔,话一出口站起来就想走。 南歌离意味深长的看了苏沅的背影一眼,低低的笑了。 “听说你昨日买了一个小姑娘一篮子快败了的花?” 苏沅脚步顿了一下,默了片刻才无力道:“是啊。” “那哪儿是一篮子花,分明是救命的药。” 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姑娘,爹娘哥嫂都被抓去做工了,至今音讯全无。 家中唯一剩下了一个重病在家的老奶奶,还是个瞎了眼的。 小姑娘去摘了花来卖,晒了一整日,到了傍晚还是满满的一篮子。 在门口哭的时候,就被苏沅撞上了。 苏沅自诩不是个什么善人。 却也不太能见得了这样的场景。 而这样的场景,几乎每一日都要在这豪富闻名的浣纱城中上演。 类似卖不出的花,每日白白枯败无数。 就跟这里的人命一样。 低贱卑廉。 不等绽放,或许就败了。 苏沅有些艰难的呼出一口气,故作轻松道:“你别多想,我可没什么菩萨圣人之心,也没普度众生的命,我只是觉得,人生来不等,活着本身就已经很苦了,没有任何人,可以轻易的用别人的人命为自己的欲望做缚。” “而且我先说好,我虽是答应了,可也只会做我力所能及的事儿,超过这个范围的,先生不要提,提了我也不会做。” “我只是答应顺手帮忙,不是要为难自己,先生也别为难我。” 南歌离愣了愣,在苏沅快要走远的时候,才突然说:“若是此事能成,于城中百姓而言,你就是他们的菩萨。” 苏沅恶寒的打了个哆嗦,懒洋洋的摆手说:“还是别了,我只是个小人物,就想简简单单的活着,至于别的,还是让别人去操心吧。” 苏沅径直回到了房间,把门关上久久不曾回神。 桌上还放着昨日买的那一篮子花。 用水泡了一宿,这会儿看起来跟昨日明显不太一样。 苏沅走过去用指尖轻轻的点了点白色的花瓣,捂着脸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第253章 盛京来的小贵人 苏沅松口答应了,接下来就是南歌离表演的时候了。 不过一夜功夫,苏沅看着院子里多出来的东西,颇为一言难尽的捂住了脸。 “先生您还真是走一步想一百步。” 从玉佩折扇,再到衣裳奴仆,眼前这些东西和人,都是苏沅适用的,一夜之间怎么都不可能准备齐全。 唯一能说得通的解释就是,南歌离早早的就在准备这些东西。 她算准了苏沅会答应。 苏沅被坑的感觉越发浓烈。 南歌离见状却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带着你在城内来回逛,并让人暗中向你透露一些你本不能听到的消息吗?” 苏沅木着脸看了过去,硬邦邦地问:“为什么?” 南歌离笑着从盒子里挑出了几个玉佩,轻声说:“因为我知道,你最后一定会答应的。” 苏沅无言以对的捂住了脸。 南歌离笑了几声,拍了拍手示意站着的人一一往前,向苏沅介绍起了这些人的情况。 院子里站着四个家丁似的男子,还有一个年岁看起来与苏沅差不多大,扮作了小厮模样。 因苏沅要扮作男子出行,带女子丫鬟多有不便,所以这些人都会跟着苏沅一起。 苏沅心不在焉的听着,时不时的问上几句。 弄清楚情况后,穿着一身粉色的裙子就出了门。 两个时辰后,浣纱城门前来了一辆马车。 马车后还跟着四个骑马的随从。 守城的人将马车拦下,坐在车架上的小厮不屑的呵了一声,嘴里扬声说:“我家公子爷是盛京城来的贵人,你一个当差守门的,在这儿耍什么威风?” 小厮还欲叫嚣,马车里传出一道清朗的声音制止了他。 “来福休要胡闹,将通行文书交予这位官爷查看就是。” 小厮忍着不屑撇撇嘴,可还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封印信交给官差。 官差打开看了一眼,确定的确是从盛京来的,当即就带着讨好之色,双手将文书交还给小厮,嘴里还说:“小的们也只是奉命行事,多谢贵人体谅。” 马车里的人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各尽其职罢了,谈不上见怪。” “来福。” 抱着胳膊一脸不悦的来福听见主子的话,满脸不情不愿的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银元宝,直接就扔到了那官差的手中。 “公子爷赏给你的。” 一个银元宝就是十两。 这对于守门的官差而言,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原本对来福的盛气凌人不满的官差捧着元宝立马就咧开了嘴,笑得合不拢嘴让开了道。 “贵人请,贵人请慢行。” 马车里的人不说话了。 来福呵了一嗓子,直接赶着车就进了城。 等马车走远,得了元宝的官差小心翼翼的在元宝上咬了一口,看着上边的牙印心满意足的笑出了声。 “乖乖,这可顶得上我在这儿守一年了。” “这到底是谁家的败家子儿来了,我得赶紧去跟太爷汇报一声才是。” 马车摇摇晃晃的进了城,直接就在浣纱城中最繁华的一条街门口的一处宅院前停下了。 白白净净的来福跳下了马车,搬来了小马扎,这才扬声请马车里的人出来。 帘子掀开,先伸出的是一支纤细的手,随之出现的就是一张俊秀的脸。 少年看似不过十四五岁,穿着一身草青色的锦袍,腰间围着二指宽的玉质腰封,腰封下坠着一块质地通透的白玉生肖佩,手里还拿着一把描了金边的扇子。 少年眉眼清秀生得俊俏,眉眼间贵气流转,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娇养出来的少爷。 他没理会来福搀扶的手,直接一掀袍子就跳下了马车。 在一旁伸着手的来福哎呦了一声,紧张得不行的凑上去查看了一番,然后才说:“公子您也真是的,怎地就自己跳下来了?万一这要是磕了碰了,那可如何是好?” 面对来福的聒噪,少年倒是也不动怒。 他手中折扇一展开,轻摇之下自带无声风流韵味。 笑起来时眼尾微微上弯,倒是平白添了几分矜贵骄气。 “这么点儿高度能出什么事儿?” “再说了,这里是浣纱城并非盛京,就算是磕了碰了,那也是不打紧的。” 来福听了这话就露出了不赞同的神情,皱眉说:“哪儿能不打紧?” “这万一要被家中的老夫人知道小的没能把您伺候好,回去指定要扒了小的这身皮。” “哎呦我的公子爷,您可当心着些,万一有半点闪失,小的没了命,可就不能一直跟着伺候了。” 少年听见来福的叫苦哈哈笑了起来,抬了抬扇示意门前行礼的人起来,慢悠悠的迈步进了大门。 门前高挂着一个牌匾。 上书乐府。 与此同时,浣纱城中最有名的富户方家,会客的花厅中,包正弘听到来人的话,狐疑的皱起了眉。 “你是说,盛京来了个大户人家的公子爷?” 来人正是先前守门的官差,听见这话立马就说:“绝对不错,那通关文书上写得真真的,白字黑字,还盖着盛京的印章,小的看得实实的,半个字也差不了。” 就像是怕包正弘不信似的,那官差还说:“那位小公子出手很是阔绰,不过是回了几句话的事儿,就给了十两的赏银子,还带着几个随从,一看就是练家子,这样的排场,又怎会是小户人家出来的爷?” 包正弘若有所思的敲了敲桌面,沉声道:“行,这事儿我知道了。” 看那官差笑着不肯走。 包正弘讥诮的扯了扯嘴角,对着一旁的管家说:“去账房取十两银子给这位官爷打酒喝,到底是有报信之功,怎么都不能亏待了才是。” 一来一回的功夫,就得了二十两银子。 官差喜笑颜开的去了。 包正弘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凝神片刻才说:“你去打听打听,那位从盛京城来的贵人是姓甚名谁,出自何家,最好是弄清楚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站在一旁的人应声去了。 室内无人,包正弘重新拿起了被压在茶盏下一封信,难掩烦躁的叹了一口气。 第254章 纨绔子 浣纱城乐府,先前还贵气凌人的小公子一脸生无可恋的趴在桌子上。 来福见了,忍着笑说:“公子爷这是怎么了?” 被迫角色扮演的苏沅闻言微微抬下巴翻了个冷酷的白眼,有气无力地说:“小哥是在嘲讽我吗?” 苏沅知道南歌离的计划很庞大,也很复杂。 但是苏沅没想到,这个计划竟能复杂到这种程度。 想到自己一时冲动主动当了受害人,苏沅就很是有种想把自己掐死的冲动。 她默默的在心里嫌弃了自己一番,然后才说:“咱们这么进城,真能引起包正弘的注意?” 浣纱城中每日进进出出来来回回的人不知多少。 他们今日进城虽是闹出了些声响。 可不见得就真是排场最大的。 苏沅想着南歌离的安排有些头大,忍不住说:“万一那人不来怎么办?” 来福明面上是苏沅的小厮,实际上却是南歌离培养多年的心腹。 而且一直在外走动,从未回过盛京。 所以这次才被派来根跟着苏沅。 他听见苏沅的话,笑着说:“公子爷放心就是,那姓包的此时正是为了银钱发愁的时候,得知有您这么位出手阔绰的进了城,还是乐府上的公子,无论如何,都是会亲自前来拜访的。” 苏沅将信将疑的看了他一眼,最终骑虎难下,只能选择默默相信。 来福又说:“您进城这几日,别的都不急,先想法子将这些银子花了才是正经。” “银子花到位了,那人自然就嗅着味儿来了。” 苏沅看了一眼放在桌上厚厚的一叠银票,瞬间无语至极。 她之前以为南家父女陷入困境想去救人的时候,脑子里边想的到底是什么? 这人压根就不需要自己去救好吗? 吐槽归吐槽,花钱苏沅还是积极的。 不等收拾好,到了傍晚刚吃过晚饭,苏沅就带着来福和两个随从出了门。 目标极其明确。 先去最大的赌坊。 然后去最大的花楼。 总之就是一句话,哪儿消费高往哪儿去。 公子爷不差钱。 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苏沅带着人在赌坊大赌特赌。 在花楼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 甚至还直接将一个戏班子请到了府中,包场了专门给她一个人唱。 浣纱城中豪富不少。 可能像她这般出手阔绰的,却是少数。 苏沅进城不过五日,城中茶楼酒肆,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乐府住了个豪横的公子爷。 据说是盛京城来的贵家公子,最喜玩乐戏子。 包正弘听着底下人的汇报,面色阴沉的摁住了眉心。 “真是盛京乐家的小公子?” 那人点头,媚笑着说:“回老爷的话,正是呢。” 包正弘面露讥讽的哼了一声,冷笑道:“盛京乐家,那是何等势大的人家,他家中小公子,为何会出现在此?你莫不是没弄清楚就急着来报?!” 回话的人被吓得打了一个哆嗦,擦着头上的冷汗战战兢兢地说:“老爷有所不知,此人的确是出自盛京乐家,只是这人的出身算不得多光彩,乃是乐家大老爷的外室子,早些年始终不被乐家承认,是到了十岁,才被乐家老太太做主接了回去。” 见包正弘不说话,那人索性就大着胆子说:“此人不虽是出身不好,可最能得乐家老太太欢心,在乐家也很是受宠,出入排场甚至不比嫡出的公子爷弱,入乐家不足五年,在盛京城中却得了个混不吝的名号,惯来是个惹事生非的主儿,娇贵得很。” 包正弘面露狐疑,沉声问:“既是如此娇贵,那为何孤身到了这里?” 那人苦笑了一下,低着头说:“这老爷就有所不知了,这位公子爷不久前在京中醉酒,与左相家的公子争一个花魁时起了口角冲突,最后一怒之下,带着人将左相家的公子打断了腿。” “这事儿在盛京闹的风波不小,饶是乐家老太太对上盛怒之下的左相也难以独善其身将其保全。” “无奈之下,乐家老太太索性就做主将他送了出来,想着让他先出京避一避风头,等这事儿过去了,再另行打算。” 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包正弘没揪着这个不放,沉吟片刻后才说:“这位小公子年不过十五,怎地还与人争上花魁了?” 那人嘿嘿一笑,语气不太正经。 “盛京城中的公子哥们,别说是十五了,就是十二三,包粉头玩儿戏子的也不在少数,这位公子爷算不得出格。” “您不知道,那位小公子到浣纱城时日不久,可城内有名的角儿都被他光顾过了一遍,真真是个爱胡闹的主儿。” 包正弘闭上眼缓缓呼出一口气,幽幽道:“爱胡闹才好呢,就怕他不闹。” 他摆手示意那人下去。 等那人走了,他又叫来了自己的管家。 “你去给乐府的门房递上一封拜帖,就说我择日前去探访,准备几分厚重些的礼,另外将迎香阁中的牡丹和芍药叫上,吩咐她们精心准备着些,过些日子有贵人接待,不可大意。“ 管家闻言露出了迟疑的神色,见四下无人,不太确定的低声说:“乐家的确是了不得的人物,可这位不过是一个外室子,旁的不论,光是这纨绔德行,日后也不可能有机会继承家中基业,这样的一个人,老爷何苦去染这身腥臭?” 一个惹事生非的外室子,想来也知道,与家中嫡系关系不睦。 包正弘来日是想在盛京城中扎根的。 若是这时候与这外室子扯上了干系,那日后包正弘在面对乐家其余人时候,岂不是就先落了一步底气? 管家的担忧不无道理。 包正弘听了却只是苦笑。 他说:“你以为,我愿意跟这样的人扯上干系?” “若不是实在是没法子了,我怎会前去捧一个外室子的臭脚?” 包正弘烦躁的摁了摁眉心,冷冷道:“京中一直来信催着要银子,可这银子又不是能自己从天上掉下来,我上哪儿去找那么多银子?” 他倒是有心,只可惜是无力。 浣纱城能挖出来的银两他都费心挖了。 哪怕是死人骨头里的一滴油,他也苦心积虑的压榨了。 可不管是林子里的那群人,还是京中那个填不满的无底洞,每日所消耗的银两岂止是这个数? 包正弘强行压下心头烦躁,冷声说:“这么个不成器的,想来也没什么过人的脑子,暂时先将人哄过来,不管用什么由头,只要能让他出银子就行,至于别的,等来日大事功成,再另行计较。” 第255章 礼收下,人不见 乐府,苏沅看着手里的请帖,心里控制不住的默默感叹,南歌离的猜测的确是不错。 有人心动,并且主动伸出橄榄枝了。 她心情复杂的将请帖放在了一旁,叹气似的说:“来福,你猜他来了会说什么?” 来福回想着南歌离说过的话,歪着脑袋说:“缺什么,最渴求什么,自然就会说什么,公子届时见机行事就是。” 苏沅不可置否的哦了一声,想了想忍不住道:“不对啊,我现在是盛京城乐府小公子,这身份知道的人不少,包正弘又不傻,他难道不会去查吗?” 来福笑了笑,轻飘飘地说:“既是让您以他的身份在外行走,主子自然是将一切都扫清了的,那位小公子已然不在了,只是无人知晓,您尽管放心就是,不会露馅的。” 来福说得轻描淡写,苏沅小小的惊了一下就露出了见鬼似的神情。 她眨了眨眼,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难以置信:“你们把人弄死了?” “小的哪儿有这么大的本事,只是那人伤了左相家的公子那位又岂是好惹的人物?咱们也只是瞅准了时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罢了。” 说到底,就是真的乐府小公子死了。 苏沅这个假的趁机而出。 死了的乐家公子可能不是南歌离下的手脚。 可其中必然少不了她的助力。 许是看苏沅闷闷不乐,来福索性笑着说:“若说旁的小人可能不知,可这事儿小的倒是知道些许,公子若是想知道,小人仔细说给您听就是。” 苏沅闻言忙不迭的摆手,一脸直白的拒绝。 “不不不,你别说,我一点儿都不想知道。” 知道得越多事儿越多。 苏沅现在算是被南歌离用实际行动坑明白了。 总不能次次都上当。 还当当都一样…… 苏沅压抑着郁闷将请帖放在了一旁。 来福见了,有些意外。 “公子不见见来人吗?” 苏沅扯了扯嘴角,懒洋洋地说:“一个送帖子送礼的,我见他做甚?若真是见了,那才是要露馅呢。” 乐家小公子,哪怕是个外室子,在盛京城中那也是被人捧着的角儿。 心高气傲自不必说。 被迫从繁华盛京来到这里,心里指定是憋着火的。 包正弘这次没亲自前来,想来也是存了试探的心思。 只是他这种试探到了苏沅面前,注定是得不偿失的。 苏沅对着来福眨眨眼,坏笑着说:“将礼收下,记得嘴脸难看些,不出所料他肯定还要派人来,不管来人用的什么由头,送来的东西收下,可人不见,谁来了都不见。” “先吊吊他。” 来福微怔之下扑哧乐出了声。 “公子爷英明,这样能早些将正主儿逼出来,说不定还能得更多的好东西。” 苏沅嗨了一声,无奈道:“没办法的办法,到了这种时候,就看谁能沉住气。” 谁先着急,那谁就失了先机。 包正弘有多着急,苏沅是不知道的。 但是苏沅自己一点都不急。 她有的是时间跟包大善人慢慢的耗。 苏沅在乐家别院上住着收礼。 包正弘在方家的书院里将能摔的都摔了,然后才黑着脸从书房中走了出来。 书房外跪着一个男子,正是前去给苏沅送礼的那位。 见包正弘出来了,他忍着惊恐跪着上前,不住磕头。 “老爷息怒啊!” “小的真是去说了,拜帖也递进去了,可礼他收了,旁的是一句话也不肯说,小人有心想多问两句,结果就直接被人赶了出来。” 他哭丧着脸指了指额头上的伤,苦涩道:“这伤就是被扔出来的时候摔的,小人真的已经尽力了,老爷饶命啊!” 包正弘看了一眼他额头上的伤口,有些烦躁的摆手。 “滚。” 那人忙不迭的滚了。 管家端着一盏茶走了过来,顺势还递上了一封信。 “老爷,那边又来人催了,说是要尽快将粮草送进去。” 包正弘阴沉着脸看了一眼那封信,冷冷咬牙:“要多少?” 管家苦笑着伸出手比划了一个数。 包正弘瞬间大怒:“简直是得寸进尺!” “我上哪儿去找这么多粮草?前几日才送出去了一批银子,现在又来要粮草,这是当我是聚宝盆,可自生钱财吗?!我……” “老爷慎言啊……” 管家打断了包正弘的怒吼,低声说:“老爷您快别说了,这样的话若是传了出去,是要惹麻烦的。” 包正弘自知失言,脸色阴沉得可以拧出水来,死死地咬着唇不说话。 管家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低低地说:“老爷切勿心急,您筹谋多年,正是关键的时候,只要咬牙把这一遭熬过去了,自是鱼跃龙门脱胎换骨,想富贵先受罪,您再忍一忍,等到……” 包正弘摆手打断了他的话,闭上眼沉沉道:“你说的我又何尝不明白?” “只是眼下花销如海,能进的却不多,就连一个外室子也敢三番两次的将我的帖子扔出来,今日还打了我的人,我真是……” “老爷,不过是个卑贱的外室子,您且暂时忍一忍,来日有的是机会收拾他。” 管家得信誓旦旦,包正弘却听得有些心累。 他接过管家手中茶盏一饮而尽,闷声说:“对了,纱坊那边怎么样了?” “有几个挑事儿的刺头,煽动了几个人跟着一起想跑来着,只不过人没等跑出那道铁门,就被咱们的人发现抓了回去。” 包正弘皱了皱眉,不屑道:“笑话,那是我请了高人特意打造的,就他们也想逃?” “这事儿没引起人注意吧?” 管家轻轻一笑,缓声说:“您放心,挑头的那几个已经处理了,其余掺和进去的,分别安排在了不同的地方,以后不会有机会见面,也不会有机会张嘴瞎说的。” 包正弘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然后又说:“记得让人看紧些,现在想从外边抓人是越发不易,里头那些个人能多活一个就能多做一份工,别都把人弄死了。” “是,小的知道了。” 第256章 狐狸尾巴 苏沅存心吊着包正弘。 包正弘却等不了那么久。 第五次送礼泥牛入海,再无回应后,包正弘终于是沉不住气,带着礼物亲自上了门。 对包正弘,自然不能像是对待一个送礼的下人那般随意。 苏沅将人请了进来,却让人足足等了快一个时辰。 包正弘的耐心都快耗尽时,苏沅才打着哈欠慢悠悠的走了进来。 来福一直在待客的花厅里守着。 见苏沅来了,笑呵呵的上前请安问好,顺带还介绍了一下包正弘的身份。 苏沅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眉眼间尽是说不出的高傲。 “你想见我?” 包正弘多年不曾被人如此怠慢。 意思脸色有些不好看,却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 他压下心头怒火,起身含笑道:“回小公子的话,正是在下有心求见。” 苏沅瞥了他一眼,有些恼怒的甩了甩手,没好气地说:“我跟你熟吗?” 包正弘愣了一下,不自觉的客套道:“在下与小公子首次见面,之前自然是不熟的。” 苏沅翻了个不客气的白眼,直接就说:“既是不熟,你我有什么好见的?” 苏沅这话极其不客气。 包正弘的脸当即就绿了下去。 只不过他不愧的确是个人物,面对苏沅如此刁难,面色难堪也只是一闪而过。 下一瞬面上就带上了笑。 他微微拱手,轻笑道:“之前是不相熟,可小公子既是到了浣纱城,来日势必少不了打交道的机会,在下对浣纱城还算是熟悉,就想着若能有为小公子鞍前马后的机会,那也是好的,故而才冒昧前来拜访。” 苏红素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包正弘都这么说了,苏沅再摆着架子也不合适。 苏沅调整了一下坐姿,若有所思的眯起了眼,缓缓道:“你是说,能给我好处?” 包正弘大概从未见过一个出身富贵之人,能如此恬不知耻的将好处二字说得如此直白,微愣之下心底涌起不屑,面上的笑却是更浓了。 “好处谈不上,可在下于浣纱城中久居多年,在浣纱城中尚有几分薄面,在许多地方的确是能与小公子几分方便。” 像是被包正弘话中的好处吸引到了,苏沅的脸色比起之前的生人勿近好了不少。 她漫不经心的拨弄着手上的茶盏,突然说:“那你想求我什么?” 包正弘闻言瞬间失笑。 “小公子何出此言?” 苏沅不屑的呵了一声,慢悠悠道:“自古就没有白来的好处,你自己也说了,在浣纱城中有几分薄面,想来在这城中也鲜少有人可为难于你,都这样了,还来找我,必然是有事相求。” 苏沅摆手制止了包正弘张嘴的动作,直接就说:“想求我什么直接说,我若是能应下,那日后就常来常往,可若是我不能应,那你加上今日带来的东西,一起都带回去就是。” 苏沅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淡淡道:“本公子出身不算显贵,可也不是那种眼皮子浅见不得好的人,不至于会贪图你那点儿玩意儿。” 包正弘嘴唇动了动,片刻后就笑出了声。 他说:“小公子出身若是都不显贵,那想来也能算得上显贵之人也无所几。” “您见人见事通透,在下也没必要与您兜圈子,其实我冒昧上门,并无所求,只是单纯的想略尽地主之谊,也好结个善缘。” 就像是怕苏沅不信似的,他还说:“不瞒小公子慧眼,在下的确是因公子身份特意前来,毕竟在这浣纱城中,豪富之户不少,可显贵之人并不常见,在下也存了想与您结识,来日若是能入盛京,也好求您行个方便。” 包正弘这话说得直白。 苏沅顿了顿,不太相信似的啧了一声。 “除此以外,你当真不求其他?” 包正弘悠然一笑,轻声道:“并无所求。” 苏沅想了想,盯着包正弘打量了半响脸上才露出了笑。 “既然如此,你这个朋友倒是可以常来往,别的不说,在盛京城中,我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包正弘今日目的就已然是达成了。 他不纠缠这个话题,用吊人胃口的口吻与苏沅说起了城中有名的花魁。 他说的这几个,都是苏沅进城以后不曾得见的。 苏沅露出了好奇的神色,皱眉道:“当真像你所说那般?” 包正弘一脸正色。 “那是自然,在下怎会拿这样的事儿与您说笑?” 见苏沅上钩,他立马就说:“小公子若是感兴趣,不如这样,明日我安排一艘画舫,将人都请到画舫上,届时歌舞安排上,美酒佳酿准备好,等着小公子光临。” 苏沅进城以后,半点正事儿没干。 全心全意的就在美人圈里打转。 此时听了包正弘这样的话,立马就露出了心动的神色。 包正弘见状,轻声诱哄,不多时苏沅果然张嘴说了好。 “明日我准时到。” 包正弘心满意足的说好,又与苏沅细细的说了一堆奉承的好话,察觉苏沅有些不耐时候,就很是识趣的提出了告辞。 苏沅命人将他送了出去。 人一走,脸上的笑就散了个干净。 “我就说,能将方家执掌成为一方豪富的,哪儿会是什么善茬。” 这不,老狐狸上场了。 来福送人出去,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苏沅在把玩包正弘送来的东西。 他只看了一眼就笑出了声。 “这可是上好的玉如意,哪怕是在盛京城中也是难得一见的。” 重点是,这般质地的,就算是有银子也不见得能有机会买到。 包正弘的确是下了血本的。 苏沅瞟了一眼手中的东西,随手扔了下去,有些提不起精神似的叹气。 “东西是不错,只可惜,是个不是人的玩意儿送来的。” 这样的好东西,看着光鲜,实际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 苏沅可没兴趣。 来福笑笑不接话。 苏沅摁着眉心心累叹气。 “先生那边怎么说的?” 来福正了正脸色,轻声说:“先生那里已经有些眉目了,让小的转告您,切记稳住包正弘,别让他起了疑心。” 苏沅苦着脸哦了一声,站起来就往卧室走。 “膳食已经备好了,公子爷上哪儿去?” “不吃不吃,明日阵仗可大,我得去多睡儿养精蓄锐。” 不打起精神,怎么跟老狐狸斗法? 第257章 公子爷有的是银子 苏沅正琢磨怎么跟包正弘斗法的时候,林明晰一行人也到了目的地。 南正奇将手中的信拆开仔细看了,不由得会心一笑。 他想了想,将信递给了一旁的钱奇安。 钱奇安粗略扫了一眼,就忍不住说:“那姑娘倒真是让人刮目相看的。” 苏沅能大着胆子应下。 并且将事情办得很漂亮。 这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钱奇安不由自主的想起林明晰的沉稳,心生感叹。 “老师这回算是压对宝了,这二人都是不错的。” 南正奇笑了笑,却又忍不住叹气。 “他们那边行事顺利,只是到底是风险极大,背着清行将那丫头牵扯了进来,也不知最后清行知情了,会不会对我生出怨怼。” 钱奇安不以为意的嗨了一声,笑着说:“常言道利益和风险是并存的,世上从来就没有不费力就可得好处的事儿。” “那丫头若是能借此将方家拨乱反正,对她将来的行事百利无一害,她想来也是想清楚了才应下的,师弟知道后就算是埋怨你我隐瞒之举,最后也会体谅老师苦心的。” 南正奇苦笑了一下不说话。 钱奇安看着手中的信,轻声说:“只是他们那边到底是人少,想一举伤及根基只怕是不易,咱们在此盘桓已久,是不是也到了该动身的时候了?” 南正奇闭上了眼,轻轻地说:“的确是该动一动了。” “那伙私军,是陛下的心腹大患,绝不能任存在发展。” “你去与清行说一声,咱们明日动身。” 钱奇安笑着应是。 林明晰听到钱奇安的话,倒是没露出什么异色。 这一路上基本上都是钱奇安和南正奇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鲜少有不同意见的时候。 故而听闻要去拜访北郡郡守,他也没觉得有什么。 钱奇安将该说的都说了,最后临出门前,忍不住对着林明晰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师弟年纪不大,看媳妇儿的眼光倒是准得很。” 林明晰不明所以的嗯了一声,狐疑挑眉。 好好的,怎么又说到苏沅的身上去了? 钱奇安不等他问,笑笑就转身走了。 林明晰坐了良久,心里莫名的多了一股不安之意。 钱奇安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林明晰等人动身前往北郡之时,苏沅也打扮好了,摇着折折扇晃晃悠悠的出了门。 包正弘既是存心想讨好她,所作的一切安排,自然都是按打听到苏沅的喜好做的。 美人佳酿。 画舫歌舞。 一切极尽奢华。 饶是来福自诩跟在主子身边见过不少世面,见了包正弘摆出来的排场,都不得不说,浣纱城首富的确是名不虚传。 也难怪,能养得起那么大的野心。 一番共筹交错,宾主尽欢之后,苏沅婉拒了将包正弘送的人带回去的要求,一摇三晃的带着人就上了马车。 包正弘亲自将人送到了马车前。 马车都走远了,人还是站着的。 站在他身后的管家见了,忍不住低声道:“老爷打算何时与这位提起合作之事?” 包正冷笑一声,淡淡地说:“这是个贪心不足的主儿,又是吃过见过的,丁点儿好处,怎能引得他心动?” 未曾取得苏沅的全部信任之前,说不定就会起到恰得其反的效果。 包正弘暗暗在心里说不急,慢悠悠道:“这是个好玩儿喜热闹的,近些日子多找些人去引着他玩儿,最好是能让他多见些好东西,慢慢的时候到了,他自然会主动前来找我问起的。” 包正弘打定主意拿出来引苏沅心动的。 自然不是寻常手段。 不过半月光景,苏沅几乎在包正弘的刻意引导下,将能荒唐的都荒唐了个遍。 收到的好礼自是不计其数。苏 包正弘耐着性子不多说。 苏沅却如同他设想的那般,有了动静。 这日鬼混后吃过饭,苏沅醉醺醺的就说:“早先我还以为这浣纱城是个什么穷乡僻壤之地,不成想,倒是我少了见识,这里豪富,纵然是比上盛京城,那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包正弘心中得意,面上不露分毫。 他亲自将酒斟满,笑着说:“这里贫苦,自然是不能与盛京相比,只是这里能有如今景象,自然也是有别处不及的本事,让小公子见笑了。” 苏沅像是来了兴趣,瞪着眼问:“什么本事?” “你难不成还有钱生钱的能耐?” 这话可谓是问到了包正弘的心底里。 包正弘巧妙的掩饰住内心的得意,自谦道:“钱生钱倒是不至于,只是想一分二二分三,倒是不难,小公子若是感兴趣,我也可与您详细说说,只是怕您自身清贵,瞧不上这铜臭的滋味。” 苏沅闻言有些来气,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恼怒似地说:“只要能来银子,什么法子使不得?” “你这般说,可是瞧不起我?” 包正弘连声说不敢。 像是斟酌了一番似的,挥手示意四周的人退下。 等周围无人了,才在苏沅的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话。 苏沅狐疑的眯起了眼,将信将疑。 “你说的是真的?” 包正弘坦然一笑。 “那自然不能是假。” 苏沅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问:“那照你所说,只要我将银子交给你,你就能想法子给我换来更多的银子?” 包正弘笑着点头,用手在桌子上比划了一下,轻轻地说:“翻十倍百倍自是不能,可若只是求个两倍三倍,却不是什么难事儿,只要您信得过我,我就能把这事儿给您办妥帖了,保准让您满意。” 苏沅要笑不笑的看了他一眼,眼底酒意深重。 “那你说说,要我拿多少银子?” 包正弘伸手比了一个数,笑道:“您若是不放心,先拿这些,等见着回头银了,再说别的不迟。” 苏沅和包正弘纠缠良久。 为的就是等包正弘的这句话。 包正弘陪着他耗了许久,也是为了将这话说出口。 两人无形中一拍即合,苏沅不多迟疑就说了好。 她像是心急得很,不等散场,就急吼吼的吩咐来福回去取银票。 包正弘正想说不急,苏沅却一瞪眼就说:“旁的我没有,可银子我却是多得是,你只管拿去使着,只要能像你说的那般,别说是这个数,就是比这多再多,我也能弄来!” 包正弘喜出望外的连声应好。 来福赔着笑去取银票了。 与此同时,南歌离收起手中的笔,轻声道:“成了。” 第258章 你让我去勾引谁?! 包正想让苏沅出银子。 苏沅如他所愿出了银子,并且表示出了兴趣极大的样子。 俩人的合作和意向暂时性的达成一致。 接下来就是包正弘的钓鱼策略。 戴着围帽的南歌离第一次听到钓鱼策略这两个字,一时还有些新奇。 “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沅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说:“先生您想,钓鱼是怎么钓的?” “是不是先将诱饵放下去,等鱼儿咬钩了,也不着急起钩,要让鱼儿将钩子咬得死死地,必然要缓慢放线,等时候差不多了,鱼儿折腾不动了,再慢慢起杆。” 苏沅将手里的茶杯往桌上轻轻一放,漫不经心地说:“我拿出第一笔银子,就是在鱼儿在咬钩,包正弘想让我出更多的钱,必然要再给我一些好处,您说,这是不是和钓鱼一个道理?” 只是不到最后,谁才是手握鱼竿的渔夫,那可就不好说了。 南歌离沉吟片刻赞赏点头,轻笑道:“你这形容倒是贴切。” 苏沅嗨了一声,不以为意地说:“拾人牙慧罢了,算不得贴切。” 她看了南歌离一眼,叹气说:“只是想让包正弘全然信任我,只怕是不容易,所以这事儿估计还有得熬。” 南歌离呵了一声,慢悠悠道:“不用熬很久的,你且安心就是。” 像是看出苏沅眼中疑惑,南歌离轻轻一笑,轻声道:“他现在着急筹银子,算得上是火烧眉毛,所以他不会拖很久的。” 苏沅抿了抿唇没接话。 显然是没这么乐观。 南歌离也不多解释,从身上拿出了一封信,对着苏沅说:“这是一张名单,和我打听到的一些消息,你想法子将这些确认一下,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想让你去办。” 苏沅眨眨眼,也没看她递过来的名单。 “什么事儿?” 南歌离看起来也有些纠结,可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说:“你近些,我慢慢跟你说。” 苏沅半信半疑的凑了过去,听完南歌离的话,就是一脸不加掩饰的震惊。 她难以置信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表情惊悚。 “你是说让我去勾引包正弘的老婆?!” “你搞没搞错,我是个女的,我……” “你小声点儿。” “再说了,话别说得那么难听,只是让你想法子与她搭上几分关系,怎么久成了勾引?” 看苏沅还想嚷,南歌离哭笑着捂住了苏沅的嘴,压低了声音在她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苏沅面无表情摇头,甚至有些后悔。 “我说不行可以吗?” 南歌离微微一笑,很是无情。 “都上了贼船了,还说什么不行呢?” 苏沅…… 整得像是她很想上这艘贼船似的…… 也许是苏沅的抗拒表露得太明显,南歌离轻叹一声,神秘兮兮地说:“我都打听清楚了,包正弘的妻子,未婚时就是个不着调的,行事荒唐与如今的你不遑多让,她和包正弘有夫妻名分,但是却没有夫妻之实,包正弘在外养戏子,她在外也养着不少知己,这事儿本就不是秘密,此人生性喜好颜色好的少年郎,你去绝对合适。” 苏沅一言难尽的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先生难道不觉得这么安排不太合适吗?” 她本就是个姑娘家。 去勾引人家媳妇儿做甚? 再说了,包正弘都一把年纪了。 他媳妇儿能好到哪儿去? 这么安排已经不是缺德二字能形容的好吗?! 简直就是缺大德了! “我何尝不知不合适?” 南歌离面上露出几分凝重,沉声道:“只是包正弘隐藏颇深,一时半会想抓住他的小辫子并不容易,而他夫人在外如此荒唐,可谓是让他颜面尽失,还能活得这么好,可见他夫人手中,必然有让包正弘忌惮的东西。” 南歌离语重心长的握住了苏沅的手,哑声道:“这人肯定知道什么,说不定手里还有证据,从她身上打开突破口,比找包正弘会轻松许多。” “我也知道这是委屈你了,可是沅沅,事到如今,我们顾不得这许多了。” 苏沅黑着脸将手抽了回来,正想言辞拒绝时,南歌离却说:“你知道,我前日在城外发现了什么吗?” 苏沅皱眉。 “什么?” 南歌离闭上了眼,竭力云淡风轻,字里行间却依旧不可避免的染上了苦味。 “尸体。” 苏沅眉心无声一跳,沉声道:“可能查清死者身份?” 南歌离艰难的呼出一口气,哑声说:“面目全被人用刀划烂,不少人的身上甚至还有剜肉的痕迹,大片大片的伤痕,淤青,人都快成一具血肉模糊的骨架了,如何能猜测身份?” 苏沅沉默良久。 过了好一会儿,才红着眼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 “是被抓去织坊的那些人?” “是包正弘干的是不是?!” 南歌离没法说是。 也不能说不是。 她难掩无奈的戳了一下苏沅紧锁的眉心,苦笑道:“这样的尸体,在城外义庄里,每隔着一段时日就会出现几具,谁也说不清来历身份,只能就此揭过。” “咱们就算是心里有所猜测,也不能直说。” 因为他们没有证据。 所以不能说。 也不能打草惊蛇。 苏沅没亲眼所见尸体是什么样。 但是一想到城内被抓走的那些人,她的心头就不受控制的掀起怒火。 贫民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人生来不等就罢了。 为何在人的贪欲之前,普通人连挣扎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凭什么如此不公?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也不看南歌离的脸,扭头说:“行,你说的我知道了。” 南歌离眼底闪出些许愧疚,刚张嘴就听到苏沅说:“没用的话不用说,我答应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 “想让自己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稍微心安罢了。” 南歌离掩面叹息一声不再提及此事。 转而又说:“对了,我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苏沅狐疑扭头看了过来。 南歌离眼底浮现出点点笑意,慢声说:“浣纱城无可取代,就算是毁了方家,以后也是要存在的,只是这里到底是有了这样的脏底子,任由哪家再崛起,那都让人难以放心。” “只是这里无论如何都需要一个领头的人物,等这里的事儿结束了,该死的人死了,剩下的一摊子事儿,就交给你处理。” 像是怕苏沅不理解自己的意思,南歌离狭促的眨了眨眼,笑着说:“只要方家没了,你就会是浣纱城新一任的商业领头羊。” “方家曾经的基业,除了必须充公的,剩下的都会是你的。” “虽然算不上很多,可到底是比白手起家来得强,你说是吗?” 苏沅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招,当即就惊悚的瞪圆了眼。 “先生说什么?” 第259章 我只吃独食 方家可是浣纱城豪富。 在这地界不知豪横了多少年了。 就算是罪行暴露,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绝不是常人能比的。 苏沅若是空手起家,别说是十年,就算是一辈子,也不可能积攒下这么深厚的生意脉络。 此事若是成了真。 苏沅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看出苏沅的不可置信,南歌离说不清什么心情的拍了拍苏沅的头,笑道:“此事风险极大,你能冒着风险应下,许你的好处自然不能小气了。” “你放心,这事儿是那位亲口许诺了的,绝不会有变。” 南歌离口中的那位说的话,自然不会有假。 苏沅心有悻悻的咂了咂嘴,口吻微妙。 “那我岂不是差点错过了一个发财的好机会?” 南歌离闻言瞬间失笑,无奈道:“话不能这么说。” “总之,万事小心。” “我等你的好消息。” 苏沅心不在焉的点头将南歌离送了出去。 回到屋子打开南歌离给自己的名单,若有所思的眯起了眼。 这事儿,该怎么办才能不露痕迹呢? 苏沅在琢磨怎么与包正弘的媳妇儿偶遇的时候,包正弘也正为了吸引苏沅投入更大笔的银子而殚精竭虑。 他先前说的是一个月,可不等十日过去,就亲自将翻了一倍的银子亲自装箱送到了苏沅的府上。 苏沅看着眼前满满当当的白银,眉梢不露痕迹的跳了一下,面上流露出的,却是恰到好处的狂喜。 “这都是给我的?” 包正弘自谦一笑,说:“都送到公子爷府上了,自然就是您的。” “只可惜,到底是时日短了一些,不然还能更多些,只是能有这些收获,已然算是不错的了。” 苏沅美滋滋的打开箱子看了看,听到包正弘的话,立马就不悦的哼了一声。 她重重的将箱子合上,冷笑说:“包老爷的确是个不寻常的人物,短短十日就能有这些获益,只是我怎么听说,包老爷不光是来了我的府上,这浣纱城中数得上名号的人家,你可都是去了个遍。” “怎么,这是怕少爷我出不起银子,还是怕好处都被我拿了?让你没了收买人心的机会?” 包正弘暗中邀请城中富商相聚,并聚资之事,动静不小。 自然瞒不住苏沅耳目。 包正弘之前也没想能瞒得住,见了苏沅的怒气,神色半分不改,也只是笑。 他说:“小公子这话便是说笑了,这谁都能出不起银子,您是何等人物,又怎会出不起?” “只是这买卖到底是来往巨大,每日流通数目都极为骇人,您资产再丰,也禁不起这般折腾,索性我就想着多找些人,这样能将风险分摊下去,也省得……” “放你娘的狗屁!” “成本分摊下去了,好处岂不是也被众人分走了?” “少爷何时做过那种与人分食的事儿?!” 苏沅难掩暴躁的打断了包正弘的解释,砰的拍响了桌子,张嘴就说:“你要多少银子只管说,只要是最后能把银子给本少爷拿来,你要多少少爷没有?” 像是不愿意听包正弘废话,苏沅直接就对着来福说:“你去账房,支五万两,交给包老爷!” 来福应声去了。 包正弘脸上却露出了为难之色。 他苦笑道“小公子有所不知,五万两虽是不少,可到底是不够,这……” “五万不够,那十万呢?” 包正弘苦笑不语。 苏沅不屑冷笑。 “你该不会以为,我说的是银子吧?” 包正弘闻言微微一顿。 像是不解。 苏沅呵了呵,面上满是桀骜,语调也傲气得很。 “本少爷说的,是金票。” 金银不可等价。 十万银子于包正弘而言,并不算巨额。 可十万两金票,那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包正弘眼底闪过一丝狂喜,语气却是更加为难。 “小公子,十万金票可不是小数目,生意有来有往,说不定就会有亏损之处,在下能力微薄,这万一要是……” “哪儿来的万一?” 苏沅摇着扇子起身,围着包正弘转了一圈,慢悠悠道:“不瞒你说,我出盛京时,也是对人放过狠话,要衣锦还乡让人刮目相看的,你的本事少爷还算看得上,索性就将这事儿交给你了。” 她手中折扇轻轻的在包正弘的身上点了点,笑吟吟道:“金银之物,少爷有的是,只是少爷有些忌讳你也最好是记住了。” “我从不与人分什么东西,不管是好处还是物件,只要是我看上的,就只能是少爷一个人的。” “你缺了少了什么,可直接来与我说,我尽数给你就是,但是,包老爷,你可别背着我玩儿什么暗渡陈仓的主意。” 苏沅像是不经意的将自己腰间代表身份的玉牌往桌上一放,轻飘飘道:“我可能没什么太大的本事,可你别忘了,乐家可不是好惹的。” “你若是敢动别的歪心思,就休怪少爷对你不客气。” 苏沅这一番话,连消带打的,可谓是极为不客气。 但是包正弘却没半点不悦之色。 他受宠若惊似的连连保证,言辞诚挚就差没直接叩首以证决心。 苏沅懒得理会这个,摆摆手就说:“既是正事儿说完了,你且去忙你的就是。” 包正弘含笑告退。 他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苏沅却说:“等等。” 包正弘:“小公子还有何吩咐?” 苏沅像是有些不耐烦,没好气地说:“我家老太太前些日子来了信,跟着来送信的有一个人,说是怕我被你忽悠了,要让你仔细与我说清楚,这买卖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对了。” “老太太还说了,要你带着我去你的织坊逛逛看看情况。” 不等包正弘开口,苏沅就说:“只是我哪儿知道什么?” “老太太派了个丫鬟来,你明日带着那丫鬟去随意看上几眼,让老太太放心就是。” 包正弘闻言不假思索的说了好。 拜别了苏沅,走出门的瞬间眼底却无声染上了一层阴霾。 乐家老太太可不是好糊弄的人物。 特特派来的人,只怕是也不好相与。 这事儿,得抓紧安排才是。 第260章 你们夫妻一起耍我? 苏沅说的乐家老太太派来的人,其实就是南歌离安排的一个丫鬟。 这丫鬟看起来就很是精明。 包正弘打起十二分精神带着这人去早就准备好的织坊转了一圈,回来不多时久听说苏沅在屋子里摔了杯子。 苏沅为何发怒,无人得知。 可直接造成的结果就是,苏沅直接派人来跟包正弘说,这买卖他没法再与包正弘做下去了。 让人来将事先给包正弘的银子取回去。 苏沅给的银子,到手的瞬间就被包正弘用到了别处。 她这会儿临时说要,一时之间包正弘自然是拿不出来的。 包正弘心里暗暗骂那个小丫鬟坏事儿,忙不迭的就起身去找苏沅。 到了府上,却得知苏沅心情不好,临时出门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包正弘内里心急如焚,面上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笑着将一个银锭子塞进了门房的手中,轻声问:“不瞒小哥说,我找小公子有急事儿,只是不知小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按理说我多等一会儿也是无妨,只是担心怕耽误了时辰坏了公子爷的事儿,所以劳烦小哥知会一声,小公子大概什么时辰会回来?” 门房掂量着手里的银子,也没多迟疑,四下看了一圈,压低了声音说:“公子爷去城外的庙里上香了,按惯例,若是不出去打发时间的话,应该傍晚之前就能回来。” “只是包老爷您是知道的,咱家公子爷惯来是个没定性的主儿,这到了时候能不能回来,那可不好说,小的也不敢跟您拍胸脯。” 包正弘善解人意的笑了笑,说:“不妨事不妨事,小哥能说上这几句,我已经是感激不尽了。” “既如此,我就先回去,等时辰差不多了再来就是。” 门房笑呵呵的目送着包正弘走远。 等人走远了,转身将门关上,进了二门,就将刚得的打赏递了上去。 “主子,那人已经走了,看样子是没怀疑。” 南歌离也不看他手中的银子,摆手道:“既是给你的,你好生收着就是。” “你们公子爷出去多久了?” 门房轻声一笑,说:“一个时辰前出的门,若是路上不耽搁,这会儿想来已经到地方了。” 南歌离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幽幽自语:“算算时辰,应该是正好遇上了。” 与此同时,苏沅正对着眼前的华服美妇皱眉。 她有些不耐的看了一眼身上的污渍,还没开口,身后的来福就不悦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儿?!” “没看到我家公子爷在这儿吗?怎地冒冒失失的就撞了上来?要是将我家公子爷撞出个好歹,拿你们的小命来都赔不起!” 来福还想嗷嗷,却被苏沅打断了。 苏沅没好气的横了他一眼,说:“本公子是纸糊的吗?这么一撞就能坏了?” 来福有些不忿,张嘴就叫了声公子。 苏沅耐着性子摇摇头,说:“不妨事,去换身衣裳就是了,你别在这儿喊得人尽皆知的,烦不烦人?” 说完,苏沅像是彻底没了耐性,也不看眼前的妇人一眼,微微后退半步就要走。 那美妇顿了顿,在苏沅走远时忍不住叫了一声:“公子请留步。” 苏沅压抑着怒火回头。 张嘴就是没好生气。 “夫人意欲何为?” 美妇面带歉意的微微福身,轻笑道:“小婢无状,不慎弄脏了公子衣裳,本是我们的不是。” “公子不予计较是大人大量,但是我们却不能就此当作没发生过。” 她想了想,笑着说:“要不这样,公子给个薄面,在这庙中停留片刻,我也好让人去将您的衣裳清洗干净,也算是给公子赔礼了,公子意下如何?” 苏沅看起来很生气。 可听完美妇的话,眼里的怒气到底是消散了几分。 她正想说不用,来福就在身旁说:“公子,咱们府中还有事儿呢,您可不能再此多作耽搁。” 苏沅不悦的哼了一声,说:“还有什么事儿?” 来福低低一笑,轻声说:“您忘了,方家的包老爷午前就让人来传信,说在府上等着您呢,咱们……” “公子说的方家包老爷,可是叫包正弘?” 美妇突如其来的打断让来福没了话。 苏沅的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诧异,狐疑的看了过去。 像是注意到她眼中疑惑,美妇捂着嘴笑了笑,解释说:“那包正弘与妾身乃是相熟之人,他的秉性妾身也算是了解,公子迟上几分也是无妨的。” 苏沅半信半疑的打量了美妇一眼,不可置信:“你与包正弘认识?” 美妇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冷意,语调却更甚之前温和。 “自是相熟,只是个中缘由不便说起,还望公子见谅。” 似乎是怕苏沅不同意,美妇索性就说:“包正弘提前上门等候,想来也是有求于公子,既是他求上门了,公子在意他的感受做甚?” “衣裳粘糊糊的穿在身上到底是不舒服,还是早些弄清了的好。” 苏沅娇贵的样子,一看就不像是能忍受得了穿湿衣裳的。 美妇的话正好说到了点子上。 苏沅没多迟疑,干脆就点头说了好。 美妇笑吟吟的引着苏沅去了庙里的客院。 两人闲话的时候,苏沅也知道了美妇的身份。 得知美妇名讳方媛,苏沅立马就露出了警惕的神情。 他戒备的盯着方媛,冷冷道:“我初到浣纱城不久,可也听说过,包正弘的发妻正叫方媛。” “包夫人,你该不会是为了替包正弘求情,刻意来戏耍本公子吧?” 方媛闻言像是有些意外,不解道:“我为他求情?” “他如何得罪公子了?” 苏沅看起来气得不轻,这会又觉得自己被耍了,索性狠狠一甩手说:“包正弘说了带我掺伙做买卖,结果从我这儿拿了银子,却没那铺这么大摊子的本事!就那么大点儿破织坊能起多大点儿用?!” “要不是我亲眼见着了,只怕是要被他骗得不轻!” “合着你们夫妻是算计好了的,一起来糊弄本公子?” 苏沅狠狠的一踢门,咬牙道:“我告诉你,包正弘骗我这事儿我跟他没完!从本少爷手里出去的那些银子,要是少了一个子儿,你们夫妻谁也别想跑!” 第261章 你好得很 包正弘骗苏沅的事儿,方媛的确是不知道的。 但是这并不妨碍方媛从苏沅的话中理出大致真相。 方媛神色微妙的抿了抿唇,淡声说:“包正弘是如何哄骗,妾身的确不知,今日相逢也是巧合,公子若是不信,大可另去查探。” “只是公子既是说到了这个,我就不得不多嘴提一句,包正弘可不是什么好人,公子面善纯善,可千万警醒着些,别被他骗了才是正经。” 苏沅一看就不相信方媛的话,冷着脸甩手就走。 方媛叹息一声,低声道:“城中织坊名声大,可出产却不大,真想赚钱呀,还是得多往城外看看。” “这被城墙围着的地儿,能出什么好东西呢?” “您说是吧?” 这话听起来没头没脑的。 不知为何苏沅的心里咯噔跳了一下。 她恼怒似的拔腿就走。 方媛见了,捂着嘴无声的笑了。 她端端正正的在菩萨前跪下,跟在身后的婆子供上了一笔不菲的香火钱。 眼前烟雾四起,慢慢的遮住了方媛模糊的眉眼。 “那姓方的,真的不是好人啊……” 苏沅带着怒气出了寺庙,上了马车,面上却只剩下了阴沉。 她本以为今日与方媛相遇,是自己刻意设计下的结果。 可观方媛的反应,她为何有一种自己才是被设计了的错觉? 方媛给她的第一感觉,也跟南歌离提起的大不相同。 这其中到底漏掉了什么? 方媛刚刚意有所指的话又是何意? 包正弘…… 苏沅疲惫的摁了摁眉心,忍着烦躁说:“先不回去,转道去花楼。” 来福轻声应是。 马车晃晃悠悠的去了花柳巷。 苏沅足足在包厢里待足了两个时辰,月上中天了,才带着浑身的酒气往回走。 包正弘足足等了苏沅一下午。 本来都打算走了的,可一想到苏沅说的话,又不能直接走,只能是耐着性子苦苦等着。 然后就等来了醉醺醺的苏沅。 苏沅被来福扶着,一见包正弘就红了眼。 “混账!” “骗了少爷还敢来?” “来人啊!把这人给我打断了一条腿直接扔出去!” 苏沅怒气冲天。 包正弘心里叫苦,却不得不赔着笑脸解释。 苏沅像是醉得厉害了,包正弘没试探几句,她自己就火大地说:“老太太派来那人最是精通经商之道,她去过回来就说了,你那些破织坊,压根就赚不到这么多银子,你就是在扯谎忽悠本少爷!” “敢糊弄少爷我?你信不信我直接写信回去,让我爹派人来将你这破织坊一把火全烧了!” 包正弘一听这话脸就变了色。 “哎呦我的公子爷哟,这话哪儿能像您说的这样?” 他亲自扶着苏沅坐下,给她倒了热茶,才苦笑道:“明面上的买卖自然是赚不了那么多,可谁说背地里的不行?” “在下一心想给您赚银子,怎会在这样的事上与您说笑?” 苏沅满面怀疑的看着他。 完全没将他的话听进去。 她挥手直接将茶盏砸了,冷声说:“你休得胡言乱语糊弄我。” “你那点儿把戏根本就行不通!” 苏沅无视了包正弘急切的神色,扭头就冲着今日去找包正弘要银子的人说:“让你去要银子,银子呢?要回来了吗?!” 那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的磕头求情。 “少爷我……” 苏沅怒不可遏:“废物!” “连点儿银子都要不回来,本少爷要你何用?” “来人啊!拖出去直接打死!以儆效尤!看看谁日后还敢不上心办差!” “但凡这样的,以后都是一个下场!” 那人还在拼命磕头求情。 来福招手叫了几个人进来,熟练的将人打晕了,直接就拖了出去。 不一会儿,外边就响起了棍棒落在皮肉上的闷响。 有个人心有余悸的走了进来,低声说:“公子,那人已经没气了。” 苏沅嗤了一声,不以为意道:“命贱就罢了,还禁不起打,死了也是活该。” 也许是注意到包正弘略显异样的神色,来福提醒似的咳嗽了一声,沉沉道:“既是死了,拉出去扔了就是,休得在少爷面前提起染了晦气。” 那人应声去了。 来福笑呵呵的重新给苏沅换了一盏茶,哄似的说:“少爷您就别生气了,您这一步高兴,全府上下的人脑袋都挂在了裤腰带上,悬着命呢,人心惶惶的,您看着也不高兴呀。” 苏沅呸了一声,恶声道:“照你这么说,难不成本少爷成了催命的阎王?” 来福哎呦一声赶紧跪下,赔罪道:“是小的说错话了,少爷别动怒。” 苏沅正想发作,在一旁看了许久的包正弘却说:“乐公子,下人纵是卑贱,那也是活生生的性命,如此丧命,只怕是……” “性命?” 苏沅不屑的呵了呵,冷冷道:“说是下人,带了个人字,难不成就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 “不见得能跟个宠物相比的玩意儿,如何值得包老爷多嘴一提?” 包正弘悻悻的说不出话。 一直挂在嗓子眼的心却突然就放了下去。 眼前这个公子爷若真是个心善的,那他所做之事,自然是不敢让他知晓。 可这人既是这般,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苏沅彻底失去了耐心。 她重重的将茶盏往桌上一放,冷声说:“包老爷,你自身难保,就别管别人的闲事儿了。” “说吧,你之前哄骗我的事儿,该怎么处理?” 包正弘愣了愣,有些尴尬的挤出了一个笑。 他叹气似的说:“公子这话当真是误会在下了。” “我敬仰公子风姿尚且来不及,怎会存心欺瞒?” 他迟疑的看了四周一眼,为难道:“在下有话想与公子单独说,不知可否摒退左右?” 苏沅难掩不耐的啧了一声,可到底还是让人都下去了。 包正弘这才松了口气。 他对苏沅流露出的烦躁视而不见,凑上去在苏沅的耳边低声耳语。 苏沅听得眉心狠狠一跳,语气却带了几分惊喜。 “你说的是真的?” 包正弘轻轻一笑,说:“怎会有假?” “之前不说,只是怕公子爷觉得不妥,故而不敢提,如今说了,还望您不要见怪才是。” 苏沅强压心头怒火,扯着嘴角笑了。 “包老爷心智过人,是个难得的能干人,我怎会生恼?” “你好得很,要夸才是。” 第262章 同道中人 包正弘走了许久,苏沅都还是一副没能回神的样子。 来福从外头进来见状,往前些低声说:“回公子的话,那人已经安排妥当了。” 苏沅难掩疲惫的摁了摁眉心,哑声道:“没真伤着吧?” 来福笑着摇头,说:“都是您早就安排好的,那棍子声听起来吓人,可实际上一点儿也没能落在人身上,按您的吩咐,给了丰厚的银子,将人打发出去了,一时半会儿绝不会有人察觉异样。” 苏沅捂着脸缓缓呼出一口气,低声说:“这样就好。” 包正弘疑心重。 想真的让他信任摊牌不容易。 苏沅左思右想了许久,觉得只有让包正弘觉得自己是同道中人才可行。 这不打死了一个人。 包正弘就上钩了? 苏沅掩下眼中复杂,轻声说:“对了,你去安排一下,明日我会随包正弘一起去织坊看看,届时只怕是不好带人,你挑两个身手好记性强懂得绘图的人跟着。” 能去大本营的机会不多。 一定要抓住机会,将地形绘制出来才行。 这东西往后,可有大用处。 来福轻声应是。 苏沅烦躁的啧了一声,又说:“还有,记得暗地里搞清楚包正弘的夫人是怎么回事儿。” 虽只是匆匆一面,可不知为何,苏沅就是觉得,方媛不太对劲。 她在这人身上有所企图。 而这人表露出来的又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 哪怕是为了稳妥起见,苏沅也不会大意分毫。 来福见苏沅实在是累了,无声轻叹:“时辰已经晚了,公子要不先去休息吧,明日的事儿太多,您一时半会儿也是操心不完的。” 苏沅苦笑了一下,没好气地说:“岂止是事儿多?” “你家主子可真是个会找事儿的。” 苏沅说着起身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她突然说:“暗账名册之类的东西,是不是大多都会被放在书房里?” 来福愣了一下,轻声答:“理应是,只是这既被叫做暗册,自然不会是放在明面上的,只怕是书房中藏有暗格,都是收好的。” 苏沅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 她摆摆手示意来福不必跟着,漫不经心地说:“明日去了织坊,我可能会找机会去一趟包正弘的府上,届时你们都机灵些。” 说不定,就能找到什么不可说的东西呢? 来福对此并不抱有很大的希望,可还是恭恭敬敬的应了是。 苏沅打着哈欠回了房。 次日一早,来福就将关于方媛的一些消息告诉了她。 苏沅听到中途皱眉打断,沉声道:“你是说,方媛在外养着的那些人,不少都是包正弘手中出去的?” 来福顿了顿,神色也颇有些微妙。 “正是如此,那些人本是包正弘苦心找来的,也不知是要用在何处,可最后阴差阳错的,都到了方媛的手里,成了她暗地里的面首。” 苏沅啧了一声,古怪道:“那这些人如今都在何处?” 来福轻笑。 “说这方媛也是个奇人,得了这些人也不避讳,直接大大咧咧的将人都养在了城外的一处庄子里,时不时的还要亲自去庄子里看看。” “庄子外医药不便,她还特意安排了几个懂医毒的人在那里伺候着,就像是生怕有人将那些人害了似的。” 苏沅脑海中闪过一道白光,微凝之后立马就说:“找人打听清楚那些人的身份来历,以及方媛去庄子上一般都干什么,什么时候去,多长时间去一次,都打听清楚了再来告诉我。” “还有,找个时间,帮我暗中给方媛递一封帖子,要找个机会把人约出来。” 来福不太明白苏沅此举用意。 可是胜在听话,也不多问。 见苏沅没别的吩咐了,转身去办了。 苏沅撑着下巴靠在桌子上,意味不明的咂了咂嘴。 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样,想弄倒包正弘,或许没想象中的那么难。 包正弘既是说好了今日要带着苏沅去织坊。 自是不敢过分耽搁。 刚吃过早饭,就带着人来了,请苏沅动身。 苏沅亲自去看的,与派出的丫鬟看到的自是不同。 耗时许久,苏沅终于亲眼看到了南歌离口中的一切。 在这个城外的织坊里,密密麻麻摆着的全是干活的工具。 这里的工人,全是包正弘用各种名义从城中直接抓来的。 不少还是街上的乞丐。 到了这里的人,被迫在监工的鞭子下不分昼夜的干活。 有人试图反抗,甚至想逃跑。 可最后的结局都是一个。 被抓回来,毒打认命。 或是宁死不屈,被人打死后,划花了面目,模糊了身份来历,变成一具尸体被扔到城外的荒郊野岭。 至死无人问津。 苏沅面带嫌弃的捂住了自己的鼻子,冷声说:“这些人都吃住在什么地方?” 包正弘愣了一下,却下意识地说:“这里活儿重,吃住自是亏待不了他们,只是那地方腌臜,怕污了公子的眼,所以这才……” “带我去看看。” 苏沅冷冷的打断了包正弘的话,面无表情地说:“我说,我要去看看。” 苏沅执意要求,包正弘自是不敢说不行。 他找了个人过来,带着他和苏沅去了后边的一排房子里。 苏沅用勺子搅和了一下铁桶里稀得几乎可见底的清粥,又看了一眼身后宛若牢笼一般的屋子,面上显然带了怒。 她砰的一下将勺子砸回了桶里,在包正弘略显惊疑的目光中冷声说:“包老爷,要我说,你未免也太宅心仁厚了。” 包正弘这下是真的有些小吃惊,不解道:“公子何出此言?” 苏沅横了他一眼,冷声道:“既是来干活的,又不是来讨赏的,准备这么多做甚?” “大米价贵,熬成粥更是耗时耗力,这算下来难道不算本钱吗?” 她随意拍了拍手,用看死物的眼神看了一眼那些正在干活的人,不屑道:“只要能干活,饿不死就行,何必如此浪费?” “你们的这粥,太稠了,不合适。” 包正弘没想到苏沅说的会是这个,微怔之下立马就从善如流道:“还是公子爷考虑周到,这一点在下之前怎么就没能想到呢?” “听您的吩咐,我立马就让人去改。” 包正弘说着有些微妙的看了苏沅一眼,暗暗在心里呸了一声。 他还以为,这盛京城来的贵人是个多好的人物。 可若论起心狠手辣,就连他在苏沅的面前,也不得不说一声自愧不如。 苏沅呵了呵,接过来福递过来的帕子捂住了口鼻,闷闷地说:“还有你之前说这里的人手不够用了,是怎么回事儿?” 第263章 面慈心苦 包正弘面露为难的叹了口气,苦笑道:“这里出的料子,都要送往各地,本就是供不应求的买卖,可能找来的都找来了,城里到底是只有这么些人,怎么都是差些的。” 苏沅嫌弃似的白了包正弘一眼,说:“人还能有差的时候?” “城里的差不多了,那就上城外去找,城外的乞丐难道不够多吗?”“再不济,那死牢里不知关着多少无用之人,你不是与城守太爷关系好吗?找个由头,将监牢里的那些人弄出来,不就是现成的苦力?” 苏沅说得随意。 包正弘的眼底却不动声色的闪过了一道暗芒。 他迟疑片刻,苦笑道:“在下与城守的关系是还尚可,可要不声不响的将牢中的囚犯带出来,却不是小事儿,只怕是在下人微言轻,不好操作。” 苏沅嫌弃什么似的看了包正弘一眼,摆手说:“罢了,指望你也不见得能干什么大事儿,你今晚将那城守叫来,我亲自跟他说。” 像是知道包正弘在迟疑什么,苏沅直接就说:“他就算是不给我面子,盛京乐家的面子,他还是要给几分的。” 包正弘喜出望外的应了好,连声致谢。 苏沅难以忍受这里的环境,由包正弘陪着出了织坊。 回城的路上,苏沅意味深长的看了包正弘一眼,嗤笑道;“我之前还疑惑,包老爷这么大的买卖是怎么做起来的,合着你做的都是不花钱的买卖。” 不给工钱。 逼着人日夜不停的干活。 出了成品直接就送往各地。 这样长此以往,获益之处自然大。 这样的买卖不知包正弘做了多少年,他能从其中得的好处,必然已经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数字。 苏沅扯了扯嘴角,压着心头不断翻涌的怒火,哼了一声才说:“只是那织坊可得的好处再多,也不至于收益这么快,包老爷,都到了这个份上了,你还不打算对我如实相告吗?” 包正弘闻言谦虚一笑,低声道:“若只是靠着织坊的那点儿好处,自然是不容易的,只是织坊出的货,被送出城时还会带上一些别的东西,有了那些东西,想一本万利并非难事。“ 苏沅被勾起了好奇心,狐疑皱眉。 “你是说,你在货中还夹杂了别的东西?” 能一本万利,还只能夹带在料子中送出去的,只能是不可在明面上流通的东西。 苏沅想了想,眼底闪过一抹暗色,冷冷道:“浣纱除了出料子,我记得好像还出过盐。” “你说的,莫不是私盐?” 盐是朝堂大事儿。 也是朝廷三令五申,甚至还下令禁止的项目之一。 除了朝廷,谁也不可擅自挖盐晒盐。 运送贩卖私盐可是死人的大罪。 苏沅没想到包正弘的胆子这么大,当即脸上就变了色。 仿佛是知道她想说什么,包正弘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轻声说:“公子爷当真博闻强识,这都能猜到,只是您仔细想想,浣纱城出盐,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这么多年,您可曾听闻,浣纱城中出过盐?” 浣纱城的确是出过几年的盐。 只是这里到底不是沿海,技术也不成熟,不等水花溅起,就直接没了动静。 朝廷的盐政直接就略过了这一环,故而也很少有人知道,浣纱城是可以出盐的。 苏沅面无表情的看着包正弘,突然就说:“你给我下去!” 包正弘猝不及防之下哎了一声,讨好道:“公子您这是怎么了?我……” “包正弘你好大的胆子!” “私盐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本公子不揭发你就是好的了,你竟然还敢来我面前卖弄!” “公子爷,话可不能这么说。” 包正弘对苏沅的怒火不以为意,意味深长的笑着说:“这的确不是小事儿,可除了咱们,又有谁知道呢?” “只要无人知晓,那就绝不会有事儿。” “您只管安心等着收银子就是,在下是绝对不会让您吃亏的。” 生怕引诱不动苏沅动心,包正弘还压低了声音道:“您虽是知道了此事,可只要装作不知就可,您若是能行个方便,事先答应给您的银子,还可往上再翻上一些。” 包正弘之前允诺的数目已是不少。 再往上翻,就更多了。 苏沅明显有些意动,抿了抿唇才说:“你且说要我行什么方便?” 包正弘轻轻一笑,低声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这运输货物的过程中,少不了要经几番检查,旁人的面子不好使,说话也不见得就顶用,可乐家的印章,却是极其好用的。” “您什么都不需要多做,只要给我几张盖了印章的条子,对外说这是您的私人货物,自然就不会有人去过分查探,这事儿也就稳了。” 包正弘对苏沅如此另眼相看的原因之一,就是苏沅曾露出过的印章。 按理说,这样重要的东西是不会出现在苏沅手上的。 可依乐家老太太对苏沅的偏爱,再加上苏沅千里迢迢的到了浣纱,老太太给了他这个东西护身也不是解释不通。 自打知道苏沅手上有这个,包正弘就在打印章的主意。 只要得了印章,再加上将苏沅直接拉下水,日后就算是此事败露了,哪怕是为了保住苏沅的小命,乐家也不可能会坐视不理。 这就相当于是变相的上了一道双重保险。 只怕苏沅没事儿,他自然也就没事儿。 包正弘算盘打得好。 苏沅也不是个蠢的。 她要笑不笑的看了包正弘一眼,冷声道:“你说得倒是轻巧,可印章条子一事非同小可,你干的事儿更是罪无可恕,我若是应了,岂不是与你同流合污了?” 包正弘对苏沅这种又当又立的行为极为不屑。 可嘴上却不得不说着好听的。 “公子爷此言差矣,常言道只要是能到手的银子,那就都是好银子, 您旁的什么都不用操心,自有在下和底下人去给您办妥了,等到来日,您回盛京时,有了自赚的丰厚家底,纵然就是谁来了,也绝不敢小瞧您分毫,您想,这是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儿?” “再者,这些事儿,您不说,又怎会有人知道呢?” 第264章 来往试探 包正弘提出的条件的确很是让人心动。 苏沅面露难色的迟疑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这事儿说起来轻巧,实则兹事体大,我得回去琢磨琢磨。” 苏沅要是一口就应了下来,包正弘的心里大概还会生出疑虑。 可她这么说,包正弘倒是不觉得意外。 他笑笑就说:“您有顾虑是应当的,您回去慢慢想,等想好了,再答复我就是。” “不着急。” 苏沅蛮横的哼了一声,掩饰情绪似的扭过了头,淡淡地说:“我先回府一趟,一会儿再去你府上赴宴。” 包正弘笑着说好。 亲自将苏沅送到了门口,目送着苏沅带着人走了进去,才折身离去。 进了门,苏沅就压低了声音问:“今天看到的,可都记清楚了?” 跟在苏沅身后其貌不扬的随从低声应是,说:“您放心,都记清楚了。” 苏沅不动声色的呼出一口气,哑声说:“将路线画出来,记得的构造也都画出来,立马就着人给先生送过去。” “记住,此物绝不能落入旁人之手,一定要亲自交到先生手中。” 那人不敢大意,连声应是。 苏沅换了身衣裳,时辰就差不多了。 去他人府上赴宴,自然不能带太多人。 故而他只带了来福和另外一个侍卫。 包家府上彩灯招展,包正弘早早的就到门口等着了。 见苏沅的马车来了,立马就带着笑迎了上去。 苏沅神色淡淡的下了马车,打眼看了一眼包府的门庭,意味不明的呵了一声。 “早听闻包府豪富,先前只当是传闻,如今得见,倒是名不虚传。” “别说是这浣纱城中了,就算是那盛京望族,也是没这个气派的。” 这门前摆着的东西看似不起眼。 可实际上就光是那两个威风凛凛的狮子就是常人难得之物。 门口就是如此,内里究竟如何,就更是不可说了。 包正弘闻言谦逊一笑,轻声说;“不过是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儿罢了,您若是喜欢,改日我就送到您府上去。” 苏沅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地说:“本少爷还不见得就稀罕你这些个玩意儿。” “再好的东西,本少爷是不曾见过还是不曾有过?” 许是听出了苏沅话中的不悦,包正弘立马就从善如流地说:“是在下失言了,还望公子爷见谅。” “宴席已经准备好了,您请这边跟我来。” 苏沅面带骄矜的跟着包正弘进了门。 宴会厅内,除了苏沅和浣纱城的驻守没到,其余城中豪富都到了大多半。 苏沅虽是初来乍到,但是背后的盛京乐家却不可小觑。 包正弘亲自向众人引荐,苏沅带着几分疏离的笑喝了几杯敬酒,然后驻守才来珊珊来迟。 驻守是当地最大的官。 按理说,苏沅见了是要先行见礼的。 可众人纷纷起身的时候,苏沅就这么坐着不动,在场之人倒是也不觉得有哪儿不对。 驻守笑着望了苏沅一眼,端着杯酒上前,笑着说:“这位想来就是乐家的小公子了?” 苏沅含笑起身,回礼道:“正是。” 驻守笑了一声,露出怀念的神色,唏嘘道:“当年我在盛京城时,与乐家也算是常有来往,只是那时小公子年岁不大,想来是记不得的。” 苏沅的身份说是尊贵,其实也很尴尬。 这位驻守在盛京城时,他这个所谓的乐家小公子还流落在外呢。 自然是不知道当年与乐家有来往的人都有谁。 苏沅忍着不悦笑了笑。 驻守却说:“我记得,乐家诸子共四,敢问公子可是排在第四?” 苏沅俊秀得过分的脸上多了一抹显而易见的不悦,声调也莫名沉了下去。 她沉沉地说:“大人莫不是记错了?” “乐家总共就三子,本公子乃是行三,并无第四。” 驻守听了瞬间露出了恍然的神情,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有些懊恼地说:“那就是我记错了。” “敢问吴大奶奶近年可好?” 苏沅这下是真的生气了,砰的一下将手里的酒杯砸到了桌上,沉声道:“我看你真是喝多了酒混了脑子!” “乐府三位奶奶,姓什么都有,唯独就是没有姓吴的!” 苏沅唰的一下站了起来,冷着脸道:“徐大人,我敬你是一方父母官,故而对你有所敬重,可你再三出言不逊,甚至乱言我乐府,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看不起本少爷,还是看不起乐府的脸面?!” 苏沅的怒气来得毫无征兆。 不光是带着酒意的徐大人懵了一下。 就连忙着应酬的包正弘都是心里微微一跳。 他赶紧放下酒杯正想上前来转和几句,下一秒却听到徐大人说:“是本官记岔了,不怪小公子动怒。” “公子莫要恼,这都是无心之失罢了。” 说着他举起了手里的酒杯,对着苏沅一敬就说:“本官失言在先,这杯酒就当作是给小公子的赔礼了,小公子莫要见怪才是。” 话音落他杯中的酒水净。 赔礼之意倒是明显。 苏沅顿了顿没接茬。 包正弘见状,心里暗骂了一句苏沅的不上道,顺势就说:“都是戏言罢了,不值当当真,小公子别当真了才是。” 说着他不露痕迹的碰了一下苏沅的胳膊,轻轻道:“公子,咱们日后,可是要仰仗徐大人多照顾的,您莫要因此等小事伤了和气才是。” 包正弘这话暗含提醒。 饶是苏沅不想给面子,也不得不板着脸嗯了一声。 她没喝酒,只是浑身散着冷气的坐下,硬邦邦地说:“本少爷又怎会是那种小心眼的人?” “包老爷大惊小怪了。” 包正弘尚未答言,徐大人就哈哈笑着说:“正是,小公子怎会是斤斤计较之人?” 他重新给苏沅敬酒,苏沅迟疑了一下,到底是端起酒杯喝了。 酒杯一落桌,气氛显然就缓和了许多。 包正弘不着痕迹的与徐大人对视一眼,见他无声点头,这才放下了一直挂在嗓子眼的心。 苏沅的身份虽看似无错。 可此处距离盛京遥不可及。 具体情形也无人可知。 包正弘也没表现出来的那么信任苏沅。 徐大人是在盛京城待过的。 也与乐府打过交道。 故而刚刚他与苏沅说的那几句话,看似无心。 实际上都是试探。 若是苏沅说不出细节,听不出错处,那今日宴席,只怕就没那么容易善了了。 包正弘和徐大人的眼神交汇只是一瞬间的事儿。 无人察觉。 苏沅默不作声的看着眼前的热闹,悄悄的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还好稳住了。 差点就露馅了…… 第265章 是你?! 宴席上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不多时,苏沅就露出了醉意。 他醉酒时姿态明显,连耳朵都是红的。 说话也不太自然。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一直跟在她身边的来福苦笑道:“少爷,酒水伤身子,您可不能再喝了。” 苏沅犹自不听,端着酒杯还要去找人喝酒。 来福无法了,只能是将人堪堪扶住了,不太好意思的对着包正弘说:“包老爷,我家少爷不胜酒力,这会儿已经不能再接着喝了。” “要不我就先送少爷回去吧。” 来福这话无可厚非。 包正弘正想答应时,苏沅却仗着酒意就说:“不回去!” “我还能喝!” “我不走!” 苏沅耍起了酒疯,那浑人的架势当真是拿捏得足足的。 别说来福只是个下人,看那情形,就算是主子来了,也不见得能将人劝得住。 来福苦着脸没了法子。 包正弘见了,索性就笑着说:“小哥不必着急,公子不过是多喝了几杯不甚清醒罢了,要不这样,我给公子爷安排个厢房,你带着他去厢房里歇会儿,喝碗醒酒汤,想必要不了多久,自然就醒了。” 来福对此求之不得,赶紧低声与苏沅打商量。 苏沅这会儿看起来已经醉得神志不清了。 也不知听没听清来福的话,迷迷糊糊的就被来福扶着往外走。 包正弘招手叫来了一个丫鬟,引着他们往后院厢房的位置去了。 进了厢房,来福去端了醒酒汤,再三谢过带路的丫鬟,然后才亲自进屋守着。 醉得不轻的苏沅撑着将醒酒汤一饮而尽,摁了摁眉心,低声说:“衣裳呢?” 来福将随身带着的一个小包袱递了上来,见苏沅接了过去,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公子,府上今日设宴,必然是戒备森严,您贸然行事,只怕是……”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苏沅打断了来福的话,轻飘飘地说:“跟豺狼斗法,不冒险如何取胜?” 来福还想说什么,苏沅却说:“你去外边守着,谁来了都不许进来。” “我会尽快回来的。” 来福迟疑一瞬咬牙说了好。 苏沅转进内间,将来福拿来的衣裳换上,小心的掀开窗户一角往外看了一眼,确定无人留意后,轻手轻脚的推开窗户,侧身一闪就翻了出去。 与此同时,包府上也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听门房来报说是钱奇安来了,包正弘面上多了一抹诧异,像是有些难以置信。 “你说谁来了?” 门房并不知钱奇安的身份,闻言也只是带着疑惑说:“那人自称钱奇安,余下并未多说。” 包正弘扭头看了坐在上首的徐大人一眼,略微正了正神色,沉声道:“我去看看。” 若说别人,包正弘或许不知。 但是曾经的南正奇得意门生,在盛京城中靠着离经叛道出了名的钱奇安,包正弘却是听过些许此人的名声。 钱奇安这人出身高,背景也厉害。 虽说不走仕途走了世人皆瞧不上的商道,可最后的闯下的成果也不小。 谁都知道他是南正奇的得意门生,南家之乱前后牵扯进去了多少人,此人最后却能安然无恙,由此可见,这人的能耐到底有多深。 包正弘心里嘀咕着此人怎会前来,到了门口,脸上却是热情的笑。 钱奇安摇着手中扇子正在打量门前的狮子,许是听见动静,幽幽回头见着门前站着的包正弘,未曾言语,唇边就先带了三分笑。 他收了手中折扇,对着包正弘轻轻一笑,说:“这位想来就是大名鼎鼎的包大善人了?” 包正弘嗨了一声赶紧行礼,笑着说:“谣传罢了,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怎就称得上一声善人?” “您就是?” 钱奇安微微一笑,翩翩然道:“在下姓钱讳奇安,乃是盛京人士,今日贸然来访,是有事儿想求助于包老爷。” 钱奇安意味不明的往门内看了一眼,好笑道:“只是今日来的好像不凑巧,府上似乎在待客。” “既如此,不如我改日再来就是。” 人都到了门口,不管是有请帖还是自己来的,总不能真的将人拒之门外。 包正弘笑着拦了几句,连声说:“您能来,是令鄙府上下蓬荜生辉的荣幸,都到门口了,怎能就此回去?” “正巧院中设下了清酒,您若是不弃,不如跟着我进去歇会儿再说。” 钱奇安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扭头看向了身旁的林明晰。 “清行你意下如何?” 林明晰抿了抿唇,淡声道:“我都行。” 钱奇安好笑的瞥了他一眼,悠悠道:“你这人,当真无趣。” “不过既是来了,进去坐会儿倒是也无妨,只是要叨扰包老爷了。” 包正弘笑着说不敢,亲自将人迎着进了屋。 包正弘没见过钱奇安。 徐大人却是见过的。 故而钱奇安一带着林明晰进了宴会厅,徐大人就面露意外的站了起来。 钱奇安手中折扇微微一顿,有些好笑的对着徐大人眨了眨眼。 “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徐大人,好久不见,近来可好啊?” 徐大人敢在别人面前摆架子。 在钱奇安面前却是不敢。 他笑着说了几声尚可,亲自引着钱奇安到上首坐下。 钱奇安也不推诿,拉着林明晰直接落座,然后才说:“都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还以为今日来访是冒昧了,不曾想倒是碰上了这般热闹。” “可见,我今日是来对了。” 包正弘和徐大人端着酒上前,钱奇安来者不拒的喝了几杯。 见他们还想让林明晰喝酒,哈了一声就说:“诸位不必多劝,我这位弟弟呀,生平是滴酒不沾的主儿,你们就别为难他了,我喝就是。” 钱奇安待林明晰亲近得过分。 林明晰眉眼间的那种矜贵也不似常人能有。 一时间众人拿捏不准他的身份,也不敢贸然相劝。 包正弘和徐大人从善如流的将酒杯对准了钱奇安。 钱奇安喝了几轮,见林明晰坐着无趣,索性就说:“你这般空坐着做甚?” “若是无趣,不如出去逛逛?” 林明晰端起茶抿了一口,淡淡道:“初来乍到,随处闲逛不妥。” 钱奇安哭笑不得的捂着脑门笑出了声,嫌弃似地说:“你这呆子,这有什么不妥的?” “包老爷,你找个人,带着我弟弟在外头逛逛可好?” 包正弘自然不会说不可。 林明晰对着众人微微拱手,跟着人走了出去。 而此时,苏沅也到了包正弘的书房里。 她借着微弱的月光快速翻找着眼前能找的东西,久久未获额角都沁出了一滴冷汗。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动静。 苏沅心跳一窒下意识的往门帘后躲,可转身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你?!” 第266章 暗示遮掩 光线昏暗的书房里,苏沅和方媛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相对无言。 气氛陷入死一样的尴尬时,书房外又有了别的动静。 苏沅眸光一沉,来不及有所动作,方媛就率先捂住了她的嘴。 “别出声,找地方躲好。” 苏沅面露诧异的看着她,却下意识的按方媛说的做。 她环视屋内一圈,咬牙踩着桌子往上用力一窜,凭着自己微薄的轻功飞上了房梁。 顺利在房梁上伏身蹲了下来。 方媛紧张的呼出一口气,快速整理好苏沅刚刚踩乱的桌面,挺直了脊背在书桌前站定。 屋外的人进来的时候,方媛正拿着笔在写什么。 来人见了方媛,有些意外的同时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为首一人上前,目光警惕的扫了屋内一眼,确定无其他人后才对着方媛行礼。 “夫人,此时夜已经深了,您在此做甚?” 方媛慢条斯理的放下了手里的笔,拿起桌上一张刚刚写好的名帖,没好气的冷笑。 “你们平日里将这书房守得像铁桶一般,我想弄张名帖都是难事,不在这时候来,在什么时候进得来?” 方媛手里拿着的,的确是刚刚写好的名帖。 名帖是包正弘的。 上边还盖着包正弘的印章。 这样的东西,方媛平日的确是很难接触到的。 说话那人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墨迹未干的名帖,像是有些无奈。 “夫人此言差矣,您想要什么,只管跟老爷说就是,老爷怎会不给?” “您深夜潜入书房,倒是……” “书房怎么了?” 方媛哼了一声,重重的将名帖拍到了桌子上,冷声道:“这是我家,别说是个书房了,就算是别的什么地方,那也没有我不能去的!” 方媛再不济,也是名正言顺的包夫人。 侍卫再大的胆子,心里方媛再不屑,也不可能敢直接驳方媛的面子。 见那人不说话,方媛呵了呵,重新拿起了桌上的笔,淡淡道:“我要几张名帖有用,但是不想跟包正弘说,你若是不放心,生怕我拿了别的机密出去,大可去与包正弘说,让他来将我赶出去。” 那人赔笑着连声说是。 快要出门时,站在门口状似不经意地说:“刚刚听巡逻的兄弟说,院子里似乎闯入了其余人,敢问夫人,刚刚一直都是您一个人在这里吗?” 方媛像是没想到有这茬,面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疑惑。 “还有其余人?” “你们莫不是看错了,这里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 方媛回答得不假思索,面上也看不出半点心虚。 那人定定的看了她半响,最终还是选择相信方媛的话。 来人都告退出去了。 方媛慢悠悠的又写了几张名帖,等名帖上的字迹干了,才抬头望了外边一眼。 门外并无动静。 可从窗户缝隙就能看到,门口其实是守着人的。 只是一直不曾出声。 方媛慢慢的吸了一口气,收好名帖,往外走的时候,看似不经意的敲了敲桌面,正好三下,还看似不经意的在桌面上用手指写了个北字。 房梁上的苏沅看着她的动作眉心无声一跳。 然后就看到方媛走了出去。 方媛跟门口守着的人说了几句话。 不多时门外的人就散了。 苏沅蹲着没敢动。 片刻后门口就有人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正是先前与方媛说话的那人。 那人进来后,仔细查看了一番书房里的摆设。 确定没什么东西丢了,这才不露痕迹的松了一口气。 他走出去,门口就有人说:“大哥,这事儿要跟老爷说吗?” 那人哼了哼,冷笑着说:“跟老爷说什么?” “说我们擅离职守,导致让人闯入了书房,然后去主动领罚吗?!” 那人回头看了书房一眼,闭上眼沉声道:“夫人只拿走了几张名帖,算不得多要紧的东西,这事儿决不能让老爷知道,否则今晚执勤的人,一个都别想落着好!” “吩咐下去,都把嘴给我闭严实了!” 门外众人连声应是。 那人又叫了两个人在门口守着,说了几句话才不放心的离去。 苏沅等人都走远了,才如释重负的缓缓呼出一口气。 她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响的从房梁上跳了下来,借着微弱的光线,在书房里翻了一圈,只在柜子里找到了一个看起来就很奇怪的地图。 原件拿走是不可能的。 苏沅只能尽可能快的重新比对着画了一幅,小心的收到了胸口的衣裳里。 她出来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再耽搁下去怕惹人生疑。 所以哪怕是不甘心,苏沅也不得不咬牙离开。 她是从窗户进去的。 出来的时候,也是走的窗户。 门口有人守着,窗户那里倒是无人看守。 苏沅顺利脱身,先回客房换了身衣裳,然后也没回宴会厅,反而是找了个领路丫鬟,在院子里随意溜达了起来。 方媛给苏沅打掩护,显然不是无意为之。 她知道苏沅进了书房,却没声张。 甚至还帮着苏沅遮掩。 她到底想干什么? 还有她走之前充满暗示的动作,是什么意思? 苏沅在心里琢磨着方媛的用意,不经意间就走到了花园。 花园里,林明晰正盯着眼前的湖面默默出神。 浣纱城着这滩浑水,显然比他起初设想的更为复杂。 拜访北郡郡守一事,全程南正奇和钱奇安都不曾出面,是他全权完成的。 北郡郡守看似也答应了,可人心都是存私的,到底能做到几分,终究是不好说。 他和钱奇安此次来包家,也不是像钱奇安说的那般,是来寻些上好的文纱锦的。 只是…… 这事儿说起来就像是异想天开。 真要做起来,又怎会那般容易? 林明晰拧着眉无无声叹气,正想要不先回去的时候,扭头就和恰巧走过来的苏沅撞了个脸对脸。 苏沅走过来时压根就没注意看这里还站着个人。 更没想到,这人竟然是林明晰! 对上林明晰眼睛的瞬间,苏沅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可转瞬想到自己不是寻常那副打扮,暗含侥幸的自我安慰:他应该认不出来的吧…… 苏沅眼前这副装扮,别说是与她不熟的人,就算是林家夫妇到了跟前,都不见得能将人认出来。 可这副打扮却瞒不过林明晰的眼睛。 四目相对的瞬间,林明晰的瞳孔就无声紧缩了一瞬。 苏沅见状心头一跳,可想到带着自己来的那个丫鬟,不得不硬着头皮鼓作镇定。 她一脸嫌弃的看了林明晰一眼,讥诮道:“不是说包家门庭高,常人不得进吗?” “怎地后院这种清幽之地,还进了个穷酸书生?” 林明晰半个身子隐没在夜色中,因此难看清神色。 第267章 锦绣草包 丫鬟也是这时候才注意到这里还站了个人,见了立马就露出了茫然的神情。 她不敢得罪苏沅。 也不敢得罪看不出深浅来历的林明晰。 因此听到苏沅的话,也只能是战战兢兢地说:“今日府上设宴,这位想来也是另老爷请来的客人,乐公子您……” “晦气!” 苏沅冷着脸打断了丫鬟的解释,难掩桀骜地说:“本是想找个清净之地散散酒,没想到这包府竟是什么人都能来得了。” “罢了,还是回去吧。” 苏沅说着转身就想走。 林明晰却直接伸手抓住了她冰凉的手腕。 林苏沅看不见林明晰的表情,却敏锐的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明显的不悦。 “随意辱了人,抬腿就想走,阁下未免也太随意了。” 听他没揭穿自己,苏沅吊在嗓子眼的心瞬间砸回了肚子里。 她皱着眉抽出手,回头看了林明晰一眼,张嘴就道:“辱你?” “本公子如何辱你了?” “长成这副穷酸样,怎地还不让人说了?” 林明晰静静的看着她不言语。 苏沅却急于摆脱,索性就蛮横的用手推了林明晰的胸口一把。 林明晰条件反射似的伸手拦了一下,下一秒就感觉到自己手心里多了一样东西。 苏沅背对着神色急切的丫鬟对着林明晰挤了挤眼,不耐道:“本公子可不是好惹的,若是不想惹祸上身,你最好是识趣些,否则就休怪本本公子对你不客气!” 林明晰要笑不笑的呵了一声,不动声色掌心合十,将苏沅暗中塞过来的东西隐蔽的收在了手里。 跟着苏沅来的丫鬟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得不轻。 见林明晰终于不阻拦,赶紧上前拉住了苏沅,低声说:“公子,您不是说想去看看院子里的鱼吗?奴婢这就引您去瞧瞧,夜里岸边烛火闪耀,映着池子里的鱼可是一绝,您去看了保准满意。” 苏沅像是酒没太醒的样子,听见丫鬟的话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她好奇道:“当真?” 丫鬟连声应是,对着林明晰歉意一躬身,带着苏沅就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林明晰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苏沅走远,才用力的捏紧了手心里的东西。 苏沅为何会在这里? 刚刚那丫鬟一口一个公子,又是什么意思? 苏沅她…… 林明晰快速闭了闭眼,逼着自己将心底翻涌压了下去。 他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有人来寻才跟着来人返回宴会厅。 宴会厅里,苏沅已经坐下了。 她旁边坐着的就是钱奇安,再往下就是浣纱城守徐大人。 钱奇安见林明晰来了,眼皮不自觉的跳了一下。 不等林明晰开口,钱奇安就笑着说:“清行回来了,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他指了指坐着不动的苏沅,意味深长地说:“这位是盛京城中乐家的小公子,咱们之前在盛京是见过的。” 林明晰目光幽深的朝着苏沅看了过去。 苏沅心跳失控一瞬,却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的面部表情。 她眉眼间带着桀骜瞥了林明晰一眼,难掩不屑的哼了一声。 “三少不必费舌介绍,我与这位公子之前可是见过的。” 花园里发生的事儿,自然瞒不住这里的主人包正弘。 包正弘见苏沅神色无异样,忍不住看了林明晰一眼。 林明晰抿了抿唇,面色平淡的对着苏沅微微拱手。 “多年未见,之前倒是不曾认出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乐家小公子,先前是我失礼了,还望小公子切莫见怪。” 见林明晰并未露出异样,钱奇安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 苏沅心里惴惴不已,面上却依旧是一脸不可说的桀骜。 “见怪不敢,阁下是三少的座上宾,就算是看不上我也是应当的。” 像是懒得多看林明晰一眼似的,苏沅端起酒壶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之前碰面的时候,林明晰就闻到了苏沅身上刺鼻的酒味。 此时见了,眉心不自觉的就是一皱。 他敛去眼底冷意,淡声说:“虽是多年未见,可我记得,小公子似乎不擅饮酒,这样的场合喝多了若是起了酒意,只怕是要惹人生笑的。” 苏沅闻言捏着酒壶的手就是猛地一顿。 就连表情看起来都不太自然。 林明晰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径直走到钱奇安的旁边坐下,轻描淡写地说:“小公子耍酒疯的能耐,可是令人印象深刻呢。”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苏沅也没法再给自己倒酒了。 她面带愠色重重的将酒壶放在了桌上,咬牙道:“旁的记不住,此事你记性倒是好得很。” 林明晰轻轻一哂,慢悠悠道:“小事儿而已,不值一提。” 苏沅和林明晰的言语交锋看似不起眼。 甚至算得上是寻常。 可这话落在旁人耳中,就等同于是火药味十足了。 见苏沅脸色不善,林明晰也是一脸的冷色。 包正弘这个做主人的不好再装聋作哑,只能是硬着头皮上前打圆场。 林明晰还算给面子,闻言也不多说。 可苏沅显然是个不依不饶的。 哪怕是包正弘笑着说了一堆好话,最后脸色也没能好看分毫。 桌上的酒杯也不曾再动过半分。 不等宴席散,苏沅就要走。 包正弘有心想留,却不敢拦。 只能是赔着笑亲自将苏沅送到了门口,望着苏沅的马车走远后才折返回去。 大门后不远处,站着不知什么时候就到了的徐大人。 徐大人往苏沅走的方向看了一眼,意味不明地说:“钱奇安都说了此人是乐家小公子,想来身份就没错,之前说的那事儿,可以加大些力度了。” 包正弘苦笑着说是,末了又叹气道:“这人是个不折不扣的锦绣草包,可乐府上下不是好惹的,乐家老太太特意派了人来盯着,想要诱得他心动,只怕是要多下些功夫。” 徐大人不屑的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道:“你也知道他是个锦绣草包?” “这样的废物,在盛京城中有乐府护着,倒也还好,可若是离了乐府,他除了满荷包的银子金票,旁的又算得上什么?” “你只管按主子吩咐的去做,万万不能误了主子的事儿,至于别的,总会有别的办法的。” 第268章 旁人的无辜与她何干? 包正弘心情复杂的回到了宴会厅。 钱奇安带着满面的酒色,对着他招了招手。 这样的动作算得上是轻佻。 也是不尊重。 可钱奇安不觉不妥。 包正弘心里有怨也不敢造次,只能是带着笑上前。 钱奇安打了酒嗝,慢悠悠地说:“包家生意做得大,文纱锦更是闻名天下,我在外想弄几匹,也是难得很,没法子只能是来府上叨扰,想让你给我弄一车好料子,我好拿了回去送人。” 文纱锦多是上供之用。 流于民间的极少。 钱奇安张嘴就要一车。 这算是为难人了。 包正弘面露难色。 可不等他张口,钱奇安就淡淡地说:“弄些料子,对常人而言或许不易,对你而言,想来应该不是难事。” “这本是递一句口信就能解决的事儿,我既都亲自来了,包老爷不至于会为这点儿小事儿拒绝我吧?” 钱奇安时常带笑。 与人说起话来也是温和得很。 可此时冷了脸,倒是添了几分世家子的桀骜。 让人不敢多言。 包正弘迟疑不定,钱奇安却说:“话我说到这儿,事儿就交给你了, 两个月后,我要来拿东西,没问题吧?” 包正弘苦笑一声,正想说什么,林明晰却是面带不耐的站了起来。 “时候不早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林明晰从见到苏沅起,脸色就不太好看。 此时说话,语气也不好。 包正弘到了嘴边的话就这么被迫咽了回去。 钱奇安顺势站了起来,客客气气的对着包正弘拱手致谢。 不等包正弘说话,带着林明晰就往外走。 出了包家大门,马车刚刚走出去一截,林明晰就目光冰冷的看向了钱奇安。 钱奇安脸上的笑有些绷不住,讪讪的摩挲着手上的扇子,故作镇定。 “清行这般看着为兄做甚?” 林明晰定定的看着他,令人窒息的片刻后才说:“苏沅为何会在此?” 苏沅塞给林明晰的东西,林明晰还没来得及细看。 可这不妨碍林明晰从已知的蛛丝马迹中猜到什么。 苏沅显然不是头一日到这里。 众人都声称她是乐府小公子,这样的假身份,绝不是苏沅凭着一己之力和一张嘴就能做到的。 还有钱奇安见到苏沅时说的第一句话…… 林明晰紧紧的攥紧了手里的东西,冷声讥笑。 “师兄早就知道她在这里,对吧?” “清行,我……” “只有我不知道,是吗?” 钱奇安一脸尴尬说不出话。 林明晰猛地闭上了眼,像是压制着怒火似的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 “这里很危险。” “你们不该让她来这。” 苏沅知道的,林明晰也知道。 甚至可以说,他们来此目的在某种程度上而言是一致的。 林明晰可以放任自己陷入危机。 却不能看着苏沅陷入泥潭。 这里的事儿本是与苏沅无关的。 林明晰满是青筋的拳头狠狠的砸到了马车壁上,咬牙道:“她不该被牵扯到这里的乱局中!” 与林明晰相熟至今,这是林明晰第一次发怒。 钱奇安之前一直担心这事儿,此时见林明晰的反应,倒是不明所以的松了一口气。 他意味不明的唉了一声,苦笑道:“若是能行,谁又愿意将无辜之人牵扯其中?” 钱奇安目光幽幽的看着林明晰,轻叹道:“可是清行,这里无辜的人太多了。” “旁人的无辜关她什么事儿?!” 林明晰勃然大怒的瞪向钱奇安,冷声道:“旁人无辜,难道她无辜了吗?” 钱奇安瞬时语塞说不出话。 林明晰却说:“我要见她。” 钱奇安为难皱眉。 “可是……” “师兄,我不知道她在哪儿,你必然是知道的。” “我要见她,就现在。” 林明晰平时都是个好说话的性子。 可一旦执拗起来,就绝不是能改变主意的。 钱奇安知道自己是没了法子,只能是勉强说:“此事我做不了主,要不这样,我们先回去,等老师与你说可好?” 林明晰缓缓睁开了眼,勾着唇露出了个不算笑的弧度。 “原来就我始终不知情。” 钱奇安自知此事对不住林明晰,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不吭声了。 一路无话回到住的地方,钱奇安就扔烫手山芋似的,直接将林明晰引着进了南正奇的书房。 南正奇早知有这一日。 与林明晰在书房里密谈了快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林明晰面无表情的从书房走了出来。 第二日一早,他就坐车去了城外的寺庙。 这日一大早,苏沅起床的时候,就觉得眼皮一个劲儿的跳。 像是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她竭力忽略心底微妙,安慰自己这是昨晚被林明晰吓着了。 故而才会心神不宁。 她心不在焉的吃着早饭,不等嘴里的粥咽下去,来福就来传话,说是今日有人在城外寺庙相侯。 至于是什么人,来福也说不清。 只说是让苏沅换身打扮再出去,不可让人察觉身份。 苏沅满心狐疑的扮作了一个丫鬟的样子,跟着府中采买的管家坐着车出了门。 在城中找了个布庄又换了身不起眼的衣裳,这才坐着另外一辆马车前往城外。 城外寺庙后院厢房中,一身青衣的林明晰负手而立,正望着眼前的树影出神。 苏沅走到门口,刚一看清林明晰的身影,立马扭头就想走。 林明晰明明没动,却像是后背长了眼似的,背对着苏沅就说:“来都来了,小公子不打算进来与故人叙叙旧吗?” 苏沅这些日子一直被人这么称呼,倒是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这几个字从林明晰的嘴里说出来,却怎么都让她不自在。 苏沅脚底下就像生根了似的,钉着一动不动。 心虚得甚至不敢看林明晰。 林明晰等了许久不见有动静,只能是默默转身。 为了避人耳目,苏沅出门的时候是丫鬟打扮。 到了布庄,又被人伺候着换了身裙子。 鹅黄色的襦裙上身,长发梳成了精巧的双丫髻,看着稚气不少的同时,半点看不出昨日一身男装的桀骜。 若不是林明晰亲眼所见,只怕也难以认出,眼前这个乖巧得看似只要自己大声说话就会吓哭的小丫头,竟然与昨日那个拍着桌子叫嚣着要打死人的纨绔子是同一人。 两人对视无言。 气氛一度非常窒息。 林明晰静静的看着苏沅,看着她局促的搓着衣摆的手,半响后无奈的低声叹息。 “罢了。” “过来,我瞧瞧。” 第269章 怕不怕? 苏沅见到眼前之人是林明晰的时候,本是有些莫名胆颤。 可对上林明晰满是不曾出口的担心时候,心底那种不知名的紧张倒是瞬间消散了不少。 她硬着头皮,迈着小碎步走过去。 “那什么,我……” “怕不怕?” 林明晰打断了苏沅的话,轻叹似的摸了摸她的发心,低声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怕不怕?” 苏沅本是不知道怕的。 哪怕是之前答应南歌离要做这事儿的时候,她也没觉着害怕。 可此时面对林明晰的询问,不知为何眼角却莫名的酸了一下。 好像除了林明晰,从未有人这般问过她,会不会害怕。 她耷拉着脑袋闷闷的应了一声不怕。 林明晰见了,无奈的长叹一声,直接伸手将苏沅抱在了怀里。 他用下巴重重的蹭了蹭苏沅的头顶,斥责似地说:“这么大的事儿,为何不与我商量?” 苏沅闷闷的通头顶撞了撞林明晰的胸口不说话。 可一直吊在嗓子眼的心,却因为这一句看似不起眼的关心,缓缓的落了下去。 苏沅咬着下唇不吭声。 林明晰却像是什么都知道似的,缓缓呼出一口气就说:“是我不好。” “让你害怕了。” 若不是林明晰入了南正奇的门下,苏沅怎么都不会被牵扯到这样的漩涡中来。 林明晰无意识的将所有的责任都包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苏沅听了下意识的仰头,闷声说:“跟你没关系,我其实是自愿的。” 苏沅头疼的叹了一口气,拉着林明晰到一旁的小亭子里坐下,撑着下巴,有气无力的就将近日发生的事儿与林明晰说了一遍。 她对着门外抬了抬下巴,没好气地说:“我本是不想多管闲事的,可那姓包的实在不是个东西,一时没能控制住,索性就应了下来。” “只不过先生待我挺好的,事无巨细,方方面面也是以我的安全为重,并未要求我冒险。” 林明晰眉心出现个无形的小褶皱,沉声道:“那你昨日给我的那东西是怎么回事儿?” 林明晰不提,苏沅都没想起来这个。 她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拍着脑门说:“那东西有用吗?” 林明晰不知为何深深的望了她一眼,然后才点头。 “何止是有用?简直就是起了大作用。” 那图看似莫名其妙的,看不出什么端倪。 可南正奇等人暗中收集的证据不少,只是少些实质性的东西。 有了苏沅拿出的那东西,就相当于是将手上现有的线索瞬间连到了一起。 直接就解决了他们目前最大的难题。 南正奇拿着图的瞬间眼睛就激动得红了。 钱奇安更是连着叫了好几声了不得。 只是那东西南正奇等人不知暗中费了多少心力都不曾弄到。 苏沅又是从哪儿弄来的? 像是猜到林明晰在想什么,苏沅嗨了一声,就将昨晚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 末了她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说:“还好昨晚那方媛给我遮掩了一下,不然可能就要被人抓现场了。” 她跟着南风练武的时间不长。 轻功和藏匿也算不得多好。 趁着没人的时候,悄悄咪咪去做点儿不为人知的事儿还行。 可若是真跟练家子对上,那就只有吃亏的份儿。 不等苏沅庆幸完,林明晰的手就敲上了她的脑门。 苏沅吃痛之下捂住了额头,一脸郁闷。 “好好的你怎么就动手了?” 林明晰暗暗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都说了不可冒险,你竟然敢一个人只身潜入人家的书房,我敲你一下都算是好的,要是有点儿什么,我非得抽你一顿不可!” 林明晰字里行间的怒气不似作假。 苏沅自知理亏,呐呐的捂着脑门不吱声。 林明晰动手的时候爽快。 真打完了,却又控制不住的开始心疼。 他伸手摸了一下刚刚敲的位置,低声说:“疼不疼?” 苏沅本想得寸进尺的点头说疼得要死。 可转念一想,自己这时候正是心虚的时候。 不太适合作妖。 索性就板着脸默默摇头。 “还行,也不是很疼。” 林明晰打眼一看就知道她心里在琢磨什么。 好气的同时又是好笑。 他默不作声的伸手帮苏沅摁了摁被打的位置,见苏沅嘴角都扬起来了,才慢声说:“我知你心切,可昨晚那样的事儿,万万不可再有下次了。” 苏沅有些不服气。 下一秒却听到林明晰说:“沅沅,世人皆苦,有多少苍生被难所害我不清楚,也不可能什么都清楚,但是有一点我希望你能明白。” 他叹息似的笑了一下,轻轻道:“我不在乎旁人多苦,但是你不可以受伤,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苏沅愣了一下,耳朵不知为何突然就红了。 林明晰看出她的不自在,也不在此事纠缠,只是说:“你说昨晚那包正弘的夫人帮了你?” 苏沅嗯了一声重重点头,说:“就是她,我觉得这包夫人着实古怪,说不定身上还有什么可挖掘的线索,所以我还让人去与她暗中联络了一下,不出意外的话,她下次出门去寺庙,我俩就能见着了。” 方媛身上疑点重重。 却又给人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所以想知道什么,只能是从方媛的身上入手。 林明晰沉吟片刻,点头算是认同了苏沅的想法。 “什么都好说,只是此人目前不知是友是敌,你万事皆要以自身为重,切忌大意。” 苏沅笑呵呵的点头说是。 见她乐了,林明晰的眼中也不由得染上了几分柔和。 他手上加重力气,重重的揉了苏沅的脑袋一把,然后才说:“听说你跟着南风习武了?” 提起这个苏沅来了劲儿,小嘴叭叭叭的跟林明晰说起了过程的苦不堪言。 林明晰静静的听她说了半天。 苏沅这才想起个更重要的事儿。 她不解的看着林明晰,疑惑道:“对了,你们不是游学去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按理说,林明晰是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而且钱奇安昨晚见她的第一面就确认了她的身份,变相的也是保护了苏沅。 苏沅不得不好奇,这些人为何会在此时出现。 林明晰闻言眸光闪了闪,沉声道:“包正弘是个谨慎的性子,哪怕是骗得你心动了,只怕一时半会儿也不会露出太大的马脚,所以老师决定来逼他一把。” 文纱锦之所以难得。 除了材料,就是工艺制作的艰难。 钱奇安仗着身份,张嘴就要了包正弘拿不出的数量。 此举就是在变相逼着包正弘犯错。 只要包正弘在目前划好的圈子里做出了出格之事。 他们就能顺理成章的抓到更多的马脚。 林明晰飞快的闭了闭眼,冷声道:“他高枕无忧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第270章 你可能见不到她了 半个时辰后,丫鬟打扮的苏沅先从寺庙里走了出去。 林明晰过了一会儿,才从后门离开。 苏沅回去没多久,来福就笑着前来汇报,说是方媛接了苏沅的帖子,并且答应会在后日寻机会与苏沅相见。 苏沅对此倒是不觉得意外。 方媛这人身上疑点重重。 就算是这次她不答应。 苏沅也会再想办法与她碰面。 确定了与反应会面的时间地点,苏沅若有所思的摸了摸鼻子,慢悠悠地说:“对了,城守那边情况怎么样?可有答复?” 想真的一举将包正弘那个破作坊一锅端了,光是靠着苏沅之前去一次记下的地图是不够的。 最好就是在内部有接应的人。 从内起乱,才是最好的分解方式。 但是那个小作坊被包正弘守得死紧,轻易插不进去人。 也不好贸然有所行动。 如果能借着城守的手往内插人,就会顺理成章许多。 这事儿苏沅提过一次,但是城守当时不知为何拒绝了她。 昨晚宴席,苏沅又说了一次。 城守说是会回去考虑,今日会给答复。 来福听见苏沅的话,微不可闻的笑了一声,轻声说:“那人本是拿乔,并非是不曾意动,您刚出门不久,那边就来信儿了,说是城守大人应下了您的要求,只是细节方面尚需商议,邀您改日过府详谈。” 苏沅呵了呵,语带讥诮。 “谈就谈,我倒是要看看,他能谈出什么花来?” “先生那边的人可插进去了?” 来福笑眯眯的将一封信递给了苏沅。 苏沅拆开看了一眼,盯着纸上的数字满意的露出了笑。 “完美。” “还有,给包正弘的东西送过去了吗?” 来福微微点头。 “盖了印章的牵引条共计三张,一大早就着人送过去了,包老爷得了很是满意,还特意让下人带了一些礼回来。” 苏沅意味不明的扯了扯嘴角,好笑道:“他倒是会做人。” 只可惜,这人内里实在是脏得刺眼。 不堪入目。 苏沅随手将手中的信撕碎,眯着眼慢条斯理地说:“戏台子已经搭好,接下来,就看众人粉墨登场了。” 螳螂捕蝉。 热闹的都在后头呢。 苏沅提出让牢中之人前去织坊干活,这事儿听起来荒谬,可实际上却并不是从未有此先例。 只是知情人都选择了闭口不提罢了。 城守一开始不愿,那是因防备苏沅的身份。 可如今苏沅身份上的疑虑尽消,自然就没了再迟疑的由头。 牢中囚犯多得是。 死了没了,都不见得会引起谁注意。 城守暗中批了一张条子,当日深夜,紧闭的死牢大门就打开了一条缝。 几十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双目紧闭手脚发软的被人挟持着拖了出来,直接塞进了在门口等候许久的马车。 苏沅坐在马车里掀起了帘子看了一眼,眉心出现了个小小的褶皱。 “都说了是要弄这些人去干活的,怎地各个看起来都像是随时要咽气了似的?” “就这样路都走不稳的,就算到了如何能干活?” 苏沅的不悦写在了脸上。 嫌弃得异常明显。 在一旁陪同的包正弘闻言,眼含讥诮的笑了笑,慢声道:“公子爷有所不知,这死牢中的囚犯,多是穷凶极恶之辈,讲不通道理,也说不通人情。” “若是直接把人带出来,不知要起多少风波。” “您看那些人各个都软趴趴的,那是因为今日的饭食中被事先下了软筋散的缘故,有那软筋散起效,纵是再凶恶的人,也只能成一摊烂泥,任人操纵拿捏,若非如此,这些人又怎会这般乖顺?” 苏沅听完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摇着扇子说:“那这些人若是到了还不听话又该如何?总不能一直喂药吧?” 包正弘轻声一笑,淡淡地说:“一直喂药倒是不至于,不听话的人时常有之,但是再不听话的人,也总会有害怕的时候。” “只要杀鸡儆猴,到了火候,自然就无人敢反抗了。” “而活着的人,又怎会有人不怕死呢?” 换言之,就是谁不听话,谁当了刺头,就先弄死谁。 只要死的人多了。 眼前的鲜血足够骇人。 再穷凶极恶之徒,也会在恐惧之下变成乖顺的绵羊。 苏沅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不耐道:“管你怎么弄,总之别把人都弄死了就是。” 包正弘笑着应是。 苏沅看了一会儿,就借口说累了折返回府。 回到府中,苏沅就见到了不知什么时候来了的南歌离。 包正弘看似相信苏沅,可实际上没少派人盯着苏沅的动向。 为了不引人注意,南歌离很少会出现在这里。 冷不丁的见着南歌离,苏沅还有些意外。 “大半夜的,先生怎地来了?” 南歌离牵着嘴角露出了个浅笑,淡声说:“近日事儿太多,放心不下,索性就来看看。” 苏沅歪着嘴打了个哈欠,有去无力地说:“有什么好放心不下的?” “一切顺利,什么都好着呢。” 包正弘不知为何,像是很急于拉苏沅入伙。 很多事只要苏沅表露出一丝兴趣,他就会顺势告诉苏沅一些秘密,然后从苏沅的手中获取银钱,或是别的东西。 苏沅对此乐见其成。 装作大傻子的样子跟着包正弘的钩子走。 包正弘扔一个钩子,她就乖乖张嘴咬一个。 双方合作尚算和睦。 到如今,包正弘的生意来路,她差不多都已经摸清了。 缺的只是证据。 苏沅打起精神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灌了一口才说:“我明日去跟方媛碰面,等见着了她我……” “沅沅。” 苏沅突然被打断,难掩茫然的看向南歌离。 “怎么了?” 南歌离心情复杂的闭上了眼,哑声道:“你可能见不到方媛了。” 苏沅手里的茶杯砰的一下就摔到了地上,特意搜罗来的华贵地毯上,水渍蔓延了一地。 她浑然不觉的张大了嘴,声调不由自主的发颤。 “为何就见不到了?” “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南歌离缓缓睁开眼,尾音莫名带寒。 “方媛没了。” 第271章 这不是你的错 以包正弘的性子,方媛能在如此荒唐行事的情况下,还能好好的活着,本就是一个令人想不通的谜题。 所以从一开始,南歌离就在暗中关注她。 果不其然,她的确从方媛的身上得到了一些不起眼的线索。 也成功让苏沅顺藤摸瓜找到了方媛的身上。 可就算是事无巨细都算到了的南歌离,也没想到,方媛会突然就没了。 她压抑的呼出一口气,哑声说:“方媛三个时辰前,还去了一次城外从庄子,回去后也一切正常,可就在半个时辰前,安排在她院子里的人传出了消息,说人没了。” 苏沅猛地听到这个消息,脑子里嗡嗡的,南歌离的话她都难以听清。 她急促的喘了几口气,等胸口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终于散去了一些,才沙哑地说:“我之前还见过她,气色好得很,也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人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就没了?!” 苏沅脑海中闪过那夜方媛帮她的场景,难以控制的红了眼。 “你不是安排了人盯着她吗?” “那人是怎么办差的?人都死了,这时候才知道吗?!” 面对苏沅的怒火,南歌离的眼中浮现出一缕不可说的悲怆。 她苦笑道:“你以为,我不想保她吗?” 南歌离的确是在方媛的院子里安排了人。 可方媛本身的警惕性很高,除了从小跟着自己的那些人,其余来的,谁她都信不过。 南歌离的人自然也很难接触到更深的层次。 方媛回府后看起来都跟往常一样。 甚至还心情不错的跟几个亲近的丫鬟玩了会儿叶子牌。 熄灯睡下后一个时辰,方媛屋内守夜的丫鬟起夜,结果就发现床上躺着的方媛没了气息。 方媛突然暴毙。 这不是小事儿。 丫鬟的第一反应就是去请大夫叫人。 可人不等走出卧房,就被冲进来的侍卫控制住了。 方媛整个院子内外,瞬间就多了很多人。 这些人将院子控制得犹如铁桶一般。 不许叫喊。 不许请大夫。 南歌离的人,都是趁乱找到机会将消息递了出来。 否则到了这时,只怕都还无人知晓方媛暴毙的消息。 南歌离说完,有些艰难的扯着嘴角露出了个不算笑的弧度,无力道:“事发距今已快四个时辰,可除了那个院子里的人,哪怕是同住一府的,也无人知晓方媛暴毙。” “沅沅,这种情况,不是我不想保她。” “是我保不住她。” 事发突然,饶是南歌离有天大的本事。 她也没办法预见后事。 所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悲剧发生。 苏沅红着眼坐下不说话。 南歌离面带苦涩的灌了一口茶,轻轻道:“我来,一是为了跟你说这事儿,二就是想提醒你,与包正弘打交道的时候,记得警惕些,他可能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只是不曾想到你的身上,但是方媛一死,咱们目前手里的线索暂时就断了,你行事务必小心。” “切忌大意。” 苏沅垂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是说,方媛暴毙的消息被压了下来?” 南歌离微微点头。 “是,能在那府上如此行事的,想来除了包正弘也不会再有旁人,所以方媛的死,只怕是与他脱不了干系。” 南歌离这话算是客气的。 实际上,事发至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方媛十有八九就是包正弘杀的。 只是一时半会鞭长莫及。 难以找到证据罢了。 许是看苏沅的神情不太好,南歌离苦笑了一下,低声说:“我知道你的心里不好受,可……” “你说,会不会是因为那晚她帮我事儿被察觉了,所以才会遭此横祸?” 苏沅打断了南歌离的话,苦涩道:“那晚上的人其实不少,我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人发现我,若不是我大意,她会不会就不会死了?” 苏沅的声音不大。 可字里行间却充斥着不可说的懊悔。 她是真的在后悔。 方媛原本活得好好的。 她也可以活得很好。 可距离出手帮她不过几日,就突然没了。 苏沅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去往那个方向想。 她可以自私自利。 却难以罔顾人命。 若方媛真是为护她而亡,那岂不是间接被她害死的吗? 见她眼中沉浮晦暗,南歌离目光一凛,重重的抓住了苏沅冰冷得过分的手,沉声道:“苏沅。” 苏沅低着头没动。 南歌离说:“这不是你的错,从来都不是。” 若不是南歌离以理相诱,苏沅不会答应卷入这滩浑水。 方媛的死的确是个悲剧。 可这个悲剧,绝不是因苏沅造成的。 南歌离强硬的用手捧着苏沅的脸,逼着她正视自己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方媛的处境,我早先就与你说过,她本身处群狼之中,四处危机四伏,就算是没有那日之事,不寻生的突破,早晚也会因此丧命。” “就算是没有你,包正弘也绝对容不下她的。” “可是……” “没有可是。” 南歌离重重的捏了苏沅的脸一下,轻声说:“世上的过错无数,枉死之魂难以安息,纵是圣人,也难有事事算全的理儿。” “方媛她帮你,是不想再眼睁睁的看着一个接一个的错误继续下去。” “不是为了让你就此心生愧疚,甚至是不安。” 苏沅沉默了好半响,也没什么反应。 死死地咬着唇不知在想什么。 南歌离见状无奈苦笑,低叹道:“沅沅,方媛冒死护你,不是为了让你在此愧疚难安的。” “如果你真的因此这样,那她的死,才真是的枉费了。” 苏沅快速抹了一下眼睛不让水光溢出。 闪躲似的扭头避开了南歌离的眼睛,吸了吸鼻子,闷闷地说:“包正弘忍了方媛许久,必是有所顾忌不敢动手。” “如今这般匆促动手,要么就是他忍无可忍了,要么,就是方媛的手里有了让他害怕的东西,所以他不得不冒险杀了方媛。” 南歌离赞赏点头,说:“正是如此。” “所以我在想的,就是方媛到底知道了什么,以至于包正弘不得不下手害命?” 苏沅撑着桌子想了想,咬牙道:“能让包正弘如此不择手段的东西,肯定事关重大,包正弘命人将院子围了起来,就证明这东西他还没找到。” “只不过……” 苏沅脑海中白光一闪,突然说:“城外的庄子!” “方媛白日里去了城外的庄子!” “那东西说不定就在庄子里!” 第272章 假人假面 方媛在城外的庄子里养了不少面首。 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少,在外并不算是个秘密。 想知道那个庄子的位置也不难。 可就在南歌离准备让人去庄子的时候,就骤然得知,那个庄子于夜间起了大火。 大火足足烧了两个时辰。 等到火势稍小,人们得以进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早已分不清面目的焦尸。 庄内十七人,无一生还。 全部丧生在了大火之中。 一场火葬送了十几人性命。 此事引起的舆论并不小。 甚至有人猜测,这是包正弘难忍妻子荒唐行径,暗中命人下的黑手。 这样的舆论自然在包正弘的预料之中。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他亲自上了衙门,击鼓申冤,恳请县官严查此事,还自己一个清白。 县官应允后,着人严查此事,那个被烧毁的庄子被人重重看守起来,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南歌离派出的人无功而返。 线索就此中断。 与此同时,苏沅和南歌离担心的事儿到底还是发生了。 死了的方媛。 死而复生了。 庄子火起的第三日,方媛就一脸苍白的出现在了人前。 她不过现面一瞬,却打破了包正弘杀妻的传言。 甚至还打消了很多人对包正弘是凶手的猜测。 露面后方媛像是惊怒过度,回到府上就一病不起。 方家府上每日来来回回不知请了多少圣手名医。 出金子都不见得能买来的好药材,一筐接着一筐子的被送进去熬制成药。 一碗接着一碗流水似的送进了方媛的院子。 但是方媛的病始终没有任何起色。 病得越发严重了。 苏沅闭着眼听着来福的话,死死地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这么说,包正弘还是个疼妻爱内的好人了?” 来福无奈一叹,轻声道:“说来荒谬,但是现在外边的传言的确如此。” 方媛行事荒唐,让包正弘这个做丈夫的丢尽了颜面。 包正弘却能如此包容,甚至在她病重时不惜花费重金光请名医。 这样的行事,本就让人无可辩驳。 可世人只看到了表面上的东西。 谁能想到,真正的方媛早就死在了无人知晓的小院。 如今在床上躺着的,只是个包正弘用来彰显自己仁德的假货? 苏沅紧紧的咬着牙关不语。 来福见状禁不住无声苦笑。 “公子,主子让我给您传话,说庄子里运出来的尸体她会暗中安排人去确定身份,让您稍安勿躁。” 苏沅闭着眼费力的呼出一口气,哑声说:“人命当前,我如何能冷静?” 她自嘲似的呵了呵,轻声道:“织坊那里可有消息?” 来福面色一正,低声道:“混进去的人已经在逐渐往外传消息了,只是那里看守严密,轻易不敢动,不过那几个人与织坊里的大部分工人都相处不错,想来用不了几日,就能联络起大多数工人起乱了。” 乱由内起。 再有外界相帮。 转死为活就是指日可待。 苏沅若有所思的摩挲着指腹,慢悠悠地说:“这么快?” 从那几个人被安排进去至今不过寥寥数日。 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有这么好的效果? 苏沅忍不住怀疑这会不会是个圈套。 来福听了却是一言难尽的咂了咂嘴,小声说:“说起来,那些人能这么快就将众人联络到一起,还少不了您的功劳。” 织坊的情况已经够差了。 但是在死的威胁面前,还是有很多人愿意咬着牙忍着活着。 但是苏沅去看了一圈,张嘴就说伙食太好了。 着实浪费。 包正弘将她的话践行下去,本来就不咋地的伙食瞬间就变成了猪食。 就算是愿意忍辱活着的,面对那猪都不见得会吃的食物,也很难再继续维持理智。 所以那几个人进去后,不过是随意抱怨了几句,很快就获得了大部分的附和。 接下来的事儿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 苏沅没 想到还有这么一茬,不由得有些尴尬。 来福善意的不去打搅她的尴尬。 苏沅眼珠转了转,掩饰什么似的站了起来。 来福笑问:“公子爷这是上哪儿去?” 苏沅咳了一声,正色道:“夜色正好,当然是找乐子去。” 来福笑着应好,赶紧着去准备苏沅出门的行头。 苏沅换了身风流的锦缎月白色长衫,摇着扇子带着人前呼后拥的出了门。 直奔花街而去。 苏沅这厢刚出门,包正弘就得到了消息。 得知苏沅又去寻花觅柳,包正弘不屑的发出了一声冷笑。 “这样的货色,说是锦绣枕头都是抬举他了。” 分明就是一个被富贵朽坏了根子的废物。 若不是有乐府替他撑着,这样的玩意儿,不出三日就能被人弄死在街头。 包正弘身旁的管家听了,讥讽的勾了勾唇,轻声道:“老爷,庄子里和夫人身边的人都处置得差不多了,能找的地方也都找了,但是还是没能找到那东西。” 包正弘的眼底闪现出一抹抹不开的狠意,咬牙道:“确定能找的地方都找了?” 管家苦着脸点头。 “确实是都找了,说是掘地三尺也不为过,但是……” 包正弘闻言骤然变色。 “掘地三尺又如何?!” “那东西事关重大,你我的性命都牵扯其中,不管用什么手段,一定要将它找出来!” 管家连声应是。 包正弘难掩烦躁的摁住眉心揉了揉,阴冷道:“那东西有多重要她是知道的,所以她不可能随意将东西放在哪儿。” “她身边的人一定有人知道,去盯紧她那几个亲信问,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找到!” 方媛身边的人不多。 得她信任的更是没几个。 包正弘暗中严刑拷打这些人的同时,南歌离也得到了消息。 她漫不经心的放下了手中的信,冷笑道:“看样子沅沅猜测不错,包正弘的确是急了。” 若包正弘没什么动静,那也许还证明她们是猜错了方向。 但是包正弘如今的行事,无疑就是在不打自招。 方媛的确是藏了什么东西。 而那个东西,是包正弘异常在意的。 也是他至今都没找到的。 南歌离抬手倒了一杯茶,正巧这时,林明晰走了进来。 第273章 以心相护 林明晰在距离南歌离一步远的位置站定,对着南歌离微微拱手行礼。 “见过先生。” 南歌离闻言无奈一笑,打趣道:“你既是父亲的弟子,按理说应叫我师姐才是,怎地如此见外?” 林明晰听了这话没半点神色变化,淡淡地说:“礼不可废。” 他面上看不出半点生气的样子。 可实际上不管是南歌离还是别人都知道,林明晰在为他们擅自将苏沅牵扯进来的事儿而动怒。 林明晰不明说。 南歌离也乐得装傻。 她戏谑的看了林明晰一眼不再纠缠此事,示意林明晰坐下,给他倒了茶后才说:“大晚上的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儿?” 林明晰盯着手边的茶杯看了片刻,突然说:“听说沅沅又去花楼了。” 南歌离执着茶杯的手微微一僵。 气氛说不出的尴尬。 林明晰却像是没察觉到尴尬似的,用极为正经的口吻说:“她再不拘小节,也终究是个年少的姑娘家,之前行事不得已就罢了,此后还望先生能提点几分,让她少去那种烟花之地。” 甭管是谁,去烟花之地就是不对。 更何况苏沅是个姑娘家。 饶是南歌离活得久了脸皮厚,此时被林明晰这么明明白白的说出来,都是控制不住的尴尬。 她不自在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干巴巴地说:“你说的这个我记住了,我会跟她说的。” 林明晰没什么表情的说了好。 在南歌离想将眼前的尴尬翻篇的时候,林明晰又说:“她毕竟是个有家室的人了,这样的场所,您日后还是别让她去的好。” “免得因此夫妻不睦,最后倒成了您的罪过。” 南歌离一口茶险些呛在脖子里,可又不得不尬笑着点头。 “你说的是,日后不会了。” 得了南歌离的保证,林明晰的脸色缓和了些许。 他端起了茶杯却没喝,只是说:“北郡郡守的人已经到了,只是不可进城,以免引人瞩目,但是北郡郡守派人之前说过,这些人最多在城外等候五日,五日内,若是不能有动静,那这些人就当是从未来过。” 也就是说,五日内,织坊必须要起乱子。 而且要到城内的人无法控制的程度。 因为只有这样,北郡郡守的人才能找到机会名正言顺的进城。 五日,说长不长。 说短不短。 南歌离沉吟片刻,点头道:“若是你之前这么说,估计是不行。” “但是如今,却是行的。” 织坊的人对现状的不满已经到了一个极点。 缺的只是一个爆发的时机。 而这个时机,眼看就要到了。 林明晰神色平淡的说了好。 他将杯子中的茶一饮而尽,起身对着南歌离说:“那我就不在此打搅先生休息了。” 南歌离起身送他。 刚走到门口,林明晰脚步一顿,轻声道:“先生苦心积虑多年,布下这样一张过分庞大的网,收网时少不了厮杀流血,我没旁的奢求,只求先生一件事,望先生应允。” 南歌离眸光一闪猜到了什么,轻笑道:“你说。” 林明晰飞快的闭了闭眼,轻叹道:“我家那丫头性子跳脱,也急了几分,收网时混乱得很,我怕她会出闪失,只求先生能在危难中多护她几分,切勿……” “切莫让她受到伤害。” 南歌离眼中笑意渐浓,微微叹息道:“这本是我该做的。” “多谢。” 林明晰迈步而去。 南歌离倚在门框上长久无言。 她仰头看着天上不甚明亮的月,唇边逐渐溢出一抹浅笑。 “情啊……” 有背弃相疑。 就必有以心相护。 “丫头,你是个有福的。” 林明晰的叮嘱,第二日就原话带到了苏沅的耳中。 得知林明晰特意去找南歌离说不让自己逛花楼。 苏沅一时间尴尬得竟然不知说什么才好。 来福装作没看出苏沅的尴尬似的,低声说:“还有就是,城外的人虽然到了,但是就算是名正言顺的进了城,也很难顺势将城中的魑魅魍魉一网打尽。” “若是想将此事做到尽善尽美,就一定要将包正弘正在找的东西找到,那才是能一击毙命的东西。” 苏沅听了顿时也不尴尬了,头疼的摁着脑门叹气。 “我何尝不知那东西的重要?” 只是眼下线索全无。 想找到一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谈何容易? 苏沅正发愁得叹气的时候,门外突然有人来报。 “公子,门外有人求见。” 苏沅狐疑的眯起了眼。 “谁?” “那人不曾说自己是谁,只是说昨晚公子爷去楼里光顾的时候,说今天让他来府上唱曲,为此还给了他三两银子,他是特特在这时候来的。” 苏沅昨晚是去了花楼。 在外人看来,也的确是神志不清的大醉而归。 但实际上苏沅压根就没醉。 而且苏沅可以确定,那就是她绝对没有给谁银子,让谁今天来府上唱曲。 苏沅微微直起身子望门外的方向看了一眼,沉声道:“除了这个,他可还说了别的?” “不曾。” 苏沅摆手示意他先下去,支着下巴靠在了椅子上。 来人肯定不是她叫的。 而且这人不自报身份,张嘴特意强调了她给了多少银子,这行为本身就很奇怪。 三两银子,这是什么意思? 三…… 苏沅心烦意乱的用指尖在桌上敲了敲,听到声响的时候,瞳孔毫无征兆的猛地一缩。 三…… 那晚她跟方媛在包正弘的书房偶遇的时候,方媛就曾在桌上敲了三下! 因当时情景特殊,苏沅对方媛的这个动作记得清清楚楚。 绝不可能出错! 苏沅猛地站了起来,忍着激动说:“来福你亲自去将人请进来,快去!” 来福不明白苏沅为何突然如此激动,赶紧应着就小跑着去了。 不消片刻,来福就亲自领着一个身着灰色衣衫的男子走了进来。 说是男子,其实眼前之人还是少年身形。 光是看面相,不过十五六岁。 不过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年。 苏沅看着眼前之人,好整以暇的靠在了椅子上,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上的折扇,慢悠悠道:“就是你想见本公子?” 灰衫少年略带拘谨的对着苏沅微微躬身,声音沙哑地说:“是。” 苏沅笑了。 “说吧,你煞费苦心找本公子,所谓何事?” 灰衫少年一咬牙,狠狠的往地上一跪,哑声道:“求公子为姐姐做主。” 苏沅诧异的张大了嘴。 “什么?” 第274章 杀人夺命的刀 看着眼前跪着的少年,苏沅的目光缓缓的沉了下去。 她闭了闭眼,压下心头复杂,沉声说:“有事相求之前,想来也应该先表明自己的身份才合规矩。” “你是何人?” 少年苦笑了一下,低声说:“小人位卑言轻,自然无足挂齿,也不值得公子一记,但是我这里有个东西,公子爷必然是感兴趣的。” 苏沅静默不语。 少年迟疑了一下,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用油纸仔细抱着的东西。 看形状,倒是像一个册子。 他双手举过头顶,将册子往苏沅的方向递了递,哑声说:“这是姐姐之前交给我的东西,叮嘱过,务必要好生保管,若是她有不测,就想法子将这个东西送到公子手中,由公子定夺。” 苏沅眯着眼打量他手中的东西,没伸手接,反而是问:“你姐姐是谁?”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苦涩,轻声道:“方媛。” “荒谬!” 苏沅听到方媛两个字的瞬间心里咯噔一下。 面上却带了几分怒气。 她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没好气道:“胡说八道!” “方家有几人你当本公子不知吗?方媛何曾得来你这么个便宜弟弟?你莫不是在别处寻了个假的玩意儿来蓄意糊弄本公子!” 面对苏沅的怒气,少年并不慌乱。 他跪得笔直,目不斜视的看着苏沅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不敢欺瞒公子,但是小人所说,字字属实,方媛的确是我姐姐,只是并非亲生罢了。” “不是亲生的?” 少年苦笑,点头道:“我是姐姐从外头救回去养着的,自然不是亲生的。” “我这般低贱之人,怎会有方家少爷的命?” 少年神色不似作伪。 苏沅摩挲着指腹不说话了。 少年见状,执拗的将手上的东西往苏沅的面前递了递,郑重道:“姐姐曾说过,这东西是公子爷想要的,只要您看到这个,就必然会明白。” 苏沅要笑不笑的看了一眼那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淡淡道:“说起来,本公子与你口中的姐姐并不相熟,她既是有东西想交给我,怎不亲自前来?” “派了你这么个不知来路的小玩意儿来,是不把本公子当回事,还是存心蔑视?” 苏沅这话说得极为不客气。 字里行间都是挑刺的意味。 少年闻言红了眼,脖子梗得笔直,嗓子却莫名哑了。 他艰难地说:“姐姐如今想来已经不在人世了,就算是有心恭敬,也可惜是没了机会。” “公子何必强人所难?” 方媛死了。 这事儿苏沅是知道的。 但是不知道的人也有很多。 苏沅这话有意试探,听到少年的回答后不受控制的微微一怔。 见她不语,少年以为她是不信,不由得扯着嘴角露出了个苦笑,幻化呼出一口气才说:“姐姐那日来得匆忙,只来得及将我叫到暗处,将这东西给了我,让我一定将这东西小心保管好了,若是她可无事,就会择日从我这里取走,可她要是七日之内都不曾有消息,就让我想法子将这个东西转交到公子手上。” 像是怕苏沅不信,少年还说:“姐姐说了,那晚她有敲桌三下的掩护之情,就算是公子不领情,也该怜惜几分无辜之人的苦楚,公子不会不答应的。” 那晚的细节,除了苏沅,唯一知道的就是方媛。 少年能说得如此详细,可见的确是得了方媛的叮嘱。 只是…… 苏沅静静的看着少年不言语。 不久前出去的来福折返回来,在苏沅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苏沅示意他去将少年手上的册子拿过来,放在手中不曾打开,只是说:“城外庄子起了大火,找到的焦尸总共十七具,无一人幸免。” “你若真是庄子里的人,为何还活着?” 少年眼眶更红,低着头说:“那晚姐姐交待完了,就说带我去外边逛逛,只是这事儿不方便让众人知晓,所以特意安排了个小厮在我的房里佯装睡着,庄子里的十七人,在我房内找到的尸体,想来就是那个小厮的。” 而他出了庄子,就被方媛安排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待着。 方媛则是自行回府。 他谨记着方媛的叮嘱,哪怕是庄子失火这样的大事儿,也没冒头多看一眼。 直到方媛说的七日之期已满,他不得不按方媛说的话,硬着头皮出来找苏沅。 像是说到了伤心处,少年红着眼抹了抹鼻子,小声说:“我是姐姐从外边捡回去的,早些年身子不好,时常病弱,大多时候都在屋子里养着,所以知道我的人不多,方家府上也没几个人见过我。” 正因此,方媛才敢将东西托付给他。 他才可冒险前来。 这话说得挑不出刺。 苏沅默默半响,摩挲着手上的册子,轻声道:“那你可知,这是什么东西?” 少年苦笑摇头。 “不知。” “小人并不识字。” 他只知道,这是很重要的东西。 甚至关乎到了方媛的性命。 所以无论如何都要送到苏沅的手上。 苏沅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叹气似的说:“罢了,你先下去休息,这短袖我会看着处置的。” 少年闻言没起身,反而是郑重其事的对着苏沅重重的叩了一个头。 他将额头抵在地上,忍着颤抖,哽咽道:“姐姐说过,公子是个能耐人,也是个善人,得了这东西,必然不会辜负这东西的用意,小人不求别的,只求公子能心存怜惜,早日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也好……” “让姐姐早日安息于九泉。” 苏沅垂在身侧的手指无声缩紧,什么也没说的对着来福摆手。 来福瞬间会意,走上前将人搀了起来,笑着说:“小少爷随小的去休息吧,这里的事儿,自然有主子们做主呢。” “您只管安心就是。” 少年一言不发的跟着来福走远。 苏沅慢慢的呼出一口气,然后才打开了手中的册子。 早在找到这东西之前,苏沅就在猜测,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才会让包正弘不惜撕破多年的假面杀死方媛。 可在看清册子上密密麻麻的记录时,苏沅的瞳孔还是不受控制的狠狠一缩。 这岂止是秘密? 简直就是串着一堆人脑袋的杀人刀! 第275章 谍中影 册子事关重大,苏沅不敢含糊,当下就乔装一番,亲自送到了南歌离的手上。 饶是见多识广的南歌离,见了册子上的东西,都不由得狠狠的吸了一口凉气。 “拿了这样要命的东西,也难怪包正弘会忍不住动了手。” 这册子上记录着的,不光是与包正弘有暗中钱财来往的官员人名。 甚至还有包正弘走私贩盐的数量日期记录。 以及借此获得的银两数目。 可以说,拿到了这个东西,完全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将包正弘钉死在砍头台上。 还可以轻而易举的拉出一堆隐藏在暗中的蛀虫。 他们之前缺的就是证据。 而这个册子,就是要命的东西。 苏沅目光深深的望了一眼那册子,轻声说:“有了这个,是不是就能动手了?” 南歌离合上册子,点头道:“是。” “织坊那里的证据是确凿的,只要起了动静就可收网,咱们之前缺的,就是走私贩盐的铁证,如今有了这个,就算是十全十美,可直接动手了。” 苏沅说不清什么滋味的叹了口气,苦笑道:“能动就赶紧动吧,方媛死了好几日了,眼下天儿热,再不好生安葬,只怕是都要腐了。” 她艰难的停顿了一下,无奈道:“活着的时候保不住,人都没了,总要想法子护住死后一丝尊严,总不能就这么平白无故的让人枉死。” 提起方媛,南歌离的眼底也添了一丝抹不开的悲意。 她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枉死之魂,会得到安息之日的。” 苏沅想笑却实在是笑不出来,只能是跟着扯了扯嘴角。 “是啊,只盼着天儿能早些亮了。” 否则让枉死之灵,如何安宁? 拿到了最切实的证据。 南歌离与南正奇商议一番后,直接就加大了动手的速度。 为了抓到包正弘罪行并重的现行,苏沅特特去找了包正弘,主动加了银两,要求尽快出盐搞钱。 苏沅在外一直都是个贪心不足的德行。 她会有这样的要求,也不令人意外。 恰倒是正好合了包正弘的心意。 包正弘满嘴应下不提。 扭头就对上了催着交文纱锦的钱奇安。 钱奇安将纨绔子的排场摆得明明白白,不管三四逼着包正弘就要料子。 包正弘惹不起家大业大还不讲理的钱奇安。 实在是没了法子,只能是让人去逼着织坊的人日夜劳作,务必要在惹怒钱奇安之前将东西做出来。 可织坊的活儿本就繁重。 不加任务还好。 加了工作量又不加人,怎完得成? 织坊间怨气渐起。 在有心人的操纵下,逐渐形成规模,一场无声的暴动正在酝酿。 与此同时,城外五十里人烟稀少的一个农家小院里,来了个面生的年轻人。 年轻人年岁大概十六七,面相俊秀,举止温雅。 据他所说,是前来投奔亲戚的,可不知为何,亲戚搬了住处不曾提起,以至于他不小心就流露至此,只能是暂时借住在农家中想法子。 年轻人是个热心肠的,像是不忍这么白白住着,白日里得了机会,总是要去帮助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这日不小心进了林子,不等看清眼前的环境,就被林子里突然窜出来的人抓住了。 年轻人大喊着有贼人。 然后就被人敲晕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林子的深处。 而不远处,正站着收留他的那个农家汉子,正在赔着笑的与另外一个黑衣男子说话。 “爷,这就是个愣头青的小子,今日误闯只是为了捡柴禾,不是存心的,您就大人大量,把他放了吧。” 黑衣男子哼了一声,冷声道:“吴老三,这里是何等要地,别人不知你是知道的,他今日擅闯,就算是就地格杀了也不过分,你竟还敢前来求情?” 被叫做吴老三的汉子急得头上起了汗,抹着额角不住的赔礼。 “爷您说的是,可这不是不知者不罪吗?” “他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初来乍到的,总共来了也没几日,自然不知道这里的规矩,您放心,回去我就好好跟他说,保证日后不会再犯了。” “您就饶了他这一遭吧。” 吴老三说话的时候,动作隐蔽的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荷包,悄悄的塞进了黑衣男子的手里。 男子得了荷包面色一顿,意味不明的回头看了倒在地上的年轻人一眼,摆手道:“罢了,既是你的远方亲戚,那就饶他一回也无妨。” “但是吴老三你可记住了,下不为例。” “再有下次,别说是你了,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这小子也必须得死!” 吴老三点头哈腰的说是是是。 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前,将还迷糊的年轻人一把从地上拽了起来,头也不回的就往外走。 出了林子,吴老三脸上浮现出点点凝重,意味深长的回头看了年轻人一眼,玩味道:“小伙子年纪不大,胆儿却不小,那地方早与你说过不能去,你倒是好。” 哪儿不能去偏生去哪儿。 这是真不想活了。 还是压根就不把生死当回事儿? 年纪人先前还是一脸不可掩饰的慌张。 此时倒是不慌了,闻言也只是笑。 “今日多谢吴先生相救。” 吴老三呵了呵,没好气道:“我可不是在救你,我只是在救我自己。” 这年轻人来的时候,穿着打扮看似不起眼。 可实际上光是腰上那个玉佩就足以让人侧目。 这绝不是寻常人家能出的料子。 眼前之人也绝非常人。 这样一个摸不清深浅的人,若真是在此丧了命。 不知要引来多大的麻烦。 所以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安宁日子可过。 吴老三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就这么死了。 他隐晦的翻了个白眼,也不管身后的年轻人能否跟得上,径直往前走。 “你说你姓什么来着?” 年轻人眼观四路的记下眼前的路线,漫不经心道:“林。” 吴老三脚步微顿回头看了他一眼,玩味道:“林?” 年轻人轻轻而笑,拱手道:“不错,正是林。” “双木林,字明晰。” “林明晰。” 第276章 你该不会是不敢去吧? 隐患生于无人处。 起时声大。 乱于人愤。 在包正弘的再三逼迫下,于他下令逼迫工人日夜不休干活的第三日,织坊终出变故。 在几人的领导下,织坊间起了一场大火。 不满已久的工人们手持着不知从哪儿拿来的棍子铁锹,趁着混乱从火光中冲出,与在外看守的人撕打在一起。 许是为了不过分引人注目,这里看守的人其实并不是很多。 起码绝对没办法跟被迫在这里做工的人多。 工人们心底的愤怒被火星点燃,不需过多助力,哪怕手无寸铁,靠着皮肉做成的拳头,也能生生的从压迫自己的人身上剜下血肉。 织坊场面陷入混乱。 有人匆匆忙忙的跑回城去求援。 包正弘得了消息,惊得甚至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他顾不上在一旁坐着的苏沅,愤怒拍桌。 “不就是几个生事儿的乱民吗?这样的事儿之前又不是没发生过,这次怎地就会失了控?!” “你来找我有什么用?赶紧叫人去把场面控制住啊!” 来人鼻青脸肿的,可能是跑得太急了的缘故,这会儿跪着说话都不利索。 他喘息着说:“这次跟以往不一样,咱们的人实在是控制不住啊!” “我跑出来的时候,看守的兄弟就被打死好几个了,老爷……” “住嘴!” 像是终于注意到了苏沅,包正弘急赤白脸的打断了来人的话,咬牙道:“去拿我的名帖,上衙门去求助。” “就说是工人存心起乱,恶意生事还打死了咱们的人,求官府派人前去镇压!” 那人匆匆忙忙的拿了包正弘的名帖去了。 包正弘竭力控制自己的表情,眉眼间却依旧残留着不可说的僵硬。 他尴尬的对着苏沅微微拱手,无奈道:“让您见笑了,这些个愚民,总是爱这般无事生事。” 苏沅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哈欠,漫不经心地说:“都说了是愚民,怎会懂得大智慧?包老爷何苦与这些庸人计较?” 包正弘赔笑说是。 苏沅满是不屑的呵了声,说:“要我说,你就是过分心慈手软了些,若是一早就施以雷霆手段,直接将人震慑住了,何至于会有今日之乱?” 像是不满包正弘的行事,苏沅敲了敲桌子索性就说:“要不这样,你我现在闲着也是闲着,我与你一道前去瞧瞧。” “你的人要是不行, 我这里还有些从盛京带来的好手可用,再大的乱子,总不能掀出天儿去。” 对此包正弘是有些迟疑的。 织坊那边情况复杂。 若非不得已,包正弘是不愿意带着苏沅过去的。 再加上此时起了乱子,说不定就有什么潜在的危机,他要是去了,万一…… 似是察觉到了包正弘不明显的迟疑,苏沅哼了一声,眯着眼道:“你该不会是被几个不成器的玩意儿吓着了,不敢去吧?”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 包正弘面色一僵,只能是硬着头皮说:“哪儿能呢,我只是想公子是千金之躯,怎能轻易以身涉险?要不咱们还是不去了,在此……” “不就是几个不成事儿的废物吗?能出什么事儿?” 苏沅鄙夷的对着包正弘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道:“你若是不敢去,那本少爷就自己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包正弘也不好再推辞,只能是忍着烦躁说好,赶紧命人去准备出门的东西。 苏沅面露疲色,打了个哈欠,对着来福伸手。 来福见状苦了脸,无奈道:“少爷,阿芙蓉不是什么好物,之前在家中时,老夫人就严令禁止过,绝不许府上的哥儿们沾染。” “您前些日子跟着包老爷出了趟门,碰了这祸害东西不说,一日比一日的量更大些,小的……” “让你拿来你就拿来,磨磨唧唧的做甚?” 苏沅不满的打断了来福的话,冷声道:“你是少爷还是我是少爷?” “我的话,你都敢不听了是吗?” 来福吊丧着脸不敢吭声了。 直挺挺的对着苏沅跪了下来。 只是跪下的时候,忍不住似的瞪了包正弘一眼。 满是对包正弘的不满。 包正弘闻言眸光狠狠一闪,看向苏沅的眼神多了几分不可说的不屑。 阿芙蓉本是禁药。 苏沅被家中管教严格,也没机会碰。 前些日子,包正弘做东请苏沅出去玩了一遭。 玩乐间提及此物,引起了苏沅的注意。 苏沅催着包正弘弄了一些,只说是好奇。 可包正弘自己也没想到,苏沅竟然真的敢碰。 而且看情形还起了瘾。 包正弘抿了抿唇,眼底多了些意味深长。 苏沅却对着他说:“对了,你之前给我弄的那些没了,我一时也找不着合适的门路,你找机会再给我弄些来。” 包正弘微微一怔后笑着应好。 有了阿芙蓉,想要控制苏沅就更容易了。 包正弘对此,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他心花怒放,正想说什么的时候,苏沅却像是彻底没了耐心,起身朝着来福的肩上就踹了一脚。 “既是没随身带着,那就赶紧着回去拿!” “再磨磨唧唧的,本少爷直接宰了你!” 苏沅的力气并不大。 来福为了不更惹怒他,只能是佯装被踢得厉害的样子,顺势往地上滚了两圈。 苏沅不耐的皱眉。 “还不赶紧去?!” 来福再忠心,也怕丢了性命。 见苏沅实在是听不进去,只能求饶着说是,躬身退了出去。 苏沅看起来更难受了,揉了揉眼睛靠在椅子上,慢悠悠地说:“你的人收拾好了吗?磨磨蹭蹭的,什么时候才能出发?” 包正弘很好的收敛眼底异色,笑着催促了几声。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他们就收拾好了准备出城。 苏沅来这里时,身边只带了一个来福。 此时来福走了,她就只能上包正弘的的马车。 上马车前,苏沅随手点了一个在门口守着的侍卫,说:“你去我府上跟我那小厮说一声,让他拿了东西就赶紧着送到城外去,我跟包老爷一起等着他。” 包正弘对着那个人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那人赶紧跪下应是。 苏沅神色极为困倦的上了马车,喝了一盏茶倒头就闭上眼睡。 包正弘有心想说点儿什么,可视线触及睡得不省人事的苏沅,只能是无声的勾了勾唇角。 且再让这锦绣废物嚣张些时日。 等他彻底对阿芙蓉上了瘾,有的是他哭着喊着求自己的时候! 第277章 你为何不敢睁眼看? 包正弘和苏沅同乘一车朝着城外去。 与此同时,衙门的大门前突然就围聚了一堆百姓。 有个面容黢黑的男子满面怒容的上前,拿起了申冤鼓旁的鼓槌,一下又一下,重重的击打在鼓面上。 鼓声连连,起声自沉。 随着鼓声绵延,跟随男子而来的百姓自发围成一圈跪下,大声呼冤。 衙门前的动静吸引了无数百姓前来观望。 随着呼声渐起,跟随人群跪下的百姓越来越多。 整个衙门前被围得水泄不通。 过了许久,衙门内终于有了动静。 击鼓的男子见了衙役却不跪下,站得笔直,朗声道:“浣纱城入赘方家之婿包正弘,欺上瞒下,在城外私建织坊,打着官府的名义强抓逼迫百姓做工,草芥人命,害人无数!” “青天大老爷在上,恳求大人为浣纱城无数苦主百姓申冤做主!” “求大人做主!” …… 衙门口的一个角落里,南歌离冷眼看着这里的动静,时候差不多了才说:“把场子搞热闹些,把这里的人都拖住了,绝不能让城内官兵有出城的机会!” 南风沉沉应是。 南歌离闭上眼缓缓呼出一口气,淡声道:“清行那边如何了?” 南风眸光微微一沉,低声道:“他已将林中地图传了出来,只是不知为何不曾如约退出,依旧在那个农家借住。” 南歌离的眉心出现了个不明显的褶皱,沉吟片刻后无声叹气。 “罢了。” “那人该死,却也不急于这一时,等这边事了了,再另作打算。” 南风垂首不语。 不一会儿,就看到天边起了一朵红色的焰火。 南歌离眼中绽出一丝笑意,抬手放出了一朵同样的信号后,才轻声道:“沅沅那边成了。” “你亲自带着人,速去城外支援,务必要摁住包正弘,绝不能让他跑了!” “另外马上派人给清行传信,给北郡郡守传话,即刻动手!” 南歌离的身后多了两个人影。 南风见状,默不作声的往后退了几步,身形一闪就没了踪迹。 苏沅本是在马车上闭目养神的。 结果就听到车外的车夫带着疑惑说:“大白天的,怎么有人放起了焰火?” 苏沅心头动了动。 包正弘狐疑的眯起了眼,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 却只来得及看到一抹尚未散去的红色。 他不知为何心慌了一瞬,可又想不清楚为何如此,只能是强压不安,不耐道:“许是谁家的孩子顽皮罢了,不值得一提。” 苏沅闻言唇角无声向上勾了勾,调整了一个更舒服些的姿势,张嘴就催。 “包老爷,你这车究竟是马的还是驴的?出门这么会儿了,这才走了多远?照这个速度,咱们什么时候能到?” 苏沅话音刚落,来福就带着一行人骑马追了上来。 “公子!” “公子您等等我们!” 来福去的时候,只有一个人。 这会儿来的时候,却是声势浩大。 前前后后,光是骑马的就不下二十人。 更别说马屁股后头还跟着一些。 打眼望去,怎么也有四五十个。 包正弘出门的时候,考虑到不安全都多带了一些人。 可满打满算都不足二十人。 这样一对此下来,苏沅带的人就实在是多了些。 包正弘心中不安越发浓重,却又说不清为何。 苏沅见了来福身后的人,面带不满的皱起了眉。 “让你回去拿点儿东西,怎地将老太太给的人都带出来了?” “你留下就行,其余的都给我回去!” 来福显然是怕苏沅动怒的。 可还是硬着头皮说:“您身份矜贵,本不该涉险,可您执意要去,小的不敢阻拦,只能是将能带的人都带上,以保安全。” “少爷,您就算是不为自己想,就当作是为小人们多想一分吧,当初出京时,老太太就再三交代过,绝不能让您有任何闪失,哪怕是掉了根不该掉的头发,那也是要拿小人的命去填的。” “奴才求您了,您就把人都带上吧。” 来福和身后的一群人齐刷刷的跪下了。 显然是不打算让步。 苏沅不耐烦的板起了脸。 来福眼尖,看了一旁的包正弘一眼就说:“再说了,您不是说织坊那里起了乱子吗?万一包老爷带着的人手不足,有了咱们的填补,总不至于能再出坏事儿。” “包老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来福显然是盛京城中的老太太安排在苏沅身边的心腹。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与盛京通信。 包正弘对他一直都有拉拢之心。 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此时包正弘怕来福会将自己引诱苏沅吸食阿芙蓉的事儿报往盛京,所以哪怕是心里不情愿,也不得不干笑着说是。 他说:“多带几个人总是好的,小兄弟思虑周全,是个忠心护主的。” 苏沅本是不愿的。 可有了包正弘的劝说,脸上的不满尚未褪去,就黑着脸硬邦邦的说了行。 “你们要跟就跟着吧,不过各个都把眼睛擦亮些,什么人该杀,什么人不该杀,一会儿动起手来,可别挥错了刀!” 来福如释重负的大声应是。 上马后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跟在了包正弘的马车后。 来福带着人都来了。 没理由前去衙门求援的人迟迟不到。 包正弘不住的朝着车外看去。 可身后并无援兵痕迹。 苏沅本是闭着眼的,许是被包正弘的动作吵到了,要笑不笑的啧了一声,慢悠悠道:“织坊拢共才多少人,咱们带着这些人去,不说动真格的,那些废物见了这阵仗就要被吓破了胆子,你紧张什么?” 包正弘尴尬的笑了几声说不紧张。 额角却不明所以的沁出了一层汗。 快到织坊时,尚未靠近,就能听到刺耳的嘶吼声。 包正弘眉心狠狠一跳。 掀起车帘不等看清外边的情形,就心惊肉跳的缩回了手。 苏沅也睁开了闭了一路的眼。 她掀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眼底涌出点点不可说的阴冷。 “包老爷,你怎么不看呢?” “睁眼看看这里,黑尽了的天,被血染红的地,还有那不可数的残尸白骨。” “这都是你的功劳。” “你为何就不敢看呢?” 第278章 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苏沅的声音不大。 但是字里行间无声自带的深意,却让包正弘的后脊背渗起了一股不可名状的寒意。 他强忍惊恐的看向苏沅。 苏沅却漫不经心的朝着车窗外抬了抬手。 不远处的织坊间火光冲天。 人声刺耳。 苏沅清冷的嗓音在过分嘈杂的噪音中有些模糊。 却足以让包正弘字字听清。 “锦绣之下满是枯。” “金玉之中暗藏血。” “包老爷,你好好睁开眼瞧瞧,这样的盛景,只怕你这辈子都再难得见了。” 苏沅神色戏谑的摆弄了一下手中的折扇,语调玩味。 “毕竟,带血的锦绣华服,可不是时时都能穿的。” 包正弘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苏沅这话的意思。 可闻言的瞬间,脸色还是不可避免的狠狠一变。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苏沅,咬牙讥诮。 “乐公子说这话,岂不是有五十步笑一百步的嫌疑?” “包某不是好人,难道您就是了?” 苏沅啧了一声,一言难尽的用扇子遮住了自己的半边脸,笑眯眯地说:“乐家小公子不是好人,关我什么事儿?” 话音落下,苏沅手中折扇毫无征兆的换了个方向,扇子展开的方向直直的对准了包正弘的脖子,边缘泛着莫名的寒光。 包正弘眸光狠狠一沉,条件反射似的缩了缩脖子,冷声说:“公子这是何意?” 苏沅不动声色的将扇边更逼近了一些,手上分毫不让,语调却温柔出奇。 “包老爷别乱动,这扇子边上可含了淬过毒刀片,虽不能一击毙命,可要是划破了皮肉,那毒却能在往后的日子里让你活得生不如死。” “你不会想要那样的。” “你……” “嘘。” 苏沅的食指在唇边轻轻的点了点,轻声道:“你别嚷。” “我这人胆儿小,又是第一次干这个的勾当,万一被你吓着手抖了一下,出点儿什么闪失就不太好了。” 包正弘脸色由震惊变青紫。 简直就是看疯子一般的瞪着苏沅。 苏沅笑眯眯的看着他,不到片刻就听到了来福的声音。 “公子,已经清理干净了。” 苏沅满意的点点头,笑道:“甚好。” 包正弘突然意识到什么,满脸惊怒的张嘴叫了两嗓子。 但是无一人应答。 也无人前来。 包正弘脸黑成了锅底。 苏沅却是心情不错的轻声而笑。 她漫不经心地说:“别费嗓子喊了,没有人会答应的。” “不然你以为,来福刚刚清理干净的,是什么?” “你动了我的人?!” 包正弘难以置信的看着苏沅,完全想不通苏沅为何这么做。 他盛怒之下甚至想伸手去挡苏沅手中的扇子。 苏沅无声冷笑。 扇柄猛地一敲包正弘的侧脸,在包正弘吃痛的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一颗黑色的药丸塞进了包正弘的嘴里。 包正弘惊怒之下想抠嗓子吐出来。 却被苏沅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嘴,被迫咽了下去。 苏沅目光冰冷的看着他咽下去,眼角带上了几分笑。 “我不光是动了你的人。” “我还想动你呢。” “放心,这虽也是毒,但是一时片刻死不了的。” 要是这么轻巧就让包正弘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苏沅笑呵呵的收了威胁十足的扇子,表情甚至还有几分说不出的闲适。 她像是懒得再与包正弘废话,直接起身下了马车。 见包正弘没动静,苏沅好笑的嗨了一声。 “包老爷,你就算是在车上抠上十个时辰,吃下去的药也不会吐出来的。” “都到这儿了,你难道就不想出来瞧瞧,本公子给你准备了多大的礼吗?” 车厢里包正弘坐着始终没动静。 苏沅不耐的呵了一声,对着马车旁的一个壮汉说:“把包大善人请下来。” “今天这样的场面,可一定要让他看清楚了,才算是不枉此生。” 那人应声去了。 眨眼的功夫,拎小鸡仔似的拎着包正弘跳下了马车。 苏沅接过来福递给自己的围帽戴好,纱帽之下,面色凝肃。 “走吧,咱们去看看,人心鬼狱之下的人间炼狱,毁灭时,最后的盛景。” 包正弘挣扎着想说什么,却被身后摁着自己的两个男子狠狠的点了几个穴道,不知为何因此就没了力气,只能是软趴趴的被拖拽着走,嘴里也被堵上了布。 他徒劳又惊恐的瞪大了眼。 眼睁睁的看着,让他引以为傲多年的织坊在大火中毁于一旦。 苏沅静静的站在他的前边。 平静的看着这场动乱,起势声大,灭于一瞬。 这里的场面其实并非不可控。 领头的是南歌离安排的暗桩。 来平乱的是南歌离的人。 除了包正弘的走狗外,其余的就都是百姓。 说是镇压,其实只要将包正弘的走狗都摁住了,就生不起什么乱子。 场面很快得到控制。 被抓住的人浑身绑满了绳子布条,被人们用棍子驱打到了一边。 哀嚎怒吼不断。 面黄肌瘦眼中还充斥着愤怒和惊恐的工人们,手中拎着棍子,分明是此时占据了上风的一方,在看到苏沅和她身后带着的人的瞬间,却在不受控制的瑟瑟发抖。 苏沅见状,心情复杂的叹了口气。 她说:“在下不是恶人,是为相助诸位而来,大家不必惊慌。” “在场之人,不管是被蒙骗后自愿前来此处,又或是被强行抓来此处的,都分别站成两列,在左侧报上自己的名讳出身家在何处,什么时候到的这儿,到这儿有多长时间了,登记详细后,到后方由专人安置。” “等此间事了,就与我一道回城。” “回去?” “我们还能回得去吗?!” 站在人群中的一个男子嘶声大喊,忍着哭腔说:“我们就是被官府的人抓来的,在这儿做了恶,回去不就是等同于送死吗?” “就是!” “官府的哪儿有好人?” “我们回去就是一个死!不如跟这些人拼了!” 苏沅有些艰难的呼出一口气,讥讽道:“作恶?” “不过是想活着罢了,谈何作恶?” “若你们这都算是作恶该杀,那真正的该死之人,又该如何自处?” 真正的恶人,尚可戴着伪善的面具,穿着锦衣华服堂而皇之地活着。 没理由从未生恶的好人,激愤之下伤了人就要罪该万死。 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第279章 恶人的命比草都贱 苏沅意味不明的回头看了一眼浑身僵硬的包正弘,轻声而笑。 “包大善人,你说是吗?” 若说在场之人对官府的人是不信任。 那么对直接害得他们如此的包正弘,则是说不尽的愤恨。 苏沅话音刚落,瞬时包正弘的身上就汇聚了无数道锐利的目光。 包正弘不自觉的想要后撤。 却被苏沅死死地抓住了肩膀。 苏沅用力将他往前头一拽,直接将包正弘砸到了地上。 砰的一声。 地上起尘无数。 包正弘灰头土脸之际,苏沅轻飘飘地说:“按理说,有仇报仇,有怨抱怨,包老爷这样的人物,到了此情此景,理应被众人踩踏而死,才算是对得起他的诸多善举。” “只是在下斗胆向诸位求个情,打一打就罢了,这条命还是暂且给他留着吧,毕竟……” “除了在场的诸位,还有无数冤魂等着从他身上找报应呢。” 苏沅收起折扇微微拱手,语调含笑。 “想打就打,记得别打死了就行。” 说完,苏沅步履从容的往侧一退。 直接就将包正弘和他那一挡子同伙暴露在了众人身前。 工人们一开始还有些许迟疑。 可见苏沅和她带来的人都不似作伪,有胆儿大的试探着往包正弘的身上踢了一脚。 包正弘吃痛之下哎呦出声,却完全没有闪躲的动作。 苏沅展开折扇遮住了半边脸,慢条斯理地说:“对了,包大善人这会儿身上没力气,大约是躲不开的,诸位可以慢慢打。” 有了第一个动手的。 就会有第二个动手的。 苏沅就像是她说的那样,就站在一旁,冷眼瞧着包正弘和同伙挨打。 来福在一旁见了,为包正弘的惨状叫了一声好的同时,忍不住道:“公子,一会儿人就到了,这要是被人看见……” 苏沅冷冷一笑,不以为意地说:“看见又如何?” “不就是打了他一顿吗?又没直接把他弄死,这有什么?” “没听过恶人的命比草都贱吗?放心,他死不了的。” 再说了,这里受迫的百姓对他们并非全然信任。 要不让人先动手撒气。 想让这些人配合自己,只怕是不容易。 来福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打一顿的确是不碍事的。 反正到了审讯堂上,只要包正弘还有一口气在,他们总能找到东西把他抬上去。 不等苏沅说,来福就自发的上前组织起了纪律。 打人可以。 但是不能上武器。 因等待动手的人数众多,一人最多只能打三下。 省得万一真在上堂审问之前,就把人弄死了。 巴掌脚白眼唾沫,不拘于形式,怎么打都可以。 不管男女,只要上去了就咣咣咣抽三个大嘴巴子。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包正弘的脸就被抽成了猪头。 倒在地上只见手脚在抽动。 半点声响也无。 苏沅见了,嫌弃似的啧了啧,直接扭头就不看了。 打过泄愤了的,就到一旁登记自己的信息。 苏沅见忙不过来了,索性一挽袖子,就坐在了用木板搭起的简陋台子前帮忙。 苏沅手中笔耕不缀。 城外的深山老林中,一场更为凶险的厮杀也在无声进行中。 林明晰一抹侧脸上的血迹,咬牙正要往外走的时候,肩膀上突然多了一个人的手。 “站住。” 林明晰脚步微顿。 微微侧目,就发现自己的脖子上多了一把泛着寒光的短匕。 林明晰倒吸了一口凉气,面上却看不出什么。 他神色如常的扭头,就跟没看到脖子上多出来的威胁似的,意外道:“吴三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吴老三不知在哪儿受了伤,身上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 原本憨厚的脸上多了些许说不出的狠辣,目光也阴冷得惊人。 他呸了一声,冷笑道:“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林明晰目光无辜的一摊手,好笑道:“林,林明晰。” “我不是已经与你说过了吗?” 吴老三目光狠狠一冷,手中短匕往下重重一压,咬牙道:“你真叫林明晰?” 林明晰无奈叹气。 “那是自然。”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怎会拿这样的事儿与三哥说笑?” 吴老三意味深长的打量了林明晰一眼,冷声说:“我从未听说过,外边哪家出了个姓林的能人,你倒是个本事的,竟然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将地图偷走,还成功送出去了。” “今晚进山的那些人,是你引来的吧?” 林明晰闻言抿唇不语。 吴老三步步逼近。 “林明晰,我倒真是小瞧你了。” 当时虽察觉到林明晰的身上有蹊跷之处。 可吴老三也只当这是个养尊处优,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少爷给领了回来。 想着收留他几日也无妨。 就当做是结个善缘了。 可谁能想到,就是他的一时大意,竟然酿成了今日大祸。 想到山中之乱,吴老三的不由自主的开始咬牙。 “你是谁的人?谁派你来的?!” “外边究竟来了多少人?快说!” “不然我就现在就宰了你!” 林明晰没有因为吴老三的话变色,唇角笑意甚至比先前更浓了几分。 他微微眯眼看着吴老三,似笑非笑。 “三哥不过是个农家汉,与林中叛贼无半点干系,家中怎会有布防地图这种东西?” “你都没有,我不过是个借住的旅人,何处去偷?” “再说了,我就是个无辜路过的读书人,不是谁派来的,也不是为谁而来,实在是听不懂三哥话中深意。” “你拿这个问题问我,实在为难了。” 吴老三被这话气笑了。 磨牙道:“你当真是不肯说了?” 林明晰叹息似的一摇头,苦笑道:“我无话可说,从何说起?” “林明晰,你……” “三哥。” “话说到这个份上,同样的问题我也想问问你。” 林明晰微笑着看向吴老三,轻声道:“你真是个寻常猎户吗?” 吴老三额角青筋暴起,静默不言。 林明晰轻声失笑,淡淡道:“我之前听说过一桩怪谈,说是多年前宁安一带,有个为患的大山匪,姓吴名川,作恶乡里,被官府抓住后,本应送往刑场砍头,可在行刑之前,这人就猝死在了死牢之中,草草结案。” “好巧不巧,我正好见过那副曾经被官府张贴出来的画像。” “初见三哥时,我就觉得颇为相似。” “如今见了三哥身手不凡,更是觉得蹊跷了。” 林明晰叹息似的唉了一声,幽幽道:“只是我实在好奇,一个早该死了的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又为何改头换面川化了三,在这深山老林中甘为叛军走狗?” “吴川?” 第280章 狼狈时刻 山林中厮杀不断。 火光纷飞。 嘈杂得刺耳的混乱中,山脚下不大的小茅屋中,却是死一样的冷寂。 林明晰话音落下,吴老三的脸上就没了任何表情。 侧脸冷硬宛若岩石。 眼底迸发而出的全是无尽的冰冷杀意。 林明晰就跟没察觉到他眼中不善似的,不以为然的抖了抖袖子,慢条斯理地说:“听闻朝中文大学士的一位得意门生,当年恰好就在吴川被捕关押时之地为官,吴川一案,也是由这位大人一力主审。” “这位大人素有现包公的美誉,号称手中从无冤案死案,三哥能从死牢中逃脱生天,想来也是这位大人的功劳?” 话说到这个份上,吴老三的身份就已经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他收起了手中短匕冷声一笑,沉沉道:“多少年前的酱缸子都被你翻清楚了,来之前没少下功夫吧?” “只是我没想到,自己如今不过是个在山脚下打猎为生的猎户,竟然也能惹来大人物的格外关注,林公子如此看重,还真是让我 受宠如若惊呢。” 这么说,就等同于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林明晰闻言无声勾唇,语调散漫。 “曾有传言称,大山匪吴川,其实出身将门世家,于兵者,天赋卓绝,只是因家变之故,不得不出逃在外,沦落为匪,所以才会有后来的山中匪患,多年不平。” 吴川被捕时,不知多少人暗中拍手叫好。 可谁又能想到,这个曾经名震一时的大土匪,竟然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山脚下,改头换面做了别人的走狗。 林明晰闭了闭眼,压下心间复杂,轻声道:“若是我猜得没错,你当初得以保全性命,是因为文大学士暗中作保的缘故,因此你才会来这儿暗中为他培育私军,对吧?” 吴川曾经的行事作为,的确是令人不耻。 可不可否认的是他在军事上的天赋。 正是因有他改头换面在此,山林中不成规模的私军才能成了气候。 否则文大学士天高皇帝远的手伸不到这里。 当地官员不敢动。 包正弘又是个脑仁还没野心大的蠢货。 光是靠着这些人,怎么都不可能培养出这么一支规模不小的军队。 吴老三意味不明的啧了一声,玩味道:“你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 林明晰好笑摇头。 “一开始只是猜测吴川在此坐镇,并不知阁下就是吴川。” 谁也不会想到,山中私军的首领就隐藏在山脚之下的茅屋之中。 山中的人似乎也不知道吴老三的真实身份。 他就像一个真在山脚下求生的猎户一般,全然看不出任何痕迹。 一开始林明晰都不曾起疑。 直到上次吴老三掏出荷包贿赂那人的时候,林明晰才确定了心中猜想。 林明晰跟着南正奇和钱奇安一起,除了学文作章,还学到了不少东西。 他一看,就知道那荷包上的丝线绝非凡品。 起码,绝对不是一个寻常猎户能拿出来的好东西。 而吴老三半点不在乎。 还有他茅屋中如这般看似不起眼,实则价值不菲的小物件。 都在无形中告诉林明晰,这人的身份不简单。 也正是为此,林明晰才决意在此驻留。 甚至还顺便有了意外收获。 吴老三听了自嘲一笑,无声转了转手中短匕,手中寒光乍现,语气却莫名的带了几分笑。 “林公子,你很聪明,猜到的也很多,不少还都猜对了。” “可有句老话不知你可曾听说过?” “好奇心害死猫。” 他的声音莫名就低了下去,无端凛冽。 “人活着,求的就是个糊涂,活得太清醒,知道得太多了,是会死的。” 先前他不想节外生枝。 故而才留了林明晰一命。 如今林明晰既成了祸患之源。 他自然不能容他。 林明晰笑了笑,感概道:“我何尝不知糊涂是好?” “可人既活着,总不能太糊涂了。” 林明晰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伸手递到了吴老三的面前,轻声道:“例如像你这般,活了大半辈子,连自己真正的仇人都没搞清楚,就不太行了。” 吴老三没伸手接林明晰手中的信,反而是目光危险的看着他。 “你什么意思?” 林明晰嗨了一声,将信直接扔到了他的手里,意味深长道:“什么意思,你看了这信自然就明白了。” 见吴老三接下了信,林明晰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 结果此时外边就响起了快速靠近的人声。 林明晰瞳孔无声一缩,下意识的扭头看向了门口。 吴老三神色不动的把玩着手里的信,并未拆看。 甚至都没扭头多看一眼门外。 他目光沉沉的注视着林明晰,一字一顿地说:“你知道骗我的代价是什么吗?” 随着人声逼近,林明晰的额角沁出了冷汗,语调却是不变的沉稳。 “对当年之事,你自己心里也是存着疑的,否则也不会暗中调查了这么多年,真相就摆在眼前,你难道就不想睁眼看看吗?” 但凡吴老三是真心实意的替人卖命。 那么在他意识到林明晰的目的不纯时,就不会坐视不理。 林明晰站在这里,说这话的底气,全都来源于吴老三本身内心的挣扎。 吴老三半信半疑的看了林明晰半响,在门被人从外边打开之际,突然伸手抓住了林明晰的胳膊,拎着林明晰破窗而出。 林明晰这辈子,从未经历过如此狼狈的时刻。 他自诩身形不弱,却像个小娃娃似的,毫无反抗之力,被吴老三单手拎着在林间横蹿。 吴老三每一次在枝头的跳跃,都会让他心跳一窒。 到了最后,索性就闭着眼半点不看。 将自己彻底当作一个沙袋,被吴老三拎着甩了不知多少圈,死一眼的煎熬过后终于落地。 吴老三满面肃然的回头观察情况。 林明晰落地就忍无可忍的吐了个天昏地暗。 他吃力的扶着树干直不起腰。 吐得面色苍白的样子,半点看不出之前言辞犀利的模样。 倒是多了些许书生的文弱气。 吴老三见状,一言难尽的啧了啧,嫌弃道:“你真不会武?” 林明晰费劲儿的压下恶心之感,喘息着冷笑。 “但凡我会,你这会儿脸就该肿了。” 吴老三不屑的呵了呵,像是在嘲讽林明晰的不自量力。 他环顾四周一眼,确定暂时安全后,找了个相对平整的石头坐下,粗暴的就撕开了怀中的信。 第281章 这波不亏 说是信。 其实更像是一张被人列出来的脉络梗概。 上边以吴家出事的时候为起点,顺着年份梳理下来,将整个事情中的可疑之处都列了出来。 上边写的,有些是世人皆知的。 有一些,却是连当事人吴老三自己都不知道的。 吴老三的脸色逐渐变幻。 眉宇间逐渐笼罩上了一层阴冷之气。 他猛地将信纸捏作了一团,手背上青筋暴起,字字切齿。 “这东西你哪儿来的?上边写的都是真的?” 林明晰稍微缓过劲儿了,闻言无声冷笑。 “哪儿来的不打紧,是真的就行。” “阴谋大局之中,想要弄清楚谁是真正的黑手或许不易,但是想要知道在这场阴谋中是谁获利却不难。” 林明晰喘着气就地坐下,冷笑道:“你真以为自己是遇上了贵人相救,所以才得了性命吗?” “你也不想想,当年吴家事变后,最后究竟是谁得了好处?” 吴家当年之事,年份久远。 其实很多细节已经不可追了。 但是有南正奇这个在盛京官场待了一辈子的活化石在,想知道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并非难事。 南正奇知道一部分。 他们再抽丝剥茧的顺出来的一部分。 合起来,就成了摆在吴老三眼前的证据。 林明晰忍着恶心拍了拍身上沾到的树叶,慢悠悠道:“你自己其实是有猜测的,只是苦于没证据。” “怎么,我将证据都摆在你的眼前了,你却不敢信了?” “放屁!” 吴老三难掩暴躁的打断了林明晰的话,一脸暴虐的站了起来,突然伸手就掐住了林明晰的脖子。 “林明晰,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 “你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林明晰费力的咳嗽了几声,由下而上看着吴老三,眼中满是不可说的讥诮。 “你说我胡言乱语,那你为何慌了?” “认贼作父,助纣为虐,亲手替自己的仇人培养出了一支私军,坐实了反贼的罪名,吴三公子,你还真是别出心裁得让我佩服啊……” “咳咳……” “你闭嘴!” “你难道就不想知道真相吗?” 两人话音同时落下。 吴老三眸色彻底陷入了阴霾。 他落在林明晰脖子上的手松开了些许。 林明晰顺势挣脱退后几步,靠在树干上急促的喘息了几下,哑声说:“我可以让你知道真相。” 吴老三目光沉沉的看过去,冷声问:“那你想要的是什么?” 林明晰揉了揉火辣辣的脖子,闷声道:“我既来了这里,想要的,自然是林中的机密。” “只要你提供证据,将这林子中本不该存在的一切彻底捣毁,让该伏法的人悉数被诛,你想要的,自会得到。” 林明晰的话看似平淡。 实则对吴老三的诱惑却大过了一切。 全家因变罹难。 他知道死去的人是无辜的。 却不知从何还给死者清白。 林明晰的话,相当于是在黑暗中给他指出了一条路。 他很难不心动。 像是察觉到他在想什么,林明晰淡淡一笑,慢声说:“吴家百年忠烈,想来你也是不愿就此助纣为虐的,既如此,为何不先应下?” “左右我说的是真是假,来日方长,你总会有机会知道的。” 林明晰抬手指了指身后的密林,淡声说:“左右这里已然毁了,你应不应,于我而言差距不大,毕竟有些东西就算你不说,我总会有机会知道的,只看你是否想合作了。” 吴老三长久不言。 林明晰静静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林明晰才听到他说:“你想我怎么做?” 林明晰唇角无声上扬,尾声含笑。 “我自会与你细说。” 说日后是往后的事儿。 目前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先从这里逃出去。 林明晰自己一个人不太行。 有了对地形熟悉,又身手极好的吴老三跟着,自然不是难事。 林明晰指明大概方向。 吴老三拎着他狂笨。 不多时就到了林明晰说的地方。 他们也终于得以和在外守着的钱奇安等人汇合。 计划是之前就说好了的。 林明晰负责深入取证,往外递消息。 钱奇安则是与北郡郡守派来的人,在外边负责支援和剿灭。 然而动手不久前,钱奇安就失了与林明晰的联系。 他心急得不行,却又没法子。 此时见到林明晰好好的,他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正扑上来时却看到了林明晰脖子上骇人的血痕。 钱奇安的脸色瞬间就冷了下去。 “你这伤是怎么弄的?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 林明晰摆手示意不要紧,指了指身后的吴老三就说:“这位知道里边的情况,让他领路可少些伤亡,师兄快去安排吧。” 钱奇安狐疑的看了吴老三一眼,不自觉的眯起了眼。 吴老三静静的站着神色不变。 钱奇安缓缓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招手叫了两个人低声吩咐了几句话,就要领着吴老三往里走。 吴老三脚步不动,目光幽深的望着林明晰,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你最好说的都是真的。” “不然在我死之前,我一定能拉你下地狱。” 林明晰唇角无声自扬,口吻玩味。 “那你大概是不会有机会了。” 吴老三冷哼一声上马走在前头带路。 林明晰被钱奇安扶着到了一旁坐下。 等周围没几个人了,钱奇安终于得问:“你这伤便是那人弄的?” 林明晰喘着气点头,苦笑道:“一时大意了。” 若吴老三真有杀他的心。 可能这会儿林明晰的脖子上就不会只是一道血痕了。 钱奇安难掩懊恼的咬了咬牙。 “都说了早让你撤出来,你为何不听?” “就算是没有这人,咱们也能将这里一举拿下,这下好了,好好的出门,弄了这一身伤回去,回头老师问起,我都不知道怎么跟老师交待……” 听出钱奇安话中的自责之意,林明晰好笑的摇了摇头。 他说:“此人对山中地形和林中防御都极为熟悉,也很清楚林中的各种布置,有他领路,必能事半功倍。” 跟既得得好处相比,林明晰当真不觉得自己受的这点儿皮外伤算什么。 钱奇安忿忿的磨牙不说话。 林明晰放松身子往后靠了靠,叹息道:“而且,此人牵扯到多年前的一桩重案,这么些年又一直为文氏一党所用,必然知道不少秘密,说不定手里还有什么惊人的证据,拉拢他,百利无一害。” “这波不亏。” 第282章 你也配问? 有了吴老三的接应,前来围剿的人比想象中更轻松的将残留在山林中的人尽数拿下。 整个过程的伤亡和损失,也因此比一开始预想的小了不少。 夜色降临时,山林中的喧闹终于缓缓落下。 而与此同时,织坊这边也到了尾声。 苏沅将记录好的册子交给来福,吩咐好怎么安排人跟着回城时,城中的徐大人终于甩脱了衙门前堵着的百姓,带着人珊珊来迟。 他来得实在是太迟了。 包正弘被打成了猪头。 包正弘的人被捆成了粽子。 织坊的人也悉数站在了门口,整整齐齐的排成了两队。 明显是已经都完事儿了。 他这会儿来,别说是力挽狂澜,不被打得像包正弘似的就已实属不易。 在衙门前突然来了那么多上访百姓时,徐大人就意识到事态不太对劲。 可当朝律法规定,有百姓击鼓鸣冤,他身为当地父母官,就必须要出堂主持,非生死不得有误。 他不得不被困在堂上,装模作样的将那些百姓安抚了下来,正说要去请包正弘前来问话的时候,这才后知后觉的知道,城外织坊出了大事儿,包正弘带着人出城了。 徐大人半点不敢耽搁,紧赶慢赶的带着人追了上来。 可到场一看,他就知道彻底坏了事儿。 城中有人阻拦消息。 城外直接揭竿就起。 这显然是有人有备而来搞事情! 他铁青着脸努力平复内心的愤怒,在侍卫的簇拥下走近了,张嘴就是低呵:“这是在干什么?都反了不成?!” “来人啊!将这里的乱民都抓起来,本官要带回去严加审讯!” 他身后的衙役闻声而动。 苏沅隔着纱帽发出了一声冷笑,往前一步淡声道:“大人且慢。” 先前趁着无人注意,苏沅去马车里换了身衣裳。 此时穿着的是一身白色长裙。 亦是一副女子打扮。 尽管隔着看不清面容的围帽,可还是能从身形明显看出这是个女子。 怒不可遏的徐大人闻言,满面狐疑的看了她一眼。 “姑娘是?” 苏沅轻轻一笑,慢条斯理地说:“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但是对此处发生过什么事儿却知道一些。” “大人来了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抓无辜之人,出言之间就将此处百姓定作乱民,只怕是不太合规矩,也难免会让人心不平。” 徐大人此时本来就有怒难言。 听到苏沅这话,顿时更是怒火中烧。 他狠狠咬牙,冷声道:“本官做事,什么时候轮得到外人插嘴?” “姑娘看起来与此事无关,那就退让些许,别耽误本官办案。” “否则,就休怪本官治你个妨碍公务之罪!” 他说得言辞生厉。 语调也阴冷骇人。 不少内心惴惴的工人闻言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几乎不敢抬头。 苏沅听了,不以为意的呵呵一笑,慢悠悠地说:“徐大人好大的官威。” “小女子生来怯弱,被您这么一吓,我都快不敢说话了。” “混账!” 徐大人大怒之下指着苏沅,咬牙道:“来人,将这个再三挑衅阻碍本官办案的女子抓起来!” 苏沅身后的人想上前。 苏沅却是微微一摆手。 她叹息似的说:“罢了,徐大人既是想请我去做客,我去上一遭就是,你们紧张什么?” 不等衙役上前,苏沅就对着身后的来福说:“你去跟大家伙说,别劳动徐大人费劲儿,咱们自己跟上就是,反正都是要回去的。” “左右回城的路不算多远,到了府衙,大家伙还能一起歇歇,说不定还能从徐大人府上讨得一杯清茶喝。” 苏沅话音落地,刚刚还站着不动的人群就开始慢慢攒动。 人们分站作两排,虽没说话,可意思却很明确。 不用你来抓,我自己跟着你走。 这样的场面是徐大人不曾预料到的。 他本以为这里会是一场恶战。 甚至少不了流血。 可现场已然失控。 除了包正弘的人以外,好像就没一个受到波及的。 这里的人,不知为何出奇的听这个神秘女子的话。 他目光阴冷的看向苏沅,像是在斟酌她的身份来历。 苏沅对他探究的目光熟视无睹,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轻飘飘道:“府衙的路我认识,就不过多叨扰大人的清净了。” “大人,咱们府衙见。” 苏沅说着迈步就走。 全然没把脸已经黑成了锅底的徐大人,和他身后的衙役当回事儿。 她碰见官差时的反应与常人大异。 说话谈吐间也全然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这样的行事,很难不让人不往更深处想。 徐大人叫了一声站住。 苏沅依言站住了。 扭头却走向了躺在地上的包正弘那边。 徐泾心中陡生不妙,可住手二字不等出口,苏沅的手就已经果决利落的敲在了包正弘的后颈之上。 艰难撑了半响的包正弘终于是没撑住,眼白一翻晕死过去。 现场一片死寂。 苏沅拍了拍手,心满意足。 “包老爷这一身的伤,醒着也是白白遭罪,睡一会儿倒是少受些苦。” 重点是,绝不能让包正弘和徐泾这厮有串供的机会。 所以包正弘还是晕着的好。 苏沅无声勾唇,淡淡地说:“对了,徐大人是骑马来的,想来也不方便带人。” “顺子,你去将包老爷的马车赶过来,将包老爷请回车厢里去,咱们要回去,总不能让包老爷在这荒郊野外的躺着,接下来用得上包老爷的时候可多,他这小命可得想法子保住了。“ 被叫做顺子的男子应声上前。 同样无视了面色青黑的徐泾,扛着晕死过去的包正弘就扔到了马车上。 自己则是顺势爬了上去,坐在了车架的位置,手里还握着马鞭。 同样戴着围帽的来福见状无声一笑,对着苏沅说:“主子,此处腌臜,您先上马车吧。” 苏沅笑着点头。 “好。” 苏沅被来福扶着往马车走。 徐泾阴沉沉的叫了一声,语调莫测。 “姑娘究竟是何人?” 苏沅微微一顿,回头隔着纱帽笑了。 “你连自己是什么都忘了,问我这个做甚?” “再说了,本姑娘是什么人,关你屁事?” “你也配问?” 第283章 咱们的小功臣来了 徐泾很想发火。 但是,没有一个人给了他发飙的机会。 苏沅上了马车。 包正弘就与她在同一辆车。 而在织坊的那些人,见苏沅动了,自发的上前将马车围到了一起。 也不反抗。 但是死活不肯让。 俨然就是以苏沅为主的。 仿佛只要徐泾的人敢往上冲不敬,他们就能立马撸袖子拼命。 官府中养着的衙役并不多。 徐泾出门匆忙,总共带着的也就是十几个人。 织坊有不下百人。 苏沅带来了几十个。 两厢对比,他不管是人数还是声势,都远远不及。 徐泾再大的怒,在绝对的劣势下,也不得不逼着自己将这口气咽下去。 他黑着脸一甩手,狠狠道:“将其他人带上,回城!” 马车上,苏沅把玩着纱帽的边角,低声问身旁的来福。 “城中先生可都安排好了?” 她刚刚在徐泾跟前装得高深莫测。 可实际上苏沅什么也不是。 牛吹大了,苏沅也是慌的。 来福忍着笑点头,轻声道:“您放心,到了城门口,就会有人来接了。” 来福说的是城门口,其实还没到,接应的人就来了。 北郡郡守的亲信手持令牌,在距离城门三里处的位置将队伍拦下。 不等徐泾下马,径直走到了马车前,恭恭敬敬地说:“在下孟昭,奉大人之命,特来迎姑娘归来。” 苏沅耳朵动了动没吱声。 来福微微掀起车帘,笑道:“有劳小大人。” 苏沅对着车厢里晕死不醒的包正弘抬了抬下巴。 来福瞬间会意。 直接一脚将包正弘从车里踹了出去。 包正弘如死猪一般噗咚落地。 可不管是来福还是马车外的人都不觉有异。 孟昭面不改色的将包正弘扔给了身后的人拖着,说:“此间事了,姑娘且安心回去休息,剩下的事儿,交由我们就可。” “有劳诸位。” 苏沅淡淡的说了声不必。 来福将记录好的册子递了出去。 “这上边记的都是织坊工人的信息,小大人拿好,说不得就有用得上的时候。” 孟昭双手接住,然后才说:“我点几个人,护送姑娘回去可好?” 苏沅对此可有可无,不以为意的应了声好。 孟昭叫了几个名字,随即有几个人从队伍中站了出来。 两人打马在前,两人跟在车后,呈保护的姿势,领着马车就掉头往另外一个方向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徐泾脑子一懵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就眼睁睁的看着马车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去。 徐泾阴着脸叫了两声,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前来迎苏沅的人冷着脸拦在了他的面前,轻笑道:“徐大人,在下孟昭,奉北郡郡守之命,前来协助大人平复浣纱之乱。” 徐泾闻言心里就是噗通一下。 北郡郡守按理说是他的上司。 只是双方官职交叉不大,往日也并无往来。 而北郡郡守是出了名的古怪性子。 他之前多番拉拢都不得成事。 若说浣纱这一带的官场之中,除了军中的老顽固,也就只剩下这么个不曾下水的清白人了。 故而徐泾对北郡始终都很忌惮。 城中起乱时,他特意命人将消息压了下去。 北郡如何会得知? 他有些勉强的笑了一下,客气道:“城中并无什么可平之乱,大人是不是弄错了?” 孟昭轻声而笑。 “是不是如您所说,咱们进去就知道了。” “郡守大人和安将军已于半个时辰前进了城,您这会儿进去,时辰正是合适。” “请吧,徐大人。” 徐泾听到这两人已经进城的瞬间,心就凉了半截。 北郡和军中那个老狐狸怎会扯上干系? 这两人为何同时到了浣纱?! 徐泾内心恍惚不清时,孟昭就已经开始请人了。 孟昭说是请,其实更像是押。 因为徐泾的人在第一时间就被他控制住了。 从城外带回来的所谓乱民没受到半点粗待。 反倒是从城内出去平乱的老爷们,像赶鸭子似的被人前堵后包围的一路推着进了城。 至今不曾清醒的包正弘更惨。 他是被人在手上拴了绳子,一路挂在马后拉着进的城。 走了半道,包正弘就生生被拖得疼醒了。 许是见他醒了,马背上的人低声一呵,枣红色的马噔噔噔的扬蹄就跑。 包正弘脑子还嗡嗡嗡的,被惯性一拽,不得不跟在后头,手脚翻飞屁滚尿流的跟着追。 包正弘一路小跑一路喊叫。 街上的人见了,捂着嘴闷闷的笑。 有胆儿大的,直接就扯着嗓子拍手叫好。 恶人终得恶果。 大快人心。 街上看热闹的不断,一路呼呼啦啦的,在包正弘不断翻白眼险些再度晕过去的时候,终于是到了府衙的门前。 包正弘到了门前不等站定,就被人粗暴的踹着进了大堂。 公堂之上,北郡郡守孟庆和定安军大将军安城分左右而坐,正中的位置上摆着一封被人拆开过的信,信上边还压着一块看不清质地的玉佩。 徐泾掩饰住紧张恍恍惚惚的走了进去。 前脚刚过门槛,就听到了安城中气十足的呵声:“罪官徐泾,见圣上亲谕,还不赶紧跪下!” 徐泾脑中唰的一白噗通倒地。 孟庆和安城同时起身,对着上首正中的位置恭恭敬敬的跪地行礼。 “微臣参见皇上。” 皇上远在盛京城中,自然不可能无声无息的亲临浣纱。 被摆在上首的,是皇上的亲笔信和代表身份的玉佩。 见此物者,如见圣上亲临。 而此时孟庆和安城的话,也等同于是皇上的亲谕。 密林中叛军已诛。 城外织坊已毁。 包正弘等人上下勾连,欺上瞒下走私贩盐的证据已足。 人证物证俱在。 铁证如山。 一项项的听孟庆说下来,徐泾面如死灰的倒在地上。 心呼完了。 彻底完了。 府衙公堂审问继续。 苏沅被人护着在城外溜达了几圈,做足了已经走了的样子。 确定无人跟踪。 悄悄咪咪的换了衣裳,摘下了头上的围帽,与来福两人脱离了大部队,轻轻巧巧的又进了城。 浣纱城中只知纨绔乐府小公子。 无人知苏沅是谁。 苏沅闲庭信步似的在外边转了一圈,然后才慢悠悠的去了南歌离所在之处。 南歌离正在与南风对弈,见苏沅来了,未语眼中先带了笑。 “咱们的小功臣来了?” 苏沅听了有些赫然,故作镇定的挺了挺胸口,笑眯眯道:“那可不,功臣来讨赏了。” 第284章 关苏沅什么事儿? 南歌离放下了手中棋子,拍了拍身旁的凳子示意苏沅坐下。 南风起身去倒茶。 苏沅坐下就听南歌离说:“你以后就不必回那边的府上了,直接住在我这儿,等过些日子事情了结得差不多了,咱们就再去别的地方。” 在浣纱城待的时间不算长。 可这段日子苏沅可谓是待得心力交瘁。 她听见这话想也不想的就点头说好。 正想说自己要好好的睡上几日,结果南歌离就说:“我给你安排几个人,近些时日你也别闲着,去将外头的事情捋清楚。” 苏沅不满的啊了一声,小抗议似的拍着桌子,忿忿道:“还有什么事儿啊?不是都用不上我了吗?” 见她一副想偷懒的样子,南歌离嗤笑一声,忍不住用手轻轻的敲了一下她的眉心。 “明面上的事儿是用不上你了,可之前答应你的好处,你忘了?” 苏沅眼睛亮了一下。 南歌离慢条斯理地说:“之前就跟你说了,包正弘倒了,方家诺大的基业,总不能就此荒废了。” 浣纱城因纱料锦缎而闻名于世。 这也是这一带最要紧的营生。 一旦身为巨头的方家完全倒台,势必会引起商市动荡。 对这一带经济上造成的影响,和对养蚕卖桑的百姓而言,危害是不可估的。 所以包正弘必须要除。 方家却不能就此真的倒。 浣纱城,总是需要一个在商业上领头的。 南歌离意味不明的看了苏沅一眼,笑着说:“包正弘犯下如此重罪,活是不可能活了,方家明面上的财产也会因此被查抄,所以人家府上现成的金银你就不必惦记了,官府查抄后,一个铜子都剩不下,必须充公,但是……” “方家的那些织坊,经营的线路,店铺料子,生产工具这些杂物,都可归你。” 东西给了。 方法给了。 本钱南歌离也会暗中给苏沅留下。 相当于是给了苏沅一个庞大而精密的框架。 架子给了,剩下的就要靠苏沅自己去折腾。 南歌离一开始说这事儿的时候,苏沅压根就没当真。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包正弘死了,方家被查抄了。 明里暗里盯着方家这块肥肉的人不知有多少。 哪儿有她的份儿? 当听南歌离真这么说了,苏沅倒是有些不可避免的意外。 她诧异的咂了咂嘴,意外道:“真就这么给我了?” 这么大的馅饼,真就从天而降了? 苏沅恍惚得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南歌离闻言却是不可控的轻声一笑。 她说:“不然你以为我是在哄你?” 苏沅老老实实的点头。 说实话,南歌离一开始那赶鸭子上架的架势,别说是说两句好听的哄她,就算是南歌离强逼着她去。 苏沅都不会觉得意外。 南歌离好笑的摇摇头,温声说:“给是给你了,但不是没条件的。” “你若是能答应,那接下来的事儿就还能谈,若是不能答应,那也就不必说了。” 苏沅被南歌离坑怕了。 听到这话,狐疑的啧了一声,不太确定的点头。 “您先说,什么条件?” 南歌离轻声一笑,淡淡地说:“五年之内,保方家……” “不,应该是说给你的这个框架,五年之内,你要将内容填起来。” “不说保住浣纱一带巨头的风光,起码你要保证威名不坠,在这一带影响力不减。” 苏沅撑着下巴想了想,替南歌离补充说:“是不是还要顺便成为您的眼线探子,替您光集消息,顺便汇总上报啊?” 南歌离露出个孺子可教的笑容,颔首道:“如果可以,当然是更好。” 商户地位不高。 可实际上,却是消息最四通八达的一类人。 特别是走南转北的漕帮,几乎就没有他们打听不到的消息。 借助这样的方式收集民间信息,有效又不易引人察觉。 盛京那位一直想培植一个属于自己的信息组织。 只可惜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而此时,就是最好的时机。 苏沅掀起眼皮看了南歌离一眼,扯了扯嘴角。 “除了这个呢?” 南歌离摊手一笑。 “没了。” 苏沅皱眉。 “当真没了?” 给她这么大的好处,就是为了这个? 看出苏沅眼中的不敢信。 南歌离无奈叹气。 “当然,我总不至于会骗你。” “本钱你不必担心,官府方面你也不用操心,有人会给你一一弄好,以后你赚到的银子,除了正常缴纳赋税,剩下的也都是你的,可自由支配,绝对不会有人对你的行事指手画脚,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苏沅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趴在桌子上不说话。 南歌离喝了一杯茶,见她没什么反对的意思,索性就说:“方家的产业近日就会回收,届时会以官府的名义进行公卖,本钱都给你准备好,你自己前去处理清楚就是。” 南歌离笑眯眯的点了点苏沅的脑门,说:“不过这本钱算是借你的,日后有了盈利,是要连本带利的还的。” “回头记得写借条。” 苏沅盯着南歌离的眼睛看了半响,到底是没抵住一步登好几步的诱惑,咬牙道:“行,我答应了。” 左右折腾就是为了赚钱。 怎么赚的并不重要。 她这也算是变相的靠上了盛京最大的大腿。 只要紧紧的跟着金大腿走,总不至于会有差错。 苏沅按耐住心里的小激动,突然想到一个事儿。 她说:“那乐家怎么办?” 苏沅当初进城的时候,可是打着乐府小公子的名义来的。 到了浣纱城后,也没少扛着乐府小公子的名头在外招摇撞骗。 她现在不回乐府了,那外人问起咋说? 万一引起盛京乐家的怀疑咋整? 南歌离早就想到这里了,不以为意的端起茶壶倒了杯茶,玩味道:“这满城的人都知道,乐家小公子跟着包家老爷一道出了城,坐的还是包老爷的马车,小公子失踪了,该着急的是包大老爷,你在意这个做甚?” 他们之前出城的时候,阵仗不小。 城中不少人都看到了。 可回来的时候,包大老爷是被拖在马后回来的。 乐家小公子及其随从不知所踪。 他们去了何处,人是在什么地方丢的,除了包大老爷谁也不知道。 乐家的人就算是想找麻烦,那也应当是去找包大老爷的麻烦。 管苏沅什么事儿? 第285章 姓吴的,在哪儿? 南歌离唏嘘的叹了口气,意味深长道:“包大老爷若是能活到乐府来人,那还有点儿可担心的必要,可他只怕是活不到那时候了。” 包正弘以及见过苏沅的人一死。 那乐府小公子失踪的事儿就自然成了个无头的悬案。 乐家的人纵然再着急上火。 也不可能有法子。 苏沅回味过南歌离话中的意思,表情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她好笑地说:“这里的事儿牵扯甚大,指定是要上报盛京的,届时人人都知道包大老爷是文大学士的人,乐府小公子被包大老爷带出去丢了,乐府的人岂不是就顺理成章的与文大学士站了对场?” “先生,您这是玩儿得好一手一箭双雕啊……” 乐府和文家,在盛京城中都是屈指可数的望族。 这两家关系素来不错。 暗中不知有多少龌蹉。 只是利益之上合作并坚。 难以下手攻破。 如今乐家最受宠的小公子在文大学士的人手上丢了。 两家必然生出嫌隙。 利益关系一旦生缝,想逐个击破就不难了。 见苏沅想透了。 南歌离不掩赞赏的点头。 “聪明。” “不过这主意不是我想的,我只是执行罢了,你倒是也不必夸我。” 苏沅啧了几声,心知肚明南歌离说的是谁,默默的不多问了。 饶是有南歌离的帮助。 苏沅想在短时间内将方家搭建好的框架顺利收下也并非易事。 毕竟苏沅从未有过这样的经验。 而其中过程也不会像想象中那么顺利。 南歌离拿出了不少事先收集好的东西跟苏沅细细的说。 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门口有了人声的动静。 苏沅不自觉的抬头望去。 看清来人是林明晰,眼底不由自主的带上了笑。 可不等笑意蔓延,视线触及林明晰脖子上骇人的淤青时,嘴角立马就砸了下去。 她面无表情的站了起来,冷冷的喊了一声:“林明晰。” 林明晰一看她的表情,下意识的伸手。 苏沅眼疾手快的抓住了他的手,凑近了些看得更清,眼底瞬时就掀起了一阵暗沉。 “这是谁弄的?” 淤青在脖子上。 动手的人显然是动了杀心的。 但凡是…… 苏沅一想到那种可能,浑身的冷气就嗖嗖嗖的往外冒。 她将林明晰的手抓得死死地,指尖甚至在不受控制的发抖。 林明晰自知自己这伤看着吓人。 见状赶紧轻声哄:“就是不小心受了点儿皮外伤,不打紧的。” “真的没事儿。” 苏沅冷着脸看着他不说话。 嘴唇抿得死紧。 林明晰见了,无奈一叹。 “真的没事儿,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苏沅见他左而右言其他的不肯说是谁伤的。 索性就撒开他的手自己坐了下去。 林明晰站着苦笑。 南歌离见了,眉心微微紧锁,声调也沉了下去。 “钱奇安不是去接应你了吗?为何伤成这样?” “钱奇安人呢?!” 林明晰伤着的时候,钱奇安就知道坏了事儿。 林明晰跟他不一样。 这位可是实实在在的文弱书生,半点武不会的那种。 当时也正是因为林明晰的文弱不会受到任何人的怀疑。 才决定冒险让林明晰前去探路。 他千防万防没能防住。 不成想林明晰还是伤了。 而且是伤在那么要命,还无法遮掩的位置…… 钱奇安心里懊恼了一路。 进门时他特意落后了一步,想着能躲一时算一时。 可此时见是实在躲不过去了,不得不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他尴尬地说:“那什么……” “途中出现点小状况,其实我……” “谁伤的?” 苏沅和南歌离同时出声。 钱奇安木头似的杵在原地,尴尬了半响后,见不管是南歌离还是苏沅都没善罢甘休的意思,索性就说:“是山脚下的一个猎户弄伤的,但是那个猎户他……” “人呢?” 钱奇安苦笑着不说话了。 苏沅冷哼了一声,咬牙道:“猎户伤的?” “你倒是说说,哪个猎户能有这么只击要害的本事?” 南风是好的武师傅。 教苏沅的,不光是传统功夫。 也交她很多在经验上的东西。 林明晰脖子上这伤,一看就是手生生掐出来的。 而且还是一开始就下了重手,分明就是冲着要林明晰的命去的。 除了那专干杀人买卖的杀手刺客,寻常猎户哪儿来这么大的本事?! 苏沅的眼中蹭蹭蹭的冒着小火苗。 南歌离的面色也极为不善。 她不知是想到了谁,无声冷笑。 “吴川?” “他跟着你们回来了?” 苏沅听到人名的瞬间,立马就扭头看了过去。 钱奇安摸着鼻子小声说是。 吴川在林子中算是立了功的。 而且他的身份,绝对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前。 所以他们回来的时候,自然是要带着他一起的。 只是…… “吴川是谁?” “你们去哪儿了?什么山脚?” 苏沅一连串的问题甩了出来。 钱奇安悻悻的张了张嘴,彻底说不出话了。 林明晰去林中探路这事儿是瞒着苏沅的。 这时候他说什么,都是在惹苏沅炸毛啊…… 钱奇安不说话。 苏沅幽幽的看向了林明晰。 林明晰难得的无措,主动上前拉住了苏沅的手,低声说:“咱们换个地方,我与你细说?” 苏沅要笑不笑的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好啊,我也想听听,你都忙什么了。” 林明晰苦笑一下,对着南歌离和钱奇安微微颔首,拉着苏沅走了。 南歌离摩挲着茶杯的边缘,不耐道:“你们将吴川带回来做甚?” 钱奇安哭笑不得地说:“姑奶奶,他是立了功的,这次林中若是无他里应外合,伤亡不知要多出多少,于情于理,咱们也不能用完就扔啊。” “更何况此人虽身有罪孽,但是……” “哪儿来那么多但是?” 南歌离烦躁的打断了钱奇安的话,冷声道:“他本就该死。” “多年前就不该活着!” 钱奇安被南歌离震得无言以对时。 林明晰也被苏沅幽深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 许是觉得气氛实在令人窒息,林明晰讪讪的笑了一下,轻声说:“左右我目前是没事儿的,我……” “那个姓吴的在哪儿?” 苏沅面无表情的看着林明晰,一字一顿地说:“我问你。” “姓吴的,在哪儿?” 第286章 打林明晰算什么本事? 半个时辰后,被一排侍卫围在中间的吴川看着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的娇俏女子,眉眼间流露出一抹狐疑。 在女子看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的拉了拉头上的草帽。 像是习惯性的回避他人的关注。 苏沅缓缓站直了身子,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番,戏谑道:“吴川?” 吴川没想到苏沅知道自己的名字,不自觉的顿了顿。 他略显迟疑的点头,抱拳道:“正是,不知姑娘……” “林明晰是你伤的?” 苏沅打断了吴川的话,看似不经意的往前走了两步,嗤笑道:“你想掐死他?” 林明晰脖子上的伤,的确是吴川所为。 当时情景,他的确有那么一瞬动了杀心。 但凡林明晰嘴皮子上的功夫弱些,没能将吴川说动。 或许早就成了一具死尸。 故而苏沅话音落下,吴川并未反驳。 全然默认。 苏沅见状眼底冷意骤浓,捏了捏指头只闻嘎嘣做响,步步逼近。 她在距离吴川两步远的位置站定,冷冷地说:“有些人伤不得也动不得,阁下不该妄下狠手的。” 吴川后知后觉的听出苏沅为林明晰出头的意思,诧异之下有些好笑。 “姑娘,此事或许有些误会。” “我和林明晰也……” “你和林明晰怎么说的,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但是……” 苏沅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伤了他,那就是阁下的不是了,你说呢?” 吴川本就是心高气傲的性子。 换作从前,面对苏沅的咄咄逼人,只怕是早就按耐不住要动手。 只是此事是他理亏,故而哪怕是心中微恼,也只是说:“动手是我不是,可姑娘为何不提我为何动手?” 林明晰欺瞒在先。 当时敌我不明。 情急之下吴川没直接下杀手,就已经是很手下留情了。 可惜的是苏沅并不想领这份留情。 苏沅啧了一声,淡声说:“我问你那个做甚?” “你一个曾经征战沙场的小将军,对一个书生动了手,以武制文,难不成还是你占理了?” 往事被提,吴川眼底燃起了暗色怒火。 “姑娘慎言!” 苏沅不屑的撇撇嘴,摆手示意护送吴川进来的人退后,冷笑道:“慎言?” “这话该是我对你说才是。” “打赢了林明晰算什么本事?” “今儿能过得了姑娘这关,你再说别的也不迟。” 吴川被林明晰说服到现在,一路上心情都很复杂。 他恍恍惚惚的进了门,脑中设想过无数自己可能面对的场景。 唯独没有被一个姑娘拦着要动手的画面。 吴川很不想理会看起来就跟发疯似的苏沅。 但是眨眼间苏沅的手中就多了一柄长刀,刀锋冷光直绽,杀意凛然。 直面劈砍而下。 凌劲非常。 吴川条件反射似的往后猛地撤了一步,意在闪躲,无心还手。 可苏沅招式凌厉,套路层出不穷。 刀锋之下,杀机重重。 竟然让他有种手忙脚乱难以应对的感觉。 吴川不得不打起精神见招拆招。 两人的招式逐渐狠辣凌厉。 一时间胜负难分。 护送吴川进来的侍卫见了,索性就点了一个人去前头报信。 南歌离等人还在内院等着呢。 得知苏沅和吴川打起来了,还动了刀剑。 钱奇安脸色登时一变。 他难掩急切的站了起来,咬牙道:“这个姓吴的在搞什么?!” 苏沅是有些功夫傍身。 可那哪儿是能与吴川相对的? 南歌离本就对吴川不满已久。 若是再伤了她如今的心肝宝儿似的苏沅,后续岂不是更糟? 钱奇安急吼吼的想去拉架。 却被南歌离用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南歌离一眼也不看他,只是说:“你动静小点儿,别让清行听到。” 一刻钟前,苏沅找来了一个擅针灸的老大夫,拽着林明晰就进了屋。 老大夫一伸手,不由分说的就在林明晰的身上密密麻麻的扎满了银针。 尽管林明晰的伤在脖子上,针灸和淤青也不知能扯得上什么干系。 但是身上多了这么些针,林明晰就这样光明正大的被困在了屋子里。 也正是为此,苏沅才有了时间去找吴川的麻烦。 钱奇安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难以置信的瞪圆了眼。 “我的姐姐哎,苏沅那小丫头胡来就罢了,你怎地还帮着她?” 吴川那厮伤着碰着没什么要紧的。 可万一苏沅伤着了可如何是好? 面对钱奇安的震惊,南歌离显得格外淡定。 她漫不经心地说:“你怎知,最后伤着的定是沅沅?” 钱奇安一时语塞。 南风在一旁轻飘飘地说:“吴川看似无碍,实则护着人杀出重围,又在林中与人缠斗许久,此时早已力竭,不足为惧。” 吴川强势时苏沅或许干不过他。 但是此时非彼时。 此时此刻动起手,吃亏的一定不会是苏沅。 钱奇安脑海中闪过一道白光,心情尤为复杂。 他不可置信地说:“你确定能赢?” 南风冷笑。 “那是自然。” 苏沅近身功夫本就不弱。 又跟着他苦练许久。 旁的不说,趁人病要人命的本事绝对是有的。 若非有此把握,南风和南歌离也绝不会让苏沅前去冒险。 南风不再多言,板着张木头脸给南歌离续茶。 南歌离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心情不错的点头。 “火候正好,不错。” 在场的一个比一个镇定。 唯一能管得住苏沅的林明晰,自己都还是个动弹不得的小刺猬。 孤立无援的钱奇安无力的捂住了脸,强忍着心急坐了下来。 片刻后,苏沅甩手甩手的走了过来。 钱奇安紧张的望了过去,发现她身上没什么明显的伤,行走间生龙活虎精气十足的样子,吊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是放了下去。 他正迟疑要不要问,然后就看到了苏沅身后还跟着个吴川。 跟苏沅的精气神相比,吴川显然就多了几分不可说的羞恼气急。 更要命的是,他身上带了明显的伤。 脸上几处明显的青紫。 脖子上还有个新鲜出炉的勒痕。 显然就是刚刚弄上的。 红艳得很。 遮都遮不住。 钱奇安看看截然不同的两人哑然失语。 还真让南风和南歌离说中了? 第287章 小娘子气性大 苏沅心情不错的将手中的一截短绳扔到了地上,朝着林明晰在的方向探头。 “还没出来?” 南歌离笑着摇头。 “你不是特特跟大夫提了,要满半个时辰吗?我给你掐着点儿呢,还没到时辰。” 苏沅拍拍手说了好,接过南歌离递过来的茶一口闷了,擦着嘴角的水渍就说:“吴先生,咱们刚才可是说好了的,待会儿见着苦主,你可别忘了台词。” 吴川先是挨了一顿出其不意的揍。 后又被众人用诡异的眼神打量脸上的伤。 这会儿听到苏沅的好心提醒,基本上就处于爆炸的边缘了。 许是看出他面色不善,苏沅冷笑。 “怎么,你还想出尔反尔不成?” 出尔反尔不是不可以。 那是在有绝对把握反水的情况下。 可现在他身处敌方。 不光是苏沅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就连南风的目光都充斥着不善。 他若是敢直接反水。 等着他的可能就不是一顿揍了。 吴川忍着忿忿,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吴某自认还是有说话算话的本事的,不劳你提醒。” 苏沅无声一笑,淡淡道:“先生能记住自然最好,我拭目以待。” 吴川黑着脸不吭声了。 南歌离目光深深的望了他一眼,站了起来。 钱奇安带着说不出的紧张问:“你想干什么?” 南歌离状似不解的笑了一下,自嘲道:“我想干什么?你这话问得,像是我能做什么似的。” 她是想要吴川死的。 可这人既活着到了这里,暂时就死不了了。 南歌离摩挲着手指唏嘘道:“没意思。” “没意思透了。” 她叮嘱了苏沅几句,将南风留下给苏沅坐镇,慢悠悠的离开了众人视线。 南歌离面上是戴着面纱的。 吴川并未认出南歌离是谁。 待她走远,吴川的眼底闪烁出点点恍惚。 为何他会觉得此人有些熟悉? 还有…… 许是他的目光在南歌离身上停留太久。 站在苏沅身后的南风冷声警告:“再敢多看一眼,阁下的眼珠子就不必要了。” 吴川接连受气,这会儿语气已经不太好了。 “呵,好大的口气,我倒是想知道,你有没有那样的本事!” “啧啧啧,徒弟都能把你脖子拴在树上,还敢来挑衅师傅。” 苏沅一言难尽的对着吴川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发出嗤笑。 “你是命里五行欠揍,挨打没够么?” 吴川气得紫了脸,反复张嘴说不出话。 苏沅见了微妙撇嘴,张嘴就是吐槽。 “得了吧,好好的一张嘴像借来的似的,张嘴说不出话就闭上,省得为笨嘴拙舌招惹祸患,活了这么大岁数,这点儿道理都不明白?” “有机会再见教你的习武的师傅记得上门去多叩几个响头,若无这身功夫,你早就被人打死了。” 林明晰的口舌之利,在于字字言言剖理在由,死死地的拿捏着人心最可测的那一面,让人无可反驳。 可苏沅不同。 苏沅这张嘴就跟抹了三罐子砒霜加二两鹤顶红似的,口吐犀利字字诛心。 说的没一个字是能让人不觉扎心的。 轻而易举将吴川扎成了个刺猬,苏沅心满意足的捧着小茶杯呼出一口气。 “开心。” 当事人吴川…… 围观钱奇安悻悻的捂住了自己的心口,暗自庆幸被挤兑的不是自己。 屋外死一样的死寂持续蔓延。 屋内的林明晰终于结束了这场不必要的受苦。 老大夫看准了时间拔针,一边收一边说:“对了,你脖子上的淤痕,得用药才能去除,我开个方子,你回头照着方子去抓药,一日多敷上几次,要不了多少时日就能好了。” 林明晰将衣裳整理好,略显疑惑。 “那这针还扎吗?” 老大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扎针有什么用?” “你这伤是皮外伤,扎不扎都没用,还是得抹药才行。” 若不是苏沅出了高价钱逼着老大夫给林明晰扎上一遭,老大夫都不愿意动这个手。 林明晰霎时无言以对。 老大夫叮嘱了一番,写下了方子,抱着自己的药箱悠哉悠哉的往外走。 走到门口,老大夫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回头看着林明晰,说不出的语重心长。 “小伙子,你是不是惹你媳妇儿生气了?” 林明晰微微一怔,不自在的点头说是。 他去山林中探路涉险之事,苏沅事先并不知情。 去了就罢了,还带着伤回来了。 苏沅自然气恼。 老大夫听了露出个了然的神情,好笑道:“你家小娘子年岁不大,气性倒是不小,来之前特意嘱咐我,让我找些对你无害,但是又能让你很疼的穴位施针,说是要给你个教训。” “你若是想自己少遭罪,还是赶紧着将人哄好了才是,否则就你这小娘子的气性来瞧,说不定还能想出什么法子折腾你。” 老大夫看够了热闹,笑呵呵的往外走。 林明晰恍然一瞬拔腿跟上。 将老大夫从偏门送出去,林明晰从府上的一个丫鬟口中得知苏沅在院子里,索性就找了过去。 院子里,苏沅正抱着一个点心匣子挑点心吃。 南歌离本人并不吃这些个甜腻腻的玩意儿。 但是自打带上了苏沅,想着苏沅年纪小,正是好玩贪吃的心性。 身边多少要备上一些时兴的小糕点。 就怕这小丫头嘴馋了吃不上。 这是苏沅的专属。 旁人都没有的福利。 钱奇安自己也饿得不行。 但是还没到开饭的时辰,像是被冷落了似的,坐在这儿半天了,没茶没吃的。 又没人给他送,只能是眼巴巴的望着苏沅手里满当当的点心匣子,眼里全是说不出的渴望。 “丫头,好吃吗?” 苏沅咬着一块蝴蝶酥,含糊不清的点头。 “还行。” 钱奇安搓着手嘿嘿一笑,正想说什么的时候,苏沅却啪叽一下将匣子的盖子合上了。 她将盖好的匣子抱在怀里,笑眯眯道:“先生吩咐过了,只许我一个人吃。” 谁来了都不给。 特别是钱奇安。 一口都不行。 钱奇安苦哈哈的苦了脸,抬头看见林明晰过来了,若蒙大赦的对着林明晰喊:“师弟!” 坐在一旁石头上的吴川从自闭中回魂,也跟着抬头望了过去。 结果这一抬头,就正好将脸上和脖子上的伤暴露了个彻底。 林明晰见了,默默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迈步走了过去。 苏沅抱着匣子一动不动,也没察觉到嘴上什么时候就沾了碎屑。 林明晰走近,掏出一块丝巾,俯身轻轻的将她唇角的碎屑擦拭干净,轻声低叹。 “孩子心性。” 他就是不想苏沅冲动。 可谁知苏沅能为了堵吴川,将他扎在屋子里…… 苏沅撇撇嘴不接话,目光不善的看向了吴川。 吴川咬了咬牙,挣扎着站了起来。 他挺着身子板着脸,硬邦邦的对林明晰说:“先前之事,对不住。” “抱歉,我不该伤你。” 第288章 负债累累 吴川愿赌服输。 这事儿本就是双方各有对错不好说的。 林明晰也没存再三为难的心思。 起身回礼,此事就算是暂时揭过。 苏沅抱着自己的点心匣子也不多言。 丝毫看不出先前用绳子勒着吴川脖子,逼着他道歉的凶狠。 吴川难得吃瘪,悻悻的摸了摸自己火辣辣的脖子,抿紧了嘴唇不吭声。 钱奇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搜肠刮肚半天不知说什么打破尴尬,自暴自弃的嗨了一声,用手撑着下巴专心的等着外边的消息传回来。 到了傍晚时分,衙门里的消息才陆陆续续传了回来。 包正弘身负多罪,死不足惜。 徐泾面对确凿的铁证无法辩驳,被当场扒了官服关进大牢。 等候随行进京候审。 方家的产业被查抄。 明面上能搜刮到的,全被清点一空,作为赃物被盘点封箱。 会被作为罪证,送往盛京。 与包正弘有干系,牵扯到此事中的人,或大或小,都受到了一定的影响。 重者被抓捕查抄。 轻的,则是花银子保命。 城中百姓拍手叫好。 相关人士人心惶惶,奔走四处为保命想尽了法子。 府衙大门连续几日人来人往,热闹不绝。 前前后后被抬着送进去的箱子将整个府衙院子堆得满满当当,人都很难找得到落脚之处。 浣纱城的富商们自顾不暇,为了保命顾不得生意的时候,苏沅默不作声的开始闷声干大事。 她先是不声不响的将方家的产业链收了。 在方家织坊干了一辈子的那些工人,但凡是愿意留下的,都被留下了,就在老地方,换了个管事的,改善了吃住环境,提高了待遇酬劳,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默默复工。 而不愿意留下的,则是获得了一定的银钱补偿,可自行离去。 一度因城中变故,担心没了销路的蚕农们,也在实实在在的银子前放下了惴惴不安的心。 谁是首富巨头。 谁来管事当家。 百姓们其实压根就不在意。 他们唯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生计是否可得以为继。 甭管是谁接手,只要他们的生活不受影响就是最好。 不到一个月的功夫,苏沅就在南歌离和钱奇安的帮助下,算得上是顺顺利利的将方家的大部分框架完整接收。 架子是接过来了。 可剩下的事儿多到令人头皮发麻。 苏沅毫无征兆的就开忙得脚不沾地。 时至深夜,苏沅屋里的烛还亮着。 林明晰端着一碗热粥,看着窗影中透出的光亮头疼叹气。 苏沅近日太过于专注了。 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 长此以往,身子如何受得住? 林明晰无奈的敲了敲门,听到苏沅的声音才推门走了进去。 苏沅正咬着笔杆盯着桌上的东西发愁。 林明晰进去都没能让她分心。 林明晰走过去将手里的东西放下,轻声道:“要忙完了吗?” 苏沅含糊不清的唔了一声,摇头说:“整不完……” 见她没抬头的意思,林明晰抿了抿唇,走上前直接将那已经被咬得变形的毛笔抽了出来,放在一旁,抬手就捏了捏苏沅的鼻子。 “你忙了一天了。” 苏沅任由他捏着,仰头苦哈哈地说:“一天也没用啊……” 框架是接下来了。 织坊也顺利复工。 但是剩下的鸡毛蒜皮的事儿多到可怕。 原料的采买。 织坊的管理。 成品出来后的销路。 以及销售途中可能遇上的问题。 还有人员的流动管辖。 账册的清点核对…… 诸多杂事零零总总的合起来,对从未正式接触过这一类的苏沅而言,可谓是个艰巨的大工程。 若非之前她一直被南歌离带在身边,事先学了不少。 别说是应对,只怕是看着桌案上这一堆东西,就能让苏沅当场崩溃。 苏沅觉得,她就算是不眠不休的干上一年,这些事儿估计都弄不出个头绪。 她头大的摁了摁隐隐作痛的眉心,有气无力地说:“现在留下的人大多是包正弘曾经的原班人马,有些是只想做活求生的,但是也不乏心思诡谲之辈,但是谁忠谁奸,纵然是心里有数,目前也不能动手清理,只能是一边防着一边找适合取代的。” 林明晰闻言无声叹气。 他倒是有心帮苏沅。 但是经商一道,他是完全不通的。 尝试了一下也不行。 贸然相帮,说不定只会给苏沅添乱。 所以他心里再急,也只能在一旁看着。 他无奈的笑了笑,拉着苏沅起来到一旁坐下,将粥碗放在她手里才说:“再多事儿要做,也需人好好的才行。” “你若是把自己累坏了,精力不济,再发愁也是无用的。” 苏沅苦着脸低声应是,心不在焉的开始咬手里的勺子。 林明晰看了就好笑。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 他抽出了苏沅手里的勺子,舀起一勺子粥递到了苏沅嘴边。 “张嘴。” 苏沅自打记事以来,从未被人喂过。 看着嘴边的勺子有些怔愣。 林明晰眼底笑意渐浓,低声催促。 “快些,手酸。” 苏沅红着耳朵咬住了勺子,眼神闪躲不敢多看。 林明晰佯装不知她的尴尬,轻声说:“沅沅,老师说,我们过些日子可能就要走了。” 苏沅诧异的啊了一声,茫然抬头。 “这么快的吗?” 苏沅猜到林明晰迟早要走。 毕竟他是要跟着南正奇出门游学的,到浣纱城也是因有正事儿。 此时他们能做的都做了,再在这里继续待着也于己无益。 可是苏沅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她心里不太乐意,嘴上倒是强硬。 “走就走呗,反正你留下也帮不上我什么忙。”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看了她一眼,手上动作不停,轻轻道:“我听老师的意思,你暂时是要留在这里的,对以后可有打算?” 苏沅唉了一声,没什么好气地说:“都这样了,还能怎么打算?” 她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册子,往林明晰手里一塞,郁闷道:“你知道我现在欠了多少银子吗?” “这上边记着的都是负债你敢信?!” 南歌离之前说得轻巧。 苏沅也没多想。 顺理成章的将这个烂摊子接下来以后,苏沅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可能是进了一个莫大的坑。 干什么都得花钱。 苏沅没钱。 南歌离主动升级为债主。 一笔接着一笔的外债相继而至。 苏沅忙死忙活折腾了好一段时日,到了现在,一分回头钱没见着,全是赤裸裸的红色负债。 苏沅木着脸指了指林明晰手里的册子,心情复杂。 “简单的说,在把这里赤字搞清楚之前,我是不大有可能脱身的。” 不然十个她捏在一起,都不见得能抵得上这里十分之一的债…… 林明晰粗略看了一眼吸了一口凉气,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好笑。 “竟欠了这么多了?” 苏沅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不然你以为呢?” 这还只是开始。 后边不知还要欠多少呢…… 第289章 被逼无奈的慷慨 苏沅苦大仇深的叹了口气,心累得不行。 “这会儿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林明晰将册子放在一侧,继续给苏沅喂粥。 一碗粥见了底,他才说:“多忙是一回事,照应好自己是另一回事。” “我走后,你不可再像近日这般不顾惜身子,记住了吗?” 苏沅心不在焉的嗯嗯嗯。 一看就很是敷衍。 林明晰没了法子,只能是揪着苏沅的耳朵认真道:“我说的,记住了没有?” 苏沅哎哎哎的叫着说记住了。 忙不迭的伸手去扒拉林明晰的爪子。 两人闹了一会儿,林明晰见她眉眼间皆是难掩的疲惫,将东西收好,拉着她就往内室走。 “天大的事儿也得人休息好了再说,先去睡觉。” 苏沅乖乖的被他拉着走。 在床边坐下,苏沅仰头看着林明晰的脸,不太自在地说:“那你接下来去哪儿?” 林明晰愣了一下,老老实实地摇头。 “不知。” 别说是他。 就算是钱奇安都不见得知道下一个目的地是哪儿。 南正奇带着他们,更像是想到哪儿就去哪儿。 全然没个明确目标。 一切随缘。 苏沅幽幽一叹。 “好吧,那咱们随缘再见。” 苏沅竭力忽略心中的不舍,可字里行间还是不可避免的带上了些许酸味。 林明晰唇角不受控制的往上微扬。 低头看她:“舍不得?” 苏沅气急的推了他胸口一把,咬牙道:“少自恋,谁舍不得?” “我。” 林明晰郑重其事的在苏沅的脑门上重重的亲了一口,含笑道:“是我舍不得。” 若是可以。 林明晰恨不得将苏沅栓在身边,时时刻刻都带着。 只是…… 林明晰垂眸遮住眼底无奈,低声说:“两年后我就可下场一试,到时我亲自来接夫人归家,好不好?” 苏沅忍着笑横了他一眼,满是嫌弃。 “两年后我说不定也可被称作一方豪富,姐姐我富甲一方,见的美男多了,不见得稀罕你这样的小书生。” “你就算是来了,我还不一定能看得上你呢。” 林明晰惩罚似的捏着苏沅的侧脸,轻轻磨牙。 “你敢。” “敢背着我多看一眼旁人,我回来就……” 苏沅挑衅似的挑眉。 “你就如何?” 四目相对半响,林明晰怅然叹气。 他微微退后半步,拱手轻叹:“小生一介书生,没夫人的家底,也没夫人这般才华。” “届时夫人若真是嫌了我,我大概也只能是死缠烂打,争取求得夫人心软,在桌上给我添副碗筷,再说旁的,我可能就没那样的本事了。” 苏沅扭头扑哧乐出了声。 林明晰故作惆怅的叹够了气才说:“我有这样的机会的,对吧?” 苏沅板着脸,故意说:“那可不一定。” 林明晰牵唇一笑,凑近些用额头轻轻的碰了碰苏沅的头。 “早些歇着。” “明日我叫你吃早膳。” 苏沅绷不住笑说着说是,手脚并用的将唠唠叨叨的林明晰赶了出去。 她倒在床上用被子捂着脸,忍了半天没忍住到底还是笑出了声。 “傻样。” 林明晰说是叫苏沅吃早膳。 实际上第二天苏沅压根就没机会坐上餐桌。 城外的织坊出了点小状况,苏沅一早得了消息,急匆匆的就赶了过去。 等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夜色将明。 苏沅囫囵着对付了几口吃的,不等坐下歇口气,就被南歌离叫了过去。 书房里,钱奇安和南歌离都在,旁边还坐着个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林明晰。 苏沅搓了搓鼻子啪叽坐下,疑惑道:“先生叫我何事?” 南歌离意味不明的扫了不动如山的林明晰一眼,淡声道:“叫你来,是想跟你说个事儿。” 苏沅眨眼。 “什么?” “你初初涉猎这么大的摊子,本以为你会手忙脚乱,可我之前看你尚能应付,就想着让你自己历练一下,熬过这段时间也就好了,也算是积攒的经历。” 南歌离刻意停顿了一下,好笑道:“不成想,有人却不太愿意。” 苏沅自己忙着不觉得。 也没那么多心思去想别的。 林明晰看她这状态,暗地里却是心疼得不行。 今早苏沅前脚刚出门。 林明晰后脚就去找南歌离谈话了。 谈的内容也不多。 核心就是一个。 希望南歌离能找两个信得过的,靠谱的人帮着苏沅些。 不说多的,也不求帮多久。 只要是能踏踏实实的,帮着苏沅将目前的混乱局面稳住,让苏沅不那么辛苦就行。 这个要求无可厚非。 相关的人南歌离也是一早就安排好了的。 她示意南风将人叫进来,解释说:“这几个人,都是积年培养出来的心腹,做事稳重可靠,也有经验,更重要的是,绝对信得过。” 南歌离轻笑一声,说:“这些人原本一开始就给你的,只是既应了这摊子归你了,那就是属于你的东西,我也不好贸然插手,就想着要不算了,等你自己去慢慢琢磨也行。” “可既是有人不乐意了,我索性就想着让这些人能暂时帮你一段时日也好。” “你若是看得上,那就将人收下,等找到合适的人取代了,就再把人还给我。” “要是不想要,那也行,我绝不插言多话。” 既是归到苏沅名下的产业,那就是苏沅自己的东西。 南歌离不想也不会指手画脚。 她这么说,也只是给苏沅提供了一个多余的选择。 至于人要不要留下,全看苏沅做主。 苏沅最近最发愁的,就是没信得过的人帮忙。 南歌离这时说这话,等同于是雪中送炭。 她激动的亮了眼,不住点头。 “先生特意安排的,又是信得过的,自然是好的,我怎会拒绝?” 她求之不得好吗? 钱奇安闻言哼了一声,有些酸溜溜地说:“哪儿是你先生安排的?” “分明是我的人好吗?!” 南歌离名下有产业。 但并非主经商之道,人手心腹自然没专门做生意的钱奇安多。 这些人,满打满算,都是南歌离用各种手段从钱奇安的手里挖来的。 能被南歌离看中的,自然非一般角色。 钱奇安自己培养点儿心腹也不容易。 这会儿想起都还是一脸肉疼。 他忿忿的咬了咬牙,拍着大腿说:“弟妹啊,咱们可说好了,这些人只是我暂时借给你使唤的。” “等你这边差不多了,可是要将人还给我的,我为了……” 南歌离张嘴就是嘲讽。 “要你几个人就这般小气?哪儿来的脸叫一声弟妹?” 钱奇安瞬间语塞。 林明晰默默的看着自己的指尖,轻飘飘地说:“师兄想来是不会小气的,沅沅不必当真。” 钱奇安…… 他是大方的人吗? 慷慨不都是被逼出来的吗?! 第290章 那我就去见他 钱奇安的哀嚎痛苦无人得见。 但是他精心培养出来的人,的确是有几分本事的。 饶是情况突然骤然上手,可只要熟悉了大致流程,很快就能独当一面。 甚至在很多方面还能适时的给出一些合适的建议。 让在经验和理论上全然一片空白的苏沅大为受益。 有了南歌离从他那儿薅出来的人,短短几日的功夫,苏沅的工作量大幅度下降。 整个人也因此终于得了喘气的机会。 苏沅这边上了正规。 林明晰等人的出发日期也提上了日程。 吴川身为重犯。 又跟南正奇和林明晰等人暗中有交易。 自然是要跟着他们一同出行。 南正奇现在对外依旧是个死去的罪犯。 哪怕暗中有皇上相护,也不可能大肆宣扬行踪。 故而他们从进城到离开,从头至尾,都没几个人知情。 有需要出面的事儿,多是钱奇安和林明晰去办的。 这边的事情大致见了尾声。 也就是到了他们该走的时候。 出发的那一日,南正奇特意给苏沅和林明晰这对久别重逢的小眷侣留了些时间道别。 然而苏沅却不太领情。 她甚至都没去送。 苏沅扒拉着桌上的账本,心不在焉地说:“有什么好送的?” “左右又不是见不到了。” 苏沅嘴比鸭子硬。 心思也没寻常姑娘家那么敏感。 林明晰真有点儿什么事儿,她能瞬间一蹦三尺高。 恨不得当场让伤了林明晰的人血溅三尺。 但是若说旁的姑娘家最为在意的伤春感秋,离别之愁,苏沅则是半点也体会不到。 甚至还觉得有点儿说不出的矫情。 见她真不动,南歌离好笑的啧了啧,戏谑道:“这一别,下次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见,你不去送,难道就不怕清行觉得你不在乎他?” 苏沅不加掩饰的翻了个硕大的白眼,没好气道:“照您这说法,难不成我巴巴的去送了,他就能感受到人间温情了吗?” 好好的,送来送去的,平白非得搞得那么矫情做甚? 苏沅拿着支笔在账册上飞快的划过,轻描淡写地说:“去送了他也得走,去不去都不能改变既定的事实。” “我有那闲工夫,不如在这儿好好的将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利索。” “把琐事都处理完,自然很快就能再见了。” 南歌离眼底闪过一抹恍惚,笑道:“那若是他不得空呢?” 苏沅笑了一下,不以为意地说:“他不得空,我便去见他,这有什么为难的?” 双方都被琐事缠身的时候,自然无缘得见。 不抓紧时间将缠身之事处理好,反而是一味地去纠结多久才能见。 这在苏沅看来是毫无可取之处的做法。 苏沅扯了扯嘴角,眉眼间带上了几分难以描摹的傲。 “如果有心,没机会自然也能创造出机会。” “若是无心,一送三别又能如何?” 苏沅笔尖顿了顿,好笑道:“我曾看到过一句话。” 南歌离好奇:“什么话?” 苏沅轻声而笑,淡淡地说:“所爱隔山海,山海即可平。” “更何况我俩之间还没隔山挡海,不过是时间罢了。” 而她目前除了这一身还不清的债务,多的就是时间。 苏沅耗得起。 也不怕耗。 南歌离闻言恍惚许久不曾回神。 苏沅等了半响没听见回响,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先生?” 南歌离仓促间掩饰住眼底复杂,转头避开了苏沅眼中的探究之色,怅然道:“你倒是看得通透。” 苏沅摩挲着笔杆不接话。 南歌离转身背对着苏沅,淡声道:“对了,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事儿,你记得别忘了。” 苏沅的脸黑了一半,郁闷的攥着笔杆不吭声。 像是察觉到她的郁闷,南歌离好笑不已。 “我也是受人之托转告而已,你别跟我恼。” 苏沅闷闷的嗨了一声,无奈道:“我哪儿敢?” 真是有那心没那胆儿。 谁让她端着人家的碗。 吃着人家的饭? 南歌离忍着笑,轻声说:“你欠的债,多是那位给的,自然也是要还的。” “那位不要旁的,只想你能把这线给他拉出来,此事若成,来日少不了你的好处。” “对了,那位赐了名儿,你且记着些。” “就叫天机所。” 苏沅头大的嗯了嗯。 南歌离笑笑就走了。 背影间竟能看出些许仓促。 苏沅狐疑的咬住了笔头,纳闷不已。 “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这是怎么了?” 苏沅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借着繁重的事务来麻痹自己林明晰已走的事实。 城门外,林明晰深深的望了一眼城内方向,垂首无声轻笑。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钱奇安陪着在此等了半个多时辰,遥首望去不见人影,生怕林明晰伤情,赶紧说:“师弟你别难过,弟妹或许只是被什么事儿绊住了脚,一会儿可能就来了。” 林明晰闻言轻轻摇头,温声说:“她不会来的。” 要是会来,那就不是苏沅了。 钱奇安面露不解。 林明晰却无心多说,垂眸掩去眼中复杂,慢条斯理道:“咱们准备出发吧。” 钱奇安诧异:“不再多等会儿了?” 林明晰好笑:“有什么好等的?” “咱们就算是等到天黑,沅沅也不会来的。” 钱奇安没能理解这话的意思,一心想着为苏沅辩解几句,难掩着急地说:“哎呦,你怎就笃定她不会来?你们此去一别下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弟妹无论如何都是要来送你的,咱们也不着急启程,再耐心等等就是。” 见钱奇安真不动。 林明晰有些无奈。 他说:“师兄,真不用等。” 钱奇安着急得跳脚。 “不等怎么行?你俩……” “下次总能相见的。” 林明晰打断了钱奇安的话,轻描淡写道:“与其在此处空等,不如早些出发。” “等我将必须要做的事做好,就能早些来见她了,这样岂不是更好?” 钱奇安呐呐无言。 林明晰却已经转首上了马车。 马车里的南正奇掀开车帘喊了一声:“出发。” 钱奇安茫然的看了一眼无人的城门,懊恼的跺跺脚爬了上去。 林明晰拨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唇角无声上扬。 沅沅,我会尽快来见你的。 第291章 本事翻了天 林明晰走后,于苏沅而言,日子过得越发的快。 曾经名震四方的浣纱城方家,经过几道程序后,正式被更名为苏氏。 考虑到女子经商多有不便。 苏沅索性就化身作男子在外奔走。 她白日里在外奔波。 夜里就跟着有经验的人学如何打点大小杂物。 每天雷打不动的,还要跟着南风习武。 大大小小的事情接踵而至,将她除了睡眠以外的时间全部排满。 苏沅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 夜里倒床就着。 几乎匀不出半点时间来想别的。 日子忙忙碌碌的过,等苏沅回过神来,已经是年底年关将至的时候。 距离浣纱方家之变已有大半年。 苏沅抓住了时机,在浣纱城中富商都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站稳了脚。 等这些人回过神来的时候,苏氏已经潜移默化的取代方家,成为了浣纱城中新一代不可忽视的存在。 跟曾经的方家相比,或许还有不小的差距。 可能在不足一年的时间里有如此成绩。 不管是苏沅还是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的南歌离,都欣慰非常。 不管怎么说,好歹算是没白忙活。 这就是最好的。 苏沅如释重负的在账册上又打了一个小叉,心满意足的呼出一口气。 前期借债投进去的数额实在是太大了。 所以哪怕后期有了些许盈余,可还是资不抵债。 前前后后折腾了这许久,到了这会儿,终于是能暂时性的抵上一小部分了。 坐在一旁看书的南歌离见她暗喜的模样,难掩笑意。 “这么高兴,看样子年底清账是赚钱了?” 苏沅嘿嘿一笑,拿起账册对着南歌离晃了一下,说不出的小得意。 “赚得不多,还算过得去。” 南歌离打眼望了一眼,很是给面子。 “不错不错,比我想的强了不少。” 苏沅美滋滋的将账本放好。 她双手撑着腰后的桌子,皱眉道:“赚钱是一,还有个事儿我想与先生商量。” 南歌离头也不抬地说:“你说。” “年后我想出趟门。” 浣纱城挺大的。 但是再大的地方,也总有探索完的时候。 这里的事情苏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手上的活儿也能暂时托付给信得过的人。 有能脱身的机会,苏沅自然不想就此不动。 南歌离手中的书翻了一页,眼底含笑。 “你想去哪儿?” 苏沅歪着脑袋说:“按我的想法,应该是由南向北一路走过去的,只是时间大概不允许,所以折中选了一下,打算先去浙安。” 南歌离倒是没想到苏沅会想去那儿,闻言意外一笑。 “为何是浙安?” 苏沅来了劲儿,将一副看过多次的舆图拿了出来,指着上边标红的一条线说:“先生您瞧,浙安地处正中,近浙水,临江而成,旁的不多说,光是这水运的便利,就足以胜过多地。” “若是能将浙水的路子打通,从浣纱出去的料子,就可途径浙安,临水,湖泽等地,直往盛京。” 不光是能直通盛京。 甚至能四通八达的通向各地。 也能以更快的速度,将各地的东西运回来。 苏沅拿出支笔在舆图上点了点,画出两条明显长短不一的线,说:“浣纱城现在出去的东西,多走陆路,但是陆路的路程显然比水运的长了许多,时长也花费得更久。” “常年累月下来,人力物力,途中的花销支出,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若是能改走水道,相应的就节省了许多。” 节省了输出成本。 盈余的速度自然会加快。 南歌离想了想,说:“这样明显的好处,你能看出,旁人自然也可看出。” “你可知,为何之下包正弘等人宁愿多花钱也不愿走水运吗?” 苏沅想到了这个,自然也打听过了。 她不假思索地说:“因为水匪。”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这话不光是适用于猎户和渔民。 对于想不劳而获,靠暴力吃饭的匪徒而言,也是适用的。 浙安一带匪患极重。 过往商船,无论大小,多数都会被水匪劫持。 运气好些的,或许丢了货物还能勉强捡回性命。 换个运气不好的,可能连人带货物都得成了水匪们的下酒菜。 因此,哪怕是人人都知道水运更加方便。 但是却鲜少有人敢冒这个风险。 南歌离意味不明的看了苏沅一眼,像是不解。 “你既都知道,为何还会有此念头?” 明知山有虎。 还偏向虎山行。 这可不像是苏沅的性子。 苏沅用舌尖顶了顶侧脸,目光闪躲一瞬含糊道:“我不久前,打听到点儿小道消息。” 南歌离狐疑眯眼。 “什么消息?” 苏沅故作轻松的甩了甩手,闷声道:“那什么……天机所不是刚有点儿小规模么?” “我想着让他们试试手,就让他们打听了一下。” 南歌离目光一凛,声音沉了下去。 “你打听到了什么?” 许是察觉到南歌离的严肃,苏沅神情愈发不自在。 她含糊道:“也没什么,就是那水上的据说跟那位脱不了干系,我就想着要不让人通融通融,给我过了呗,左右都是一家人您说是吧?何苦为难我呢?” 南歌离表情复杂得简直难以言语,过了半响才无言道:“耗费无数人力物力让你暗中成立天机所,是想……” “结果你让天机所去查这个?!” 这事儿说起来,其实真的是个误会。 天大的误会。 苏沅一开始没起心想查这个。 她也没那么大的本事。 她纯属是误打误撞知道的。 苏沅苦着脸小声哼唧:“我这不是每每隔着两个月,就要着人往送一次粮食吗?但是送到了却说不清粮食去处何在,这都是我赚的血汗钱,我都不知道去哪儿了,心里怎么都不踏实,索性就让人暗中寻摸了寻摸。” 可谁能想到,以还债的名义送到南江的粮食,其实并没有真的到南江。 而是在去往南江的途中就被人卸了。 一摸去向,就顺藤摸瓜摸到了浙安。 再一仔细留神打听,好家伙,粮食都被一伙水匪收了。 苏沅初初知道这个消息时,心里咯噔惊了一下,顿时就不敢再往下查了。 可事后一想,她又觉得这个发现其实是大有可为的。 粮食是她用来还债的。 债主就在浙安。 浙安又是债主的地盘。 她从债主的地盘上过一过,顺带着给债主多赚些银子,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儿,有何不可? 南歌离表情复杂说不出话。 苏沅搓着手指头闷闷答言:“先生,我不是故意的,真就是凑巧。” 南歌离一言难尽的望着她,口吻微妙。 “苏沅沅,我还真是小瞧了你的本事了。” “让你搞天机所,真是搞对了……” 天机所才成立多久? 不具规模还能无声无息的查到那位的头上去。 这本事简直大得翻天了! 第292章 是个聪明丫头 苏沅的提议,南歌离是很不想同意的。 那位在浙安一带以水匪的名义豢养私兵。 这本就是无人知晓。 知道了就能掉脑袋的大事儿。 苏沅凑巧知道了,不躲着些就罢了。 还上赶着去求合作。 这在南歌离看来,简直就是在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但是抵不过苏沅主意已定之下的死缠烂打。 南歌离被苏沅缠着磨了几天,最后到底是松了口。 她头大地说:“我对那边的具体情况并不清楚,也不能给你任何建议,我只能说给你暗中引荐一个人,至于能不能行,就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试试后若是不行,能让苏沅就此打消这个不靠谱的念头也是好的。 省得苏沅一天到晚的总是想有的没的。 平白让人跟着受惊吓。 苏沅听了喜笑颜开的说了好。 南歌离一言难尽的看了她一眼,有些没好气。 “你说你好好的做自己的买卖,何苦掺和到这事儿中去?” 乱局之象早有。 苏沅这时候知道得越多,后期就越是难以脱身。 她这…… 像是知道南歌离在忧心什么,苏沅不以为意的扯了扯嘴角,叹息道:“我是贪图好处不假,可也不全然就是个只能看得见眼前好处傻子。” “不在那位耐心尚存的时候试探出底线,我如何得知日后行事的分寸?” 苏沅这买卖看似是她自己的。 可实际上,却掺杂了太多不可控的因素。 本钱是那位给的。 人手也是那位暗中出的。 苏沅与其说是个当家的,不如说是个明面上的幌子,帮人管事拿好处的。 她又奉了那位的命,借着商帮漕运的便利,暗中成立了收集天下消息的天机所。 无形中与那位说不清的纷争早就混在了一起。 早就不是孑然一身的小买卖人了。 一只脚都踏进了浑水。 还想着如何保全自身。 岂不是可笑? 苏沅幽幽的唉了一声,苦笑道:“自古帝王之心难测,君主之威不可摸。” “光明正大的在那位眼皮下底下办事儿的人,尚且要小心提溜着自己的脑袋,我这个还是见不得光的,如何敢不小心行事?” 不违背良心的事儿,做什么都行。 但是苏沅一定得弄清楚,什么能做。 什么不能做。 还有就是,她到底在做什么。 苏沅想想自身处境也很是发愁,苦哈哈道:“还有就是,先生您想个法子,找个专业的人管理天机所吧。” 南歌离闻言面露意外。 “你希望有人来管理?” 天机所从筹备至今,都是苏沅一手带起来的。 说是苏沅的心血也不为过。 再者说,天机所是那位特意点名要暗中成立,并且要赖以重用的组织。 只要苏沅将天机所打点好了,来日的恩宠必然少不了。 指日可摘的桃子,苏沅难不成就真的舍得拱手于人? 瞧出南歌离的诧异,苏沅无声撇嘴。 “那是自然。” 不专业人士来管,难不成她还要兼职当个情报头子吗? 苏沅歪头认真的看着南歌离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从头至尾,我都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她不奢求能大富大贵。 也没做过什么一日飞天的豪富美梦。 只要能安安稳稳的,过她自己的小日子,苏沅就挺心满意足的。 机缘巧合之下被牵扯进来是意外。 但是意外总是要找机会纠正的。 苏沅搞不懂朝政之事。 也看不懂天下之局。 她只知道,再掺和下去,来日可能就危险了。 鸟尽弓藏。 可从来都不是说来逗人发笑的。 尽管现在想这个好像有点儿杞人忧天。 但是苏沅上辈子电视剧看得多,不得不多想几分。 多留一手,总是能活命的。 苏沅闭了闭眼压下眼中复杂,淡声道:“浙安一带的水运通了,往后运东西也不会引人疑窦,买卖渠道畅,消息来往自然也就多,对那位的计划,和隐藏在附近的人都是有利无弊的,您只管帮我往上报就是,想来那位是不会拒绝的。” 更重要的是,如果长期要往那边送东西。 按目前的这种方式肯定不行。 苏沅能查到蛛丝马迹。 有心人自然也能发现。 苏沅倒是不怕那位的私军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扣什么罪名。 但是怕火烧连船,最后烧到自己的身上那可就是大事不妙。 所以与其说她是为了多得些好处。 不如说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 无论如何,运输粮草补给的方式,一定要改。 浙安水运必须得通。 南歌离转念一想就大致明白了苏沅的意思。 她轻轻皱眉。 “那你呢?” “你打算怎么办?” 苏沅笑着耸耸肩,漫不经心地说:“买卖我会接着做,能提供的便利渠道,我也会尽可能的去提供,但是除此以外,与我无关的事儿,我以后都不想碰了。” 贵人们想争什么,就去争什么。 她不感兴趣。 也没心思去感兴趣。 苏沅低头搓了搓手指,笑呵呵道:“我只管一门心思做买卖,至于别的,就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吧。” “各司其职,岂不是更好?” 其实目前没有人比苏沅做得更好。 但是面对苏沅暗含祈求的眼神,南歌离哑声无言半响,垂眸轻笑。 “罢了,如果你想这样,我去替你求便是。” 苏沅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认认真真的对着南歌离弯腰行礼。 “多谢先生体恤。” 若无南歌离,苏沅当着不知道怎么从这泥潭中抽身。 尽管当初拉着她下水的就是南歌离。 但是此时此刻,苏沅对她是真心实意的感激。 南歌离闭着眼摆摆手,好笑道:“不必谢我,我只是……” “大约能体会罢了。” 苏沅担心的,何尝不是她无数次忧心过的? 只是苏沅尚能抽身。 她身负太多,泥足深陷,只能被迫向前走,再难回头。 南歌离心情复杂的默然不语。 苏沅想了想,起身退了出去。 南风进来时,南歌离正看着烛火旁不断飞舞试图冲撞的飞蛾默默失神。 烛上未罩灯罩。 被飞蛾再三冲撞,这会儿烛芯都已然歪了。 南风轻步上前,找来了小剪刀将歪了的烛芯剪去一截,轻轻扶正。 屋内光亮比甚之前,南歌离盯着看了半响,突然用平淡的口吻将苏沅先前之话说了一遍。 南风哑然片刻,垂首道:“是个聪明丫头。” 第293章 听说姑爷是个好性儿的 没被所谓的远大前程所惑。 在迷雾缭绕中还能看清本质。 以苏沅的年纪而言,实属不易。 南歌离轻轻的笑了几声,闷声道:“是啊,的确是个聪明丫头。” 聪明得都有些过分了。 她自嘲似的摇摇头,哑声道:“她既是不想涉这浑水,那就不涉。” “你将纸笔拿来。” 南风应声去了。 南歌离看着不断跳跃的烛光,无声而笑。 日子不知不觉到了年关。 按理说过年是要热闹些的。 但介于院子里满打满算拢共也没几个人,想热闹也热闹不起来。 苏沅忙活了一日,最后忙里偷闲坐下,和南歌离南风两人吃了顿饭,年就算是过了。 年后第三日,苏沅收到了林明晰托人寄来的东西。 是一对装在小盒子里的娃娃。 娃娃是用木头雕的,看得出来雕刻之人的手法不甚娴熟,细节之处尚不流畅。 刻刀点点,用心至极。 娃娃逗趣呆萌,看着就很是可爱。 两个娃娃一个巴掌大。 一男一女。 胖乎乎的小脚丫子上还刻着苏沅和林明晰各自的名字。 明显就是一对。 苏沅忍俊不禁的拿起娃娃,在盒子下发现了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就写了四个字。 盼卿顺意。 苏沅摩挲着娃娃的胖脚丫,眼底不由自主的就浮上了抹不开的笑。 “盼君诸好。” 年一过,苏沅就准备要出发了。 南歌离也要出行。 但是临时有些急事儿要处理,不与苏沅一起。 苏沅朝南去。 她却要向北。 临别前,南歌离不放心的拉着苏沅的手叮嘱了半响。 末了实在是找不到说的了,重重的捏了一下苏沅的手,低声说:“将我给你的东西带好,遇事切勿大意马虎,有什么危险以自身为重,不可冒险。” 苏沅笑眯眯的应着好。 南歌离张了张嘴像是还想说什么。 话到了嘴边,却又默默的咽了回去。 她无奈一叹,苦笑道:“你是个机灵的,想来也不需我多叮嘱,万事小心就是,记得随时给我传信,不可逞强。” “我那边的事结束了,就抓紧着来瞧你。” 苏沅心大的连声应是。 笑眯眯的模样半点看不出离别之愁。 南风看着苏沅,木板似的脸上也隐隐带着不放心。 等南歌离都交待完了,他挥手叫出了两个人,沉声道:“你武艺初成,尚不算精,出门在外少不了遇风涉险,这两人旁的不行,当个打手护个平安还行,你将人带上吧。” 南风本是高手。 能被他称作不错的,自然是假不了。 那两人恭恭敬敬的对着苏沅行礼问安。 “小人庄卫。” “小人杨悠。” “见过主子。” 苏沅赶紧侧身避开了这个礼,难掩惊喜地说:“这就给我了?” 南风好笑的嗯了一声,点头道:“给你了。” 苏沅新得了两个打手,欢喜写在了脸上。 南歌离有心多说两句,瞧她这模样最后撑不住笑出了声。 话尽相别。 南歌离走后,苏沅站在原地迟迟不动。 早就跟着苏沅的来福拿着一个披风走了过来,小声说:“主子,风大寒重,不宜久站,您还是上车吧。” 苏沅搓着手呼出一口白气,幽幽而叹。 “咱们也该走了。” 苏沅上了马车,庄卫杨悠二人骑马在车后随行。 他们这次出门,少则三月,多则快半年。 所以出门前尽管尽量轻车简行,但是零零总总合起来还是足足有三辆马车。 来福坐在车里给苏沅倒了杯水,自顾自地说:“南先生说事情其实都安排得差不多了,派个人前去就可,主子何苦要亲自走上一遭?” 来福不清楚苏沅和南歌离说的是什么事儿。 但是南歌离的确是说过,这一趟苏沅不走也使得。 但是最后苏沅却执意暂时扔下浣纱城中的一大摊子事儿要走。 出门说是游山玩水。 其实就像是遭罪。 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的,不知要吃多少苦。 来福是当真不解。 苏沅摩挲着茶杯的边缘,好笑道:“听百遍不如看一遍,让旁人去,怎会有自己亲自去瞧瞧的好?” 苏沅走这一趟,也不光是为了那事儿。 浙安一带,有的精巧小玩意儿可不少。 只是苦于路途遥遥,运输不便,故而名声是有了,在别处却不易得。 若是能借着这个机会,搞点儿别处的特色回来,也是个好赚的由头。 苏沅负债深重。 可不愿放过任何一个能搞钱的机会。 苏沅的深意来福不解,索性就笑笑不接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主子身边一直没个贴身丫鬟伺候,等到了下个地方,要不去找个人牙子,买几个丫鬟回来吧。” 来福是南歌离的亲信。 办事稳妥伶俐。 南歌离见他跟着苏沅挺好,苏沅又实在是缺人,索性就将他给了苏沅。 可他终究是个男子。 许多事上都有不便。 采买丫鬟这事儿也是早就有的念头。 只是一直没找着机会说。 苏沅心不在焉的啧了一声,晒笑不已。 “才多大点儿家底,怎就要人伺候了?” “我自己又不是不行。” 再说了,她从来就不是娇气的人。 用不着前呼后拥的。 人多了她还不习惯。 来福不赞同的摇头,好笑道:“您倒是不在意,只可惜小人心里怯得很。” “听闻咱家姑爷是个好性子的,只是再好的性子,想来也是会醋的。” “若是让姑爷知道,您身边始终没个贴身的丫鬟,只跟着小的一人,万一姑爷醋了迁怒小人该如何?” 来福一脸怕怕的抖了抖肩膀,笑着说:“您就当可怜小人,届时就找两个合适的吧,否则等姑爷回来了,小人可没法子交待。” 来福故意将话说得逗趣。 苏沅听了微微一怔,随即就是一脸的哭笑不得。 “什么姑爷?” “你这都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林明晰什么时候就成了姑爷了? 来福忍着笑,认真道:“先生走之前可叮嘱过小人,说咱家那位姑爷是个本事人,只是心尖尖上就惦记着您,让小的千万不可怠慢,定是要将您照顾好了,否则等姑爷回来了,有小人的好果子吃。” 来福一口一个姑爷。 饶是苏沅脸皮再厚,慢慢的也红了耳垂。 她目光闪躲的扭头看向了窗外,没好气道:“没有姑爷。” “一天到晚的别瞎惦记。” 再说了,那什么见鬼的姑爷,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第294章 麻烦门外撞 苏沅在心里抱怨林明晰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的时候,林明晰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手里拿着一柄小刻刀,小心翼翼的雕着什么。 钱奇安拿着个水壶走过来,见状好笑出声。 “又在给你那宝贝媳妇儿刻东西?” 林明晰被打趣了也不在意,笑笑低头吹去人偶上的小木屑,淡声说:“闲着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钱奇安戏谑十足的瞥了他一眼,玩味道:“这一路上只要闲着你就在弄,这么久了,也没见你找人送回去,这会儿只怕已经攒了不少了吧?” 林明晰随身的行李里有一个小箱子。 箱子旁的什么也没有。 就单独装不同的小木偶。 钱奇安凑巧见过一次,忍不住好笑。 “再不送过去,只怕你那小箱子都要装不下了,要不师兄另外给你找个大的?” 林明晰哭笑不得的将人偶收好,无奈道:“不劳师兄操心,我那箱子还够装的。” 钱奇安狭促的嘿了几声,也不嫌地上脏,直接在林明晰的身边席地坐下,悠悠道:“明日过了关,咱们就要到怀北了。” 他突然扭头看着林明晰,笑着问:“怀北可跟咱们之前去过的地方都不一样,民风最是彪悍,不论男女都是能当街撸袖子的主儿,怕不怕?” 林明晰神色平淡,不以为意地说:“何处可怕?” 再彪悍的民风,那也是血肉而筑成的人。 林明晰慢条斯理的 将自己带出来的小刻刀收好,淡淡地说:“活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 有些人心,堪比鬼域。 那才是最秘而不宣,可怕至极的东西。 钱奇安颇以为然的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才难掩感慨地说:“其实早些年我曾有机会到过一次怀北,当时年少,不知老师让我特意去一趟的玄机,事后多年想起,也觉恍惚。” “未曾亲眼见前,我都不敢想,世上竟还有人是那般煎熬的活着。” 林明晰从未到过怀北之地,故而有些不解。 钱奇安唏嘘的唉了一声,感叹道:“只可惜,我到底不是那块料子,能看却难切身体会,担不起那样的重望。” “只能辜负。” 林明晰狐疑的眯起了眼。 钱奇安却无意再多说。 他站起来拍了拍林明晰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明日到了你也许就能明白了。” “你或许跟我是不一样的。” 钱奇安笑笑就走了。 林明晰握着手中不曾成型的小人偶,默默的抿紧了唇。 怀北,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林明晰踏入怀北地界的头一日,苏沅一行人也终于得以进城休息。 来福是个办事利索的。 他们如今又不缺银子,早早的就将一切都打点好了。 苏沅在客栈里休息了一日。 来福等人去补东西的时候,她没让其他人跟着。 自己一个人溜溜达达的上了街。 她本意是想搜罗点儿当地的特产,顺道看看有没有能运回去卖的小玩意儿。 毕竟好歹出来一趟,怎么着也不能空手而归。 多少能赚点儿是点儿。 但是这里距离浣纱城不算多远,无地域差距,东西自然也就没多大区别。 苏沅在集市上转悠了一圈没转到什么,转身进了一个有名的书斋,在掌柜的推荐下选了两本给林明晰带的书,抱着书刚出了大门,就被一个直挺挺撞过来的人撞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苏沅下意识的绷紧了身子,在那人影势头不减继续往前冲的时候,瞳孔微微一缩,单手撑着柜台的台面,轻身一跃直接就翻到了柜台内侧。 书斋里的伙计也懵了。 见苏沅都蹦进来了,瞬间回神,赶紧上前去拦住那个人影说:“哎呦,姑娘您这……” “闪开!” “别挡道!” 那人一把推开了伙计,看见苏沅的方向眼里一亮,手脚并用的就要朝着苏沅这里跑。 姑娘看着年岁不大,大约十五六的样子。 面容姣好,甚至还化了精致的妆。 只是不知为何,明明是寒意正隆,她身上穿的却是一身薄得几可见肤的粉红纱衣。 此时纱衣凌乱不整。 走动间更是露出了半个肩膀。 若真是个男子在此,见有这么个小美人儿主动投怀送抱,只怕是喜不自胜。 可苏沅她不是男的啊! 任谁好好的见着这么个衣衫不整的姑娘朝着自己扑过来,都会吓得半死的好吗? 苏沅面露惊恐,指着她说:“姑娘你冷静!” “冷静点,我……” 砰的一声,那姑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来,直接就将猝不及防的苏沅摁倒在地。 苏沅被压在下头后脑勺磕得一声闷响,疼得好一会儿满脑瓜子里转悠的都是嗡嗡嗡。 谁能想到,好好的走路也能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雷撞上? 苏沅正吃痛难忍,还没能回神。 谁知那姑娘直接就上了手。 苏沅心里咯噔一下,目光一凛反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声调也瞬间冷了下去。 “姑娘,你这样只怕是不太合适吧?” 恶意冲撞就罢了。 还想动手撕衣服! 大庭广众的,这简直就是在欺人太甚! 哪怕这是个姑娘家,也真的很过分! 苏沅的神色实在算不得多好。 甚至还带着显而易见的怒火。 那姑娘见了,眼底闪过一抹怯意,但是手却没收回去。 她红着眼看着苏沅,故作强硬,声音却抖得几乎不成音。 “你帮帮我。” 苏沅猛地一怔。 门外响起了带着怒意的男声:“人呢?” “那小娘们儿跑哪儿去了?!” “给我搜!” 许是听见了外边的声响,她紧张的往外看了一眼,小声哀求。 “公子你帮帮我,我求你了。” “外边那些人……” “他们为何追你?” “我……” 苏沅看了一眼门外,没什么起伏地说:“你可以不说,也可以撒谎,但是我也可以决定是否要帮你。” 姑娘死死地咬着牙,迟疑一瞬,突然闭上了眼,视死如归地说:“我是被卖到楼子里,跑出来的。” 她的声音不算大。 但是还是足以让苏沅和她身边的伙计听清。 书斋是个清净地。 来这里的人,无不自诩是清流人。 烟花酒肆之地,向来为清流之派排斥。 楼子里出来的姑娘,自然不在书斋能容纳的范围之内。 伙计当即就露出了嫌弃的神情,正想赶人时,苏沅站了起来。 她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依旧跌坐在地上的那人,烦躁的啧了一声。 “麻烦。” 第295章 世人眼挑剔 话音落下,她反手脱下了外衫,直接就盖到了那姑娘的身上。 “将衣裳穿好。” 那姑娘像是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捏着衣裳的一角咬着唇没动。 苏沅一眼也不多看她,揉了揉自己被磕得死疼的后脑勺,闷声说:“什么时候进去的?” 姑娘明显的停顿了一下,无声的低下了头。 “三个月前。” 苏沅扭头看了她一眼,唇角无声抿紧。 她低头的时候,不小心露出了肩膀和胳膊。 从脖子往上,光是肉眼能见的各色青紫淤痕密密麻麻的,触目惊心。 苏沅心烦的啧了一声,心想这都是什么事儿。 她烦躁道:“最后说一次,衣裳穿好。” 姑娘战战兢兢的捡起衣裳不太熟练的往身上披。 外边有几个人也跟着追了进来。 追来的几个是手持着木棍铁链的壮汉。 见着苏沅身后的姑娘,当场就是一声冷哼。 “臭娘们儿,还敢跑?看我这次抓你回去,不打断你的腿!” 男子说着冲了上来。 苏沅侧步往前拦住了男子的手,沉声道:“兄台且慢。” 苏沅出门的时候,都是男子装扮。 本显妩媚的五官被修饰得极为俊秀。 甚至还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贵气。 因把外衫脱了缘故,此时一身黑色锦袍,腰间坠着一枚质地良好的玉佩,再加上腰带上的锦绣工艺也不是寻常货色,冷着脸说话的样子倒是挺能唬人。 男子在楼子里做打手,见过不少达官贵人。 打眼一瞧就知道苏沅不是白头百姓,脸上戾气消了几分,带着讨好的笑说:“公子何意?” 像是怕苏沅误会,他赶紧指着苏沅身后的姑娘说:“公子有所不知,这小娘们儿是楼子里的花客,签了卖身契卖进去的,今儿被她找着了空隙,趁人不注意就跑了出来,我们也是按规矩办事。” 苏沅摆了摆手,淡淡地说:“知道你们是按规矩办事,但既是买卖,那自然就是有卖就有买。” “这丫头我看上了。” “怎么你才肯卖?” 换做一年前,苏沅自然是买不起一个姑娘的。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如今的苏沅虽负债未清,但是兜里还算富余。 出些银子从楼子中赎个人,却是不难。 这姑娘本就是个硬茬子。 几次差点被打死,至今都不肯低头接客。 这次更是伤了人跑出来的。 能把这么个刺头以不错的价格卖出去,自然有的是人愿意。 苏沅没费什么功夫就拿到了卖身契。 她看了一眼手上的卖身契,幽幽道:“你叫徐招娣?” 徐招娣像是还没能回魂,恍恍惚惚的点头。 “是,我……” 苏沅叹了口气,随手将卖身契和五两银子放到她怀里。 “这个自己撕了,早些归家。” “去看看伤,别耽搁了。” 苏沅说完拔脚就走。 完全没有停留的意思。 徐招娣微顿一瞬赶紧起身追了上去。 “公子,公子等等我。“ 苏沅只是想着能救就救,一时不忍出了个钱。 她是真的没想过,就此收一个丫鬟。 徐招娣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她一路追着苏沅小跑了三条街。 苏沅烦不胜烦正想甩了她的时候,不等回头却听到了身后响起了一阵小小的惊呼。 有人晕倒了。 还是苏沅刚认识的。 一个衣衫不整相貌姣好的姑娘家,就这么大咧咧的倒在了地上。 若无人管,就算命大侥幸不死,过不了一会儿只怕又要被人捡回去再卖上一遭。 苏沅在心里暗暗的骂了自己一声多管闲事。 沉吟片刻。 口嫌体正直的转身走了回去。 把人捡起来扛着就走。 客栈门口,来福刚到,正在往里搬东西。 远远的见苏沅扛麻袋似的扛着个人过来了,惊得下巴直接摔到了地上。 他同手同脚的跑过来,小声说:“主子,您这是上哪儿弄来个姑娘?” 苏沅扛了一道气息不匀,想把人塞给来福。 转念一想男女之别,只能是咬牙将人往上顶了顶。 她没好气道:“什么叫弄来的?” “本公子出银子买的不成吗?!” 苏沅一开始只想出赎身钱。 就当作是做日行一善。 不成想,最后还得给姑娘出医药银。 将大夫送走,苏沅苦着脸揉了揉酸胀的肩膀,来福见状赶紧给她倒了水。 “主子,刚刚那大夫走的时候,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屋里那位到底是个姑娘家,小人进去多有不便,要不您一会儿受累进去瞧瞧,她背上是不是有刺青?” 苏沅闻言不解皱眉。 “看那个做甚?” 她是变态吗? 好好的去看人家背上有什么干嘛? 看苏沅真是不懂,来福眼底多了几分着急。 他小声说:“主子有所不知,按我朝律法,犯了大罪被流放之人,男子刺青刻面,女子腰上雕青。” “大夫许是看到了什么,刚刚含糊跟小的提了一嘴,只是到底不好确定,您且受累去瞧瞧,就当求个稳当。” 若是个寻常楼子中的花客,苏沅碰巧都救了,留下也就罢了。 但若是个被流放贬到楼子中去的罪犯,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苏沅闻言眸光微微闪烁,回想起那女子起初冲撞自己的动作,无声冷笑。 “用不着瞧,估计是真的。” 苏沅如今的身手不算多好。 可也不能说弱。 徐招娣冲撞的动作看似鲁莽,实际上却暗含章法。 虽故意藏拙。 可必定是有几分武艺傍身的。 否则就算是苏沅没有防备,也不至于会被她一下就撞倒在地。 可寻常农家之女怎会有习武的机会? 若说是被流放的罪臣之后,似乎也就说得过去了。 苏沅心不在焉的把玩着手上的茶杯,淡声道:“甭管她是谁,是什么来历,跟我们有什么干系?” “等人醒了,给些银子,将人打发了就是,不必在意。” 来福欲言又止的苦笑了一下,无奈道:“主子既是无意,又何苦费力救人?” 给钱就罢了。 还被迫出力,扛着这么个人走了这么远。 光是想想来福都替苏沅累的慌。 苏沅愣了愣,笑得一脸无奈。 “本是不想救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一贯都懒得多管闲事。” “只是碰巧想起有个人曾跟我说,进了那地方的人啊,多不是甘愿的,扛得住打咬得住牙撑着的,最后也只能是被打死,这样的人没什么活路,也没选择怎么死的机会。” “有人的命实在是太苦了。” “所以既都碰上了,能救就救吧。” 来福恍惚了一下,不忍好奇:“跟主子说这话的人,想来必是个心慈仁善的好人。” 苏沅神色微妙的笑了一下,玩味道:“她可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 来福面露疑惑。 苏沅扑哧笑出了声。 “那是个曾经的花魁娘子,如今的花楼老板。” 来福悻悻不语。 苏沅无声讥笑。 那种地方出来的人,心再仁,又有什么用? 到了世人嘴里,不都是个卖笑陪身的吗? 世人眼挑剔。 容己不纳人。 多是笑话。 第296章 甩不掉的麻烦 徐招娣身子亏空太大,前后不知受了多少折磨。 光是这么看着没多大问题。 可一放松了倒下去,就没日没夜的睡着不知何时才能清醒。 苏沅耐心等了两日,见人迟迟不醒,找来了大夫仔细询问,得知是亏损过大,只要好生休养便可恢复。 只是这人到底什么时候能醒,大夫也说不准。 苏沅在此落脚,本就是暂时的。 并非长远。 她想了想,索性雇了个附近的大娘来照昏睡不醒的徐招娣。 自己则是让人收拾好了东西,第二日赶着清晨就上了路。 苏沅以为自己和徐招娣的缘分可能也就到这儿了。 半点没多想,留下点儿银子就走了。 徐招娣当天傍晚醒来,得知苏沅已经走了。 失魂落魄的坐在床上愣了许久。 来照顾她的大娘是个心软的,看见她身上数不清的伤本就暗暗心疼。 这会儿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于心不忍之下低声说:“姑娘,那位公子爷说了,你和他的缘分,大约也就只能到这儿,他给你留了些东西,还让我转告你,日后好生过日子,过去的事儿就过去了,不必久久介怀。” 她说着将苏沅走之前留下的荷包塞到了徐招娣的怀里。 见徐招娣没什么反应,长叹一声摇摇头走了出去。 过了好一会儿,徐招娣手指颤抖的打开了那个秀气的荷包。 荷包里装着二十两银子。 不算很多。 但是徐招娣若不是个坐山吃空的废物。 有这二十两银子暂时撑过这段时日,她就能找到安身立命的出路。 想活下去并不难。 萍水相逢能做到这一步。 苏沅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到了极。 徐招娣紧紧的攥着荷包默然不语。 一个时辰后,照顾她的大娘敲门送饭。 结果敲了半天都没能有半点回响。 大娘以为她是睡着了,正想推门进去的时候,客栈里的小伙计甩着帕子走了上来,脆生生地说:“大娘,屋里的姑娘半个时辰前就走了,这会儿只怕是不在里头呦。” 大娘吃了一惊,震惊道:“她去哪儿了?” 小伙计茫然的摸了摸鼻子,小声说:“可能是要出远门吧,她还特意买了不少干粮,至于是去哪儿,那我就不知道了。” 从凑巧救人到不告而别。 苏沅压根就没多想关于徐招娣的一分一毫。 她只是做了自己能做的,但是不是救人于苦难的神佛。 徐招娣日后要怎么活,自然也与她无半分干系。 他们马车摇摇晃晃的走了四五天,到了河边渡口的时候,却得知渡口最近禁止通行,不得不在当地停留几日。 这时不算多冷,可天儿也在慢慢的回暖了。 苏沅吃过饭在渡口边上溜达,时不时的与村民说上几句话,慢慢悠悠的回到暂住之所时,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你怎会在此?” 徐招娣抱着自己的小包袱抬头望了苏沅一眼,干裂得出了无数血口子的唇边绽出了一抹笑,苍白得惊人的脸上也仿佛带上了光。 “我可算是追上您了。” 能二次相见,苏沅意外之余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许是一路奔波,徐招娣的形象实在不怎么好。 身上的藏青色薄袄上全是灰尘泥点子。 脚上半新不旧的棉鞋也破了不知多少个洞。 清秀的面容上满是污垢疲惫。 看她气都喘不匀却还眼巴巴的望着自己的样子,苏沅头疼的皱了皱眉。 这难不成是把自己当作冤大头了? 苏沅隐隐有些不耐。 “你找我做甚?” 徐招娣咧嘴笑了一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 “您花钱买了我,还救了我的命,我自然是要跟着您服侍的,否则……” “不必。” 苏沅冷冷的打断了她,淡声道:“我不缺人服侍,也不用谁服侍,你且回去自谋生路吧。” 苏沅说完转身就要走。 徐招娣抿了抿唇没吭声。 却默默的跟在了苏沅的身后。 大有一副苏沅去哪儿,她就要跟着去哪儿的架势。 苏沅被她的尾随弄得心头火气,出言驱赶不成后,被激出了怒气,索性说:“我说了不用你跟着,你就算是跟着,我也不会管你的死活。” 许是察觉到了苏沅话中怒气,徐招娣悻悻的抱紧了怀中的小包袱,低着头说:“你不管我可以的。” “但是我一定要跟着你。” “我能做很多事儿的。” 苏沅…… 她这一时心软难不成真给自己找了个甩不掉的麻烦? 苏沅暗暗在心里骂自己多管闲事。 懒得跟徐招娣多说,甩手就走。 徐招娣有些怯怯的缩了缩脖子,可见苏沅走了,还是想也不想的拔腿追了上去。 苏沅走在前。 徐招娣就自觉的跟在距离她几步远的位置。 不逼近也不后撤。 反正就是苏沅停下她就停下。 苏沅走她就走。 苏沅实在是没了法子,只能是逼着自己装瞎。 来福瞧见远远跟着的徐招娣,无声皱眉后低声道:“主子,她怎么跟上来了?” 苏沅被气得呵了一声,没好气道:“不瞒你说,我也好奇呢。” 他们这一路上走得并不算快。 可再慢,那也是以马来论步。 马走半天人就得走上两日。 中间隔了这么老远。 徐招娣自己一个人,到底是怎么跟上来的? 苏沅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沉吟片刻招手示意来福凑近些,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来福点头去了。 苏沅憋着满肚子无处发泄的火,郁闷的开始啃馒头。 两天后,来福来给苏沅送早饭的时候,顺嘴就说:“主子昨日让我去打听的事儿,有眉目了。” 苏沅微微抬眉。 来福面上多了点儿不可说的古怪,唏嘘道:“那姑娘还真是一路走过来的。” 他们走的是官道,中途并未变道,所以只要按着一个方向走就能到此。 徐招娣一个人不分昼夜的往前走,这么个人,路上的不少农家商户都有印象。 来福一去打听,就立马有人说了自己知道的。 他骑马去到中途,就将该打听的都打听得差不多。 这才赶着回来复命。 苏沅闻言猛地一怔,难以置信。 “你是说,她走了一路追上来的?” 来福一晒,好笑点头。 “那可不。” “生生靠着一双脚追上来的。” 按理说徐招娣走得再快,也不太有可能追得上苏沅一行人。 可好巧不巧这里的渡口坏了。 他们被迫在此停留的时候,就给了她追上来的时间。 苏沅心情复杂的咂了咂嘴。 来福也是一脸的微妙。 他说:“估计是咱们前脚刚走,她醒了就问着道儿追上来的,这一路上风餐露宿的,还是一个姑娘家,也是不容易。” 苏沅头大的咬了咬牙,郁闷道:“可她费这么大劲儿追上来干嘛啊?” 来福茫然摇头。 “这个,小的怎么会知道呢……” 第297章 寒冬凛冽,树尤泛青 苏沅不知道徐招娣执意追上来是几个意思。 徐招娣说的报答之言,她暂时不想也不敢信。 她实在是心烦意乱得没招了,干脆就说:“甭管她,咱们该往哪儿走就往哪儿去,我倒是要看看,她能跟多久!” 苏沅说不管,就当真是不管。 渡口没修好前,苏沅等人借住在农家的小院里。 徐招娣就自己就近找个柴房角落,抱紧了自己的小包袱,往里头一窝就完事儿。 过了几日渡口终于修好了,苏沅等人整装待发。 徐招娣就默默的跟在不远处。 跟着过了渡口,又开始默默的跟。 这么跟了十几日,苏沅从来福口中不断听说这姑娘都是怎么解决自己的吃住的,最后到底是没能按耐得住,拿着一件厚些的棉袄走了过去。 徐招娣正抱着一个灰扑扑的馒头啃的时候,身前就多了一个不算高大的人影。 她茫然的抬头。 看清来人是苏沅的时候,下意识的想将手里的东西藏起来。 苏沅垂首看着比十几日前更狼狈的她,感觉肺管子都气得有些生疼。 她哭笑不得地说:“不是,你这都跟了我一路了,到底是想干什么?” 徐招娣呐呐的张了张嘴,嗓音莫名的有些哑。 “不跟着你,我不知道能去哪儿。” 苏沅彻底无言以对。 四目相对半响,苏沅终究是没能扛得住未泯的良知,长叹道:“罢了,你跟我来吧。” 半个时辰后,徐招娣在简陋的农家客舍中勉强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难掩局促的走了出来。 坐在一旁的苏沅见了,指了指身旁的凳子。 “坐下说。” 徐招娣搓了搓衣摆,眉眼间带着明显的不安,咬咬牙坐下了。 苏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近人情些,冷冷地说:“该说的我之前就跟你说过,给你的银子也足够让你活着,从今日起,你不可再跟着我了,我……” “我不要银子。” 徐招娣急急的打断了苏沅的话,从贴身的衣裳中掏出了苏沅给她的荷包,想也不想就说:“荷包里的银子我都没动,我不要的。” “我真的不是为了银子。” 苏沅…… 苏沅一言难尽的看了一眼原封不动的荷包,脑袋都大了一圈。 “不是,你这不要钱不要物的,你到底是跟着我想干什么?” 闲着没事想当跟踪狂吗?! 徐招娣吸了吸鼻子,小声说:“那里的人不会放过我的。” 她虽被苏沅买了出来,可到底是一个人。 一个孤身的姑娘家,还长了一张不错的脸。 有入过楼子的经历。 这样的人,不受邻里善待。 在那儿待下去,日子也不会好。 苏沅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叹气道:“那你可以去别的地方。” “我不知道能去哪儿。” 徐招娣苦涩的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闷闷地说:“我是被家里人卖进楼子的,身边也没旁的亲人了,信不过别人。” 苏沅被气笑了,咬牙道:“那你就信得过我?” 徐招娣愣了一会儿,在苏沅以为她不会开口的时候,突然闷声说:“我觉得,公子不是坏人。” 苏沅面无表情的扯了扯嘴角,讥诮道:“那你还真是有眼光……” 她此时竟不知是该嫌弃自己的多管闲事。 还是高兴自己被说是好人…… 嫌弃是嫌弃,无奈是无奈。 可面对这么一颗炒不烂嚼不碎的铜豌豆。 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苏沅最后也没了法子,只能是默认让她跟着。 来福早猜到会是这样,跟着苏沅走出去一截才说:“这人主子要留下了?” 苏沅朝天翻了个硕大的白眼,苦笑道:“不然怎么办?” 难不成真的看着这么个活生生的人徒步跟着,然后不知死在哪个犄角旮旯吗? 来福想想也是头疼,默了半响无奈道:“留下也不是不可,正好主子身边缺个伺候的丫鬟,只是该有的规矩,小的得去跟她说明白了,省得她犯了忌讳。” 其实苏沅是没什么忌讳的。 但是该说的,还是要事先说清楚。 这样的事儿来福相对有经验些,苏沅干脆就将这事儿交给了他去办。 第二日,苏沅的身边就多了个穿着青色裙子的丫鬟。 衣裳不算多新。 可到底是比之前的好上不少。 徐招娣站在马车旁恭恭敬敬的对着苏沅福身行礼,脊背笔直膝盖弯,双手交叠于小腹,下颌朝地,眼睑下垂。 仪态可谓是标准至极。 一看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学出来的。 苏沅意味不明的抿了抿唇上了马车。 来福看了徐招娣一眼,她赶紧着跟了上去。 马车缓缓而动。 苏沅看了一卷书,抬眸时发现手边已经多了一盏冒着热气的茶。 她微微往后靠在了车壁上,转动着腰上的玉佩,漫不经心地说:“你叫什么?” 徐招娣愣了一下,到了嘴边的话刚想脱口而出。 抬头看清苏沅的神色,却又瞬间哑然无声。 苏沅静静的看着她,无声轻笑。 “你可以说,也可以不说,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徐招娣迟疑许久,低头掩住眼中复杂,轻声道:“公子慧眼瞒不住,让公子猜,是奴婢的不是。” 苏沅呵了呵没接话。 徐招娣顿了顿,哑声道:“奴婢本名唤作刘茵,原是盛京人士,因家父被贬,全家流放至边关,途中被托付给奶娘一家带至与公子相遇之处,奶娘逝去后,被人卖入楼中。” 短短几句话,却概括了不知多少惊心动魄。 她竭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似平淡。 可紧紧攥成了拳头的手还是无形中暴露了许多。 苏沅心情复杂的呼出口气,沉沉道:“你爹原是京官?” 刘茵咬唇点头。 苏沅笑了笑,唏嘘道:“这么说,倒是我得了个大便宜。” 曾经的京官千金,是何等尊贵的存在。 如今却是成了她的丫鬟。 再三提及他人痛楚不是苏沅的作风。 她不想多问也懒得问。 只要搞清楚这人的来历就行。 旁的无所谓。 在刘茵心神不定生怕苏沅将自己赶走的时候,却听到苏沅说:“徐招娣是谁取的名儿?” 这话跟先前的不太接得上。 刘茵愣了愣才说:“奶娘早年间有个不得活的闺女,恰好叫这个,带我回去后就用了这个。” 苏沅啧了一声,嫌弃道:“不招财不带富的,好好的招弟做甚?” “你曾可有乳名?” “有,家里人叫我作青青。” 苏沅歪着脑袋想了想,说:“既如此,以后就叫冬青吧。” “寒冬凛冽,树尤带青。” “过都过去了,雨后也是该天晴了。” 刘茵眼眶一红,忍着泪在马车中认认真真的对着苏沅俯首而叩。 “天青多谢公子赐名。” 苏沅抬手将她扶了起来,双手一触而过。 闭着眼说:“以后就暂时跟着我吧,旁的不说,饭菜管饱,也没谁想着卖了你换钱,等你找到别的出路,再另觅他人也不迟。” “多谢……” 苏沅睁眼打断了她的感激,轻轻地说:“但是有一点,你之前经历过什么我不管,日后不可给我惹麻烦,记住了吗?” 救人可以。 麻烦不可以。 苏沅表示,自己最怕的就是麻烦。 第298章 打脸虽迟犹到 不等开口,却被苏沅手脚并用的赶了出去。 冬青紧紧的扒拉着门框,赶在苏沅动手之前将一让冬青就此跟着。 不过是苏沅的一时心软。 但是接下来的几日,苏沅就慢慢的意识到,让冬青跟着或许是自己凑巧捡到了宝贝。 许是过往经历的原因,冬青轻易不怎么开口。 只是默默的跟在苏沅的身后。 可她曾经作为千金小姐时的学识和眼界不是假的。 不管苏沅说什么,在苏沅想要她插话的时候,她都能适时的说上几句。 通晓药理。 懂些医术。 会烹茶,会绣花织补。 还会些粗略的功夫。 可谓全才。 起码跟除了动手就只会琢磨怎么赚钱的苏沅相比,简直就是当代女子的典范。 苏沅自己是自愧不如的。 她看看冬青的侧脸,把玩着手里精致的小茶杯,发自内心的迷惑。 “你功夫不算多好,可也比常人稍强几分,怎地到了那处被人打成那样?” 冬青闻言轻声苦笑。 “主子有所不知,进了那处没服软认命的,每日都会被人强灌下软筋散类的迷药,服了那药,别说奴婢这点儿微末功夫,就算是功夫高强的人,也只能任人摆弄。” 若非她咬舌以死相逼。 好几次差点真的就死了。 也不会有机会拖到与苏沅相遇。 她当时慌不择路的撞上苏沅,是因看出她身上的玉佩不是凡物,猜测他身份不凡,故而才刻意相追。 想求苏沅救自己于当下。 但是她也没想到,苏沅竟能救自己至此。 彻底让她离了那火海。 苏沅默了片刻不太自在地说:“对不住。” 她只是随口一问。 并非刻意打探他人痛楚。 许是察觉到了苏沅的尴尬,冬青不以为意的笑了。 “奴婢都不介怀,主子何必在意避讳?” “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苏沅扭头看向窗外,手指摩挲着茶杯的边缘轻声说:“你我并非主仆,你也不必……” “公子救了我的性命,为奴为婢都是奴婢心甘情愿的,公子何必在意?” 这个话题苏沅之前就与她说过。 但是冬青执意不改口。 苏沅也没法子。 见她执意,苏沅头疼的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 冬青见了,忍不住道:“公子,寒风气冷,您这么开着窗户,对身子不好。” 苏沅一贯活得糙。 自认身体倍儿棒。 闻言不以为然的撇撇嘴。 “本公子身子好着呢,冻不着。” 俗话说得好。 打脸只会迟到但还是会来。 苏沅前脚刚说了自己不会生病。 当天晚上就因受凉得了风寒。 病病歪歪的开始在马车上裹着小毯子喝药。 半个月后,苏沅一行人终于到了临近浙安的一个小镇上。 马车停稳,苏沅掀起车帘看了一眼天色没说话。 来福从马背上下来走近了低声说:“主子,时辰已经不早了,今夜就暂时在此处歇下吧。” 苏沅皱了皱眉没说话。 来福往她的身后看了一眼。 冬青将帘子往回拉了一些,轻声劝:“赶了一日的路了,您身子还没好利索,大夫说了要好好休息,要不就在此处歇下吧。” 苏沅前几日染的风寒来势不重。 但是就是沥沥拉拉的过了数十日都不见好。 这几日精神头稍微好些了,可脸色看着还是透着苍白。 听见冬青的话。 苏沅哭笑不得的回头看了她一眼,好笑道:“你俩现在倒是会合起伙来说好话了。” 冬青垂首轻笑,说:“倒也不是奴婢想与人合伙,只是不放心主子的身子罢了。” 来福也跟着笑,点头道:“冬青姑娘说的不错,歇上一夜也是无妨的。” “左右明日怎么都是能到的。” 苏沅无可奈何的一摆手,说:“罢了,那就歇一夜也成。” 来福笑着应是,带着人去前头安排住处。 刚在客栈住下,苏沅不等喘口气,就被冬青监督着灌了半碗苦药汤子。 她精神萎靡的裹着毯子打哈欠。 眼里满是水汽,眉眼间皆是抹不去的困倦,稚气得不行。 没了平日里骑马打头阵的英气。 倒是添了些许不可言说的娇柔。 就跟个没长大的娃娃似的。 冬青忍着笑,不自觉的用上了哄的口吻。 “公子可要歇下?” 苏沅揉了揉不怎么通气的鼻子,闷声闷气地说:“我这毛病什么时候能好?” “不是说不严重吗?这都多久了?是不是恶化了?” 冬青面色沉了几分,不赞成道:“童言无忌,公子不可瞎说。” 苏沅撇撇嘴没在意,摩挲着脖子上的小玉扣,心不在焉的想林明晰他们此时到了何处。 打她出了浣纱城,就没了对方的消息。 这会儿不知道野哪儿去了…… 苏沅看着也不像是想睡的样子,又刚刚吃了药,冬青忧心她夜里不舒服,索性就去拿了铺盖褥子,准备夜里守着她。 苏沅看见她手里的东西就惊恐的举起了手。 “你干嘛?” “奴婢来守夜啊。” 苏沅震惊。 “大可不必!” 她在外可一直都是男子形象。 好好的,让冬青进来守夜算怎么回事儿? 这事儿日后若是传出去了,这姑娘岂不是嫁不出去,彻底砸自己手里了? 再说了,她还没让这冬青知道自己其实是个女儿家的事儿呢。 苏沅抱着毯子一蹦三尺高,没了之前病怏怏的样子,中气十足。 “我已经没事儿了,你快些回去歇着吧。” 按大户人家的规矩,甭管是少爷还是姑娘,夜间屋里总是要有人守夜的。 冬青过往如此。 想着如今也理应如此。 可瞧苏沅这模样,却是满打满的不乐意。 冬青一脸迷惑。 个不怎么精致的小香囊塞到了苏沅的怀里。 “公子既是不愿让奴婢守着,那一会儿歇下的时候,就将这个香囊挂在床头,这是奴婢之前出去的时候去药铺买的,说是这里最有名的安神香,您夜里睡不好,有这个说不定能好些。” 苏沅接烫手山芋似的将香囊往怀里一塞,赶紧说:“快走快走,这里用不上你了。” 冬青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苏沅如释重负的拍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她将香囊扒拉出来放在鼻尖闻了闻,意外发现味道竟然还不错。 随手就将香囊塞到了枕头底下。 一夜好眠。 自打得了见鬼的风寒,苏沅就没一夜睡得好。 这一晚风寒没好,睡得倒是不错。 苏沅起床的时候从枕头底下将香囊扒拉了出来,把里边的药渣全倒在了桌上,一条腿蹬着椅子仔细的看。 宁神助眠的香囊前几日她不是没用过。 但是没一个有这个效果好。 她甚至觉得身子都比昨日轻快了不少。 难免好奇其中成分。 第299章 可能是要发财 冬青端着粥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见苏沅只穿了一身单衣就在屋里蹦哒。 她不由自主的皱眉,放下手里的托盘赶紧就去拿了披风。 “公子,您这身子还没好利索,怎么就……” “哎呦,冬青姑娘,你这才大我多少,怎么就跟奶奶似的呢?” 苏沅对着她招了招手,按耐着好奇说:“你快来瞧瞧,这里头的东西你可能分辨清楚?” 香囊是冬青去买来的。 又是作安神用,给苏沅之前她早就看过了材料。 故而都不等上去看,张嘴就说了几个草药的名字。 像是怕苏沅不放心似的,她补充道:“这几味药材都是安神养身的,药性温和又相辅相成,夜里用些对身子极有裨益。” 苏沅心不在焉的哦了一声,用手指挑了一块小的白色药材盯了半响,疑惑道:“这个呢?这是什么?” 冬青说的那几味药她大约都能认出来。 唯独这个白色的不认识。 冬青凑上来看了一眼,轻笑道:“这个啊,是这里独有的药材,名唤忍冬藤,这边宁神的方子里多有这个。” 但据说这东西生长条件极为苛刻。 别的地方都没有。 故而不多见。 苏沅搓了搓那所谓的忍冬藤,狐疑道:“这东西,是特产的?” 冬青不解其意,愣了一下呐呐点头。 “据说是,奴婢之前也并未见过,但是听那药铺掌柜的说,的确是这边独有的。” 见苏沅是真的好奇,冬青有些好笑。 “公子有所不知,这小镇虽是不大,可当地盛产的各色药材却是不少,其中有不少都是别处没有的,奴婢昨日去药铺时,还长了一番见识。” 苏沅闻言眼里的光亮了亮,拍了拍手上的粉末,想了想就说:“你去跟来福说,咱们今日不走了,在这儿多待上几日。” 原本的计划是今日就走的。 苏沅昨天还不太乐意多留。 她突然改了主意,冬青也没多嘴问,笑笑就去找来福了。 苏沅在屋子里吃了早饭,换了身利索些的衣裳,叫上冬青和来福就要出门。 他们先去了冬青口中的药铺。 买了些不常见的草药,溜达着又去了下一家药铺。 整个小镇上,拢共就两家药铺一间医馆。 能去的地方有限。 但是找到的稀奇药材却不少。 他们买回来的或不珍贵,价格也不高。 但是却都是在别处极为少见,甚至是不曾得见的。 冬青对药经的研读深些,得了苏沅的吩咐,不少稀奇的药都能说出几分名堂。 有她的解说,再加上苏沅和来福在一旁玩儿命似的翻查药经医典。 足足花了三日,他们才将之前买回去的草药的名称用法搞清楚。 那些草药被分作了一小份一小份的,整整齐齐的摆在桌子上。 看数量看得人头皮发麻。 苏沅的眼底却绽着微微的光。 来福被这几日的药典折磨得头皮发麻,看到桌上密密麻麻的药就脑袋疼。 他苦笑道:“好好的,主子折腾这些做甚?” 折腾了几日,别的没弄明白。 屋子里和人的身上都满是药味儿。 他今日出去,客栈的小伙计还问他是不是病了哪儿不舒服…… 苏沅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你知道什么?” 时下缺医少药的。 好些的药寻常人家也吃不起。 这些药材的作用多样。 其中不少的效果据说还很是不错。 重点是,价格不贵,就算是加上运输的成本,也不算多高。 若是能将这些别处没有的药弄出去卖,其中可赚的益头岂止是一点半点? 苏沅抱着本药典舍不得放下,从桌上抽出了一张纸,对着来福就说:“你下午去药铺里打听打听,这些药材大批量的采购价是多少,多问几个人,将价格打听清楚了。” 来福迷惑的接了过去,摸着鼻子应了是。 苏沅示意他赶紧去,扭头看着眼都熬红了的冬青,指了指她手里的医典。 “这书上查到的古方,当真可用?” 冬青好笑的叹了口气,说:“医者便是靠着这研读医典药经来问医治病,所开药方,除了那少有的世代相传的,也多是出自其中,从这里头找出来的古方,自然是能用的。” 苏沅认点儿简单药材勉强能行,说到这个上就完全是外行。 她茫然的搓了搓手指,问:“那你觉得,这药用下来下效果,跟常见的药差距大吗?” 冬青认真的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效果差距不好说,毕竟药都是因人而异的,同样的方子对不同的人起效也不一样。” “但是这些药中的某一些,的确是可以在药方上取代另外一些价格相对更高的药。” 她说着指了指书上的一个方子,又拿起了桌上的一份草药,说:“这份药草买来花了三十文,可取代的就是药方中需花费八十文的药。” “但是从书中看,二者的效果理应差不多。” 效果相差不大。 但是价格差距却如同天壤之别。 苏沅琢磨了琢磨,眼底光亮更甚。 她一把拉起了冬青的手,激动地说:“走,咱们也出去。” 冬青看着她拉着自己的手,不知为何耳朵莫名就红了。 她掩饰着不自在,加快步子跟着苏沅往外走,嘴里不自觉地问:“公子,咱们这是去哪儿?” 苏沅回眸得意一笑,嘿嘿道:“去找发财致富的路子。” 这个小镇不起眼,面积不算大,位置也偏。 但是许是地理位置和气候的缘故,山中草药多不胜过数。 甚至都没有专门种植药草的药农,药铺里的药草,也多是百姓进了山捡了拿来卖的。 物多价贱。 东西多了,没人稀罕。 自然要不起高价。 按理说盛产药材之地都会有专门的药商前来收购。 然后送往各地。 但是这里临近浙安。 浙安最出名的就是水匪。 没有哪个不要命的敢来以身涉险。 就算是不得已要从这头路过,也是想法设法的绕道而行,压根就顾不上买卖不买卖的事儿。 这里的药材也就年年月月的烂在了山里。 无人问津。 苏沅拉着冬青在大街小巷上转悠了一天,差不多将想打听的打听清楚了,心满意足的哼着小曲儿往回走。 见她心情实在是好,冬青忍不住轻声打趣。 “公子这是想到什么高兴的事儿了?” 苏沅眯着眼嘿嘿的笑。 “咱们捡着便宜了。” “可能要发财。” 第300章 长这样能干土匪? 苏沅凑巧发现新商机,带着人暗中收购草药的同时,林明晰等人也终于进入了怀北腹地。 怀北不光是一个地名。 而是代指一个地区。 这里地处偏北,前挨荒漠。 后靠万年不化的冰川雪山。 四周千百里内荒无人烟。 空中风沙四起。 气候变幻无常。 晨起时分冷意惊人,风里就像是夹了刀子一般噶喇得人睁不开眼。 纵然是穿上了最厚实的棉袄,也始终有种寒风侵骨的感觉。 可到了中午,赤日高空热浪不绝,让人恍惚有种置身于蒸笼中的窒息。 热浪褪去,傍晚时荒原之上凛风四起,寒意重新袭来,刮起来的风沙直愣愣的朝着人的脸上砸。 一张嘴就能吃上满满的一嘴沙子泥尘。 从白日到夜晚,这里的气候就没一刻能让人觉着好受。 林明晰到怀北的头一日就病了。 哪怕是小心将养了好几日,身上本就没多少的肉还是不可避免的消了下去。 看着整个人比起之前更为单薄瘦弱。 病怏怏的样子看得南正奇都忍不住无声叹气。 只能是暂时找了个农家借住,好让林明晰休养几日。 钱奇安多年前来过这里,起初也觉不适。 到底是比林明晰适应得稍微快些,没几日就能活蹦乱跳的扔着小石子暗暗咒骂。 这一日他照例在外嘀咕够了,捧着一小把得来不易的干瘪了多半的果子,直接就塞到了林明晰的手里。 “卖相不太好,你凑合吃两口,吃了人总归能稍微舒坦些。” 那果子不知是什么,一个体积不到指头大,被风沙蹂躏得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灰褐色的果皮皱皱巴巴的拧巴在了一起,上边还有一些说不出是什么的小黑点。 捏着触感也是软绵绵的,看着就让人毫无食欲。 也许是怕林明晰嫌弃,钱奇安赶紧说:“你可别看不上这玩意儿,这么个丑东西,在这地界可是难得的好东西。” 怀北气候恶劣。 压根就不适合草木生长。 别说是果树,就算是生来坚韧,在悬崖峭壁中都可扎根的劲松苍木在此也遍寻不获。 偶能见着的带点儿绿的植物,大约就是在荒原上半人高的刺藤丛。 钱奇安给的这个,看着倒像是那刺藤丛中结的果。 林明晰慢吞吞的往嘴里塞了一个。 嘴里爆出些带着涩味的酸,刺激得人都精神了些许。 他皱着眉将手里的果子分给了钱奇安一半。 钱奇安嫌弃得不行,却还是硬着头皮往嘴里塞了一个。 刚吃完就控制不住的小声骂娘。 “还是那么难吃。” 林明晰忍着笑说:“这可是好东西。” “师兄何苦嫌弃?” 钱奇安被噎了一下,随即没好气的锤了林明晰的肩膀一拳,戏谑道:“你倒是会拿我的话来堵我。” 林明晰笑笑不语。 钱奇安盘腿坐好,眯眼望着远处几乎看不清的天和遍目的黄沙,叹道:“这样的东西,若是放在烟雨如画地大物博的江安淮水一带,只怕是喂猪都没人要。” “但是放在这里,却是花了银子也不见得能寻来的好东西。” 怀北荒原广阔。 无耕地可种。 人们也多以游牧为生,吃食也多以各色牲畜肉为主。 果子绿菜,有多少人活了一辈子也不曾见过。 更遑论是吃? 林明晰摩挲着手中的果子默默不言。 钱奇安指了指前边的沙后头的土,无限唏嘘。 “清行啊,你睁大眼仔细看,这里的一切,可是咱们在书中怎么都看不到的。” 林明晰无声轻笑,闭上眼感受着迎面扑来的罡风,缓声而叹。 “是呀,若非亲眼所见,谁能信呢……” 林明晰在荒原中吃沙咽土。 苏沅在小镇中大肆敛财。 她的确有发财的头脑。 重点是胆儿还比常人的大。 她盯上了小镇上的便宜药材。 花了半月功夫,跟当地的人商议好了数额,以及交货的时间。 给了足够的定金,又留下了一个行事稳重的庄卫在此。 将一切都打点好了,才慢悠悠的准备接着上路。 临行前一日,苏沅将庄卫叫过来,仔仔细细的交待了一番。 庄卫捧着个册子听得一知半解的,末了忍不住说:“其实这里的草药多是烂在地里无人问津,无论谁出多少银子,这里的人都是愿意卖的,公子何必如此让步?” 苏沅给出的价格不算高,起码跟别处的药价没法相提并论。 可跟小镇当地的价格相比,却还是高了的。 听出庄卫话中不解,苏沅撑着下巴低低的笑出了声。 她说:“这里的药价本就不贵,咱们其实是占了便宜的,既如此,只要能得些好品相的,多花些钱算什么?” “一口吃不出个胖子,好处也不能一次贪。” “咱们是头一次与这里的人做买卖,先让出些好处,将人心收拢过来,来日方长,等流程成熟了,自然还有咱们的好处可赚。” 苏沅的生意经不算多精。 可细水长流的道理还是懂的。 当下并不着急一次赚多少,毕竟她求的也不是一锤子买卖。 来日方长。 她不着急。 庄卫不懂买卖上的事儿,可胜在听指挥。 苏沅说什么就是什么。 短暂的疑惑了一下就去按苏沅说的做了。 从小镇上出来后,苏沅就宛若发现了什么新天地。 每每到了一个地方,哪怕是不起眼的村子,也会想方设法的去瞧瞧,这里有没有别处没有的东西。 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到了浙安境内,苏沅也终于见到了此行必须要见的一个人。 臭名昭著的水匪头子。 张安澜。 张安澜是个神秘人物。 常年占据当地官府通缉榜上的头名。 被所经富商船队深恶痛绝。 却又深受当地穷苦百姓的爱戴。 简单地说,这人干的大约就是劫富济贫的那一套。 富人们苦不堪言。 受惠的穷人们倒是感恩戴德。 他行踪神秘,手段莫测。 在传闻中是个极其不好惹的家伙。 见面之前,苏沅还悄悄与冬青吐槽过,说这人指不定是长了一张青面獠牙的脸,生怕一露面就吓着人,毁了自己的名声,故而才从未有人见过真面目。 可真当见着真人了,苏沅却有点小迷惑。 眼前这个摇扇子掉书袋的男人,真能当水匪头子? 动起手来,难不成是靠嘴皮子以理服人,说得商队不得不交出值钱的东西? 第301章 卖命是为了活命 苏沅在打量张安澜的时候,张安澜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苏沅。 在见多识广甚至算得上无恶不作的张安澜面前,苏沅的那点儿小体格子当真有些不够看。 苏沅不满十六,个儿虽不算多矮,可小胳膊小腿的,四肢纤细得惊人。 再配上那张雌雄莫辨的清俊脸蛋,活脱脱就是个贵家小公子的德行。 又娇又矜。 若不是苏沅拿出的信物不错,也不可能造假。 张安澜简直要怀疑是不是主上在跟自己开玩笑。 就这么个小东西,也不知道究竟读了几本书,见过几个人,怎么可能成这么大的事儿? 两人不露痕迹的在心里默默的质疑了对方一番,短暂的对视后纷纷抬手见礼。 “苏远,见过张首领。” 张安澜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还礼道:“首领不敢当,不过是个匪头子罢了。” “苏公子客气了。” 两人对视一笑各自落座。 无论是张安澜还是苏沅,都不是喜欢废话的人。 短暂得几乎不可察觉的沉默后,张安澜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苏沅从善如流的接话往下。 交谈不多,也不算深。 却足以让张安澜心里的轻蔑缓缓散去。 能被眼高于顶的南歌离看重的人,自然不能是凡俗之辈。 张安澜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看似玩笑地说:“南家那位曾经最是看不上男子,说世间男儿都是凡俗之物,苏公子是怎么就入了那位的眼的?” 苏沅微不可察的顿了顿,有些好笑。 “许是因这身皮相好?” 张安澜大约从未见过能如此坦然的夸赞自己皮相之人,当即险些一口茶就喷了出来。 苏沅默不作声的勾了勾唇,将事先准备好的一本册子拿了出来放在桌上,淡声道:“今日贸然约张首领碰面,想来原因您也是知晓的。” “关于先生在信中所说,我已经拟出了相应的方案,都记在了这上头,张首领可先看看,若是有不妥之处,再商议着修改就是。” 张安澜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桌上的册子,要笑不笑。 “苏公子准备倒是齐全。” 苏沅一脸为难的叹了口气,忐忑道:“不敢不全。” “都是为那位办事的人,只恨不得自己多长八个脑袋,有百十个心眼,怎敢疏忽?” 苏沅不过是个在外跑商的,都不敢大意。 张安澜这个顶着该杀之名,干着该死之事的人,就更是谨慎。 他意味不明的看了看苏沅,默默的拿起了桌上的册子。 苏沅既敢来,就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她拟出来的方案,不管是从物资的运输,还是线路的调整,以及更加严密的保密性,都完整到无可挑剔。 按她说的去做,这一带的水匪,哪怕是常年没生意可开张,也不会陷入缺粮缺物的危机。 运输的人和线路都会几转周折。 转手几道后,整个运输线路中迷局遍布。 别说是只参与了终于一程的人,就算是买粮送粮的,只怕都搞不清楚这粮食究竟去了什么地方。 来路不清。 去向不明。 有心人纵然就是想查,只怕也无从下手。 张安澜摁下眼底惊诧,戏谑道:“苏公子好妙的心思。” “这样一来,您想必就可高枕无忧了。” 整个过程中,苏沅可是将自己摘得清清楚楚。 从她手里出来的粮食,在自己人的手里转了几手,完全洗清了和她的干系,转折到了张安澜的手里。 设想来日事发,那位不得不断臂保本,一番彻查下来,也绝不会查到苏沅的身上。 苏沅巧妙安排一番后,将自己摆在了一个绝对安全,且绝对不会出错的位置。 张安澜在心里唏嘘苏沅的心思深远。 苏沅却是露出了无奈的神情。 她苦笑道:“张首领这话就是抬举我了,我只想活着赚钱,可没想过旁的。” “更何况,此举安排下来,不光是我安全了,也变相为您解除了不少忧心之事,不是吗?” 张安澜和苏沅不一样。 他明面上是臭名昭彰的水匪头子。 一时半会儿还洗不白,得接着在这儿摸黑干。 不管是管道上的还是商道上的,又或者是靠着护镖为生的,都恨不得将他的脑袋拧下来掰个稀碎。 粮食的运输线路安全了。 他自然就更安全了。 否则就他这臭到远近闻名的名声,就算是那位有心想保,也不见得能在万人唾骂中保他一条小命。 苏沅的话不轻不重,却恰好说到了张安澜的心门槛上。 张安澜默了一瞬,毫无征兆的就笑了。 “这么说来,我其实还是沾了苏公子的光了。” 苏沅露出个意味不明的浅笑,淡淡道:“互惠互利罢了,毕竟卖命都是为了活命,谁不想更好的活着呢?” “张首领,您说是吗?” 张安澜和苏沅的目标是一致的。 苏沅提出的方案又是可行的。 协商自然不成问题。 正事儿说完了,苏沅自热而然的就说了水运之事。 张安澜为难的啧了一声,笑道:“按理说,苏公子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不该不应,可这浙安一带水上的规矩想来您也是听说过的,就没有能从这带过去的船,我要是让您的东西过去了,岂不是不太好说?” “这让人知道了,指不定就得疑心,您是不是和我有不可说的勾结了。” 苏沅微微一笑,慢声道:“只是过部分,又不是要全过,这有何难?” 张安澜迷了迷眼。 “愿闻其详。” 半个时辰后,张安澜和苏沅前后而出。 在外边等了许久的冬青赶紧奔了过去,小声叫了一句:“公子。” 苏沅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回身对着张安澜微微拱手。 “既说定,我就回去静候佳音了。” 张安澜执扇还礼,朗声而笑。 “苏公子,慢走不送。” 苏沅带着冬青走出去一截,在远处驾车侯着的来福赶紧将马车赶了过来。 上了车,冬青紧绷了一路的神色才稍微放松了些许。 她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心有余悸地说:“公子也是,谈生意说买卖,在城里不行吗?” “非要弄到这荒郊野外的来,真是无事也险些吓死人。” 苏沅好笑眨眼。 “这里这么吓人的吗?” 冬青惊魂不定的看了车窗外一眼,带着后怕小声说:“公子有所不知,我之前在家中的时候,就时常听人说起,这一带水匪最是凶残,过往行商皆是惧怕,别说是在这儿停留驻足了,就算是凑巧路过,也是心惊胆战的,没一个不怕。” 像是庆幸苏沅无事,冬青还捂着胸口低低的说了两声菩萨保佑。 不等苏沅开口,掀起车帘就催促来福稍微快些。 再在这儿待下去,只怕人都要吓出毛病。 苏沅见状忍不住笑。 “青天白日的,哪儿有你说的那么可怕?” 冬青不赞同的皱眉。 “公子此言差矣,那匪徒凶残,怎会管是白日还是夜里?” “咱们还是尽早回城的好。” 苏沅忍着笑点头。 “是是是,咱们的姑娘说的都对,听你的总是不错的。” 第302章 珠子 张安澜不愧是臭名威霸一方的水匪头子。 行动力超乎想象的快。 苏沅不过是提出了一个大概的设想。 他很快就将具体落实了,做得比苏沅设想的更加完善。 近乎无可挑剔。 苏沅听完张安澜的话,心里暗暗感慨这人的确是不同凡响的同时,起身微微拱手,认真道:“多谢张首领体谅。” “水运通行后,除了正常应该交予张首领的东西外,从浙安水域经过的船只,不论上边装运的是什么,都会从中抽取两成的收益,暗中送往张首领手中,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张首领笑纳。” 放苏沅的船只经过,本是互惠互利的事情。 张安澜起先也没想再从苏沅的身上捞好处。 可苏沅既然主动这么说了,他自然也不会拒绝。 张安澜巧妙的掩住眼中意外,轻笑道:“苏公子好大的手笔,两成收益可不少了。” 苏沅费心将这水运的道儿打开了,想做的自然不是小打小闹的买卖。 她张嘴就让出了两成收益,还是长期让出。 这手笔,绝对算得上是大方。 苏沅不以为意的露出了个浅笑,淡声道:“张首领为善于前,我自当回敬在后,咱们这是长期合作的买卖,在下自然不敢小气。” 张安澜笑笑不说话。 手中茶杯对着苏沅微微一举,算是应了这话。 苏沅笑着将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一刻钟后,苏沅带着冬青从客栈中走出。 张安澜摩挲着茶杯的边缘,默了半响突然轻笑。 “这么个人倒是有意思。” 苏沅此次来浙安,除了要与张安澜会面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研究这一路上有没有别的生意可做。 浙安除了水匪闻名,还有不少特产也专美于前。 若是能将这个地方特色带出去,其中可看的好处也不少。 只是苏沅能想到的,自然也有人想到。 寻常商队的人不敢招惹水上的水匪。 索性就花了大力气走陆路。 尽管人力物力耗费大了些,可到底是将这里的东西运出去了。 苏沅此时再专仿于人,落了下乘不说,也没想象中那么大的好处可赚。 苏沅夜里窝在客栈里发愁。 白日闲着没事儿就带着冬青出门闲逛。 大街小巷,能转的地方很多。 只是能入眼的东西却极少。 苏沅也不强求,慢慢悠悠的转了一圈又一圈,有时兴致来了,在个茶馆里听说书先生扯淡磕牙,也能消磨上半日时光。 不经意间十几日过去,张安澜那般彻底安排妥当了,苏沅也到了该启程回去的时候。 前几日庄卫那边传来了消息,说第一批药材已经在运回去的路上了。 运到后应该如何打点,却是他做不了主的。 只能等着苏沅回去拿章程。 浣纱城中大事初定,苏沅也不宜在外过久。 得知苏沅要回去了,张安澜特特前来相送。 他依旧是一副文质彬彬的书生打扮,半点看不出水匪的凶悍。 面上带笑的时候,甚至还能看出几分说不出的温润。 他见着苏沅,不等开口就先示意身后的随从将一个盒子递了过来。 “苏公子为人爽快,又是远道而来,按理说我理应好生相送。” “只是在下身无长物,咬牙能拿出来的东西只怕苏公子也看不入眼,索性就找了一些当地有的珠子聊表心意,还望苏公子莫要见弃。” 苏沅亲自将盒子接了过来。 打开一看,发现盒子里整整齐齐的装着一盒子指头大小的珍珠。 说实话,要是以珍珠的价值而论。 这一盒子精心挑选的珠子并不值钱。 大小虽勉强算得上匀称了,可形状光泽都差了些。 只是浙安并非盛产珍珠之地,能有这么些也算是不容易了。 苏沅捏起一颗珠子把玩片刻,眼底带上了笑。 “这珠子倒是不错。” 张安澜轻笑出声。 “若说珠子,品相好值钱的,还是得海边出产的才是。” “浙安这带,纵然就是费劲弄出来了,不论是大小还是品相,都远不如彼。” “就是些当地的小玩意儿,不值几个钱,苏公子带回去玩儿就是。” 苏沅将盒子递给身后的冬青,对着张安澜行礼道别。 “多谢美意。” 张安澜侧身避开了这个礼,遥遥拱手致意。 “慢走不送。” 上了马车,苏沅用手指头扒拉着盒子里的珠子默默出神。 冬青见了,有些好笑。 “公子喜欢这个?” 苏沅顿了一下,无奈道:“谈不上喜欢,只是无趣罢了。” 冬青笑了笑,一遍熟练的烹茶一边说:“奴婢幼时,倒是听家中长辈说过,浙安一带的珠子多是多,到底是吃亏在品相上,否则光是靠着这些珠子,这里的百姓就能过上好日子。” 苏沅闻言微微一怔,有些意外。 “这里的珠子很多吗?” 冬青笑着点头。 她仔细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奴婢曾听闻,这边的珠子数量甚多,只是个儿不大就罢了,还往往都色泽不均,奇形怪状。” “作首饰不行,没谁家姑娘太太看得上,卖不起价钱,入药也因年份短浅差了些火候,价值不高。” “故而浙安一带出来的珠子,始终都无人稀罕,在当地,甚至有孩童拿去当弹珠玩儿。” 冬青看了一眼苏沅手里的盒子,感叹道:“这盒珠子倒是尽力尽善尽美了,只是到底是没法与好的相比,公子拿来收藏把玩倒可,若要用来做旁的,只怕是不行。” 常言道金养气玉养人。 珍珠更是被誉作是难得的瑰宝佳人。 能想着用珍珠来做首饰的,往往都不缺寻好珠子的银子。 也不在乎花钱。 一份品相好些的珍珠首饰,若是可成套,甚至能卖出不可思议的天价。 在贵人圈子里,也是身份的象征。 但是这盒珠子品相一般,做首饰次了些。 若真是做了配饰戴在身上,到了识货人的眼中,只怕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徒徒惹人笑话。 张安澜说是让苏沅带回去玩儿,这话倒是真心实意的实在话。 苏沅歪着脑袋想了想,随手将珠子扔回盒子里,淡淡道:“又不是大姑娘家,做什么首饰?” “既是人送的,回去好生收着就是。” 冬青含笑应是。 苏沅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心里想的却是珍珠好像是能用来护肤的吧? 这珠子若是真多又廉价,这倒是个可琢磨的路子。 第303章 他好过了,冤魂何处安息? 去程漫长。 回程却是快了不少。 两个月后的一日傍晚,苏沅终于踩着落日进了门。 庄卫从小镇上收购的药材与苏沅前后脚到。 苏沅进屋不等歇气,马不停蹄的就去查看情况。 等她回来的时候,冬青已经将屋子里该收拾的收拾好了,桌上还放着热粥和几碟子开胃的小菜。 她见苏沅进屋,拿了一旁的热帕子过来给苏沅净手。 苏沅接过帕子自己随意擦了擦,看着桌上的东西就笑出了声。 “不是让你到了后好好休息吗?怎么这会儿了还不去歇着?” 冬青叹了口气,无奈道:“公子是个忙碌人,奴婢不能为您分忧就罢了,这点儿小事儿要是都还做不好,哪儿来的脸面在您跟前服侍?” 她拉着苏沅坐下让她赶紧吃饭。 苏沅还没等拿起筷子,来福就从外头走了进来。 来福拿出一个小盒子,笑吟吟地说:“公子,这是外头来的信,这段时日您不在府中,都让人给您收着的。” 苏沅眼底一亮赶紧接了过来,正想打开的时候,动作却是微微一顿。 来福瞬间会意,对着尚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冬青使了个眼色。 冬青茫然之下下意识地说:“公子慢慢吃,奴婢在外头侯着,有事儿您就叫我。” 苏沅掩饰不住眼里的笑,乐呵呵的摆手。 “不用,你回去歇着吧。” 冬青和来福走了,苏沅抱着小盒子坐在椅子上,一封一封的将信拆开来看。 分别将近半年。 苏沅忙着打点生意买卖的时候,林明晰去了很多地方。 他在信中提到苏沅不曾见过的花。 苏沅不曾听过的水。 还有传说中的怀北…… 苏沅对地名不甚熟悉。 可骤然看到这个地名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是皱眉。 怀北之地她曾听南歌离说起过,环境最是恶劣,当地也是以穷苦出了名的。 好好的,林明晰去哪儿做甚? 苏沅拧着眉将屋里的舆图册翻了出来,吃力的在上边查找怀北二字。 找到后,又找了相应的典籍出来,一一翻看。 等大致看清楚怀北之地的情况,苏沅的眉心就彻底出现了个不小的褶皱。 这是去游学了,还是去吃苦了? 怎么还哪儿苦就往哪儿去? 苏沅抱着几本书皱眉的时候,来福轻轻的走了进来。 他站在屏风外,低声说:“公子,盛京那边来消息了。” 这事儿本应第一时间跟苏沅说的。 只是碍于刚刚冬青在场,来福不得不等到现在才会通禀。 苏沅闻言微微抬头,沉声道:“怎么回事儿?” 许是察觉到苏沅心情不妙,来福顿了顿才说:“是好消息,公子不必忧心。” 浣纱城案掀翻时,在盛京城中并无水花。 可等到真相大白于天下,赤裸裸的事实摆在朝臣面前的时候,盛京中却瞬间就炸开了锅。 囤积私兵。 草芥人命。 贩走私盐。 事实种种,皆是骇人听闻可要人命。 牵连带起的一串人拔萝卜带泥,名单出来震惊朝野。 被当作罪证押送上京的徐泾,在大理寺中将所有能包揽的罪行都包揽到了自己的身上,不等复审定罪,签字画押的当夜就在死牢中咬舌自尽。 相关官员悉数被停职待查,沸沸扬扬的在盛京城中闹了几个月,终于是落下了帷幕。 来福低着头说:“该死的人都死了,只可惜,没能借此机会将那位拉下马,死的都是帮凶罢了。” 明眼人都知道,浣纱城案与闫修脱不了干系。 可光是知道没用。 得拿出说话的证据。 闫修在案发的第一时间就以看人不准,教学生不擅的名义告假于家,多日不上朝堂。 而与此事有干系被牵扯进去的闫修一党,一个比一个的嘴硬,不曾供出闫修不说,能包揽的罪都一力包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最后不是畏罪自杀就是暴毙身亡。 满打满算,竟没一个能活到二审。 死了这么多人,将闫修保在了一个无人可动的位置上。 饶是那位心中憋了多大的火,也不得不在朝臣的劝说下让闫修返朝辅政。 浣纱城案就此落幕。 风大浪急。 却不曾烧到浣纱城中。 就像那位曾经借南歌离的口对苏沅说的那样,再大的风波也不会牵扯到他们的身上。 他会尽可能的保全这些在暗中出力的人。 苏沅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放下去不少,心念神转之间,突然想到了个事儿。 她狭促的眨了眨眼,好笑道:“乐家什么反应?” 苏沅之前在浣纱城,可没少打着乐府小公子的名号胡作非为。 徐泾等人,只怕至死都认为,乐家与自己是一条战线上的。 如今徐泾等人畏罪自杀了。 乐家娇贵的小公子跟着已死的包正弘出了一趟城,就此没了下落。 只怕是不能轻易罢休。 来福听完也禁不住乐出了声。 他唏嘘道:“乐家老太太是个泼辣蛮横的,年轻时就不讲理,这会儿年纪大了脑子不中用,更是糊涂得不行,近些时日,可是卖力的干了不少让闫大学士烦心的糟心事儿。” 乐府小公子早就死在了路上。 只是无人知晓。 乐府中人,还真一直以为他在浣纱城作威作福安逸得很。 骤然得知小公子被人带出去丢了。 那人还恰好和闫修脱不了干系。 他们遍寻人不获,无处发泄的怒火全然就冲着闫修等人去了。 闫修势大。 背地里也记恨着乐家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纨绔子,一去就坏了自己多年谋划。 本就看乐家上下不顺眼。 恨不得除之后快。 可乐家能在盛京城中为非作歹多年,自然也有他的底气。 这两家因一个纨绔子彻底撕破了脸。 官场上明面的针锋相对不说。 暗地里闹得可谓是不可开交。 平白让隔岸观火的人捡了不少乐子。 来福乐够了,满是唏嘘地说:“大学士近些日子诸事不顺,听说还病了好一段时日,只怕是过得不太顺心。” 苏沅玩味的啧了一声,好笑道:“他不顺心就对了。” 帮凶都伏诛了。 这么个罪魁祸首却顺心如意的活着,让浣纱城中无辜枉死之人的灵魂何处安息? 第304章 以后你就知道了 盛京城的热闹听完了。 苏沅就开始忙正事儿。 浣纱城中的生意已经完全上了道。 织坊中有人有自己的小心思。 可并不妨碍做正事儿。 只要不出大问题,苏沅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没发生过。 她唯一把控严格,绝对不允许掺水的就是原材料和成品的质量。 只要成品质量不出问题,招牌就不会倒。 浣纱城闻名天下的织锦手艺,就不会断。 她当下关注的重点,在药材生意上。 从别处运来的药材已经清点到位了。 只是这些药中的一部分,在浣纱当地从未出现过。 甚至没人听过那稀奇古怪的名字。 这里的大夫也没用过这些药开过方子。 不清楚药效。 无人敢冒险取用。 哪怕是价格相对低廉,一时半会也打不开市场。 大夫不采用。 百姓不懂。 好好的药平白堆积在仓库里,卖不出去也没别的法子。 庄卫被迫负责此事,看着满满当当半点不减的药急得心头火起,没隔着几日,嘴上就起了大燎泡。 上火得不行。 苏沅得知后,特意将庄卫叫过来叮嘱了几句。 庄卫从未接触过做买卖的事儿。 这回也是因苏沅手头实在是没可用的人了,不得不被逼着上了场。 听见苏沅的话,他露出的茫然的神情。 “公子,咱们花了银子将东西买回来,到这会儿了可都还是一点儿没赚呢,再白白的送出去,岂不是亏损更大了?” 苏沅好笑的嗨了一声,说:“你不白送,不也是没人来买吗?” 庄卫的脸痛苦的拧作了一团,无声哀怨。 “该去的医馆药铺都去了,该说的也都说了不下三次,可人家咬死了说不曾用过这样的药,信不过药效,不敢用,小的也实在是没法子了。” 许是看他的表情太过痛苦。 苏沅撑不住噗嗤乐出了声。 她说:“从未见过的东西,人们心中有疑虑是必然的,不关你的事儿。” 旁的东西人们或许会因好奇主动尝试。 可药这种东西跟人命相关。 素来开不得玩笑。 人们谨慎些也是正常。 庄卫苦笑着说不出话。 苏沅想了想,慢条斯理地说:“你想个法子,将风声放出去,就说三日后要在回春堂前办义诊,连办五日。” “前来诊病的人不需花银子,还可免费领取五个鸡蛋。” “等城里百姓都知道得差不多了,你带上几个人,将咱们带回来的那些药带上,请一个有些名望的大夫一起出堂坐诊,叮嘱那大夫以咱们的药为主开方。” “然后再借机宣传一下咱们带回来的药。” 治病抓药不要钱。 还倒贴给五个鸡蛋。 这样的好事儿,光是想想就能猜到有不少人会闻讯而来。 只是来人多了,他们亏损自然也就更大。 庄卫为难的拧着眉,不太确定地说:“公子,什么都白送?” 苏沅点头。 “都白送。” 不白送,怎么吸引人来? 没人来,再好的东西,白白放在仓库里,到最后失了药性,也是白瞎。 话是这么说。 可庄卫还是心疼得不行。 苏沅看出他的挣扎,一时失笑。 “你且把心放在肚子里,亏损只是一时的,哪儿就会一直亏下去?” 苏沅敢说自己带回来的都是好东西。 起码在同等价位里,能取代绝大多数的现有药材。 只要有人尝试过了,自然就会有人发现这药的好。 价格低。 效果还不错。 名声打出去了,总会有人前来买的。 苏沅说得信誓旦旦的,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 庄卫迟疑了半响,最终还是咬牙点头说了是。 苏沅满意点头,招手示意他凑近些,在他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庄卫闻言满目诧异,不解道:“公子为何如此?” 苏沅缓缓呼出一口气,两手一摊无奈道:“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这浣纱城的摊子看似大,可实际上没多少是我的。” 万一哪日那位主意改了,或者是用不上他们这些闲人,觉着碍眼了。 忙活一场到头来竹篮打水就罢了,就怕撤退不及火烧身。 苏沅自觉自己可能是上辈子各色狗血电视剧看多了,牵扯到这样复杂的关系中来,心里总是隐隐地不踏实。 她摁着眉心无声苦笑,叹息道:“这摊子是从别人手里接过来的,能做到什么程度,做成什么样子,都不好说。” “但是能在现有的情况下多准备些自己的东西,总是不错的。” 浣纱城织坊的买卖有一多半是旁人的。 但是这药材买卖,从头至尾都是她自己的。 孩子还是自己家的好。 苏沅也不可免俗。 所以从一开始有念头做药材买卖的时候,苏沅就想好了,织坊是织坊,药材是药材。 这二者不管怎么说,都必须得分开。 如果可以的话,她甚至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这些新出现的药材跟她有干系。 所以这事儿一开始,就被她交给了庄卫去办。 庄卫之前一直隐藏在暗处,刚跟着苏沅就跟着出了门。 鲜少有人知道他跟苏沅的关系。 这事儿交给他,苏沅很是放心。 庄卫本就是聪明人。 听了苏沅的话,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苏沅的深意。 他面色凝重的对着苏沅躬身。 “公子信得过小人,小人必当竭力替您办好。” 苏沅笑着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我是什么出身你们也都是知道的,本就不是什么高贵人,关上门说自家话,用不着这么客气。” 苏沅站起来拿了一个小册子递到庄卫手里,低声说:“不出我所料的话,这样的事儿日后少不了,我身边可用之人甚少,杨悠要帮着我打点明面上的事儿,这些暗地里的买卖,大约就只能交给你了,你可得帮我办利索了才是。” 庄卫是侍卫出身。 来跟着苏沅,也以为自己是来当侍卫的。 骤然被苏沅委以重任,一时间还有些感激涕零的恍惚。 他再没之前的迟疑,甚至还颇有几分想给苏沅肝脑涂地的意思。 苏沅伸手拦住了他,笑吟吟的和善得不行。 “不必说这些客套的,你不怨我就行。” 庄卫不明就里。 “公子如此看重,小的怎会不识好歹?” 苏沅神秘兮兮的笑了一下,意味深长。 “以后你就知道了。” 第305章 勒胸自缚 庄卫是见识过苏沅的忙碌的。 也知道做买卖其实没常人想的那么简单。 但是他没想到,自己要学的东西,竟然这么多…… 苏沅和他谈话的当晚,庄卫本人还处于无言的感激中难以自拔。 紧接着就收到了来福送来的账册。 准确的说,是苏沅曾经看过的账册。 密密麻麻。 一本叠着一本的,整整往上叠了无数层。 一摞一摞的,整人高的有三大摞。 庄卫看着眼前能将自己砸死的账册无言以对。 来福感激中,口吻甚至还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怜悯。 “这些都是你要看的,公子还安排了懂行的老掌柜带你,明日起,你就跟着去找合适的铺子,自己准备开门做买卖吧。” 仿佛是觉得自己给庄卫带来的刺激不够大似的,来福幽幽一叹,戏谑道:“庄掌柜的,公子爷倚重你,来日方长,前程不可限量啊。” 新晋掌柜的。 庄卫本人一脸茫然的摸了摸眼前的账册,只觉头晕眼花。 “这些都是我要看的?” 来福竖起食指摇了摇,语气十分微妙。 “不光是要看,还要能找出其中的错漏之处,并且提出修整之法。” “不过你放心,公子说了,有看不懂的地方,就可直接去找他,这些都是他曾经看过的,说不定能给你些解释。” 庄卫表情彻底陷入怀疑人生的空白。 来福见状无声叹气。 “你慢慢看吧,我……” 庄卫突然回神,盯着来福问:“在给我之前,这东西是在谁哪儿?” 来福神情诡异的顿了顿,沉默了一瞬才说:“在我这。” 苏沅自己就是白手起家。 身边能信得过的,又能用的人实在有限。 所以但凡是身边人能开发的技能,都被苏沅不择手段的发掘了出来。 当真是做到了物尽其用。 半点也不浪费。 来福曾经真的只是一个业务单纯的小厮伴读。 但是这并不影响苏沅仗着他识字,就逼着他看账。 奈何来福被折磨了许久实在是没这份天分。 自己苦不堪言不说。 还折腾得苏沅也撒不了手。 他俩都很痛苦。 然后就惊喜的发现,侍卫庄卫还有统筹的本事。 用苏沅的话来说,那就是有本事的人,绝对不可埋没。 要让合适的人,在适合的岗位上泛光发热。 苏沅说得很是上进激情。 但是在来福看来,她其实真的就是自己干不完了。 想找人分担一下自己的痛苦。 痛苦被分担到了别人的身上,来福同情中又很是高兴。 他难掩愉悦的看着庄卫,笑眯眯道:“公子对你期望很高,你不要让公子失望哦。” 庄卫…… 他明明是被重用了。 可为何会有一种仿佛被人坑了不妙之感? 还有眼前这些数不清的账册,真的是可以在活着的时候看完的吗? 来福高高兴兴的走了。 庄卫自我怀疑的半天,精神恍惚的去找了苏沅。 不等他说完自己的顾虑,苏沅就果断的打断了他,张嘴就说:“你要相信你自己。” 庄卫??? 苏沅认真的点了点头,小巧得过分的拳头甚至还握起来挥了挥。 “相信自己。” “坚强!” 被劈头盖脸灌了一肚子鸡汤的庄卫恍恍惚惚的回去了。 苏沅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摇头感叹。 “忽悠人可真不容易。” 冬青拿着一件新做好的衣裳走了进来,听到这话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常人忽悠人或许不容易,可到您这儿,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吗?” 苏沅嘴皮上的功夫,冬青可是见识得不少。 这人轻而易举间就能把活的说成死的。 死的也能说活了。 这样大的本事,若是不是经了商,就是去做个状师也是可的。 苏沅想到自己吹出去的牛,泼出去的鸡汤也有些悻悻。 她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故作不悦。 “什么叫忽悠?” “我那叫物尽其用,不让有才之人浪费自身才干,公子我是在培养他们。” 经过小半年的相处,冬青心里压根就不惧苏沅。 知她是故意作样,却还是配合的露出了了然的神情,笑着点头。 “是呢,咱们公子怎么可能是想让旁人干活自己偷懒?这分明就是为之计深远的培养之心。” 苏沅挤出两声笑吹不下去了。 冬青笑笑将手里的东西拿了过来,拉着苏沅起身说:“这是新做好的衣裳,公子进里间换了试试看是否合身?” “若是不合适,奴婢也好拿下去改。” 冬青拿来的,是一件白色的锦袍。 样式简单。 只在袖口和下摆的地方,用银色的丝线,绣着寓意着吉祥的花草纹饰。 针脚细密。 纹饰别致精巧。 显然是用了心的。 苏沅接过来就笑了。 她说:“白日里忙里忙外的就够辛苦了,怎地还得闲去做这个?” 冬青不以为意的笑了一下,说:“再忙做件衣裳的功夫还是有的。” “公子近些日子看着像是长了些个儿,衣裳袖口都短了一截,您自己不留心在意就罢了,出门去若是让人见着了,只怕是要笑话说您不讲究,身边的人伺候不精的。” 苏沅年岁不大。 本就是在长个儿的年纪。 近半年来更是见风似的长了一截,衣裳不知什么时候就短了一些。 她自己没在意。 被提醒后,也只是想着找些时日去绣庄里买两件现成的。 不成想冬青看在眼里,竟悄悄的做了出来。 冬青盛情难却。 苏沅不得不去换了衣裳出来。 不得不说,冬青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 苏沅稍作装扮后,巧妙的掩饰住了五官的艳丽,本就显得俊秀清朗。 穿上这么一身白色的锦袍,光是站在那里,就显露出了几分温润之气。 冬青满意得不行的上前帮着苏沅压了压袍子的下角,笑道:“正合身,还省了改了。” 苏沅不动声色的含胸收腹,不太自在的嘿嘿一笑。 她好像不光是长个儿了…… 苏沅上辈子,是个货真价实的大人。 该发育的地方也都发育了。 该知道的她也都知道。 但是这辈子老黄瓜刷绿漆年纪太小。 整日不是忙这个就是忙那个的,以至于苏沅慢慢的就忘了自己这个身子,尚处于发育期的事实。 她之前穿的衣裳多是宽松的,哪怕是袖子短了,腰身也很松。 故而不曾察觉。 可刚刚换衣裳的时候,苏沅突然间在胸前看到了两个略显突兀的小包子…… 冬青做的这身衣裳,哪儿都好。 唯独腰胸的位置是收紧了的。 苏沅穿上就觉得不太对劲。 毕竟没有哪个男子的胸口是有曲线的…… 为了不露馅,她不得不随意找了块棉布将胸口缠紧了。 缠的时候只想着要越平越好。 可这会儿缠着不足片刻,她就觉得喘气费劲儿了。 冬青还在跟苏沅说下一件新衣裳的花样,苏沅痛苦的捂着脸叹了口气。 勒胸自缚。 说的可能就是她了…… 第306章 暴雪降灾 按苏沅曾经学过的生理知识而言,女孩儿应该是从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开始发育的。 但是这辈子许是因前几年营养跟不上的缘故,苏沅的发育明显落后常规一截。 现在终于追上来了,苏沅自身的滋味却不好受。 她背着人悄悄做了几条稍微没那么让人痛苦的束胸,看着一览无余的平坦胸口,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时不时还会莫名的小恐慌。 刚开始长就拴上了。 这玩意儿还能有长的余地不? 可不缠着好像又不行,万一被人察觉到就很尴尬…… 苏沅自顾自的纠结着。 得知林明晰等人要在怀北待上许久,索性就找来了不少相关的书,暗搓搓的研究怀北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怀北之地贫瘠。 书中字字写的皆是此。 哪怕是不曾亲眼得见,可光是从书中所看,就能让人心底生悸。 苏沅看完了手头上的书越发莫名。 这么个据说鸟不拉屎的地方,林明晰他们在那里待这么久是为什么? 难不成这么穷的地方,还能出了第二个包正弘不成? 苏沅暗自狐疑着,想着林明晰等人反正一时半会也不会换地方,特意找了个走商的私人队伍,悄咪咪的送了几辆马车的东西过去。 吃穿用的都有。 从食材药材到香料衣裳。 反正她能想到的,都一股脑的塞上马车送了过去。 苏沅送东西是一时起意。 因为她不觉得,有乐于享受财大气粗的钱奇安跟着,又伺候着南正奇老爷子,他们还缺衣少食。 她自己也没想到,送过去的这些东西,竟然能排上大用场。 林明晰望着眼前被用最快速度搬空的马车,不知为何眼眶莫名的有些泛红。 吴川将手上的东西分发完了,带着疲惫走过来,双手拢紧了身上不算多厚实的薄袄,哑声说:“能发的都发完了,剩下的,咱们也没法子了。” 苏沅送过来的东西不算少。 如果就单是他们几个人,自然是足够的。 可问题就在于,缺这些东西的,不是他们。 怀北常年气候不好,没什么人祸,天灾却是频繁。 九月的天,明明应该是秋高气爽的时候,一夜过去毫无征兆的降下了暴雪。 婴儿拳头大小的冰雹砸下来,不光是砸坏了当地百姓破旧得难遮风避雨的毡房,还伤了不少人。 吴川眯着眼看着不远处荒原上的黑点,声调沙哑得不像话。 “我昨儿去外边转悠了一圈,哈拉家那几个人都要死光了。” “听说一晚上就能冻死好几个人,年纪大的年岁小的,最先熬不住的就是他们,荒原上随处可见的都是冻死的牛羊,没吃的,没穿的,没有能取暖避风之所。” “再这么下去,这个村子只怕是要没了。” 林明晰他们本是在此地暂时落脚,拢共身边也没带多少东西。 这里变故一生,南正奇第一时间就让钱奇安出去想法子了。 他们身边能散出去的东西也都散出去了。 可杯水车薪,那点儿东西扔下去连半点水花也激不起。 因这场暴雪死去的人数在每日骤增。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毫无应对之力。 林明晰压抑着沉闷闭上了眼,缓缓道:“会有办法的。” 吴川苦涩的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不太乐观道:“我觉着悬。” 怀北无耕地,多是以游牧为生。 这里地广人稀。 村落之间的距离一个比一个远。 甚至连位置都不能固定。 当地官府距离受灾最近的一个村里,都需五六日的功夫。 荒原深处的村落更是不用想。 而且怀北当地的官府,跟怀北的风格是一样的。 穷得揪心。 官府中没银子,没余粮。 没人手。 什么都没有。 知府倒是个有心想做实事的。 只可惜有那份心,没那个力。 自己尚穿的是打补丁的官服。 哪儿来的余力救援受灾百姓? 等这里受灾的消息层层上报传回盛京。 历经多番朝臣商议,再到下批救助的粮食衣裳抗寒之物,已经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儿了。 到那时,只怕这里死去的人早在皑皑雪下变成了白骨。 再多东西拿来又有什么用? 吴川讥诮十足的呵了一声,唏嘘道:“人都要死绝了,等朝廷的人赶到,只怕是哭丧都过了头七之日,还有什么用?” 他们目前在的这里叫哈亚村。 全村上下不过百人。 到如今,百人的村落死去的不下三十人。 再等不到救援,整个哈亚村很有可能就此消失在这片一望无垠的荒原之中。 可怀北地广,受灾的何止一个哈亚村? 在荒原深处无人知晓的地方,不知有多少类似的悲剧正在无声上演。 多少人在冰冷的睡梦中无知无觉的死去。 荒原上呜咽的风,在此时都仿佛带上了没有色彩的悲鸣。 吴川心中愤怒不知从何发泄,阴沉着脸往雪地上一坐,彻底歇气不说话了。 林明晰缓缓的吸了一口凛冽得仿佛割人心肺的冷气,张嘴眼前就多了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他说:“去将村里能动弹的人都想法子聚到一起。” 吴川下意识的看他。 “什么意思?” 林明晰苦笑了一下,无奈道:“救援来不了,就只能自己想法子,死马当作活马医,能救一个算一个吧。” “你去找人,我去跟师傅商议一下。” 林明晰说完就走。 没给吴川半点反驳的机会。 他比吴川其实小了好几岁。 身子骨也单薄得惊人。 行走在风雪中时,更是给人一种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的错觉。 但是少年脊背始终坚挺。 深雪之中步步坚定。 让人无从质疑。 吴川原地默了许久,拍了拍身上的雪无声一笑,搓了搓被冻僵的双手,红着眼哑然道:“老子今儿也算是做一桩好事儿了。” “能多救一个,日后下了地狱说不定能少钉一个钉子……” 马车上的马早就冻死了。 吴川使出轻功,冒着风雪奔了出去。 林明晰也找到了在破旧毡房中的南正奇。 外边风雪大。 灾降的第一时间,林明晰等人就想法子层层固定了毡房,勉强抵御刺骨的寒冷。 南正奇年纪大了,也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能出岔子,基本上都待在毡房里不曾出去。 不大的毡房里,除了南正奇,还有几个当地的牧民。 有几个小孩儿正瞪着圆溜溜的眼听南正奇讲故事。 见林明晰进来了,坐在一旁的大人赶紧站了起来,难掩局促又十分感激的跟林明晰问好。 林明晰笑着示意不必,上前恭恭敬敬的给南正奇行礼问安。 有个娃娃性子皮些。 见了林明晰的动作,乐呵呵的跟着拱手。 只是到底年幼。 学了个不伦不类的,逗得在场大人都笑出了声。 气氛也松快了不少。 林明晰笑吟吟的摸了摸那娃娃的头,不太熟练的伸手将不愿离去的娃娃揽到了膝上坐下,然后才说:“老师,这雪大约一时也不会停,马匹牲畜都冻死得差不多了,咱们再在这里苦守待援,只怕是不行。” 南正奇短短几日头上多了不少白发,闻言轻叹一息。 “我何尝不知你说的在理?” 只是积雪深厚。 天寒地裂。 人再着急也无自救之法。 南正奇急得白了头,却也无招。 毡房里的几个大人想到外边的积雪和能冻死人的寒冷。 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去。 林明晰不明显的顿了顿,轻笑道:“我之前倒是听说过一个法子,只是不知是否可行。” “如今咱们左右也是闲着的,不如尝试一番,纵然就是不能成,也好过在此坐以待毙的好。” 南正奇闻言眼里一亮,带着不明显的催促问:“什么法子?” 林明晰眼底浮现出不明显的怀念,轻声道:“我曾听人说过一地,说是那里气候恶劣,潮湿得很,人住着百般不适,那里的人就想了个法子,不在地面上盖房子,反而是在远离地面的盖成了悬空的树屋。” “我想着,为了躲避潮湿,既能隔空地面建造树屋,咱们是为了躲地面上的风雪,是不是可以尝试着在地下挖洞权当作屋子暂住?” “地洞似的房子住着虽是不露光,也不舒服,可到底是能暂避风雪烈日。” 以他们目前的处境来说,旁的不求,能有个避雪躲寒之处,哪怕就是个地洞,那也是好的。 南正奇之前没想到这个,认真的想了想,有些迟疑。 “可外边风雪甚大,地上也早就被冻住了,要想挖出个能躲人的地洞,只怕是不容易。” 林明晰不以为意的笑了一下,轻声道:“不好挖,慢慢挖就是。” “冻得再结实的地,又怎会有人手里的铲子硬?” 一日不行就两日。 两日不行就三日。 总之动了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南正奇默了一瞬,垂首无声轻笑。 “是我狭隘了,你说的是,做了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 林明晰和南正奇说话的时候,毡房里的其余人都不敢吱声。 见他们二人说完了,有个年纪大些的老人说:“别的不敢说,可说卖力气咱可是有的,您二位若是有用得上的地方,尽管吱声,老头子就算是把命扔外边,也一定好好的去做!” 其余几人纷纷跟着出声。 南正奇紧锁的眉心舒展些许,拉着林明晰细细的商议了一番。 第307章 林明晰,你一定要活着 村子里总共就没多少人。 能用的人力更是不多。 要想在短时间内挖出一个能躲避的洞穴,就必须是齐聚所有能团聚之力。 吴川和还能跑动的人去搜寻散落在四处的村民。 林明晰和南正奇则是在当地人的指点下,找到了一个地势相对避风,且宽阔之地当作挖掘点。 能找来的工具都找来了。 实在是没工具的,索性就冒着风雪用木棍刨土。 用双手和所有能用来铲土的东西,将挖出来的泥土运走。 挖出来的洞穴除了要能避风。 还必须坚实。 否则若是洞穴塌了,在里头的人就真是死都找不到地方可逃。 林明晰在村民和南正奇的建议下,不断修缮方法,想尽了能想的法子,用尽了能用来加固的东西,甚至连他们带来的三辆马车都全拆了。 拆卸下来的木板,全都用在了洞穴的加固上。 洞穴在一点一点的加深。 他们的毡房中暂时收留的人数,一日接着一日的增多。 荒原上人和牲畜的尸体,每一夜都多过前日。 苍天的残忍无情在这片天地中无声蔓延。 主动前来帮忙的人,也在逐渐变多。 十几日后,外边的救援尚未等到。 一个足以容纳几十人的洞穴终于落成。 说是房屋,哪怕是暂住的,其实也很勉强。 为了能躲避地面的寒冷,整体洞穴从地面蜿蜒下去的深度是够了,但是宽度却来不及。 小孩儿进去还好。 进去的若是个成年人,就只能是弯着腰低着头,用接近匍匐前进的姿势往前,才能勉强在洞穴中委身。 尽管如此,还是远比在地面上暖和很多。 哪怕是被迫蜷缩着手脚躲在地下,也终于让人有了不会被冻死的踏实感。 失去了毡房得以在洞穴中躲避严寒的村民们激动得不能自己。 林明晰仔细回想着苏沅曾经跟自己说过的典故,谨慎的命人尽可能的在洞穴上方将出口拓宽,还多打了多个能通风的口子。 林明晰皱着眉检查着洞穴中的一切,返回地面后,又亲自带着人在另一个相隔不远的地方继续挖洞。 洞穴中住进人的第一晚,为了让村民放心,林明晰是跟着村民一起住进去的。 他眼都不敢闭的在靠近洞口的位置守了一整夜,生怕出半点岔子。 听到洞口有声响的时候,甚至不自觉的从地上弹起。 吴川拿着个散发着微弱火光的火折子站在不远处,意味不明的看着明显瘦了一大圈的林明晰,无声叹气。 “为何不生火?” 洞穴中温度比起地面自是强了不少。 可虽没了寒风,却依旧冰冷。 人们在这里头蜷缩着四肢,挤作一团,一半是空间所限不得不如此。 另一半,则是因为太冷了没法子。 只能靠缩在一起抱团取暖。 看清来人是吴川,林明晰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疲惫的闭着眼说:“洞穴中空气有限,不能生火,否则容易出事情。” 吴川不太清楚这个,茫然的眨了眨眼。 “出什么事情?” 林明晰愣了一下,眼底闪现出点点不易察觉的笑。 他说:“我听人说的,在空气不流通的地方生火,会让人感觉窒息,严重的情况下甚至会死人。” “我也不知是什么原理,但是她既然说了,按她说的做总是不会错的。” 吴川跟林明晰关系算不得多好。 准确的说,吴川虽然跟着他们一起,看似是一路人。 但是跟谁的关系都不咋地。 他好像谁都信不过。 对谁都是一副冷脸。 但是此时听见林明晰的话,他却露出了戏谑的笑。 他低低的吹了个口哨,意味不明道:“谁告诉你的?” 林明晰瞥了他一眼。 “我为什么告诉你?” 吴川嘿了一声,满不在意的走过来在林明晰的身边坐下,张嘴就说:“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是你那小媳妇儿跟你说的吧?” 林明晰笑笑不接话。 吴川见了有些牙酸。 “除了你那小媳妇儿的话能让你这么乐呵,我也想不到还有谁了。” 林明晰这人看似好相处。 实则性情清冷。 除了苏沅,谁也不能让他露出如此柔和的神情。 吴川说着像是有些好奇,不解道:“不过说真的,你那媳妇儿年纪不大,怎么好像什么都懂一些?” 吴川和苏沅动过手,吃过亏。 他跟苏沅会面时间不长。 接触也不多。 但是不管是在口舌上吃的亏,还是一时不慎挨的那顿打。 都足以让吴川对苏沅印象深刻。 吴川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悻悻道:“她怎么什么都会?” 林明晰不知为何停顿了一瞬,下一秒却是难掩得意的笑出了声。 “她是我夫人,自然什么都会。” 吴川一言难尽的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她那么厉害,你就不怕她以后打你?” 林明晰不以为意的摆摆手,满不在乎:“打便打了,自己家的,还能怎么着?” 吴川没心上人。 也没动过情。 他不太能理解林明晰这种甘之如饴的乐趣,听到这话时,却还是忍不住露出了笑。 他半闭着眼说:“其实这次多亏了她。” 若不是苏沅送来的那几车东西撑着。 只怕是洞穴尚未挖出,死的人会更多。 吴川想着想着不解的啧了一声,好奇道:“不过好好的,她怎么会想到往这里送东西的?” 苏沅托人送来的东西到时,怀北还没下雪呢。 马车到了两日,暴雪才降。 苏沅还会未卜先知不成? 林明晰眼底光暗了暗,苦笑道:“不久前我在信中跟她说会在此处暂留。” 苏沅估计是知道怀北之地不好过,生怕林明晰吃了苦头,这才特特让人将东西送了过来。 可谁知…… 林明晰压下眼底不明显的担心,抿紧了唇不言语。 吴川没察觉到他的变化,自顾自的唏嘘了片刻,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惊疑道:“那她岂不是可能已经知道这里的事儿了?” 送东西的商队是在雪灾的前两日走的。 脚程再快,也出不了怀北的地界。 这里发生的事儿,自然也能知晓。 商队的人送完了东西,是要去给苏沅复命的。 这样一来…… 领会到吴川的未尽之言,林明晰闭上眼苦涩的笑了一下。 “我正担心这个呢。” 暴雪不断。 道路封尽。 茫茫荒原之上,人和马匹都寸步难行。 他们跟外界已经断了联络很久了。 出去求援的钱奇安也始终未回。 这种情况下,外界的人骤然得知这里发生的事情,难免会生出不详猜想。 林明晰不想让苏沅知道,生怕她担心。 可往往事实就是,他怕什么,来的就是什么。 怀北风雪肆掠。 浣纱城中却是月朗星高,秋风正好。 苏沅正在院子里听冬青说怎么采摘桂花酿酒,门房前来传话,说是去怀北的商队来人了,还给苏沅带了回信。 苏沅难掩兴奋的把人叫了进来,片刻后却突然煞白了脸。 她难以置信的抓着那人的手,一字一顿地说:“你说什么?” 那人是个常年在外跑商的,见的多知道的也多。 见苏沅脸色不佳,也没多想,只是叹气。 “我们刚走两日,怀北就下了百年不遇的暴雪,听说积雪能将马腿淹翻,劳力再好的马,进了雪地不出三日就会被冻死。” “路都被封死了,外边的人进不去,里边的人不知是死是活,小人离开怀北前,当地的官府正在组织救灾,可雪实在是太大了,人畜都寸步难行,如何进得去?” “这样大的雪,当地的牧民们又是住的毡房,没个避风躲寒之处,又缺衣少食的,不知要冻死多少人……” 那人还在喋喋不休的说。 苏沅却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在一旁的冬青见她脸色实在难看。 赶紧给了那人一个小荷包当作打赏,示意那人走了后,才紧张的握住了苏沅冰冷得惊人的手。 “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苏沅抓住救命浮木似的握紧冬青的手,呐呐道:“刚刚那人说怀北怎么了?” “怀北怎么了?” 冬青从未见过苏沅这般脸色。 心里咯噔一下,竭力放缓了声调说:“怀北天灾,暴雪……” 苏沅终于听清了冬青的话,面色如纸的松开了冬青的手,颓然的跌坐在椅子上。 怀北是什么地方。 苏沅是知道的。 正是因为知道,她才会让人送东西过去。 可那点儿东西怎能抵御天灾? 林明晰他们被困在怀北腹地深处,据说是雪灾最为严重的区域。 这么久了,他们是怎么熬的? 外边的人始终进不去,里边的人怎么办? 苏沅越想越是心慌,最后几乎是控制不住的浑身发抖。 冬青无措的扶住了她,正想说什么的时候,苏沅咬牙道:“去把来福和庄卫还有杨悠全都叫过来,现在就去。” 冬青忍着慌乱连声说是,半点不敢耽搁急匆匆的去了。 苏沅通红着眼死死捏住了衣角,无声默念。 “林明晰,你一定要活着……” 第308章 苍墨山 怀北雪灾的消息逐渐在民间四散。 道听途说,说什么的都有。 苏沅每日听说着各色靠谱或是不靠谱的消息,极其煎熬的过了几日。 等庄卫等人终于将需要的东西准备好,距离怀北雪灾已经过去了快二十日。 苏沅要涉险去怀北。 身边没一个人同意。 毕竟怀北目前的情况谁也说不清楚。 官府的人尚被大雪堵在了外围。 苏沅千里迢迢的赶过去,到了那处说不定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是在外头等着干着急。 但是所有打定主意要做的事儿,谁又能拦得住? 众人劝说无果,私底下商议了一番。 再三斟酌后,来福和冬青留下暂时看管城内诸事。 苏沅带着身手相对较好的庄卫和杨悠尽快出发。 出发前,苏沅命人准备的药材,棉衣等物件都没能装点清楚。 这些东西都不是常备的。 苏沅要得又太急。 想都打点清楚,需要的时间远不止于此。 苏沅实在是等不下去了,索性就让庄卫在后头带着东西赶上来。 自己则是带着庄卫和临时招募到的十个镖师打马上了路。 浣纱城到怀北,慢慢的走,花上一两个月也属正常。 但是在苏沅的催促和众人的亡命下,他们将路程足足缩短了一半有余。 赶到怀北边界时,也才花了不到半月。 尚未进入怀北之地,空气中的寒气已经让人苍白了脸。 来的路上有不少裹着薄衣烂衫拖家带口背离怀北而去的人。 坐在马背上遥遥而望,目光所及之处满是赤目的雪白。 冰冷得让人心中生怯。 苏沅勒紧了手中缰绳,张嘴时眼前就多了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原地修整半个时辰,找个从前边来的人打听打听前头的情况,半个时辰后出发。” 跟苏沅最近的庄卫沉沉的应了声是。 下马张罗着众人原地休息。 镖师头领赶马上前,帮苏沅将马栓好后,匆匆翻身上马去了前头探路。 苏沅接过庄卫递过来的饼子吃力的啃了一口,哑声说:“让兄弟们将能穿的衣裳都穿上,越近越冷,再这么下去,只怕是人受不住。” 庄卫哑声说是。 正巧这时候镖师头领回来了,跑近了不等跟苏沅搭话,先喊着让人用棉布旧纱将马腿马蹄子都尽可能的裹上。 见人都动了,他才擦着头上的汗走了过来,喘着气说:“苏公子,过了前头这座山,地上就都是雪了。” “山头那边的气候跟这边可不一样,别说是马,就算是耐寒耐旱的骡子来了,只怕是也撑不住,咱们先将马蹄子裹上,能好一些是一些。” 天寒地冻的,若是马都受不住冻死了。 人就更不可能成事儿了。 光是靠着两条腿,冰天雪地的,能走到哪儿去? 苏沅缓缓呼出一口气,苦笑道:“我对这样的地形环境都不熟悉,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听你的便是。” 找镖师的时候,苏沅的要求就是对这种特殊的地形气候有经验的。 因为她真的不懂。 也不敢拿人的性命轻易冒险。 所以对于任军等人的建议,她都是听的。 苏沅有多急,在场的人都是知道的。 这种情况下,就怕苏沅光是顾着着急不懂装懂。 一味地逼着众人赶路才真的会坏了事儿。 见她不反对,任军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 能听进去话,不盲目指挥就是好的。 他在苏沅的身边蹲下,也不在意硌牙,随手抓了个饼子塞嘴里扯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我刚刚去前头打听了,进了苍墨山,就是此次雪最大,受灾最严重的地段。” “怀北当地的知府一个月前就组织了人在山口的位置准备救援,可雪太大了,还有雪崩的可能,人在外头守着,再着急也进不去。” “里边的人至今也没出来的,到底是怎么个情形也说不清楚。” 苏沅闻言无声的攥紧了手里的饼子。 任军抻着脖子费力的咽下去一口,胡乱从地上捧起一把薄雪往嘴里一塞顺下去了,才呼哧着说:“不过前几日大雪稍微停了一些,听说有个人执意带着一队人闯了进去,进去就没了消息,这会儿也不知是死是活,也说不清楚。” 听到有人进去了,苏沅的瞳孔无声缩紧。 她声调莫名绷紧,甚至有几分说不出的尖锐。 “有人闯进去了?” 任军苦笑了一下,点头道:“是有这么一队人,听说领头的来头还不小,带来的人也很是精锐,前前后后不下百人,还带了好几十辆车。” 他指了指前方看不见天色的苍穹,无奈耸肩。 “只是这天儿您也看见了,老天爷发了怒,再尊贵的人进去了,也找不到生路在哪儿,具体情况我一时半会也跟您说不清楚,只能说是走一步看一步,咱们到了地方再说。” 实话不好听。 可任军说的,的确就是大实话。 苏沅忍着心底焦急无声苦笑。 “是啊,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无声沉默在空气中弥漫。 半个时辰后,他们准时出发。 林明晰在信中提到的地方,已经到了怀北腹地深处。 过了苍墨山,也得再继续往里走。 可是积雪已经将苍墨山的入口堵死了。 苏沅等人赶到的时候,山道入口处有不少人。 但是却没一个敢冒险往里头进。 一个在外围踮着脚四处看的大娘见着苏沅一行人,赶紧隔空摆手,喊着说:“哎呦,别过来了!可不能再往里走了!” 苏沅勒住缰绳止步不前。 庄卫呼出口气下马走上前去查看。 大娘裹着一件遍布着破洞的薄袄手舞足蹈的对庄卫比划着什么。 庄卫眉心褶皱渐深。 片刻后折返回来在苏沅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苏沅眉心轻轻一跳,利落的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雪地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庄卫拿着件厚厚的披风追了上去。 苏沅摆手示意不必,哑声问:“大娘,前头是什么情况?” “真进不去了?” 大娘裹紧了身上的袄子,苦着脸叹气。 “可不是进不去了么?” 她抬手指了指前头的方向,苦涩道:“积雪将山道入口都封死了,知府大人带着人在前头挖了好些日子了,原想着说不定能挖出一条路来,哪怕是不宽,只要是能让人进出就行,好歹想法子先将里头的人救出来,可哪儿有那么容易?” 人在地上玩儿命似的挖。 老天也在不眠不休的下。 人力除去的积雪,远不及天下降下来的多。 山道两侧地势险峻。 稍有不慎就可能引起雪崩。 山道入口处不敢聚集过多的人。 老天爷却没这样那样的顾忌。 白日里人们忙死忙活的干了整日,半夜过去,积雪又变成了起初的深度。 官府人力有限。 这里在干活的,多是当地还没撤走自发赶过来的百姓。 气温一日赛一日的低冷。 当地百姓多穷苦,本就没什么可蔽寒保暖的东西。 咬牙在这里忙活上两日,见始终无望,大多也都选择尽早离去。 毕竟救人也是要看实际的。 若是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哪儿还敢奢望别的? 第309章 我有不得不进去的理由 大娘努力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不算笑的弧度,叹气道:“苍墨山后满是荒原平地,那里的人住的又都是可拆卸的毡房,雪这么大,再结实的毡房也压塌了,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就算是将这里的道挖出来了又有什么用?” “死得早些的,到了这时候,只怕是尸体都冻得邦邦硬了。” “找着了,又有什么用?” 而且苍墨山只是一道门槛。 过了这个山口,里头就是无尽荒原。 在这尚没那么平坦之地,积雪都深厚至此。 能将成人的小腿都淹翻。 到了那一览无余的荒原平地,积雪得深成什么样? 只怕是个活人走进去,也能被淹得看不见头顶。 苏沅听到后头神色已经明显不对劲了。 脸苍白得不像话。 庄卫见了,赶紧低声说:“那前些日子不是进去了一批人吗?” “那批人呢?没消息传出来吗?” 大娘面露不可说的悲悯之意,无奈苦笑。 “你瞧这场景,像是有消息传来的样子吗?” 庄卫哑然失声。 大娘唉了一声,幽幽道:“我看你们也不像是寻常人家出来的人,好好的来这地方做甚?” “这地方啊,平日好好的时候就很是难在,你们这时候来了,不就是来平白找罪受吗?” 苏沅艰难的吸了一口气,眯着眼望着前边看不见出路的雪,无声而笑。 “我得来啊。” 林明晰可能正在等她。 她如何能不来? 大娘还在说着什么,但是苏沅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她搓了搓被冻僵的手,对庄卫哑声说:“你返回去看看情况,咱们的人和东西什么时候能到,我去前头瞧瞧。” 庄卫挡在了苏沅的跟前,红着眼说:“前路不安,去也应当是小的去,您在这里等消息,我……” “你去了没用。” 苏沅打断了庄卫的话,沉声道:“按我说的去做。” 她准备的东西就算是运不进去。 暂时在这里停留的人也是能用得上的。 至于前头…… 苏沅意味不明的苦笑了一下,低叹道:“我得亲自去瞧瞧。” 庄卫放心不下。 却执拗不过苏沅。 他看了任军一眼。 任军赶紧拍手跟了上去。 苏沅和任军在人群外转了一圈,对这里的情况心里差不多有数的时候,深入到山口内部挖雪的知府也带着人满是疲惫的走了出来。 这已经不知是多少日了。 能想的法子都想尽了。 推进的速度却缓慢得令人心沉。 知府在人群中说了几句什么,浑身是疲惫的百姓自发散去。 苏沅拢紧了身上的披风,迈步走了过去。 这时候还能见到从外头来的人,宋朝晖本人也很是意外。 得知苏沅还想进去,他的脸上立马就涌出了惊恐。 “不可不可!”? “形势未明之前,万万不可再往里进人了!” 里边的人救不出来就罢了。 若是连个山口都守不住。 再三让人进去以身涉险。 他自己都没法宽恕自己。 所以在意识到情形不妙的第一时间,知府下的第一道指令就是命人将山口的入口处封锁。 严禁任何人进出。 这样的法子算不得多高明。 却也是以安全起见。 省得有心焦家人的人冒险闯了进去,平白丢了性命。 他摆出了架势想劝苏沅。 苏沅不等他开口却说:“大人有自己的顾虑,不忍见百姓涉险是您的仁心,但是我的确是有不得不进去的理由。” “所以还望大人可行个方便。” 他苦着脸看着苏沅,说出的话却很是坚决。 “任你怎么说,都是不行的。”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百姓,苦声道:“你或许有不得已的理由,但是年轻人啊,有苦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此时还在这里不肯离去的,都是有亲眷家属被困其中,不愿放弃的。” “若是任由进出,里头的人不见得能救出几个,但是外边目前还活着的,却不知要死上多少。” 他颓然的叹了口气,无力道:“我能做的太少,也不敢大放厥词说什么一定把人救出的大话,但是我觉得,你此时忧心之人,心中必然也挂念着你,他不会希望你在这种时候前去冒险的。” 苏沅莫名红了眼眶。 久久的垂首不言。 他见了,无声轻叹。 “你就听我的,回去或者是在此安心等候,等……” “我能等,只怕是里头的人等不了。” 苏沅艰难的抑制住了内心的无力,轻声道:“大人所虑必有缘由,草民不敢多言,但是我真的必须得进去。” “不行,我……” “大人,我或许不是在与您商量。” 苏沅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信,双手递到他的面前,轻轻道:“望大人通融。” 苏沅拿出的,是南歌离走之前给她的信物。 准确的说,是盖了皇上私玺印章的通行指令。 有了这东西在身,天下之大,没苏沅不可去之处。 但凡是官府中人见了,都必须得下跪叩首以示对圣上的敬意。 这是那位给苏沅的赏赐。 也是给她的保命符。 宋朝晖自打到了怀北这地界,就从未接触过外界的人。 但是圣上的私印他还是认得的。 他看清印章的瞬间就哎呦出声,慌乱得不行的想掀袍子下跪。 苏沅一把将他扶住,一字一顿地说:“大人,我必须进去。” 宋朝晖难以置信的站直了身子,呐然道:“不是,里头到底是困住了什么大人物?” “前些日子有人拿了盛京大理寺卿的印章要求进去,如今你又拿着这个来了,你们……” “大理寺卿?” 苏沅抓住了重点,皱眉道:“前些日子进去的人是谁?” “姓谁名谁大人可知?” 宋朝晖惊惶不定的擦了一把头上不存在的冷汗,哑然道:“大理寺卿家的公子钱奇安啊!” “钱公子进去就没了消息,这下你又……” “钱奇安进去了?” 苏沅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沉声道:“钱奇安都进得,我自然也可进的。” “大人,行个方便吧。” 苏沅执意要进。 还是个拿着令牌来的不知来路的祖宗。 宋朝晖自然不敢过分阻拦。 只是前路什么情况实在是不好说。 他也不敢让苏沅前去涉险。 再三挣扎之下,索性就准备带着人亲自跟苏沅一起进去。 他们耽搁了一日。 次日下午,庄卫就带着装满了物资的车队到了。 宋朝晖见着马车上满满当当的棉衣干粮,说不出什么心情的笑了一下,说:“公子准备充足,在下与您一道,倒是沾光了。” 苏沅让人将东西先分发给在场需要的人,闻言无奈的扯了扯嘴角。 “大人只怕是开心得太早了。” 前路漫漫不知情形。 他们这点儿东西,如何能够? 第310章 一路辛苦不曾辜负 苏沅带着人艰难的往里挺进。 钱奇安历经无数绝望后也终于得以和林明晰等人成功汇合。 出去求援之前,钱奇安本人和南正奇等人都不曾想到过程会如此艰难。 见到林明晰他们都还是活的会喘气的,钱奇安充斥着疲惫的脸上挤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不等开口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吴川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一把将人从地上拎起。 跟在钱奇安身后的人扑过来看了一下,苦笑着长叹一气。 “这是心力交瘁累的,睡足了就没事儿了。” 事发突然。 钱奇安又肩负着回来救命的重责。 去的路上回的途中,他愣是半点没敢合眼。 官府的人不顶用。 为了能尽快将人和东西带进来,钱奇安甚至在山道入口处摆了大理寺卿公子的架子。 拿着令牌逼着人放的行。 一路紧绷着的神经坚持到这会儿,可算是挺不住了。 吴川本是想把人交给他的随从。 结果一看来的人倒的倒歪的歪,没一个看起来还能行的。 索性一咬牙自己拎着人就进了地洞。 钱奇安被扛了进去。 他带来的药材和御寒的衣裳吃食,也成了救命的宝贝。 尽管在林明晰的主导下,他们暂时挖出了可藏身的地洞。 暂时是不会被冻死。 可人是找着地方了,吃的却无处可寻。 储藏的那点儿干粮压根就不顶用。 紧紧巴巴的吃了几日就没了。 后来的这些日子,他们都是靠着被冻死的牛羊果腹。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外边天寒地冻的,什么都缺,唯一不缺的,大约就是随处可见被冻死的牲畜。 牛羊纵然是被冻死了,一时半会也不至于就坏了臭了。 柴火有限,生肉不能烤熟,滋味差些不打紧,能凑合着活命就行。 眼下钱奇安将东西带来了,没衣裳穿只能裹着一身血腥味不散的兽皮的老人孩子有了可上身的衣裳。 病了难以动弹的人有了可入的药。 连着啃了多日血糊糊牲畜肉的,终于能吃上些别的了。 确定钱奇安没事儿,林明晰就赶紧着出去组织人们发东西。 多耽搁一分说不定就会多死一人。 林明晰在这里的时间不长。 但是却已经看怕了。 等他将外头的事情处理好,跟着钱奇安进来的人也终于稍微缓过劲儿了,坐在地洞的入口处跟南正奇说话。 南正奇见林明晰身上都是雪,赶紧招手示意他凑火堆近些。 “清行快些过来。” 吴川随后跟着走进来,将手里一个酒坛子递给了林明晰。 “这是你师兄他们带来的。” “喝两口这个,暖暖身子。” 林明晰不喜饮酒。 可也知道在此时这是难得的好东西。 接过酒坛子皱眉灌了一口,低头却在控制不住的咳嗽。 吴川嗤笑一声不言语。 径直走到另一边坐下。 林明晰将酒坛子封好放下,然后才走到南正奇的身旁落座。 之前在说话的人对着林明晰客气的笑了笑,然后叹着气说起了这一路上的情况。 怀北这地方穷得多离谱,钱奇安自己心里有数。 他也不指望官府能及时拿出什么东西去救灾。 所以他脱困后,第一时间向当地官府求援。 然后马不停蹄的就去收集物资。 他已经竭尽可能的快了。 但是不管是御寒的衣物还是需要的干粮药材,都不是一时半会能收集齐的。 钱奇安此处奔走花了大价钱,隔了几日才将东西买好。 可大雪却已经将苍墨山唯一的入口封死了。 官府的人进不来,也不知里边情形。 为防止百姓莽撞闯入,索性就将山道封了,带着人在入口处盲目的清雪。 试图开出一条道来。 可积雪深重,哪儿是人力所能抗? 钱奇安带着人和东西到了,还与为首的官员争执了一番,最后是拿出了证明身份的令牌,以身份压人,才逼着官府的人不得不将道让了出来。 可过了苍墨山,路却更难走了。 深到能淹没到人腿根的积雪。 空气中肆掠的寒风。 触目可及都是冰冷的苍白。 却不见半点活人的气息。 历经种种都在无形的折磨着人的神经。 积雪实在是太厚了,人畜难行。 他们索性就轮流派出一队人,在前头将积雪稍微铲得薄些,铲一段走一段。 步步为艰。 若非钱奇安咬牙坚持一定要继续往前,只怕他们根本就走不到这里。 那人说着苦涩一叹,摇头道:“咱们出发的时候,带了一百二十人,三百匹马。” “途中已经尽可能的小心了,却还是折损了几个兄弟,马也差不多都死绝了。” 为了能将那十几辆马车的东西送到,带出来的马都磨死了。 隔着不到一会儿,拉车的马就会气绝。 只能换上新的。 然后又重复以上过程。 他说不清什么滋味的挤出一个笑,哑声道:“来的路上我们还笑呢,说若是后来人进来了,都不用怎么看路,循着咱们一路上死了这些个马的尸体,就能找到咱们在哪儿。” 他说得轻描淡写,字字落在人心头却百般不是滋味。 这一路凶险,岂止是这简短几句话就能说清的? 林明晰喉间一哽说不出话。 吴川也沉默的低下了头。 南正奇红着眼重重的拍了拍青年的肩,声音哑得不像话。 “辛苦了。” 青年嗨了一声,笑着说:“路上辛苦就不多提了,见着您和诸位都好好的,才是真正的好事儿。” 来的路上所见实在骇人。 他们嘴上虽不说,可心里都在暗暗担心,生怕被困在此处的人难以有生路。 可到了发现人还活着,这一路的奔波劳苦就不算被辜负。 悬着心奔波了许久的人终于得以歇息。 被困在这里无处可去的人也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 萦绕在人们心底的凝重终于散去些许。 外边冰雪依旧不融。 可人的眼底隐隐却带出了笑。 钱奇安哪怕是昏过去的,可到底是睡不踏实。 没睡几个时辰就醒了。 醒的时候,林明晰正带着人在加固地洞的四周。 他听着动静寻了过去,上下打量了一圈,眼底莫名泛着潮湿。 “这是你想出来的主意?” 林明晰闻声扭头,见他虽面色苍白可看着不像是有大碍的样子,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才点头。 “算是吧,也是拾人牙慧照猫画虎,临时借来一用罢了。” 若无苏沅之前跟他说过的那些天马行空的民间怪谈,当时的那种情形下,林明晰也压根不会想到这算得上是刁钻的法子。 钱奇安揣着手转了一圈,暗暗点头。 “拾人牙慧也是好的,若无这玩意儿顶着,只怕我是来不及赶到。” 雪灾是在他离开之后加重的。 随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钱奇安得知这里的情况后,无一刻不在后悔。 他压下眼底懊悔,轻声道:“赶回来的路上,我一直都在想,当时若是坚持将你们也带上,或许就不会有此刻困境,若是你们有什么好歹,我大约……” “师兄说的什么浑话?” 林明晰不赞成的看了他一眼,淡声道:“大家都好好的,谁都不会有事儿的。” 钱奇安愣了一瞬无声而笑。 “是啊,还好都没事儿。” 不然他这一生,如何原谅自己? 第311章 有人,活的! 钱奇安的到来,暂时掀开了笼罩在人们头顶的阴霾。 到了夜间,哪怕外头冰雪覆天盖地的赤目雪白。 可不大的地洞后,幸存的人们聚集在一起,说不出的温馨洋溢。 钱奇安和跟着他一起来的人对这地洞稀罕得很,上窜下跳的来回看。 白日里见不远处的山丘下有人还在挖,甚至还亲自拿着铲子下去弄了一会儿。 浑身是土的爬了出来跟娃娃滚作了一团。 钱奇安吃力的甩了甩酸疼的膀子,龇牙道:“这地洞本是够你们住的,可我带着的人一来,倒是显得不够了。” 为了应对突发状况,钱奇安足足带了百人进来。 这地洞本就是临时所建。 可容纳的人数有限。 有了这百人加入,瞬间就不够了。 林明晰不以为意地说:“本就是要多挖些的,你们来了倒是也正好,多些干活的劳力。” 钱奇安嘿嘿笑着不接话。 过了一会儿才说:“咱们是还要在这里多留些日子吗?” 他先前出去的时候看到,人们不光是卖力挖洞,甚至还会自发的去远些的地方,将能找到的被冻僵的牲畜尸体拉回来。 他留心多问了一句,得知这是林明晰的吩咐,心里隐隐有了些模糊的猜测。 林明晰将手里邦邦硬的饼子扔到钱奇安的手里,轻叹道:“眼下只怕还不到出去的时候。” 钱奇安带来身强马壮的一队人进来,路上吃了多少苦不说,甚至还损了人命。 他们这里的人虽也堪堪到百,却聚集了所有能聚集的老弱妇孺,伤残病重。 在这种环境下,如何能毫发无损的出得去? 林明晰不太优雅的啃了一口饼子,无奈道:“我跟老师仔细问过有经验的当地老人,他们说这样的雪灾百年不遇,看情况,这大雪只怕是也不会停,咱们贸然带着人出去,可能不太妥当。” 钱奇安带来的马已经死得差不多了,指望借马匹代步的可能性没了。 光是靠着人的一双腿,想从这漫无边际的冰雪中走出去,简直就如同是在痴人说梦。 壮年男子尚不可能。 那些受了伤的当地牧民,尚在年幼的孩子老弱,如何能奢望? 林明晰默了片刻,无奈道:“咱们是能走,可咱们走了,这些人怎么办?” 他们这行人,想想法子硬着头皮或许还能往前冲一冲。 可这里的人呢? 都已经将人救下了。 又甩手一走了之任由生死。 这样的事儿,南正奇于心不忍。 林明晰自认也做不到。 钱奇安闻言沉默良久,过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说:“暂时不走也行,所有这地洞中也不算太冷,咱们稍微挺一挺,说不定外边的人就想法子进来了。” 林明晰看不出痕迹的勾了勾唇,轻轻道:“是啊,会有办法的。” 既是打定主意暂时要在这里驻留。 对地洞吃食等方面就不可大意。 在这种杂事上,钱奇安远比林明晰经验丰富。 休息了一夜,等白日雪稍微小些的时候,他就挽着袖子带着人开始搜罗能吃的能用的。 反正只要是可能用得上的,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哪怕是拖着走一截歇一截,气喘如牛,最后也一定要将能拉的东西全都拉回来。 林明晰之前也在带着人搜罗可用之物。 只是他带着的人跟钱奇安等人的战斗力没法比,找到的东西也远不及。 不到十日的功夫,钱奇安就带着人将周围能搜罗的地方都搜罗了一圈。 拆回来的毡房毯子木板,能用的留下,等着来日尽可能的重新组装。 不能装的,就拆碎了直接当作柴火。 雪势稍停,由有经验的老人观望了几日,确定大约不会再没日没夜的降雪了,他们就开始带着人将各种可组装成毡房的零部件一一拼装起来,在地洞的不远处就地安了宅。 这日天难得放出了晴空之色。 钱奇安叉着腰站在雪地里望着新组装好的毡房,心满意足的咧嘴笑了。 他们不管不顾搜罗回来的东西的确管用。 哪怕是去掉不可用的,最后组装起来的也有快小二十顶毡房。 可能看起来不怎么结实,但勉强凑合也能用。 有了这些毡房,除了窝手窝脚的地洞,他们也终于多了点儿别的选择。 钱奇安撑了个懒腰走了几步,扭头对着林明晰喊:“等过几日不下雪了,我就带着人去前头,将路上的雪铲了。” 说着他掰手指头合计了一下,一脸悻悻。 “只是不知等来来年开春化雪时,能不能铲完。” 林明晰忍了半响没忍住,扑哧乐出了声。 吴川蹲在地上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站起身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却看到远处有人在朝着这个方向移动。 他有些自我怀疑的揉了揉眼睛,张嘴时声音中多了丝不确定。 “咱们这儿,今天有人出去捡破烂了吗?” 钱奇安对捡破烂这几个字极为不满,啧了一声就想反驳。 吴川半点眼神都没分给他,僵硬的抬手指出一个方向,呛然道:“那里,是不是有人来了?” 林明晰和钱奇安不约而同的同时扭头。 遥遥的,就看到有一队黑点正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赶来。 林明晰手里的铲子毫无征兆的摔到了地上,满目哑然。 “真不怕死的进来了?” 与此同时,苏沅活动了一下被冻僵的手指,安抚似的拍了拍身下略显焦躁的马,哑声道:“咱们的方向确定不错是吗?” 在她身侧牵着马的庄卫点了点头,沉沉道:“咱们一路上都是循着马匹的尸体找来的,到了这边能找到的尸体没那么多,可人的痕迹却多了不少。” “理应不错。” 苏沅咽下喉间涩味轻轻的嗯了一声。 庄卫见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是茫然地说:“公子放心,咱们这一路过来所见虽是惨烈,可到底是没那……” “只要没找到人,就证明人还好好的,不会有事儿的。” 苏沅难掩苦涩的扯了扯嘴角,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他们越过苍墨山已经足足半月了,一路上,人的尸体也好,牲畜的僵尸也罢,前后不知见了多少。 中途还险些走岔了道,这才耽误了不少时间。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被困在其中的人怎么样了,谁也不敢想。 林明晰他…… 还活着吗? 庄卫哑了嗓子彻底说不出话。 在一旁跟着的任军见了有些嫌弃。 就这笨得要死的嘴,还敢张嘴安慰人? 他咳了一声示意庄卫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故作轻松地说:“苏公子,您真不用心急,咱们……” 他说着话音戛然而止。 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一动不动。 庄卫狐疑的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毫无征兆的就瞪圆了眼。 “公子,前边有人!” “活的!” 第312章 六哥在呢,别怕 苏沅整整在路上奔波了一个多月,夜不休日难眠。 千里奔波,前后不知咽下多少风沙吃了多少苦。 进入苍墨山后数次涉险求生。 她宛若一根定海神针似的屹立在众人心头。 从未流露出半分脆弱。 但是在看到林明晰的瞬间,她的眼眶突然就红了。 几十个不敢合眼的日日夜夜,无数咽下的风霜沙砾在这一瞬间,好像终于找到了坚持的意义。 林明晰还活着。 好好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漫天冰雪未能将他覆盖。 他还好好的。 苏沅心潮如海,胸口却像是紧紧的压着一块令人窒息的巨石。 她死死地咬着下唇不能言语。 只是茫然的张大了嘴。 林明晰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种情形下与苏沅相见。 苏沅是怎么来的,他无暇想也不敢想。 他只觉得自己心口最软的那块肉,在这一瞬仿佛被人捏着狠狠的掐了一下。 又酸又疼。 他仰着头死死地盯着苏沅明显消瘦下去的脸,眼眶莫名泛潮。 过了许久,他才带笑对着苏沅伸出了手。 温和轻缓。 “我抱你下来。” 苏沅在马背上静坐良久。 就在周围的人以为她不会有动作的时候,她慢慢的将手放在了林明晰伸出的掌心里。 双手相触。 熟悉的温度在指尖翻涌。 苏沅压抑许久的泪终于喷涌而下。 “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苏沅被林明晰半抱着走了。 跟着苏沅来的人,齐刷刷的顿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庄卫是个见过大世面的。 也知道苏沅和林明晰的关系。 短暂的沉默了一瞬就很快回神。 任军等人对苏沅不熟悉。 一路上见识多了苏沅气定山河胸有成竹的模样,这会儿陡然见着这么极具戏剧化的一幕,魂儿还在天上飞着有些转不回来。 钱奇安尴尬的咳嗽了几声,笑着说:“诸位远道而来辛苦了,要不先过去找个地方修整会儿再说?” 任军还瞪着眼没回神。 庄卫尴尬的撞了他的肩膀一下,对着钱奇安客气的拱手。 “有劳。” 钱奇安摆手说不必,赶紧搓搓手就带着人往里走了。 他都带着人走出去一截了,扭头发现有人掉队。 顿时有些没好气。 “吴川,你杵着干嘛呢?” 吴川骤然回神,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拔腿跟上,嘴里还悻悻出声。 “我滴个乖乖,可真狠啊……” 钱奇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看了一眼苏沅带来的人和东西,也是一脸唏嘘的跟着点头。 “那可不。” “是真的狠。” 这一路有多难走,在场的人除了苏沅,大约就只有钱奇安最有说话的资格。 他自认不弱,还是个男子。 带着人和东西闯到这儿,都是拿出了玩儿命的决心。 他都如此,苏沅还是个姑娘家,这一路上有多艰难,简直不敢多想。 钱奇安忍着唏嘘带着人进了毡房。 南正奇也是刚刚得知苏沅来了。 林明晰和苏沅历经大难之后才刚相见。 他也没好直接去找苏沅,只能是摁着心底焦急在毡房里等着。 见钱奇安等人进来了,赶紧走了上去。 “人呢?人没事儿吧?” 钱奇安安抚似的对着他笑了下,说:“老师放心,人都好好的,师妹这小徒弟可比我有本事,不光是自己来了,还带了不少好东西,一会儿就让清行领着人来见您。” 南正奇是真不在意什么东西。 听见钱奇安这打趣的话,也只是无声苦笑。 “人没事儿就行,哪儿能奢求别的?” “说到底也是我糊涂了,非要带着清行来这种地方,若不是我,那丫……” “老师,他们来了不少人呢。” 钱奇安打断了南正奇的话,指了指身后的几个人,轻声道:“这几位是跟着一起来的,只怕路上发生了不少事儿,要不坐下再说?” 苏沅来的时候,都是男子打扮。 跟这她的人,出声叫的也是公子。 钱奇安思虑周到,自然不会让南正奇在这种情况下将苏沅的身份说穿。 南正奇短暂的失态后立马会意,怅然的点点头。 “是该坐下好好说说。” “你们这一路上过来,想都不容易啊……” 南正奇等人在毡房里叙话。 另一个不大的毡房里,林明晰正在用温水给苏沅擦拭手上的冻疮。 事发仓促,苏沅临时之下准备得也算是全面。 能想到的,该带的也都带了。 但是一路冰雪风霜肆掠。 她想得再周到,无数奔波后都难免冻伤。 之前裹在厚厚的披风里看不出。 进了毡房露出了手,往日白皙的手上却满是狰狞的红色疮疤。 细碎的伤口满手遍布。 密密麻麻的全是血丝。 显然是冻得狠了。 甚至连伤口破损了,都不觉疼。 林明晰红着眼细细的擦了,小心的拿来了一罐子舍不得用的药膏,仔仔细细的给她擦到了手上。 药一上手,苏沅就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疼。 她下意识的龇牙缩手。 林明晰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腕,哑声说:“忍着些,这伤总要擦了药才能好得快。” 苏沅耷拉着脑袋不吭声,哪怕是疼,到底是没再闪躲。 片刻前高高的坐在马背上,还能指挥队伍气定神闲的小公子,此时在林明晰面前却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眼底心里都是湿的。 林明晰小心的将药擦好了,用特意找来的帕子将手轻轻缠上,然后才说:“饿不饿?” “我去给你弄些吃的来,你吃了好好的睡一觉好不好?” 苏沅咬着唇没吱声。 林明晰试探着想起身,却被苏沅突然抱住了腰。 在真实抱住林明晰的瞬间,苏沅心中那种不切实的虚幻感才缓缓散去。 她用力在林明晰的身上蹭了蹭,带着哭腔说:“我以为我找不到你了……” 所有人都在说不可能了。 这种情形下,不可能有人还能活着。 苏沅自己也知道希望渺茫。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靠着什么坚持到现在的。 也说不清见到林明晰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 但是此时此刻,她才终于有了脚落在实地上的踏实。 她死死地咬着牙不敢出声。 林明晰心头狠狠一痛,红着眼回身,轻轻的将苏沅拢到了怀里。 他珍重无比的在苏沅透着凉意的发心轻轻的亲了一下。 柔声轻哄。 “沅沅别怕,六哥在呢。” “我在。” 第313章 披风沐雪,为你而来 苏沅的神经紧绷了一个多月。 一时松懈下去,不知什么时候在林明晰的怀里就睡着了。 只是她哪怕是睡着了也不安稳。 只要林明晰稍微动一下,就有要惊醒的征兆。 林明晰心疼得不行,为了能让她多睡会儿,索性也不动,就着这么个姿势就一直抱着她。 苏沅睡得昏天黑地。 林明晰在一旁陪着没半点声响。 到了吃饭的点儿,也没人出来。 他俩岁月静好了。 在外头等了半日的人却急得等不下去了。 尽管随行的人都说苏沅无碍。 可没能见着人之前,南正奇怎么都不放心。 他有意无意的往林明晰和苏沅在的毡房前转悠了好几圈,见里头始终都没人出来的迹象,索性就去找了钱奇安。 钱奇安听了,也很是为难。 苏沅在马背上的样子,他是见着了的。 理应是无大碍。 此时人家小夫妻俩大难之后久别重逢,好不容易能有片刻温馨时光。 他一个作师兄的,赶在上前去讨嫌,这不是不识趣是什么? 钱奇安不太想去。 但是又不敢违背南正奇的话。 踌躇半响只能是苦着脸,苦哈哈的往毡房门前一蹲,正想捏着鼻子象征性的喊上几嗓子的时候,毡房的帘子突然被人从里头掀开了。 苏沅裹得厚厚的,只能看到个头顶在晃。 骤然低头见钱奇安在门口蹲着,吓得往后蹦了一下。 “哎呦我去!” 跟在她后头的林明晰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的腰,温声低斥。 “好好走,当心别摔了。” 钱奇安也被吓得不轻。 但是却没个人能稍微扶着些,直接吧唧一下就跌坐到了地上。 苏沅被林明晰扶着站好。 钱奇安也龇牙咧嘴的揉着后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上下打量了苏沅一圈,见她面色苍白但中气十足的样子,露出了个放心的神情。 “没事儿吧?” 苏沅不解的歪了歪脑袋,纳闷道:“我能有什么事儿?” 而且这话难道不是应该她问才对吗? 钱奇安拍了拍身上的雪,无奈道:“我也觉得你应该没事儿,但是老师不放心,执意要让我过来瞧瞧,你既是没事儿,我就不打搅了。” 钱奇安说着要走,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对了,让人给你弄了些吃的,你俩记得去吃了再过来,什么事儿也不急于这一时。” 苏沅懵懵的被林明晰带着去吃饭了。 说是吃饭,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回事儿。 这里的条件差到令人发指。 钱奇安之前带回来的吃食很是有限。 他们在这里不知还要被困上多久。 平日里那些粮食都舍不得动。 吃的也多是一些死去的牲畜肉。 饶是南正奇,一把年纪了也是跟着啃带血的肉,从不搞特殊。 可苏沅到了,南正奇心疼这么点儿小姑娘千里迢迢的来了这里,特特让人早早的烧火炖了一锅细米粥。 苏沅没醒,也一直让人温着,就怕吃的时候是凉的。 苏沅啃了不知多久的干粮饼子。 这会儿灌下去一碗热粥总算是舒坦了许多,懒洋洋的半靠在兽皮毯子上,终于有空与林明晰说起了这一路上的情况。 起初刚刚过了苍墨山,他们就陷入了寸步难行的困境。 苍墨山后的积雪比设想中的更深更厚。 饶是在马蹄上裹了棉布,也难有寸进。 苏沅意识到这么下去不行,只能是咬牙折返回去。 第二日才带着个新奇的玩意儿重新进山。 苏沅满是唏嘘的啧了一声,幽幽道:“若不是有那玩意儿,只怕是进不来。” 林明晰稍微顿了顿,疑惑道:“你说的,可是在马车前头的铲子样的东西?” 苏沅忍着困意点了点头,撑了一会儿索性直接将脑袋歪在了林明晰的肩上。 她打了个哈欠,眼泛泪花地说:“有个大爷见我实在着急,就跟我说,早些年若是下了雪,人们着急出门但道路不便的时候,就会造出这么个铲子来,马在前头走,一路走就能一路将雪铲去一些,虽是铲不尽,可到底是能比原先好上许多。” “我就地找了些人,费了些功夫紧着将东西做了出来,绑车上就出来了。” 加了铲子的马车,原理有些类似苏沅前世见过的铲土机。 马车走上一步,地上的积雪就能薄上几分。 这样有两辆车在前头开路。 后头的马匹车辆顺着车辙印往前,就能避免马蹄车轮陷入积雪的困扰。 行进起来的速度也能快上不少。 苏沅吸了吸鼻子,闷声闷气地说:“有了那玩意儿开道,马被冻死的也少了,后边的车辆也能跟上,走了两日,就在路边慢慢的看见有死去的马,我们顺着马和一路上可能的痕迹,顺着就找了过来。” 若不是钱奇安一路上留下的那些痕迹,茫茫雪地,苏沅当真不知上哪儿去找人。 苏沅说得轻描淡写的,仿若那些都不是什么大事儿。 林明晰听得心头紧了一阵又一阵,控制不住去轻轻握住了苏沅的手。 他轻叹道:“你可知,在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困的时候,我心里想的是什么?” 苏沅不解的眨了眨眼,茫然道:“什么?” 林明晰将她抱在怀里,低声说:“我怕你知道。” 苏沅什么性子,林明晰最是清楚不过。 他不怕自己会在此变成一个无人知晓的冰雕。 却怕苏沅知道后,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儿。 他千怕万怕,生怕苏沅犯糊涂。 可谁能想,他心里再怕,苏沅还是来了。 他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披风沐雪的闯到了他的面前。 哭着说我怕找不到你。 林明晰艰难的呼出一口气,惩罚似的在苏沅的耳朵上拧了一下。 “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吗?以后若是再……” “林明晰。” “我知道这里很危险,来之前就有人跟我说了很多遍。”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苏沅气得瞪圆了眼,大大咧咧的捏住了林明晰的脸,往两边用力一扯,看着林明晰变相的脸无声龇牙。 “可这个危险的地方有你啊。” 若不是因林明晰,苏沅这辈子大约都不会来这样的地方。 在遇上林明晰之前。 她也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因一个人的生死而忘却所有。 苏沅一言难尽的啧了啧,郁闷道:“没亲眼见到你之前,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信。” “我一定要亲自找到你。” 林明晰此时的感觉就像是空口吞下去了一个滚烫的汤圆。 心窝子被烫得发软。 又涩得生怒。 他很想说苏沅这么做不对。 因为在他心里,苏沅从来都比自己重要。 但是眼底的喜不可作假。 心底也因苏沅的话瞬间开出了花。 他默了半响,心明明化成了一汪水,心里却想着这样的风气不可助长。 否则苏沅的胆儿岂不是要上天? 他故意板着脸给苏沅重新舀了碗热粥。 直接就塞到了苏沅的手里。 苏沅已经吃饱了,这会儿正是犯困的时候。 脑子也不甚清醒。 她捧着碗热粥迷迷糊糊的瞪圆了眼,像是不明白怎么回事儿。 林明晰盯着她一动不动。 见她半天不动,忍不住低声催促。 “快吃。” 苏沅有些忿忿。 “不吃。” 她都吃饱了还吃什么吃?! 林明晰正色道:“赶紧吃了去休息。” 苏沅还自我庆幸命大呢。 不明白林明晰怎么突然就这副恶鸡婆的嘴脸,气得脑子发晕,话也不过脑,张嘴就道:“就知道让人吃吃吃!” “刚刚还知道拿勺子喂呢,现在就只给个碗,你见谁家仙女儿捧着个碗呼噜呼噜的灌?!” “我就不吃!” 第314章 林明晰做错了什么? 苏沅和林明晰的争执发生得猝然,结束得毫无征兆。 那碗粥苏沅最后到底是喝不下了。 林明晰只能自食其果的捏着鼻子喝了下去。 苏沅裹着温暖的毯子,肚子里装满了热粥。 跟林明晰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不多时就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 等她睡熟了,林明晰轻手轻脚的给她把被子盖好,把人裹成了一个蚕宝宝,静静的看了半响,带着笑出了毡房。 林明晰自认为自己和苏沅的相处还是很愉快的。 起码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从未有过如此放松又肆意的时刻。 他只感觉自己整颗心都宛若是被泡在了蜜糖里一般。 从内到外都浸着甜意。 走路都带着几分不可说的飘然。 然而,他刚难掩美色的走了几步,就被神色古怪的吴川拦住了。 林明晰不解挑眉。 “这是何意?” 吴川一言难尽的看了苏沅在的方向一眼,幽幽道:“你老师说了,让你一出来就过去。” 他口吻微妙的顿了顿,然后才说:“可能是找你有事儿吧。” 苏沅到了以后,就开始睡觉。 一睡彻底没了个时辰。 可怜南正奇牵挂着一颗心,等了一日不得人见,始终都是七上八下的。 好不容易等到苏沅醒了,自己眼巴巴的跑来看,结果人没见着,倒是被听见的动静气得不轻。 南正奇是阴着脸甩手回去的。 钱奇安很是有眼色的赶紧跟了过去。 吴川不知为何就被委以重任。 让他在此盯着,林明晰若是出来了,就直接叫他过去。 林明晰这会儿还没意识到到底是哪儿出了差错。 只是一味地笑。 “我知道了。” 吴川尴尬的张了张嘴,在林明晰狐疑的眼神中默默的收住了声。 “罢了,你去了大约也就能知道了。” 林明晰不明就里的去了。 吴川目光复杂的看着林明晰的背影,心情很是微妙。 面对千里迢迢不顾生死来寻自己的媳妇儿,林明晰竟然这么凶的吗? 这不符合常理啊…… 不光是吴川觉着不对。 南正奇和钱奇安等人也很是不解。 苏沅这一路上来吃了多少苦,他们都从庄卫等人口中知道得差不多了。 正因为此,南正奇对苏沅才是又敬又怜。 苏沅这年纪,当他孙女儿都绰绰有余。 南正奇心疼小丫头,生怕哪儿有怠慢。 结果一去门口,凑巧就听到林明晰跟苏沅的争执。 喜怒不形于色了一辈子。 甚至连面对生死时也不曾变色的老爷子彻底阴了脸。 面对外人的舍命相救尚要涌泉相报。 苏沅这么点儿小丫头,不顾生死的跑到这儿了,林明晰背着人竟就敢对苏沅凶。 苏沅都不曾休息好,就被他气得拍桌子。 这点儿可真是让人忍不了。 南正奇当真是气坏了。 此时哪怕是见着自己目前最得意的弟子,脸也是黑漆漆的。 活像是在脸上扣了一个大锅底。 林明晰进去的时候都没察觉到什么。 可在行礼后,见南正奇迟迟未有回应,这才后知后觉的愣了一下。 南正奇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口吻不悦。 “清行,你可知那丫头一路行来九死一生,前后受了多少罪?” 苏沅吃的苦,林明晰可想也不敢想。 他的喉间无形一哑,垂首道:“不知。” 南正奇忍着怒狠狠的拍了拍大腿,厉声道:“你既是不知,那为师就且与你说说!” 路远迢迢,行走千里能述之于口的却不多。 可哪怕是寥寥数语,也该知道,这一路上到底有多少不易。 南正奇指了指雪地上停留着的马车,指着那些刚刚分发下去的东西,沉沉道:“为师于学术上再难与你造诣,但是清行,我希望你永远记住一点。” “她敢不顾生死奔波千里,从阎王爷的手中为你抢命,光是这一点,就值得你敬她护她一辈子!” “余生漫长,你可得将今日之情好好的记在心里,莫要辜负了她的这份心。” “否则纵然就是旁人不说,我也饶不了你!” 南正奇这怒火在林明晰看来很是莫名。 但是不等他回神,南正奇就烦躁的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林明晰一脸茫然,呐呐的往外走。 钱奇安歪了歪嘴拔腿跟了出去。 到了外头,钱奇安拧着眉用胳膊撞了林明晰的肩膀一下,低声道:“不是我说你,就算是有什么争执,也要等到弟妹休息好了再说才是。” “人才刚到多久,你就上赶着跟人吵吵,还凑巧被老师听见了,你这不是找骂吗?” 南正奇这会儿正是心疼苏沅的时候。 林明晰还去惹苏沅不高兴,这不是和尚头上找虱子是什么? 钱奇安说着啧了啧,玩笑似的说:“再者说,弟妹是个有主见明事理的,有什么话你不能好好说,非得将人惹生气做甚?” “不是师兄说你,但这事儿的确是你做的不对,老师生气也是难免的。” 林明晰平白挨了一顿骂。 还被钱奇安奚落了好几句。 到了这会儿,才大致明白是发生了什么。 他很是无辜的苦笑了一下,无奈道:“我没跟她吵架,我只是……” “吵不吵的不重要,你将人惹生气了就是不对。” “本来老师等了一日,就想与弟妹好生聊聊,结果你可倒好,直接把人气得连门都不出了。” 钱奇安打断了他的话,对着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若有所指地说:“刚刚毡房外那动静,不少人都听到了。” “你看,那些跟着弟妹来的人,对你这个姑爷都很是不满。” “我可提醒你了,你且别再犯了。” 钱奇安意味深长的对着林明晰握了握拳,一摇三晃的走了。 林明晰看清庄卫等人眼中对自己的不满,内心好一阵无力,彻底没了言语。 他刚刚跟苏沅是小小的争了几句。 可那不算是吵架好吗? 而且苏沅也没生气。 她只是真的困了…… 苏沅吃饱了睡着了。 安安逸逸。 这会儿梦里也不知正在美什么。 为何在此挨挨白眼的却是他?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众人对林明晰的不满,持续到了苏沅出现在之前。 苏沅终于连着睡了个饱觉,堪称是神清气爽的走出毡房。 庄卫原本正蹲在地上跟任军说话。 见苏沅起来了,赶紧就走了过来。 “公子。” 苏沅大猫似的抻了个懒腰,懒洋洋地问:“忙活什么呢?” 第315章 奈何贫穷不给力 庄卫笑了笑,将苏沅睡着的这一日一夜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因想了法子,减轻了路上的阻碍。 苏沅带出门的东西,基本上也都带到了这里。 药材衣物之类的昨天就紧着需要的人发了下去。 粮食被仔细清点整齐安置好。 钱奇安带来的,加上苏沅带来的,两批物资合到一起,若是过得精细些,怎么也能多撑上好一段时日。 林明晰带着人打出来的地洞,庄卫也跟着人去查看过了。 饶是心里对林明晰有所不满,但是庄卫也不得不承认,危机时刻,的确是林明晰的法子救了众人的性命。 否则若真是等着外头的人赶来,这里的伤亡只怕还要大上不少。 苏沅听完唇边溢出了笑,有些说不出的小嘚瑟。 “他自然是聪明的。” 见苏沅一脸幸与荣焉的样子,庄卫微妙的张大了嘴,最后什么也没说。 苏沅没注意到庄卫的神情,扭着脑袋四处找林明晰的影子。 像是知道她在找谁,庄卫赶紧说:“林公子一早就被老爷子叫去查看地动是否安全了,此时理应是不在的。” 苏沅来之前,心心念念的只有林明晰一人。 这会儿听到庄卫的话,才恍然想起还有个老爷子自己没来得及去看。 她急匆匆的去找南正奇了。 庄卫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很是无奈的摇头一叹。 蹲在地上的任军见了,想起昨日偶见之景,满眼都是说不出的古怪。 为什么他感觉,这里的人好像都奇奇怪怪的? 南正奇惦记了一天一夜,这会儿终于见着了活蹦乱跳的苏沅,悬着的一颗心可算是放了下去。 他板了一辈子的脸上浮现出对小辈特有的温和慈爱,跟苏沅细细的说了许久。 苏沅惯来是个嘴上抹了蜜能说会道的。 若是她起了心思想哄谁,哪怕是个冷面阎王只怕也会被逗得破了功。 分明是一路的艰险。 道不尽的难。 但是到了她的嘴里,就跟特意出门遇着了百年不遇的奇景似的,处处都是惊奇可乐。 南正奇乐得合不拢嘴。 苏沅嘿嘿笑够了才想起正事儿还没说。 她正了正神色,说:“我们进山之前,当地知府本是要跟着我们一起来的,但中途有些变故,商议之下索性就让他折了回去。” “但是我们说好了,一路上会留下印记,方便他带着人进山来寻,他落后不过两日,要是脚程快些不曾耽搁,想来这两日也应该要到了。” 这冰天雪地之中,哪怕是暂时有避身之所。 也终究不是长久之地。 能早一日走就是早一日的好。 南正奇闻言有些不太确定,迟疑道:“风雪甚大,他们真能寻来?” 苏沅笑了笑才说:“绑在马车上的那个铲子是适用,他也是确定了可行才折回去的。” “此时大雪已停,又有咱们沿路留下的标记,再加上那铲雪的东西开道,理应不成问题。” 他们前后进来了两批人。 最难的时候已经过了。 若是到了这一步那知府大人还没法子。 苏沅也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南正奇略微思忖,好笑道:“你们没来之前,我们还想着只怕是要在此久留,故而做了不少打算。” “这要是不久就能走,估计还得好好的收拾收拾才行。” 苏沅闻言笑出了声。 “都这时候了,自然是不急的,您老盯着些慢慢收拾,总不会出错的。” 有了苏沅的话,南正奇就让钱奇安等人下去准备随时启程了。 他们自己的人走也可,跑也行。 左右大家伙都好手好脚的,怎么都无碍。 为难的是当时被前后救下的百姓。 老弱妇孺,伤残俱全。 一旦启程难返,人命关天的事儿,可开不得玩笑。 众人暗暗策划着如何离开。 过了两日,暗中不知被念叨了多少次的知府大人终于带着一队不算多壮观的人到了。 宋朝晖作为心怀百姓的父母官,真的已经很努力的想表现得自己强大些。 但是给力显然是需要前提条件的。 他没钱奇安有权。 也没苏沅财大气粗。 绞尽脑汁费心扒拉的折腾了好几日,总算是从自己残缺的人手队伍中召集到了不那么完美的一队人,一路心惊胆战的顺着苏沅他们留下的标记找了过来。 真见着活人之前,宋朝晖的内心都是隐隐透着绝望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亲自来。 也不知自己来了究竟能干什么。 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那就是拿着皇上私令的祖宗在里头。 大理寺卿家的宝贝公子在里头。 而且里边不知还困着一个什么来头的菩萨。 他要是不走一遭,只怕是不等实现为官抱负为百姓做点儿什么。 脑袋连着乌纱帽都得呜呼哀哉。 宋朝晖心急如焚的想极速前进。 可事实的残忍让他不得不缓步前行。 哪怕是有铲雪的铲子在前头开道,他们也走得很是吃力。 足足比设想中多花了五日才到地方。 他都险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到不了了…… 见着苏沅的瞬间,宋朝晖两眼热泪盈眶险些哭出了声。 “苏公子啊……” 苏沅生怕他一个激动扑到自己身上,警惕的后撤半步赶紧说:“大人冷静!” “你冷静点!” 宋朝晖艰难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无比怅然。 “我可算是追上你们了。” 苏沅看了一眼他身后带来的队伍,颇为一言难尽的扯了扯嘴角,叹气道:“这装备还能追上来,你们已经很强了……” 不光是苏沅感慨宋朝晖等人强。 钱奇安和林明晰等人见了,也不得不说一声着实佩服。 他们全队都是好马,人精马悍的,路上还波折不少。 可宋朝晖这队伍里,千奇百怪的什么都有。 骡子老马就罢了。 领着十几头驴还能到这儿,这还真是…… 不容易。 宋朝晖短暂的失态后,得知这里有不少幸存百姓,总算是记起了自己父母官的身份,马不停蹄的张罗着去看。 庄卫带着他去看情况。 苏沅等人隔空对视一眼,眼底皆是无奈。 他们原想着等到宋朝晖来了,怎么也能多些人手马车将这里受困的百姓带出去。 可宋朝晖带来的这都是什么鬼? 这到底是来救援的,还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准备来打秋风的? 忍不住好奇转悠了一圈的吴川转了回来,心有悸悸地说:“我听说过怀北很穷,但是怀北官府竟然能穷到这种程度吗?” 钱奇安无言以对的唉了一声,幽幽道:“这算什么?” “若我猜得不错,这骡子老马只怕都是跟附近百姓借的。” “据我所知,知府大人府上,只养了驴。” 吴川表情空白彻底无言以对。 苏沅四下看了一圈,惨不忍睹的捂住了眼,头大一叹。 “是我大意了……” 第316章 白雪藏魂灵 宋朝晖从一开始得知众人有救时的兴高采烈,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出场方式可能没那么的受欢迎。 但是事实就是事实。 穷得彻底就是穷得干净。 家底子薄得可怜,实在是拉不出像样的装备,他本人也没办法。 尽管心塞,他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带来的人好像没什么实际作用。 甚至还有点儿拉后腿的嫌疑。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来打秋风的,他找了个机会跟苏沅凑头说了会儿话。 看着险些指天划地的证明自己决心的宋朝晖,苏沅心累的捂住了脸。 她无力的阻止了宋朝晖表决心的行为,无奈道:“左右这段时间也不下雪了,既然能进来,就必定是能出去的,大人安心就是。” 宋朝晖不太确定的回头看了一眼在雪地上尥蹶子的驴,面上有些挂不住。 “那这里的百姓……” “都到这时候了,实在不行就分作几次往外带就是,总不能把人扔在这儿。” 又或者是,指望宋朝晖带来的驴把人拉出去…… 苏沅和林明晰钱奇安等人仔细商量过了。 走是必然要走的。 只是一次可能走不完。 毕竟车马数量有限,也不能一次就将车压塌了。 人愿意挤一挤,拉车的马也不见得能受得住。 不行就分批次走。 路上多折腾几趟,慢慢的也就将受困的百姓带出去了。 只是…… 苏沅一言难尽的看了宋朝晖一眼,无言道:“不过事先可说好了,我们这里的马车只能带被困百姓,大人带来的人,可得自己想法子出去。” 宋朝晖心满意足的咧嘴一笑,拍着胸口说:“苏公子放心,这些人我自有法子料理妥当。” “您别看这驴子不顶用,可在雪地里一尥蹶子,也能跑出去好一截呢!” 像是为了证明宋朝晖没说错似的,在原地转悠了半天的驴子突然后蹄一扬踢起了一片雪沫。 飞头喷脸的溅了宋朝晖一脸。 宋朝晖呸呸呸的闭眼跺脚。 苏沅忍着笑转身进了毡房。 毡房里,钱奇安和林明晰正在商议分批出去的路线。 路上积雪深重。 但是已经被前后走过了三次,又有铲子开道,理应没有进时那么艰难。 看到苏沅进来了,林明晰抬头露出了个笑。 “说好了?” 苏沅无语的撇撇嘴,闷声道:“说好了。” “咱们只管这里的受困百姓,他带来的人,怎么进来的自然会想法子怎么出去,不用咱们操心。” 钱奇安啧了啧,好笑道:“说起来,这位宋大人也是个人物。” “你们不知道,这地界上,谁家养了个能使力气的牲畜可是了不得的事儿,家里更是当三代单传的命根子似的护得紧着呢,人饿着畜牲都不能饿着。” “这种情况下,他还能从百姓的手中将驴子骡的借出来,可见的确是得民心的。” 苏沅想到苍墨山前的一幕,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漫不经心道:“的确是个好官。” 那种情形下还能身先士卒的带着人在山道口不要命铲雪。 效果好不好姑且不论。 但是这份心的确是难得的。 钱奇安唏嘘的笑笑不说话了。 苏沅走到林明晰的身边坐下,探头看了一眼桌上的东西。 林明晰顺着她的目光指了指,解释说:“咱们这儿总计三百一十七人,可自行行走,不会耽误进程的,有一百八十一人,剩下的一百多人,要么身患有伤,要么就是年纪太大的老人,年岁太轻的孩子,只能借车代步。” 而他们现在能动弹的马车总共有十一辆。 一辆车满打满算坐六个人,也得分作两批才能行。 苏沅想了想,直接说:“分作两批,能动的护着不能动的出去,前后算足了时间,;路上的脚程稍微快些,应该差不多能在一个月内完事儿。” 林明晰和钱奇安也是这么商量的,两人对视一眼笑着说了好。 虽说是差不多前后脚脱困。 可也要考虑到不少因素。 有些身上伤重的,年纪太小受不住的,总过放在头先一批。 苏沅和林明晰趴在桌子上拟名单。 等名单拟好了,拿去给南正奇过目确定了,众人连夜将需要的能收拾的东西收拾好,第二日就折腾着上了路。 既是分批走,自然需领头的。 宋朝晖因战力太弱被排除在外。 走过这条路的苏沅和钱奇安被安排分别带队。 由钱奇安带着头一批人,和宋朝晖一同出去。 林明晰自然是和苏沅一道的。 临行前,南正奇特意将林明晰叫过去叮嘱了半响。 林明晰回来时一脸说不出的古怪。 苏沅奇怪的盯着他看了半天,很是不解。 “你们刚刚都说什么了?” 为什么林明晰一脸的茫然震惊还夹杂着委屈? 林明晰深深的望了苏沅一眼,口吻复杂。 “你觉得我会欺负你吗?” 林明晰问得很认真。 就跟在讨论什么不得了的正事儿一样。 苏沅听了想也不想就朝天翻了个白眼。 她好笑道:“谁欺负我?” 林明晰哑然无言。 苏沅嗤笑。 “就你这样的,让你一只手我也能一个打八个好吗?” 林明晰…… 他这都是造的什么孽? 头先一批队伍走了,被留下的人开始漫长的等候。 为了打发时间,苏沅每日闲着的时候就带着几个人出去在四周转悠。 有时走得远些,有时候溜达得近些。 时不时的,还能带着庄卫任军等人从雪地里逮出些雪地里特有的小动物回来加餐。 而林明晰一连许多日,都在毡房里待着,也不知道是在忙什么。 苏沅这日转悠够了回来,进毡房就看到林明晰正在弯腰写什么。 她好奇的凑近看了一眼,却发现纸上从上至下写的都是一些人名。 每个人名下头,甚至还详细的写了籍贯年龄。 后边还缀着一串不同的日期和大致的方位地址。 有些实在是不清楚的,就在下头写了一个略字。 苏沅记性好。 对这里的情况也熟悉。 她不敢说这里的人她各个都认识。 但是大致名字却知道一些。 然而这份名单上的,她一个都不认识。 苏沅拧着眉看了片刻,不太确定道:“你这几日,一直在忙这个?” 林明晰将笔放好,看着纸上的名单无声一叹。 “其实咱们这里聚着的人,大多都不是一个村子里的。” 其中有不少,是他们稍微稳定些后,去外边救回来的。 可他们到底能力有限。 能救的少。 没救的更多。 这场大雪看似已至平静。 可谁能知,这白洁得过分的雪花之下,究竟埋葬了多少无人知晓之魂。 第317章 公子爷路子这么野的吗?! 林明晰轻轻一笑,淡声说:“若是有能力,就算是人没了,也理应想法子将尸体带出去,不说好生安葬,起码是要让活着的家人知晓下落,可咱们不是做不到吗?” 带活人出困境已是艰难。 死去的,就更是无暇顾及。 林明晰将写好的名单放在一边晾干,轻声道:“可人既是活了一遭,哪怕是死在了这无垠雪地之中,也不该全无痕迹。” “我想了想,索性就问了问这里的人,将记得的都写下来,来日出去后,要是能找到还活着的家人,就将地址和时间告诉他们。” “不说旁的,起码活着的人来日有心祭奠时,也至于记错了时辰,以至于误了亡者归家的路。” 天灾无情。 苍墨山后的腹地中,活下来的人寥寥无几。 死去的人不知几何。 大雪尚覆盖大地之时,无人可去寻觅亡者踪迹。 可等到白雪散去,露出来的骸骨不知该多触目惊心。 可人人都沉浸在逃脱生天的欢喜中。 除了死者的家人,又有多少人记得,那些在无声无息中死去的亡魂? 苏沅不知为何哑了嗓,只是默默的在一旁看着。 林明晰仔细回想着之前与人的谈话,细细的将记得的都写下来,仔仔细细的放在一旁收好。 他写一张,苏沅就帮着收一张。 等最后落笔时,苏沅突然说:“我觉得,你以后一定是个好官。” 不说爱民如子。 可林明晰一定是个能替百姓设身处地着想的官。 林明晰没想到她能突然说出这么句话,微怔之下失笑出声。 见他笑了苏沅有些莫名,愣了片刻却忍不住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林明晰将所有写好的东西收整好,抬手在苏沅的脸上轻轻的捏了一下,好笑道:“是不是好官暂且不论,但是苏小公子,你该去抹药了。” 苏沅手上之前冻出了不少伤。 血迹斑斑的看着很是吓人。 可这段时间被林明晰摁着,踩着饭点儿似的抹药,早就好得差不多了。 一抹药林明晰就要念叨。 苏沅有些受不了,被拉着手的时候也是一脸的不情愿。 她不悦的嘟囔。 “我都好了,不用抹药了。” 林明晰对她的不满充耳不闻,仔细用温水将她的手一一擦过,才小心点拿出了药一点一点的往上涂抹。 苏沅嘟嘟囔囔的持续不乐意。 林明晰温声细语的轻声哄着,等将药抹好了,盯着苏沅穿了厚的披风,这才将她的小手笼在手里,带着她出去散步。 苏沅被林明晰拉着慢悠悠的走了。 蹲在不远处的任军歪了歪嘴,粗犷的大眼里满是无处可说的迷惑。 两个男人,这么相处真的没问题吗? 这俩男的是不是太亲密了些??? 任军自诩见多识广。 可接连多日被苏沅和林明晰的相处方式还是震得不轻。 他忍了又忍,最后到底是没忍住,踮着小碎步跑去找庄卫嘀咕。 庄卫听了,嫌弃的翻了个白眼。 “关你什么事儿?” 任军??? 他一脸挣扎的指了指苏沅他们走开的方向,夸张的用左手和右手拧在一起比划了个麻花的姿势,难以置信道:“你当真不觉得你们公子不对劲吗?” “大哥你真的不觉得哪儿好像有问题吗?!” 看他扭曲到一起的五官,庄卫忍无可忍的抬脚就在他的屁股上狠狠的踹了一下。 “我们公子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别说他跟个男子牵手,就算是他要娶个男子为妻,那也是我们公子乐意的,与你何干?!” 任军震惊的杵在了原地。 沉默寡言的杨悠尴尬的咳嗽了一声。 庄卫意识到自己失言了,没好气的剜了任军一眼转身走了。 任军灵魂出窍了好一会儿,颤颤巍巍的指着庄卫的背影,语调惊恐。 “他刚刚说什么来着?” 杨悠老神在在的咧嘴一笑,幽幽道:“你放心,纵然就是我们公子想娶个男人,你也是很安全的。” 他意味深长的停顿了一下,很是戏谑。 “因为公子爷喜欢好看的。” “而你,不行。” 任军震惊之下再受伤害,表情彻底错乱得像是被雷劈了一般。 他痛苦出声:“关我什么事儿?!” 杨悠呵了一声,冷声冷调。 “你也知道不干你事儿?” 任军再三受伤,接连被怼了几句,哑口无言神志恍惚的走了。 吴川在一旁一句话没说,但是却捡够了乐子,嘿嘿直乐。 杨悠表情莫测的看了他一眼。 吴川赶紧说:“我知道你们公子看不上我,我就看个热闹。” 杨悠默默的不言语了。 吴川乐够了又有些唏嘘。 “不过讲真的,你们这位公子爷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林明晰虽好,可到底是禁不住打,你说,这俩要是动了手,林明晰岂不是抱头都无处可蹿?” 杨悠认真想了想,脑海里不知为何响起了苏沅曾经说过的话,难掩得意道:“那是,公子一只手能打他八个。” 吴川…… 他只是无话找话。 需要回答得这么认真吗? 日子一天接着一天的过。 感觉没过多久,头先出去的一批人终于有了踪影。 修整一日忙活得差不多了,第二日一早众人就踏上了归程。 时间紧,任务重。 外边又实在是穷。 饶是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钱奇安也没能带回什么好东西。 马车上的位置很是有限。 将人都安置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就只能是认命骑马或是走路。 可只要能出去,就是最好的。 哪怕是走路的,也没人说不愿意。 众人一路走走停停,过了半月,终于到了苍墨山外。 途中平顺,无事发生。 所有人都默默的松了一口气。 苏沅打马上前,正想说接下来往哪儿去的时候,前方不远处的马车中下来了一个青衫女子,不等下车就对着苏沅招手。 “沅沅!” 苏沅看清来人眼里一亮。 都顾不得伸手想扶自己的林明晰,打马跑了上前。 南歌离见她下马都蹦蹦哒哒的样子眼底溢了笑,赶紧伸手将她拉住了,拉到怀里就是紧紧一拥。 她心疼的搓了搓苏沅明显凹下去的脸,哑声道:“都瘦了。” 苏沅倒是不怎么在意,闻言也只是一味地笑。 “瘦些才好看呢。” 南歌离不赞同的皱了皱眉,小声说:“你不瘦也好看,不许学那些小姑娘似的爱俏不惜身。” 南歌离出门日久,和苏沅前后算下来大半年不见。 得知怀北之事,她马不停蹄的就赶了过来。 可到底是来得迟了。 到的时候,正巧赶上南正奇等人从山里出来。 南正奇一行人进城安置。 她就在此等苏沅出来。 此时见着瘦了一大圈的苏沅,眼底心里都是说不出的心疼。 她惩罚似的揪了揪苏沅白生生的耳朵尖,没好气道:“小东西好大的胆子,天底下就没你不敢去的地儿了。” “回去以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苏沅顺从的被南歌离揪着耳朵上了车。 与她一起出来的众人齐刷刷的懵了脸。 林明晰依旧是一脸看不出喜怒的淡然。 庄卫杨悠老神在在说不出的淡定。 吴川咬着根不知从哪儿薅来的树枝东瞧西看。 唯独任军满脸都是怀疑人生的惊撼。 男子可拉手。 女子可搂腰。 嬉笑怒骂嗔痴调情。 苏公子可谓是样样拿手。 当着林明晰的面就跟个女子蹿马车了。 置昔日旧爱林明晰于何地??? 富贵人家的公子爷,玩儿的路子这么野的吗?! 第318章 穷,但是实在 两个时辰后,众人前前后后的终于进了怀北城。 说是个城,其实更像是一个不大的小镇。 徒有诺大的占地面积,可实际上像样的房子屈指可数,街上来往的人也少得可怜。 唯一能勉强在矬子里头拔高个,看起来还稍微像样些的,大约就只有官府的府衙。 然而体面都是表面的。 过了掉漆的门槛,进了脱色的大门,往里走上两步,看着里边破破烂烂的摆设,瘸了腿的桌子缺了口的茶杯,以及头顶上隐隐还透着天光的屋檐,苏沅就知道,这里果然跟宋朝晖保持了一致的风格。 简朴得令人触目惊心。 苏沅心情复杂的跟着进去。 等进了正屋,才发现其实都没那么多地方可坐。 整个大堂里,拢共就五张凳子。 还包含了宋朝晖大人象征着身份的官椅…… 这但凡是多来上几个人,都不知道宋朝晖打算往哪儿坐。 似是察觉到了苏沅眼底不明显的震惊。 宋朝晖也很尴尬。 但是再尴尬,该有的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他热情的张罗着苏沅和林明晰坐下,扭头又去叫人倒茶。 宋朝晖前前后后的忙活个不停。 苏沅和林明晰数次想插嘴没插上,面面相觑之下只能沉默。 南家人不方便露面。 所以南正奇一开始就没见宋朝晖。 进了怀北城,都不曾歇脚就直接去了钱奇安安排好的住处。 南歌离过了城门就跟苏沅分开了。 故而他俩在这儿相对尴尬,一时竟不知应该如何应对宋朝晖的洋溢得无处散发的热情。 钱奇安不放心也跟着来了。 此时在唯五之一的椅子上坐着正在犯困。 许是看出苏沅和林明晰的尴尬,他捂着嘴咳嗽了一声,低低地说:“这宋大人没什么心思,就是为人太实在了些,许是对你们感激愧疚,这才如此。” “别着急,咱们随意待一会儿就走。” 林明晰没什么表情的说好。 苏沅头大的摁着脑袋不吭声。 宋朝晖忙活了好一通,最后自己端着一个茶盘走了进来。 上边整整齐齐的摆了四个冒着热气的杯子。 连盖子都没有。 他不太好意思地说:“怀北不产茶,也没什么好东西,家中母亲闲暇无事时炒了些荞茶,你们凑合着喝些。” 苏沅闻言面露好奇。 “荞茶?” 看出苏沅感兴趣,宋朝晖终于找到了个可掀话的由头,赶紧说:“就是用荞麦壳加些可食用的草叶炒制而成的,怀北气候不好,空气干燥,我母亲还特意往里头加了些降火解热的草药。” “农家粗制,自然比不得好茶精致,但是滋味尚可,长期饮用也有滋补之效,苏公子若不嫌弃,可稍微尝试一下,看看是否还能入口?” 苏沅从未听说过荞茶。 也不知荞麦壳还能制成茶。 一时间被宋朝晖的话引起了兴趣,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滋味略涩。 但又回味带甘。 喉咙中自带清凉之感。 余绕仍有草叶之香。 尽管茶汤颜色混浊也不透亮。 卖相不咋地。 但是味道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很是别致。 苏沅眼底闪过些许惊讶,笑着点头。 “确实是好东西,大人破费了。” 见苏沅满意,宋朝晖这才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这次雪山之行,若无苏沅和钱奇安在前领阵,他再怎么上火,现在估计都还被困在山道外不得进。 若无林明晰想出的地洞之法,巧妙带着幸存者躲避风雪,死伤人数恐会更巨。 那些百姓也不可能得以存生。 对于他们,宋朝晖内心是真心实意的感激。 只是条件实在有限。 他能做的少得可怜。 他掩下眼底心酸,难掩局促的笑了笑,踌躇着说:“其实按理说,这话不该我问,但是不问问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若是有冒犯之处,还望几位公子见谅。” 苏沅端着茶杯不言语。 目光看向了林明晰。 钱奇安笑吟吟的也不接话。 明摆着就是等林明晰开口。 林明晰无奈一叹,淡声道:“大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宋朝晖笑了几声掩饰自己的不安,咳了咳才说:“那什么,我就是想问问,二位进去前后总共花了多少银子?” 钱奇安和苏沅都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当即对视一眼,两人眼底都是说不出的茫然。 好好的,问这个干什么? 林明晰面露不解。 宋朝晖一咬牙索性就说:“是这么回事儿,此次赈灾,本是官府内部之事,诸位能挺身而出,是诸位大义,但是也不能平白让你们为救助百姓平白遭受损失。” “我回来后想了想,要不你们将所耗费钱财之数告诉我,我回头想法子给你们补上。” 钱奇安和苏沅来次初衷并非是为受灾百姓。 这一点他们自己知道。 宋朝晖心里也清楚。 但是他们顺道救了人,还为此花了不少钱。 这也是事实。 总不能让人做了好事儿,最后还得自己承受损失。 宋朝晖左思右想的都觉得不能这么干。 挣扎了好久,今日终于是将想说的说了出来。 可话音刚落,苏沅和钱奇安的表情就更加微妙了。 官府穷得连匹马都没有。 骡子驴都得上百姓家里去借。 就这种财物状况,还能填补空缺? 林明晰也觉荒谬。 掩饰似遮住嘴喝了一口茶,轻笑道:“这个大人倒是不必介怀,我们只是尽力而为罢了。” 宋朝晖闻言连连摆手。 “不成不成,这么说可不成。” 像是猜到他们在担心什么,宋朝晖略显得意的笑了一下,嘿嘿道:“诸位有所不知,灾情初发时,我就将报灾的折子送往了盛京,昨日刚收到回信,说是赈灾的粮食银子已经在路上了,想来不日就能到。” “这府衙中什么情况你们也瞧见了,银子我是没有的,但是等赈灾的银子到了,可先将诸位垫付出去的补上。” “怎么着,也不能让你们受损才是。” 钱奇安和苏沅只求人平安无事。 花出去的银子多少,当真是不在意。 只是宋朝晖执意要说,他俩没了办法,只能是随意将所费银两的数目往下砍了个对半有余,报了个数。 得了具体数字,宋朝晖心里大约有了些数。 顿时也没那么局促了,乐得见牙不见眼的张罗着要请他们在家里吃饭。 谈话可以。 吃饭就大可不必。 林明晰和钱奇安找了个借口要走。 宋朝晖再三挽留无法,只能是亲自将人送到了府衙门口。 到了门口,钱奇安像是好奇,随意问了一句。 “话说朝廷来的赈灾物资到了,负责押送处理此事的官员是谁,大人可知?” 宋朝晖想也不想就说:“听说是户部侍郎元谋远大人。” 钱奇安眸光微微闪烁,略带无奈的一叹,低声道:“不瞒大人,我在外行走,家中亲眷本不同意,此次涉险他们并不知情。” “这户部侍郎与家父乃是熟识,若是让他知晓此次我也在场,回去后少不得要与家父提及,届时只怕是要惹得家中人忧心不已,故此,还望大人能答应我个不情之请。” 第319章 无双皮相裂骨刀 钱奇安这么一说,宋朝晖就大致猜到了他想说的是什么。 朝堂中人人都知。 大理寺卿家的公子是个特例。 分明是状元之才,未足双十下场一试便取探花功名。 但是却执意不愿在官场为官。 反倒是对下九流的商道感兴趣。 为此钱奇安在家里闹了不小的动静。 听说险些被家中老爷子抽断了腿。 在盛京城中的权贵公子中也是个多年的笑话。 宋朝晖不知钱奇安为何不做官想经商。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帮个小忙。 他拍着胸口说:“公子放心,我必不会多嘴提及。” 除了宋朝晖,也无人知晓钱奇安的真实身份。 只要他不多嘴,任盛京来的是谁,也绝对猜不到。 钱奇安放心一笑,指了指站在林明晰身边的苏沅,笑道:“还有我这位弟弟,也不太方便透露行踪,想来大人也是会为我们保密的,对吧?” 钱奇安宋朝晖不敢惹。 拿着皇帝私玺印章来的苏沅,他就更是不敢惹了。 宋朝晖连连保证绝对保密。 钱奇安得了确定答复,再三谢过才告辞离去。 马车一路直行到了临时落脚的客栈。 林明晰扶着苏沅下了马车。 进屋后,钱奇安就叫着林明晰去了南正奇的房间。 苏沅则是被南歌离叫了过去。 南歌离上下打量着苏沅,见她虽瘦了,但是比之前高了些许,眼底溢着难言喻的笑。 “之前在外头时偶到过一个绣坊,那家绣坊的娘子手艺不错,花样样式也别致,顺带给你带了两件衣裳,你去换了给我瞧瞧?” 出门在外,本就诸事不便。 南歌离还能想着给苏沅带衣裳。 这份惦怀之心,远比东西更宝珍。 苏沅也不扭捏笑着就去了。 等换了衣裳出来,就百般的不适应。 南歌离给她带的是裙子。 还是长长的那种裙子。 苏沅这一年多来,一直都是以男子的身份在外行走。 穿惯了利索的短襟直缀,此时换了这么身不太方便的裙子,只觉得手脚哪儿哪儿都不适应,变扭得直想伸手去拎着裙摆。 南歌离伸手拍了一下她的手背制止了她的动作。 好笑得不行。 “哪儿有小姑娘伸手扒拉裙子的?” 苏沅苦笑。 “哎呦,我这不是不适应吗?” 南歌离一见她抬头,就撑不住笑出了声。 苏沅虽是穿了裙子,面上却还是男子装扮。 脸上不知抹了多少层黑灰,看着全没女儿家的娇俏,满是少年男子的英气。 之前倒是不觉。 此时换了这么身衣裳,只觉浑身上下都透着说不出的违和之感,哪儿都不对劲。 南歌离嫌弃的指了指桌上放着的水,摁着腰道:“见你这脸实在变扭,赶紧给我洗了去。” 苏沅咧咧嘴去了。 清水变浊。 人顿时就白净了。 南歌离看着眼前白净娇俏的小姑娘,压下眼底惊诧,略带感慨地说:“小沅沅长大了。” 苏沅骨相精致。 五官立体。 本就是媚多过清的长相。 只是之前年岁小不显明显。 再加上平日里用妆粉装饰,又刻意修饰了五官面相,故而看起来英气多些。 但是此时妆粉尽卸,露出了白皙得过分的皮肤底子,又加上过了一年明显张开的五官相缀,光是站着,眼波流转间,无形无刻都是动人之处。 这样的相貌本是过分浓重,略带侵略性,会给人一种过分艳光四射的感觉。 但是苏沅自身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稳重之态。 又有这段时日的沉淀。 仿若神光内敛的宝贝。 很好的将长相带来的侵略性,完美的收敛在眉眼的沉凝之间。 乍一看,只觉美。 深处一瞧,却觉悠远。 南歌离满是感慨的将苏沅摁在了凳子上,顺手拿起了桌上的梳子,轻叹道:“这么好看个姑娘,不可穿裙可能戴钗,还总是将脸抹得黑糊糊的,觉不觉委屈?” 苏沅不以为意的嘿了一声,摇头道:“不委屈啊。” 她是真的不觉得委屈。 对于女子而言,皮相真的是一柄双刃剑。 有人靠着无双皮相裂土封王。 有人却因一张过分不寻常的脸深陷泥沼。 甚至丢了性命的也时常有之。 苏沅不显迹时意识到自己这张脸可能招惹祸患,甚至还想过弄点儿什么遮住这张脸。 总之在没能力保护自己之前,绝不可太高调。 否则恃美行凶杀的不光是别人。 也可能是自己。 她现在虽是暂时没了那种危机。 但是她又不指望谁能称她美。 这张脸还是遮住比较方便。 苏沅任由着南歌离摆弄自己的头发,撑着下巴懒洋洋地说:“而且说真的,我觉得男装可方便了,我一点儿都不想穿裙子。” 南歌离大约没想到她的回答会是这个,微怔之下无奈失笑。 她轻轻的将一枚金钗插入梳好的发中,往后退了一步略微端详,仔细调整了一下发钗的角度才说好。 眼前也没有个镜子。 苏沅看不到自己的样子,可还是还性子的跟着说好。 南歌离被她逗乐了,将选好的配饰一一给她戴上。 摸到她光滑的耳垂时无奈一叹。 “过了年,你该是十六了吧?” 苏沅不知为何说起了这个,茫然点头。 “应该是。” 南歌离拿着流苏耳坠轻轻点了点她的眉心,好笑道:“哪家马上及笙的姑娘没个耳眼?你这耳朵未免也太干净了些。” 苏沅不以为意的笑了一下,满不在意地说:“穿耳洞多疼啊,再说了,别人见我一身男装还顶着两个耳眼,多不合适。” 南歌离不赞成道:“可来日嫁人作新嫁娘,总是要戴耳饰的,否则让人见了,像什么样子?” 苏沅没想到那么远,眼下只是不愿意受疼。 正想将此事糊弄过去时,南歌离扭身就拿了个小盒子。 苏沅心底生出一种微妙的不详之感,迟疑道:“先生拿的这是什么?” 南歌离悠悠一笑,淡淡地说:“之前在外头时,我见着不少好看的配饰,只可惜你似乎没有耳眼,不少都只能看不能买,到底是可惜了。” “今日正好有空,干脆就给你穿上吧,免得过些日子及笙,也是少了体面。” 苏沅正想说她是个男人要什么体面。 谁知南歌离说动手就要动手。 她惊恐的挣扎着想跑。 却被南歌离眼疾手快的摁在了椅子上。 “丫头别乱动,这耳眼要是穿歪了,日后可是要受苦的。” “再者说,你就是从这儿跑出去了,我也能让南风把你揪回来,你何苦多折腾一趟?” 南歌离语速不快。 下手却是稳准狠。 苏沅不过闪神的功夫,耳朵上就多了一丝火辣辣的刺痛。 等她回神,耳朵差不多已经没了知觉。 她惊恐的伸手抹了一下,见着手上的血,险些哭出声来。 “先生……” 南歌离云淡风轻的用手帕擦拭了一下,不以为然道:“蚊子死了血都比这多,死不了的。” 苏沅震惊之下没了言语。 南歌离左右看了一圈,像是有些意犹未尽。 “我看不少人佩的耳饰都是双数,说是取的双十为上的吉祥意头,也有十全十美之意。” “今日既是穿了,要不好事成双,再穿一双吧。” 南歌离像模像样的去拿针。 苏沅心里受惊浑身一僵。 下一秒运起轻功,蹭的一下就从椅子上蹿了起来。 南歌离尚未回神,扭头就只能看到她破门而出的残影。 她忍不住喊:“南风……” 苏沅闻言瞬时跑得更快了。 风尤不及。 惊喊遍地。 “林明晰!” “救我!” 南风闻声而来,眼里全是迷惑。 “小姐?” 南歌离忍着笑将手里的一小瓶药递给他,戏谑道:“去将这个给那丫头,让她记得抹药,这样伤口好得快些。” 南风茫然的揣着药去了。 南歌离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沉默良久低低的笑出了声。 “小丫头,看你日后还敢不敢哪儿危险往哪儿去。” 第320章 便宜不好占 苏沅叫的实在是太惨烈。 宛若就跟被人摁着揍了一顿似的。 以至于在书房里说话的人全都闻声找了出来。 等看清苏沅的装扮,钱奇安难掩惊诧的低呼了声乖乖。 林明晰起先没注意,只顾着拉着苏沅问怎么了。 苏沅气得说不清话,一个劲的指自己的耳朵。 耳眼是刚刚穿的。 血都还透着几分温热劲儿。 新鲜得不行。 顺着苏沅小巧得惊人的耳朵缓缓往下流淌。 看着就可怜得紧。 林明晰见状心疼的皱了皱眉。 可不等说什么,南风就追了上来。 他将药瓶递给苏沅,沉声道:“这是擦伤口的药,公子莫要忘了。” 苏沅不满的瞪着眼不吭声。 不自觉的往林明晰的身后躲了一下。 显然是怕南风抓自己回去接着穿。 林明晰面无表情的将药接了过来。 南风唇边溢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淡声道:“小姐说,她那里给您准备了不少耳坠,让您一会儿气消了,记得过去拿。” “您若是不去,那就只能是她给您送过来了。” 只是南歌离是单纯来送耳坠,还是想再找机会扎苏沅两针。 那可就不好说了。 南风几句话,却将该说的都说了个清楚。 苏沅耳朵上的伤是穿耳眼弄的。 耳眼是南歌离亲自穿的。 有些人家的女孩儿,不足三五岁时候就会穿耳眼。 那么小的娃娃都受得住的苦,苏沅自然也能受得住。 这压根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伤。 林明晰纵然是有心想为苏沅做主。 碰上这么件算不上事儿的事儿,一时间也不知能说什么。 林明晰莫然沉默。 苏沅语塞的咬着牙说知道了。 南风对着众人拱手致意后才转身离去。 林明晰扭头想给苏沅擦药。 看清苏沅装扮的瞬间,眼底却露出了一丝意外。 他忍不住拍了拍苏沅的头,好笑道:“怎地这副打扮?” 苏沅也不自在。 这裙子好看是好看。 可真的太长了。 苏沅刚刚跑的时候都觉得不舒坦。 碍手碍脚的。 还碍事。 这会儿听林明晰提起,更是止不住的叹气。 “先生给带的,非逼着我穿,我就说穿这个不好看,还麻烦,我……” “好看。” 林明晰打断了苏沅的嘀咕,轻笑着说:“特别好看。” 林明晰不曾说半句不该说的。 也没做什么。 但不知为何,听他这么认真的说好看,脸莫名的就红了。 她眼神闪躲不敢看林明晰的眼睛。 嘴里却还是忍不住嘟囔。 “麻烦死了。” 林明晰笑着揉了揉她的发,正想安慰几句,在一旁实在是看不下去的钱奇安咳嗽了一声,揶揄道:“啧,光天化日的,你们能不能稍收敛些?” 他面带唏嘘的唉了一声,叹气道:“你们是双宿双飞郎情妾意,可怜师兄我还是孤身一人呢。” “你们若是有什么体己话要说,回屋去说可好?” “二位行行好,饶了我吧。” 他装模作样的对着林明晰和苏沅拱手,像是真的怕了。 苏沅被逗得扑哧乐出了声。 林明晰眼底笑意弥散,自然而然的拉住了苏沅的手,垂首问:“先生那边没事儿了?” 苏沅郁闷的点头。 “一直就没什么事儿。” 她现在怀疑,南歌离特意叫她过去,就是为了折腾她。 林明晰安抚似的捏了捏她的手,扭头跟钱奇安说了告辞。 钱奇安唯恐不及的连连点头,嫌弃道:“赶紧去吧,这儿有我呢。” 林明晰拉着耷眉丧眼的苏沅回了客院。 特意去打了温水,拿了干净的纱布将苏沅耳垂上残留的血渍擦干净,然后才将南风拿来的药小心的抹了上去。 过了这么会儿,早就不流血了。 只是火辣辣的疼。 那药略带着几分凉意,抹上去后,恼人的火辣刺痛之感像是也消了不少。 苏沅狐疑的摸着耳朵,意外道:“你别说,这药还真挺有用。” 林明晰将她不安分的手抓了下来,盯着看了半响,确定不流血了才说:“好好的,怎会想到穿耳眼了?” 苏沅郁闷的长长一叹,很是无奈。 “我怎么知道?” “说话说得好好的,先生突然就拿了针出来,动都不让我动,扑哧一下就穿过去了,等我回过神来,这俩就已经在耳朵上挂着了。” 苏沅心有余悸地说:“要不是我跑得快,说不定还得再多俩!” 见她一脸后怕的样子,林明晰有些好笑。 却又很给面子的没笑出声来。 他顺手将苏沅跑歪了的发钗扶正,然后才说:“刚刚老师跟我说了个事儿。” 苏沅好奇抬头。 “什么?” 林明晰迟疑了一下,稍组织了一下措辞,将南正奇的话复述了一遍。 简单地说,因为浣纱城和怀北之事办得不错,盛京城那位很是满意。 于林明晰的前程上,额外指路。 现在摆在林明晰眼前的,可有两个选择。 第一,就是让他以世家推举的身份免去一年后的应试。 当下就可入场为官。 听那位的意思,似有将他放在怀北附近的打算。 只要林明晰愿意,他过不了多久,就可免去下场落榜的困扰,直接官袍加身,顺利进入官场,施展自己的抱负。 二则,若林明晰不愿意走此路,就继续跟着南正奇在外游历。 等来年开闱,以举子的身份下场应试。 应试分作两批。 头批笔试。 后是殿试。 开闱后无数人盯着,殿试那位可予以放松。 但是笔试就只能靠林明晰自己的本事。 无数举子同时下场,其中不乏惊艳才绝之辈。 林明晰凭本事能走到哪一步,也不好说。 苏沅听完托着下巴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就是说,你可以免试为官,也可以不用去跟那么多人争一个名额,是吧?” 林明晰笑着点头。 “是这么个意思。” 苏沅狐疑皱眉。 “可世家举荐,走的又是什么路子?” “谁举荐你?” 这个林明晰也不清楚,闻言也只是笑。 “老师未曾明说,但是既是这么跟我说了,想来是可以安排好的。” 林明晰并非世家出身。 身后也无可倚靠的家世。 要想走这个路子,自然只能是由南正奇在暗中操持。 苏沅想了想,就果断摇头。 “我觉得要不你还是去考试吧。” 免试为官,听起来像是轻松了不少。 可其中的门道指定是少不了。 先不说南正奇安排下来要花多少功夫。 万一在这其中欠了谁的人情,林明晰日后与那人同朝为官,少不得在打交道的时候被迫顾及几分往昔情面。 还不等新官上任呢。 就先被人在身上套了个党派标志。 这可不见得就真是什么好事儿。 再说了,说得好听些是举荐的。 可实际上不清不楚的,谁知道谁有真本事,谁是来混日子的? 就算是林明晰顺利做了官。 日后也少不得要被人质疑是否有真才实学。 一朝走捷径。 后续祸患无穷。 这样一时的便宜可不好占。 第321章 这就是个笑话 苏沅想不到更深处,却字字说到了点子上。 恰好与林明晰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林明晰唇角无声上扬,嘴里却说:“那我明年若是下场落榜了呢?” 苏沅不以为意的撇撇嘴,没好气道:“一年不行就再来一回呗,左右又不是什么一辈子只能考一次的试。” 她不客气的对着林明晰翻了个白眼,好笑道:“再说了,你不是号称林家村百年不遇的小神童吗?” “怎么,咱们的举人老爷,连下场一试的胆儿都没了?” 林明晰哭笑不得的点了点苏沅的眉心,无奈道:“胆儿倒是不缺,只是不忍让你多受苦。” 他若是此时就免试为官了,甭管官职大小,可大小也算是有了官职在身。 苏沅怎么也算得是个官家夫人。 体面不说大小,可终究是有了。 他也有些微薄俸禄可支应家中。 可他继续如此,苏沅就不可避免的要为家中诸事操劳。 林明晰嘴上不说,心底却始终隐隐带着自责。 若非他迟迟不可支撑门户,苏沅何至于如此? 他尽管没说,可苏沅却一下就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苏沅嗨了一声,用手揪着林明晰的脸往两边扯,看他露出的可笑表情忍不住的笑。 “我说你年纪不大,一天天的这小脑袋瓜里到底在琢磨什么?” “咱们现在不是挺好的吗?比之前有钱,也比之前过得好,不就是多等上一年多的功夫吗?多大点儿事儿?” “你就安心去,考得上考不上,家里都有你的一口饭吃,饿不着你。” 苏沅财大气粗的拍拍林明晰被揪红了的脸,笑眯眯的。 “姐姐有钱,我养你。” 林明晰心中再多杂绪,在听到苏沅这几句不似安慰的安慰的瞬间也只得烟消云散。 他揉了揉被苏沅揪的地方,轻声道:“姐姐?” 苏沅正想点头,却捕捉到了林明晰眼中一闪即逝的微妙。 她心虚的嘿嘿一笑,打马虎眼似的开始胡扯。 “再说了,你就算是当官了也不会发财,那点儿俸禄银子够干什么的?” 不信邪的可以参考一下可怜的宋朝晖。 明明是一方父母官。 官衔不小。 辖区很大。 听起来也是真的很威风。 但是人也是真的很穷。 苏沅一想到宋朝晖堂堂一方大员如此凄凉度日,就忍不住唏嘘。 “当官不发财,发财不当官。” “诚不欺我啊……” 林明晰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感慨谁,愣了一瞬撑不住也跟着笑出了声。 “狭促。” 苏沅嘿嘿笑出了声,乐了一会儿又忍不住伸手去扒拉自己的耳朵。 林明晰见了赶紧抓住她的手,不动声色的哄着她说别的。 俩人在屋内说了半响话,等苏沅有些困了,林明晰才折身走了出去。 第二日,南正奇看着林明晰,沉默片刻后轻轻的笑出了声。 “等来年下场,虽是多了些过程,也少不了曲折,可结果却是最好的,你能这么想,为师也觉欣慰。” 能免试直接为官,这对于大部分寒门学子而言,大约都是个不可拒绝的诱惑。 南正奇虽心底自觉此法并非良策。 可当有选择的时候,还是将选择权交给了林明晰自己。 毕竟林明晰想怎么做,那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林明晰能目光长远,不被眼前一时的好处所麻痹。 这是好事儿。 南正奇轻叹一声,正想说什么时,钱奇安阴沉着脸从外头走了进来。 他回身关上了门,沉声道:“宋大人跟人打起来了。” 南正奇??? 林明晰:“什么?” 说起来也是个笑话。 宋朝晖日盼夜盼,心心念念的盼着朝廷来人送赈灾物资。 东西还没到,就先在屋里扒拉着算盘合计,东西到了以后如何分配到位。 望星星盼月亮的终于等到了,宋朝晖不等官服穿好,急吼吼的就带着自己屈指可数的人手奔出城门亲自接了。 但是等看清了送来的东西,宋朝晖的脸立马就黑了下去。 宋朝晖递折子上去时,分明说清楚了要多少粮食物资和银两。 朝廷给了回话,也说是同意了。 让他等着人将东西送来。 可说好的是一回事。 送来的东西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银两不足所要之数的十分之一。 粮食数量少了多半不说,大多数还是旧年的陈米。 拆了袋子一看,掺了谷糠的都还算是好的。 其中不少甚至还掺了土沙! 至于其余的药材衣物之类的,更是一点儿见不着。 宋朝晖是个梗的,在城门口发现不对劲,就拦着人不让进城。 非要拿出清单,在城门口当场清点。 来送东西的元谋远也不是什么好性子的。 跟宋朝晖争执了几句无果,当即就要给宋朝晖扣上个不敬钦差大臣的罪名,扭头就要带着人和东西返程。 宋朝晖哪儿肯让人就这么走了? 两厢拉锯之下,宋朝晖不知为何急红了眼,振臂一呼就冲上去扒拉元谋远。 硬生生是凭着一己之力把人从马背上扒拉了下来。 直接一把摁到了地上。 元谋远是个文官。 自来就没干过与人在人来人往的城门口大打出手的事儿。 再说了,真动起手来,养尊处优多年的元谋远,哪儿是时不时还得亲自下地放驴的宋朝晖的对手? 两边的大人毫无征兆之下动了手。 双方各自的人手都急了。 元谋远的人出自朝廷正统,自是精壮许多。 制服佩刀一样不少。 但是精有什么用? 宋朝晖这边亲兵虽少得可怜。 但是城中的百姓却不少。 听闻朝廷赈灾的东西今日送到。 城中不少百姓都跟着到了城门口。 再一看两边打起来了,百姓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撸着袖子就往上干。 怀北的民风有多彪。 这双方针锋相对的瞬间体现得淋漓尽致。 盛京来的兵马被摁在地上摩擦。 宋朝晖把元谋远捶到怀疑人生。 好好的物资交接。 生生被演变成了全武行。 两边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躲在暗处观察情况的钱奇安一言难尽的回了城。 他表情复杂的停顿了一下,口吻微妙。 “我回来的时候,元谋远被打得头破血流,似都不能起身了。” “再这么打下去,只怕是不太好。” 他看林明晰和南正奇都没接话的意思,无奈一叹,幽幽道:“谁能想,送个东西,还能险些被人打死呢……” 第322章 借钱不可能 谁也没想到,事态能变成这样。 城门口好一番鸡飞狗跳后,奉命前去查探情况的南风终于带来了最新消息。 元谋远一行人,到底是势单力薄。 对上怀北城中的彪民们,没能在拳脚上占得半点便宜。 从随从到押送人员,再到元谋远本人。 最后都是被打趴下了拉进城的。 想及那个混乱得近乎可笑的场景,南风嘴角不明显的抽搐了一下,无奈道:“观情形,元大人被拉进城的时候,神志已经不太清醒了。” “现下不知情况如何呢。” 宋朝晖当真是气坏了。 揍了人不说,一路拉着元谋远进了城,还没让人请大夫。 据说只是随意弄了点儿草药就把人打发了。 可怜的元谋远大人,受了那么重的打,这会儿也不知是死了还是半死不活。 钱奇安一言难尽的啧了一声,嫌弃道:“这都是什么事儿?” 南正奇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咬牙道:“什么事儿?” “还不是那群贪官污吏在其中作祟的脏事儿!” 朝廷既是答应了拨物资银两。 拨下来的数目必然是足的。 只是盛京路远。 从盛京城将东西送来,前后不知要经多少人的手。 一个披着官帽的蝗虫剥上一分。 层层叠叠的往下。 到了怀北城时,还能剩下多少?! 林明晰无声拧眉,沉默片刻后淡声道:“话虽如此,可宋大人此次还是冲动了些。” 仗着人多,动手把人打了是出了一时之气。 可元谋远是京官。 在官衔上并不比宋朝晖低。 宋朝晖这会儿能撒气似的揍人。 可总不能真的拿元谋远怎么样。 等元谋远出了怀北回了盛京。 那还不是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宋朝晖不过是一个地处偏地的地方官。 哪儿有元谋远在圣上面前的体面? 殴打京官,这样的罪名传到圣上耳中,对宋朝晖而言,并不是好事儿。 钱奇安闻言无奈的轻叹一声,苦笑道:“其实也不怪宋大人冲动行事,主要是这次的事儿,元谋远办得实在是过分恶心。” 中饱私囊这样的事儿,从古至今就是免不了的。 但是也讲究分寸。 一百斤粮食,从中神不知鬼不觉的弄走三五斤,自然是无人察觉。 纵然就是察觉到了,大多数人也会装作不知。 毕竟有些事儿,说得太透了,对谁都不好。 可元谋远送来的东西,跟所要的物资压根就对不上数。 这不是明摆着将人当傻子糊弄是什么? 林明晰默然不语。 钱奇安一脸唏嘘。 “其实这样的事儿,换个别的当地官,可能也就打落牙齿混血吞了,可元谋远遇上的,偏偏是宋朝晖这个怪人。” 钱奇安神色微妙的停顿了一下,眼底闪现出点点讥诮,语带嘲讽。 “他这顿打,挨得不屈。” 林明晰哭笑不得的微微摇头。 顿了顿才说:“宋大人是耿直,可能在这样的地方坐到一方知府的位置,绝不是心无长计之辈。” “此事分明可以有其他的解决方法,他却选择用这种酷烈的方式闹得人尽皆知,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宋朝晖不可能不知自己动手打了元谋远后的利害。 可还是直接动了手,大有要将事情闹得一发不可收拾的意思。 这事儿只怕是一时半会了不了。 钱奇安若有所思的抿了抿唇。 略带迟疑地说:“会不会是闫修示意他这么做的?毕竟元谋远可是闫修一派的人。” 林明晰闻言,脑海中萦绕的迷雾越发扑朔。 他不太确定地说:“浣纱事发,牵扯到的人不少,闫修虽是保住了自身,可到底是刚犯了忌讳,少不得要夹着尾巴安分守以表忠心。” “按理说闫修此时正应该是蛰伏养晦的时候,他如此纵容手底下人大肆贪墨,这是不是不太合乎常理?” 南正奇闭了闭眼,沉声道:“元谋远此人,志大才疏,明面是闫修一党,可实际上并不受闫修信任,平日里也只是跟在闫修身后捧臭脚的时候多。” “依闫修的性子,也绝不可能在这种关头,干出这么蠢的事儿。” “这次只怕是底下人私欲难压,背着人做出来的勾当。” 钱奇安满脸嫌弃的呸了一声,没好气道:“怀北都穷成这样了,还贪这里的东西,这群人还真没一个是玩意儿的。” 南正奇阴沉着脸不言语。 林明晰说不清什么滋味的轻轻一叹,沉声说:“元谋远不好相与,他背后的闫修也不好招惹。” “宋大人这次打了钦差大臣,只怕是要惹上麻烦。” 就算此事不是闫修指使。 可元谋远怎么都算是闫修一派。 哪怕是为了自己的面子,挽回自己的形象,闫修也绝不可能让这里的事儿有机会传到皇上的耳中。 宋朝晖纵有千般委屈想言,可他的信和折子,总要历经无数驿站才能送到皇上手中。 而闫修在这途中的眼线何止千百? 想拦截一封来自地方的折子,简直易如反掌。 地方官无诏不得离驻守之地。 宋朝晖的诉苦不可能上达天听。 闫修和元谋远却是能直接面圣陈情的。 届时一方巧舌如簧。 一方有苦难言。 吃亏的只能是宋朝晖这个无权无势的小知府。 林明晰能想到的,南正奇自然也能想到。 他闭着眼想了想,突然说:“你俩去宋大人的府上走一趟,就说……” “报,宋大人府上来人了,说是有要事请钱公子和苏公子过府商议。” 这样要命的关头,宋朝晖不想着怎么处理事情,反而是派人来请谁呀和钱奇安。 显然不太对劲。 南正奇停顿了一下,皱眉道:“清行,你与他们二人一同前去。” “切记,遇事不可大意,也不可让元谋远见着你们,速去速回,不得耽搁。” 林明晰和钱奇安领命去了。 苏沅收拾好了出门,在途中了都还是一脸的茫然。 她不知城门口的热闹,琢磨了半晌还有点疑惑。 “宋大人这么着急着请我们过去,难不成是要还咱们的银子?” 花出去的银子苏沅不心疼。 可若是能回本几分,苏沅也是乐见其成的。 谁会嫌兜里的银子多呢? 钱奇安听见忍不住扑哧乐了出来,好笑道:“你想什么呢?” “他不找咱们再借点儿就是好的了。” 还? 元谋远送来了一堆沙子谷糠。 他拿什么还? 苏沅茫然的眨了眨眼,下意识的看向了林明晰。 林明晰无奈点头,表示钱奇安说的都是对的。 苏沅立马就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她十分抗拒的捂紧了自己的小荷包,一脸直白的拒绝。 “他都穷成什么样了还借?想什么呢?” “不可能!” 第323章 这是被驴踩了吗? 借倒是不难。 只可惜,借了宋朝晖一定不可能还。 亏本的买卖做一次就够了。 苏沅可没做善人的好习惯。 苏沅惊恐的表情逗乐了林明晰。 林明晰揉了揉她高束的马尾,笑着说:“应该不至于,放心就是。” 苏沅不太放心的松开了自己的小荷包,满脸悻悻。 “我可先说好了,借钱没有,谁也甭劝我。” 像是怕自己的决心表明得不够坚决似的,苏沅还无比认真的补充。 “谁劝也没用。” 钱奇安忍着笑,有样学样的跟着点头。 “我也是。” “没钱。” 苏沅用力点头。 “就是,不借。” 一路说着有的没的,不一会儿到了府衙门前。 前来请的人不走大门,直接带着他们往侧门去。 客来从偏门入。 若非特殊情况,就是对来客的轻贱。 似是怕苏沅他们多想,领路的车夫尴尬的笑了一下,急忙解释:“诸位公子请见谅,不是咱们大人存心怠慢,实在是咱们府上如今又外人在,多有不便,为方便行事,还请各位稍担待些。” 钱奇安和林明晰都知道他口中说的外人是谁,不以为意的点头。 “请带路吧。” 那人略带惶恐的领着他们往里走。 等进了内堂,直接就将人带着进了宋朝晖的书房。 苏沅和宋朝晖不过一日未见。 此时见宋朝晖一脸精彩的姹紫嫣红,忍不住小小的吃了一惊。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宋朝晖脸上的青紫,很是诧异。 “宋大人,您这是上哪儿跟人斗殴了?” 她不过是随口一提。 却恰好说到了重点。 宋朝晖可不是就是去跟人斗殴了么? 宋朝晖忿忿的咬牙,放下了手里的药,吃力的站了起来,忍着痛龇牙对着他们拱手。 “情况特殊,多有怠慢,望诸位见谅。” 苏沅心不在焉的点头说是。 钱奇安和林明晰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无奈。 他们光是听说宋朝晖多英武的将元谋远打得不成样子。 不成想,伤敌一万自损八千。 宋朝晖这副尊荣,也实在是没能好到什么地方去。 宋朝晖自己也知道此时的面容实在难看,可事到如今他也没了别的法子。 掩饰尴尬似的咳了一声,请他们坐下后才说:“实不相瞒,今日请诸位前来,是有事相求。” 苏沅闻言立马警惕的捂住了自己的荷包。 宋朝晖没注意到她的动作,难堪的停顿了一下,才面红耳赤地说:“之前我不是说等朝廷的东西送到了,就将欠款还给你们吗?” “可如今朝廷送来的东西出了些岔子,一时半会我估计也凑不到那么多银子,所以想请诸位能稍微宽限些时日,容我慢慢的去想法子。” 说出这样的话,对宋朝晖而言也很是艰难。 他再三迟疑后才说:“你们放心,我不是欠债不还的意思,只是目前的确是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见众人都不吭声。 他急忙站了起来,从桌上拿出两张墨迹未干的借据,说:“这是我写好的借据,你们宽限我些时日,这些银子,我定然会想尽法子还上,只是……” “只是时间可能会稍微长些。” 怀北本身到底有多穷。 这就是一个不能细想的事情。 说是见着伤心闻者流泪也不为过。 宋朝晖在此地为官多年,别说百亩田地雪花银。 连自己的宅院都不曾能置办下。 如今都还是带着老母亲住在府衙的后院中。 他原指望的是朝廷送来的银子还债。 可如今朝廷指望不上了,就只能是自己慢慢的想法子。 苏沅和钱奇安虽已将所费银两的数目大大打了折扣。 但是那对于怀北官府甚至宋朝晖本人而言,仍是一个不可达的艰巨之数。 银子是必然要还的。 只是时间可能就不好说了。 一天前就大话说得满满当当的。 一夜过去就反了悔。 宋朝晖尴尬得无地自容,连头都抬不起来。 苏沅听他不是想再借钱的意思,悄悄的在心里松了口气。 她也没收宋朝晖递过来的借据。 只是说:“不急,宋大人慢慢周转便是,至于这借据就不必了,宋大人说的话,我是信得过的。” 钱奇安也在一旁笑着点头。 “是啊,这银子本是我们甘愿花出去的,其实不必纠结于还,宋大人拘泥了。” 宋朝晖苦涩的扯着嘴角露出个笑。 不小心扯到伤痛处,不受控制的露出了痛苦面具。 苏沅对他脸上的伤实在是好奇得紧,忍了又忍,最后到底是没能忍住。 她小心翼翼地说:“大人,您这伤是怎么弄的?” 宋朝晖面上涌出一股怒气,咬牙道:“苏公子见笑了,今日跟个畜牲动了手,不慎伤到的罢了。” 苏沅闻言登时一惊。 好家伙。 跟畜牲能打成这样,这是被驴给踩了还是去戳驴屁股了??? 苏沅迷惑又震惊的时候,宋朝晖缓缓呼出一口气,认真的对着钱奇安躬身道:“我知晓诸位都是聪明人,也各有神通,就不在你们面前丢丑卖弄了。” “其实今日请各位前来,我还有一事相求。” 苏沅听出不简单,微妙的抿抿唇不接话。 钱奇安看了林明晰一眼。 林明晰无声颔首。 钱奇安这才说:“大人有何事,不妨直说。” 半个时辰后,他们三人从后门而出。 上了马车,苏沅终于忍不住问:“他刚刚那话,是几个意思?” 不等钱奇安和林明晰回答,她就说:“地方官无诏不得擅离驻地,他竟然想悄悄咪咪上盛京,这货该不会是被打得神志不清了吧?!” 朝廷官员制度管辖严明。 为防止地方官有事无事擅离职守。 特意制定了这么条规定。 但凡是胆敢违背的,不问事由,必先重罚。 轻则廷杖一百。 重则当场丢命。 之前听宋朝晖这么说的时候,苏沅甚至想问他是不是真的嫌命太长想死。 就算是不想活了,也别用这么酷烈的方式去找死啊! 钱奇安沉凝着脸不言语。 苏沅着急的扯了扯林明晰的袖子。 林明晰沉吟片刻,无可奈何的轻轻一叹。 “宋大人这回,只怕是真存了死志了。” 苏沅震惊。 “什么玩意儿?!” 第324章 跟珠子较劲的苏沅 宋朝晖想去盛京。 要是能自己去,就不会腆着脸来求苏沅和钱奇安。 毕竟元谋远身上发生的事儿传出去,一路上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的眼睛盯着他。 想要他性命的也不在少数。 若是无人相助。 只怕是他前脚刚出了怀北的城门,后脚就会莫名其妙的死在哪个荒郊野外的犄角旮旯里。 纵然是运气好侥幸没被人弄死。 他在诺大的盛京无权无势毫无背景,还伸手动了别人嘴里的馅饼,能不能成功见到皇上也不好说。 钱奇安倒是能暗中给他安排。 但是这事儿却不好办。 办得好了,宋朝晖顺利到了盛京,也很有可能丢了性命。 办得不好,被人察觉到他与此事有关联,说不定就会牵扯到自身。 钱奇安背地里是帮着那位赚钱办事儿。 可明面上,却是个差不多与家族断绝了来往,不掺和朝中事的闲人。 一个只认银子不认人的闲人,轻易牵扯进这滩浑水,绝非好事儿。 苏沅就更是不想掺和了。 她没跟闫修打过交道。 但是之前因闫修所迫,不得不匆匆逃离盛京的记忆实在深刻,若非必要,苏沅也不愿意去这烂摊子里搅和。 神仙打架。 遭殃的可是凡人。 她如今好不容易有点儿脱贫致富的样儿了,轻易不想玩儿命。 一路无话到了小院,钱奇安和林明晰不敢耽搁,去找南正奇商量了。 苏沅努努嘴进了自己的小屋。 不一会儿,南歌离就拿着一个精致的小匣子走了进来。 她打眼一瞧见苏沅的打扮,就忍不住露出几分失望。 “你还是昨日那样装扮好看些。” 苏沅哭笑不得的摸了摸身上的男装,认真道:“我倒是觉得这个好看。” 旁的不说,利索。 方便就是快乐。 南歌离不敢苟同的啧了一声,将带来的小匣子放在桌上,笑道:“既是穿了耳眼,姑娘家该有的你也得备上。” “这是之前跟你说的耳饰,你看看喜不喜欢?” 这本是说好了苏沅今日自己去取的。 但是她今儿一大早就出了门。 南歌离久候不至,索性就自己拿了过来。 苏沅对这个兴趣不大。 说实话也不了解。 凑上去看了半响,除了颜色也没能看出太大差别,略带敷衍的点头。 “都挺好看的。” 南歌离无言以对的看了她一眼,合上匣子就说:“你那耳朵上的伤记得抹药。” 过了一夜,苏沅早就忘了疼了。 她不甚在意地说:“多大点儿伤啊,用不着那么精细。” 南歌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戏谑道:“这会儿不觉得要死要活的了?” “那昨日是谁鬼哭狼嚎的还喊救命?” 糗事被提,苏沅面上有些挂不住,悻悻的对着南歌离眨了眨眼。 “先生,今日不提昨日之事。” “昨日的我不是没今日的我懂事儿吗?” 南歌离玩味十足的看着她,好笑不已。 “那你今日懂事儿了?” 苏沅笑呵呵的点头。 “必须的。” 南歌离被逗得乐出了声,看苏沅耳朵上插着的茶梗有些软了,叮嘱道:“茶梗对耳眼恢复好,但是得每日勤着些换,你别躲懒忘了。” 南歌离不提,苏沅当真是忘了。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耳朵,发愁得不行。 “先生,我觉得我戴着这玩意儿不太像话。” “哪儿有男人戴耳饰的啊?回头别人见着了,还不知怎么说呢。” “男人是没戴的,但是你真的是男人吗?” 南歌离一句话将苏沅堵得哑口无言。 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老人自来就有句老话,家里的孩子若是生下来时候身子骨弱些,长辈担心长不大,就会在耳朵上或是身体别处弄出一点儿印记来,说是破了相,就能长命百岁,岁岁安稳。” “这种做法不分男女,盛京城中有耳眼的男子也不在少数。” “有人若是问起,你这么说就是了。” 这个说法苏沅不曾听过。 但是南歌离既然这么说了。 她半信半疑的也就勉强信了。 她掀起袍子在南歌离的身边坐下。 南歌离顺手揪了一下她的侧脸,随意的问起了浣纱城中的事儿。 南歌离走时,浣纱城中诸事刚上轨。 苏沅年纪小,又没经历过类似的事儿。 饶是她人在远处,心里也始终为苏沅提着一颗心。 此时听苏沅慢慢的说了,南歌离的眼底浮现出点点笑意。 “倒是比我想的能干不少。” 苏沅心累又骄傲的唉了一声,无奈道:“没办法的办法。” 靠山山倒。 靠水水跑。 南歌离有自己的事儿要忙。 再帮她,也不可能是一辈子。 她总不能始终赖着南歌离的指点行事。 起初的日子是兵荒马乱的难熬。 可这不是熬过来了么? 南歌离问起苏沅前去浙安的事儿,苏沅想起浙安的珠子,眼底隐隐发亮。 见苏沅对张安澜的一盒子珠子赞不绝口。 南歌离好笑又无奈。 她嫌弃道:“浙安的珠子多是多,但是品相不好,拿来做什么都嫌累赘。” “你若是喜欢,我那里还有一盒子好的南东珠,个个都有上好的莲子那么大,光泽也好,回头我让人做成了合适的配饰,给你送过去。” 珍珠分几档。 若说浙安的为次。 那么能被冠上东珠之名的,便是最好的。 只是那东西贵是贵。 于苏沅而言用处却不大。 她连连摆手说不必。 然后才说:“先生的东珠是好,可东珠数量极少,得也不易,若是想从珠子上做文章,不还是得从便宜量多的浙安找么?” 南歌离见苏沅仿佛是跟浙安的珠子较上劲儿了,忍俊道:“多是多了,可品相不行,光是数量到了又有何用?” “浙安的气候水质特殊,沿海一带花上十年几十年才能出一盒子好的东珠,浙安却每年有意无意产出的珠子不知几何,数量是足了,但是品相差,年份短,做装饰不行,入药也不可取。” “这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废珠子,渔村的小娃娃拿来打弹珠尚嫌不圆润,你拿来何用?” 苏沅嗨了一声,凑近了在南歌离的耳边低低的嘀咕了几句。 南歌离略显迟疑的皱了皱眉,像是不太确定。 “珍珠磨粉入药我倒是听过,但是磨粉做胭脂,这倒是闻所未闻。” “这法子你是上哪儿听来的?确定可行?” 这法子苏沅这辈子确实没听过。 但是上辈子见过的化妆品广告却不少。 效果好不好苏沅不知道。 但是肯定是用了不会死人就是。 苏沅信誓旦旦地拍着胸口说:“是从哪儿听来的先生就不必追究了,但是我想做这事儿,只怕是少不了要麻烦您帮忙走动。” 南歌离要笑不笑的看着她,说:“你想我怎么走动?” 苏沅嘿嘿一笑,小声说:“我听来福说,您跟以前的晋南梅家素有来往?” 第325章 世人生来,谁不无辜 晋南梅家,曾也是当地的一大家。 盛产胭脂水粉。 名盛一时。 但是财难积三代。 富不累后人。 后代子孙不争气,生生将诺大的家业败了。 如今知道晋南梅家的人,已经不多了。 南歌离没想到苏沅连这个都打听到了,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似是瞧出她的迟疑,苏沅赶紧说:“您放心,我只是想让您帮我搜罗搜罗当年在梅家做活儿的老匠人,要是能顺带搜集些制作的手艺方子自然也是好的,别的就没了。” 这事儿苏沅自起了念头。 她自己也想法子去找过。 但是梅家败落之前,制作工艺方子一向管制得严。 外人无从知晓就罢了。 当年在梅家做活儿的老匠人,也无处寻起。 苏沅费了些功夫没能找到丁点线索。 来福见她实在发愁,索性就告诉她南歌离与梅家后人是相熟的。 苏沅这才找了上门。 南歌离顿了顿,不解道:“你既是想做胭脂水粉,何处没有匠人可做?” “为何非要找曾在梅家做过的老人儿?” 苏沅摸着脑袋笑了一下,直白道:“会做的人多,但这不是做得精的人少吗?” 胭脂水粉不是什么稀罕物件。 有些手巧的姑娘家,自己在家里摘了花儿就能染上一些。 但是能将这不起眼的胭脂水粉做到闻名遐迩的,可就独独梅家一户。 苏沅特意打听过,梅家当年所产的水粉胭脂,乃是当地一绝。 反正就是哪儿哪儿都好。 怎么都是别处比不上的。 不能做新奇,就做争做最好。 否则沦得跟市面上寻常的东西一样,她还怎么让姑娘太太们心甘情愿的掏钱? 苏沅的分析不无道理。 南歌离想了想才说:“我与梅家后人的确是有过几面之缘,但那也是多年前的事儿了,那人还是个旁出的外嫁女。” “梅家败落已久,她能否知道一些,我也不好说。” “我回头抽空帮你打听打听就是。” 苏沅喜出望外的说了声好。 一本正经的跟南歌离保证,赚了钱一定有她的。 南歌离笑得不行的推开了她套近乎的手,没好气道:“这会儿知道不叫林明晰救命了?” 苏沅装傻笑着不接话。 南歌离奚落了几句自觉无趣,索性就说:“那宋朝晖请你们过去,都说了什么?” 苏沅闻言不由自主的苦了脸,闷闷地将今日所闻说了一遍,郁闷道:“他们都说宋大人这是去求死的,你说他活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想不开要去找死呢?” “人活着,就什么都还有机会,可人若是死了,不就什么都没了吗?” 道理苏沅都懂。 宋朝晖替百姓不值的悲愤,苏沅也能理解。 但是这也不能成为一个人去找死的理由啊。 南歌离沉默良机,意味不明的点了点苏沅的眉心,轻声道:“这世上,有些事在人的心里,或许比生死更为重要。” “你年岁小不懂,等再大些,或许就能知道了。” 苏沅…… 她其实真的已经不小了。 只是这话真的不知道怎么才能解释明白…… 苏沅和南歌离相对无言半天。 另外一头的书房里,南正奇也拿了决策。 他说:“他既是想去,成全他便是。” 钱奇安不忍道:“可他此去,只怕是再难活命,万一……” “好了。” 南正奇沉沉的打断了林明晰的话,苦笑道:“有些地方的阴暗若是想一举掀出来,总是要拿人命和鲜血去填的。” 若无血色侵染,如何从暗中剥离出光? 钱奇安满脸复杂,欲言又止的没了声音。 南正奇看向沉默的林明晰,沉声道:“清行怎么看?” 林明晰无声轻叹,低声道:“如若是想将此事闹到让圣上不得不铁血处理的程度,宋大人就必须得去,而且……” 宋朝晖去了就一定不能活着回来。 闫修势大。 之前浣纱城中密养私兵的事儿都成功脱身。 怀北之事若只是靠着人嘴去说,只怕是连他的一根头发丝也不见得能动得了。 他的那些党羽,必也能从中脱身得七七八八。 但是如果宋朝晖为此事死在了盛京,那就不一样了。 宋朝晖再不起眼,也是朝廷正儿八经有敕封的官员。 他为此事血溅盛京。 有当朝官员的一条人命铺垫在前,就是在逼着皇上不得不严查。 皇上对闫修的修剪之心早就有之,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 元谋远是闫修的人。 就算是此事跟闫修没太大的干系。 也一定能找到机会将帽子往闫修的头上扣。 借着此事严查往下,拔萝卜带泥,必能掀起一番风浪。 只是…… 林明晰心情复杂的苦笑了一下,苦涩道:“宋大人为官多年,性情纯善,若是为此事白白丧了性命,家中老母岂不可怜?” 南正奇难掩疲惫的闭上了眼,苦笑道:“你以为,你能想到的,宋朝晖想不到?” 宋朝晖什么都想到了。 但是他还是决定这么做。 无形中已经证明了他的决心。 “就算是你们不答应,他也会另择法子暗中进京,那样可能人都不等到盛京,就在半道上死不瞑目了。” 林明晰微微一怔,哑口无言。 钱奇安烦躁的咬了咬唇,不甘心道:“老师,难道除此之外,就没别的办法了吗?” 话出口,钱奇安就暗暗后悔。 南正奇若是能有旁的办法,何至于如此? 南正奇沉默了很久才哑声说:“宋朝晖无辜,怀北的无数百姓也很无辜。” “舍小我而成大我,舍自身而成百姓,他死得注定冤屈,可若能借此揪出一串蛀虫,让受害百姓暂得安所,那也算是死得其所。” “奇安,他死得不亏。” 钱奇安眉宇间笼罩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彻底没了言语。 林明晰沉默着站在一旁,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南正奇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此事就这么定了吧。” 钱奇安和林明晰行礼准备告退。 南正奇却说:“清行留下。” 钱奇安走远后,南正奇才对着似有疑惑的林明晰说:“坐视不理的看着宋朝晖去送死,你可觉为师残忍?” 林明晰艰难的顿了顿,叹息道:“是残忍,也是大仁。” 宋朝晖若是不死,那这里发生的事儿,永远都不会真正的引起人的注意。 无人来查,无人知晓百姓之苦。 纵有无数冤魂在泥下哭喊。 也抵不过上欺下瞒贪墨之人的奢靡。 宋朝晖死在盛京,是惨烈。 也是成全。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过来。 让这里遭受的不平公诸于世人眼前。 只有先将暗暴露在光之下。 暗才会有被消除的机会。 只是一想到微弱的光要用人命鲜血去填,林明晰不可避免的僵了脊柱。 他哑声说:“可宋大人,属实无辜。” 南正奇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默了许久才说:“可世人生来,谁不无辜呢?” “没有这样的傻人去送死,何来清平盛世……” 第326章 愿万般顺意 林明晰从书房出来,没走几步就看到了在树下不知站了多久的钱奇安。 似是听见了动静。 钱奇安扭头看了他一眼,眉眼间皆是说不出的悲凉。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自嘲道:“没有别的办法了,是吗?” 林明晰默了默,苦笑道:“并无他法。” 但凡能有半点别的法子。 南正奇也绝不会,在明知宋朝晖此去无回的情况下应允。 钱奇安讥诮十足的扯了扯嘴角,突然说:“你可知,我为何不留在朝中为官吗?” 钱奇安年少有识。 又有家世做倚。 按理说,这样的人物理应是子承父业,入朝施展才对。 可他却在夺得探花之后毅然辞官,跟中了邪似的一头扎进了被人不屑的经商之道。 如今听他提起,林明晰不禁微微一怔。 钱奇安没看他,只是自顾自地说:“当时我也想过,要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给天下百姓一个安得其所的容身之处,让所有贪官无所遁形。” “可是后来,我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幼主可欺。 奸臣当道。 生生将朝堂搅和成了一摊散发着血腥味的恶臭烂泥。 恶人肆意妄为。 好人不得好死。 无能为力的看着有人前前后后的接连丧命。 钱奇安到底是没能扛得住。 他改变不了现状。 也不能违心逼着自己接受。 索性就选择了最直观也最窝囊的方式。 远离官场,避而不见。 但是谁能想到,好人做了好事儿,结果最后还是得死呢? 为了恶者的无尽贪欲所亡。 何其可笑? 钱奇安疲惫的闭上了眼,闷声苦笑。 “你说,这世间当真有公理正义所在吗?倘若真有,那为何这老天不曾睁眼看看?” 林明晰深深吸了一口气,沉沉道:“老天不会开眼,但公理大义自在人心,若是歪了邪了,想法子拨乱反正就是。” “信天信命都没用,不如相信自己。” 钱奇安扭头看向林明晰,语气滑稽。 “信自己?” 林明晰淡淡点头,似叹似息。 “连自己都不信,那还能信谁?” 林明晰眼底多了一抹暗沉之色,冷冷道:“如果不可避免的有人要去为了撕破这层阴雾而流血丧命,活着的人该做的,就是让死去的人死得有意义。” 似是看出了钱奇安的挣扎恍惚。 林明晰无奈道:“师兄,不破不立。” 打破僵局之下的两兵相接,哪儿有毫发无伤的好事儿? 流血死亡无可回避。 那让死去的人的牺牲价值最大化。 就是他们唯一能做的。 也是必须做的。 钱奇安闻言沉默良久。 过了好一会儿,才一晒道:“老师曾说过,你比我更适合为官。” “如今看来,的确不错。” 钱奇安看似洒脱。 可实际上,最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儿。 他将人命看得比什么都重。 也难以在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当下决断。 这样的性子,做个乐善好施的善人足以。 做个果敢的官,却是太难。 林明晰看似温和。 可骨子里生来就带有凛冽果决之气。 他哪怕是于心不忍,也可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合适的选择。 简直就是生来为官的。 钱奇安颇为唏嘘的抬手摁了摁他的肩膀,叹气似的笑着说:“我知道你们说的是对的,只是一时难以接受罢了。” “既是你情我愿的事儿,我这就去给他安排好。” “你放心,我一定能让他安安稳稳的活着到盛京。” 钱奇安说完就走。 林明晰站在原地,顺着钱奇安之前看的方向望向远处的积雪,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夜过去,被殴打致晕的元谋远终于是醒了。 醒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险些怒急攻心再度晕死过去。 他被关在一个看起来像柴房的地方。 手脚也被绳子绑上了。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隐隐只能透过门缝,看到门口似有人在来回走动。 他忍着痛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来人。 门缝里的人影明显停顿了一下。 然后,就噔噔噔的跑了! 元谋远瞪着眼看着人影消失。 气急败坏的扯着嗓子大吼。 喊声传了很远,却始终无人理会。 怀北府衙实在不大。 就这么巴掌大点儿地方,稍微有点儿风吹草动就能传得很远。 宋朝晖的书房里,钱奇安听见动静无声皱眉。 宋朝晖不以为意的起身将门关好,笑得一脸纯良无害。 “家里畜牲不听指唤,让您见笑了。” 是人是畜,谁叫的钱奇安还是能听出来的。 只是宋朝晖睁眼装疯,他也乐得陪着装傻。 他不深究叫喊从何而来,只是说:“大人托我办的事儿,并非不可,但是有几个条件必要事先说好。” “大人要是能应下,那就可成,您若是不能应,那我就是爱莫能助了。” 宋朝晖自觉自己的要求也很冒昧。 当时提的时候,他心里并不抱多大的希望钱奇安能答应。 毕竟钱奇安答应不答应都是人之常情。 他本不该强求。 此时见钱奇安的话,他激动得脸都红了,张嘴就说:“钱公子请说,不管您说什么,我都决不回绝。” 钱奇安心情复杂的挤出个笑,淡声道:“大人此去凶险,我也不好求大人应承什么,唯有一点,望大人能通融几分,那就是绝对不可让任何人知晓,此事与我相干。” 闫修一手遮天。 盛京城是什么风气。 钱奇安心里比谁都清楚。 正因为此,才绝不能让人知道他与此事有关联。 否则麻烦不光是可能牵扯到他自身。 甚至很有可能会波及到他的家人身上。 钱奇安能为家里做的事儿几乎没有。 唯求的就是不给家里添乱。 宋朝晖似是没想到钱奇安的要求会是这个。 猛地一顿之后又瞬间领会于心。 他笑着道:“公子放心,我自然知晓其中利害。” “我保证守口如瓶,任谁来了,也不会知晓您的存在。” 钱奇安猜到他会答应,闻言倒是也不意外。 他掩饰情绪似的端起茶抿了一口,看着杯子里混浊的荞茶,有些恍惚。 “大人决意前往盛京,可曾想好家中人如何安置?” “若是有为难之处,大可直说,旁的恐是帮不上,但是稍加安置几个人,还是可以的。” 宋朝晖微微怔了一下,片刻后才苦笑道:“说来不怕您见笑,我这府上,除了我以外,就没旁人了。” 钱奇安面露意外。 他听说,宋朝晖尚有一老母在家,为何说无人? 第327章 我不认他那条命的冤账 瞧出钱奇安的意外,宋朝晖也不避讳,直接说:“我未曾娶亲,膝下无子无女,就与一个七十岁的老母亲相依为命,但是在我带着人去赈灾前,我母亲就去世了。” 他眼底分明带着伤痛,但是脸上却洋溢着笑。 “公子不必为我感怀,我母亲年过古稀,本就是长寿的了,生前无病痛,走时也是在梦中,不曾受半分苦楚,是笑着去的,这可是喜丧,理应欢喜才是。” 他停顿了一下,感慨道:“想来老天爷也怜我这一生从不为恶,让我母亲得此平稳,说实话,我心里其实很是感激。” “而此时,想及前事,我又觉得是母亲在天有灵暗中庇佑,不忍见我为难,否则,我还当真不一定能下得了决心。” 家中老母尚在,宋朝晖行事必多几分顾虑。 可如今家中无人所在。 宋朝晖孑然一身。 当真是什么也不惧了。 钱奇安端着茶杯良久无言。 半响后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起身端端正正的对着宋朝晖拱手致意。 “大人心存大仁,行有大义,吾辈敬服,无以为表。” “盼大人此去顺风顺水,万般皆顺意,安平归来。” 宋朝晖赶紧扶着钱奇安的手慌忙回礼。 “公子客气了,我受公子大恩不得报,这……” 钱奇安笑着止住了他的话,只觉元谋远叫得实在难听,忍不住道:“人长久的这么关着,也不是个事儿,大人可想好如何处置了?” 宋朝晖被转移了注意力,冷笑了一下才说:“他是送物资的主管官,也是此案的证人,必然是要跟着我一道上京的。” “只是带上这么个人,只怕是路上有些琐碎麻烦,还望公子能稍想个法子,总要将他带上才是。” 钱奇安无声皱眉,沉声道:“带上他倒是不难,只是他到怀北之后迟迟无音信,盛京必有所察觉,大人就不怕打草惊蛇吗?” 宋朝晖不以为意的摆手一笑,冷声道:“到了这时候,怕的不是草,而是藏在草中的蛇。” 他在钱奇安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钱奇安瞳孔无声缩了缩,默默的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还真是小瞧宋朝晖的胆儿了。 这是不动则以。 一动,就打算是要翻天啊…… 一个时辰后,苏沅难以置信的看着南歌离,惊声道:“你说什么?” 南歌离暗暗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声音小些,然后才说:“钱奇安隐隐知晓有这么个地方的存在,但是误以为我是管事儿的,这才找了我。” “我才跟你说,你嚷什么?” 天机所神秘得不行。 连南正奇和林明晰都不曾听说过半分。 但是钱奇安到底是做买卖的。 本身消息路子也四通八达的广得很。 想打听点儿小道消息也是顺手。 起初那位有让他来干这事儿的意思。 奈何钱奇安实在是没那心思和本事,不得已就搁置了下来。 后来他以为这事儿是南歌离办成的。 只是一直不言语。 如今有事儿找上门了,不得已才来求了南歌离。 天机所是苏沅一手支起来的。 现下虽是不管事儿了。 可班底子是她拉扯起来的,里边的人她自然能使唤。 想对外放真真假假的消息,自然是天机所好用。 只是…… 苏沅强压震惊没好气地说:“让宋朝晖去盛京城就是在找死了,还让人放出元谋远被宋朝晖弄死在怀北的消息,刻意引盛京来人查案,这是在嫌宋朝晖死得太慢了吗?!” 擅离封地已经是重罪了。 还弄死了个当朝大员,宋朝晖这是觉得自己凉得不够快是不是? 苏沅想也不想就说不行。 南歌离却说:“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道理你不懂?” 苏沅气急:“人都要死了,修的什么栈道?挖坟都嫌来不及!” “苏沅!” “先生!” 苏沅红着眼咬牙:“不弄死元谋远,宋朝晖此去是九死一生,可到底是还有那一生啊!” “可这个消息一旦放出去,宋朝晖就是被缉拿的罪人!他的那点儿几乎看不见的生路全然就绝了!你让宋朝晖怎么办?!” “可他此去就是去送死的,这你难道都不明白吗?” 苏沅瞬间哑口无言。 死死地咬着唇不吭声。 可脖子梗得紧紧的,显然是不乐意。 南歌离无奈一叹,强行拉着她的手把人摁到了凳子上坐下。 见她实在是气得狠了,苦笑道:“宋朝晖决定这么做,必有他的深意。” “他有个屁!” 苏沅忿忿道:“我看他就是被驴踢坏了脑子,脑袋不管用!” “沅沅!” 南歌离打断了苏沅的话,哑声说:“怀北距盛京路远迢迢,若是等到宋朝晖到了盛京,盛京再来人查,说不定人到半道上,宋朝晖就会在狱中畏罪身亡,可若是他尚未启程,盛京就来了人,结果就是不一样的,知道吗?” 更何况,先借着宋朝晖杀了元谋远的事儿,将盛京中人的目光吸引至怀北。 宋朝晖的盛京之行就可更加隐蔽。 绝对不会有人想到,他会反其道而行之,在被朝廷缉拿的时候还往盛京去。 宋朝晖这么做,虽是兵行险招。 可也算得上险中求胜。 苏沅稍冷静下来就能领会其中深意。 可心底却还是不太愿意相信。 她不情愿道:“宋朝晖一定得死吗?” 苏沅接触了不少官。 可算得上是好官的,独独就宋朝晖这么一个。 眼睁睁的看着这么个不坏的人去送死。 自己还得帮着当敢死队的帮凶。 苏沅真有点儿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南歌离闻言哑然失声,垂首良久,无声苦笑。 “沅沅,人活在世上,想做点儿什么,总要有些不由己的。” 苏沅听不进去这样那样的大道理。 却也知道,除此之外,她也做不得什么。 她坐了许久才哑着嗓子说:“消息我可以帮他放,但是事先可说好了,这事儿可算得上是蓄意害命的帮凶了,记得跟宋朝晖说,死了以后就算是心有不甘成了厉鬼,那也别来找我。” “我不认他那条命的冤枉账。” 苏沅说完起身就走。 南歌离撑着额角良久,艰难苦笑。 “傻丫头。”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哪儿会有魂呢? 第328章 风起 元谋远所带之人进入怀北地界后就失去了与朝中联系。 起先无人在意。 毕竟路途遥远,有时偶有意外耽搁了也实属正常。 可慢慢的,从怀北地界就传出一则传闻。 说是宋朝晖与元谋远起了冲突。 元谋远被宋朝晖带着人殴打致死在城门前。 一个当官的打死了另一个当官的。 这传闻听起来就很不靠谱。 但是随着时间的延续,传言越演越烈。 甚至传到了盛京城中。 早朝有人提起,言语间都是不确定的怀疑。 但元谋远始终毫无音信。 这本就不正常。 难免让人起疑。 群臣建议之下,皇上不得不选派官员奔赴怀北查清真相。 元谋远是闫修的人。 二度派人,哪怕是为了避嫌,闫修也不可多言。 最后定下的人选是大理寺卿钱庆林。 钱庆林整点行装,带着圣喻出发。 与此同时,宋朝晖也乔装打扮后混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商队中,带着自家生来智有障的哥哥踏上了前往盛京的路。 苏沅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从她出门至今,已快小半年。 浣纱城中虽诸事有来福顶着,可到底是事多繁杂,苏沅也不太能放心。 如今万事皆了,自然也该启程了。 苏沅一开始以为就自己一个人回去。 临到出发前,才发现林明晰等人竟然是与自己一起的。 她牵着马一脸不可说的诧异。 坐在马车上的南歌离掀起车帘对她招手,好笑道:“愣着做甚?还不快上车?” 苏沅满是狐疑的看了林明晰一眼。 慢吞吞的上了马车。 南歌离示意她坐好,然后才说:“骑马风吹日晒的,你跟着我坐车就是。” 苏沅不解道:“先生跟我一道?” 南歌离好笑:“不然呢?” 苏沅又问:“那林明晰他们呢?” 南歌离老神在在的。 “自然也是一起。” 苏沅这下是真的很意外了。 这么些大忙人,竟然能跟着自己一起回浣纱城? 今儿这太阳究竟是打哪边儿出来的? 她的惊讶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似都不敢相信。 南歌离见她是真的想不到,无奈道:“你是不是忘了,两月后是什么日子?” 苏沅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顿时恍然。 “要过年了?” 但是按正常的速度走,等他们到浣纱城的时候,年已经过完了啊…… 难不成还能赶回去过个晚年? 南歌离闻言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忍着笑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说:“再过两月,是你的生辰。” 苏沅愣愣的,像是不明白自己的生辰为何所有人都一起回去。 南歌离实在无法了,只能是说:“女儿家及笄可是大日子,你怎么半点都不上心?” 寻常人家的姑娘到了十四,就可论婚嫁之事。 但讲究的人家,十三四的年岁,最多就是议亲。 必要等到及笄后再行婚嫁。 过了及笄,也就意味着女孩儿长大了。 可为人妻为人母。 重规矩的人家,早早的就开始准备。 家中女孩儿及笄这一日,甚至是要摆席宴请宾客,大昭四方。 此家有女长成,同为共喜。 哪怕是家境贫寒些的,这一日都少不得要给女儿家添上些衣裳配饰,以示长辈对孩子的看重珍护。 南歌离年少时,见过不少对此隆重以待的姑娘家。 自己也曾满心期待过。 头次见着苏沅这种连日子都忘了的,骤然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苏沅经她这么一说,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可还是满脸的不在意。 说得好听些勉强算得上是个成人礼。 说实在些,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生日。 苏沅对这种日子素来什么概念。 再加上那到底是不是她的生辰,苏沅自己都不知道呢…… 她装不出半点期待。 更难以理解,为了这么个日子竟然能劳动这么多人一起回去…… 似是猜到苏沅想说什么。 南歌离不赞同的瞪了她一眼,说:“对女儿家而言,那可是个大日子,一辈子就这么一次的,不宴请宾客诸事从简就罢了,但是该有的必须有,你不可贪图省事儿。” 苏沅话没出口就被猜了个七七八八,尴尬的嘿了一声不太好意思地说:“哪儿就有您说的那么值得看重?” “我就是觉得……” “你觉得什么都没用,这事儿得听我的。” 苏沅…… 她哭笑不得的摸了摸鼻子,好笑道:“您怎么还强人所难呢?” 南歌离没好气的横了她一眼不接话。 苏沅自讨了个没趣,悻悻的咂了咂嘴不吭声了。 作为当事人本人,苏沅半点也没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她是真不觉得这日子有什么值得看重的。 但是除了她以外的人,却都挺惦记。 光是在路上的时候,南歌离就在不停的琢磨用得到什么东西。 从衣裳首饰,再到当天桌上摆的吃什么喝什么,事无巨细都要拉出来细细的捋一遍。 若不是早知道没几个人会到场。 就她这种严阵以待的架势,苏沅甚至要怀疑她是不是打算宴请全城。 苏沅被迫在一旁旁听着自己根本就不感兴趣的东西。 时不时的还要挤出精神来应付几句。 等到了浣纱城的时候,她满脑子转悠的都是那道凉菜是上咸的好,还是上酸甜的好。 恍惚得近乎神志不清。 到了门口,苏沅正发愁怎么找由头溜的时候,就听到了一声隐含惊喜的喊声。 “公子!” 苏沅条件反射的唉了一声,没注意到南歌离变了变的脸色,掀开帘子就跳了下去。 冬青见了赶紧上前来将人扶稳,眉眼含笑地说:“小半年不见,公子怎地还如此冒失?” “这地上多有不平,若是一不小心摔了可如何是好?” 苏沅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说:“就这么点儿高度哪儿就能摔着?我又不是泥做的。” 冬青不赞同的说不可。 苏沅生怕她说教,赶紧说:“之前传信说让准备的客房可准备好了?冬青只知苏沅此次带了朋友回来。 闻言立马就笑着说:“您亲自传话回来,自然都是准备好了的,您的朋友到了就可入住。” 这时马车里突然传来了南歌离的声音。 苏沅不自觉的停顿了一下,上前不解道:“先生?” 车帘后,南歌离眼眶莫名泛红,语调沙哑。 “外头的是谁?” 苏沅狐疑的看了一眼冬青,茫然道:“我之前不是与您说过吗?” 路程漫长无趣。 在路上为了避免南歌离过分纠缠及笄礼的事儿,苏沅搜肠刮肚的能找出来打岔的都找了。 冬青的来历自然也说了。 只是冬青到底是罪臣之女。 多的不好说。 苏沅就只说自己捡了个能耐漂亮的丫鬟。 旁的没多言。 可南歌离的表情,看着怎么不太对劲? 第329章 这或许就是报应 苏沅心底正狐疑她是怎么了的时候,南歌离突然闭上了眼睛。 她哑声道:“这婢女,可名唤刘茵?” 话音刚落。 不仅是苏沅惊了。 就连看不清车内情况的冬青,脸色都是骤然一变。 南歌离见此面色,毫无征兆的就低低的笑了。 “原来早年间大师说的我命厚福薄,必要行善来日可得报,竟是应在了你的身上。” 南歌离的话听起来很是莫名其妙。 苏沅一个字也听不懂。 但是并不妨碍她察觉到空气中莫名弥漫的微妙。 冬青出来后。 不光是南歌离的神色不对劲。 一路大大咧咧半点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吴川,在见到冬青的瞬间都是脸色大变。 然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突然就晓得什么叫做在人家做客要害羞了,扭头蹿进了自己的屋子就没了影儿。 南歌离神色复杂的进了屋。 苏沅见状不对,不太放心的跟着追了进去。 来的这些人,冬青一个人都不认识。 她也不知道,为何刚刚那人能一口叫破自己的身份。 她有心想多问几句。 但眼下显然不是说话的时机。 只能是摁着纠结到了后间。 苏沅顺手关上了房门,不太确定地问:“先生,可是冬青的身份有什么问题?您为何是这种表情?” 南歌离目光复杂的看了苏沅一眼,半晌后才说:“你再将她的来历与我说说,你是怎么碰着她的?” 这事儿没什么好隐瞒的。 苏沅三下两下说明白了,拧着眉说:“冬青的身份的确是有几分不好说之处,这事儿早在把她带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 “她人不错,性子也好,旁的不说,只要她不嫌弃,这一辈子的衣食无忧我是愿意给的,先生若是对她的身份来历有什么介怀之处,其实也大可不必,我……” “我不也是死囚之身吗?” “你觉得我会有什么好挑剔的?” 苏沅顿时语塞。 南歌离摁着隐隐作痛的眉心,沉沉道:“此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与她并无交集,仔细说起来,其实还是我对不住她。” 苏沅闻言眉毛险些飞了出去。 “啊?” 朝堂之争,其实很难有确切的黑与白之分。 冬青的父亲其实不能算作恶人。 只是没那么好,也没那么聪明。 在朝中势力分明的时候,他坚持独身不站队。 这样的做法可说聪明。 也可是愚昧。 她父亲当时的那个位置,明里暗里不少人都盯着想安排自己的人上去。 闫修想争。 南家也想争。 双方相争的前提,必然是要让她的父亲先将位置让出来。 南正奇想让他辞官,或是想法子将人调离盛京。 但是当时与南家是为一派的吴家,却抢先下了狠手,为了快刀斩乱麻,直接在人的身上栽了大罪过。 刘家就此大厦将倾。 本罪不至死。 可闫修一党失手之下恼怒痛加狠手。 直接将罢官的罪弄成了流放之刑。 刘家全家流放之前,曾经的刘大人曾在狱中留下诗词,借以唾骂朝中权势倾轧乱象。 以南闫二人为主。 南正奇看着诗词闭门数日不出。 等再听闻刘家动向时,却已是惨死之闻。 南歌离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讥诮道:“你以为,吴川那厮为何见了那丫头就躲?” “因为当年若是无他的自作主张,刘家或许就不至如此。” “他是点火的第一个人,我也是幕后凶手。” “都是恶人,谁也不比谁无辜。” 南歌离和吴川的关系一直都很微妙。 给苏沅的感觉就是,南歌离在憎恶着什么。 吴川又在躲避什么。 但是她也没想到,其中的真相竟是如此不堪。 事关别人一家生死。 苏沅作为一个局外人,霎时间也不知作何表情。 南歌离缓缓呼出一口气,低低道:“我一直以为刘家人全没了。” “没想到,竟是剩了这么个姑娘尚在人间。” “还好……还好……” 南歌离说完就不说话了。 苏沅纠结了一下,郁闷道:“当年是何种情形,我不知情不好说,但是说实话,她吃了很多苦,如今过得才勉强稍算好些,若是没必要,她也无心深究的情况下,那些前尘往事还是不要对她提起了。” 南歌离沉默着不说话。 苏沅有些烦躁的啧了一声,苦笑道:“前事已过,谁是谁非早就说不清楚了,不让她知道就罢了,让她知道其中内情,岂不是让死去的人折磨活人?” 冬青当年在深闺的时候,就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对家中变故所为由来,半点也不清楚。 苏沅曾旁敲侧击的问过。 她的意思是无力深究。 也不愿深究。 毕竟当年之乱何其可怕。 就算是找到了幕后之人,她不过是个人微言轻的丫鬟,又是代罪之身,她能做什么? 与仇人同归于尽尚不够资格。 只能平白增添心中怨恨。 苏沅心里也知这样对冬青不公平。 可这世上,哪儿就有真的公平? 间接害了刘家的是南正奇。 直接害得刘家获罪的是吴川。 在路上截杀的却是闫修一党。 真论起仇来,这一团乱麻,哪儿是能说得清的? 南歌离过了许久才苦涩的挤出了个笑。 她低声说:“你说的是对的。” 自刘家获罪后,南正奇行事风格一改以往。 不再似从前那般无所顾忌。 心中何尝不是愧疚? 南歌离心中添了一根刺。 多年无法释怀。 吴家没多久就获罪被斩。 吴川也逃亡在外多年,至今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南家变故,一遭沦为罪人之身。 至今都只能借着假死之名行走在外。 南歌离回想起刘大人曾在狱中留下的诗,缓缓闭上了眼睛。 “或许这就是报应。” 苏沅哑然无言。 见南歌离面露疲惫,索性就找了个由头说了告辞。 而此时,林明晰正看着一本正经的冬青,头大了一整圈。 他准备了点儿小礼物,想趁着苏沅不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放进苏沅的房间。 权当是给苏沅的小惊喜。 但是,他刚走到门口,就被冬青拦住了。 冬青给出的理由是,公子的卧房从不让人进。 没有苏沅的应允,林明晰也不行。 林明晰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个女子拦在妻子的房门口,寸步不得进。 他无力的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当真进不得?” 冬青笑得客气,话却不那么客气。 “自是不可。” “公子不曾发话,任何人都是不可进的。” 林明晰不欲与她纠缠,见实在不行,只能是临时改了念头。 “好,那我随后与你们公子说便是。” 林明晰说完不等转身,就看到冬青扭身进了身后据说任何人都不得进的房门。 林明晰…… 任何人不得进。 是除了冬青自己的吗? 第330章 原来如此 苏沅到门口的时候。 林明晰还没走。 她心里惦记着别的事儿,一时也没注意到林明晰脸色的微妙。 张嘴就说:“你在这儿站着做什么?” 林明晰被噎了一下,心塞地说:“我自是来找你的。”‘ “我……” “哎呀我这会儿有事儿,要不你先回去吧。” 苏沅打断了林明晰的话,一边往里走一边说:“我一会儿去找你。” 苏沅话音落下,进屋了的冬青听见动静也走了出来。 她笑眯眯的拿手里的披风披到了苏沅的肩上,温声细问:“冬日风寒,公子为何穿成这样就出来了?” “仔细些当心别着凉。” 苏沅不以为意的摆手,却任由冬青给自己披上披风。 她见林明晰不动,不解回头。 “还有事儿吗?” 林明晰心口一口老血梗住,一顿后才勉强道:“其实也无。” 苏沅哦了一声就走了。 冬青礼数十足的对着林明晰屈膝行礼,紧跟着就跟在苏沅的身后进了屋。 林明晰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自己的小惊喜。 满脸茫然。 他这是,争宠都比不过个女子了? 林明晰恍恍惚惚怀疑人生的走了回去。 关上房门,冬青脸上的笑就散了几分。 她不放心的看了门外的方向一眼,低声道:“这林公子与公子关系交好,按理说奴婢是不该多言,可奴婢观林公子与您相处的情景却不大放心。” 苏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说到这个上,顿时就懵住了。 她迷茫道:“你说什么?” 冬青见苏沅是真不懂,心急的哎了一声。 她踌躇了片刻,忍着尴尬说:“奴婢瞧林公子也不似常人,这世家大族中,有些公子哥,胭脂花丛中过得多,脂粉香气染得重了,难免就有些与人不同的,有些与众不同的爱好。” “您与林公子皆是男子,他待您的情形却不太似寻常友人一般,公子您年纪小不晓事儿就罢了,可到底是该防备些,省得到时误了您的清名。” 这话冬青本是不想说。 也不该是她说的。 可这府中没半个长辈提点。 苏沅自己年纪小不懂事儿。 见林明晰对苏沅关怀备至不似友人。 她左思右想都觉不对,索性这会儿话赶话的,就上赶着说了个利索。 苏沅和林明晰相处,从不避人。 也不会刻意回避什么。 不熟悉的人见了尽管心中有异。 却也不会多说。 此时听冬青说了,苏沅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两个男人拉着手,这画面好像是不太寻常…… 她好像突然就知道,为何跟着她一道进怀北的人看她的表情那么微妙了…… 难不成这群人都以为她和林明晰是…… 苏沅瞬间三魂飞到了天上。 整个人都木了。 见苏沅愣神不语。 冬青不放心的叫了一声:“公子?” 苏沅回魂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哭笑不得地摆手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冬青不放心的皱眉。 苏沅好笑的指了指门外,不太自在的解释:“我唤他六哥。” 冬青啊了一声,像是诧异。 苏沅忍着笑咬唇。 “我跟他真不是你想的那样,总之就是一家人,不分你我的,你不必多想。” 见苏沅神色不似说假。 冬青这才意识到自己平白惹了多大的尴尬。 她面红耳赤的想解释什么。 苏沅怕自己笑出声来她尴尬,索性就不让她说了。 她忍着嘴角的抽搐,清了请嗓子正色道:“我来找你,是想与你说一件事。” 冬青见她面色正经,下意识的正了神色。 苏沅顿了顿才说:“先前与我一道回来的人,曾是盛京人士,与你家中曾有来往,故而识得你。” 冬青听到盛京二字的时候,脸上的血色瞬间消失殆尽。 甚至连交叠在身前的手也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她呼吸急促的停顿了几下,强忍着惊惶说:“公子,那我今晚就走!” “不,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马上离开。” 冬青说着就要走。 苏沅满头雾水的一把将人拉住,疑惑道:“不是,你去哪儿啊?” “我留下就是给公子惹麻烦,我……” “你能惹什么麻烦?” 苏沅嗤了一声直接将神色惶惶的冬青摁到椅子上坐下,慢条斯理地说:“跟你说这个不是为了吓唬你,也不是想赶你走,想什么呢?” 冬青坐立难安的搓着手指,惶惶道:“可我是……” “你是什么?” 苏沅斜了冬青一眼,淡淡地说:“你名唤冬青,是从小就跟着我的贴身侍女,除了这个,你还能是什么?” 苏沅的声音不大,字里行间却带着不可说的沉稳安抚。 仿若是带着无形的力量似的,将冬青漂浮在空中的心摁回了胸腔。 冬青在慌乱中缓缓回神,脸却还是煞白一片。 她苦涩道:“那人既能认出我,必知我的来历身份,公子这般说辞,能骗得了何人?” 私自收容被流放之人。 乃是大罪。 若是被人知晓了,苏沅必要受到牵连。 冬青面带迟疑的想说什么。 苏沅却像是猜到了似的,率先说:“你放心,他们虽是知道你的来历,却不会在这上头多说半字,你也牵连不了我。” “我跟你说这个,就是提醒你的意思,若是必不想与那几人碰面,索性就稍微避着些,他们在府中大约也停留不了多久,等人走了,自然就无事了。” 苏沅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笑吟吟地说:“如此你要是都还不放心,我干脆就让来福送你去城外的织坊暂时住上一段时日,等人都走了你再回来便是,不妨事的。” 冬青没想到苏沅能为自己思虑至此,不由得瞬间红了眼眶。 苏沅最是怕别人哭。 见状立马就头大了一圈。 “哎哟姑奶奶,多大点事儿啊,哪儿就值得你掉金豆子?” “有什么话你好好说,我哪儿有不应你的?” 冬青被她搞怪的语调逗得露出了笑颜。 掩饰似的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哑声说:“我听您的。” 苏沅看她不哭了松了口气。 状似不经意的转了转手里空了茶杯,慢悠悠道:“你想过,找当年害你家的凶手报仇吗?” 冬青大约从未想过这个,闻言不由自主的眨了眨眼。 半响后才无声苦笑。 “公子是在与奴婢说笑吗?” “且不说奴婢不知当年之变的内情,就算是知道了,以奴婢之身,又能如何?” 她红着眼缓缓呼出一口气,沙哑道:“爹暗中命奶娘一家将我带走的时候,还曾与我说过,家中此番变故,一是失在人心,二是失在他看不清局势,一时误了性命,与他人无关,让我不得记恨,好好活着便是要紧。” “奴婢这些年,谨记着爹爹的话,半点不敢违背,到如今,早就忘了盛京城曾是何种模样了。” 第331章 做好人,是自己的选择 刘家事变,本是牵扯进了朝堂之争后的牺牲品。 说到底怀目的而去的谁都不无辜。 可真要深究凶手是谁。 冬青一个孤女,哪儿来那么大的本事? 冬青吸了吸鼻子,小声说:“奴婢如今不敢心存妄念,只想不辜负爹娘嘱托好好活着,至于旁的,是半点也不曾想过。” 苏沅快速闭了闭眼无声叹气。 “那来日你若是知道,我明知凶手可能有谁,却瞒着你,你会生恼吗?” 冬青闻言猛地一怔,难以置信的看向了苏沅。 苏沅歪着脑袋不去看她的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在忐忑中听到冬青说:“奴婢不恼。” 苏沅如释重负的咬了咬唇,闷闷道:“当真?” 冬青释然一笑。 “自是不假。” “公子既隐瞒,想来也是为奴婢所想,就如同当年执意将我送走,却不让我深究的爹娘一般,奴婢何至于恩将仇报?” 得了冬青这句话,苏沅心里不可说的愧疚,终是散了几分。 冬青像是没察觉到她的神色变化似的,笑着说:“公子不在这些时日,里里外外的忙活奴婢可是半日也不曾得闲,如今您既是回来了,奴婢斗胆向讨个赏,不知公子可否应下?” 苏沅愣了愣才说:“想要什么?” 冬青盈盈一笑。 “按理说府中来了客人,奴婢是不该躲懒的,可奴婢恃宠生娇,想去外边转转,公子给允了可好?” 苏沅不知为何哑了嗓子,停顿了一下才说:“既是你要的,我哪儿有不应的理儿?” “我一会儿就跟来福说,让他给你安排一下,亲自送你出城。” “等到府里不忙了,我再让人去接你回来。” 冬青笑着行礼致谢。 苏沅伸手将她扶了起来,重重的捏了捏她冰冷的手,低声道:“你爹娘,必是希望你可轻轻松松的活着的。” “好好活着。” 冬青低垂着头挡住了顺势而下的泪。 语调却依旧含笑。 “奴婢晓得,公子放心便是。” 冬青走了。 苏沅把自己跌进了椅子里,盯着桌上的茶杯久久不能回神。 林明晰来的时候,没在门口碰见据说与苏沅形影不离的冬青,还有些意外。 他试探似的在门外叫了一声。 苏沅缓缓睁开眼,却没什么力气站起来,只是说:“进来。” 林明晰听声音不太对,皱眉走进去。 看清苏沅脸色的瞬间,眉心褶皱更深。 “怎地这般脸色?可是哪儿不舒服?” 林明晰将手放在苏沅眉心试了试,没觉着烫。 手不等收回来,腰上却多了一双纤细许多的胳膊。 苏沅紧紧的抱着他,将脸捂在他的身上,闷闷地说:“好人最后没好报吗?” 林明晰轻轻摸了摸她的发心,好笑道:“为何有此一问?” 苏沅长叹一气,将冬青的事儿大致说了。 她松开了抱着林明晰的手,端起茶杯给林明晰倒了杯茶才说:“冬青是个聪明人,我刚刚那么一提,她就说要出府转转,必是猜到了我说之人就在同行之中,我……” 苏沅不让南歌离提起半分。 自己却没办法做到全然隐瞒。 更何况…… 苏沅苦着脸唉了一声。 “我不知道那位刘大人为人如何,生平怎样,可观先生之态,想来人是不差的,前有刘家之变,后有赴死的宋朝晖。” “观前察后,我是真的想不出,做个好人能有什么好处。” 恶人衣着金缕,歌舞升平。 好人草席卷尸,糜烂路边。 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苏沅怅然沉默。 林明晰默了一瞬,缓声说:“可是选择做个好人,本就是不需任何好处的事儿啊。” 苏沅微微一怔。 林明晰无声轻笑,揉了揉她的脸才说:“为人好坏是非,全在己心,岂能由得失或是他人评断?” “君子立世,但求心安。” “凡事问心无愧便是善,不违心背德就是好,这是自己的选择,并非是有好处才如此,所以是人自己选择了做个好人,初衷本就是为己,不需好处。” “若真要论有什么好处,那大约就是哪怕是来日身死之际,也可坦然直面鬼神,自言无愧于心,坦对天地。” 林明晰好笑的点了点苏沅的脊背,轻声道:“心中无愧,这里就永远都是直的。” 对人对鬼,都不会腰塌心虚。 这便是底气。 苏沅若有所思的想了想,笑弯了眼睛。 “你这思想还挺有深度。” 林明晰不太能理解这话中的个别字词,却不妨碍他说:“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受苏公子熏陶日久,纵是个白丁,自也能被熏染出一身的文墨气。” “这都是苏公子的功劳,小生不敢擅专。” 苏沅憋着笑横了他一眼,戏谑道:“哎呦喂,什么时候,林大举人也会说这种酸文假醋的场面话了?” 林明晰故作沧桑的摇头,叹息不已。 “内子爱听,我也是不得以为之。” 苏沅见他装模作样的德行,没忍住破功笑出了声。 她咯吱咯吱的乐个不停,林明晰也不恼,慢慢的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 然后才说:“既是说到这份上了,关于那个冬青,我也有几句话想说。” 苏沅艰难的止住了笑,眯着眼道:“什么?” 林明晰面无表情的指了指自己,一字一顿:“我什么时候才能有名分?” 苏沅:“啊?!” 林明晰对于自己不能进,但是冬青却能进的地方怨念颇深。 一贯言辞不多的人,甚至为此与苏沅掰扯了半天,就为了能讨个名正言顺的名分。 苏沅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得够呛。 乐够了正想找个由头将林明晰赶走的时候,小腹却突然传来了一阵陌生又熟悉的绞痛。 这种隐隐的疼痛近些日子时不时就会有一番。 她没在意。 大咧咧的站起来动手推林明晰出去。 林明晰嘴上不依不饶。 身体却很诚实的顺着苏沅的力道往外走。 苏沅将人推出房门,正想潇洒说晚安时,林明晰的瞳孔却无声的狠狠一缩。 他箭步冲上来拉住了苏沅的手,用一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将毫无所觉的苏沅翻了一个个儿。 苏沅维持着震惊的表情背对着林明晰。 尚未察觉到发生了什么。 下一秒就听到了林明晰带着颤音的发问:“你身上为何会有血?” 苏沅表情空白了好几秒。 然后灵电过体搬的突然想到什么…… 血? 血!!! 第332章 成人时刻 长大成人的一刻来得毫无征兆。 衣衫上的刺目血迹,不光是林明晰受到了惊吓。 当事人苏沅本人也吓得不轻。 当夜她面无人色的摁住了想跑去请大夫的林明晰。 紧接着就痛苦的蹿进了南歌离的屋子。 女孩儿该长的地方她都长了。 但是女孩儿该准备的东西。 她没有。 大多数姑娘家,在十二三岁时就有了成人的标志。 但是苏沅许是幼年时过得太苦了,营养始终跟不上的缘故,迟迟拖到了及笄前一刻。 南歌离对此惊喜又意外。 亲自将以为都料理妥当,将喝了姜糖水的苏沅塞进了被子里,神色不太自然的出了房门。 要去给不放心在门口守了大半宿的林明晰,一个合理的解释。 林明晰本就是聪明人。 南歌离话说几句点到为止。 他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 笼罩在脸上的焦急散去。 随之而来的便是不可说的赤红。 他没想到,事实竟是这样…… 似是看出了他的不自在,南歌离狭促一笑,悠悠道:“历经这么一遭,姑娘就是真的长大了,也是到了可为人妻,为人母的时候了。” “清行,你可得加紧着些了。” 林明晰微不可闻的低声应是。 面红耳赤同手同脚的走了。 南歌离站在门口看了唏嘘许久。 扭身进屋就摁着苏沅叮嘱注意事项。 难熬的一夜过去。 苏沅没能起身。 从一开始的窘境到后来的坦然。 苏沅心底里并未真的将这个当作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 不就是大姨妈吗? 她上辈子来得还比这早些呢。 然而一夜过去,彻夜难眠的苏沅为此吃尽了说不出的苦头。 她曾经听人说过,有些人疼起来,是能要命的。 但是她本人不曾经历过,完全没概念。 历经昨晚一夜,苏沅终于领略到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什么滋味…… 她面色惨白的抱着被子,气若游丝的哼唧。 “先生,这要疼多久啊……” 再疼下去,人就要没了。 南歌离见苏沅疼成这样心中有异,安抚似的给她擦了擦头上的汗,轻声道:“这自然是因人而异的。” “不过你这么疼下去也不是法子,我已经差人去请大夫了,一会儿让大夫好生瞧瞧。” 为这种事儿请大夫。 苏沅觉得有些丢人。 但生理上的痛苦胜过了一切。 她生无可恋的把脸捂进被子嗯了一声。 南歌离皱眉起身去催问大夫到哪儿了。 林明晰昨夜险些闹了乌龙。 尴尬的一夜没能合眼。 索性就找了些医书来看。 书中写的零零杂杂的不少,他一个字没能看进去。 等天色稍微亮些了,就赶紧着爬起来去了厨房,不太熟练的回想着书中写的,剁碎了老姜熬了糖水,端着给苏沅送过去。 他到门口的时候,恰好碰见南风领着大夫进来。 林明晰脸色微微一变。 南风示意他稍安勿躁,亲自将大夫领着进了门。 然后才退了出来。 他奇怪的看着林明晰手里散发着浓郁气味的姜汤,满面不解。 “林公子熬这做甚?” 苏沅不舒服的缘由到底牵扯到女儿家的私密事儿,不可大肆宣扬。 故而南风只知苏沅不适。 紧赶慢赶的去请了大夫。 究竟为何却不清楚。 听出他的茫然,林明晰不太自在的咽了咽口水,红着脸说:“老姜驱寒,我想着喝了姜汤或许能好受些。” 南风恍然的哦了一声,然后才说:“大夫来了,自会对症开方,林公子不必忧心。” 林明晰不放心的扯着嘴角露出个笑,控制不住的朝着屋内张望。 过了一会儿,林明晰手里的姜汤热气都快散尽了,南歌离走出来看了林明晰一眼,面无表情的对着他说:“你跟我进来。” 林明晰见她面色不佳,心里咯噔一下拔腿跟了进去。 屋子里,苏沅正抱着被子坐着,隔着一层帘子,一脸绝望的听老先生掉书袋。 正说个不停的老大夫见来人了,顿了顿,若有所思的盯着林明晰看了一眼,狐疑道:“这位是?” 南歌离掀起帘子进内,又将帘子拉好,伸手掩了掩苏沅身上滑落的被子,淡声道:“这是她夫君,有什么需仔细留心的,大夫不妨跟他细说便是。” 老先生抹着胡子嗯了嗯,慢慢悠悠的又开始叨叨叨。 林明晰拧着眉听了半晌,老大夫说的话,他竟真听懂了几分。 他沉声道:“您是说,内子体内积寒深重,不利寿数?” 老大夫露出个孺子可教的笑,颔首道:“令夫人年纪不大,但体内积寒之深乃是罕见,若是老夫猜测不错,夫人幼时,时常接触寒凉之物吧?” 苏沅是半道上穿过来的。 一睁眼就被人捏着鼻子灌了一嘴的迷药汤。 这会儿听老大夫问起经年之事。 不由自主的停顿了一下,吃力的搜索着原主的记忆,过了好一会儿才不太确定地说:“冬日在河边洗衣裳算吗?” 不光是洗衣裳。 她还被人推到河里好几次。 只是每次都是原主那个作孽的白莲花妹妹干的好事儿。 每每都是不了了之。 老大夫摸着胡须的手顿了顿,点头又摇头。 “是也不是。” 苏沅彻底茫然了。 “那是为何?” 老大夫眯着眼估摸了一下时间,抬手将插在苏沅合谷穴处的银针拔出,盯着针尖看了半晌,凝声道:“夫人幼时,是不是时常吃一种叫做银黄的东西?” 苏沅彻底懵圈。 “银黄?” “那是什么?” 林明晰昨夜才紧急翻阅了不少医书,这会儿听到银黄二字,眼底立马闪过一丝冷意。 他说:“银黄,又名寒叶草,本身无毒,但其本身寒意深重,常人吃上些许无碍,但对女体不利,有碍孕育。” 他艰难的停顿了一下,沉声道:“大夫说的银黄,可是这个?” 老大夫大约是没想到林明晰知道得这么多,吃惊之下尽是赞赏。 他笑着点头。 “不错,正是此物。” 他缓缓将银针收好,慢条斯理地说:“常人哪怕是接触寒凉之物,也难以在体内积聚如此寒气,夫人积寒深重,甚至月事来得甚晚,也是因此物所致。” “只是此物虽有致寒之用,少量却不得行,必须得大量长期服用,老夫观夫人脉象及面色,想来都是因食用此物之过。” 帘子背后,南歌离的脸已经彻底黑成了锅底。 第333章 真的都过去了 她是用毒解毒的大家。 银黄是什么东西,她自然知晓。 准确的说,在昨夜察觉苏沅疼得不太对劲的时候,她心底就已经隐隐有了些许猜测。 只是不可确定。 她抿了抿唇,冷声道:“银黄在性寒,并不少见,但是这东西吃了,多数人都会感觉体寒不适,民间更是有吃了银黄草,寒心透肺凉的说法,这样的东西,怎会长期吃了没察觉?” 吃了没感觉的苏沅本人默默的懵了神。 林明晰不知想到什么,脸色也极为不佳。 老大夫深知多说惹祸的道理,话到份儿上就不再多言。 只是说:“所幸是夫人体质尤好,体内积寒虽重,却并非不可排除,只是用药上有几味药极为难得,还需自行去寻,长期服药,这体内寒毒,自然可解。” 林明晰闻言赶紧对着大夫拱手。 “先生尽管开方便是。” 林明晰引着老大夫出去了,事无巨细的问起了各种事项。 两人说话声逐渐传远,室内一片呼吸可闻的寂静。 南歌离压制着心头怒气,沉声道:“那玩意儿究竟是谁给你吃的?” 民间小儿都知银黄不可食。 苏沅根本不可能自己闲着没事儿去找来吃。 观她神色,显然是对此事不知情。 说是没个下手之人,南歌离都不可能相信。 苏沅懵神的眨了眨眼,苦笑道:“我是真不知啊……” 南歌离平息怒火似的深吸一口气,冷冷道:“若真是有人刻意让你长期吃这个,那用心之毒何其难测?” 银黄性寒。 女子长期服用,便可有绝育之效。 女子婚后无子,在哪儿都是要命的大错! 苏沅十六未满。 还是个不曾及笄的小丫头。 究竟是谁存了这样歹毒的心思,竟要如此害她? 被南歌离的话提醒到了什么,苏沅脑海里白光一闪,惊疑不定的张大了嘴。 “王翠花还能有这样的心思?!” 南歌离皱眉。 “王翠花?” “此人是谁?” 苏沅想也不想:“我后娘呀。” 此苏沅非彼苏沅。 本就是错档强链的记忆。 苏沅本人对原主小时候的事儿,能回想起来的也很是有限。 但原主时时腹痛,或许是因疼得记忆太深了,苏沅勉强能想起来些。 她难以确定地说:“我在家时,吃的多是野菜叶子萝卜块,那玩意儿绿油油的堆在碗里,吃了时常不适,但是我也不知道里边有没有那什么叫银黄的啊……” “银黄煮熟后枝叶皆呈黄色,故而得此俗名,可是时常有黄色之物?” 苏沅点头。 “有的。” 一碗菜叶子里,总要有些才是。 她记得原主曾将黄色的挑出去扔掉。 可莫名被王翠花堵着咒骂了一顿,被饿了一整天,第三日碗里就都是黄的了。 南歌离眼底阴沉渐起,冷声道:“都是王翠花给你吃的?她自己吃吗?” 苏沅嗨了一声,哭笑不得地说:“怎么会有人吃跟我一样的?” “我吃的那些,家里的猪崽子都不咋吃。” 苏沅在家时,本就比人低了好几等。 吃饭从未上过桌。 往往都是在伙房里端着个破碗就打发了。 吃的也都是王翠花事先挑出来的杂物。 有时是一碗看不出本相的清水煮菜叶子菜梆子。 有时,就是一碗粘糊糊的土豆萝卜。 只要是人吃了不会死的东西。 原主都吃过。 在苏沅有限能回想起的记忆中,甚至有不少是原主饿得不行了,到山里田埂上去薅野果子吃的场景。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她吃的东西,家里没有第二个人会吃。 苏家又不是真的吃不起饭。 谁乐意跟她受一样的罪? 苦难是过去受的。 还不是自己亲身经历的。 苏沅此时说起,也是一脸的云淡风轻。 就跟说别人的事儿似的,满都是不在意。 南歌离见状嗓子莫名一哑,轻声道:“那你可曾记得,吃了这东西多久?又可知她为何要让你吃这个?“ 苏沅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窘迫道:“菜叶子实在是吃太多了,到底吃了多久我也不记得。” “但要真是她故意让我吃的,原因可能是她想让我成亲后生不出孩子,顺利让亲生的闺女替我嫁给我那表兄?” 在苏家之事,苏沅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这会儿说还费了一番功夫,才让南歌离勉强捋清楚这诡异的人物关系。 南歌离阴沉着脸不言语。 苏沅自己倒是不在意。 她啧了一声,没好气道:“我之所以到林家,是因为林明晰当时病重,家里找了人来合算,说是要娶个媳妇儿冲喜,但是林明晰克妻的名头实在是旺,十里八乡的没谁愿意嫁,我后娘就把我二十两银子卖到了林家,然后就到了现在。” 原主寻死时,正是继妹要替自己与表兄定亲时。 之前苏沅从未细想。 如今回想,却有种诸多巧合都是刻意的微妙感。 当初若是她亲爹能坚持她和那个什么表兄的婚事。 无林家买亲,苏沅真的很有可能就要嫁给表兄。 女子成婚后无子,在乡间是不可饶恕的大罪。 届时夫家不满,王翠花再从中挑拨一二,说不定就可让亲生的闺女嫁过去取代苏沅。 苏沅不寒而栗的打了个寒战,字里行间充满了不确定之意。 “不过我当时才多大啊,她真的能想到这一步?” 王翠花真有那种脑子??? 苏沅满脸怀疑。 南歌离却是难以言喻的凝重。 她重重的拍了拍苏沅的头顶,没好气道:“那你后娘如此恶毒,你怎知她不是故意?” 苏沅嘿嘿一笑,漫不经意地说:“我这不是觉得她可能没这样的脑子吗?” “不过都过去了,以后估计也没什么可交集之处,我也懒得多去想了。” 本就是无根猜测。 多想无益。 再说了,真刨根问底的追究不休,最后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是能把疑似下毒的王翠花抓来弄死还是同款报复? 看南歌离脸色实在是差,苏沅没忍住扑哧乐了。 “我吃了许多的苦,走了很远的路,好不容易才到了如今之步。” “那些过往,与我而言,是真的都过去了。” 第334章 我很欢喜 苏沅和南歌离说话的声音渐小。 谁也没有注意到,门外不知什么时候都了个人。 林明晰静静的站在黑暗之中。 听着屋内的谈话声逐渐小去。 闭眼压下眼底翻涌的深沉复杂,毫无痕迹的转身离去。 大夫开了方子,林明晰拿到方子后就亲自去抓了药。 药味甚苦。 自是难以下咽。 苏沅却是一个极好说话的病人。 不管端到眼前的药汤多浓,她都能面不改色的喝下去。 南歌离和林明晰事先准备好的果脯,一点儿没用上。 看着苏沅一碗接着一碗的药汤喝下去,面色却始终不见多好,背对着苏沅的林明晰脸色一日一日的阴沉了下去。 宅子内的低沉气氛持续了几日。 许是喝下去的药起了效,苏沅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许。 她的身子利索了。 笼罩在众人头上的阴云也相继而散。 南歌离特意去远处请了有名望的大夫前来,给她开了滋补的方子,找了上好的药材备着。 让小厨房的人按着方子上说的,每日给她炖些补身子的汤羹。 既是药膳,做得再花里胡哨,本身骨子里的药味儿是怎么都不会散的。 苏沅舒坦了就想躲懒。 不太想吃那些个药膳。 结果这个念头刚冒出头,就被南歌离和林明晰分别揪着耳朵叨叨了半日。 最后终是被迫打消了念头,老老实实的开始了自己的进补之路。 苏沅在屋子里养着的时候。 南歌离也开始紧锣密鼓的张罗及笄之事。 按理说,苏沅及笄之日,家中亲眷才是主要人物。 南歌离等人最多算是观礼人。 但苏沅如今孑然一身。 苏家人权当作是死绝了。 自然只能是由他们这些人张罗大头。 女子及笄一生一次。 尽管当日能到场的人注定不多,但南歌离极为重视。 恨不得事事尽善尽美。 前前后后的忙活了大半个月,终于是到了及笄前一日。 因苏沅身份的缘故,此事不便声张。 只有亲近之人参与。 但整个宅子早早的就被打点得焕然一新。 关上门往里入,随处可见的都是吉祥寓意的花草和贴纸横幅。 苏沅作为最主要的当事人,全程没能插手半分。 前一晚更是早早的就被南歌离赶回去休息。 苏沅进屋躺下也睡不着。 索性就抱着自己的小暖炉在屋檐底下看月亮。 林明晰捧着一个小盒子走过来,见她穿得单薄,眉心无声一皱。 “大夫说了不可受凉,怎地如此没轻重?” 他说着,将身上的外裳解下来搭在了苏沅的肩上。 用手将两边拉严实,确定不漏风了面色才稍微好些。 苏沅被裹得有点透不过气。 下意识的用手扒拉了一下领口。 不等动作形成,林明晰的手已经拍到了手背上。 “不可乱动。” 苏沅忍着笑说是,从宽大的衣裳下伸手拉了拉林明晰的手。 “进屋说?” 屋外风大。 苏沅自己多穿了一件倒是不觉多冷。 可林明晰刚脱了衣裳。 吹风久了只怕受凉。 林明晰抿了抿唇没接话。 苏沅笑笑直接将人拉着进了屋。 屋子里烧着炭盆,暖和得很。 林明晰却摁着苏沅不让脱外裳。 “等身上的凉气散尽了再脱。” 苏沅哭笑不得的松开了不安分的手,转移注意力似的问:“怎地这时候来找我?找我有事儿?” 林明晰迟疑了一下将早就准备好的小盒子拿了出来,轻声说:“明日是你的大日子,我能做的却不多,给你准备了点儿小礼物,你瞧瞧可喜欢?” 及笄是女子一生中极为重要的日子。 这一日,要由长辈主持受礼。 亲眷观礼。 寓以祝祷之意。 林明晰名为苏沅的丈夫。 可二人并无夫妻之实。 也未曾举行婚仪。 按规矩,林明晰是不能出席的。 否则容易坏了受礼之人的福数。 南歌离早早的就跟林明晰叮嘱过此事。 十全十美的事儿。 怎么都不能坏了礼数。 林明晰心虽有遗憾,却只能说:“本该是明日给你的,但明日不凑巧,索性就送来给你瞧瞧,你若是不喜欢,今晚也还来得及再改改。” 苏沅被他说得起了好奇心,乐呵呵的将小盒子打开,看清里边整整齐齐摆着的小玩偶,脸上多了一丝明显的惊喜。 类似的小人偶林明晰曾托人给苏沅送过。 但那仅是一对。 如今盒子里摆着的,却是整整齐齐的一排。 整整十二个。 更重要的是,十二个都是苏沅的模样。 长裙钗环的的娇俏美人儿。 一身利索短打高马尾的俊朗少年。 在马背上手持缰绳的英气飒爽。 蹲在树杈上探眉望眼的灵巧动人。 趴在桌上拿着书本打瞌睡的迷糊懵懂。 甚至还有叉腰怒视的小模样。 细节虽不算精巧。 却将活灵活现提现得淋漓尽致。 别说是旁人见了。 就是苏沅本人见了,脑海中恍然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也不得不称一声实在是像。 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她惊喜十足的捧出一个小人偶盯着看了半响,忍不住道:“哎呦我天,你这手艺不错啊!” “咱哪日要是实在过不下去了,靠着你这手艺都饿不着半分。” 林明晰被她的话逗乐了。 弯着眉眼说:“喜欢吗?” 苏沅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喜欢。” 人偶或许不值钱。 但是这一刀一刻的心意,才是最难能可贵。 苏沅惊喜的拿起一个又一个的人偶来回看。 林明晰眼底含笑,将藏在袖子里的另外一个东西拿了出来。 他牵起苏沅的一只手,在苏沅茫然的眼神中将串珠戴了上去。 “我在外时,凑巧得了一块檀木,书上说檀木养身,有凝神静气之效,我闲暇时就其打磨成了珠子,恰好十颗,穿得这一串。” 他调整了一下位置,松开手满意一笑。 “一开始本以为你戴着会大些,不成想,你戴着正好。” 串珠大小正好。 在苏沅的手腕上,不松不紧也不至于会掉。 年岁小的姑娘家,鲜少有戴木色珠子的。 但是这珠子上了手却不显半分老气。 衬得苏沅的手越发白皙纤细。 苏沅发现珠子上似是凹凸不平的,下意识的用手摸了摸珠子的纹路。 定睛细看,发现珠子通体上刻着细细的字迹。 光是能看出的,均是福禄佑安之寓。 苏沅难以置信地说:“这也是你做的?” 林明晰笑着点头。 “自是。” “技艺不精,沅沅莫要嫌弃才是。” 苏沅忍着笑扑上去吧唧在林明晰的脸上亲了一口。 看着林明晰骤然通红的脸,哈哈笑了。 “不嫌弃。” “我欢喜得很。” 第335章 三祝礼成 半个时辰后,林明晰看似气定神闲,实则手脚都不听使唤的往外走。 他刚走到门口,脚步突然微微一顿,回首道:“我前几日收到了来自家里的信。” 苏沅啊了一声,好笑道:“林叔和婶儿说什么了?” “他们说,家里一切都好,不需送东西回去。” 林传读和林慧娘一心以为林明晰和苏沅出来是受苦遭罪了。 满门心思的还想着怎么给他们送点儿什么。 结果苏沅倒好,直接让人送了一车东西回去。 他们见着了,当即就惊得不轻。 生怕林明晰和苏沅在外误入了什么歧途。 紧赶着托人送了信来。 林明晰无声轻叹,笑道:“你往家里送了什么?” 苏沅不以为意地说:“之前不是想着要过年了吗?我就准备了些料子药材之类的,怎么,他们说什么了吗?” 林家夫妇胆子小得可怜。 苏沅现在自己的条件是好了。 可也深知送的东西太多了,不见得会让人欢喜。 甚至可能会让人恐慌的道理。 故而送回去的东西,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没什么太值钱的。 却都是他们在家里用得上的。 她茫然的看着林明晰。 林明晰轻轻一笑,伸手揉了揉苏沅的脑袋,低声道:“没说什么,只是怕你苦着自己把东西省下来送回去,让我叮嘱你,日后不必再送了,自己好好的就行。” 苏沅撇撇嘴没说什么。 林明晰示意她回去休息,见她进屋关门了,眼底慢慢的染上了一层不可说的冷意。 苏沅不是不知分寸的。 也不可能大肆往家里送银子。 那信中提到之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林明晰抿紧了唇转身而去。 屋子里,苏沅拧着眉啧了一声,狐疑呢喃:“突然问我这个做什么?” 难不成是林家村出什么状况了? 次日一早,苏沅没等从睡梦中清醒。 就被南歌离从床上揪了起来。 她睡眼惺忪的被南歌离摁在了梳妆镜前坐下。 迷迷糊糊的就被梳散了头发,被催着换了衣裳。 然后就是上妆点唇,眉心花钿。 南歌离将一对东珠耳垂挂在了苏沅刚好没多久的耳垂上,心满意足的端详道:“标志得很。” 苏沅打了个哈欠,眼里雾气弥散几乎都看不清自己的样子。 她伸手抓了一下自己散在肩上的长发,不解道:“先生,这头发不用束吗?” 南歌离用指尖点了点她的脑门,嗔道:“之前跟你说的半点没记住,发挽一半,剩下的要等到礼成的时候再用三钗尽挽,这都忘了?” 苏沅被数落了两句稍微清醒些,用力甩了甩脑袋表示自己真的醒了。 南歌离好笑的白了她一眼,跟她絮絮叨叨的说着流程。 等屋外的南风报时辰了,才在最吉利的时辰牵着苏沅走出了房门。 女子及笄是大事儿。 也是女儿家的私密事儿。 故而今日男子除了长辈外,外男都不可在一旁观礼。 在场的唯一能算得上是长辈的,除了南歌离就是南正奇。 钱奇安臭不要脸的也跟着来了,说师兄也是半个哥,堂而皇之的坐在了大堂上。 至于府中的其余人,早早的就被苏沅找由头打发了出去。 整个府中共无几人。 苏沅本家亲眷无一人到场,故而正中上首的位置空悬。 南正奇坐左次首座。 钱奇安则是稳坐右手次座。 大堂中站着一个圆脸笑眯眯的老婆婆,还有两个看着年岁比苏沅尚小些的年轻姑娘。 这几人都是南歌离费了些功夫请来的福人。 老婆婆夫妻和睦儿女双全。 两个小姑娘则是生辰八字和年龄都相衬苏沅。 人数虽简。 礼数却全。 南歌离在一旁轻声唱喏。 语调轻缓悠悠。 鼻尖檀香之气四起。 幽静深远。 抬首便可看到南正奇和钱奇安含笑的目光。 苏沅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紧张。 她不自觉的抓了抓袖子。 指尖触碰到手腕上透着体温的串珠,躁动一刻的心慢慢的静了下来。 回想着南歌离叮嘱的步骤,在南歌离的唱喏声中缓缓上前。 老婆婆将她散落在肩头的发缓缓挽起。 两个小姑娘上前,一左一右的将准备好的钗子插入她的发间。 南歌离拿起在香案前供奉了十日的桃枝轻点碗中的水,在她的发梢眉心轻拂而过。 “一点明心清智慧,愿汝此生长无忧。” “二拂青丝共发尾,愿女安康且长足。” “三水轻触娇娥唇,祈顺昌平,无怖不生忧。” “礼成。” 南歌离将手上的东西放好,笑吟吟的拉起苏沅的手,正想将玉镯戴上去的时候,却发现苏沅的手上已经有了串珠。 苏沅身上从未多余的挂饰。 那串珠昨日之前不曾见。 是谁送的,可想而知。 南歌离眼底酝笑,索性将两个玉镯都戴在了苏沅的另外一只手上,笑着说:“今日一过,你可就是个大人了,日后不可淘气,可记住了?” 苏沅哭笑不得的赶紧说记住了。 钱奇安好笑得不行,起身道:“小丫头家家的,淘些也不算什么。” “何必苛刻?” 南正奇也笑得一脸慈爱,默默颔首后,说了几句祝福之话。 然后唏嘘道:“过了今日,就真的是个大姑娘了,想来要不了多久,我也能喝上两杯敬茶。” 南正奇说的敬茶是何意。 不用多说苏沅也能猜到。 一贯没什么脸皮的苏沅不知为何红了脸。 南歌离见了无声发笑。 前来助礼的人相继而去。 在外头等候的人也终于能进入开席。 南歌离准备了许久,其实真正能坐下来吃饭的人却没有几个。 吃过饭,林明晰送着苏沅回房。 手上还端着一个托盘。 盘子上放着的,都是苏沅今日收到的礼。 除了钱奇安南正奇等人,南风和来福也送了礼。 苏沅进屋坐下拆礼。 忙活得眼里亮晶晶的。 显然心情很好。 林明晰在一旁见了,唇角无声上扬。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沅沅,过几日,我可能就要走了。” 苏沅微微一顿,难掩诧异:“这么快的吗?” 第336章 哪儿能全是废物? 许是看出苏沅隐藏在眼底的失落,林明晰忍不住垂首在她的眉心轻轻的点了一下,低声道:“宋大人一行人,马上就要到盛京了。” 元谋远到了浣纱城后至今下落不明。 疑云密布。 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的眼睛盯着浣纱城。 从盛京前来调查此事的大理寺卿也将不日抵达浣纱。 盛京即将风雨突起。 南正奇等人在浣纱城再耽搁下去,绝非长久之计。 毕竟跟着大理寺卿来的盛京人士不少。 在盛京官场待过的,谁人不知昔日南家盛名? 万一被人察觉了踪迹,对他们来说是大大的不妙。 南正奇前几日就与林明晰说过此事。 林明晰先前不说,就是怕影响了苏沅的心情。 他压抑着眼底的不舍,温声说:“你乖乖的,等来年大事将定,我就来接你好不好?” 如今距离林明晰可下场不过一年时间。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可换算作天数,却是足足的三百多个日日夜夜。 苏沅顿了顿,对手里的礼物也没了兴致。 没什么精神地说:“那你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你可知道?” “老师的打算是顺着水路往盛京去,左右不着急,慢慢的到了盛京,也差不多到了开闱的时候。” 苏沅没精打采的哦了一声,扒拉着手上的串珠不吭声。 林明晰面带无奈的揉了揉她的发心,轻哄道:“照顾好自己,不可过分忙碌坏了身子,我每到一处定下来,就会给你写信,好不好?” 苏沅没好气的打开了林明晰的手,闷声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哪儿就用得着你如此操心?” 她故作轻松,可眉心还是拧出了一个小小的褶。 林明晰有心想安慰几句却无从开口。 苏沅见他实在是烦,索性就起身连手带脚的推搡着人往外走。 “赶紧走赶紧走,别在这儿烦我。” 林明晰哭笑不得的被苏沅推到了门外。 隔着门眉眼含笑的望着苏沅的眼。 “等我来接你?” 苏沅嗤之以鼻。 “谁乐意搭理你。” 林明晰锲而不舍:“我一定来。” 他说得实在是一本正经。 苏沅撑不住噗嗤破了功,忍着笑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赶紧回去吧。” 林明晰得了这声答复才笑着应好。 苏沅正要关门,他却说:“对了,家中什么都不缺,你回头就别让人往家里送东西了。” 苏沅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事儿,茫然的眨了眨眼。 微妙间突然意识到了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她皱眉道:“可是林叔和婶儿在信中说了什么?” 苏沅自觉送回去的东西没什么不合常理的。 按理说,不值得林明晰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才是。 林明晰这是为何? 林明晰无意多说,闻言也只是无奈的笑。 “家中如今生意尚可,他们二老日常开销是足了的,真用不着多余送什么。” “你且顾好自己就可,其余的事儿有我呢。” 林明晰的面色和语气听不出半分不对。 苏沅暂时也想不到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迟疑了一下,干脆就说了好。 她送东西回去,是存着一份惦念之心。 可若是送回去的东西不讨喜。 她也不愿意做这样卖力不讨好的事儿。 林明晰又不放心的叮嘱了几句,最后直将苏沅惹得快炸毛了才安心回去。 苏沅关上门,抱着胳膊靠在门板上,沉吟半响默默的抿紧了唇。 林明晰刚刚那话,几个意思? 林家村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儿? 苏沅心里揣着事儿。 一整夜没能睡好。 第二日一大早,就被南歌离叫了过去。 苏沅之前托她打听的事儿,有眉目了。 她将手里看了一半的书收整在箱子里,慢悠悠地说:“梅家后人我联系上了,只可惜那人是个女儿,又早年外嫁,对梅家胭脂水粉的制作秘方并不知晓,不过……” 南歌离刻意停顿了一下,见苏沅露出了着急的神色才好笑的接着说:“不过梅家大势既去之时,她曾被临时叫回家中,从在府中待了一辈子的老人儿手中,得了一本册子,那册子上记载的多是古方,具体是什么情况不好说,但是册子已经在送过来的路上了。” 苏沅没想到真能弄到方子,当即就露出了惊喜的神情。 “那古方她就这么给咱们了?” 她还以为,这样的传家宝,轻易不可得。 事先还暗暗做好了被宰的心理准备。 想着怎么跟人砍价。 谁知道竟如此容易就得了? 南歌离笑了一下,淡淡地说:“梅家当年之所以能有那样的声势,一是因技艺精湛,二则是因制作的材料本就不凡。” “那册子上记载的,多是常人难得的材料,她拿着册子平白无用,也制不成胭脂,索性就拿来换些散碎银子补贴生计,也是人之常情。” 家大业大的梅家都早早的败了。 一个外嫁出去的孤女,如今已然是个快七十的老太太。 拿着一个做不出东西的册子,不能吃不能喝的,又有何用? 南歌离难掩唏嘘的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说:“还有就是你要的老匠人,比册子难寻多了。” 当年在梅家做工的老匠人,算下来如今都有了不小的年岁。 要么就是找不到。 找到的,要么成了无人问津的土包包。 骨头都快枯成了粉尘。 要么就是年迈老矣神志不清。 别说是做工。 就算是多走上几步,也是在强人所难。 南歌离无奈的唉了一声,说:“不过去寻人的传话来说,当年的老匠人不可寻,老匠人的后人却是找到了几个愿意来的。” “那几人据说是得了家中长辈的真传,可毕竟人没能见着,是真有几分本事,还是张嘴浑说想找个主家混口饭吃,那也不好说。” 苏沅眼里一亮,兴奋道:“那人可带回来了?” “在路上了。” 南歌离算了算时间,不太确定地说:“想来不出两月必然能到。” “届时你盯紧些,别让混水摸鱼的进了门,最后白白吃了你的饭才是。” 苏沅不以为然的嘿嘿一笑,乐着说:“哪儿至于如此?” 能大着胆子跟着来浣纱城的。 不是胆子大就是真的有本事。 就算是沙子里也还能扒拉出几颗蒙尘的珍珠。 苏沅就不信,来的人能全都是废物。 第337章 你该同情四肢着地的自己 南歌离见她胸有成竹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她说:“方子给你找来了,人也在路上了,原料你打算怎么弄?” 苏沅咧嘴一笑,坦率道:“浙安张安澜那里多的是无处可用的珠子,只要人到位了,还怕无原料可用吗?” 南歌离跟张安澜打过交道。 深知那人看似无害,实则黑心黑肚皮,手狠心辣的德行。 闻言眉眼间立马就多了一抹不可说的嫌弃。 “我可先提醒你一句,张安澜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与他打交道,多长个心眼准是不错的。” “否则若是吃了亏,可没人能帮你找场子。” 苏沅轻声而笑,漫不经心道:“好处给足了,不怕他有别的心思,您只管放心便是。” 南歌离呵了呵没纠缠。 将书箱子都整理好了,转身拿出了一个小匣子交给苏沅。 苏沅不解的长大了嘴。 南歌离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晦暗,叹息道:“刘家那姑娘如今到你跟前能得安稳也是好事儿,我于她父身上心中有愧,能做的却实在是少。”“这里头装着些东西,来日她若是觅得个好夫家,大婚之时,你就将这东西给她,权当作是给她添妆的贺礼,只是……” “说你给的便是,别的不必多提。” 刘家之事已成过往。 纠缠无益。 南歌离不愿提。 已经猜到了一些端倪的冬青也不见得就想多问。 能如此彼此装着糊涂揭过,已然可算作是最好的局面。 苏沅没迟疑就将匣子收下。 南歌离见状,说不出什么滋味的松了一口气。 苏沅前脚刚捧着个小匣子,从南歌离的房间出来。 后脚就撞上了在院子里等着的吴川。 吴川看了一眼苏沅手中的东西,眉梢无声一挑。 “南歌离给的?” 苏沅与他不太对付。 听他这语气,立马就要笑不笑的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与你何干?” 吴川气噎一霎,却不知为何忍住了没跟苏沅呛声,板着个脸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玉佩,直接抛到了苏沅手里。 那玉佩通透至极。 雕工精湛。 一看就不是凡品。 反正就是很值钱的样子。 苏沅捧着个玉佩懵了。 吴川转身背对着她,生硬地说:“你身边那丫鬟不错。” 苏沅警惕的眯起了眼。 “你几个意思?” 吴川被她话中的防备气得绿了脸。 却忍着没动,语气也多了几分不可说的歉疚。 “她家的事儿想来你也知道,我对不住她父在先,孑然一身也拿不出什么赔偿之物,这玩意儿你回头换成了银票给她。” 苏沅直接被气笑了。 她龇牙道:“合着你是觉得,给银子就能什么都过去了?” 吴川自嘲的呵了一声,冷冷反问:“不然呢?” “难不成我要去为她枉死之父偿命吗?” 苏沅难得的被哽了一下。 暗暗磨牙。 “你说对不住她父亲,那你如今可晓得自己错了?” 吴川讥诮十足的摇摇头,漠然道:“谁说我错了?” 他突然转身看着苏沅,一字一顿地说:“当年情形,纵然我不下手,也会有人下手将他淘汰出局,胜者为王,败者该亡,在搅和进那场纷争之前,这本就是每个人该有的觉悟。” 苏沅没想到吴川竟能说出这样的话,当下就被气得黑了脸。 她冷笑道:“既如此理直气壮,那你为何又说心中有愧?” 吴川面色一瞬变幻,最后定格在一个微妙十足的嘲讽角度,无声而笑。 “我愧的,是我出手的时机不对,让人蹿了空子,故而让他一家惨死流放之路,并非是出手之故。” “就算是换在现在,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的选择也不会改变。” “那你赢了吗?” 苏沅面无表情的将玉佩摔回了吴川的手里,反唇相讥:“如今这局面,看着故人孤女犹在,你可觉得心里畅快?” 吴川脸色大变。 额角甚至隐隐爆出了青筋。 苏沅面带不屑的扯了扯嘴角,慢悠悠道:“你说了不少,在我看来却是可笑至极。” “你们这样那样的欲念,或是贪欲,或是因别而起,但不管是因什么,可说到底,你凭什么因一己之欲将无辜之人牵扯其中?” “你凭什么理所应当的认为,别人的死就是该死,而你就不该死呢?” 苏沅的声音一点一点的低了下去。 眼底冷意却在慢慢掀起。 “你与其在此同情一个心中无愧的孤女,不如好好同情一下,已经学会直立行走,却还如同四肢着地的自己。” “不管你有什么不得已,让一个本无关的人用一家人的性命为你的阴谋负责,那就是你最大的失败。” “你不该略感歉疚,你应当终身有愧,日夜难安。” 苏沅讥诮的啧了啧,后退半步对着面色铁青的吴川耸肩,淡声道:“那才是你最该有的归宿。” “你知道什么?!” 吴川突然勃然变色,低吼道:“他若不死,就会影响整个局面,他是为大义而亡,我……” “那他如你所愿死了,请问你现在看到你想要的结果了吗?” 为所谓的人心算计,大局考虑,牺牲除自己之外的性命。 这真的是该心中无愧的做法吗? 被牺牲的无辜之人,真的愿意成为阴谋的牺牲品吗? 而且追根究底,吴川当年对刘家下手,真的是为了所谓的朝堂大局,还是为了自己的地位稳固。 这谁又能真的说得清楚? 并非亲自操局的南家父女尚因此愧疚难安。 吴川作为始作俑者之一,凭什么如此理直气壮? 苏沅冷着脸打断了吴川的话,看向他时,眼角眉梢皆是嘲讽。 “用他人的性命来为自己的无能开脱,吴小将军,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不要脸的一个。” “慷他人之慨能到你这种程度,也真是绝世罕见的奇事儿。” 吴川怒极反笑,双眼猩红的看向苏沅,咬牙道:“你口口声声说他不该死,那若换做你,你又当如何?” 苏沅为难的愣了一下,自嘲道:“我没你那么大的本事,也自认无玩弄权谋人心的能耐,但是有一点,我绝对比你强。” “因为我从来都把人命当命。” 都是爹生娘养的人。 没有谁比谁高贵。 人自己可以决定以什么方式活着或是去死。 可为心中大义。 为人间理想。 但是,绝不是被别人操纵着去成就所谓的大业。 被迫成为他人大业的牺牲品。 那样的牺牲,扣上再堂而皇之的理由,也是龌龊和阴谋。 苏沅不掩嘲讽的看着吴川铁青的脸,轻声冷呵。 “别打着为了拯救世界的名号就去罔顾人命,你没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伟大,你不去玩弄害人,这世界也不见得就会因此塌了,而你摆弄一圈之后,除了有无辜之人为了你的私欲魂丧九泉之外,并无其余益处。” “清醒一点,你根本就不是那个力挽狂澜的大成之人,只是一个双手染血还不知悔改的侩子手。” “你连说愧疚都不配。” 第338章 你是不是弄错人了? 苏沅一番话将吴川怼得面无人色。 话音落地转身就走。 吴川在原地呆滞许久不曾有所动作。 而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正好听到这番对话的南正奇疲惫的闭上了眼,沙哑道:“你们可都听清楚了?” 钱奇安和林明晰微微垂首静默不语。 南正奇自嘲一呵,哑声道:“可笑的岂止一人?这话又何尝不是在说我?” “我心中有愧啊……” “老师,您……” 南正奇摆手打断了钱奇安的话,苦笑道:“可怜我活了半生,竟没一个小丫头看得通透。” “自我蒙蔽半辈子,如今乍闻只觉惊雷震耳,犹自可笑。” 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叹息道:“都将这话且记着些,问心无愧,总是不错的。” “人活在世,怎么都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否则,又如何称之为人……” 钱奇安和林明晰顿了顿低声应是。 “我们记下了。” 来自盛京的人抵达浣纱城的前一日,林明晰等人就趁着夜色出发了。 宅子里热闹了快两个月。 这会儿人冷不丁的走空了,苏沅一个人来回蹿了半响,竟少有的无所适从。 杨悠进来的时候,看苏沅百无聊赖的揪花叶,忍着笑道:“公子,冬青姑娘为了将那花侍弄活可费了不少功夫,要是回来见您将叶子都揪光了,少不得要念叨。” 林明晰他们前脚一走。 苏沅就赶紧让来福去接冬青了。 算算时辰,这会儿是差不多要到了。 苏沅心虚的将手收了回来。 欲盖弥彰的用袖子将桌子上的叶子遮住。 她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咳嗽了一声才说:“你怎地这时候来了?有什么事儿吗?” 杨悠见她尴尬并不拆穿,只是说:“您之前提到过的人到了,此时就在外头,您可要去瞧瞧?” 苏沅闻言意外的挑起了眉。 “不是说起码两个月才能到吗?怎会这么快?” 杨悠不知内情,闻言茫然的摇了摇头。 “这个属下就不知情了,不过的确是您之前提到过的人,身上也拿着相应的信笺,想来是不错的。” 苏沅狐疑的皱起了眉,甩了甩袖子站起来说:“既来了,咱们就去瞧瞧。” 是发财还是受骗。 就看来人有没有真本事了。 梅家能来多少人,来的是什么人。 南歌离说不清楚。 苏沅知道得自然也不清楚。 故而当她看到院子里站着的满满当当一排人的时候,震得脚步都狠狠一顿。 趁无人注意,她飞快扭身,半捂着嘴对杨悠说:“你确定没接错人吗?” 这群人全是女子就罢了。 重点是拖家带口的。 甚至还有人怀里抱着奶娃娃。 老太太中年妇女,少女孩童都聚齐了。 这么个看起来就着实诡异的队伍,真能干活? 这样子看起来哪儿像是来做工的? 说是来找个冤大头养老的养孩子,可信度可能还稍微高些…… 对此杨悠本人也很疑惑。 但是点头点得很是坚定。 “若是您提到的信物不错,那就是没弄错。” 苏沅表情惊悚的在眉心挤出了一个小山。 满是不可置信。 她充满怀疑的探头又望了一眼。 在人群中的一个中年男子眼尖瞧见了她,眼底立马闪过一道光亮。 “请问,这位便是苏公子是吗?” 他刚说完。 刚刚还各有所思的人群目光立马就齐刷刷的看向了苏沅。 苏沅处在目光汇集之处,尴尬的搓了搓手,硬着头皮站出来说是。 那人笑了一下,有条不紊地说:“在下乃是奉了先生之命前去寻人,此时事了,特来与公子复命。” “因个中缘由较多,在信中不方便提及,不知公子可否行个方便,让我与您细细说道?” 被这么一群老的老少的少的眼睛盯着。 苏沅自己心里也说不出的瘆得慌。 能换个地方单独说,自然是最好的。 她求之不得的赶紧点头。 对着那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然后才跟杨悠说:“诸位远道而来实在辛苦,正事儿不急,你先去安排一下,让他们落脚歇下,其余的事儿改日再说也不迟。” 甭管来人是有真本事。 还是只想来混饭吃。 这么让人在这儿杵着也不是办法。 总得想法子打点了才是。 杨悠朗声应是。 苏沅对着众人微微颔首,才转身带着那男子走到了会客厅。 她刚坐下,男子就起身自荐门户,拿出了自己的身份证明,和南歌离的亲笔书信,将苏沅心中存了大半的疑虑打消得干干净净。 苏沅反复将手中的书信看了三遍,确定字迹无误后才满腹不解的疑惑出声。 “外边的那些人是你找来的?” 自称是陈军的男子点头道:“正是。” “为了将这些人聚齐,可费了不少功夫。” “按计划本是可再早些到的,可因队伍中有个娃娃半道上不舒服,这才又多耽搁了几日,还望苏公子莫要见怪才是。” 苏沅为难的扯着嘴角露出个勉强的笑,心累道:“可我要的是能做工的匠人,这么群老弱妇孺的,我……” 拿来到底有什么用??? 苏沅将迷惑写在了脸上。 陈军微微一怔后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怔后顿时失笑出声。 他说:“公子有所不知,当年在梅家为求秘方不外泄,招去做工的人本就不多,其中多数早已年迈老矣,难以前来,外边那些,虽都是女子,却都是当年匠人的亲传后人,技艺上是绝对不错的。” 苏沅吃力的扯了扯嘴角,很是艰难。 “后人不后人的自然无谓,可……” 她停顿了一下,头大的指了指门外的方向,哭笑不得道:“这又是老又是少的,别说是做工了,就是好好养着,我都怕出了什么岔子,惹上人命官司,请来这么一群人,你不是在为难我吗?” 苏沅不介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点儿好事儿。 但是,那并不包括义务给人养老养娃娃。 她笑得实在勉强。 陈军见了却是不在意。 他自己也知道,这群看起来有多不可靠。 故而哪怕是被苏沅质疑了,也只是一味地笑。 “我既能不远千里将人请来,那自然有她们这些人的本事。” “公子心有疑虑乃是常事,而打消疑虑的方式也很简单,只要让她们试一试不就可以了?” 俗话说得好。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腿长腿短是事实,总是藏不住的。 制作胭脂看似简单。 想做好却并非易事。 只要见着成品,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陈军这提议无可厚非。 苏沅迟疑了一下才说了好。 她头疼的摁了摁眉心,无奈道:“先将人安置下来,等我把东西都弄齐全了,再让她们试试便知。” 陈军笑着应是。 顿了顿才尴尬道:“还有一事,就是我要与您商议的。” 苏沅狐疑抬头。 “什么?” 陈军神色越发尴尬,嘿嘿笑了几声才说:“这些人的情况您也瞧见了,全是妇孺,在原地也过得潦倒,如今算是孑然一身的跟着我投奔而来,恳请公子收留。” 话说得好听。 可实际上就是想让苏沅承包个吃住行。 苏沅一言难尽的闭了闭眼。 一脸麻木的看着陈军看似真诚的脸,忍无可忍的发出了灵魂疑问。 “所以你们真的是组团来我这儿打秋风的,对吗???” 第339章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来人是不是千里迢迢来打秋风的。 这还真的不好说。 但是该安排的还是得硬着头皮安排。 冬青傍晚到的时候,听说府上来了人,好奇去看了一眼,立马就表情微妙的去找了苏沅。 “那群人是公子特意找来做工的?” 面对她震惊的目光。 苏沅心累的指了指自己,冷笑道:“跟她们比,或许我看起来更像是那个需要出去做工的。” 起码苏沅看起来还壮实些。 有一把子好力气…… 冬青闻言为难的咧咧嘴,很想说那些人看起来就很不靠谱。 但一看苏沅饱受伤害的目光,忍了忍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苏沅真的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这会儿脑子还不甚清醒。 她两眼空洞的扒拉着桌面站起来,指了指桌上摊开的一个看起来就很有年份,甚至还带着一股不可说之味道的册子说:“你瞧瞧这个可能看懂?” 冬青好奇的凑了过去。 看了半天,眉眼彻底的打成了结。 “这是什么?” 苏沅呵呵一笑,麻木道:“不瞒你说,我盯着看了快两个时辰了。” “我也没看明白,这究竟是个啥玩意儿。” 这册子,就是南歌离之前与苏沅提到过的梅家古方。 苏沅一开始还奇怪,那梅家后人怎么轻而易举的就将家中秘传的古方给了自己。 等看到了实物她才明白,原来古方这种东西,并非是人人都能看得懂的。 饶是将秘方摆在了你的面前。 你一个字也看不懂。 依旧是无用的。 苏沅自我催眠似的逼着自己坐着这里,做了半天无用功。 被册子上似画似字的鬼画符似的痕迹弄得头晕脑胀。 这会儿单纯的只是想吐。 冬青捧起仔细看了看,也觉得有些想吐。 表情纠结得堪称狰狞。 苏沅见了,有气无力地说:“想吐是吧?” 冬青赶紧将册子放下,连连点头。 苏沅漠然一笑,说:“想吐就对了。” “这玩意儿是在鸡棚里垫了七八年的鸡棚角,受尽了陈年累月的鸡屎熏陶,气息由内而外,经久不衰,搁谁闻了能忍住不吐……” 冬青被苏沅形容的呕了一声。 条件反射似的往后退了一大步。 苏沅心累无比的摁住了额角,陷入了人生的自我怀疑。 她费了这么大的功夫。 到底是在做什么??? 苏沅怀疑人生的时候,冬青也终于从鸡屎味儿的秘方中微微回神。 她掩着口鼻,闷闷地说:“那公子现在是如何打算的?” 那么一群人,总不能就这么一直养着吧? 苏沅扯着嘴角露出了个不算笑的弧度,叹息道:“等她们先修整几日,我将需要的东西搜罗齐了再说。” “对了,杨悠来福他们到底是男子,诸事不便,她们还带了孩子老人,你稍微仔细些帮忙盯着些,若是她们在府上的时候有什么难处,尽可能的搭把手,别让人觉得咱们待客狭促。” “还有就是,我听说有个孩子在路上就病了始终不见好,你明日去请个大夫来,给那孩子瞧瞧,怎么也得先把病治好了再说。” 苏沅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 前一句不搭后一句的。 全是关于那些人如何安置的。 冬青在一旁轻声应是。 上前给苏沅倒了杯茶,叹息道:“公子总说自己冷心冷肺,最是不知人情冷暖,可依奴婢看来,您这心,软得实在是没边儿了。” 若是换作寻常主家。 见着这么群人,不直接将人赶出去便是好的。 苏沅心里嫌弃,行动上安排得尽善尽美。 这样的人要都是冷心的,那何来心善之人? 苏沅有些尴尬的扭头避开了冬青打趣的目光,恶声恶气地说:“公子不心冷,能让你跟着马车走了那么久?” “我看你真是安逸得都忘了吃的苦了,当初鞋都走破的事儿忘了?” 冬青愣了愣扑哧一乐,好笑道:“公子不提,奴婢险些都忘了。” 苏沅翻了个白眼不说话。 冬青忍着笑,轻声说:“奴婢光是鞋破了,性命犹在,公子便能深记不忘,说您心软,难不成是说错了?” 苏沅故作不悦的板着脸瞪眼。 冬青深知再逗可能就要炸毛的道理,捂着嘴低低一笑,赶紧说话找补。 “公子心善是幸事儿,只是也不可太过于心软了。” “那么些人,不管是安置了,或是打发了,您总要尽快拿出个章程才是。” 否则有一有二就有三。 苏沅这次发了善心。 难免日后就会有人如法炮制前来碰瓷。 纵是善人,也没有让人接二连三的讹诈的理儿。 苏沅忧愁的嗯了嗯表示赞同。 突生一计,对着冬青招手,在她的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话。 冬青眼里微亮,笑着说好。 结果侧头时,却正好看见了苏沅脖子上抹着一层布太均匀的东西。 她不自觉的伸手抹了一下,好笑道:“公子今早是多欢喜,竟连脸都不曾洗干净?” 苏沅没回过味儿来,奇怪的扒拉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是吗?” 苏沅刚刚喝了茶。 手上还沾着水。 这会儿无知无觉的一抹上去。 脖子上那层分布不均的阴影被水一化,看起来就更脏乱差。 就跟白瓷娃娃掉进了煤灰堆里滚了一圈似的。 黑白分明还加夹杂着一圈黑乎乎的边界。 看着就格外可笑。 冬青见她越抹越花。 忍俊不禁笑出声的同时赶紧摁住了她的手。 “哎呦我的公子爷,您可别胡乱划拉了,回头再花成个小花猫了还怎么见人?” 她越说越是好笑。 “奴婢这就去打盆水来给您擦洗,您今儿顶着这么张大花脸,怎地也没个人提醒一下?” 苏沅茫然的摸着脖子说不出话。 冬青忍着笑站直了身子,却突然发现指尖的触感不太对劲。 她狐疑的搓了搓手指,不太确定似的,又伸手在苏沅的脖子上轻轻的蹭了一下。 苏沅刚刚本就把脖子蹭花了。 她这么一摸,轻而易举的手指上就染上了一大层灰扑扑的东西。 冬青难以置信的将手指放在眼前。 苏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瞳孔紧张的缩了一下。 然而不等她提起气,就听到了冬青怪异的发问。 “公子,您这脖子上抹的,怎么像是女子化妆用的脂粉?” 苏沅……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今日是完犊子的一天…… 第340章 愁嫁公子爷 惊愕过度,直接导致表情扭曲的冬青,精神恍惚的被被苏沅手脚并用的摁在了屋子里。 苏沅头皮发麻又语重心长的解释了大半宿。 终于是将自己本是女娇娥的秘密说了个透亮。 这事儿她之前本是要跟冬青说的。 但是时机一直不凑巧。 东耽搁西落下的。 就到了眼下这不得不坦白的时候。 冬青目光呆滞的坐着,一动不动。 甚至连眼都不曾眨一下。 也不知是听进去了多少。 总之从苏沅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看着都不是很好。 接下来的几日,她都处于一种说不出的恍惚状态。 甚至数次往苏沅的甜粥中加了盐。 在清炒小菜中加了老陈醋。 以至于苏沅每每一到开饭之时,就有一种开彩蛋的紧张感。 很是刺激。 这种无形的刺激煎熬了几日。 冬青终于靠着自己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逼着自己接受了公子变小姐的事实。 在众人无声的紧张期待中,找回自己的理智,恢复了正常。 该甜的粥终于甜了。 该咸的小菜也终于不酸了。 解放区的天儿瞬间就晴了。 笼罩在苏沅头顶的心虚阴云也终于是缓缓散了。 起码,饭总算是能好好吃了。 苏沅心满意足的扒拉着碗里的粥,伸手去拿热腾腾的小包子。 冬青见她没个吃相有些好笑,又控制不住的发愁。 “公子,您今年几岁?” 苏沅咬着个小包子茫然眨眼。 “十六。” 冬青闻言愁得更厉害。 眉毛都拧成了一结。 “您在外不方便就罢了,可日后私下里,可千万注意些仪态,否则这往后可怎么寻亲?” 苏沅…… 好家伙。 听到这话的瞬间,嘴里的包子瞬间就不香了。 冬青没注意到苏沅的麻木,惆怅的宛若个担心孩子嫁不出去的老母亲。 “您这年岁,放在男子身上或许不足,可对女儿家而言,却正是好时候,若是因这样那样的耽搁了,来日可如何是好?” 苏沅是个不拘小节的。 这一点体现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从她对生活细节的粗枝大叶。 到她对女子心思的一窍不通。 以及,她举止仪态上的洒脱大气。 都很难让人相信,她居然是个姑娘。 然而这样的洒脱放在男子身上尚可。 可若是换作女子,似乎就不太行…… 起码冬青绝对想象不到苏沅一身长裙钗寰叮当,撸着袖子啃包子的画面是多么的令人绝望。 苏沅三两下将嘴里的包子咽了下去,头大地说:“姑奶奶,注意不注意的没用,我……” “怎会无用?” 冬青一脸正色,认真道:“纵然是您现在无所谓,可等到来日觅亲时,总是要顾忌几分的。” “再说了,以您的才貌,什么样的人嫁不得?若是想嫁得个好郎君,必少不得要修身练态,否则万一被婆家挑拣了怎么办?” 苏沅上头没有个可操心的长辈。 身边人除了冬青以外,全是一个比一个糙的汉子。 这种情况下,苏沅耳濡目染得越来越不讲究。 长此以往,做个嘴巧能干讨丈母娘欢喜的女婿,或许还行。 但是想做个好媳妇儿,只怕是不容易。 冬青说得义正言辞。 苏沅想了想自己会的,一时间竟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她郁闷的又往嘴里塞了个包子。 冬青念念有词的嘀咕了半响,突然双手合十的打了一个巴掌。 苏沅警惕的眯着眼看了过去。 冬青认真道:“日后您白日该做什么做什么,等晚间空闲了,奴婢就去教您可好?” 苏沅看着兴致勃勃的她,不知为何心底猛地蹿起一个不可说的凉意。 她心虚道:“教我什么?” 冬青微微一笑,温柔道:“奴婢要教您的,自然是女儿家该会的东西。” 苏沅语音微颤:“例如?” “女红,绣工,琴棋书画,不说都能精通,起码怎么也要会上一样两样才是,还有就是……” 冬青往回退了一步,上下打量了苏沅身上的衣裳一眼,笑吟吟道:“还有就是您衣裳首饰配饰的穿配,也是门学问呢。” 苏沅痛苦的捂住了脸,闷闷道:“冬青姑娘,真的不至于的,我……” 冬青正色打断了苏沅的话,一本正经道:“怎会不至于?” “插花烹茶,琴棋书画,看似无谓,实则都是能熏染性情的好东西,您多学一些总是不错的。” 苏沅读过书。 有文化。 但文于内而不显于外。 可她活了两辈子都在为生活而奔忙。 从未接受过良好的培养。 到底是缺了一分难以言喻的底蕴。 气质上跟真正受过熏陶的名门之女相比,差了不止一个等人高的距离。 而气质恰巧是一个人身上无法形容。 却又极为重要的东西。 冬青提到的这些,看似无用。 实则真学好了,对苏沅来说,好处是无穷的。 仔细想了一下,结果惊喜发现以上自己什么都不会的苏沅,生无可恋的摁着眉心不说话。 冬青轻轻一笑,眉眼间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光芒。 “按理说学这些东西,是要专门请教习嬷嬷来教导才是,只是您的身份不方便,奴婢就斗胆逾越,主动请了这职可好?” 像是怕苏沅不放心自己似的。 冬青还认真地补充道:“您放心,这些东西奴婢从小就学,不说多精,可自认还是学得不错的。” 不管怎么说,当苏沅的启蒙老师。 绝对是够格了。 冬青当老师的兴致十分高涨。 苏沅一时不忍心泼她的冷水。 斟酌半响后只能是硬着头皮说好。 冬青心满意足的笑了。 等苏沅食不知味的吃完了,才一边收拾一边说:“您前几日让找的人找来了,只等着您传话就可来相见。” “为了保险起见,奴婢特意多找了几人,这几人互相都不认识,但是在坊间素有口碑,届时那边的东西做出来了,让他们分别在不同的地方鉴别一下,综合一下众人的说法,总该不会出错。” 冬青的安排合情合理。 苏沅没多想就说好。 正巧这时来福前来传话,说是苏沅让找的东西都找全了。 只等着苏沅过去瞧瞧。 苏沅眼底一亮起身就说:“走,去瞧瞧。” 冬青伸手将她的衣领整理好了,笑吟吟的退后一步道:“那奴婢就去后院跟马大娘她们说一声,让她们准备准备。” 苏沅嘴上应着好,脚下跟逃似的健步如飞。 冬青见状无声发笑,只说:“对了,公子外出记得早些回来,奴婢去准备些东西,咱们晚上就可以开始了。” 苏沅闻言脚下一个酿跄,险些被门槛绊倒。 瞬间头也不回的跑得就更快了。 来福不明所以的看看冬青又看看苏沅,很是莫名。 “公子爷这是跑什么呢?” 冬青笑得意味深长。 “谁知道呢。” 第341章 能不能留下,要看真本事 即将迎来夜间补课的苏沅,心情复杂的清点了一番来福准备好的工具材料。 好奇的拿起一个网兜似的东西来回看。 “这玩意儿是用来做什么的?” 来福也不太懂,吃力的回想了一下才说:“听说是用来滤茯苓膏子的,说是这么滤一遍的触感比较好?” 苏沅又拿起个小刷子,好奇道:“这个呢?” 来福表情纠结。 “好像是用来磨什么粉的?” 来福是个外行说不明白。 苏沅自己也听不明白。 两个人围着一堆看不出用途的工具,鸡同鸭讲的琢磨了半天。 最终在四眼茫然的情况下,心满意足的选择了放弃继续深究。 苏沅唏嘘道:“果然是术业有专攻,听不懂的就是听不懂。” 来福一脸悻悻。 “谁说不是呢。” 苏沅再问下去,他可能就要词穷。 两人正感慨的时候,后院好吃好喝招待了好几日的大娘嫂子们也来了。 为首的依旧是在女子堆里,唯一的男性显得还有些格格不入的陈军。 他也不懂如何研制胭脂。 索性就径直走上前来与苏沅说话。 苏沅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 视线却始终在他带来的人身上。 几个年纪大些的上前琢磨了一会儿,对视一眼相互点头。 其中有一个看年纪大约三十来岁的娘子走上前来,带着拘谨和局促跟苏沅说:“回公子的话,您置办的这些东西是可用的,只是尚缺一物,您还得让人去寻来。” 苏沅好笑:“缺什么?” “缺一味铅华。” “什么?!” 铅华又称铅粉。 可在特殊的方子中入药使用。 本身却是有毒之物。 上辈子苏沅听说过不少铅中毒的。 轻则残疾智障。 重则丧命九泉。 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会儿骤然听到这两个字,控制不住的表情惊悚。 那娘子似是注意到苏沅的难以置信,越发局促。 险些将衣摆搓成了麻团才低声说:“若想制出好的水粉胭脂,其中少不得要加些铅华,否则质地不光滑细腻,上了脸也不显气色,遮不住憔容。” 苏沅惊悚道:“可那玩意儿有毒啊,有毒你知道吗?” 往脸上抹的东西,直接往里加带毒的。 这是想臭美还是想更美的去死??? “公子有所不知,铅华虽是有毒,但不致死。” “在水粉胭脂中加入铅华,乃是惯常的做法,这么做出来的东西在品相上的确是比不加的强,可您若是不想加,自也有别的法子。” 苏沅狐疑的望向说话的老婆婆,眯眼道:“婆婆有法子?” 老婆婆嘶哑一笑,慢声道:“老婆子本是没法子的,可您不是将那藏香册拿了来吗?那上头有法子。” 苏沅一听这话更是莫名。 “藏香册?” 那是什么东西? 见苏沅真是不解,老婆婆叹息道:“藏香册,就是您前几日让人送来的册子,那是梅家不外传的秘方,上边自然有不可说的好法子。” 苏沅这会儿想起来了那鸡屎味儿的册子,顿了顿才一言难尽道:“那东西,真是梅家秘方?” “真能看懂?” “那是自然。” 老婆婆将妥善收置好的册子拿了出来,又将自己带来的一些册子一起摆在了苏沅的面前,指着上边同出一辙的鬼画符低声解释。 “制香粉胭脂的,多是民间俗人,不通文理,也不怎么识字,故而老辈的匠人就将制作的方子化作了不同的图案,在手艺人的手上流传,口口相传,又传于后辈。” “这样类似的东西,只要是懂制粉炮香的人来了,便都是可看懂的。” “公子是外行人,看不出究竟也是正常。” 苏沅半信半疑的哦了一声,指了指那犹自散发着鸡屎的味道却被人当作宝贝的藏香册,口吻微妙。 “这上头的方子,当真可不入铅华?” 老婆婆含笑点头。 “梅家的藏香册之所以饱享盛名,便是因为这方子中祛除了对人有害之物,全用了更好的滋补之品取代,时常使用,不光是能起到装点之用,还可用滋肤养身之效,故才难得。” 苏沅听得一知半解的点头。 老婆婆也不为难她,轻笑道:“公子若是不想入铅华,那就只能是寻旁的东西来取代。” “只是跟价低的铅华相比,只怕是成本要高上不少。” 苏沅不以为意的一摆手,皱眉道:“那玩意儿害人害命的,能不用就不用,需什么缺什么,婆婆只管说,我去寻来便是。” 做什么胭脂水粉都是为了赚钱。 赚钱的时候,总不能为了好处罔顾危害。 那她成什么人了? 苏沅话音落下,不知为何在场的不少人都红了眼眶。 有没能控制住的,甚至暗暗开始抹泪。 苏沅见状眼底闪过一丝惊诧。 话到了嘴边却没多问。 她说:“如今依婆婆所看,需寻什么前来替代那铅华才可?” “按方子所言,理应是东珠或是南珠,只是……” 不管是东珠还是南珠。 都是很贵很贵的珠子。 苏沅迟疑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甭管是东珠或是南珠,不都是珍珠么?” “左右这珠子到了手都是要磨粉的,来自哪儿长什么样,想来就不那么重要了,自然也就不必分高低贵贱。” 老婆婆只是看了方子说的是东珠南珠。 自己本身也没用过珍珠。 听到苏沅的话一时没了应答。 半响后才不太确定地说:“公子此言,或许可行。” 苏沅手中折扇一晃,轻笑道:“行不行的,试一试便知。” “巧得很,珍珠也是现成的。” 让来福去将从浙安带回来的珠子送了过去。 苏沅带着陈军走到了会客厅里。 她迟疑了一下才说:“之前不曾问,我观她们多是已婚之人,还有带着幼子的,按理说,这样的妇人理应在家相夫教子才对,为何会远离千里跟你来此?” 而且来的还都是幼子妇孺。 没半个男子。 苏沅之前不曾细想,刚见了那情形,却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陈军早就想说这事。 此时见苏沅主动问起,忙不迭的站起来说了个分明。 苏沅远隔千里,尚能想起打曾经的梅家主意。 与梅家相邻的人物,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梅家倒后,当地雨后春笋似的起了不少想吃这门买卖的人家。 当年从梅家出来的人,也多被起了意的主家网罗了过去。 其中买卖做得最大的,便是一户姓花的商户。 花老板虽没得梅家的秘方。 但是得了手艺人支撑起了门面,在当地也算是彻底出了头。 只是…… 陈军一言难尽的嗨了一声,摇头道:“脂粉之类的东西,加适当铅华本是默认的规矩,谁也都知道,这东西不可过量,否则长期接触会使人患病丧命。” 人人都晓得要守的原则。 可花老板却不守规矩。 他逼着匠人们在制作的脂粉中加入大量的铅华,然后以梅家后成的名义高价卖出去。 在工坊中做工的人,长时间侵染在充斥着铅华粉末的环境里。 隔不了多久就会有病倒的,或是骤死的。 死的人死了就过了。 活着的人继续没日没夜的做。 当年幸存的匠人们都看怕了,又因被骗着签了契不敢走。 生怕自己哪一日死了,手艺就在自己的身上绝了传承。 到家后,不顾男女,能教的都教给了家中之人。 男子学成后去做工。 女子学成,却也不得外出。 故而陈军去寻的时候,才恰巧寻得了这么一群学了手艺,却还活着的人。 陈军难掩沧桑的苦笑了一下,叹息道:“您只瞧见她们都是嫁了的,却不知,这都是丧子丧夫的可怜人。” 若非是那花家人对女子偏见甚重。 认为女子进入工坊不详。 那些人只怕都是要步前人后尘的。 苏沅听完垂首静默不言。 陈军长叹一声,感慨道:“若不是真的在当地无了生路,她们又何苦拖家带口的跟着我来此地?” “万幸公子仁慈收留,否则……” “打住。” 苏沅做了个拒绝的姿势,想也不想就说:“你别卖惨完了就给我戴高帽,我不吃那套。” “她们若是真像你所说那般有真才实学,我自然不会亏待她们。” 苏沅停顿了一下,轻轻笑道:“能不能留下,吃这碗饭,得看她们的真本事。” 第342章 贫瘠的天分 由于要临时采用珍珠粉取代铅华的缘故。 苏沅多给了几日时间。 左右都到了这一步了。 她也不着急一时半刻。 而这几日的夜晚,对半是疑惑半是不情愿,而开始了新的学习进程的苏沅而言,都格外难熬。 冬青是一个很认真的老师。 她的认真,直接或间接的导致了苏沅的痛苦。 苏沅真的不知道琴弦第一根和第三根,弹奏出来的音有什么区别。 也实在是听不清下指重了和轻些,除了声音大小的差异在哪儿。 她甚至不明白。 为什么人的五个手指头,需要为难自己摆出那么复杂,又很不实用的姿势。 整得如此花里胡哨的有什么用呢? 难道只是为了好看吗? 然而在冬青的严格面前。 她的疑惑是无关紧要的。 压根就没有人在乎。 光是一个起势,苏沅就被冬青压着在琴前摆弄了好久。 每每都要到腰酸背痛才可得休息。 苏沅苦不堪言的同时。 府上的人也被迫陷入了漫长的折磨。 旁的不说。 苏沅的琴弹得实在是太难听了。 时而如同锯子伐木。 叽叽嘎嘎余音绕梁。 磨人心神于无形之中。 时而又似脱缰野马。 噔噔噔的在人心口上疯狂撒野。 一路不回头能给棺材里的死尸踩踏得尤觉心悸。 偶有超常发挥,终于能听出来是什么音了。 却总是在不该停顿之处断了响儿。 那滋味,就跟被人捏着脖子提到了半空,喉咙是终于进气了,但脚丫子不得落地,不上不下的实在难受。 苏沅练琴数日。 不光是自己憔悴了。 府上但凡是个能喘气的,眼底都透着不可言喻的恍惚。 苏沅自己只是觉得枯燥无趣,倒是没觉得难听。 毕竟她是个俗人。 真听不出好坏。 能将琴弦拨弄出响儿,还是连续的,已经足以让她自豪。 冬青是个面冷心软,又热衷于给予学生鼓励的好老师。 对于苏沅人神共愤的琴技,她表现出了超高的耐心和毅力。 甚至可以面不改色的夸赞一日更进一日。 苏沅在她的夸赞中有些飘飘然。 误以为自己其实可以是一个才女。 这晚无声的折磨终于结束。 冬青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从苏沅的书房里出来。 因被琴声搅和得夜半不能眠,不得已长了黑眼圈,精神恍惚在院子里转圈的来福见状,疲惫的眼底瞬间迸发出希望的微光。 “今日停了?” 冬青一言难尽的点头。 苏沅今日兴致倒是不错,看样子也可以再练会儿。 但是此时夜色已深。 再让苏沅在屋子里锯木,这满院子的人就谁也别想睡了。 来福闻声激动的捂住了脸,险些喜极而泣。 “可算是停了。” 再不停,来福觉得自己可能就要疯了…… 冬青见状心累叹气,没什么诚意的安慰道:“练琴总是需些时日积累的,公子如今已有进步,你再忍忍便是。” 来福将手拿了下来,目光幽幽的看着冬青,痛心疾首:“你真的觉得,公子进步了吗?” “或者说,冬青姑娘,你真的觉得,公子是这方面的人才吗?” 来福不擅音律。 但是,不会弹他会听啊! 南歌离就是抚琴大手,那琴声,那曲调。 饶是来福只偶然听过几次,也能从中听出什么叫做意境。 而苏沅的琴声…… 来福心累的不愿回想。 而面对面不改色的冬青。 他已经在心里怀疑,冬青的耳朵可能出了问题。 面对来福的质疑,冬青很想点头称赞苏沅的天分。 然而苏沅出生时大约就没长了音律的那根弦。 以至于天赋贫瘠得宛若八百年不曾下过雨的旱地。 她就算是有心为苏沅开脱,也找不到可说的话词。 冬青艰难的停顿了一下,一脸不可说的悻悻难言。 来福露出个果不其然的表情,痛心不已。 “姑奶奶,若是实在不行,何必勉强?” “琴棋书画你就换一个教又能如何呢?非得整个最折磨人的,这又是何苦呢?” 重点是折磨苏沅自己就罢了。 折磨他人大晚上的不睡觉,只能去院子里当幽魂就很过分。 冬青听了这话表情更加微妙。 可才开始就被迫放弃,这不是很符合冬青的教学理念。 她挣扎了一下才说:“这才开始几日,怎能断定以后?” 来福用我就看着你作死的眼神,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冬青努力的说服自己。 “公子聪颖至极,只要练习的时长足了,定然是能练好的。” 冬青实在是倔。 倔强到冒着耳朵变聋的风险也要坚持。 来福建议无果,默了片刻心痛的捂住了脸。 来福恍若行尸走肉似的飘荡着走远。 冬青静默片刻,充满不确定的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书房。 开始了自我迷惑:“应该可以的,吧?” 由苏沅制造的魔音灌耳仍在继续。 而不远处的客院里,让人期待已久的成品终于新鲜出炉。 苏沅看着眼前的几盒子看起来就很细腻的脂粉,不自觉的伸手点了一下,在指腹搓了搓。 陈军在一旁见了,立马就笑着说:“照您的意思,一点儿铅华没加,全是用珍珠粉和别的花儿啊朵儿的做的,您瞧着可还好?” 苏沅外行得十分彻底。 也瞧不出这东西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没接话。 陈军看不出苏沅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心里有些打鼓。 冬青走过来,端起盒子就去了后间。 陈军好奇探头。 苏沅淡淡一笑,轻声道:“于脂粉香料一道,我是外行,也难看出这东西好在何处,自然是要找几个懂行的来看看。” “让你见笑了。” 苏沅谨慎些并非坏事儿。 而只要这东西本身不错。 自是不怕被人检验。 陈军不知为何眼底笑意浓了几分,笑呵呵道:“不是在下夸口说大,公子只管让人去验,出自那几位之手的东西,总归是不会错的。” 苏沅笑笑不言语。 不一会儿,冬青就从后间走了出来。 凑在苏沅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苏沅顿了顿微微颔首,笑道:“当真不错?” 冬青眼底含笑,轻声道:“不错。” 陈军闻言,猛地松了口气。 第343章 你们之中,究竟几人会做? 苏沅唇角微扬,起身摆袖道:“既如此,就去后头谈谈吧。” 来人既然是有真本事。 苏沅就不介意将人留下。 只是她是将人请来做买卖的。 若是打算长期在此,自然不能一直在她这里住着。 否则像什么样子? 陈军一听这话就知道此事算是成了。 满脸遮不住的笑意跟了上去。 他跟苏沅说着无关紧要的闲话。 到了客院,院子里的人见着苏沅来了,也是一脸抹不开的紧张。 她们能否留下。 全看苏沅的一句话。 对苏沅而言,有技术的人只要有银子就随处可寻。 但于她们而言,从这里出去,就意味着背井离乡还无处可觅活路。 不得不紧张。 似是看出了众人的紧张,苏沅轻声一笑,对着之前与自己说过话的老婆婆道:“婆婆不知如何称呼?” 老婆婆局促的笑了一下,低声道:“老婆子夫家姓黄,公子若是不嫌弃,叫一声黄婆子便可。” 苏沅笑着说:“黄婆婆不必紧张,我有些事儿要与诸位细说,只是人多嘴杂,论事可能不便,不如这样,您再选一个人和您一起,当作代表,与我进屋细谈可好?” 在场的人不算少。 林林总总的大小差不多快二十个。 这么些人聚集在一起,的确是不好说正事儿。 黄婆婆没多迟疑就说了好。 之前与苏沅说缺铅华的年轻女子跟了上去。 陈军下意识的想跟上去。 苏沅看了冬青一眼。 冬青立马会意,往前一步拦住了他。 其余两人一前一后的跟着苏沅进了里屋。 里屋被当作了制作的临时工坊。 错落有致的摆着苏沅前些日子找来的工具。 苏沅打量了一圈屋内摆设,随意找了一张小凳子坐下,然后指着另外几个凳子说:“不用紧张,都坐下说。” 大约是没想到苏沅如此好说话。 原本面色紧张的二人神色稍微放松了些许。 可落座的时候,依旧只敢坐半张凳子。 眉眼间皆是不安。 苏沅装作没看出她们的紧张似的,想了想才说:“做出来的东西我很满意,诸位的能力也的确不错,但是……” 她顿了顿,笑道:“只不过我想这活儿既是精细得很,你们应该并非人人都会,我今日请二位前来,就是想问清楚,你们之中,究竟有几人通晓此道?” 给了这么些时日,才做出来巴掌大的两盒成品。 由产出推源头。 便可猜到,真正会做的人并不多。 甚至可能只有少数几个。 苏沅意味深长的看了低着头的黄婆婆一眼,轻笑道:“若是我没猜错,其中技艺最精的,应当是黄婆婆吧?” 黄婆婆年纪大,存在感也弱。 要是不主动说话,基本上就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么个老婆婆。 但是不知为何,直觉告诉苏沅,这一行人,真正能说话做主的,恰就是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婆婆。 苏沅话音落下,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她也不心急。 漫不经心的转悠着手上的扳指耐心等着。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 她才听到黄婆婆哑声说:“公子慧眼,我们之中精通此道的人的确不多。” 苏沅勾唇一笑。 “哦?那究竟有几个?” 黄婆婆一行,除去四个小孩子,一个奶娃娃,大人共计十六人。 而其中,精通之人不足五人之数。 这数量跟基数相比。 可算不上多。 而在此之前,从未有人对苏沅提过。 甚至连陈军都选择了隐瞒。 苏沅眸光一闪,转着扳指的动作停了停。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黄婆婆难掩愧疚的叹了口气,低声道:“事先有所隐瞒,的确是我们有错在先,不敢求公子原谅,只求公子给老婆子个辩解的机会。” 苏沅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笑了一下,淡声道:“您说,我听着呢。” 黄婆子的确是一行人中的主心骨。 因为能看懂藏香册的,只有她一人。 真正说精通此道的,也只有她。 其余的人,虽都知晓一些制作之道,却少有精通。 打些下手可以。 独当一面却是暂时不能。 只不过陈军之前对苏沅说的也不是假话。 她们的确是在故地活不下去了,才冒险跟着陈军千里迢迢来此。 但是来之前并非没有顾虑。 让陈军将其余人都带上,便是黄婆婆与陈军暗中做的交易。 黄婆婆说得速度不快。 字里行间却都是坦诚。 显然,这样瞒天过海的事儿她也是第一次做。 故而在说起时,满是不自在不说。 甚至还说出了更多苏沅原本没想问的。 苏沅面上看不出被隐瞒的怒气。 甚至心情不错的挑起了眉。 她好笑道:“不过我很好奇,您是如何说服陈军将你们都带上,并帮着隐瞒的?” 黄婆婆闻言尴尬的停顿了一下。 坐在她身边一直沉默的女子咬了咬牙,低声说:“是因我之故,我逼着他……” 剩下的话她像是难堪没能说下去。 苏沅却瞬间明了话中的未尽之意。 她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笑眯眯道:“这么说,倒是情有可原了。” 只是之前没看出来。 陈军一副精明样儿。 竟还能有为了女色不得不低头的时候。 女子羞愧的低下了头。 黄婆婆怅然一叹,苦涩道:“公子诚意相邀,老婆子本不该有所隐瞒。” “只是外头那些人,多是亲朋故旧,好些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老婆子若是被逼死在那处了,自然也就无法只能罢了,但是有了条旁的生路,我实在是没办法坐视她们如此。” “故而如此,是我们下乘存了算计公子之心,想借着您的便利离开那处,是我们错了。” 苏沅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的手指,过了一会儿才说:“那斗胆问婆婆一句,如今已到浣纱,对于那些无法入我府的人,婆婆打算如何安置?” 黄婆婆想也不想就说:“离了那地,自然就可想法子活下去。” “只要公子应允,她们即刻就可自行离去,只求在城中觅条活路即可,绝不给公子添麻烦。” 苏沅眯了眯眼,轻声道:“婆婆是觉得,她们不必留下?” 第344章 各行其道 黄婆婆低低一笑,坦诚道:“不瞒公子,除了我刚刚提到的那几人,其余人留下,也做不得什么。” “与其在此耽搁了时间,不如早些出去觅个活计,好手好脚的,怎么也不至于会饿死。” 这是在来之前黄婆婆就想好了的。 她们没想过一直在苏沅的府上赖着不走。 只是想借陈军的手,免受打搅出来求个活路。 只是之前一直苏沅对他们心有疑虑。 她们一时也找不到机会跟苏沅坦白。 此时将该说的想说的都说明白了。 不光是苏沅心中迷雾尽散。 就连黄婆婆和她身旁的女子,都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 她们静坐着等苏沅发话。 苏沅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 她说:“那婆婆是愿留下了?” 黄婆婆颔首应是。 “在哪儿都是为求生路,公子仁善,老婆子自是愿为您卖力的。” “您能研究透藏香册?” “是。” 像是怕苏沅不信,黄婆婆停顿了一下才说:“老婆子死了的丈夫,曾是在梅家做事儿的老人儿,我们膝下没个一儿半女的,平常时候就靠着研究些技法为趣。” “故而我虽不识字,但是跟着他还是学了个七七八八,藏香册上的方子,一时半刻或许不能全做出来,但是只要您愿意给些时间,必定能出。” “另外您放心,您大可安排信得过的人来看着,只要是我会的,必定倾囊相授,绝不有半分藏私。” 苏沅盯上梅家后人。 为的就是梅家秘方。 如今秘方有了。 能研究做出来的人也有了。 尽管中间有那么点儿让人不是很愉快的小隐瞒。 但是结果总归还是令人满意的。 苏沅搓了搓手指上残留不多的脂粉,在二人紧张的呼吸中轻声道:“既如此,几位就留下吧。” 苏沅要的是能做工的匠人。 其余不能做的,自然不会留。 只不过府上不留。 她也另外给指出了一条出路。 愿意去城外织坊做工的,哪怕是现在不会,也可以慢慢去学。 织坊可以在他们找到别的出路之前,暂时提供一个住处,和一个吃饭之所。 这样的结果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但在目前,也是对众人而言最好的。 没能留下的众人感恩戴德的连声说谢。 苏沅侧身避开了众人的礼,略微沉吟片刻,望着抱着奶娃娃和带着孩子的那几人说:“织坊白日里活儿不算重,可也不清闲,带着孩子只怕是有诸多不便。” 干活儿的时候,谁也顾不上半大孩子。 更何况,这其中还有个还没断奶的奶娃娃。 带着孩子的几人闻言瞬间慌了。 有人红着眼想求苏沅开恩。 苏沅却在她开口之前说:“织坊你们是去不了的,但是我这府上,倒是缺几个洒扫的人,只是工钱比不上织坊的高,只要你们愿意,也可留下。” 这宅子之前是苏沅从包正弘手里掏过来的一处私宅。 比不得原本金碧辉煌的包府奢华。 本身面积却也不小。 苏沅自己一个人住着也不觉得有什么。 毕竟她能转悠到的地方就那么几个。 实在有限。 但是来福不止一次提到过,府上需再采买几个洒扫的佣人。 不然真的是照应不过来。 这几人看着倒是也利索。 如果老实本分,苏沅并不介意她们留下。 柳暗花明不过如此。 被点到的几人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惊喜。 惊愕之下忍着哭腔不住说谢。 就连黄婆婆也忍不住红着眼连连称谢。 苏沅摆手示意不必,要笑不笑的看了一旁早已惊愕的陈军一眼,淡淡道:“此间事既了,陈先生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你什么时候走?” “你走的时候,本公子也好安排人送你一程。” 情况突变。 陈军没想到,自己竟成为了唯一一个被下了驱逐令的人。 他满脸呆滞的说不出话。 苏沅呵了一声,让来福将众人按吩咐安置好。 带着冬青拔腿就走。 陈军惊慌的想追上去。 不料却被来福伸手一挡拦住了。 陈军苦哈哈的望着来福。 “福总管,您……” “陈先生,刚刚的话您也听到了,主子这时候正是来火的时候,您跟着赶上去拱什么火呢?” 来福老神在在的将手拢在了袖子里,皮笑肉不笑地说:“主子心慈,眼中却也容不得沙子。” “您这把小聪明,可算是耍错地方了。” 陈军但凡一到就开诚布公,将所有隐情都一一说明。 苏沅或许不会生气。 但这人来了之后,就开始故弄玄虚。 甚至一度想在苏沅的面前弄假。 这样的手段,不被看破就是高明。 被看破了,就是笑话。 而如今,陈军大概就是苏沅眼中的笑话。 陈军抱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一时间竟不知作何表情。 来福幽幽一叹,唏嘘道:“主子看似好说话,实则最是不容耍花招的心思。” “您这把火,算是烧到自己身上了。” 陈军自作聪明最终自食其果。 来福对此很是唏嘘。 但是不想同情。 他无视陈军吃了黄连一般的表情。 有条不紊的将苏沅的话一一落实。 凡事都得依规矩。 愿意去织坊做工的,自然也得按规矩来。 先说定织坊的规矩,将清楚了,让人一一在做工契上签字画押。 程序落实完毕,再于次日带着人出城去织坊。 黄婆婆和她点出来的几人继续钻研藏香册。 其余几人,则是归于冬青手中管辖。 府上就苏沅一个不太像主人的主子。 之前没什么人。 也就没什么像样的规矩。 可如今既是入了新人,自然是得将该有的规矩立起来。 所幸冬青本是大门大户出身。 对内宅之事颇有心得。 不用苏沅操心,自己就将诸事打点得井井有条。 半点耽搁不了苏沅练自己的琴。 苏沅继续用可怕的琴声折磨众人的同时,也收到了来自浙安张安澜的回信。 张安澜对于苏沅表示自己想要大量珠子的行为,表示很不理解。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从中看出自己可获得的好处。 那些珠子在浙安本是不值钱的。 张安澜想弄到很多很多的珠子,也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苏沅似乎可以通过别的方式,将其变成钱。 如何变化这个过程,张安澜不在乎。 他只要有能到手的好处就可以了。 张安澜很象征性的疑惑了几句,很痛快的就应下此事。 至此,苏沅终于将能做东西的匠人,能用来做东西的材料,全都配备齐全了。 万事俱备。 只等成品出炉。 苏沅正美滋滋的拨弄着琴弦,眯着眼幻想美好未来的时候,庄卫略带凝重的嗓音在门外响起。 “公子,药铺出事儿了。” 第345章 吃死了人的药 药铺自打开始经营。 为了将手上的买卖彻底分离开来。 除了一些苏沅必须拿主意的大事儿。 其余一直都是交给庄卫处理。 虽一开始的时候,那些看似奇怪的药无人问津。 可随着时间推移,慢慢的也在当地打开了市场。 有了尚可的声誉。 每日不说能进账多少。 可该有的盈余半分不少。 苏沅对此也很满意。 毕竟生意要慢慢做。 钱也要慢慢的赚。 她不着急。 可她满意了,就会有人不满意。 浣纱城总共就这么大点儿地方。 零零总总的医行药庄不少。 之前大家卖的用的都是差不多的东西。 价格自然相差也不大。 大家自己赚自己的。 靠的是口碑和名声说话。 纵是私下里有些不可调和的小矛盾。 可明面上却是过得去的。 一开始苏沅的药铺开业的时候,当地药商还打着看笑话的心思,私底下不知笑得多猖狂。 可日子长了,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同样效果的东西。 人们自然会去选择价格更为低廉的。 人人都去买便宜的了,原本的药自然就卖不出去。 苏沅的药铺生意日渐红火。 对当地的药商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有了利益冲击。 矛盾自然而然的就会接连迸发。 个别药铺拉低自身的价格,跟苏沅对着卖。 有更加不择手段的,则是在外宣扬,苏沅药铺中的产物药效有差。 但是这些手段,都并未对药铺的生意形成真正意义上的打击。 而这次,情况却不一样了。 庄卫话音落下,苏沅阴沉着脸说:“此事确真?” 庄卫语调沉凝,顿了顿才说:“那人的确是从咱们铺子中买了药去,属下也已详细问过抓药的掌柜的,药方和剂量药材都不曾出错,按理说人吃下去纵然是不曾病愈,可也绝不会出人命,但是……” 他艰难的顿住话音。 苏沅飞快的闭了闭眼,冷声道:“一个按理说不会死的人,偏偏就死了。” 还恰巧是在喝完了从铺子里抓的药后就身亡。 若那人真是吃了药死的。 放在现代,这就是一场不可原谅的医疗事故。 可若不是呢? 这场看似微妙的巧合,又是谁在其中搅动风云? 苏沅闭着眼沉声道:“现在外边情况怎么样了?” 庄卫面露苦涩,低声道:“死去之人生前是个教书先生,家境虽寒,但是为人厚道,对相亲邻里帮助颇多,人一咽气,他家中诸人一口认定是咱们铺子中的药材出了问题,集结了不少人到铺子门前吵闹。” 铺子中的那些人根本就应付不来这样的场面。 庄卫不得已,只能是暂时让人将大门关上,把人抵挡在外。 急急的赶回来给苏沅报信。 苏沅闻言眉心狠狠一皱,狐疑道:“你刚刚说,抓走药不到两个时辰,他家人就说人死了,集结到了铺子门口?” 庄卫点头。 “正是。” 苏沅若有所思的搓了搓指腹,玩味道:“那人家住何处,你可知晓?” 意识到出事儿的第一时间,庄卫就将能打听的都打听清楚了。 此时听苏沅问起,想也不想的就报出了个地名。 苏沅听完一声冷喝,咬牙道:“欺人太甚!” 从庄卫口中的溪丫村到铺子。 来回路程起码一个半时辰,这还是得加紧了赶路的情况下。 而时间如此赶巧,死者家属却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内集结人群到铺子前大闹。 这样的事儿,说不是巧合都让人难以置信。 苏沅冷着脸起身。 忍着焦急的冬青想跟上去。 苏沅却说:“此时外边必然乱得很,你一个姑娘家的,跟着我去做甚?” 冬青哑口无言的张了张嘴。 苏沅却说:“你在家好好待着,我去瞧瞧。” 冬青很想劝苏沅别去。 可话不等出口。 苏沅就已经带着人走远了。 她郁闷又上火的攥紧了手上的帕子,呐呐道:“感情在您眼里,自己从来就不是个姑娘?” 冬青的疑惑无人可知。 苏沅带人出门的时候,却下意识的将能带的人都带上了。 她坐在马车上闭着眼。 一旁的来福不住的皱眉。 他忐忑的掀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忧心道:“此事,公子心中可有猜想?” 苏沅压着怒火扯了扯嘴角:“你猜?” 来福…… 他其实并不是很想猜。 来福语塞不吭声。 苏沅默了片刻,毫无征兆地说:“咱们的饼子画得太大,有人看不下去想夺食了。” 来福闻言瞬间福临心至,诧异道:“您是说,这是一场针对咱们的阴谋?” 苏沅冷笑。 “不然你以为呢?” 如果死者家属能耐心些,等到明日再带着人来闹。 苏沅或许还不能如此笃定。 可抓药到身死不到两个时辰。 家属就带着人来了。 速度如此迅速。 闹事的动静这般轰烈。 就跟故意让所有人都知道一般。 种种相加。 如何让苏沅相信,这真的是一场意外? 药铺里抓药看方的人,都是苏沅费了些劲儿请来的老人儿。 药方剂量用法按理都不会不错。 据庄卫所说,那人抓的药不过是些寻常祛除风寒之症的,绝不可能会致死。 如果药方药材都没问题。 问题就只能是出在人的身上。 只是不知,作妖的是活着的人。 还是枉死的鬼。 苏沅缓缓呼出一口气,掀起车帘对在车侧骑马跟着的杨悠招手。 低声说了几句话。 杨悠微微眯眼,低声应是后当即扭转马头,策马去了另外一个相反的方向。 来福茫然的左右看看,实在是没忍住。 “您让他去溪丫村做甚?那里刚刚死了人,还是个平日里在村子里名声不错的,此时去了外人,只怕是……” “你说,死者家属集结了这么多人来此闹事,家里刚死的人,有人在意吗?” “换句话说,据说咱们的铺子前集结了不下六七十人,都是溪丫村前来为死者讨公道的村民,可你想想,整个溪丫村又能有多少人?” “若那些人真的都是溪丫村民,这会儿整个村子可能都空了。” 别说庄卫只是去查探情况。 就算是顺便将死者的尸体运走。 只怕也无人察觉。 来福噎了一下说不出话。 苏沅合眸靠在车壁上缓缓道:“是真讨公道,还是想将咱们的名声彻底搅混,到了地方,自然就能见分晓。“ 来福悻悻的唉了一声,无奈道:“是啊,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第346章 恶臭嘴脸见得多 庄卫事先跟苏沅形容过铺子前的场面多骇人。 可真到了地方,见着门口围堵着的密密麻麻的人头。 苏沅的眉心还是不受控制的狠狠一跳。 来福下意识的护在苏沅的面前,声调紧绷。 “主子,要不您还是别下去了,这场面太乱,让……” “场面再乱,能比得上人心污秽?” 苏沅抬手推开了挡在身前的来福。 顺手将围帽戴在头上的同时,淡声说:“你是时常跟着我露面的,在车里待着别动,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可下车。” 这药铺明面上的主子是庄卫。 苏沅来此,也不愿暴露药铺和织房的联系。 来福心急得头上冒汗。 苏沅却半点不在意。 她将遮掩面容的围帽戴好,跃步跳下了马车。 带着鲜少露面的庄卫,和几个南歌离走之前留下的护卫,迈步上前。 铺子前正是乱得厉害的时候。 声称是死者家属的人披麻戴孝,嘶声力竭的哭倒在地。 声声都是在控诉庸医罔顾人命。 跟着一同前来的村民,满面怒容,义愤填膺的嚷嚷着杀人偿命。 被这动静吸引前来的围观百姓,则是控制不住的面露惊容。 这铺子中卖出去的药不少。 来买过的人也不少。 此时听闻药材误人出了人命。 推人及己。 人人都开始自危。 人群中议论不断。 庄卫下意识的将苏沅护在身后,低声道:“主子,正门只怕是进不去,咱们换个地方进。” 人群正是愤怒到极点之时。 此时硬碰硬绝非良策。 苏沅没拒绝庄卫的提议,一行人转道从隐蔽的后门处翻墙而入。 不曾惊动任何人。 而铺子里,负责看诊的老大夫。 抓药的药童。 三人正难掩惊慌的簇在一起,心惊胆战的听着外边的动静不敢动弹。 苏沅见状无声轻叹。 这声叹息声音不大,却还是引起了前边几人的注意。 一个年纪不大的药童惊恐回头。 险些惊叫出声。 庄卫上前一步捂住了他的嘴,沉声道:“这是我特意请来帮忙的贵人,不可胡言。” 他闻声放松了不少。 感觉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不会乱叫。 庄卫松开了手,侧身望向苏沅。 苏沅看了一圈铺子里的情况,淡淡道:“都过来坐下说话。” 其实此时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但是在开门之前,苏沅总要先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儿。 她翻阅着手中的出纳册子静默不言。 在一旁吓得不轻的老大夫,强压惊恐。 颤颤巍巍的说起了自己记得的情形。 死者穿着虽简朴。 却自带一种温和之气。 所以老大夫和药童对他的印象都不错。 他身患咳疾,已有多年。 不是什么大毛病,但是换季之时总是不畅,故而在换季的时候,总是要抓上些药吃。 他吃的药方是别的大夫开的。 已经吃了许多年。 坐诊的老大夫仔细甄别后,按照原本的药方重新抓了药。 按苏沅之前定下的规矩。 凡是自带药方来抓药的,必然要将原本的药方抄录一份。 详细的用药名称和剂量,也必须按购买日期,仔细记录在册以作存档。 存档的册子就在苏沅手里。 药方和剂量药材都不曾用错。 苏沅捏着一页纸陷入沉默。 老大夫苦涩的叹了口气,无力道:“那人虽有咳疾,可身子健朗,绝非短寿之人。” “药方和药材都是不错的,只要按我说的服用,绝不会出错,我想了许久,却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究竟是何处出了差错,竟会如此……” 从自己的手里开出去的药,结果病没能治好。 反倒是吃死了人。 这对于大夫而言,莫过于最大的痛苦。 老大夫苦涩难言。 苏沅无声一叹,轻声道:“如果您不曾记错说错,那这就不是您的错。” “可……” 老大夫嘴唇蠕动着说不出话。 苏沅合上手中册子,冷声道:“您想他活,可保不准有人就想让他死呢?” 庄卫闻言大惊。 “主子您是说……” 苏沅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沉吟片刻道:“你去安排几个人,暗中查一下,死者和他的亲眷最近跟谁来往密切,有没有城中经营药铺的之人,另外……” “给天一传话,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给我搞清楚,死者家中最近有位异样,有无横财,最迟两个时辰,在杨悠回来之前,我要确切消息。” 天一是天机所的头领。 苏沅为撇清与天机所的关系。 平时轻易不联系。 此时动用了天机所,可见苏沅心中怒火不小。 庄卫不多迟疑就说了好。 可听着门外越发嘈杂的动静,忍不住皱眉道:“那外边的人该如何处置?” 苏沅叹声道:“不急,等杨悠回来再说。” 要想让人不得不闭嘴。 总过拿得出让人心服口服的铁证。 庄卫顿了顿不太确定地说:“这门抵挡不住太多人,万一他们在门外冲门,那可不妙,您要不换个地方等消息?” 外边人多势众。 还怒气冲冲。 万一真的破门而入。 苏沅再厉害,在此只怕也难保自身。 苏沅闻言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漫不经心道:“若真是有人存心捣鬼,此时就不会选择破门。” 因为进了门,里边的动静外边就看不到了。 只有一直在门外,聚集最多的人,闹出最大的动静。 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尽可能的将铺子的名声搞臭。 让他们开不下去。 庄卫转念一想也是。 可还是不太放心。 像是猜到他在担心什么似的,苏沅满不在意道:“去吧,谁也伤不着我。” 庄卫叫了几个跟来的护卫隐在苏沅身后。 苏沅静坐不动。 手里还拿着本看不懂的医书。 外边的吵闹越发尖锐刺耳。 苏沅不为所动的书翻过一页又一页。 像是半点都不担心。 或许是她的这份难以言喻的镇定感染到了其他人。 原本很害怕的药童和老大夫也慢慢的冷静了下来。 老大夫自嘲似的笑了一下,摇头道:“妄我活了多年,遇事竟比不上公子淡然,当真是白活了。” 苏沅翻书的手指微微一顿,语气带了几分不可说的温和。 “老先生莫过自谦,您是悬壶济世的大仁,自是不曾见过这人心的丑恶之处。” “我年纪虽小,却见多了这样的嘴脸,此时自然是见惯不怪了。” 第347章 究竟是不是同村? 老大夫笑笑不语。 苏沅眼珠微转,见药童正一脸好奇的看着自己,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如此瞧我做甚?” 药童年纪小,闻言有些怯怯的往后缩了缩脖子,却又忍不住好奇地说:“您是在看医书吗?” 苏沅微微一怔,状似困扰的叹息一声,无奈坦诚。 “其实不瞒你说,我不太能看得懂。” 书上的字她都认识。 但是合起来是什么意思。 苏沅当真不知道。 但凡这里能找出一本医书以外的话本。 苏沅也不至于会抓着这么本枯燥的书不撒手。 药童眼里闪了一下,像是骄傲似的仰头。 “我能看懂。” 他虽年纪不大。 却是老大夫的亲孙子。 从小就被带着认药看典。 这样一本入门级的书,是真的可以看懂。 苏沅勾唇一笑,玩味道:“既如此,小先生可愿给我讲讲,这书中说的究竟是什么?” 大约从未有人叫过他小先生。 药童难掩兴奋的跃跃欲试。 老大夫想阻拦,却被苏沅摇头制止。 苏沅见另外一个药童眼巴巴的望着,索性就对着他俩招手。 “左右闲着也是无趣,两位小先生来给我说说吧,我洗耳恭听。” 两个临时升任了小先生的药童,一本正经的跟苏沅普及起了书中知识。 苏沅是个认真好学的学生。 听着听着,时不时的还会提个小问题,让小先生略感困扰的同时,又兴致勃勃的跟她解释。 一问一答。 一言一语。 声音不大。 却慢慢的让人暂时忘却了门外的喧嚣。 等苏沅手中的书翻了大半,门外的动静也慢慢的小了下去。 老大夫狐疑的往外看了一眼。 苏沅扭头叫了个护卫翻墙出去查探情况。 一刻钟后,出去的护卫走了进来,轻声道:“是杨悠回来了。” “而且,他还带回来了一个人。” 或者说,是一具被人遗忘在溪丫村的尸体。 苏沅唇角微微上扬,轻轻的合上了手里的书,面露遗憾的对着两个意犹未尽的药童说:“时候不凑巧,今日咱们就先说到这里可好?” 其中一个药童不太确定地说:“那咱们改日继续?” 苏沅笑了。 “好啊,我改日再来听两位小先生讲课。” 哄好了孩子气的小先生,苏沅说:“前头太吵,总归不好污了孩子的眼。” “安排个人,将这二位护送到后头去,好好吃顿饭准备休息。” 苏沅起身看向面色恢复了平静的老大夫,略带歉意道:“只是老先生怕是要与我稍加应付片刻。” “毕竟此事不了,咱们也不好都去休息。” 明明是很大的事儿。 但到了苏沅口中,好像就成了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儿。 老大夫笑出了声,释怀道:“都听公子吩咐。” 几人说话间,庄卫也面色凝重的回来了。 他从怀中抽出了一张纸条交给苏沅。 苏沅看了一眼上边的字迹,无声嗤笑。 “他们的动作倒是快。” 天机所依附于浣纱城起家。 老根儿就在浣纱城。 不用苏沅多说,整个浣纱城的风吹草动,他们都要做到了如指掌。 毕竟是要致力于打听天下消息的人。 连个浣纱城都搞不定。 哪儿来的脸面提天下? 故而苏沅的话传过去。 很快就得到了回应。 这纸条上,不光是写满了死者,以及死者亲眷的最近行踪动向。 甚至连得了多少银子,银子出自哪个钱庄,死者家人拿了这银子的去向,都记载得一清二楚。 有了这东西,想平息这风波自然就不难了。 庄卫神色比起之前轻松不少。 语调也松快了许多。 “主子,您看接下来怎么办?” 苏沅将那纸条放在了庄卫手里,轻呵道:“找个口舌利索的,去知会钱掌柜的一声,旁的不必多提,就问他这银子究竟去了何处,把话留下就走,他自然会着急的。” 庄卫笑着说是。 恰巧这时外边的声嚣又起。 似比之前更烈。 苏沅理了理衣袖,笑道:“戏唱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出场露个面了。” “咱们也出去瞧瞧,今日来的,究竟有几人是溪丫村的村民。” 紧闭许久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 站在门外被人群簇拥的杨悠,面无表情的对着门内的苏沅拱手行礼。 “主子,幸不辱命。” 他身后放着一辆板车。 车上用白布草席盖着。 隐隐能从形状看出是个人的样子。 死去的人已经到了。 但是不久前为死者嘶声力竭的人却没了声响。 宛若集体失声似的。 全都瞬间变成了哑巴。 而先前哭嚷得最厉害的,此时见着死去的亲人,面上不见半点悲恸。 有的竟只是遮掩不住的慌张。 苏沅说不清什么滋味的呵了一声,看了一眼四周骤然失声的人,在庄卫搬出来的一个椅子上坐下,淡淡道:“说说吧,你此去都发现了什么。” 杨悠讥诮十足的看了周围的人一圈,冷笑道:“属下骑马前去,全速赶路不曾耽搁,抵达溪丫村往返一程,耗时一个时三刻,整个溪丫村,村民共计三百,但今日并未有村民大肆外出,三百村民,除去几个死者亲属外,全在村中。” “而且,村民并不知沈溪已亡,对此处发生的事儿,也一无所知。” 杨悠刻意拔高了声调。 又有内力扩散。 音落气浑,扩散四方。 在场的人听了纷纷神色大变。 围观百姓更是大惊。 不是听闻这里都是来替同村讨公道的村民吗? 合着同村的根本就不知道这人已经死了? 那站在这里的人都是从哪儿来的? 苏沅显然有着跟大多数人同样的疑惑。 她啧了一声,好笑道:“你说溪丫村的人不知沈溪已死,那这里的人又是从何处来?” “他们可都说了,自己是沈溪的同村,是来讨公道的。” 杨悠木着张脸,古板又嘲讽道:“谁知道,这些人都是从何处冒出来的呢?” “总之,不太像是溪丫村的就对了。” 围观群众质疑四起。 声称是溪丫村村民的人立马就慌了神。 其中一个叫嚣得最厉害的,满脸怒色的吼道:“胡说八道!” “我们分明就是同村的!你们这里卖的药吃死了人,这是事实!少在这儿信口雌黄的蛊惑人心!” 苏沅听完就乐了。 她乐不可支的靠在椅背上,好笑不已。 “好家伙,连自己是哪个村的都不记得,还知道信口雌黄这个词儿,还真是为难你了。” 苏沅看向杨悠。 微微颔首。 杨悠无声冷笑,转身道:“沈村长,烦请您上前瞧瞧,这里的人,究竟有几人真正出自溪丫村。” 第348章 就凭你也配? 杨悠说完,就木着一张脸走到了苏沅的身后。 垂首在苏沅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苏沅微微眯眼,不知为何口吻有些意外。 “他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杨悠也想不通,愣了愣老老实实的摇头。 “这个属下不知,不过这次的事儿,他的确是帮了大忙。” “屋内的证据都是他发现的,现下已经带着证据去了府衙,想来不一会儿就能来人了。” 苏沅摩挲着指腹,心情复杂的扯了扯嘴角,无声轻嘲。 “为了能混碗饭吃,他还挺拼。” 杨悠也是这样觉得的。 颇为赞同的点点头没了动静。 苏沅和杨悠低语时。 刚刚还在不住叫嚣的所谓村民立马就齐刷刷的变了脸,瞬间没了声。 甚至还有站在边缘上的人,想趁人不注意溜走。 苏沅见状戏谑勾唇,口吻微妙。 “呦,诸位这是怎么了?” “都一个村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还会怕呢?” 苏沅懒洋洋的往椅背上一靠,淡淡道:“一个村有多少人,都有谁,旁人或许不清楚,但村长想来是知道的。” “诸位既来了,也都别着急走,等村长前来将人一一认清确定身份了,先将这桩捋顺了,咱们再往下接着说,毕竟……” “今日之事儿可不小,尽管一时半会儿也不太能说清楚,但牵扯到一条人命,总是要拿出个合理的解释和章程才行,你们说呢?” 苏沅的声音不大。 但在此时寂静的人群中却在无声回响。 无数人因此变色。 苏沅微微闭眼。 杨悠从人群中带出了一个杵着拐杖的老者。 那老者走上前,沉沉的扫了在场众人一眼。 最后目光定格在面露慌乱的沈家人身上。 他沉默良久,转身看着苏沅说:“除了这几人,其余人不是溪丫村的村民。” 杨悠沉声道:“村长确定不错?” 老者苦笑了一下,叹息道:“老朽在溪丫村待了一辈子,村里上上下下的人不少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谁家里养了多少只鸡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怎会连人都认不清?” 苏沅哦了一声,缓缓掀起眼皮,好笑道:“这就奇了怪了。” “诸位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溪丫村的人,言之凿凿。” “村长却说不认识你们,啧……” “你们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不光是苏沅好奇。 围观群众也很好奇。 看向中间人群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微妙。 站在局外的人并非傻子。 或许容易忽悠。 但也容易迅速看清事实。 而此时,他们再望向药铺的神色也没了之前的厌恶。 多是单纯的疑惑。 苏沅对这个效果很满意,漫不经心的搓了搓手上的扳指,好笑道:“唉,我问你们话呢,怎么没人答了?” “难道,是答不上来吗?” 在村长面前。 作假的身份压根就没有任何可信度。 先前叫嚣得最厉害的男子眸光一冷,咬牙道:“甭管我们是哪儿的人,你这里抓出去的药吃死了人是事实!” “路见不平尚可拔刀相助,我们与沈家先生交好,见不得他枉死于庸医之手,故而前来替他讨个公道,这有何不可!” 男子的话说完,原本死寂下来的人群宛若得了定心骨一般,又开始慢慢的发出了喧嚷之声。 “就是!你们这里的药吃死了人,害了人命,你哪儿来的脸面在这儿坐着?” “庸医害人!损药害命!” “今儿你必须拿出个说法,否则就算是为了让亡魂安息,我们也绝不会轻饶了你!” 苏沅闻言呵呵一笑,只觉实在讥诮。 口口声声说是为死者讨公道。 可死者本人此时就在杨悠身后的板车上。 为何无人前去查看片刻? 人人的眼睛都盯着死者之外的地方。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公道? 苏沅抬眉看向被人群簇拥在最前头的沈家人,眉梢微动。 “你们是沈溪家人?” 站在前头的一个妇女分明怕得不行,浑身都在发抖。 可还是咬牙点头。 “是。” 苏沅笑了笑,轻声道:“你是沈溪何人?” 为首叫嚷的男子像是怕苏沅问出什么。 冲上前一步就将那个女子往后一推,怒目横眉的瞪着苏沅。 “你休想花言巧语混淆视听!” “今日之事,是你们害命在先,沈家才是受害人!” 苏沅冷冷一呵,讥讽道:“是啊,沈家才是受害人,你又是什么人?” 她扶着椅子扶手站了起来,声调慢慢的就冷了下去。 “你又算什么东西,也配在这儿跟我叫喊?” 苏沅的声音不大。 字里行间的不屑讥诮却显而易见。 男子明显被激怒。 激动之下紫涨着脸怒吼道:“兄弟们!这药铺就是黑心人开的黑店!害命就罢了,如今更是想敷衍罪过,咱们冲进去,将这黑店砸了!” “砸了这黑店!” 苏沅一开始的确是想讲道理的。 但是对有些人而言,讲道理压根就不适用。 她忍了又忍。 在男子叫喊着要砸店的呼声最烈之时,终于是没忍住。 砰的一声闷响。 眨眼的功夫,刚刚还喊得气势十足的男子,突然就从站立的姿势瞬间倒地。 苏沅一脚踹胸将人踹倒,半点不犹豫横踢上前。 男子尚未回神,胸口再度被苏沅狠狠的踹了一脚。 当即险些喷出一口血沫。 他想挣扎着起身。 苏沅却不曾给他机会。 苏沅纤细的腿死死地踩着他的胸口。 看似轻飘飘的。 实则却宛若巨石压胸。 男子剧烈挣扎之下竟都难以动弹。 他面目狰狞的扯着嗓子想大喊出声。 苏沅围帽后的目光一冷。 在他出声之前,抬手狠狠的就是一个大嘴巴子。 男子张一下嘴。 苏沅的手就会紧跟而至。 他没能真正喊出一句像样的话。 苏沅的巴掌却已经抽了不下数十个。 啪啪啪的声声脆响。 效果立竿见影。 彻底将人抽得没了脾气。 脸肿成了猪头的男子呼哧呼哧的喘着气,看着苏沅的眼神满当当的都是惧怕。 苏沅微微垂首,语气甚至还带着几分不可言喻的温和。 “砸店?” “就凭你也配?” 第349章 粗劣把戏 按理说跟着男子来的人更多。 苏沅这点儿人手压根就不占优势。 但苏沅先在声势上,用事实压倒了对方的气焰。 又废话不多说,直接拉叫喊得最厉害的一个过来抽成了猪头。 人狠话不多。 有理又凶残。 杀鸡儆猴的效果很是不错。 瞬间将对方震慑住的同时。 也将混乱场面的主动权掌握到了自己的手里。 全场无人敢吭声。 苏沅慢悠悠的接过杨悠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漫声道:“我这人脾气不太好,听不得威胁的话。” “但愿意讲道理,你们若是有什么想说的,可以慢慢说,动手叫喊就不必了,左右我今日坐在这儿,我倒是要看看,谁能越过我进这道门槛一步。” 苏沅刚刚瞬息间的暴行伤人行为,给众人带来的冲击太大。 霎时间真无人敢出声。 所有人都变成了哑巴。 苏沅单脚踩着地上的人没放,慢慢的看向了面无人色的沈家众人。 “你们是沈溪亲眷?” 先前被苏沅问到的那个妇女颤颤巍巍的点了点头。 微不可闻的说是。 苏沅抬手整理了一下有些歪了的围帽,淡声道:“你是他什么人?” “媳妇儿……” 苏沅了然的哦了一声。 “那就是你们说的,他吃了从这铺子里抓出去的药吃死了?” 妇女难掩紧张的绞着衣袖,顿了片刻才咬牙点头。 “是。” 像是从这个肯定的回答中找到了某种勇气。 一直畏惧得不敢看苏沅的人,突然间就说话流畅了不少。 “他身子康健,往日也没什么病痛,那药方也是他每年都吃的,之前在别的药铺抓药从未出错。” “可今日吃了你们铺子里的药人就没了,这不是你们的药害死人,还能是什么?” 她说着就开始红眼抹泪。 苏沅不耐的啧了一声,冷声道:“在说是不是药的问题之前,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第一,他什么时候来抓的药?” 妇女抹了抹眼泪,想也不想的就报出了一个时间。 这个时间与药铺记录一致。 苏沅没多停留,直接问:“其次,你可知按这药方该如何煎药?” “我自然知道。” “哦?那你说说,这药要如何熬才能最大程度的保留药效?” 这药方是沈溪吃了多年的。 沈夫人不假思索的便能将熬药的流程说出口。 她说得顺当。 苏沅隐藏在围帽下的眼神,却在一点点的变冷。 等沈夫人说完了,她才笑道:“最后一个问题,你可知从这里到溪丫村,最快的速度需要多久?而沈溪又是如何回去的?” 沈夫人没留意苏沅话中陷阱。 张嘴就答。 苏沅意味深长的呵了呵,轻声道:“如此说来,我倒是有个小疑惑。” 沈夫人闻言心惊一顿,惊惶的瞪着眼不动。 苏沅自顾自地说:“你既知那药需提起半个时辰用凉水浸泡,泡足了还需小火熬制一个时辰才可服用,那我问你,沈溪抓了药从铺子里回去,前后总共似乎不到两个时辰吧?” “光是熬药都需差不多两个时辰,而沈溪从这里抓了药回去,也需起码一个多时辰,这算下来从抓药到将药喝下去,怎么也得三四个时辰,为何沈溪不到两个时辰就死了呢?” 沈夫人的话,在她自己尚未察觉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自相矛盾。 知晓熬药流程和时间。 清楚回去所耗时长。 换算下来,两个时辰,只够沈溪抓药回去。 连药都来不及进熬制的罐子。 这样一想,沈溪怎么都不可能是喝了药死的。 周围众人目光瞬间充斥满了震惊骇然。 沈夫人更是心惊胆战的险些倒地。 她身后的一个男子将她扶起,咬牙强辩:“我大哥今日不舒服得厉害,回去没顾得上泡药,直接就熬了喝了,这有什么说不通的?” 苏沅拍了拍手,抚掌道:“心急自然也是可的,不舒服着急喝药也是人之常情,我自然是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据我所知,从溪丫村来此,唯独只有一条道,而那条路上的车夫共计三人,对沈家也算熟悉。” 看着面色大变的男子,苏沅低低一笑。 口吻微妙。 “从溪丫村进城,必须得从道上坐车,若是走路,四个时辰也不见得能到地方。” “而在那条路上赶车的车夫我都找到了,你猜,他们是怎么说的?” 除了苏沅,大概没人想玩儿这种你猜我猜的文字游戏。 沈家几人脸色极差。 苏沅见状心情却很是不错。 她悠悠道:“车夫说了,沈溪的确是今日搭车进的城,来去时辰都记得清楚。” “但是,沈家其余人,却是比沈溪更早走的,到我让人去问话的时候,都不曾见沈家人回去,这话,你们又该如何说?” 沈夫人声称自己亲自熬了药,沈溪喝下去后亲眼见到沈溪身亡。 沈溪的弟弟,姐姐也都如此叫嚷。 可车夫却说,这几人在沈溪进城之前就跟着进了城。 此后并未回去。 那么谁亲眼看到沈溪死了? 沈家人又为何提前进城? 他们人都没回去,为何就敢确定沈溪已经死了? 这本就是一场粗劣的把戏。 仔细推敲,遍是可笑的矛盾之处。 苏沅玩味十足的唉了一声,叹息道:“还有就是,你们不觉得自己有点儿太心急了吗?” 沈溪前脚刚回去,后脚他们就带着人来闹。 甚至连沈溪的尸首都顾不上处理。 大咧咧的将杀人现场留在了原地。 以至于让杨悠前去后,不费吹灰之力就有了顺利可得的线索。 但凡他们再耐心些,谨慎些。 或许苏沅也没那么容易就能看破这局。 话说至此。 该说的,不该说的,似乎都瞬间明了。 苏沅心中无半点愤怒,只余了说不清的滑稽之感。 沈溪之死是个悲剧。 而如今看来,这场悲剧竟是由家人参与主导。 何其可笑? 苏沅无视了面色煞白的沈家众人,淡声道:“你们为何能未卜先知,知道沈溪一定会死,这涉及到命案凶杀,我不敢妄测,但是有一点却让我很是困惑。” “你们为何就敢笃定,不会有人去查验沈溪的尸体呢?” “纵是心急,也总该将桌子上残留的吃食打点干净,为何要剩下一些,让人有了可查之处?” 第350章 闭嘴保平安 沈溪若真是吃药被药死的。 那可能真的不好查。 但是他是被毒死的。 砒霜入喉。 懂行的人前去一看,立马就能明了。 杨悠不光是将被毒死的沈溪带了回来。 还将屋内屋外能带的都带来了。 只是此时,那些收集来的东西送往了官府。 不远处隐隐可听到马蹄扬起之声。 似有官差清道。 有大批人马在极速赶来。 围聚在一起的人瞬间哗然。 不久前还义愤填膺的所谓村民,惊恐的扭头就想跑。 苏沅没去管那些慌乱四散的村民。 和庄卫杨悠等人动手,直接将神色慌张的沈家众人拿下。 官差到时,人嘈不断。 苏沅对着庄卫使了个眼色,不着痕迹的往后一退,顺着混乱的人流往外,很快就不见踪影。 庄卫狠狠一脚将还想挣扎的沈家人踹倒在地,对着匆匆下马的官差微微拱手。 “大人,沈家案罪人罪证,死者皆在此处,沈家人不知受何人撺掇,杀害沈溪污蔑草民清白,刚刚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在场诸位皆是见证,请大人为草民主持公道。” 民间事儿报到官府。 处理流程就是另外一个。 沈溪的死状在衙门的仵作面前,一眼就可看破缘由。 杨悠之前从溪丫村弄来的证据足够齐全。 沈家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自相矛盾,也是有目共睹的事实。 庄卫是个显而易见的苦主。 无人会刻意为难苦主。 官差态度还算和蔼的与庄卫说了几句话,权当作是了解情况。 话音毕,直接厉色将肝胆俱裂的沈家人捆绑带走。 庄卫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对着周围的围观百姓长鞠一躬,沉声道:“在下自入浣纱城做买卖,受城中百姓信赖帮扶良多,心中无限感激。” “今日蒙受有心之人的不白之冤,心生惶恐,所幸有诸位明眼辨污,还我清白,多谢了。” 这药铺自打开始营业。 先是免费坐诊送药的惠民之举。 后有药效好,价格低,种种能实实在在看得到的实惠。 城中百姓对庄卫和这药铺的印象,着实不错。 此时见真相大白,眼中怀疑尽散,甚至还有几分不可说的羞愧。 人群中有人摆手说着不必多谢。 有人暗暗难掩羞愧的转身离去。 更多的,是在七嘴八舌的宽慰庄卫,不可为小人动气。 庄卫在门口一一谢过作证的人。 等人群都散得差不多了,才转身进了铺子,反手将门关上。 内堂,早先溜走的苏沅在里头稳稳当当的坐着。 见庄卫进来了,她说:“药铺先停业几日,你抓紧去衙门里打探打探情况,看夏大人打算如何审理。” “另外,明日就让人在门前张榜,就说是为了感谢百姓的仗义直言,三日内,凡是来铺子里抓药或是看诊的,药价直接免去一半。” 庄卫在人前的一番话,引起了百姓怀疑之后的惭愧之心。 让人这么惭愧着,总归不是好事儿。 在这时候将实实在在的好处给出去。 受惠的百姓更能记得这里以德报怨的好。 来日就不愁口口相传的好口碑。 庄卫对苏沅是切切实实的服气。 闻言想也不想的就说了好。 他去忙了。 苏沅从后门转了出来,溜达了几圈,终于出现在了来福千呼万唤的视线中。 不能暴露苏沅和铺子的关系。 来福作为平日里总是跟着苏沅进进出出的狗腿子,自然只能死死地将自己关在马车里。 这里距离闹事之处不远。 来福在车厢里都能听到闹得有多厉害。 他在车厢里心急如焚。 生怕苏沅出了半点岔子。 这会儿可算是将苏沅盼回来了。 见人好胳膊好腿的不曾受伤,差点喜极而泣。 要是苏沅出了岔子。 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跟南歌离和林明晰交待。 来福心累的给苏沅倒了杯茶,痛心道:“主子,都说君子不立危墙,这样的事儿,您日后万万不可再露面掺和了。” 苏沅不去,在暗中出主意,由他人去办也是行的。 左右庄卫杨悠等人也不是废物。 哪儿能有了吩咐,还办不好事儿的理儿? 来福担心了大半天,这会儿都还面如菜色。 说起话来,也满是后怕。 苏沅本来没觉得有什么。 这会儿见他这表情,倒是有些好笑。 “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君子。” “何至于?” 来福瞪眼。 “怎么就不至于?您都快把我吓死了。” 苏沅敷衍的安抚了几句。 来福见她不走心的样子,心累叹气。 马车默默往前走了一截,苏沅突然说:“对了,你可知陈军的来历?” 陈军是拿着南歌离的信物来的。 苏沅一直以为他如同庄卫等人似的,属南家一派。 故而并未细问。 但观他之前行事,苏沅又觉得不太对劲。 此时问起,来福嗨了一声,不太确定道:“详细的小的也不知,只是之前偶然听先生说过,此人于验尸查毒上有几分天份,属于自学成才的野路子。” “先生曾巧合救过他的命,此人办事还算牢靠,故而一直暗中为先生办些小事儿。” 准确的说,陈军就是南歌离多年前布下的一枚棋子。 可用可不用。 有用时扒拉出来使唤使唤。 用不上时,就让陈军自己安生待着。 陈军油滑成性。 对南歌离的救命之恩倒是铭记于心。 此次苏沅要寻的人,恰巧就在他那块儿。 南歌离索性就让他去办了这事儿。 苏沅若有所思的不说话。 来福见状,奇怪道:“主子可是觉得他有何不妥?” 苏沅摇头。 “只是觉得,这人的能耐似乎比我想象的大。” 苏沅和药铺的关系少有人知。 陈军明明整日都在宅子里不曾外出。 他怎么会知道铺子与苏沅的关系? 今日之事起得突然,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而且,他还能猜到苏沅会派人去溪丫村。 特地早早的到了道上去截住杨悠。 尽管陈军跟着去溪丫村帮了大忙。 但此时想起此人,苏沅心中只有说不出的忌惮。 能说会道。 性子圆滑。 心思还如此缜密。 甚至还有不为人知的消息渠道。 这样一个人,倘若留在身边,真的妥当吗? 苏沅烦躁的抿了抿唇,闭着眼不说话。 来福悻悻的看了一眼,小心的将脖子缩了回去。 苏沅心情显然很差。 闭嘴保平安。 小命为大。 第351章 专业对口 苏沅进门的时候,不光是冬青满脸急色的等着。 不知什么时候从衙门回来了的陈军也在院子里。 陈军是个聪明人。 自然能看出苏沅的脸色不佳。 左右事情已经处理好了。 他也不着急在这一时半刻去跟苏沅搭话。 不等苏沅开口赶人。 自己就很识趣的回了自己在的客房。 苏沅目光沉沉的看了他离开的方向一眼。 烦躁的拧着眉进了屋。 不多时,杨悠隔着一道屏风在外轻声说:“主子,钱家有动静了。” 苏沅指尖微微一顿,冷笑道:“这时候知道着急了?” 杨悠难掩厌恶的嗯了一声,低低道:“咱们的人只是过去送了句话,那姓钱的就吓得不轻,命人关了自家铺子的大门,还暗中想送几个人出城。” “想法子将他想送走的人拦住,跟天一送来的证据,一起扭送到衙门去。” “这事儿咱们不能再插手了。” 若只是寻常商户的钱财之争。 那是无妨。 可如今此事还牵扯到了沈溪的一条命。 沈家人拿了钱家的银子。 害死了沈溪前来诬告。 这事儿本质上就不是寻常财争。 交给官府处置才是最好的。 杨悠沉声应是。 停顿了一下才说:“还有就是,溪丫村得知沈溪被人害死,自发前来了不少村中百姓,此时已经围聚到了官府门口,属下之前回来的时候,老村长说,改日再来谢您。” 苏沅默了默无声一叹,苦笑道:“谢我做甚?” “我有什么好值得谢的?” 沈溪的确是个好人。 只是摊上了一堆不是玩意儿的家人。 村中百姓可如此作为。 也算是没那么真正的让人寒心。 苏沅心累的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无奈道:“此下已经入夜,溪丫村来了那么些人,只怕是也无处安置,一会儿你带些人,弄些热水吃食送过去,要是有能帮衬之处,顺带搭把手,别让人太过为难了。” “另外,等衙门的事儿毕了,找几个人将沈溪的尸身送回去,另外给些安置银子,委托溪丫村的人选个地方,将其安葬了吧。” “生前无人礼遇,死后这点儿体面总是要有的。” 杨悠哑然无言。 苏沅长叹一声,疲惫道:“你先去忙吧,有什么动静再来叫我。” 杨悠轻手轻脚的关上门走了出去。 苏沅靠在引枕上默默失神。 天快要亮的时候,来福轻轻的敲了敲门,虽没能听到苏沅回应,却还是说:“公子,钱家掌柜的出门了。” 一夜未眠的苏沅睁开了眼,起身开门。 她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哑声道:“去哪儿了?” 来福不屑的扯了扯嘴角,冷笑道:“去了城守的府上,天都不亮就带着人从后门出来,还带了两个看不出装了什么的箱子。” 苏沅一言难尽的啧了一声,淡淡道:“这是火烧到自身了,准备花钱消灾。” “只可惜,可能想错了法子。” 若是换作之前的城守,或许还能得逞。 但浣纱事出后,就从盛京中调来了一位新城守。 这位李大人,出身矜贵,为人耿直,从不将钱财外物当回事儿。 又有强大家世做倚,到了浣纱城后,谁的脸面都不给,谁的好处都不收。 切切实实的为百姓做了不少实在事儿。 苏沅虽没跟这位李大人有所接触。 但南歌离和南正奇钱奇安等人对他的评价都不错。 正因为此,苏沅才敢放心的将此事交到官府。 钱家想花钱消灾。 求到这位的头上,绝对是打错了主意。 来福忍无可忍的咬牙轻哼,冷冷道:“下作。” 做买卖有竞争在所难免。 可也没有如此栽赃陷害,甚至不惜搭上了人命的理儿。 钱家如此行事,龌蹉得让人恶心。 来福迟疑了一下,低声说:“虽说李大人不至于会为钱家给的好处动了立场,可咱们这么看着小丑蹦哒也不是回事儿,要不,小的也想法子往官府走上一遭?” 苏沅好笑的翻了个白眼,慢悠悠道:“你去官府做甚?” “跟那姓钱的比谁送的好处多吗?” 来福一时语塞。 苏沅淡声道:“官府咱们就不去了,姑且让他先蹦哒几日,我先写个东西再说。” 来福不太懂苏沅这时候要写什么。 可见苏沅胸有成竹的样子。 到了嘴边的话自然而然的就咽了回去。 来福等人也跟着熬了一日一夜。 瞪着双大眼红得像兔子。 苏沅实在是看不下去,索性直接将人赶回去休息。 自己则是关上门继续熬。 若说是写文章,作诗词。 苏沅自然是不行。 毕竟她就没学过那东西。 肚子里仅有的几句诗词还都是抄袭背诵的。 但是要论怎么写陈词状纸。 苏沅表示,巧了。 专业对口。 她略作思考,提笔如有神助,笔锋不缀唰唰唰。 不大一会儿功夫,桌面上铺开的三页大纸写得满满当当的。 苏沅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满意的检查了一遍,确定无误后,拿着墨迹未干的纸将庄卫叫了过来。 上诉的状纸写好了。 接下来的事儿,自然就是上诉。 这事儿苏沅不能去。 还得苦主庄卫去办。 苏沅将状纸交给庄卫,低声叮嘱了半响。 庄卫惊诧的盯着手里的状纸看了看,闻言神色凝重的点头。 苦主去上诉了。 苏沅抱着胳膊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觉得应该暂时没自己什么事儿了。 正准备去睡觉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男声。 “公子爷。” 苏沅闻声一惊,扭头看清身后来人,没好气的翻了个硕大的白眼。 “不是,你这人什么毛病?” 神出鬼没的是想吓死人吗? 似是猜到这人是从哪儿进来的,苏沅板着脸指了指大门的方向,咬牙道:“还有,大哥你不是梁上君子,下次能走正门,别翻墙吓唬人吗?!” “让人见着还以为我这府上是遭贼了呢!” 许是从未见过苏沅如此神色。 天一闻言有些好笑。 对上苏沅含怒的眸子,又实在是不好直接笑出声来,憋得嘴角都在抽搐。 他忍了忍,调整了一下表情才对着苏沅微微拱手。 “您昨夜吩咐要的消息有眉目了,我这不是怕您着急知道,故而亲自来送了吗?” 苏沅四下看了一眼,确定没人后对着天一招手。 “进来说。” 第352章 你是不是在想屁吃? 天一跟着进了屋,很自觉的找了个凳子坐下,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密封的信封递给苏沅。 “您要的消息,都在这上头呢。” 苏沅接过信封拆开,粗略的扫了一眼,眉梢不自觉的微微向上扬。 她盯着信纸上写的内容,难以置信道:“这么说,这人真没问题?” 天一撑着下巴懒洋洋的点头,说:“除了贪财奸滑,嘴里十句没三句真的外,没别的问题。” 苏沅一言难尽的将信纸放在了一旁,皱眉道:“此话当真?” 天一被气笑了。 “您这是在怀疑我的专业。” 要是陈军的底细真的连天机所都查不出分毫。 那天机所似乎也就没必要叫这个名字了。 苏沅表情微妙的瞥了他一眼,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奇怪道:“不对,好好的你来我这儿做甚?” 苏沅为了将自己与天机所的干系推得干净。 暗中筹备天机所,找到合适的人取代后,干脆利落的就跟天机所断了联系。 整个天机所,除了为首的几个头领外,无人知晓苏沅曾在幕后。 而知道苏沅的真实身份的,只有天一。 但是平时为了隐人耳目。 两人素来少有联系。 偶有来往,都是通过旁人传话。 天一突然就亲自来了。 传的还是个不那么重要的消息。 苏沅心中难免狐疑。 天一被苏沅的表情逗乐了,神秘兮兮的用手挡住了嘴,语速飞快的说了几句话。 苏沅木着脸看着他。 眉眼间皆是说不出的难以置信。 “你想让我跟你合伙开花楼?” “你是不是在想屁吃?” 苏沅恨不得从未跟天机所有过干系。 如今好不容易设法甩脱了。 自然不愿再牵扯进去。 更何况…… 开花楼好像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买卖。 苏沅虽没有职业歧视。 也不想在不久的将来因为这事儿,被林明晰揪着数落。 苏沅一想到林明晰对花楼讳莫如深的态度。 满脸抗拒的对着天一摆手。 “不成不成,你自己慢慢研究吧,我没兴趣。” 天一既来了,就不可能轻易放弃。 被苏沅一口回绝,他也不在意。 锲而不舍的在苏沅的耳边嘀嘀咕咕。 苏沅被叨叨得有些烦,拧着眉说:“不是,你好好的想弄这个做甚?” “怎么,你的大首领当腻歪了,想去花楼当龟公?” 天一被苏沅直白的话噎了一下。 尴尬的停顿了一下才说:“这不是您之前给我提供的思路吗?” 苏沅茫然。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天一回答得一本正经。 “您说的啊,三教九流聚集之处,往往就是消息四通八达之所,而烟花柳巷,更是最佳场所。” 似怕苏沅否认,他认真的补充道:“这话就是您说的,我都记着呢一个字不错。” 苏沅仔细回想了一下。 发现自己好像还真说过这话。 只不过嘴上叭叭能行。 真让苏沅动手去整出个花楼。 她目前还真没那样的打算。 望着正色无比的天一。 苏沅说不出的心累。 她叹气道:“你想做,就自己去做啊,来找我做什么?” 天一无辜且直白的双手一摊,坦诚道:“我没银子。” 天机所虽是那位示意暗中筹备。 但这事儿到底是不能放在明面上说的。 故而从一开始,那位就不曾出过半分银钱。 都是苏沅一边挣银子,到手的钱不等捂热,流水似的铺出去。 生生用钱砸出来的场子。 之前被苏沅财大气粗养着的时候,众人不觉。 可后来苏沅撒手不管了。 上头没补给下来。 手上没个像样的进项。 很快天机所就陷入了没银子使的田地。 天一跟苏沅算是熟悉。 话说开了也不忌讳,一叹三摇地说:“您是不知道,兄弟们的日子过得多难。” 苏沅面无表情的一动不动。 天一继续卖惨。 “咱们虽有数不清的渠道得各种消息,可这消息不值钱也不顶饱啊……” 想收集各种消息,需要花费人力物力。 但是这人力物力花出去了,收集到的消息却不能换作银钱。 甚至很多收集到的秘密。 对上头那位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实在作用。 只是在做无用功。 但是这样的无用功又不得不继续做。 日日打白工。 口袋里的银子,家里的余粮存货不多。 眼睁睁看着就要坐吃山空了。 天一作为大首领,不得不开始为底下人的生计发愁。 一愁而叹的,他就想到了苏沅。 苏沅既能凭借一己之力创起天机所。 自然也能想到法子让天机所运行下去。 更何况…… 天一贱兮兮的咧嘴一笑,捧臭脚似的说:“再说了,这天机所是您一手创办的,感情上就跟您的孩子似的,您舍得看着自家孩子就这么夭折了吗?” “您肯定舍不得。” 苏沅被这厮坦然的无耻气乐了,咬牙道:“你没银子,我就有了?” 天一无耻的笑得欢快。 “您就算是没有,那也比我们强啊,您是不知道,我……” 苏沅比划了个住嘴的手势,眉眼间满是抗拒。 “打住!” 天一善解人意的闭上了嘴。 苏沅看着他那张脸,却觉得着实糟心得可以。 这货是据说曾在军中立下功勋。 后来不知为何就改头换面成了背后的影子。 为天机所被特意遣派到了此处。 苏沅一度认为这人还不错。 性情能力都还算相投。 而此时,她只想把当时有这种感慨的自己弄死。 这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兵痞。 还是臭不要脸的那种。 苏沅心情复杂的摁着眉心,表情无奈。 “没钱了,你就不能自己去想法子吗?” “我跟你,跟你们,已经没关系了知道吗?当时交接的时候就说好了的,天机所的事儿我一概不会过问,你们也……” “哎呦,公子爷您就别见外了,咱们还分什么你我啊?” “天机所的不就是您的吗?” 苏沅…… 天一:“您想想,天机所的人您用着多省心啊?这样的人您上哪儿打着灯笼可都不见得能找着,何苦分得如此见外?” “再说了,我但凡能想出法子,何苦来您这儿现眼?” 天机所这群人,做点儿别的或许还行。 但是论如何搞钱。 他们是真的不行。 毕竟不是人人心底都有一个伟大的方孔兄。 也不是人人都是苏沅。 天一尝试过自救。 毫无疑问的失败了。 所以在饿死之前,他来求救了。 苏沅一言难尽的看着他,微妙道:“合着你这是赖上我了?” 天一笑得无辜。 “哪儿能啊,我这不是带着兄弟们来投奔您了吗?” “求您给指个出路。” “只要兄弟们有口饭吃,您让做什么都行。” “指哪儿打哪儿,绝无二话。” 苏沅…… 其实她并不是很想要这样的投奔。 第353章 合作才能共赢 致力于搜集天下消息,听起来目标就很高大上的天机所。 有朝一日会遇上吃不饱饭这种问题。 这是苏沅从未想到过的。 她甚至觉得很滑稽。 天一的死皮赖脸和执着。 深深的让苏沅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无力。 面对天一的无耻。 苏沅最后不得不做出了一定的让步。 不让步不行。 这货赖着不走。 话还多。 实在是烦。 最终好说歹说终于将宛若唐僧附体的天一弄走。 苏沅心力交瘁的撑着额头不住叹气。 她这到底是什么劳苦命? 苏沅正忧愁得很想灭世的时候,衙门那边传来了新的消息。 她写的状纸,派上了大用场。 前去试图贿赂求情的钱家人前脚刚被赶出来。 庄卫后脚就拿着状纸敲响了申冤鼓。 升堂木响。 府门大开。 庄卫作为苦主,满脸肃然的跪在了堂前。 力斥钱家人不轨阴谋。 庄卫能提供的证据其实不是很全。 多是口述。 但是钱家人刚试图行贿消灾。 等同于不打自招。 庄卫此时说的话,都可当作呈堂证供。 还没能走多远的钱家人又重新回到了衙门。 只不过这次是被抓回去的。 早就被吓破了胆的沈家人接连被押送上堂。 沈家人看似和睦。 实则内里并不消停。 沈溪的夫人与弟弟不洁之情。 此前不慎被沈溪发现。 沈溪也是因此被气病。 二人正着急如何让沈溪不能追究此事时。 钱家人找上了门。 沈家想让沈溪永远闭嘴。 钱家想让抓了药的人死了好诬陷。 双方一拍即合。 钱家拿了银子,出了砒霜。 沈夫人将砒霜掺到了水中,放在了沈溪惯常喝的水壶里。 然后就与沈家其余人提前进了城,在药铺前等候。 沈溪一路奔波,归家后舌干口燥,两杯掺了砒霜的水喝下去。 当即殒命。 而沈家人则是带着钱家事先安排好的流氓地痞,掐着时辰在药铺面前闹事。 想借此将药铺的名声彻底搅黑。 也想从中谋求好处。 沈家人一个胆儿比一个小。 为了将最大可能的将罪过推到别人身上。 小嘴噼里啪啦的说个不停。 话锋全指向了一旁面无人色的钱家掌柜。 面对铁证一般的事实。 钱家百口莫辩。 情急之下,甚至妄想当堂行贿求情。 最后成功获得了板子大礼包,被打得痛呼连连的扔进了大牢。 一桩命案就此了结。 整个过程快得惊人。 最后的结果却勉强算是让人满意。 来福唏嘘的叹了口气,低声说:“沈家众人,因或多或少都涉及到了此事中,此时都被关押在牢中等候判审,可怜沈溪,忠厚老实了一辈子,死后竟是靠着好心的村民收葬。” 若不是苏沅让人去了溪丫村,引起了村民注意。 只怕沈溪就此死了。 在屋子里烂了臭了,也难有人察觉。 庭审结束。 溪丫村的村民就在张罗着送沈溪回村。 那副场景见了,饶是来福与沈溪素不相识,也觉心酸。 苏沅沉默良久,摁着眉心说:“之前让送的东西送了吗?” 来福点头。 “祭奠的物件银子,都按您的吩咐送了。” “那就好。” 苏沅缓缓呼出一口浊气,从抽屉中拿出了一叠帖子,说:“一会儿你将这些帖子都送到相应的府弟上去,就说我会择日前去拜访,有要事相商。” 她顿了顿,补充道:“若是人家不收,也别着急,明日再去一次,总之,一定要将我的意思带到。” 来福粗略的看了一眼帖子上的落址,不解道:“这都是城中有名的药商,与咱们乃是竞争关系,看咱们眼红不满许久。” “公子这时候将帖子送上门去,只怕是……” 讨不了好。 苏沅看出来福的未尽之意,有些好笑。 “我何尝不知这些人对我不满?” 若非是心中不满。 钱家掌柜的又何必出此损招? 良性竞争可促上进。 如此这般的恶性竞争,却只能是伤名声伤命。 钱家一流不知有无后来人。 但扪心自问。 苏沅是真不想再发生诸如此类的事儿了。 苏沅闭上眼,无奈道:“我之前觉得,做买卖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儿,只要我做好自己想做的,该做的,那就好了,但如今看来,或许不能 这么想。” 在同一地,想捧同一个饭碗,就少不了竞争。 可面对无形的竞争。 若人人都急赤白脸的,挥舞着手中棍子想将对方的碗打破,争个你死我活。 长此以往绝非良策。 不如想个法子,让自己碗里的吃食变多。 也能让旁人也吃饱。 苏沅幽幽道:“合作才能共赢,知道吗?” “你死我活的没意思,不如咱们做些让步,将手里的好处分一些出去,把城中各大药商拢聚到一起,让利益相对均分,人心平衡了,自就不会再起类似的纠纷。” 苏沅的目光不止于浣纱城内。 可目前的实力又不允许她看得太远。 她之前还为一时难以拓展业务唏嘘过。 而如今一想,或许此时就是个机会。 她有便宜药材的来源。 只是没有往远处销的出路。 但是浣纱城中有数家销路远达各处的百年药商。 一个缺来路。 一个少去处。 二者若能达成合作,就算是让出一些眼下既得的利益,也是好大过坏的。 薄利多销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道理。 苏沅这番理论,听起来实在新奇。 来福茫然又认真的想了半天,诚实摇头。 “小的不懂。” 来福见过很多为了保护自己可得之利不择手段的人。 像苏沅这种,主动将到手的好处让出的,当真是头一回见。 苏沅见他一时不明白也不强求,只是笑。 “此事若是能成,以后你就明白了。” 来福笑着点头,说:“左右您心中有沟壑,想的主意定然不错。” “小的按您吩咐去做便是。” “您只管放心,这帖子,一定都给您妥妥贴贴的送到。” 苏沅示意来福可以去了。 冬青从外头走了进来,手里还挎着一个簇新的竹篮。 竹篮上盖着一块白布,看起来好像还颇有几分重量。 苏沅奇怪道:“你这是拎的什么?” 第354章 感官复杂的一个人 冬青表情复杂的张了张嘴,低声说:“溪丫村的老村长刚刚带着人过来了,说是无以为谢,昨日让人从村里拿了些攒下来的鸡蛋,送过来给您换个口尝尝。” 她吃力的将篮子放下,指了指门外,说:“除了这些,门外还放着几个篮子,只怕不下百个。” 村民家里养的鸡不多。 能攒下来的鸡蛋也不多。 每每捡了鸡蛋,都是要攒着来换盐和粮食。 上百个鸡蛋,不知是从多少户人家收来的。 苏沅不由自主的愣了愣。 冬青叹气。 “奴婢说是请他们进来歇脚,可老村长说什么也不肯留,另外还让我把这个转交给您。” 她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荷包。 苏沅眉心一皱。 接过来打开一看,发现是她之前让人送过去的银子。 冬青见了银子像是也明白了什么,迟疑了一下才说:“老村长说,您能给沈溪一个死后公道,没让他受诬陷之害死后不安,已是大恩。” “您的心意他们心领了,但是这东西他们不能收,沈溪的后事,他们村里自会安排。” 送银子,本是苏沅心中的过意不去。 如今送到了人家不收。 苏沅也无法。 她将荷包放在了桌上,无奈道:“他们既是不收,那就罢了。” 总没有强人所难,逼着人收钱的道理。 苏沅看了荷包一眼,淡声说:“这样,他们在城里只怕也找不到愿意将沈溪送回去的车,你去现场看一眼,若是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就想法子搭把手,怎么也得让人好好的回去。” 冬青说着好去了。 苏沅沉默的坐了不大一会儿,索性溜达着去看了看后院的进度。 因制作脂粉是个临时的主意。 目前还没能将人手都培养出来。 暂时就没安顿个固定的地方。 苏沅让人在后院收整出了一小个院子,用来作为临时的制作工坊。 小院子里人不多。 但是摆着的相应工具却不少。 苏沅进去的时候,里边的人正在忙。 黄婆婆挽着袖子正在用一个细腻的网子过滤什么。 见苏沅来了,脸上带了笑手上却没敢停。 她对着身后的一个人说:“公子爷来了,快去倒水。” 被叫到的那人匆匆放下手里的东西。 擦了擦手,对着苏沅不太熟练的福身一礼,赶紧着小跑去倒水。 有人给苏沅拿凳子。 苏沅摆手示意不必。 背着手走到了黄婆婆的身边,好奇的看着她手里的东西,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黄婆婆手上动作不停,熟练的将桌上一个小桶里的液体舀进网兜,轻轻的摇晃着说:“这是用温水融了的茯苓膏子,里头加了磨细的珍珠粉,还有一些旁的东西。” “这样用网兜滤一遍,能将不那么细的颗粒滤掉,让加进去的东西晃匀,凝固后的质感也能更好些。” 黄婆婆说话间,网兜里的液体就已经顺着网眼,慢慢的落在了下方的小瓷碗里。 她顾不上跟苏沅说话,赶紧将小瓷碗上方盖上了一层透气的纱布,小心的捧着放在了窗户边的一个筛子上。 筛子是一般的筛子。 但是放的方式却很特别。 两端不知用什么方法,固定了两根粗粗的线。 筛子放在两线中间,就会以一种特殊规律慢慢的摇晃。 看起来就跟在人的手里似的。 晃来晃去的。 看着还挺新鲜。 许是见苏沅目不转睛的盯着瞧。 黄婆婆笑了一下,轻声说:“公子好奇?” 苏沅点头。 “这是为何?” 黄婆婆耐心的解释:“茯苓膏子是做脂粉常用的底,只是这东西一旦加了别的东西,就容易成团,不细腻,去了铅华就更容易如此。” “我从按藏香册上得知有这么个法子,就弄出来试一试,若是那册子上写的不错的话,在茯苓膏子凝固之前,维持一定的频率晃着,就可保证细腻不结团,成品的效果也更好些。” “只是这东西刚做好不久,这也是第一次尝试,具体效果还是要等到成品出来了才能知道。” 黄婆婆说得尽心详细。 苏沅却没怎么听懂。 她一知半解的点点头,含糊道:“您做主就好,不必跟我说得如此详细。” 毕竟说不说苏沅都听不懂。 苏沅素来就不会不懂装懂。 她的坦诚逗乐了小院里的人。 苏沅有些尴尬,却也只是笑。 黄婆婆用帕子擦了擦手,将手头上的事儿暂时交给了其他人。 不等苏沅问,自己就自发的跟她说起了小院里的进度。 目前小院里的人手不多。 就当时黄婆婆说可以留下的那几个。 黄婆婆一边按藏香册上记载的方子进行尝试。 一边将自己懂的教给这几人。 黄婆婆说着眼中带了几分抹不开的笑,轻声说:“这几人都是有些底子的,学起来也快,想来用不了多久就可出师。” 苏沅扭头看清黄婆婆眼底的血丝,忍不住道:“其实也不是很着急,您慢慢来就是。” 黄婆婆笑着不接话,稍微想了想才说:“只是您之前送来的珍珠,只怕是不太够,磨粉的工具可能也要适当的换一批。” 苏沅对这些素来大方,点头道:“珍珠的事儿您放心,下一批已经在路上了,不多久便能到。” “缺什么少什么,您只管跟冬青说,我不在的时候,她会给安排的。” 黄婆婆又细细的跟苏沅说了许多小院里的情况。 苏沅听得迷迷糊糊的,正后悔自己为何要来此的时候,陈军端着个大箱子走了进来。 打眼一瞧见苏沅。 陈军就禁不住笑了。 他正愁没理由去找苏沅套近乎。 苏沅自己就来了。 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陈军将箱子放下,都顾不得擦汗,赶紧就走上前说:“公子,您来了。” 苏沅对陈军的感受很复杂。 说这人不咋地吧,可是他偏偏又有干实事的能力。 你说他不错吧,这人的性子又实在是奸滑过分,不讨苏沅的喜欢。 更过分的是,一时半会竟然还找不到挑刺赶人的地方。 毕竟不久前这人才帮了忙。 总不能这么快就过河拆桥。 苏沅心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的点点头。 陈军是个顺着杆子往上爬的。 见苏沅没动怒,嘿嘿一笑就说:“您来得正好,小的正好有些话想与您说,不知是否方便?” 苏沅一言难尽的张了张嘴,停顿了一下才说:“好吧。” 第355章 痴心妄想 苏沅走到院子的小亭子坐下。 陈军略带拘谨地站着,看向苏沅的目光带有忐忑,更多的却是不可说的笃定。 苏沅搓了搓指腹,突然说:“溪丫村之事多谢。” 杨悠心思比不得陈军细腻。 办事也没陈军想得周到。 若无陈军在暗处辅助,溪丫村一行也不会如此顺利。 苏沅记仇也记恩。 一码归一码。 不会因对陈军的个人偏见,就抹杀掉他帮过的忙。 苏沅话音一落。 陈军就说不出为何地松了一口气。 只要苏沅不是只记仇不记恩的。 那他要说的事儿,就还有转会的余地。 他笑了笑,坦然道:“苏公子客气了,我也只是时机赶巧,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 苏沅扯了扯嘴角不接话。 陈军踌躇了片刻,忍不住道:“其实我今日请公子前来,是有话想与您说。” 苏沅懒洋洋地点头。 “但说无妨。” 陈军尴尬地挤出个笑,低声道:“我自知心性算不得多坦荡,行事也多狭隘,之前以小心之人度君子之腹,惹得公子动怒,是我的不是,我在此给您赔礼,恳请公子原谅。” 陈军的故作隐瞒。 苏沅是不高兴。 此时闻言面色缓和了些许,语气却还是带着几分生硬。 “你有你的顾虑,倒也不必有此言。” 陈军无奈苦笑,叹息道:“公子慧眼如炬,有丑在前,我也就不在您面前卖弄了。” 苏沅若有所思地看着手指不吭声。 陈军一咬牙,硬着头皮说:“我于故里再无挂念,此番前来,便没再想回去,如今想在公子帐下谋碗饭吃,不知公子可否能宽宏惠下?” 苏沅等了半天总算是等到了这句话,眼底缓缓升起了一丝不可说的微妙。 她用视线上下打量了陈军一眼,突然道:“话说回来,其实我心中也有疑惑不解,不知陈先生可否解答?” 陈军拱手。 “公子请问。” “先生有如此智谋,又有通达之闻,按理说,在何处都可安身立命,逍遥自在,为何要费力不讨好地将人送到此处,又费心想留下?” 苏沅自嘲似的啧了一声,戏谑道:“我这里家小业小,能得地有限,可比不得先生在外逍遥。” 陈军闻言神色颇为尴尬,却也坦率。 他干笑道:“我为何故,公子之前不是就知道吗?” 苏沅笑了笑,玩味道:“陈先生当真是能为了个丧夫的女子,而屈尊于此的性子?” 黄婆婆深感苏沅大恩。 对苏沅毫无隐瞒。 关于陈军和那女子之事,也早就跟苏沅说了清楚。 只是苏沅至今仍觉难以置信。 陈军这样的狐狸,竟然真的会为了一个女子做到如此地步? 为何这话说起,这么让人不敢相信呢? 苏沅的怀疑直白地写在了脸上,半点不加掩饰。 陈军进退两难地顿了顿,沉默了一瞬才苦涩道:“公子信与不信,我的回答皆是如此。” “诚然我并非好人,但于此事,我问心无愧,也无半点隐瞒,望公子明鉴。” 苏沅问得直接。 陈军答得坦然。 几句话说完,一时间苏沅竟少有地有些词穷。 苏沅神色不明地抿了抿唇,盯着自己的指尖,淡淡道:“浣纱城大,你想做什么去哪儿都可,何必执着于此?” “我可不太喜欢你。” 苏沅刻意停顿一秒笑出声,轻飘飘道:“偏见既生,你就算是留下,也注定不会得到重用,你这又是何必?” “得不得重用我不在意,只是想与那人在一地混口饭吃罢了,但凡公子不弃,我定忠心不改。”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沅再刁难就没意思了。 看着执著得有些惊人的陈军。 苏沅这会儿是真的不太能理解了。 她一言难尽地眯起了眼,狐疑道:“据我所知,芳娘似乎没回应你的心意吧?” 也就是说,陈军全然就是在一厢情愿。 人家芳娘打定了主意,要给亡夫守节。 身上始终都是丧夫的打扮。 她私底下也跟苏沅表明过心意。 表示之前威胁陈军携她们来此,只是她利用了陈军的心思。 但是她于陈军,无半点想法。 也不会有任何越矩之行。 芳娘没这个意思。 冷静又正直。 陈军在这儿却是一副情深似海的德行。 两厢对比,苏沅真的很难不奇怪。 甚至难得得起了八卦之心。 陈军闻言眸光明显暗了一下。 他咽了咽口水,艰难道:“正因此,我才不得不寸步不离地跟着,挨得近了,纵是所求不可得,可人在眼前,心底尚可存几分妄想,也算是自娱自乐。” “可若是离得远了,别说是妄想,就算是得一见只怕也是痴念,我不愿想,也不敢想。” 芳娘本是寡居之人,鲜少外出。 就算是在此为苏沅做工,日后也不太会出门。 陈军在这宅子里,给苏沅办事。 二人或许还能有碰面的机会。 可陈军要是出了这宅子,陈军这辈子只怕都别想能见着她一面。 他自然是不敢走。 陈军声音不大。 也没什么丰富的表情。 可苏沅莫名就从他刻意的平静中,听出了一种不可捉摸的忐忑害怕。 甚至还有些不可多言的悲凉。 苏沅表情复杂地看了强作镇定的陈军一眼,语气古怪。 “这么说,不管我给你安排什么位置,你都是一定要留下的咯?” “洒扫采买也干?” 陈军喜出望外的点头,不假思索道:“您安排什么,属下就去做什么,绝无二话。” 苏沅听了这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你顺杆子往上爬倒是快。” 她都还没松口。 立马就改口自称属下。 怎么跟天一那个赖皮糖似的? 天一…… 苏沅眼底微光一闪,突然就笑了。 她好像知道,让陈军去做什么了。 介于苏沅对自己直白的嫌弃。 陈军一度以为自己留下后,就会被苏沅随意打发去某个角落。 他没想到的是,苏沅非但没这么做。 她还给安排了一个任务。 陈军看着手中写满了字迹的计划表,瞳孔微颤。 “公子,您这是……” 苏沅漫不经心地打开手里的折扇一晃一晃地,慢悠悠道:“这府中就我一个人,身边也要不了多少人跟着,让你在府里带着也是屈才,索性给你个别的任务,怎么,不满意吗?” 第356章 您的名声不太好 陈军生怕苏沅觉得自己挑拣,赶紧摇头说:“没没没,没有不满意,只是惊讶罢了。” 花楼赌坊,素来都是为人不齿的。 但凡是自认清贵些的人家,绝不会去碰这两样东西。 苏沅在浣纱城中可是做正经生意的。 因待下善好,在城中商道名声向来不错。 而她竟然拿出了一张罗列详细的计划表,让陈军去开花楼赌坊。 陈军见了难免惊讶。 苏沅也知道这生意做了容易坏名声。 故而幽幽一笑,对着陈军意味深长地说:“这事儿虽是交给你去办了,但有一点我要提前跟你说明白了,你能办到,那就可,不能办到,明日就去院子里负责种花扫地?” 陈军精神一凛,沉声道:“您尽管吩咐。” 苏沅折扇一合,轻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家里管得严,一向不许我在外胡来,但是这买卖我又实在是想做,故而只能暗中筹备。” “所以,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你的身后还有一个我,明白?” “其次,若无意外,我不会插手管理之事,但有两点规矩,我要先跟你说明白。” “第一,花楼中不可有强迫之事,姑娘们必须是心甘情愿的,不得逼良为娼。” “第二,赌坊中不可行威逼放贷之行,迎来送往的都是客,可不利民,但绝不可危害一方。” 苏沅顿了顿,凝声道:“以上几点,是规矩,也是原则,不违则以,若有违背,不管你多有能力,我也不会手下留情,你可明白?” 苏沅说的,恰巧就是这俩处犯得最多。 甚至是被人们默认的。 陈军闻言意外挑眉。 却没多迟疑就说了好。 他苦笑道:“您不说,属下也会注意,毕竟……” “属下之前名声已经很臭了,但凡稍微好些,也不至于所获全是冷眼,日后必将小心自律。” 苏沅听出他的未尽之意,不知说什么好地咂了咂嘴。 “都记住可遵守就行,最后一点,绝不可让人知道你与我的干系,来日纵是遇上了要命的事儿,也不可暴露。” 苏沅自己倒是不在乎名声不名声的。 但林明晰日后定是要入朝为官的。 要是让人知道她开花楼赌坊,少不得有人对林明晰有所微词。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索性一开始就将一切打点好,省得来日生出多余的麻烦。 而陈军的性子,在这种鱼龙混杂之所最为合适。 苏沅相信,只要这人背后没生反骨,就一定能给自己带来惊喜。 而除了经营之事,其余的陈军都不会知道。 苏沅也不会让他知道,这些花楼赌坊中,又掺杂了多少别的角色。 借着花香酒香脂粉香,在背地里拉开了一张多大的网。 陈军不知苏沅所想。 短暂的停顿后就恢复了常色。 苏沅的顾虑并不为奇。 陈军听了倒是也没说什么。 苏沅要是连名声都不在乎。 那才是真的让他意外。 只是光是靠着苏沅拟出来的计划,一时片刻也很难将计划真的成型实施。 苏沅表示自己不着急,让他慢慢地去准备。 等陈军走了,扭头就给天一通了信。 天一一开始只想让苏沅帮忙开个花楼。 没想到苏沅连赌坊都安排好了。 这俩可都是搜集消息,赚钱的好去处。 有了这俩,何愁生计? 他感激涕零的深夜赶来,给苏沅送上了两只亲手打的兔子表示谢意。 苏沅嫌弃得不行地将血淋淋的兔子扔到了一旁,没好气道:“你下次送礼能稍微动一动脑子吗?” 就算是要送兔子,送熟的或者活得不行吗?! 天一选择性地忽略了苏沅的嫌弃。 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乐呵呵道:“公子大手笔,在下服气得很,只是不知那门铺何时能开门,我也好去送上些薄礼祝贺生意兴隆。” 生意好了,才有钱赚。 天一这会儿算得门儿清。 苏沅溢于言表的嫌弃充斥着满脸。 眼白翻了一圈又一圈后才说:“你以为开铺子是买个烧饼那么容易?” “左右你们现在也饿不死,且等着吧。” 天一搓着手嘿嘿一笑,臭不要脸地追着苏沅说了半晌没用的好话,等到要被苏沅赶走的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还有正事儿忘了。 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对了,您之前让我去打听林家村的事儿有眉目了。” 苏沅闻言微微一怔,下意识皱眉。 “怎么说?” 天一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一瞬变得很复杂。 他是知道苏沅是个姑娘的。 所以想到林家村的传闻,一时竟有些说不出口。 他艰难地斟酌了片刻,才微妙道:“林家夫妇如今在县城中摆了个小摊子,卖些吃食进项不错,日子也过得挺好,只是……” “您的名声不太好。” 苏沅露出了见鬼一样的表情,难以置信。 “你说什么?!” 林明晰外出游学,此事本不宜声张。 所以村里人一门心思地以为,林明晰是在城中书院不曾回去。 至于一起消失了的苏沅,林家夫妇对外的解释,则是她跟着到书院去照顾林明晰了。 这解释勉强说得通。 起初也无人生疑。 可后来,苏沅前后往村里送了几次东西。 苏沅的本意是好的。 但是恰恰就是送回去的东西坏了事儿。 林家夫妇收着东西茫然又惶恐。 不知苏沅从哪儿来的银钱。 村里有人见了眼红,慢慢地就起了非议。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村里就有人议论,说是苏沅压根就不在城里,而是跟着不知从哪儿来的一个富家老爷跑了。 苏沅过上了好日子。 又生怕富商老爷知道她的过往。 索性就暗暗让人送些东西回去。 一是想用好处买的林家人闭嘴不提从前。 二则是警告林家人不可胡言坏了她的大好前程。 一人说人人传。 日子长了,人们不见苏沅。 只能看到苏沅送回去的东西。 谣言越演越烈。 信得说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到苏沅从林明晰的态度中察觉到不对,暗中让天一派人去查探。 苏沅跟着富商老爷跑了的事儿,在林家村已经人尽皆知了。 天一说着说着就来气,愤愤道:“更过分的是,他们竟然还说您是去给富商老爷做小妾了,您这般人物,做大员正室都是委屈,怎么可能做妾?” 苏沅面无表情地看着替自己愤怒的天一,霎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她可算是知道,林明晰为何说不要往回送东西了。 谁能想到送份心意,竟能送出这样的无稽之谈? 不过这时候关注的重点,应该是做不做小妾吗? 苏沅头大的摁了摁眉心,心累道:“林叔林婶儿信了?” 天一尴尬一顿,不太自然道:“说的人太多了,很难不信。” 苏沅生无可恋地捂着脸一声长叹。 默默念叨。 “好家伙,这下算是跳进黄河说不清了。” 第357章 坐地起价 因在林家村清名已毁一事,苏沅脸上的阴霾足足笼罩了数日不散。 整个宅子的上空都覆盖着一层挥之不去的低气压。 人人噤若寒蝉。 走路都恨不得绕着苏沅三尺远。 来福捏着一张纸,站在门口鼓足了勇气,颤颤巍巍地敲响了门。 “公子?” 苏沅唰地一下将门拉开,板着脸问:“何事?” 来福偷偷瞥了一眼她不算多好的脸色,小心地咽了咽口水,语速飞快。 “您吩咐的事儿办好了,这是各大药商主家的回帖,说您若是明日有空的话,可前去城中清远茶楼相聚一谈。” 苏沅看了一眼他手中被捏得皱巴巴的帖子,皱眉道:“清远茶楼?” 来福点头,低着头说:“明日是城中最大药商当家人白宇六十寿辰,他每年贺寿都会在清远茶楼摆席宴客,之前本是没给咱们送帖子的,小的将您的拜帖送过去后,白家就送来了这个。” 若说之前的包正弘一手包揽了整个浣纱城的锦缎生意。 那么白家就是城中的药商翘楚。 白家立业已久。 不光是浣纱城,其药材生意脉络遍布各地,纵是出了浣纱城,在外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只是…… 苏沅之前不愿让人知晓自己与药铺的关系。 送帖子时,用的也是庄卫的名义。 明日受邀前去的也应是庄卫。 苏沅本是想先跟庄卫交待清楚,让他到了之后按自己教的说。 但明日既是寿宴。 到场的人肯定不少。 届时人多嘴杂,只怕阴阳怪气的人也不少。 也不知庄卫自己一个人是否应付得来。 苏沅暗暗迟疑片刻,沉声道:“去将庄卫叫来,就说我有事儿跟他说。” 庄卫近日都在忙药铺的事儿。 还不知苏沅送拜帖一事。 听苏沅说完,他的脸上立马就流露出了一抹为难之色。 他苦笑道:“公子,白家那个老狐狸属下偶然打过一次交道,着实不是好相与的,属下一人前去,只怕是不太好办。” 庄卫并非是能在口舌上占得先机之人。 武力虽高,但在这种场合却没什么切实之用。 毕竟你是去跟人谈买卖的。 又不是去砸场子的。 会吵架才有用。 会打架没用。 庄卫深知自己不是那些生意场上人精的对手,认怂认得很迅速。 面对他坦诚的眼神。 苏沅一时无言以对。 她挣扎了一瞬才说:“你就那么没把握?” 庄卫诚实点头。 “不瞒您说,我见着那几位老的,腿软,脑子也疼。” 生意场上混迹了一辈子的老人精。 说话做事都像是恨不得多缠几分弯弯绕。 迂回得跟生来扭曲的藕眼似的。 九拐十八洞。 字里行间全是心眼。 说不上几句话,庄卫就能被忽悠得瘸了眼。 他根本就没底气往那些个人跟前凑。 苏沅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无奈道:“当真不行?” 庄卫重重点头。 “真不行。” “您真让属下一人去了,到场就得坏了您的事儿。” 他就算是记住了苏沅教的也没用。 那些人精哪儿是能被套话忽悠住的? 稍微一打岔,一歪道儿,最后懵的就只能是庄卫。 庄卫坦诚得实在。 苏沅无言之下认输似的叹气。 “罢了,我找个人跟你一起去。” 庄卫稍微一顿就猜到了她说的人,无声扬眉。 “您是说陈军?” 苏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凝声道:“他或许能行。” 能行不能行,其实苏沅自己也没把握。 但是对于陈军而言。 这是苏沅正式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 不管行不行,最后的结果都必须是苏沅满意的才行。 否则苏沅岂不是要对他更加不满? 跟庄卫的老实厚道相比。 陈军就精明得有些过分。 苏沅不过稍加点拨,他就立马明白了苏沅的意思。 他眸光微闪,像是有些疑惑。 只是话到了嘴边却没问出来。 苏沅见状微微一顿,笑道:“想问什么可直接问。” 陈军轻声而笑,实在道:“按理说,历经此事,您这铺子在城中算是彻底站稳了脚,只要加以时日,必定能慢慢发展,就算不理会这些闲人也无碍,您何苦要去凑这样的热闹?” 苏沅叹了口气,没好气道:“你以为,不去招惹别人,自己就可独得安稳了?” “哪儿有那么好的事儿。” 摊子铺大了,少不了有人眼红暗中使绊子。 苏沅根基浅薄。 跟人硬碰硬根本就不可行。 这会儿就算是一时得了上风又能如何? 等不满真的堆积到了一定程度,惹得城中所有药商联手挤兑,她能得什么好处? 一挡十,真挡住了不也是两败俱伤么? 更何况其实不一定能挡得住。 苏沅幽幽一叹,两手一摊无奈道:“与其真的让事态演变成那样,不如先在真的触众怒之前,将能笼络联合的势力都笼络到一起,起码明面上大家是一伙儿的就行。” 不求有所助益。 只要不添乱就行。 陈军回味着苏沅的话,面露敬服。 对着苏沅真心实意地道:“公子远见,属下佩服。” 苏沅嗨了一声,摆手道:“没办法的办法,算得上什么远见?” “你去了之后不必多理会旁人言语,只管与白家老爷子说,咱们有药材来路的渠道,缺的是销路和口碑,他们有的是销路,只要他能说服其余药商与咱们达成合作,这买卖就可以谈,咱们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做出让步。” “一人难挡他人之力,独木难支狂怒之江,筷子拧作一把才不易折断,唯有合作,才能让彼此双赢。” “你将话带到,该怎么选怎么做,他会明白的。” 陈军是一个合格,且很有自己想法的一个传话人。 尽管苏沅已经给了他能接受的让步底线。 但是在他到了寿宴场上,张嘴说出的却是比苏沅预期的底线稍高了一截。 他以超乎苏沅预期的底线为诱饵,慢慢地将白家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很是顺利的就获得了次日去白家私宅拜访的权利。 从清远茶楼出来的时候,跟他一同前去的庄卫一脸蒙圈地看着他,眼里全是不可说的难以置信。 庄卫微妙地张了张嘴,惊诧道:“我记得公子不是那么说的。” 为了表示竭诚合作的诚意。 苏沅表示,自己愿意以只比收购价高出四十文的价格,将收购到的低价药材,转手卖到其余药商的手中。 而这个价格,跟药商从他处收购到的药材低了很多很多。 其中可图之利并不算小。 但刚刚陈军说的,却是比收购价高八十文的价格卖出。 一张嘴一闭嘴,足足就比苏沅说的高出了一倍。 第358章 林明晰等着我呢 面对庄卫的诧异,陈军不以为然地说:“这些人都是人精,咱们一口开出的价格,他们不会一下子就同意的。” “公子给出的价太低了,他们反而会怀疑药材的质量,或者是怀疑咱们有没有别的算计,不如先将价格往上抬一截,然后再慢慢地磨。” “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儿小的,你放心,这个价格,对他们而言,赚头也不算小,最后总能磨出一个满意的数字的。” 庄卫是个实实在在的老实人。 老实人本以为苏沅的种种操作已经很神奇了。 今日见了陈军的所为,才知道苏沅为何对自己不放心。 他干巴巴地咬了咬牙,不太确定道:“可万一他们嫌弃价格太高了,不愿意与咱们谈怎么办?” 陈军切了一声,眼底翻涌着不可言喻的笃定。 “庄大掌柜,你是不是忘了,此事占据先机的,其实是咱们?” 药材在他们手里,合不合作,卖还是不卖,都看他们的意思。 苏沅愿摒弃成见求得合作。 是苏沅大度看得长远。 可这并不代表他们需要受人钳制。 陈军慢悠悠地摆弄着自己的袖子,轻飘飘道:“他们同意往下谈,银子就大家伙一起赚,不同意就罢了,左右这银子赚多赚少,不都是在咱公子手里吗?” “你紧张什么?” 庄卫转念一想,发现陈军说得的确有道理。 主动权在苏沅手里。 同意与否,全看苏沅一句话。 他好像的确没必要紧张。 庄卫稀里糊涂地跟着走了一遭。 迷迷糊糊的就跟着又走了回去。 苏沅得知陈军的一系列操作,默默地在心里感叹了一声,让陈军去当真没去错。 这人胆大心细。 比她更有与人交涉的经验。 也很能拿捏揣测人心。 此事交给他办,应该无碍。 最后陈军也没让苏沅失望。 在他的据理力争以及争取下,最后不光是以白家为首的药商答应了合作之事。 甚至最后谈成的价格,比苏沅预期设想的还要高出一截。 还争取到了许多苏沅没想到的好处。 苏沅对此很是满意。 陈军却有些不太高兴。 他遗憾地叹了口气,轻声道:“按属下所想,比收购价怎么也得高上七十文,没能谈下来,是属下办事不力。” 成交价是比收购价高六十五文钱。 陈军对此是真的很遗憾。 但这个成交价,已经比苏沅想的高出了很多。 苏沅阴沉了多日的脸难得露出了一抹笑模样,戏谑道:“说你胖还喘上了。” 陈军嘿嘿一笑没接话。 苏沅心中一事落地,缓缓呼出一口气说:“既是谈下来了,那接下来的后续合作就一定要做好。” “让人催着那边采药送药的,不管是数量还是质量,一定都要上乘之选才可,咱们自己可以留些次品,但说好给人的是什么样的,就必须是什么样的,不可有误。” “另外,采买转送运输的途中都必须有人严格把关,不得出任何闪失,每次跟其余药商交接时,都必须当场验货签收,不可因任何原因耽误,以免事后生乱。” 合作是必须的。 诚意是必然的。 苏沅不想因各种各样的闪失,让人质疑自己合作的诚意。 也不想让任何有心之人在流程中钻了空子。 所以之前不成熟的所有流程,不严谨的所有程序,都必须重新梳理一遍。 力争尽善尽美。 庄卫面色凝重的沉声应是。 苏沅不放心地又叮嘱了半晌。 陈军在一旁听着,时不时地补充两句苏沅没想到之处。 几人在书房中商议到夜半,鸡鸣快起之时,才面带疲倦地散去。 冬青一直在外间守着。 见人都散了,不放心地端着碗药走了进去。 苏沅趴在桌上都快睡着了。 听见动静迷迷糊糊地睁眼。 冬青将药碗放在一旁,无奈道:“公子今日又忘了喝药。” 苏沅之前一直觉得自己身子挺强壮。 可自打来了月事之后,她每个月总有那么几日,被生不如死的痛苦环绕。 大夫开的药始终不能断。 补汤也一直在喝。 日子长了。 苏沅见着这药就脑袋疼。 身子舒坦的时候忘了自己是怎么疼的。 下意识的能躲就想躲。 可自打冬青知道了这药是用来作何的。 不管苏沅忙到什么时候,总是要等着苏沅将药喝了才肯罢休。 此时见她一脸肃然。 苏沅生无可恋地长叹一声,捂着脸道:“白日才灌了两碗补汤,这药今日不喝了成么?” 她此时困得要死。 但是这药一灌下去,苏沅定会被苦得精神百倍。 苏沅一点儿也不想那样。 她想睡觉。 冬青闻言不依,皱眉将药碗塞到了苏沅手里,沉声道:“补汤明日可熬得淡些,但药必须得喝,您忘了上个月难受成什么样儿了?” 苏沅面无表情地看了冬青一眼,苦笑道:“冬青姑娘,你昨日也是这么说的。” 但是今日的补汤,药味儿一点儿也不比前几日的淡好吗? 冬青骗了人,偏生还很是理直气壮。 盯着苏沅就说:“不管怎么说,您先将药喝了。” 苏沅苦大仇深地盯着手里黑黢黢的汤药,酝酿了半晌才捏着鼻子仰头灌了进去。 见她喝完了脸皱巴的厉害。 冬青下意识地想给她塞个蜜饯。 苏沅抬起水杯漱口,连着灌了几杯水才说:“别了,有那玩意儿一齁,今晚就彻底别想睡了。” 冬青无奈罢手。 将药碗收整好了,轻声道:“马上天就快亮了,我去跟外头的人只会一声,白日别吵您,您抓紧休息。” 苏沅苦着脸道:“那可不成,浙安那边的珠子快送到了,我得去瞧瞧,织坊也到了该出货的时候,这次出货量大,不少都是外送的,不亲眼看着放心不下……” 苏沅含含糊糊地念叨着要做的事儿。 眼看着眼皮就要耷拉到下巴了。 嘴里却始终没停。 冬青无奈一叹,上前扶着她到床上躺好,将被子盖好才说:“纵是有天大的事儿,您也该休息好了再操心,日子还长着呢,这么多事儿,哪儿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好的?” 苏沅抱着被子迷迷瞪瞪地翻了个身,小声嘀咕:“那可不行……” “我得赶紧弄好了去找林明晰……” “林明晰等着我呢……” 第359章 有些事情,不可强求 跟药商谈判的事儿交给了陈军。 陈军办得利索又漂亮。 苏沅对最后的结果很是满意,也算是认可了陈军的能力。 陈军算是露了一回脸,转头又开始忙活苏沅交给自己的另一个任务。 苏沅忙活了几日织坊出货的事儿,大小都定下来,装船的货物稳妥地送出去后,浙安送来的珠子也到了。 张安澜或许不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好人。 但不得不说,他的确是一个靠谱的合伙人。 苏沅只说了自己要的珠子越多越好。 他送来的珠子,不光价格便宜,有庞大的数量。 还事先按成色大小形状的相似之处,分为了不同的类别。 到了苏沅手里,就可按不同的成色磨粉入制。 为苏沅省了不少散碎功夫。 苏沅亲自去查验了一番珠子的质量。 满意的不行地给张安澜回了信,另附上的,还有说好的给张安澜的好处。 送出去的银票比起初说好的数字多上些许。 也算是长期合作的诚意。 张安澜收到东西后,不等多歇歇就开始马不停蹄地发展自己的副业。 大肆搜罗各色珠子。 成为了苏沅身后坚不可摧的原料供应商。 与此同时,黄婆婆等人对藏香册的研制,也进入到了巅峰节点。 不光是寻常脂粉,只要原料到位,难一些的上品也可制出。 小院里的几人已经熟练掌握所有技能。 可到底是人手太少,做出来的东西自用尚可。 要想拿出去卖,却是不足。 黄婆婆跟苏沅提了一次人手的事儿。 苏沅琢磨了半宿,决定张榜招工。 招的人不一定是懂得制香做脂的。 不会的可以教。 只要用心学了,总能学会。 但一定要厚道老实。 不作妖的性子才可。 毕竟人心不纯就容易出岔子。 苏沅可不想因这因那的,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招工的榜单是贴着苏家的名帖直接发出去的。 因织坊之缘,苏家在浣纱城中的名声素来不错。 主动前来询问的人甚多。 黄婆婆等人忙活得脚不沾地地择选合适的。 按苏沅吩咐的,经过挑选初步合格之人,会有十日的带薪试用。 十日后,若是合格,便可留下长期做工。 不合适的,也能拿到十日的工钱。 这样的方式在人们听来是前所未闻的。 闻讯而来的人越来越多。 冬青白日里帮着挑选定名单。 晚间却忍不住面露担心。 她研着手里的墨,低声说:“虽说咱们招人的时候,已经尽可能地去挑选合适的了,可人心到底难测。” “万一咱们辛苦将人教会了,人家扭头不在咱们这儿做了,拿着咱们的技术出去给别人卖命,那可如何是好?” 秘方之所以被称作秘方。 就是因为知道的人少,会的人也少。 少了,自然而然就会变得金贵。 可苏沅想把这买卖做大。 就不可避免地要扩招,要将不会的人教会。 人一多,免不得有人起了旁的心思。 若真是让人将技术学走了,回头来跟自己开门对着干,岂不是吃了隔夜饭似的膈应人? 这样的担心,不光是冬青有。 黄婆婆也暗暗地跟苏沅提过一嘴。 苏沅不以为意地拿起手中的笔另起一行,轻笑道:“你以为黄婆婆她们弄的那东西,是个人来了就能学会?” 若真那么好学。 何来金贵之说? 冬青脸上担忧不减,苦笑道:“咱们是外行人,看不懂其中门道自然难学,可换个懂行的来,也许就没那么难了呢?” 苏沅笔下不停,漫不经心道:“你放心,这个我早就想好了法子。” 冬青眼露好奇。 苏沅将写满了的纸拿起来吹了吹,鼓着腮帮子说:“胭脂坊里会分为不同的工坊,每个工坊里做的程序都有所不同。” “跟着黄婆婆那几人分别负责不同的步骤,完成了自己的一部分,就从一往下传,她们每个人干的活儿都与他人不同,就算是有别的心思,也学不会全部,只能是一部分,有心也无用。” 胭脂坊是苏沅早就开始准备的。 按她说的构图,搭建改造时,就已经分好了不同的功能和区域。 工坊中制作的所有东西,都会按制作程序,被分作不同的步骤。 每个步骤,都在不同的隔间里完成。 而每个隔间里的人都不一样。 负责哪一部分,就对哪一部分熟练。 至于别的,纵是耳闻也没法子。 更何况…… 苏沅轻轻一笑,慢悠悠道:“咱们这技术,就算是别人学去了,也没多大作用。” 冬青不解。 “何出此言?” 苏沅弯唇一笑,戏谑道:“你想啊,咱们用的都是些什么材料?” 别的不说,光是当作寻常基底来使得珠子,就不是常人能得的。 纵是能弄来珠子,藏香册可是独一无二的。 而真正掌握了藏香册的,只有黄婆婆几人。 苏沅有什么可担心的? 冬青听完若有所思地想了半晌,然后才笑出了声。 “看来是奴婢多想了,还是公子思虑周到。” 苏沅不以为意地嗨了一声,拿起另一张纸摆在了桌面上,咬着笔杆开始皱眉。 工坊那边都弄好了。 正式开工之前,却需要苏沅起个名儿。 来福的意思是,一定要个响亮的名儿。 这样才能算是成功的第一步。 但苏沅是个不折不扣的起名废。 来福跟她说了好几日了。 这会儿看着桌上的纸,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发愁。 “咱们这工坊既是制作胭脂水粉一类的,就叫做胭脂坊可好?” 冬青不赞同地啧了一声,笑道:“这名儿虽是朗朗上口,可到底是过分俗了些,公子要不想个别的?” 苏沅苦着脸摇头。 “我想不出来。” 冬青好笑地盯着纸看了片刻,缓缓道:“点胭脂,抹脂粉,多是为悦己者容,花容红袖一展相思,粉面俏颜多是诉情,依奴婢看,不如叫红袖招可好?” 苏沅眉梢微挑,不自觉地嘀咕:“红袖招?” “少年打马江岸过,隔江满楼红袖招。” “这名儿不错。” 苏沅拍板在拿来了一张尺寸适合做牌匾的纸,抬手行云流水一般上书三字。 停笔后看,越看越觉满意。 冬青望着纸上笔锋刚硬的红袖招三个字,无奈叹气。 “公子,咱们这是卖胭脂水粉的地方,您写得如此杀气腾腾地作甚?” 苏沅呐呐地咂了咂嘴,悻悻道:“是么?” 她还觉得还好啊…… 冬青没接话,转身给苏沅倒了杯茶,哭笑不得感叹道:“琴棋书画,您在书一道上,天分不浅。” 只是有些歪了路子。 写出来的字怎么看都刚硬锐利,宛若男子。 没半丝姑娘家的柔美婉转。 但其余的…… 就不太好说了。 素来厚道的冬青想起苏沅越发让人惆怅的琴声,一时片刻竟也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苏沅每日不停地练琴已经许久了。 技法不错。 琴谱不错。 只是不知为何,弹出来的声响就是能有一种惊天地泣鬼神的微妙之处。 闻着头疼。 听者耳噪。 饶是冬青之前对苏沅信心满满,此时也不得不承认。 或许有些事的确不该强求。 第360章 您是不是跟谁学坏了? 过分强求。 不光是练琴的人遭罪。 被迫听着魔音贯耳的人滋味也不好受。 为了避开来自苏沅的折磨。 原本住得不远的来福等人,已经默默地在夜色中抱着自己的被子枕头挪到了外院以外的院子。 如果不是不行。 估计恨不得直接搬出宅门。 苏沅作为始作俑者,至今尚未察觉自己给众人带来的无形伤害。 冬青作为苏沅的老师,却在无人之处受够了来自受害人的目光谴责。 她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摆在一旁的古琴,心累地扯着嘴角挤出了一个微笑,温柔道:“公子练琴已经练了许久了,要不从今日起,咱们换一个旁地试试?” 苏沅不知其意,还挺认真地说:“你觉得我练得已经差不多了吗?” 冬青嘴角一抽,无言以对。 面对苏沅真诚的眼神。 这话她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往下接。 所幸苏沅是个不追根究底的。 也不那么在乎多深厚的造诣。 在她看来,能完整地将琴弦拨弄出不断的声儿已经不错了。 至于别的,不要过分为难自己。 苏沅愉快地接受了来自冬青的建议。 开始了新的项目学习。 然而苏沅用事实向冬青证明。 人缺失的天分,可能不仅仅只是一样。 还可以是很多样。 画画不行。 画什么不像什么。 就能照图描形,苏沅都能凭本事线歪到天上去。 别说是意境。 就连绘形,都是难题。 绘画被迫放弃。 苏沅在刺绣上的残缺,也让冬青很是痛苦。 冬青就想不明白,为何会一个姑娘的手,竟能笨成如此模样。 苏沅动手练武的时候,分明四肢灵动很是有力。 但是那手指头一旦拿上了绣花针,就跟刚借来安上,手指不是自己的似的,十个手指头凑到一起都能打架。 针线拧作一团更是时常有之。 做衣裳不敢指望就罢了。 就连缝个荷包都成了奢望。 来福没什么事儿的时候,凑在一旁看热闹。 他都学会了。 苏沅还在跟分线拧股咬牙较劲。 苏沅连个男人都没能比得过…… 冬青痛苦许久,不得不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到了棋上。 不幸中的万幸。 苏沅在棋上还是可以稍加引导的。 只是她感兴趣的也不是人们常用的围棋。 而是象棋。 拿起绣花针,苏沅就是个小废物。 抓起车马象,她倒是瞬间支棱了起来。 杀气肆意棋风突进。 掌握规则后,别说是不擅象棋的冬青。 就连庄卫杨悠也不见得能是她的对手。 唯有陈军能暂据上风。 这日苏沅跟陈军在院子里下棋。 冬青去泡茶时,在茶房外捧着嗑瓜子的来福。 苏沅不练琴了。 来福索性就从外院的偏房里搬了回来。 毕竟小偏房哪儿会真的好住? 这会儿见着冬青。 来福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吐出个瓜子壳好笑道:“公子越发沉稳了。” 只是这沉稳,距离冬青预想的全然不同。 她想尽可能地多给苏沅灌输一些女子的气质。 不说旁的,就算是多几分女儿家的温婉也是好的。 谁知适得其反。 好家伙,学会了象棋后更加杀伐果断了…… 冬青心累不言。 来福忍着笑说:“我前几日看杨悠教公子射箭,骑射也是愈发规整,不说百发百中,可也属实不错了,冬青姑娘有心了。” 这话说得实在气人。 冬青恨恨地剜了幸灾乐祸的来福一眼,没好气道:“你这会儿只管好笑,等公子年岁再大些,有的是你跟着发愁的时候。” 苏沅是有能耐有大本事。 可到底是个姑娘家啊…… 哪个婆家会喜欢这样的媳妇儿? 冬青就跟个老母亲似的,想到这事儿就愁得不行。 来福不以为意地将瓜子壳吐出去,好笑道:“公子有的是人疼,你操这份心做甚?” 他意有所指地啧了一声,笑着说:“那位也是有大能耐的本事人,不出意外,说不定还能给咱们公子挣个诰命当当,哪儿用得上咱们发愁?” 冬青只见过林明晰一面。 之前光顾着发愁了,没能想到林明晰。 此时经来福一提醒,想到苏沅和林明晰相处的场景,脑海中白光一闪,惊讶道:“你是说那位林公子是……” 来福不可说地竖起食指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笑眯眯道:“那可就不好说了。” “左右距离开闱的日子不远,咱们等着好消息便是,不会太久的。” 冬青恍恍惚惚地端着茶回去了。 苏沅没注意到她的异色。 跟陈军下棋的时候,漫不经心地说起了接下来的安排。 陈军意外抬头。 “公子是要出远门?” 苏沅眼睛盯着棋盘,手里抓着棋子,淡声说:“有些私事需处理,可能要出去一段时日,我不在的时候,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距离陈军着手准备花楼赌坊一事已过去了三个月。 该准备的差不多都准备好了。 按部就班去做就可。 红袖招中诸事有冬青打理。 药铺有庄卫盯着。 织坊有杨悠。 苏沅就算是甩手走一段时日,也不担心。 陈军诧异一瞬就恢复了常色,认真道:“您放心,属下一定会做好该做的。” 苏沅笑笑颔首。 手中棋子落定,抬手道:“对了,我此去可能所费时日较长,想走水路,之前让你弄的画舫弄好了吗?” 苏沅一开始让去弄画舫的时候,陈军等人对此都表示不能理解。 浣纱城中,水不多。 小船足矣。 画舫这种东西,耗费人力物力不说,实际作用也不大。 可向来能听得进去话的苏沅不知为何,执意要弄。 陈军和庄卫等人费了些功夫,才弄来了一艘还不错的画舫。 装点检修至今日,已可下水。 陈军慢条斯理地将画舫的情况说明白。 苏沅满意点头。 “另外,咱们这次出行,将你楼里的姑娘带几个出来给我,我要娇俏漂亮嘴甜会说的,最好是能歌善舞,有点儿特长能让人耳目一新的那种。” 陈军捏着枚棋子迟迟不落,神色古怪地看着苏沅。 “属下斗胆问一句,您是要带着姑娘们上画舫出行?” 苏沅回答得理直气壮。 “不然呢?” “我自己坐,我弄画舫做甚?” 陈军表情微妙得近乎扭曲,语气艰难。 “要能歌善舞,漂亮的?” 苏沅莫名:“那是自然。” “你这是什么表情?” 陈军费力地咽了咽口水,难以置信道:“公子,骄奢淫逸好滥美色,不是什么好事儿。” “您之前不这样的……” “您是不是跟谁学坏了?” 苏沅…… 这厮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 第361章 造势 苏沅又是要画舫。 又是要姑娘。 这人员配置,不光是陈军误会。 就连冬青来福等人也是满头的雾水。 若苏沅真是个男子,奢靡贪色也能说得过去。 可她分明是个姑娘。 拿这些做甚? 面对冬青隐隐含着担忧的目光,苏沅很是无奈。 她头大地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你们思想能不能稍微纯洁一点?一天到晚的都在想什么呢?” 冬青无辜且正直地直视着苏沅的眼,口吻微妙。 “主要是您要的这些人和东西,实在是让人很难不多想。” 苏沅无语凝噎地哽了一下,哭笑不得地解释。 “真不是那么回事儿。” 她要画舫,要姑娘,是为了红袖招的买卖。 可不是为了让自己享乐。 冬青闻言不解其意地皱眉。 来福若有所思地撑着下巴,好奇道:“您难不成是想借姑娘们的手,将红袖招的名声打出去?” 苏沅露出个孺子可教的表情,打了个响指笑着点头。 “正是如此。” 想卖什么,就必须得先让人知道你出售的货物是什么。 就算是一开始没兴趣的,只要听人说起的次数多了,慢慢的脑海中自然而然就会有相应的印象。 纵是当时不买。 可等到他需要这个东西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就会想起自己听说过的。 下意识地去选择熟悉的。 无形中就能扩大销量。 也能带来很多潜在的客户。 所以红袖招开张的第一步,就是怎么将名声打出去。 古代没有广告一说。 自然不能像现代那般铺天盖地地进行推广。 但是苏沅不介意用人力推广。 她此次出行的路线,是她特意规划过的。 从浣纱城乘画舫出发。 一路沿水缓缓北上。 抵达盛京之前,沿途可经十几个大城。 县城小镇更是无数。 每到一个地方,便停留几日。 画舫上弄出些动静。 歌舞笙响。 彩声不绝。 美色本就诱人。 闻讯而来之人必定不在少数。 等将人吸引来了,再让姑娘们在城中慢慢地游缓缓地走。 将红袖招的名头打出去。 不说别的,光是源自于梅家的制作技术,就能让红袖招在正式开卖之前大热于人前。 为了能让人对红袖招留下深刻印象。 苏沅还特意让人,将黄婆婆等人紧急赶制出来的胭脂水粉全都带上。 人声最沸之时,将分装成一小盒一小盒的精装脂粉,送到当地的名门豪富的府上。 权作试用。 博个口彩。 苏沅对自己带出去的东西很有信心。 又有如此声势做派。 不愁人们会记不住红袖招的招牌。 苏沅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愉悦道:“等沿途一路上的人记住了红袖招三个字,咱们这边工坊里也差不多该出第一批货了。” “到时候让人将东西送上船,沿着咱们走过的路线再走一遭,如此几次,只要咱们的东西确实好,就不愁销路。” 苏沅起初对红袖招的定位,本就不低。 再加上制作所用材料全是最好的,成本到这儿了,价格自然拉不下来。 起初冬青等人还担心,万一太贵了卖不出如何是好。 如今看来,苏沅早方方面面都想到了。 压根就无需有这样的担心。 来福设想了一下苏沅形容的画面,莫名的就有些小激动。 “那按您所说,是打算将红袖招的招牌打到天南地北去?” 苏沅好笑。 “不然你以为呢?” 梅家曾经能做的买卖。 她自然也能做。 甚至做得更好。 苏沅抿了抿唇,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对了,我之前让你找的木匠可找着合适的了?” 来福点头。 “早找着了,您让做的模子盒子也做了不少出来。” “只是那盒子要大不小的,不知能用来作何,全都在偏院里放着,等着您去瞧呢。” 苏沅坐不住跟着去了偏院。 拿起放在桌上的模子仔细瞧了,满意点头。 “这样就好。” 盒子不过手指长,宽大约二指。 装别的东西不足。 用来装些细腻的脂粉却是有余。 按苏沅说的,盒子分别用了不同的材质所制。 有木制故意做旧的。 有石雕的。 竹筒制的。 甚至还有青玉石的。 各个精致。 光是这么瞧着,就能让人爱不释手。 “让人加紧些照着这个的大小形状做赶制一批出来,底部刻上咱们红袖招的印章,弄好了都送到黄婆婆那里去。” “让她们将准备好的脂粉胭脂,全都装到这样的盒子里,再在最表面印上一个红袖招的刻章,一定要将标记打在最显目的位置,让人一眼就能瞧见。” 来福没想到这盒子竟是打算用来装脂粉的。 一时间咂了舌。 他迟疑道:“公子,木制的也就罢了,可这玉的石的,制价可不低,全用来装脂粉,只怕是……” “这有什么?” 苏沅慢悠悠地将手里的盒子放下,轻笑道:“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包装好了,不用卖家多言,在买家眼中的身价自然也是不同的。” 她对着桌上的盒子抬了抬下巴,戏谑道:“你别小瞧这些盒子,同样的东西装进不同材质的盒子,光是包装,价格上就能翻出花儿来。” 来福半信半疑地睁大了眼,不太确定道:“您真的觉得,咱们定的这个价,能有人来买吗?” 苏沅好笑。 “为何没有?” 她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袖子,轻声道:“这世上有的是人傻钱多没处去的富人,你就不必为她们的荷包操心了。” 来福依旧是不太相信的样子。 冬青却默默跟着点头。 她说:“闺宅中的夫人小姐们,闲来最是爱琢磨这些玩意儿,求的就是个精巧别致,若是能与旁人不同,独占鳌头就更是最佳,的确有的是人愿意花钱的。” 苏沅被冬青的话提醒到了,眼里一亮立马就说:“还有,青玉的不必做很多,数量比其余的少些,对外就说青玉的是限量款,只有少数人可有,价格也往上再抬一些。” 来福满脸迟疑。 “可咱们装进去的东西不都是一样的吗?” 就换了个壳子,生生将价格往上抬了一截。 买家能乐意吗? 苏沅好笑。 “可包装不是不一样吗?” 来福无言以对。 冬青老神在地笑了。 “放心,有人为求别致,是不吝惜花钱的。” 来福对女子的心思不了解。 听苏沅和冬青说得一愣一愣的,恍恍惚惚地去做事了。 苏沅则是回去收拾行李。 第362章 有所求,便有所信 冬青看着来来回回难掩兴奋的苏沅,掩下眼中笑意故意道:“听您说的,此行是要往盛京去的?” 苏沅动作顿了顿,极力自然地扯着嘴角露出个笑。 “是啊。” 冬青笑得意味深长,玩味道:“按理说公子去过不少地方,之前也不曾见您如此雀跃,如今前去盛京,可是有想见之人在候?” 冬青明明没说什么。 可不知为何,苏沅的耳朵莫名其妙地就红了些许。 冬青见了,好笑得不行。 “公子这是羞了?” 苏沅故作恼怒瞪眼,语气还算自然,可手指却开始不自觉地打结。 “胡说八道,我有什么好羞的?” 她转身背对着冬青,愤愤地将一个盒子放到了箱子里。 放进去后,她想了想,又把盒子拿了出来,小心地从里头拿了一个看不清模样的小人偶放在了另外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里。 原本的那个盒子,则是被她小心地又放回了柜子的深处。 冬青在一旁看着,眼底晕不开的都是好笑。 她平日里总担心苏沅没个姑娘家的模样。 如今看来,是否像个姑娘,也是分对谁的。 她上前将苏沅扒拉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一整理好归位。 一边叠衣服一边说:“您此去时日良久,真不要奴婢跟着吗?” 苏沅嗨了一声,摆手说:“红袖招这边不能没人看着,我身边信得过的总共就这么几个人,你跟着我去了,红袖招怎么办?”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盛京城曾是冬青故土。 冬青又与已逝的刘大人相貌相似。 万一被人认出来了,多少都是麻烦。 也容易让冬青因故伤怀。 与其带着人去找不开心。 不如就让她留在浣纱城忙事业。 苏沅不曾多说。 冬青却都明白她的顾虑。 她勾唇笑笑没纠缠这个话题,转念道:“庄卫杨悠等人也留下,您只带着来福一人,能行吗?” 苏沅不以为意地撇嘴。 “放心吧,能行。” 苏沅心意已决。 冬青再不放心,也只能勉强将心放在肚子里。 前前后后收拾了几日。 散碎需带的东西都收整好了。 冬青外出一日后,特意给苏沅带回来了一个小巧的平安符。 苏沅看着手里的平安符有些懵。 冬青轻轻地拔掉苏沅的一根头发,认真地将发丝包到平安符内,让满脸茫然的苏沅对着平安符哈了一口气,对着门外东方认真地拜了三拜,然后才将平安符塞到一个精致的荷包里,挂到了苏沅的腰上。 苏沅看完这一系列操作,只觉好笑又窝心。 她忍不住道:“之前没听说你信这个啊,什么时候开始信奉起神佛来了?” 冬青闻言不禁弯唇,轻笑道:“世人不都如此吗?” “无所求时,什么都不信,有所求了,自然就什么都愿意信了。” 荷包拴好,她退后一步端详片刻,笑道:“公子有所不知,城外青鹿寺求安庇平最是灵验,您要远行奴婢不能跟着,索性就让您带着这个,只要能庇得您安顺归来便可,旁地不多求。” 她说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面上多了一丝打趣之意,戏谑道:“而且奴婢听闻,青鹿寺中求签卜卦很是灵验,求姻缘也是不错的。” 苏沅不知听到哪句话时恍了神。 愣愣的没动。 冬青放低了声音,哄人似的说:“公子可要去瞧瞧?” 苏沅突然睁大了眼,硬邦邦道:“我去求什么?” 像怕冬青多问什么似的,她想也不想就说:“我可没什么好求的。” 冬青低着头忍住了笑,慢条斯理地说:“古往今来,谁家中若是有要下场入围的人,开闱之前,家中人总是要去寺中求上一卦的。” “说是只要提前上了香,便是在文曲星跟前投了名帖,等到了考场上,有文曲星所庇,自是可下笔如有神仙助,锦绣文章流水来。” “您当真不去?” 苏沅被这神乎其神的说话弄得一阵好笑,不屑道:“这说得什么鬼?” “若神佛真有此功效,那何必日日苦读下工夫?只要赶着时候去上香不就人人都是状元了?” 冬青也觉这说法飘渺,听出苏沅的嗤之以鼻也跟着笑。 “说法是毫无根据,可拥盼好的心却是万根同一的。” “这几日您左右闲着无事,在家里待着也是无趣,去瞧瞧也是无妨。” 苏沅有些意动。 却又莫名地觉得滑稽。 难不成真的要去拜神求让林明晰得个好名次? 这不是闹着玩儿呢吗? 苏沅下意识地想说不去。 冬青见状慢悠悠道:“您若是不去,届时进场时,人人身上都带着家人求来的安顺符,就林公子没有,那可不太好看。” 苏沅突然来了精神,皱眉道:“你是说,别人都有?” 冬青点头。 “那是自然。” 若不是考场上纪律严明,只允许破格带一个。 只怕有些人浑身上下都得挂满。 冬青幼时有幸见过一次学子赴考的场景。 热闹得不行。 正回想着跟苏沅描述。 苏沅听完默了半晌,突然拍桌。 “不行,别人有的,林明晰也要有。” “咱们明天就去求那什么符去!” 苏沅认认真真,又稀里糊涂地跟着冬青去拜佛了。 去了一日,回来的时候脸色却显得很凝重。 大师解签时,不允许旁人在场。 故而冬青只知道苏沅抽到了一支上上签。 并不知解签何意。 但按理说,上上签怎么都是好意头。 何至表情如此? 冬青迟疑了片刻才小声问:“公子,是大师说什么了吗?” 苏沅咬了咬唇,怀疑似地说:“那个主持,解签算卦真的很灵吗?” 冬青想也不想地点头。 “那是自然。” 为求一卦的人不在少数。 每日不知多少人远赴至此,却空手而归。 苏沅临时起意去了,竟能得主持一卦,冬青都觉惊奇。 冬青点头点地不假思索。 苏沅脸上的怀疑更重。 她难以置信道:“难道就没有人怀疑过,他说的话有问题吗?” 冬青不解。 “为何这么说?” “您问了什么?” 苏沅磨牙:“我问得前程啊!” “那主持怎么说的?” 苏沅从袖子里抽出一张批文,指着上边的字说:“他说好得很,又说苦得很,既是好了,又为何会苦?苦了又何来的绝佳之好?” “这话本身就有毛病啊!” 冬青尚在发懵。 苏沅咬牙定论。 “说话都是病句,莫不是个骗子吧?” 第363章 人类对美色的抗拒力为零 因难以理解造成的偏差。 苏沅对于那个住持说的批文的真实性和可信度,很是怀疑。 但是挣扎了几日,求来的安顺符她还是带在了身上。 尽管神佛不一定那么可靠。 可别人都有的东西。 林明晰也一定要配上才行。 该有的排面一定不能少。 细磨慢磨得磨了几日。 终于将该处理的事情都安排妥当。 苏沅也带着一众娇俏十足的姑娘们登上了装潢一新的画舫。 码头笛声轻起。 水波缓漾。 画舫顺水而流。 苏沅站在船头回望着码头上逐渐变小的人影,缓缓呼出了一口气。 眼神有些飘忽。 站在她身后的来福见了,有些好笑。 “公子是不放心吗?” 苏沅嗨了一声,笑道:“他们都是稳妥的性子,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她和林明晰已经近半年不见。 许是近乡情怯。 一想到不久后就要见到林明晰了,苏沅竟少有的有些紧张。 她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暗暗在心里唏嘘自己的没出息。 脑海中白光一闪,突然想到什么狠狠顿住。 她迟疑地看向来福,满是不确定地说:“我是不是没告诉林明晰,我要去盛京找他?” 这个来福自是不知。 可他太熟悉苏沅的性子。 一看苏沅的表情就大致猜到了些许。 他愣了一下,同样露出了茫然的表情,底气不足道:“好像没有?” 苏沅一言难尽地捂住了脸。 “大意了……” 她光顾着研究怎么让红袖招一路闻名。 却忘了跟林明晰说,她可能择日会上盛京。 想到林明晰走之前说得来接她,苏沅就控制不住的心虚。 她走水路,万一再在路上耽搁了时日。 跟林明晰正好错过了岂不是尴尬? 苏沅痛心疾首地长叹一声,对着来福说:“去催催,路上稍微加点儿紧,也别太过分安逸了。” 来福在心里盘算了一番,发现按苏沅之前的安排,一旦出现点儿什么意外,的确是很容易就会错过时间。 闻言也不多说,赶紧就去吩咐底下的人。 不论怎么着,也不能耽搁了苏沅去给林明晰送考。 画舫晃晃悠悠地在水上飘了十几日,途经数个小渡口后。 终于是见着了个大些的岸口。 来福早早地就将这一路上像样些的城镇渡口,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画舫靠岸之前,就在苏沅的耳边,语速飞快地介绍起了当地的民风情景。 说完了,他面露为难地搓了搓手,尴尬道:“那公子,画舫靠岸后,让姑娘们怎么做?” 苏沅来之前,让陈军选出了十个姑娘跟着。 还特意点明了条件。 必定是要那种能让人眼前一亮的。 不得不说,陈军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找来的这几个人,个顶个的年轻貌美,还各个都有不同的才华。 更重要的是,事先就受过陈军的提醒。 所以一个比一个安分守己。 苏沅不叫的时候,也不作妖。 自己在自己的船舱里待得好好的。 分外省心。 可省心是省心了。 一想到要让这群姑娘出去推销,来福还是浑身的不自在。 似是看出了他不可说的尴尬,苏沅有些好笑。 她玩味地瞥了来福一眼,没好气道:“瞧你这点儿出息?” “之前领着我逛花楼,不是逛得挺来劲儿吗?” 来福闻言更是尴尬。 悻悻道:“那不是没法子的时候吗?” 再说了,苏沅去溜达的时候,分明也很是享受的啊…… 来福敢怒不敢言。 只能是眼巴巴地望着苏沅等她拿主意。 苏沅撑着下巴想了想,招手道:“画舫别停靠得太近,距渡口留一段距离,等夜色下了,找个会弹琴的到船板上去奏曲,明日一早,等天色亮了,找个善舞地在船板上顶着晨光舞一曲。” “告诉她们,拿出看家的本事来,能不能成就看这一哆嗦,可别在关键时候给我掉链子。” 来福听得满头雾水,愣愣道:“就这样吗?” 苏沅翻了个白眼。 “不然你还想怎样?” 她对着来福招手,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来福眼底一亮,想也不想地就对着苏沅竖起了大拇指。 “公子英明。” 苏沅好笑。 “去你的,赶紧去办。” 来福噔噔噔得去了。 不一会儿,画舫在渡口边上落定。 船上却迟迟不见有人下来。 这样类似的画舫大船,在渡口边上并不少见。 有人注意到也不曾停留。 直到夜色初降,原本昏暗的画舫上燃起了点点烛火。 烛火映江心。 星火交汇。 整艘画舫瞬间沐浴在烛光之下。 美不胜收。 人们惊诧于画舫之华时,船板上突然出现了两个丫鬟打扮的人。 一人抱琴。 一人置架。 两人将古琴安置好,迅速离去。 而很快,就有另外一人搬来了用白纱做遮的屏风,将琴架遮挡于后。 人于之前,只能透过屏风看到背后影影绰绰的身影。 看不真切。 注视着画舫的人模糊看到有个窈窕之影于屏风后落座。 正惊讶之时,琴声渐起。 江风鱼跃水声叮咚。 鸟鸣花香琴声悠扬。 屏风后美人身姿绰约动人。 充耳之声轻扬悦耳。 夜色之下,月光之中。 美得恰到好处。 在渡口之上的人们慢慢地被吸引过来。 目不转睛地盯着画舫上看。 在人们看不到之处暗暗观察得来福见了,难掩诧异地啧了一声,小声道:“还真是让您猜对了。” 苏沅之前说,美人先行,货于后动。 必能吸人无数。 随之大卖。 来福起初还不太相信。 可眼下看见岸边越来越多的人影,他突然就信了。 苏沅说得是对的。 人对美色的抗拒力的确为零。 苏沅端着个茶杯,神色不知为何有些古怪,听到来福的话也没动静。 来福奇怪地回头看她。 “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苏沅艰难地喝了一口茶,怀疑人生似的眯起了眼,小声说:“她弹的这是什么曲子?” 来福张嘴就道:“江新月啊,不是您说的弹这个吗?” 苏沅震惊。 “可这江新月为何与我弹的不一样?” 来福…… 这话就很难回答了。 毕竟人家弹的是对的。 苏沅就没弄对过…… 第364章 红袖招免费送好礼 来福没回答。 但是他的表情,和外边截然不同的琴声。 已经足以让后知后觉了很久的苏沅,骤然间意识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四目相对。 一切尽在不言中。 苏沅费力地咽了咽口水,故作镇定道:“你说,林明晰要赴考之前,我给他弹一曲助威可好?” 来福眼睛一瞪立马就说:“不可!” 好好的人再给弹出心魔来了,还怎么考试? 苏沅默默地看向了满眼惊惧的来福,内心很是苍凉。 她好像知道为何她练琴那段时日,院子里总是没什么人了…… 苏沅心累至极地摁住了自己的额头,叹气道:“真的很难听,对吧?” 此时耳边乐声悠扬。 再一想苏沅杀人于无形的魔音。 来福心虚地张了张嘴,没敢吭声。 他的沉默。 瞬间伤害胜过一切。 苏沅想到自己一度还为进步的琴技沾沾自喜,霎时就有了种社死的窒息。 她恍恍惚惚地闭上了眼,生无可恋。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真的很难听……” 那么难听还让她美滋滋那么久。 是在考虑她脆弱的自尊心吗? 她这次是真的打算要去跟林明晰炫技的,万一真去了,那岂不是…… 当场就可以死亡了??? 来福不知她心中所想,闻言眼底满是热泪。 “你以为,小的不想吗?” 冬青威逼在前,他分明是不敢好吗? 半个时辰的时间。 船板上的姑娘,尽心尽力地弹奏了两首很不错的曲子。 一首江新月。 一首望情归。 这曲子是苏沅精心挑选的。 因为她就学了这俩,也就能听懂这俩。 然后,苏沅就发现,人家弹的江新月和望情归,跟她会的都不是一个版本。 排除掉万分之一的可能,姑娘弹错了。 冬青教错了。 那么错的就只能是她。 苏沅还一直以为自己练得不错来着。 可谁能想到真相竟是这样?! 许是看苏沅的表情过分自我怀疑。 来福挣扎了半天没忍住,硬着头皮说:“公子,有些事儿是不能强求的,您已经够好了,又何苦追求尽善尽美呢?” 重点是,很多东西不是能靠追求得到的。 例如乐感。 没有就是没有。 过分强求,对差越大。 伤害也就越大。 苏沅眼神飘忽地看了来福一眼,颇为复杂地说:“可我真的没觉得我弹得难听……” 来福狠狠一窒,心累道:“也不能说是难听。” 只是没一句是在调上的罢了…… 苏沅真诚地感到茫然。 来福坦然的无奈。 两人对视半晌,发现此题无解。 正巧船板上炫技的姑娘抱着琴下来了。 来福赶紧说:“公子,您该给赏了。” 苏沅魂不守舍地拿了一个小荷包放在姑娘手里,淡声道:“今晚表现不错。” “你且去与明日跳舞的姑娘商议一番,你奏曲她起舞,记得配合得稍微好些。” 姑娘双手接过荷包盈盈行礼。 娇笑道:“公子选曲选得好,奴家是沾了公子的光。” 苏沅喉间一哽,心塞得说不出话。 姑娘没察觉到苏沅的异样,娇滴滴道:“明日奏曲,不知公子想听什么?公子点了,奴家也好回去准备。” 苏沅深深吸了一口气,认命似的一摆手,说:“你们看着选,要个人们熟知的,稍微隆重正式些的就行。” 姑娘笑眯眯地应下去了。 苏沅生无可恋地捧着脸发愁。 来福不忍见她如此颓丧,鼓起勇气说:“公子,其实……” “你说,林明晰的生辰送他什么好?” 来福话音陡然一顿,察觉到了什么。 他狐疑道:“您之前准备的是什么?” 苏沅扯着嘴角呵呵冷笑。 “江新月。” 她苦练了许久。 终于是将谱子记下来,能完整不断了。 琴声连续了。 冬青也夸了。 然后苏沅就飘了,以为自己真的行了。 差点抱着琴就要去给林明晰送礼了…… 这会儿想想,苏沅就庆幸还好自己没来得及去。 否则就不是送礼。 可能会让人误会她是去送终的。 苏沅打消了这个念头,不光是她暗自庆幸。 来福也猛地松了一口气。 来福很是真诚地说:“只要是您选的,林公子一定会喜欢的。” 苏沅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可惜我竟沉迷其中沾沾自喜了那么久……” 来福一言难尽地闭上了嘴。 苏沅默默地望着江水忧愁。 惆怅的一夜漫长的过去。 次日清晨,晨光初现。 江水粼光闪闪。 沉寂了一夜的渡口,慢慢地燃起生气。 人来人往之时,有人记得昨夜江边琴声,不由自主地望向画舫船板之上。 晨光正绽时,船板上出现了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 琴声再起。 与之合鸣还有萧弦之声。 红衣女子在晨光中肆意起舞。 衣袂蹁跹。 初光乍现。 岸口人们震惊之刻,船舱后轻响起女声吟唱。 红袖轻扬脂粉香。 袖起迎晨胭脂洒。 招香遍来粉颜黛。 妆尽皆是为情来。 吟声妙曼。 舞姿动人。 一合一往,浓淡相宜。 生生为这清冷至极的漫漫江边,抹上了一丝粉妆之色。 引人遐想。 曲停舞止。 船板上的姑娘悄然离去。 在岸边看了许久的人们,却迟迟不能回神。 寂静许久,江边突然起了人声议论。 议昨夜清冷的曲。 论今晨惊人的舞。 人声正盛之时,有个丫鬟打扮的姑娘拿着个招幡挂在了画舫上最显目的位置上。 招幡上书三字。 红袖招。 至此,红袖招的招牌算是打了出去。 人们提起渡口边上的画舫,少不得说上几句。 苏沅看准了时机,在人们对画舫好奇最浓烈之时,命人将画舫靠岸。 人们好奇探究的目光注视中,画舫中前后走出了十个打扮精致的姑娘。 画舫前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排桌椅。 姿色各异的姑娘们缓缓上前落座。 总是不声不语。 光是这么看着,也是一幅不可言喻的美妙之景。 围聚之人越来越多。 早就得了苏沅吩咐的一个丫鬟清了清嗓子,脆生生地喊道:“红袖招免费送好礼了!” “明日起,限时一日凡是到此排队的,都可免费领取一份馈礼,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第365章 饥饿营销 先有美人造势。 不多时,关于渡口处有个画舫有免费赠礼可领之事,就传遍了整个县城。 人们正好奇红袖招到底会送什么东西的时候。 画舫上下来了几个娇俏的姑娘。 一人手中挎着一个小篮子,篮子里放着是一张一张的图纸。 纸上画着精致的花纹图示。 显目之处还有文字。 姑娘们到了城中热闹之处,先吆喝了几声吸引了人群注意。 然后将篮子里的纸分发到了路过行人手中,嘴里还说着什么可免费试妆。 不管是送赠品。 还是试妆。 对于当时的人而言,都是极为新奇的说法。 有接到纸的人难忍好奇的问起了细节。 被问到的姑娘出人预料的耐心,不管来人问的是什么,总能温声细语的跟人慢慢的解释清楚。 直到问的人满意了为止。 姑娘们在城中游走半圈。 篮子里的纸分发得差不多了,城中男女老少消息灵通些的,差不多就都知道了明日画舫赠礼一事。 城中声潮正盛。 画舫中前支起了几张桌子。 桌上放着一排精致的小盒子。 盒子里装着的,据说就是红袖招的东西。 路过驻足的姑娘妇人,若是感兴趣的,便可当场感受。 就算是无心脂粉类的,也可在一旁看足热闹。 有一个鼓起勇气来尝试的。 就会接连有第二个第三个。 慢慢的桌子前围聚了不少人。 桌后的姑娘们也忙得不可开交。 怎么说怎么做,都是苏沅事先教好了的。 姑娘们本是口舌伶俐之人,此时面对众人的询问,倒也应付自如。 闻讯前来之人抱着试探的心来。 片刻之后满意而去。 不约而同的期待着明日的赠礼。 苏沅稳坐画舫之上,听着外边的动静,唇角不由自主的微微上扬。 来福满脸震惊的望着外头的人潮来往,将大写的佩服写在了脸上。 “公子,您真的神了。” 谁能想到,这样的方式真的有用? 苏沅扑哧一声乐了出来,轻声道:“明日这边赠礼结束了,你拿上咱们之前准备的精装的,去给名单上的人家送过去,另外附带上红袖招的名帖,旁的不必多说,只要送到了就可。” 来福此时觉得苏沅说什么都对,忙不迭的笑着应是。 苏沅起身看着渡口上的热闹,无声轻笑。 这第一步,算是走对了。 次日一早,还不到说好送赠礼的时辰,渡口前就多了不少闻讯前来的人。 早就准备好的姑娘们整整齐齐的在渡口上坐成了一排。 面对人们的打量神色自若。 等到时辰差不多了,桌前人头攒动最多之时,宣布送赠开始。 领取赠礼无需多余的条件。 只要在手腕上束上一条二指宽的红色丝带,便可凭借这条红色的丝带领取到一份赠礼。 或是一小盒妆粉。 又或是指甲盖大的一小块胭脂香粉之类。 东西不算多。 但胜在不要钱。 男子不在意这个。 女儿家却还是很欢喜。 排队的姑娘妇人们,领着属于自己的赠礼离去。 领到了什么东西旁人不知。 可手腕上飘扬的丝带却格外瞩目。 有不知赠礼一事的,见很多人手腕上都有这么个东西,忍不住就会问。 一传一,二传十,被引起了好奇心的人们暗暗议论着着红袖招送的东西到底是何物。 苏沅特特让人送到了各大府上的精装版也顺利送达。 其实外人送的礼,轻易是进不得他人门的。 但渡口上的热闹传遍了整个城。 在府中待着闲暇无事,只能磕牙的夫人们,自然也能知晓。 只是深宅之中不可轻易露脸。 纵是好奇也不可外出一探。 心中正遗憾时,红袖招的礼正巧就到了。 自然而然就被好奇的夫人们欣然收下了。 苏沅送上门去的,自然与在渡口相送的不同。 准确的说,是包装不同。 根据被送礼之人的身份背景,以及可消费的财力。 苏沅准备了不同材质的盒子来作为包装。 阔绰些的,就用铁缠丝的花边盒。 怎么大气吸人眼球怎么来。 清贵些的好文雅的,就用木制做旧或是竹雕花的。 清雅端方。 城中最为了不得的官夫人,则是得到了一份独一无二的青玉盒的。 与盒子一起的,还有红袖招的产品介绍和主要配料。 单子上所写的珍珠二字排在首位,赫然在目。 很难让人保持淡定。 什么时候,价贵的珍珠竟都可以用来入妆粉了? 这红袖招到底什么来头? 有识货的,稍微琢磨一下就可看出脂粉中的确含有珍珠。 不识货的,听人说了,也变得识货了暗暗纳罕。 城中收到了特殊赠礼的夫人们聚会时不可避免的提起了红袖招,得知对方所得与自己不同,控制不住的开始暗暗相较。 不知不觉,红袖招所出竟成了人们攀比的风向。 当城中女性为红袖招三字痴迷的时候。 在渡口停留了三日的画舫终是要动了。 画舫离岸前,有个姑娘站到了船板上,脆生生的唱起了曲儿。 画舫悠悠而去。 渡口上有人忍不住扯着嗓子喊:“此去可还回?” 姑娘掩着嘴乐出了声,娇俏道:“自是还来,等姑娘们妆匣脂粉尽,我们便来了!” 姑娘应得大大方方。 渡口边上响起笑声一片。 画舫里,来福飞快的扒拉着手上的算盘,头也不抬的对着苏沅说:“这几日送出去的东西,价值这个数。” 来做买卖,东西白送出去了。 银子一分没进。 还倒贴了不少。 苏沅扭头看了一眼,心痛的闭上了眼。 她抬起茶杯灌了一口,郁闷道:“没事儿,咱们将头打好了,后续出货了到此也不愁销路,等着宰一把大的。” 来福心有悻悻的跟着点头。 拿出一个册子在上头用笔勾了一笔,问:“咱们接下来都按这个流程走?” 苏沅点头。 “每到一处大城,就像这次一样操作,但是每一处只停三日,三日即刻就走。” “你传信回去给冬青,告诉她后来船也按这个数来办,不可多留。” 来福不解的皱眉,纳闷道:“咱们只留三日,一是因本身无外卖之货,二则是因为赶时间,可后来出货来卖的,两者都不占,多停留几日好像也无妨,为何要赶着走呢?” 多待几日,就能多卖一些。 这不是赚钱的好事儿吗? 赶着走做甚? 第366章 各方鬼魅争相献丑 苏沅戏谑的看了他一眼,好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物以稀为贵,限时限量的噱头一打出去,哪怕是一样的东西,来抢的人总是会要多一些,什么时候都能买到的,也就不值得过分稀罕了。” 人的猎奇攀比之心素来有之。 自己能有的别人没有。 那就是宝贝。 只要掐准了时机,就能有不一样的效果。 苏沅想了想,补充道:“这个叫做饥饿营销。” 来福本就听得一知半解。 听到此处彻底懵圈。 他自我敷衍似的摆了摆手,大咧咧地说:“甭管是怎么卖,听您的总是不错的,小的这就去给冬青去信。” 来福转身去了。 苏沅起身伸了一个懒腰,默默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日子,心想:林明晰进场之前,应该是能及时赶到的吧? 苏沅算着日子赶路。 林明晰一行人也在无人知晓之时,顺利抵达了盛京城外。 到了盛京城,南正奇父女就不可再与林明晰一道了。 他们至今仍是已死的罪臣之身。 而盛京城中不乏认识他们的人。 万一被人察觉,必会引来麻烦。 南家父女在盛京城外的边郊就与林明晰分别。 过后会秘密进城。 林明晰和钱奇安同行进城。 到了城中,钱奇安没回自己的家门,而是带着林明晰转道去了自己置办的另一处私宅之中落脚。 宅子不大。 仆人二三都是忠心的。 在此也可安心。 钱奇安安置好林明晰出去了一趟,回来后灌了一口茶,气都来不及匀就说:“宋朝晖死了。” 林明晰瞳孔微微一缩,沉声道:“为何?!” 他们之所以一路紧赶慢赶的赶着上盛京。 一是为林明晰的赴考之事。 二则就是为了能及时知晓宋朝晖的情况。 怀北之地所出的事儿,震动朝野,前后牵扯到数名官员。 宋朝晖巧妙避开了前去搜查的官员,秘密抵达了盛京。 他于众目睽睽之下,敲响了皇宫大门前的百年不曾响过的登闻鼓。 沉沉鼓声,也彻底打破了盛京城中维持了多年的表明平静。 鼓声起。 朝堂开。 萦绕在众人心头许久的元谋远失踪案,也缓缓揭开了迷雾。 皇上对此事极为看重,片刻不肯耽搁,亲自传话当殿审讯。 宋朝晖将带来的证据一一摆在了众朝臣眼前。 全部陈述不带半点歇斯底里。 又于平静中带来了一抹挥之不去的死寂。 上吞下贪之事,自古有之。 可拨下去的银两粮草,层层剥削后到了灾地,竟不足一成之数。 剩下的这一成,还是谁也看不上,被替换过不知多少遍的。 现实竟如此可笑。 宋朝晖说怀北实在是穷。 受灾之事更是时常有之。 自己在怀北当了快十年的父母官,每年都会往盛京递折子陈情。 但朝中不曾收到过来自怀北的折子。 每每有述职的折子送到,说的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好事儿。 年年如此,皇上差点以为怀北不穷了。 那话说回来,宋朝晖送的折子去哪儿了? 他上报的是灾情。 为何到了皇上的御案上就变成了喜报? 中途是谁偷龙转凤? 又是谁在刻意营造出万事皆好的假象? 是只有怀北如此。 还是诸如此类的不知凡几? 这一连串,到底有多少人在亢壑一气,欺上瞒下的胡作非为? 宋朝晖话音落地,满堂俱静。 皇上拿起宋朝晖带去的掺了过半泥沙的谷糠凝视半响,当堂震怒。 甚至头次无视了祖宗规矩和群臣劝说。 不等审问,直接褫夺参与到采集运输粮草过程中官员官职数十人。 当场下狱。 户部尚书当庭丈杀。 整个官场从上至下因此人人自危。 宋朝晖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人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人人都想除宋朝晖而后快。 而据说早就被宋朝晖弄死了的元谋远,出现在人前的时候,则是成为了指向闫修一党的利箭。 宋朝晖带着元谋远,本是想拿他作活着的罪证。 可他到底是低估了元谋远的阴狠。 钱奇安冷着脸咬牙,一字一顿地说:“元谋远这厮路上装得岁月静好,没作妖,到了圣上面前,却一口咬死宋朝晖是在栽赃诬陷,嚷嚷完了也不给人机会多问,直接一头就撞死在了御前。” 元谋远一死,宋朝晖对他的指控算是死无对证。 闫修老来成精,借机就顺势洗清了自己与元谋远的干系。 无论旁人问什么,都是一问摇头三不知。 与闫修一党的人,则是抓住了宋朝晖本身的错责。 变相的逼着皇上将宋朝晖投入了大牢。 宋朝晖本身行为不当是有错。 当时情景,被投入大牢也是保护他的一种方式。 但是他入狱后,群臣就一直在换着法子的想让宋朝晖去死。 宋朝晖是有苦衷。 但苦衷不可大过天家礼法。 不可越过祖宗规矩。 坏了规矩就该死。 不管是谁都一样。 皇上借口怀北之事未清不得擅动。 一直将人关在牢中。 可就在今日,在大牢中住了两个月的宋朝晖,突然就畏罪自杀了。 林明晰向来沉稳的面上难得失态,语气中甚至满是不可置信。 “滑稽!” 宋朝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畏罪自杀? 更何况他问心无愧,皇上所行也全是庇护之意。 他何来的畏罪之说?! 林明晰觉得滑稽。 钱奇安又何尝不是如此感受? 钱奇安颓丧的捂住了脸,长叹一声呢喃道:“清行,看到了吗? “这便是传闻中要为民请命的父母官,这便是盛京的官场,这便是不可言说的鬼狱。” 宋朝晖的死,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因皇上从一而起的偏护。 在噩耗确真之前,林明晰等人心中始终存着不曾说出口的奢望。 想着宋朝晖纵是因坏了规矩,擅自离管辖地被褫夺官位。 怎么也能在皇上的有心庇护下保得性命。 皇上没想要宋朝晖死。 言言行行,都是在暗暗护其性命。 可最后呢? 好好的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了狱中。 甚至死后都不得清名。 林明晰缓缓闭上了眼,声调莫名沙哑。 “死讯传出,各方反应如何?” 钱奇安讥诮的扯了扯嘴角,冷笑道:“各方鬼魅争相献丑,这盛京城,如今可正是热闹的时候呢。” 第367章 野心 宋朝晖的死,不光是令林明晰等人始料不及。 皇上得知后,听闻也怒得砸了最喜欢的一套茶具。 但是人死都死了。 无毒杀迹象。 无逼迫证据。 一切可见之证看起来都像是一场意外。 哪怕是所有人都知道,这所谓的畏罪自杀有蹊跷。 却又都无可奈何。 宋朝晖牵扯出来的案子继续在查。 涉事官员一一落马。 无论结果如何,宋朝晖都再也看不到了。 林明晰密切关注着此事的进展。 意外之下,却偶然听闻到一个故人的消息。 钱奇安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打听到的消息。 林明晰若有所思地拧起了眉。 他说:“听师兄的意思,宋朝晖之死,最后是被叶清河压下去的?” 钱奇安点头之下不住冷笑。 “是啊,谁都知道这事儿蹊跷,他去一查,还当真查出了点儿宋朝晖自戕的证据,说是宋朝晖自愧无能,无力肩负怀北百姓的信任,又觉在狱中求生无望,留下了一封自述书后,就在狱中悔恨赴死。” 钱奇安讽刺地呵了一声,冷冷道:“这位叶清河可是个不得了的人物,本是布衣之身,自己也曾是被贪官迫害的人,最后机缘巧合之下沉冤得雪,靠着闫修之势在盛京城中扎了根,如今官职不大,仗着自己的本事和玲珑,以及闫修的看重,在盛京城中却也算得上是个人物了。” 宋朝晖自戕一案, 本就是个无头案。 皇上自己也知道查不出什么,索性就交给了叶清河去查。 不知多少人等着看叶清河的笑话。 他最后却还能弄出个像模像样的结果。 真假不论。 起码明面上过得去了。 好歹也算是个交代。 只是这个交代有多讽刺,就只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钱奇安想起叶清河的作为兀自来气。 林明晰却说:“宋朝晖死时,所住牢房就被人掘地三尺仔细查过,这么多人都没能找到什么自述书,怎得他一去就找到了?” 钱奇安闻言表情更是讥诮,没好气道:“要不怎么说他是个人才呢?” “牢房中什么都没有,之前负责的人不敢动宋朝晖的尸体,他以验尸为名,让仵作动了尸体,说是从宋朝晖福的腹中找到的。” “拿出来的时候,纸上还都是血呢。” 宋朝晖死前不得安稳。 死后竟落得被人剖尸找证的下场。 钱奇安想起动怒。 林明晰的面色也不算好看。 他与叶清河相识多年,自是知道此人心思深沉是个野心勃勃的人。 但林明晰也没想到,叶清河竟能黑白不辨是非不分到如此地步。 曾是相交好友。 到如今,再见注定只能是敌非友。 林明晰心情复杂地摩挲着手中茶杯不言。 两厢沉默半响,钱奇安无奈一叹,苦涩道:“宋朝晖这一死,盛京的水就彻底浑了。” “老师那边已经在动手了,只怕还得再闹上一些日子,近些时日外边乱得很,你尽量少出门,免得节外生枝。” 林明晰低低低地说了声好。 在钱奇安起身之时,突然说:“我记得老师这次是想将左安琥弄下去?” 宋朝晖牵扯出的事情是大。 可到底不到能将树大根深的闫修拉下马的程度。 所以从一开始,南正奇看准的就是闫修身边的人。 左安琥是闫修的左膀右臂。 深得闫修信任。 且在朝中重权利在握。 如果能借此将左安琥弄下去。 算是剪除掉闫修的一只臂膀。 也是一件好事儿。 钱奇安顿了顿,虽有奇怪却还是点头。 “这事儿你不是知道吗?” 林明晰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慢条斯理道:“左安琥手中虽有权,可此人性子鲁莽,心思并不算深,留着日后也好拿捏,此次机会难得,与其看左安琥,不如换个人试试?” 林明晰说得云淡风轻。 钱奇安却从中听出了几分微妙的冷意。 他狐疑地皱了皱眉,凝声道:“你想说的是谁?” 林明晰手指沾了点茶水,在桌上轻轻地写出了一个字。 钱奇安瞬间会意,难掩惊愕地瞪圆了眼。 “你是在跟我说笑吗?” 林明晰轻笑挑眉。 “为何会是说笑?” 林明晰慢慢地将桌上的水渍擦掉,慢条斯理地说:“孟宣起不光是闫修的关门弟子,更是闫修的女婿,跟左安琥相比,更得闫修信任看重。” “他之前多年看似无欲无求,在户部沉浮许久,积攒了不知多少人脉,此次若是不出意外,户部尚书之职便会由他顺利接任,一个完全归属于闫修的户部尚书,带来的冲击,定然会胜过咱们将左安琥拿下的益处。” 死了的户部尚书就是闫修的人。 死了再换一个上去,还是闫修的人。 换汤没能换药。 并非良策。 林明晰分析得字字到位。 可正因此,钱奇安才觉无力。 他苦笑道:“闫修不是死的,孟宣起也不是任人磋杀的性子。” “咱们想借机搞左安琥已是冒险,再想把主意打到孟宣起头上,只怕是不易。” 毕竟这次怀北贪墨一事真不是闫修示意做的。 只是元谋远等人的自作主张。 他们能牵强附会地将关系扯到闫修头上,已经很是不易。 再想搞闫修的女婿,估计是悬。 钱奇安忧愁得很明显。 林明晰却浑不在意。 他淡淡道:“叶清河在户部,孟宣起也在户部,师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俩人按理说是一个阵营的。 钱奇安一时半会想不出什么,不解皱眉。 “什么?” 林明晰轻笑出声,玩味道:“意味着,这俩人注定是不合的。” 同在一处,都想踩着人头往上爬。 必定有所冲突。 林明晰不了解孟宣起。 但他很了解叶清河。 同在闫修门下。 又同在户部。 孟宣起一直压制在他的头上。 叶清河不会乐见其成的。 但凡给他一个机会,他就一定会想法设法将孟宣起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 林明晰眉眼间流露出一抹不可说的怅然,轻笑道:“师兄可能不了解叶清河此人。” “他啊,看似温文,实则野心最盛。” “旁人落入了狼群,只会想着如何从狼群脱困求生,而他不同,他只会蛰伏其中,想怎么找到机会将狼王弄死吞噬对方取而代之。” 林明晰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戏谑道:“此人心性之狠,乃是生平罕见。” “只要咱们制造出一个机会,让他意识到孟宣起是可以被拉入深渊的,不用咱们出手,他会帮咱们将所有的不合理都变成合理的。” 林明晰说起叶清河很是熟稔。 像是很熟悉。 钱奇安奇怪地唉了一声,好奇道:“你认识他?” 林明晰微微一怔,无声轻笑。 “岂止是认识?” 第368章 我来都来了 林明晰对叶清河的了解,成为了他们对叶清河接下来行为轨迹的完美预判。 叶清河的确不是甘心长期位屈于人下的性子。 他也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往上爬的机会。 当他察觉到这是一个可以借机将孟宣起拉下马的机会时,一场无声的阴谋就在悄然展开了触角。 深水之上是死一样的平静。 平静之下,酝酿着的却是足以毁人灭魂的风暴。 日子一天天过去。 怀北之案越查越深,就像是在滚雪球似的,顺势牵扯出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皇上像是在借着宋朝晖的死发泄怒火。 几乎每隔几日,就会有一批官员落马获罪。 罪名或大或小。 结局或死或流放。 该死之人,总有该去的去处。 朝中群臣人人自危,生怕哪一日火就烧到了自己的身上。 皇上的脸一日不曾放晴。 朝堂之上的气氛也因此越发诡谲。 就在朝中大臣已经在明里暗里跟皇上进言,说朝中可用的官员已经不多了,不可再杀之时,皇上像是终于消气了。 此时,也终于是到了今科举子准备进场的时候。 朝中大小官员被清理了一大批,如今正是缺人的时候。 皇上直接下发了圣旨,开恩科广招学子。 但凡是有真才实学的,只要是过了笔试,前三十人都可得殿试的机会。 而在此之前,殿试可是只有前十名可得的恩赐。 这是前所未有的开了先河。 对参考举子而言。 只要进了殿试,哪怕最后与前三甲无缘,那也是光祖耀祖能炫耀一辈子的好事儿! 盛京城中因即将举行的赴考盛会热闹不已。 城郊外的一个竹林的竹屋中,却安静得有些惊人。 林明晰和钱奇安表情肃然。 一左一右分别站在门口,不约而同的望着前方不眨眼。 就跟生怕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似的,恨不得将自己的耳朵都捂着才好。 竹屋里的人说完了话,一前一后的走出来。 看到这情形,前头那人撑不住笑出了声。 那人年纪不大,一身黑色常服,墨发半束,露出脸部略带冷硬的轮廓。身上分明无半分华贵装饰,可眉眼间自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贵气。 哪怕面上带着笑,都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钱奇安和林明晰看到人的第一时间,立马就跪下行礼。 男子随意抬手拍了一下钱奇安的肩膀,笑道:“你何时与朕如此见外了?” 钱奇安不能躲又不能还手,只能是眼巴巴的受了这一下,苦哈哈道:“陛下说笑了,草民……” “好好的官不当,非得当草民,既如此,你就在这跪着吧。” 钱奇安一言难尽的抹了一把脸,郁闷道:“许久不见,陛下还是如此爱说笑。” 皇上要笑不笑的瞥了他一眼,戏谑道:“说笑?” “朕可不是在跟你说笑。” 钱奇安脊背瞬间一僵。 虽极力掩饰。 可表情还是变得极不自然。 南正奇似是看不下去,轻叹道:“人各有志,官场留不住他,自有他在别处施展的机会,陛下又何必在意?” 皇上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深深的看了钱奇安一眼,叹息道:“朕只是觉得可惜。” 他没说自己在可惜什么。 在场的人却似乎都明白。 空气中一时蔓延出无声的寂静。 皇上自嘲似的呵了一声,收敛好眼底复杂,背着手道:“林明晰。” 林明晰躬身上前。 “草民在。” “朕前些日子得了盒好东珠,颜色难得,个顶个的圆润漂亮,用来做聘或是送礼都很是不错。” “只是朕身边没个可送之人,就这么留在库房中,也是白白耽误了好东西。” 皇上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林明晰一眼,轻笑道:“谁能在笔试殿试中取得头名,那珠子就是谁的。” 林明晰没想到皇上会特意提这个,难掩意外的微微挑眉。 按理说皇上和苏沅不曾见过。 为何皇上此时话中提起苏沅时,竟还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熟稔? 皇上没注意到林明晰的异色,顿了顿无声勾唇,微妙道:“珠子朕给你留着,能不能取走,就看你的本事了。” 林明晰淡淡一笑,拱手道:“草民必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望。” 皇上轻笑出声,摆手示意众人不必相送,自己翻身上马,带着两个人就走了。 等马蹄声彻底走远,钱奇安和林明晰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皆是纳罕。 好好的,皇上怎地突然出宫找到这里来了? 许是察觉到他们二人眼底疑惑。 南正奇淡声道:“将自己该做的做好,问心无愧便是。” “旁的不必多虑。” 钱奇安和林明晰同时垂首应是。 南正奇正要回屋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脚步一顿。 他叫住了林明晰,进屋去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了一封信塞到了林明晰的怀里。 “前些日子你外出办事儿了,来了封信就放在歌离那儿了,她出了趟门忘了个干净,昨日才托人带了口信回来,说让转交给你,你自己拿回去瞧瞧吧。” 南正奇将信递给林明晰。 林明晰低头看了一眼,不等发语眼中就先带了笑。 南正奇和钱奇安见状,一言不发的就转身走了。 林明晰按耐着欢喜拿着信回到房间。 看清信上写的内容,眉心却缓缓浮现出了一个小褶。 他盯着信上的落款日期看了半响,斟酌片刻,最终还是起手展纸,果断落笔。 两日后,林明晰的回信,通过特殊的方式送到了苏沅手里。 苏沅打开信愣了足足一刻,就跟陷入了什么不可说的震惊似的。 一动不动。 原本正在与她说话的来福见了,困惑的擦了擦头上的汗,小声说:“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苏沅搓着手里的信纸没吭声。 笼罩在眉眼间的却都是凝重。 来福小心的瞥了一眼,不确定道:“可是林公子说什么了?” 苏沅顿了顿才颔首,意味不明道:“他不想让我去。” 来福一时懵了没能反应过来,奇怪道:“去哪儿?” 苏沅掀起眼皮。 来福瞬间福临心至。 他一拍巴掌,语气更是奇怪。 “不对,他为何不想让您去盛京呢?” 苏沅啧了一声,似笑非笑地说:“这就奇怪了,你问我,我去问谁呢。” 来之前,苏沅想过林明晰可能会有的反应。 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 林明晰竟然会特特写信让她不必前来。 若是在路上了,直接转道回去就可。 不可涉足盛京。 这态度,跟苏沅想的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理想和现实的差距。 一时间竟让苏沅有些难以回神。 苏沅看不出什么表情的揉着手指不说话。 来福兀自奇怪了一会儿,实在是没忍住,小声道:“那公子,咱们还靠岸吗?” 苏沅看着越来越近的岸边,轻轻的笑了。 “到都到了,为何不靠?” 来都来了。 难不成林明晰还能撵她走? 第369章 红袖招香 林明晰回信的速度很快。 但信看到得太晚了。 苏沅一开始没想起来要跟他说。 想起来时人就已经在半道了。 信送到又耽搁了些许时日,等林明晰看到并着手回信。 苏沅的脚已经踩到了盛京的土地上。 再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按苏沅先前的想法,他们直接顺着运河进盛京。 而后按之前在别处的方式,热热闹闹的唱上一曲舞上一支。 漂漂亮亮的将红袖招的招牌打出去。 毕竟这盛京城,才是积龙藏富的金玉之窟。 别处赚不得的银子,盛京城中随处可赚。 别人舍不得花的钱,这里有的是人挥金如土。 越是热闹,钱自然就来得越快。 因前几处效果甚好,来福早早的就开始期待敞开袋子搂钱的快乐。 甚至无师自通的开始发愁。 画舫上的存货不多了。 盛京城中贵妇甚多,万一不够送了如何是好? 然而他的担忧最终没能成型。 因为收到林明晰的回信后,苏沅想了一夜就取消了原本的计划。 来福背着个小包袱跟在苏沅身后,嫌弃的将刚刚不小心沾到的树叶拍掉,气喘吁吁道:“公子,咱们为何要突然改道啊?” 放着安逸的画舫不坐。 苦哈哈的跑来走路。 心越来越宽,直接导致身材逐渐朝着白面馒头发展的来福,走得双腿颤颤,很是悲伤。 一路上都显得若有所思的苏沅,听到这话像是终于良心发现了似的,脚步稍微慢了些,但是还是没停。 她慢条斯理地说:“想吸引人注意的时候,一艘精美的画舫是让人看过来的优势,但是当你不想被任何人注意到的时候,过分引人注目的东西,只会是累赘。” 来福吃力的喘了一口气,茫然道:“您不想被人知道?” 苏沅没什么表情的点头。 对于她到盛京一事,林明晰的反应很是奇怪。 排除掉林明晰在此有了新欢这种可能。 唯一能说得通的解释,就是有什么已经发生,或者即将发生的事儿,是林明晰不愿让苏沅知道的。 苏沅绞尽脑汁想了许久,什么也没能猜到。 但是她决定谨慎些。 先悄悄进城。 摸清楚城中情况了再做打算。 来福这会儿大概是走得太累了脑子缺氧,听到苏沅的话,鬼使神差突然就来了一句。 “您是怕林公子知道您带着姑娘玩了一路吗?” 苏沅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 来福还在一无所知,在作死的边境线上疯狂跳跃。 “可是,这事儿瞒不住的吧?毕竟咱们浪了一路,谁人不知道红袖招大名儿啊?您这时候再想着低调些,已经来不及了啊!” 出门两个月。 该出的风头。 这一路上已经出得差不多了。 红袖招的花画舫。 歌清曲鸣脂香舞美。 水波轻漾红袖招香。 在苏沅的有心推动,以及广大看热闹的群众的推波助澜之下。 短短两个月,红袖招三字早已顺着水波传遍了能去之处。 而红袖招所经之地,更是有人会早早的在渡口翘首等遇。 画舫上的姑娘。 姑娘手中的脂粉胭脂。 都是引人瞩目欢呼之物。 苏沅就算是此时与画舫分开了。 那也是暂时的。 林明晰迟早会知道画舫是她的产业的。 来福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很是认真地说:“公子,这是瞒不住的。” “您虽带着姑娘们逍遥了一路,但是除了喝酒作乐并无别的出格之举,更何况这都是有原因的,只要您说清楚了,林公子不至于会动怒的。” “您何苦瞒着?” 重点是想怎么瞒着其实都不过分。 毕竟那是苏沅和林明晰两人之间的事儿。 但是,因为这个就让人不得不放弃安逸的画舫出来走路。 这就真的很过分。 苏沅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咬牙道:“谁说我是为了瞒这个?” 来福不解眨眼。 “难道不是?” 苏沅一言难尽的呵了一声,围着满头是汗的来福转了一圈,突生感慨。 “来福啊,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来福闻言后背突然一凉,心底陡然生出一种不妙之感。 这话几个意思? 苏沅冷笑。 “能吃能睡能长肉,这本是好事儿,但是你也别放纵自己了。” 苏沅说得语重心长。 甚至还伸手戳了戳来福腰上那一圈热情洋溢往外溜达的肉。 “知道你为什么现在满脑子除了吃就只能想到睡吗?” “因为心太宽了,体太胖了,就容易把脑子挤小了。” 苏沅皮笑肉不笑的收回了手,慢悠悠道:“所以你自然就想不到别的了。” 与与苏沅初识相比,如今的来福有曾经的两个大。 来福知道自己胖了。 之前还隐隐为此感到过忧伤。 但苏沅当时是说的是,胖点儿好,胖娃有福气。 如今呢? 来福被苏沅前后的不一致震惊得瞳孔震颤。 下意识的想挺胸收腹,显得自己稍微苗条些。 苏沅见状微微一笑,语气温和。 “别费劲儿了,这要不是在上坡,你只怕都看不到脚背。” “你太胖了。” “别吃了,减减肥吧。” “给脑子挪点儿地方。” 来福受到生死重击,什么也不想说了。 生无可恋的捧着自己的小肚子继续赶路。 苏沅抬手擦掉头上的汗,看似轻松的眼底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抹不开的忧心。 林明晰再三在信中提及不可涉足盛京。 盛京城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明晰为何对此如此避讳? 而林明晰此时又如何了…… 苏沅压下心头不安,毫无人性的无视了气喘如牛的来福,阔步向前。 来福唉唉唉的小跑着跟了上去。 “公子爷,您等等我啊!” 苏沅和来福无声无息的进了盛京城。 进城后,苏沅第一时间就是去打听,城内最近有没有发生奇怪的事。 然后她就被张贴出来的两张名单震到了。 丢了官的。 没了命的。 被流放的。 一连串的都是人名。 能在名单上有一席之地的,都是说得上号的。 排上号都数巨如此。 没能上榜的到底有多少。 苏沅简直不敢去想。 她仔细在名单上来回找了三遍,都没能找到那个名字。 似是猜到她在找谁,来福眼中晦光一闪,低声说:“公子,宋大人的名字,并不在上。” 苏沅瞳孔无意识的狠狠一缩,不自觉的放低了声音。 “是么?” 第370章 宋大人,你食言了 来福抿了抿唇,为难道:“听说,在怀北案定下来之前,宋大人在狱中吞信自戕了。” 其实对外的说法,是宋朝晖畏罪自杀了。 但是不管是来福还是苏沅,都不相信一个无罪的人会无罪自杀。 所以话出口的瞬间,他就忍不住换了另外一个词。 苏沅闻言静默良久,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都是这么认为的吗?” 来福难掩涩味的无声一叹,低声道:“人死即无对证,宋大人在狱中丧命,还从腹中找到了自忏的遗书,再无可查之证的情况下,只能如此定案。” 宋朝晖的死,在朝中引起的风浪并不小。 但是辗转一圈下来,最后却只能如此定论。 来福絮絮叨叨的又说了许多自己打听到的消息。 苏沅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她盯着桌上那份抄录下来的名单沉默了很久。 来福见状忍不住道:“人死不可复生,宋大人为自己心中巍峨所去,大义得证,想来去的路上心中也是安宁的,您……” “死都死了,什么见鬼的大义得证不得证,又有什么用?” 难不成所谓的心中大义得到了证明。 该死之人都去死了。 那不该死的人,就应该死得心安理得了吗? 这是什么道理? 苏沅说得漠然。 来福哑然失声。 苏沅讥诮的扯了扯嘴角,反手将桌上铺开的名单揉成一团扔到了地上,冷冷道:“告诉咱们的人,不拘是做什么的,在盛京这段时日,都不可高调行事,务必记得谨慎些,不可招惹祸患,做好自己该做的,等我消息。” 先是被处死了这么多官员。 后又有林明晰的信中提示。 苏沅就是再迟钝,也能察觉到盛京城中的气氛的紧绷。 开闱是朝中大事。 天下读书人都会汇聚于此。 这个节骨眼上,绝对不可出任何差错。 来福沉声应是。 苏沅摁着眉心想了想,发现自己好像没什么可补充的,索性就说:“你也去休息吧。” 来福嗯了一声,停顿了一下才说:“那咱们已至盛京之事,要不要找个机会与林公子说一声?” 苏沅顿了顿,拧眉摆手。 “先不说。” 朝中被处死这么多官员。 震荡造成的影响多大,苏沅想象不到。 但是林明晰并非是单纯前来赴考的举子。 他身后牵扯到了南家,还暗中为那位办过事儿。 暂时理应无碍。 只是…… 苏沅强压烦躁的啧了一声,冷冷道:“找几个机灵些的人,暗中盯着闫修府上的动静。” 来福无声皱眉。 “您是说……” 苏沅郁闷的呵了一声,咬牙道:“那老东西之前招揽林明晰不成,心中指不定记恨成什么样,若是让他知道林明晰到了盛京,鬼知道他会不会暗中报复。” 苏沅的担心,恰好也是林明晰的担心。 林明晰虽与南正奇有师生情分。 但此时的南正奇并非之前的南正奇。 他自己尚且是已死的罪人之身。 暗地里再怎么护着林明晰不出奇。 但明面上,他却不能露出半点痕迹。 若真是闫修心中记恨。 林明晰护住自身已是艰难。 谈何维护苏沅? 苏沅瞬间明白了林明晰不让自己来盛京的深意。 来福也懂了。 他迟疑的看向苏沅,忍不住道:“公子,您……” “我不会走的。” 苏沅打断了他的话,斩钉截铁道:“我不知道就罢了,既然来了也知道了,在隐患消除之前,我就不会走。” 也不可能走。 闫修势大又如何? 她就不信了。 天子脚下,乾坤朗朗。 他还能直接杀人害命不成? 苏沅态度坚决。 来福纵是有话想说也说不出口。 他无奈的退了出去。 苏沅静坐良久,脑海中不知为何闪过宋朝晖穷得理直气壮的德行,忍不住暗暗骂了一声娘。 “说好的改日还钱,宋大人,你食言了……” 苏沅悄无声息的在盛京城中安顿了下来。 搜罗城中消息,看着城中逐渐汇聚无数举子的同时,也在暗中查找适合用来开铺子的地方。 不管是红袖招,还是织坊里产出的东西,苏沅想的都不仅仅只是在一个地方卖。 做买卖,做买卖,自然是要买来卖到四处去。 盛京城富人豪聚,只要将招牌打出去,铺子开起来,怎么也不会缺银子进项。 店铺选址慢慢进行。 开闱的日子也在缓缓逼近。 赴考之前,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林明晰都是在城外的竹屋中待着。 但考试的应试院在皇宫附近。 整个考程将不中断的进行三日。 考前必须去应试院先投一份自己的名帖。 算是考前签到,确认身份。 签到后拿到属于自己的批条,等正式考试那日,拿着批条前去。 林明晰独自前去投名帖。 本是想着悄悄的去,再悄悄的回来。 可不成想,在应试院外,却遇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叶清河一身蓝色锦衣,正站在门口与人说话。 见到林明晰的瞬间,他露出了个果然如此的浅笑,摆手示意那人不必再说,直接就朝着林明晰走了过来。 时隔许久四目相对。 林明晰一脸平静。 叶清河的神色却难掩复杂。 他唏嘘似的叹了一声,轻笑道:“好久不见。” “我猜到你一定会来,在这里等候许久了。” 林明晰没想到众人飞黄腾达之后,还能想到自己,一时间眉眼间不由得露出了几分讥诮。 他微妙道:“叶大人日理万机,怎会有时间惦记我这个闲人?” 叶清河不赞同的摇摇头,笑道:“你怎会是闲人?” “再说了,但凡你当时有心,如今的闲人只会是我,你说呢?” 闫修一开始看重的就是林明晰。 只可惜,林明晰并不为他开出的条件所心动。 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的找了叶清河。 这事儿叶清河一直都知道。 正因清楚,所以在他心里,林明晰的存在。 始终都是插在他心口的一根刺。 因为只要一想到林明晰,他就会想到自己如今的一切都是林明晰曾经不屑的。 他庆幸林明晰曾不屑,故而自己有了机会。 又愤怒自己只能因林明晰不屑才能有机会。 他飞快的闭了闭眼压下心头复杂,重展笑颜,语调一如既往的温和。 “此处人多眼杂,叙旧不便,不如咱们换个地方聊聊?” 第371章 林明晰你凭什么? 林明晰不是很想跟叶清河聊。 他也不觉得他们如今的立场还能有什么可聊。 但是叶清河能猜到林明晰会来,并在此等了多日。 在没达到自己的目的之前,他就不可能让林明晰走。 他站在林明晰的前方将去路挡住。 分明是挡住了道。 出口的话却一如往昔的彬彬有礼。 “我知道一家茶楼还算清净,茶也不错,去瞧瞧?” 林明晰微怔之后轻声而笑,眼中皆是道不尽的讥诮。 他知道今日不让叶清河如愿只怕是走不了。 索性就做了个请的姿势,淡淡道:“叶大人请。” 转道至茶楼,进了个僻静的包间,身边没了其余人制造的声响。 空气中突然就衍生出了浓浓的寂静。 叶清河也不多言,坐下就拿起了茶匙。 执手起茶,滚水吊壶,洗茶烹茶,圆杯合盖。 每个动作看似简单。 行云流水的动作自带无声美感。 忽略为人。 只看脸。 谁见了不夸一句君子之风? 林明晰静坐不动。 叶清河将一杯清亮的茶汤放到林明晰的手边,轻笑道:“这是上好的雨前龙井,滋味不错,只是泡茶过程实在繁琐。” “这东西最考的就是火候,水过烫过冷不可,时间过长过短不佳。” 他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玩笑似地说:“就像人的交情似的,总是那么娇贵。” 这话说得就很莫名。 林明晰无意理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时发现茶杯已经见了底。 叶清河见了哈哈一笑,打趣道:“明晰,茶要慢慢品,你如此鲸吞牛饮,如何能尝出好茶滋味?” 林明晰将手盖在杯口拒绝了叶清河续茶的动作,淡声道:“我这人俗气得很,自来不懂风雅为何物,叶大人说的滋味,我想来是难体会的。” 叶清河无声一笑,无奈道:“咱们好歹也是多年的交情,如今再见,怎就如此生分了?” 他说得无奈,宛若真在惋惜。 林明晰听了,却只觉讥讽。 这人哪儿是在乎交情的性子? 林明晰垂眸遮住眼底不耐,将空了的茶杯推到了一旁,平淡道:“大人邀我来此,究竟所谓何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叶清河曾经的朋友不多。 唯一一个算得上交心的,就唯林明晰一人。 而如今林明晰将疏离写在了脸上。 叶清河见之微微恍神。 心底又隐隐有终于如此的怅然。 他自嘲似的端起了茶壶,自顾自的幽幽一叹,无奈道:“故人相见,少不得想叙叙旧,哪儿就至于如你所说那般?” “只不过说起来,我还真有件事儿想跟你说。”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密封的信封,用食指压着将信封从桌面上推到了林明晰的手边,轻笑道:“这里装着一张名帖,是我从文史院马大人那里讨来的,你拿着这名帖前去马大人那里走上一遭,待马大人对你有个印象,后头也能好些。” 叶清河走了闫修举荐为官的路子。 不需赴考。 但林明晰却需自己考试。 外来举子参考之前,不少人都会去竭尽全力的找一个有名望的文史大家递个拜帖。 只要能被大家看中推荐一二。 那接下来的路总会稍微顺坦一些。 只是盛京城大,能有推荐名额的人却仅有数人。 每到开闱之前,这几位大人的门庭总是车马来往来人不绝。 但能顺利拿到推荐名帖的人屈指可数。 名帖之珍,可见一斑。 叶清河口中的马大人,正是其中一位。 他说得轻松的名帖,在外正是无数人打破了脑袋都想争的宝贝。 见林明晰不动,他无奈一叹,将名帖塞到林明晰的手下。 “盛京说来繁华似锦,可实际上也只是将县城扩大了无数倍而已,这其中的人或事,其实都是差不多的。” 只是盛京城积金砌玉。 龌龊或也显得高级。 但追根究底,恶臭都是嘴脸。 卑劣都是行径。 人性本如此。 哪儿会有什么不同? 叶清河不知想到了什么,戏谑一笑,慢悠悠道:“寒门贵子难得,不光是本事比不得人,其他很多没法比,这一点,你不是也早就清楚的吗?” 若不是出身不显,林明晰当年也不至于会被人设夺文章。 甚至险些丧命。 林明晰面色平淡,垂眸不言。 叶清河轻笑而叹。 “之前咱们是没法子,只能咬牙拼劲儿,可如今能轻松些了,何乐而不为?” 叶清河给的名帖,或许算不得贵重。 可对此时的林明晰而言,这是最为实用的东西。 林明晰有多心高气傲。 叶清河很清楚。 正因为此,他笃定林明晰一定会收下这份礼物。 他也不着急让林明晰回答,好整以暇端着茶杯品茶。 然而事实上,林明晰的选择,他从未猜对过。 看着站起来的林明晰,叶清河眼底闪过一丝不明显的怒意。 “你这是何意?” 林明晰理了理袖口,对着明显变色的叶清河微微拱手,疏离道:“叶大人好意我心领了,这礼难得也贵重,我德行浅薄,自认无福消受,大人还请收回去吧。” 叶清河搭在膝盖上的手背暴起了青筋,语调依旧是不变的温和。 “我知道你有真才实学,但是科举不是光靠着真才实学就能如愿以偿的,这名帖既然都给你拿来了,你就收下便是,我……” “大可不必。” 林明晰打断了叶清河的话,不咸不淡道:“能否如愿以偿是我的事儿,得之是幸,不得是命,这没甚好恼的。” 林明晰说得云淡风轻。 叶清河却莫名动了怒气。 他冷冷的看着林明晰,一字一顿道:“你清心寡欲一心高洁,那你想过身边的人应该如何吗?” 林明晰微妙的眯了眯眼,不悦道:“你什么意思?” 叶清河强压怒火,牵着嘴角挤出了一个笑,咬牙道:“你自己过得轻松如意,可别人呢?” “你读圣贤书,追捧古法,信奉先贤,自己不食人间烟火不累锅碗瓢盆,可你身边的人,为何要因你的固执己见而受累?” 叶清河不想让自己失态。 但目光触及林明晰眉眼间的高傲,脑海里名为理智的那根线轩然崩断。 压抑已久的话再难自控,声声斥出。 “你以为自己为何能做出这副高洁姿态?可如此肆意?要不是苏沅一力将原本应由你承担的责任担起,你凭什么可如此?” 第372章 有人愿且悦 若无苏沅,林家大约还是从前那般境况。 林明晰必须肩负家中希冀。 又不得不面对家中窘境。 用脚趾头想,也能知与如今大不相同。 叶清河亲眼见着苏沅是如何慢慢的将林家从泥里拉出。 也见到了苏沅为了能多挣些银子有多卖命。 苏沅那么卖力气,就是为了能让林明晰专心念书。 从前没机会就罢了。 如今他都将机会摆到林明晰眼前了,林明晰凭什么为了自己心中所谓的公正而不屑? 他自己放弃无所谓。 但若真就此落榜呢? 又让苏沅去为了林明晰的前程熬夜吃苦吗? 苏沅凭什么就要为林明晰的选择承担后果?! 叶清河死死地盯着林明晰的眼,一字一顿的咬牙。 “林明晰,你别不识好歹错将珍珠当鱼目!” “有的人你不知珍惜,但也是有人在意的。” 叶清河对苏沅的心思,曾流露过些许。 但不等发芽,就被迫生生断了念想。 叶清河本以为,时间长了,再无来往,自己也就忘了。 可谁能知,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当初的一丝心动,竟能在心底扎根繁盛成了执念。 碰不得舍不得。 久而久之就在心底成了一块烂肉。 怎么都疼。 叶清河直视着林明晰笼罩着一层阴沉的脸,冷笑道:“你有无前程,是否潦倒,这倒是无人在意。” “我只是想提醒你,若是自己没那个本事,就休要耽误了姑娘的将来。” “你给不起的,总有人是给得起且愿意给的。” 叶清河意有所指。 林明晰却面露讥诮。 “就凭你?” 叶清河瞬间神色骤变。 林明晰满不在意的啧了一声。 稍微后退些许,拉开了自己和叶清河的距离,像是嫌弃似的拍了拍刚刚被叶清河碰到过的袖子。 然后才在叶清河几乎喷火的目光中缓缓而道:“叶大人操心似乎操得太过了些,我的前程不劳费你操心,家中妻子是否安好,更是用不着你多言。” 他不经意似的停顿了一下,微微笑道:“还有就是,家妻能力强,本事大,她说我就算是一辈子科举无望,那也无碍,左右她是养得起我的。” “她也愿意养我一辈子。” 叶清河死死地攥着拳头,冷声讥讽。 “让一个女子来养,还能如此理直气壮,你还真是士别三日让我刮目相看。” 林明晰微妙的挑眉一叹,略显无奈。 “承蒙她不嫌弃,还愿意养着我,说起来都是我的幸运。” “命里带了这福气,我理直气壮些,好像也没什么。” 类似的话,苏沅曾说过。 还是当着叶清河的面说的。 被竭力忽视很久的旧话重提,字字都是在说苏沅多在乎林明晰。 叶清河恍惚只觉像是被人在后脑狠狠的锤了一下,空白之下全是愤怒。 他紧咬牙关说不出话。 狰狞的青筋从额角迸到脖颈。 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逼着自己冷静。 林明晰见状,眼中漠然一闪而过。 面上却是幽幽而笑。 他就跟看不到叶清河的愤怒似的,礼数周到的对着叶清河微微拱手。 然后才说:“叶大人若是无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站住!” 林明晰脚步微微一顿。 背对着叶清河的眼中满是凛然。 叶清河不愧是个能人。 眨眼间收敛好了情绪,甚至比起之前看着更为从容。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沉沉道:“这名贴你当真不要?” “无功不受禄,心领了。” 叶清河低低一嗤,低声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来日别后悔便是。” 林明晰回头瞥了他一眼,唇角微扬。 “我从不后悔。” 林明晰扬长而去。 叶清河盯着那张被嫌弃的名帖坐了许久。 过了好一会儿,从外头走进来个人,凑到了叶清河的耳边语速飞快的说了几句话。 叶清河眉心微拧,略显狐疑。 “你是说,林明晰的身边并未跟着一个女子?” 话出口的瞬间,他又立马说:“不拘于是个女子,或是个男子装扮也可。” 他伸手在自己的肩膀上比划了一下,不太确定道:“两年前大约这么高,瘦瘦的,如今想来……” “应该长高了些,你确定林明晰的身边没跟着这么个人?” 许是看出叶清河反常的心急。 那人不由自主的顿了顿才说:“按您的吩咐,小的们在进城的必经之路上等了多日,林明晰进城时便是孤身一人,随后在城中的庆福客栈落脚住下,有人盯了许久,他身边始终都无别人。” 林明晰从进城第一日就在庆福客栈。 极少外出。 偶有露面,都是孤身一人。 身边的确是无他人痕迹。 那人说得信誓旦旦。 叶清河心里的期待慢慢熄灭。 压抑已久的兴奋也缓缓转变为了平日的漠然。 林明晰科考是大事儿。 饶是叶清河不想承认。 但以苏沅对林明晰的看重,这种时候,苏沅都不可能不在林明晰的身边跟着。 苏沅一定来了。 只是他还没找到。 叶清河闭眼压下心头复杂,沉沉道:“继续让人注意着林明晰的动向,一旦他身边出现这么个人,务必第一时间告诉我。” “是。” “只是小的不明白,这姓林的既如此不识趣,您何苦要如此迁就?” 这人跟了叶清河许久,也算是得信任。 故而才敢在此时问出这样的话。 叶清河无声一哂,冷笑道:“我自是看不上他的,只是我看不上,有人看得上,总想着要招揽。” 他拿给林明晰的名帖说是自己给的。 可实际上却并不是。 他现在是比之前强很多。 但是还不到能弄到这样一份名帖的程度。 今日只不过是受人之托,前来试探罢了。 以林明晰的聪慧,想来也能猜到几分。 只是林明晰既拒绝了。 那就已经不重要了。 叶清河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裳,慢声道:“继续盯着他便是,其余的你不用管。” 叶清河走出茶楼,朝着林明晰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手下意识的搭在了腰间的一个荷包上。 他的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荷包上的纹路,像是要透过荷包触碰到深藏在里的东西。 珍而又重。 “苏沅,你来了吗?” “你一定来了的,对吧?” 第373章 不打起来都算是好的 叶清河的出现,以及他言语中流露出对苏沅贼心不死的觊觎。 让林明晰心底不悦的同时,也更让他庆幸还好苏沅不曾来盛京。 否则纵是知道苏沅对叶清河无多余情愫。 有这么只苍蝇盯着苏沅。 光是想想就会让他格外恶心。 林明晰回到庆福客栈的房间里待了一会儿,换了身不起眼的青色长衫,跟掌柜的打了声招呼,轻车熟路地从客栈隐蔽的后门处上了一辆等候许久的马车。 车夫挥起手中马鞭,一声吆喝抽打着马儿向前。 不多大会儿,马车就出了城。 马车停稳。 林明晰还没下车,就听到了车外有人在说:“今日回来得晚了些,可是在路上发生了什么事儿?” 赴考的学子多是家不在此的。 所以都会在考试之前,在城中找一处合适的客栈住下。 静候考试。 为了做戏做全套。 以免日后有人因此做文章。 所以林明晰从前几日起,就会进城一趟。 然后再找机会从后门离开,回到竹林。 佯装出了一种在庆福客栈落脚的错觉。 林明晰跳下马车,淡淡道:“今日在文史院前遇了个故人。” 问话的钱奇安愣了一下,无意识皱眉。 “谁?” “叶清河。” 钱奇安微微一怔,沉声道:“他在职之处与文史院相隔甚远,此事也轮不到他负责,你怎会在那儿碰上他?” 不是偶然的巧合。 便是蓄谋已久的精心。 林明晰面色平淡地说:“故意等我的吧,还给了我个东西。” “什么?” “一张很多人都想要的名帖。” 钱奇安瞬间正色。 林明晰缓缓吸了一口气,凝声道:“可以他如今的能耐,大约还没有能拿到那张名帖的本事,所以师兄你说,那张名帖到底是谁给的?” 叶清河依附于闫修立足。 一张举荐名帖于叶清河而言,许是为难之事。 但在闫修眼中,大约就只是一句话的功夫。 林明晰眸光无声轻闪,口吻讥诮。 “看样子,在外威风凛凛的叶大人,实际上也只是个送东西的工具罢了。” 嘲讽归嘲讽。 但叶清河这个工具人的出现,也让林明晰萦绕在心底许久的担忧成了真。 闫修从来就不是一个大度的人。 以闫修的高傲,大约也从未想过,自己的招揽会被人拒绝。 林明晰不但拒不配合。 他甚至还设计跑了。 这样的过往,于闫修而言,无异于是耻辱。 林明晰进盛京之前,南正奇和钱奇安就暗中提醒过他,务必警惕闫修报复。 他起初还不怎么在意。 只是下意识地拒绝了苏沅来盛京的提议。 不想有意外的情况下,让苏沅受到影响。 如今看来,的确是他高看了闫修的风度。 这次让叶清河前来送名帖,或许就是闫修给林明晰的最后一次选择机会。 也是警告。 而如今再遭拒绝…… 钱奇安眼底难掩忧色,沉沉道:“你只怕是彻底被盯上了。” 被闫修盯上并记仇,并不是一件小事。 毕竟以闫大学士的权势,想收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举子,只是动一动手指头的事儿。 这样的事儿发生在自己身上。 换一个人,或许早就吓得魂不附体惶惶不可终日。 林明晰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 他不以为意道:“又不是现在才把人得罪的,纵是心中记恨,可他又能奈我何?” 林明晰不理会。 不接招。 他自己不往圈套里踩。 闫修一时半会儿,还真是拿他没什么办法。 钱奇安顿了顿,发觉林明晰这话确实言之有理。 无奈耸肩。 “你倒是想得开。” “想不开也无招,如今这样倒是正好。” 林明晰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微妙道:“不过,咱们想的事儿,或许马上就要有眉目了。” 钱奇安眼里亮光一闪而过。 激动道:“你是说,有动静了?” 林明晰轻轻一笑。 “那可不?” 林明晰今日去文史院,除了投递自己的名帖外,还看到了公布出来的考官名单。 按理说,科举之事,理应由文史院的人全权负责。 但今年因先前怀北之事,获罪官员甚多。 直接导致可用的官员人数有限。 不得不临时从其他地方调来官员操办此事。 孟宣起的大名赫然在列。 科举是国之大事。 能参与此事的人,无疑都是深得皇上信任的人。 但这事儿又不好办。 做得好了,便是恪尽职守。 办得不好,因此丢了官帽性命的大有人在。 此时朝中不稳,人心浮动。 闫修本无心掺和这事儿。 但耐不过无心难胜有心之人。 孟宣起最后还是被选中了。 林明晰悠悠道:“谁都知道,这活儿不好做,闫修手下不乏能耐之士,最后孟宣起还是掺和进去了,这难道真是意外?” 钱奇安一言难尽地停顿片刻,哑然失声。 “叶清河竟真有这样的胆?” 胆儿大就罢了。 重点是还真的成功了。 这就很是让人惊奇。 林明晰说不出什么情绪地扯了扯嘴角,冷笑道:“他是素来都是本事大的,这点儿微末伎俩,或许还算不得什么。” 钱奇安啧了一声,戏谑道:“不过他此举,倒也算是帮了咱们的忙。” 他们本就在琢磨着怎么将孟宣起拉入这摊浑水就此淹死。 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叶清河将机会送到了手上。 不好好地利用一二,让孟宣起彻底成为过去。 简直都对不起叶清河无人处的暗暗用心。 林明晰讥诮一笑,轻叹道:“谁说不是呢?” 林明晰显然不愿多提叶清河。 钱奇安也无心多问。 两人慢慢地说着散话进了竹林。 与此同时,在城中住着的苏沅也正盯着手里的一张纸暗暗皱皱眉。 她将纸揉作一团,冷声道:“叶清河今日去找林明晰了?他俩说了什么?” 打探消息的是天机所的人。 来福只是负责送信。 问得如此细致,来福还当真不知作何回答。 他为难得脸皱成了包子,苦笑道:“您问这个,小的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送信来的人说,林公子离去时看着脸色不是很好,想来两人的谈话不是很愉快。” 苏沅忍无可忍地呸了一声,语气愤愤:“愉快?不打起来都算是好的。” 第374章 我只是个可怜人罢了 平心而论。 苏沅跟叶清河好歹也有过一同摆摊的情谊。 纵然是现在情分没了。 她也并不是很想说叶清河的坏话。 但问题是叶清河在某些事儿上办得实在恶心。 林明晰心里对他的厌恶绝对只多不少。 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儿。 知道林明晰来了,叶清河避着些,也算是全了他和林明晰过往的交情。 可这人偏生要跑去林明晰的眼前招恶。 这不是逼着人张嘴将隔夜的剩饭咽下去,存心恶心人是什么? 苏沅面色不善地将纸团撕成了碎末,咬牙道:“叶清河这人,看似清心寡欲,实际上目的性极强,做什么事儿,或许看似巧合,实际上都有目的。” “他现在是跟着闫修的,他去找林明晰,除了私欲很有可能与闫修的示意相关,让人接着盯着他,我就不信了,他还能玩儿出朵花来!” 来福沉声应是。 苏沅烦躁的掰手指头。 等稍微冷静下来些,才想起问店铺选址的事儿。 苏沅到了盛京城后,除了关注林明晰,其余时候也没闲着。 她前后看上了几个合适的地方。 具体交涉之事交给了来福去打点。 来福闻言来了精神,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细细地跟她说起了细节上的事儿。 两人就选址一事聊了许久。 苏沅最终敲定了一个位置,由来福去处理。 过了两日,店铺选址定了下来。 接下来就是装点入货。 在科举之前,苏沅万事不愿出头。 所以画舫上被迫滞留的姑娘们,被苏沅悄无声息地送了回去。 店铺的事儿也是在暗中进行。 盛京城中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 有一家曾卖珠玉钗环的店关上了门,门板后每日都能听到叮叮当当的声响。 有人进出,却无人知晓里头在忙活什么。 在无数人的翘首以盼中,终于到了要考试的前一日。 苏沅心里是很想去找林明晰的。 毕竟来之前冬青都说了,她求来的符,要亲手交给林明晰才能作数。 但她心里也很清楚,林明晰此时看似形单影只。 背地里不知被几波人盯着去向。 自己贸然露面,说不定就会给林明晰添乱。 这个时候,最禁不起的就是生出乱子。 苏沅挣扎许久,终于是按耐住了去找林明晰的念头。 找了个人,将一路小心护着来的符装到了一个丑兮兮的荷包里,给提前到了庆福客栈住下的林明晰送了过去。 东西送到的时候,林明晰并不在客栈。 只能是将东西留在了客栈老板手中,让他转交。 这本没什么。 谁也没想到,这一个不起眼的荷包,险些成了最大的祸乱。 叶清河听着来人的汇报,身板不由自主地挺直了些许,定定道:“你是说,有人给林明晰送了东西?” “是,看样子像是一个荷包,里边装了什么无人可知。” “但送来那人,特意叮嘱一定要转交到林明晰手里,咱们的人有心想多打听几句,又怕露了痕迹,故而没敢多问。” 叶清河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冷冷道:“知道这个就足够了。” 冬青跟苏沅说的求符送考,并非是她的随意杜撰。 盛京城中确有此习俗。 冬青知道。 叶清河自然也知道。 林家夫妇远在故地,不可能将东西送至此处。 能在这种时候给林明晰送荷包的,除了苏沅还能有谁? 叶清河合上手里的书,起身道:“继续盯着庆福客栈,我出去一趟。” 叶清河去了闫修府上。 闫修听完他的话,面露无奈微微摇头。 “林明晰既不愿受我的好意,人各有志也算是情有可原,何至如此?” “罢了,何苦过分为难他?” 闫修说得宽宏。 似真的不在意。 叶清河闻言却面露不忿。 他低声道:“您大人大量,不愿与他计较就罢了。” “下官却听不得半点对您的不敬之言,他仗着几分微末本事这般蔑视,给他个教训,也是应当的。” 闫修静默不语。 叶清河咬了咬牙。 “再者说,林明晰与咱们不睦,又曾得圣上称赞,若是真让他如愿入了官场,来日只怕也是个跟咱们作对的主儿,与其等到日后生乱,何不趁着现在,将他彻底扼杀在微末之境?” 闫修用茶杯盖子拨了拨杯中茶叶,轻笑道:“你就这般见不得林明晰?” “我若是记得不错,你与他曾是好友,何故如此?” 叶清河尴尬地顿了顿,神色虽不自然,口吻却很是坦荡。 “不瞒您慧眼,下官的确是与林明晰不睦,自然是不希望他好的。” 闫修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片刻后才轻声而笑。 “是因为那个什么苏沅?” 叶清河如今的一切都是依托于闫修所得。 为获闫修信任。 他做什么都不会回避闫修的耳目。 甚至会主动表露。 故而他在意什么,想要什么。 闫修都知道。 苏沅的存在,他也知道。 只是闫修在这时候提起苏沅。 似是无心。 又像是某种提醒。 叶清河心底一凛,眉眼间却适时地浮现出几分囧然。 他迟疑一瞬才艰难点头,心虚道:“是也不是。” 闫修像是觉得他这个回答很是有趣。 笑了一会儿才说:“我虽无意为难,不过你说的也确实有几分道理。” “左右林明晰心思不在咱们身上,你若是想做什么,去做便是,只是有一点你记住了,手脚干净些,别想抓美人心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反而是招致美人记恨。” 叶清河喜出望外地点头说是。 闫修面露倦色,摆手示意他离去。 等叶清河走远了,一直安静无声的隔间里走出来了一个黑色长衫的中年男子。 男子对着闫修恭敬行礼,皱眉道:“岳父,此人心思只怕没表面那般单纯,您让他如此行事,万一被人察觉,只怕是不妙。” 闫修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慢悠悠道:“他心思纯不纯,与我何干?” “对林明晰之妻有心的是他,想借此对苏沅下手,借而影响林明晰应试的也是他。” “从私心到公理,全是他一人所为,纵是被人察觉,又能与我有什么干系呢?” “从头到尾,我只是一个想对林明晰示好,却被他再三拒绝的可怜人罢了。” 黑衣男子眉宇间凝色依旧不减。 闫修见了只觉好笑。 “宣起,你什么都好,就是过分谨慎了些。” “这样的性子好是好,就是有些时候,难免少了几分看蠢人作死的乐趣。” 孟宣起无奈一笑,叹息道:“小婿生来胆弱,让您见笑了。” 闫修不在意地摇摇头,淡声道:“今日叫你来,除了看热闹,还有一事要交给你去办。” 孟宣起神色一肃,沉声说:“您吩咐。” 第375章 愿郎青云上满志 林明晰回到客栈,得知有人给自己留了东西,眉心不受控制地就是狠狠一跳。 他拿着荷包回到房间。 荷包一打开,从中飘出了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书行字。 愿郎青云上满志。 祈君福顺安百年。 纸条上并无落款。 可苏沅的字迹,林明晰怎么都不可能认错。 意识到这东西是苏沅送来的。 林明晰的第一反应就是胡闹。 都说了不可涉足盛京。 这丫头还是背着自己来了。 万一有点什么变故,他如何顾得上照料? 微不可察的怒气一闪即逝。 随之而来的就是从心底往外渗出的欢喜。 苏沅到底还是来了。 自己还没来得及去接她。 沅沅就来了…… 林明晰紧紧地捏着纸条,反复将纸条上的话默念了不知多少遍,嘴角险些咧到耳根。 要是被人瞧见这副傻样,不知要惹多少笑话。 林明晰仔仔细细地将纸条收好。 这才发现荷包里还有一张折叠好了的符纸。 还有另一张纸条。 纸条依旧是苏沅的字迹。 上边写的是民间最为盛行的佩符存安的方法。 显然苏沅对此也不是很了解。 因为上边有被涂抹掉的错字。 林明晰指腹从涂抹处滑过眼底闪笑。 看完了纸条上的内容,认认真真地按照纸条上写的,拿了自己的一根头发,慢慢地缠到了折叠好的符纸上。 然后又严谨地拜了拜,才小心地收到了荷包里。 这一日。 身上从无任何配饰的林明晰腰上多了个荷包。 钱奇安打眼瞧了一眼,眉心就拧出了个疙瘩。 “好好的怎想起佩这个?纵是要佩,也应戴个好的,你这未免也太……” “粗犷了。” 钱奇安说粗犷。 都算是给面子的。 因为这个荷包真的不精致。 甚至还有些粗糙。 缝得歪歪扭扭就罢了。 针脚也像一只崴了脚的大蜈蚣。 扭扭曲曲,七闪八弯的,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绣样就更是惊奇。 只能看到绿油油的一坨挤在一起。 压根就看不出任何形状。 饶是钱奇安是外行。 也能一眼看出,做荷包之人肯定不擅针法。 甚至都不太会打结收针。 这个一个荷包,别说是佩在身上。 就算是拿出去见人也是羞的。 钱奇安很想劝林明晰将这个摘下来。 因为真的不好看。 可目光触及林明晰难掩笑意的眸子,他突然间福临心至,试探道:“如此欢喜,难不成这是家里送来的?” 林明晰面色依旧平淡。 唇角却在慢慢上扬。 “嗯。” 钱奇安惊讶瞪眼。 “弟妹什么时候到的?” “她现在在哪儿?人呢?” 林明晰闻言顿了顿,无奈道:“不知。” 钱奇安难以置信。 “不知道?!” “她来盛京不就是来找你的吗?为什么连你都不知道?” 林明晰尴尬一顿,心累扶额。 “师兄你上辈子是个提壶的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 钱奇安…… 林明晰这张嘴。 怎么跟苏沅满嘴不说人话的样子越来越像? 苏沅什么时候到的盛京。 现在人在哪儿。 林明晰当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 南歌离知道也很是意外。 钱奇安小心提议要不找一找。 毕竟苏沅一个姑娘家,一个人在盛京,人生地不熟的,万一遇上点儿什么事儿,着实也不是很好办。 林明晰听了却不假思索道:“不可。” 苏沅一个人,在偌大的盛京城中根本引不起谁的注意。 只要她不惹祸惹人注目。 她就算是每日都在街上来回晃荡也无事。 但与林明晰一起就不同。 叶清河,闫修…… 这些都是盯着林明晰的潜在威胁。 苏沅跟着他,说不定就会遇上什么麻烦。 特别是叶清河…… 林明晰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烦躁,沉沉道:“她自己待着才最安全。” 钱奇安眼中不解一闪而过。 南歌离沉吟片刻轻轻点头。 “她不出现,是好事儿。” 她停顿了一下,轻笑道:“这丫头不知什么时候就到得盛京,在此之前却无人知晓踪迹,可见的确是将自己的小尾巴藏得很好。” “她到此不与咱们联系,想来也是察觉到了什么,故意为之。” “她是个机灵的,又晓变通,怎么都不至于会吃亏,放心便是。” 南歌离说这话,一是为让林明晰宽心。 二也是在宽自己的心。 如今盛京的形势不好。 苏沅这时候前来,也不知是好是坏。 竹屋中因苏沅到来,又是欢喜又是暗隐着担忧。 所有人都在等着林明晰入场那一日。 叶清河也在等。 林明晰正考前一日,一贯遇事淡定的苏沅难得得心浮气躁。 手上原本安排得很是妥当的活儿也是接连出错。 来福难掩愤怒地跟苏沅说起原本的铺子主人临时反悔的事儿,末了忍不住道:“之前就说好的事儿,结果突然就改了主意,说是原本的租金要往上再涨三成。” “您是没瞧见他那副嘴脸,恶心得让人恨不得连昨夜的饭都呕出来。” 苏沅选定的店面地段不差。 位置好,格局好。 租金的价格自然低不了。 之前的价格双方都还算满意。 对于原本店主提出的条件。 只要是差不多的,苏沅也都答应了。 可谁也没想到,说好的事情临时就能变了卦。 来福咬牙道:“分明是他出尔反尔,可说起话来却不是那么回事儿”“我与他争辩,结果他却说咱们若是不同意,就不租给咱们了,让咱们将搬进去的东西立马搬走。” “可咱们已经花了那么多心思在里头,前后也花了不少银子,这会儿让咱们搬走,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呢吗?” 先前说好的租金价格便不低。 再往上提三成,价格就高到了一个难以接受的程度。 也难怪来福会气成这样。 苏沅的脸色也不太好。 但这时候光顾着发火也无用。 她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沉声道:“除了涨租金,他可还提出了别的条件?” “还说店铺门口要让咱们让出一截来,他家里有人要在门口摆摊,可谁家的正经铺子正门前还让人摆摊子?” “他摆出来的摊子都将咱们的门脸挡住了,咱们开门还怎么做生意?” 来福气得不住咬牙。 苏沅阴沉着脸冷声道:“欺人太甚。” 在开门做生意的铺子前摆摊子。 跟当着瞎子的面,说花真好看有什么区别? 这已经不是在欺负人了。 简直就是将人的脸面拉扯下来扔到地上踩着玩儿! 第376章 扔了砸了毁了 苏沅忍着心中怒火,沉沉道:“里边装得咋样了?” “东西摆设什么的,是不是都弄得差不多了?” 提起这事儿,来福就止不住地开始发愁。 他叹气道:“按您之前的吩咐,一切都是赶着办的,如今什么摆设都安置得差不多了,只等着货到了,就可选个黄道吉日开张,可现在这么一折腾,就……” 原店主态度恶劣。 明摆着就是要坐地起价。 苏沅若是不答应,就算是开张了,后边也会有人来闹。 不消停的地方,怎么都不可能安心做买卖。 苏沅烦躁地闭了闭眼,不耐道:“确定没什么谈的余地了?” 来福苦着脸说是。 但凡是能谈得下来。 他也不至于会跑到苏沅这里来诉苦。 换做寻常,苏沅自己占了道理,是不可能会就此让步的。 但眼下正值多事之秋。 苏沅无意惹人注目。 也不想多事儿。 她忍了忍,冷冷道:“既如此,咱们就不租他那个铺子了。” 来福大惊。 “可是咱们都……” “你做了再多都没用。” “碰上这么个贪得无厌的,有第一次狮子大开口就会有第二次,难不成回回都要跟他纠缠吗?” 现在还没开张。 这人就暴露了嘴脸。 等到真开门做生意,见着生意好了,少不得又要动什么歪得斜的心思。 到时候光顾着跟这样的人纠缠了。 要是这人再暗中做些什么恶心人的手脚。 哪儿来的心思做买卖? 话虽如此。 来福想想却还是觉得不甘心。 “咱们为了将店铺装点得稍微像样些,前后投了不少银子进去了,这时候让了,做好的装饰面少有能带走的,岂不是都竹篮打水空了一场?” 苏沅呵了一声,无奈道:“这时候不空,以后也会空,晚空不如早空,能省的麻烦这时候省了,对长远的发展是有利无害的。” 来福悻悻之下说不出话。 显然是在心疼花出去的银子。 苏沅没那么多心思多想。 略微沉吟就说:“这样,你找几个身强力壮的人,去将铺子里能带走的东西全都带走,带不走的,索性就是砸了毁了弄坏了,也不能留半点可用之物在里头。” “先不用知会他,等他来问了再说,铺子咱们不租了,谁乐意要让他高价租给谁。” 就算是要搬走。 苏沅也绝不会让那人有任何占便宜的机会! 来福不甘心的应是。 顿了顿又道:“那咱们的铺子怎么办?” 苏沅撑着额角想了想,说:“我之前只想着要找个地段好的,这样人流量大,好做买卖,此时转念一想,其实也不见得就是那么回事儿。” “咱们换个僻静些的地段选一个,这回不租,买。” 租得铺面总是少不了各种各样的麻烦事儿。 遇上个事儿多得原主,来日总是少不了心烦之时。 不如直接咬牙买一个。 不管怎么说,好歹都是自己的。 想怎么做也无人可干涉。 来福咽了咽口水,小声提醒。 “公子,盛京城的铺面价格可不低,就算是僻静些的地段,咱们买下来也是要花不少银子的。” 苏沅虽是有了些身家。 可一直在各种折腾。 赚来的银子不等在荷包里揣热乎。 扭头又不要钱似的洒了出去。 仔细算下来,苏沅手中可调动的银两其实很是有限。 买下盛京城的一个铺面。 于此时的苏沅而言,其实还是吃力的。 苏沅也知道自己兜里余钱不多。 但事实摆在眼前。 不这么做没办法。 她苦哈哈地叹了口气,苦笑道:“贵就贵点儿吧,纵是吃力些,也算是咱们在盛京城中置办了房产,不管怎么说,银子花出去了,好歹能见着东西。” 林明晰来日若是在盛京城中为官。 她买个可安身之处,也不算是白瞎。 苏沅心意已决。 来福有心想劝又不知说什么好。 踌躇了半晌只能无奈说好。 只是盛京城中的铺面向来都是供不应求的。 想买一个合适的,远比租一个更难。 这事儿一时半会儿着急不来。 只能是慢慢地找。 苏沅心烦意乱地将桌上的东西清理了一下,时不时就抬头看一眼外边的天色,暗暗嘀咕。 “今日怎地如此难熬?” 她从清早起来就开始数时间。 可此时的一个时辰感觉比往日的三个更为难熬。 到了这会儿,苏沅都觉得过去了好久。 实际上才半个时辰不到。 苏沅自以为自己嘀咕得很小声。 实际上来福却都听到了。 看苏沅一脸忍着焦急的样子。 来福眼中闪过一丝打趣的狭促,好笑道:“您惦记着林公子,自是觉得时间难熬。” “可这会儿到明日,还有好些时候呢,您总是这么念着,也不知林公子的耳朵该烫成什么样。” 老话说得,谁被人一直惦记着,耳朵就会滚烫。 来福这话显然是调侃。 苏沅耳朵微微泛红,说出的话倒是硬气得很。 “胡说八道,谁说我惦记他了?” 林明晰读书本就用功。 又有南正奇的悉心指导。 学问本就不差。 早在之前,苏沅就听南歌离说过,科举于林明晰而言并非难事儿。 又早早地在皇上那里排了名号。 只要正常发挥,怎么都不会出错。 按理说苏沅不应该为此事担心。 可理智是一回事儿。 心里想的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不担心怎么都是不可能的。 苏沅挣扎了半天无奈放弃。 扯了扯嘴角自嘲道:“我可算是领会到别人说的陪考,比自己亲自下场开始更紧张是怎么回事儿了。” 若不是不可以。 苏沅甚至恨不得去替林明晰考。 尽管以她的水平,去替考成绩一定比林明晰差就是了…… 苏沅一摇三叹地不说话。 来福生怕自己多说惹得苏恼羞成怒。 艰难的忍着笑不敢出声。 苏沅心累不言地白了他一眼,摆手赶人。 “你的事儿都忙完了?有空在这里看我的笑话?” “赶紧走赶紧走!别在这儿碍眼!” 来福笑呵呵地走了。 苏沅撑下巴巴地开始叹气。 “明天怎么还不到?” “这可实在是太磨人了……” 第377章 阴谋 苏沅焦灼了一整日。 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儿。 鸡叫头遍醒了,死活再也睡不着。 索性就爬起来熬时间。 来福打着哈欠走出来,正好看见苏沅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发呆。 吓了一跳后忍不住笑。 “您这是一夜没睡?” 苏沅叹气。 “睡了。” 就是没能睡多大会儿。 往日能让她流连忘返的床铺,这会儿就跟扎了钉子似的。 怎么都躺不下去。 来福正想宽慰几句。 苏沅却说:“不知道为什么,从昨日起我眼皮就一个劲儿的跳,心里总是觉得不踏实。” 苏沅不迷信。 但此时许是关心则乱。 心里稍微有点儿膈应就怎么都不踏实。 来福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试探道:“再过一会儿,也差不多到了林公子该进场的时候,您要是实在不放心,要不咱们就驾车悄悄地去瞧上一眼?” 像是猜到苏沅在担心什么。 来福笑道:“今日送考之人众多,人来人往的,只要咱们稍微谨慎些,怎么也不会被人察觉的。” 苏沅心念微动,不太确定道:“真能行?” 来福笑了。 “自是可行。” “您换身衣裳等一下,我这就去将车马备好,赶过去时间也是正好。” 左右在此也坐不住。 不如去看看。 来福去备车了。 苏沅心底的不安却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缓缓放大。 她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昏暗的天色,无声在心中细念。 “可一定要平平顺顺的才好……” 苏沅带着来福出了门。 林明晰也顺利抵达了考场。 进场之前,要在门口接受检查。 因考试连续进行三日。 整整三日内考生都不可出场。 吃喝拉撒都在一个狭窄的小隔间里。 所以考生自带的东西很多。 每一样都要挨个检查。 进度很慢。 拎着各色篮子背筐的考生排出了很长的队伍。 很久才能看到人头往前动上一点。 苏沅到的时候,文史院前基本上已经没有了可下脚之地。 马车只能远远的停在角落里。 而这个角落,压根就看不到人群以内的任何情况。 到都到了,只能在这儿眼巴巴的望着。 苏沅自是不甘心。 她纠结了不到三秒,果断拎着裙摆下了车。 她往日都是以男子面貌现于人前。 今日为了掩人耳目,特意换了身轻简的女装。 头上戴了白色的纱帽。 光是这么看着,就是一副寻常闺阁之女的扮相。 她带着来福顺着人群往里走了走。 心里想的是碰运气,万一能远远的看到林明晰一眼也是好的。 可人实在是太多了。 苏沅左右看得眼睛都快瞎了。 还是没能找到林明晰的脸。 她正心烦意乱时,前头维持秩序的人喊着驱逐送考的人。 前边的人慌忙后退。 瞬间人踩人脚压脚的往后挤。 苏沅被人挤得歪了歪身子。 险些摔倒在地。 她正仓促隐身时,身后响起了一声几乎察觉不到的叹息。 “傻丫头。” 随后腰上就多了一只温热的大手。 稳稳地扶着她出了拥挤得过分的人群。 大手的主人神色复杂的看着苏沅,抬手帮她将被挤乱了的纱帽整理了一下,无奈道:“不是说了,不许来吗?” 苏沅没想到自己打扮成这样,还能被林明晰于人群中认出来。 悻悻之下,心底绽放的又是不可说的欢喜。 她支支吾吾的搓了搓手,小声嘟囔。 “我这不是不放心么?” 林明晰哭笑不得的看了她一眼,好笑道:“让人不放心的是你。” 苏沅到了盛京就只给林明晰送了一个荷包。 其余时候就跟入了海的鱼似的,谁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林明晰自从知道苏沅到了盛京,心底就隐隐有种能在文史院前见到她的预感。 今日来了,他没忙着排队。 反而是游离在人群外慢慢的找。 苏沅穿成这样其实不好认。 但跟在苏沅身边的来福一眼就能瞧出。 林明晰先是找到了被人挤得差点变形了的来福。 顺着就找到了苏沅。 面的林明晰暗含微斥的眼神。 苏沅张了张嘴难得语塞。 毕竟这事儿说起来,她的确是亏了几分道理。 她停顿了一下,故意略去了林明晰提醒自己不可来之事。 不满道:“你可拉倒吧,你是考生,考生最大,我今日懒得与你计较。” 林明晰轻声一叹。 好笑的隔着帽子拍了拍她的头顶,轻声道:“此处人多眼杂,也很是混乱,在此停留过久不安全,你赶紧回去休息。” 怕苏沅又躲起来了。 林明晰不放心的叮嘱。 “我这里结束了,就去找你,好好等我,不可胡来。” 苏沅见着人也就放心了。 闻言不假思索的就点头说好。 她将准备好的一个篮子塞给林明晰,乐呵呵道:“这里头装着的都是吃的喝的,全是易保存不会坏的,你拿着进去换着吃。” 这三日所需之物,林明晰早就准备全了。 可他还是接过了苏沅手中的篮子,认真点头。 “我知道了,快回去吧。” 苏沅冲着林明晰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在林明晰满是笑意的注视中走远。 林明晰心底坠了多日的石头轰然落地。 缓缓呼出一口气,走到了人群中依序排队待检。 时间一点点过去。 林明晰终于受检结束进了内场。 苏沅看着他进了那道门,说不出什么滋味的松了一口气。 只要进去了,三日之后才可出。 在考场中无人敢作妖。 理应是可以放心了。 苏沅招呼着来福回去。 两人上了马车走远。 人群中一个看似送考的男子见了,逆着人群而去。 考场内是提前布置好的。 一大片空地。 被挡板隔成了左右不同的小隔间。 一人一间。 林明晰找到写了自己名字的位置坐定。 刚坐下准备整理自己的东西。 突然就走过来了一个人。 那人将一个小荷包扔到了林明晰的桌上。 林明晰目光一凛,飞快起身抓住了他的手腕,冷声道:“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低垂着头看不起面容。 张嘴之言满是阴冷。 “林举人在此坐着倒是心安,只可惜,不知你那娇美的小娘子如今是何种情形。” 不等林明晰说话。 男子就冷笑道:“不瞒你说,你那小娘子着实可人,有贵人早早的就看上了,只可惜小娘子实在谨慎,始终不曾冒头。” “贵人守株许久,只等今日捕兔。” 第378章 锦绣前程不如你 他意味不明的看了林明晰腰间的荷包一眼,讥笑道:“现如今,想来贵人已经得手得偿所愿,小人只是看您一无所知,实在可怜,前来来知会您一声罢了。” “等您在此金榜题名,您那小娘子只怕也早就成了贵人的掌中之物,一时间,小人竟不知是该恭贺您前程似锦,还是该可怜您痛失所爱。” “您若是不想今日与那小娘子见的就是最后一面,不如早些出去往城西三里的宅子里瞧瞧,说不定还能有所转机,否则等到三日后,只怕是再也见不着了。” 男子字字机锋指向苏沅。 林明晰心中顿时骇然。 他变色之下正想多问。 谁料刚刚还一副被他制住的男子突然用力,挣脱后犹如滑溜的鱼,闪身没入眼前之境。 瞬间就再无踪影。 林明晰冷着脸打开了男子扔到桌上的荷包。 打开一看发现里边装着的是苏沅笔迹的纸条。 巴掌大的纸条上就写了两个字。 救我。 与纸条一起的,还有林明晰之前送给苏沅的一支木钗。 之前俩人说话的时候,林明晰隔着纱帽看得不甚清楚。 但隐约能见苏沅今日所戴的就是那枚木钗。 东西和字迹都是苏沅的。 苏沅今日到了考场前。 说不定就是在他与苏沅说话的时候被人察觉了踪迹。 万一苏沅真的被人抓走了,那…… 素来以冷静自持的林明晰心神大乱。 甚至顾不得分辨男子话中漏洞。 迟疑不到一瞬,起身就要往外。 但此时考场的入场大门已经关闭。 按规矩,进去的人在考试结束之前,绝对不可再出。 出去就算是自己放弃了今年的考试。 林明晰起身时就有人大声喝止。 他充耳不闻径直向外。 走到门口被人拦住。 林明晰今日赴考,钱奇安是暗中打过招呼的。 守在门口的人得了招呼,虽对林明晰进场后还想外出不解。 可语调还算客气。 “这位举人,进场后不可外出,您还是回去静候考试吧。” 林明晰狠狠一咬牙,沉沉道:“我要出去。” 那人面露为难,苦笑道:“您这就是在为难小人了,谁都知道,这文史院的大门进了三日后才可出,让您在这时候出去,不就是坏了规矩吗?” “小的不敢让您出去,您就别为难小的了。” 林明晰闭了闭眼,咬牙道:“我知道规矩,但是我今日必须得出去。” “这……” “我什么都知道,但是我必须出去。” 那人所说所示样样不错。 林明晰哪怕明知这是一个针对自己的圈套。 甚至很有可能是一个虚晃一枪的阴谋。 可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苏沅真的涉险了,他却在此心存侥幸以至苏沅陷入险地呢? 事关苏沅。 林明晰不敢有分毫大意。 那人先前受了钱奇安给的好处。 见林明晰执拗得过分,忍不住放低了声音小声道:“林举人,三年才开一次闱,您等这次考试足足等了三年,错过了今日,那就是三年之后才能再进这道门。” “什么天大的事儿能比得上前程重要?” “您先回去安心待这三日过去,等……” “我等不了了。” 什么前程什么锦绣。 没有什么会比得上苏沅更为重要。 只要确保苏沅无事。 今日就算是被人算计了。 他也心甘情愿。 林明晰面色一凝,对着守门之人长鞠一躬,轻声道:“我知所求过分,但有不得已的苦衷,今日放弃实乃隐情所致,与他人无关,大人就当谅我心中焦急,放我出去罢。” 林明晰与守门人说话时,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得知林明晰要出场。 多数人都露出了震惊之色。 人群中暗论四起。 众目睽睽之下,守门人有心多劝都不好多嘴。 只能是换了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冷硬道:“你可想清楚了?” “此门一出,必是三年后才可入,出后不得反悔,任你有何苦衷,也不会再入门的机会。” 林明晰怅然一叹,定声道:“请大人成全。” 林明晰心意坚决。 无人可劝。 守门人无奈只能与同僚商议。 不过片刻,林明晰心中却无比煎熬。 紧闭的大门缓缓敞开。 外边没来得及走远的人们吃惊的看着门后的林明晰。 像是在诧异分明已经过了时辰。 为何会有里边的人想出来。 林明晰深吸一口气,正要往外走。 人群中突然传来了一声怒喝。 “林明晰你给我站住!” 林明晰脚步狠狠一顿。 苏沅满面急色的打马飞驰而至,冲散了人群急急勒住缰绳。 不等马停稳就扯着嗓子大吼:“你给老娘滚回去!” “沅沅!” “沅你的个大头鬼!” “马上给我滚回去考试!” 苏沅怒极大吼:“你敢跨出来一步,回去我就打断你的腿!” 见着好好的苏沅林明晰惊愕不已。 被吼了甚至忘了反应。 苏沅生怕他一时糊涂,赶紧喊:“我什么事儿也没有!” “赶紧滚回去!耽误了考试,你以后就自己一个人过去吧!” 林明晰又惊又喜忘了言语。 守门之人见情况有所转机。 生怕再出岔子误了钱奇安的嘱托。 赶紧喊:“时辰到!闭门!” 大门缓缓关闭。 苏沅在马背上和门内惊愕未褪的林明晰隔空对视。 林明晰嘴唇微动似在唤她。 苏沅心头微颤,红着眼咬牙:“不想被打断腿,就给我安安生生的待着!” “三日后,我来接你回家!” 大门重新紧闭。 苏沅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随后连滚带爬追过来的来福,气喘吁吁的趴在马背上不由自主的翻白眼。 “咱们可是赶上了?” 这一路为了赶过来。 当真是险些连命都跑没了…… 要是没赶上。 来福估计回去就得上吊。 为什么要嘴贱建议苏沅来送考,若不是…… 苏沅脸色难看的嗯了一声:“赶上了。” 就差一点。 差一点就赶不上了…… 来福艰难从马背上坐直,正想说什么的时候,苏沅突然调转马头就要走。 来福大惊。 “主子您这是要去哪儿?” 苏沅冷笑。 “自然是去打狗!” 想抓她威胁林明晰。 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样的本事! 她今日就要去让那人知道,不做人的下场是什么! 第379章 何其恶毒 苏沅话音刚落,马蹄疾驰而去。 眨眼间人就没了踪影。 来福心惊叫了声不妙。 赶紧手脚并用的奔了过去。 苏沅打马飞驰直奔目的地。 马蹄尚扬人就直接从马背上飞跃而下。 推开了守门的两个侍卫,飞起一脚将紧闭的大门踹开。 径直就往里冲。 “叶清河!” “叶清河你给我滚出来!” “叶清河!” 苏沅来势汹汹。 势不可挡。 叶府的人始料不及,来不及反应,根本就拦不住她。 苏沅后头跟了好些人呼呼啦啦的追上来。 但府中多是些不擅拳脚的文人。 数次纠缠非但没能讨着好。 还被苏沅抢走了一把长刀。 苏沅面无表情的拎着一把开了刃的长刀冲进了内院,见到了单手负于身后站着的叶清河。 叶清河像是没看到苏沅手中威胁十足的长刀似的。 静静的看着冲进来的苏沅。 眼底闪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惊艳。 将近两年过去。 苏沅曾带稚气的五官肆意长开,眉浓目深,鼻翘唇红,铺开了一层浓烈得让人惊艳的美。 她一身白色裙装静立于前。 眸中带怒。 樱唇抿紧。 纵是叶清河心中有无数诗书。 此时竟也不知道应用何种言辞来描绘所见之美。 四目相对半响。 叶清河突生感慨,轻叹道:“你长大了。” 曾经的苏沅是一个让人不由自主想靠近的小太阳。 如今的她,早已成长为最夺目的娇花。 让人心底不受控制的生出迤念。 想将这朵诱人的娇花摘回家。 藏起来好生怜惜。 最好是谁也不让见才算好。 叶清河眼中的侵略性强到不加掩饰。 那种直白得过分的目光。 甚至恍惚中让苏沅有种自己没穿衣服的错觉。 她眸色更冷三分。 话出口全是讥诮。 “好歹也过去了两年,叶大人都长了本事,我这样的小人物,怎敢不长?” 苏沅送完林明晰。 本是打算直接回去的。 但谁也没想到,她竟一早就被人盯上。 回去的路上更是遇上了暗中潜伏等着抓她的人。 来人身份不明。 出手却很是凶狠。 苏沅想弄清楚来人的目的。 佯装不敌被人抓住。 意外发现来人并非想伤自己性命。 只是让人拿走自己身上的最为明显的信物。 林明晰送的那支木钗被人拿走的瞬间。 苏沅就意识到了问题出在哪儿。 拼死脱困后,在路边抢了马就奔着文史院赶了过去。 此时想起。 苏沅仍觉后怕。 若不是她此行从天机所中带了两个身手好人的暗中随行。 光带着一个只会嗷嗷嗷的来福,说不定就让那些人得手了。 林明晰要是真的从文史院的大门走出。 那这些年的积累等待全成幻影。 三年再等三年。 人活一辈子,能有几个可挥霍的三年? 叶清河这般心思毁林明晰前程。 何其恶毒? 苏沅冷冷的看着叶清河,一字一顿。 “你也是读书人,自晓读书不易赴考艰难,林明晰与你素无恩怨,就算是不顾往日情谊,你何至如此加害?” 叶清河闻言眉梢微扬。 状似自嘲。 他晒了一声没回答苏沅的话,反而是不解道:“说起来,我自认为不曾暴露身份,你是怎么猜到是我做的?” 叶清河心思缜密。 所做做行。 全是精心布置。 他本以为这会成为一个巨大的惊喜。 谁成想,苏沅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猜到,并且直接杀了过来。 苏沅不屑的呵了一声,冷笑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么简单的道理,叶大人竟不能明白吗?” 苏沅自己当然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明白前因后果。 但是她有天机所。 天机所的人每到一处,就会竭尽所能的搜集各种信息。 叶清河身为闫修目前很是信任的助手。 他的信息自然也在天机所的名目之内。 先前无人察觉叶清河所筹阴谋。 可他的人一露面,就被跟着苏沅的人认了出来。 有天机所的信息相辅。 又有铁打的事实摆在眼前。 苏沅怎会不明白? 叶清河意外的看了苏沅一眼,玩笑似地说:“看样子啊,沅沅这两年并未虚度,此次进盛京,身边还有能人相助呐。” 他说完不等苏沅回答。 自己就先笑出了声。 “不过想来也是,你是个有本事的,怎会做没把握的事儿?” 他遗憾的叹了口气,满是无奈。 “是我大意了。” 但凡他能再谨慎些。 将苏沅这个变故算进去。 或许此时林明晰早已出了考场。 苏沅也会被带到他精心准备的私宅。 一切惊喜都会如他所想所愿。 但如今看来,只怕是惊喜不复存在了。 叶清河感慨得真心实意。 苏沅听了却只觉恶心。 她从前只觉这人是个功利心强的。 但人活着就是为了自己。 无可厚非。 可如今看来,当真是她瞎了眼。 苏沅转了转手腕,手中长刀凛凛生寒。 在苏沅身后不远处的人见状惊呼不断。 赶紧扑上来将叶清河维护其中。 警惕十足的盯着苏沅。 苏沅意味不明的瞥了如临大敌的众人一眼,眸中满是不可说的可笑。 “这么多人拦着,是怕我杀了他?” “你会吗?” 叶清河做了个制止的手势不让人上前。 往前走了一步。 眉眼间依旧含笑。 字字言中却充满了说不出的隐晦期待。 “沅沅,你会杀我吗?” 苏沅烦躁拧眉,想也不想的呸了一声。 “别叫我名儿。” “你不配。” 叶清河低声叹气。 “沅沅。” “我……” “杀你自是不敢的,毕竟叶大人如今是朝中重臣,滥杀朝廷命官的罪名我可担当不起。” 她只想泄气。 可没想过为这么个人渣赔命。 苏沅将长刀随手一扔,拧手腕掰手指,慢悠悠道:“可我今日总不能白来,你说是吧?” 叶清河不解挑眉。 不等有所反应,苏沅突然发难,一脚踹中他的胸口,直接将人踹得飞了出去。 尖叫不断。 苏沅施展轻功闪身上前。 拎起叶清河的领子狠狠的朝着门的方向砸了过去。 虚掩的房门被咣一下砸开。 叶清河咳嗽着被砸进了屋里。 苏沅脚尖一点避开了身后拦截之人的动作。 唰一下就飞进了屋子。 院子里呆滞的众人听到门砰的一声。 被人从里头锁死。 里边的人出不来。 外边的人进不去。 门外呼喊不断。 有人正要破门。 门后传来了苏沅冰冷的嗓音。 “奉劝各位冷静些,否则拳脚无眼,我若是一时失手伤了叶大人的性命,也不知谁能担待的起。” 叶清河接连被苏沅又踹又砸。 这会儿半躺在地上。 恍惚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宛若是移了位。 喘气都费劲儿。 谈何反抗? 第380章 你的心意与我何干 他吃力的支起身子,忍着咳嗽说:“她不会伤我性命,你们退下,不可声张!” 门外的人不敢回应。 苏沅闻言嘴角扯唇了个嘲讽十足的弧度。 她冷声道:“你说的对,我的确是不敢伤你性命,可有些事情,做了总是要承担后果的。” “叶大人,对不住了。” 苏沅是裹着火来的。 饶是有心留几分理智。 毫无招架之力的叶清河也足足吃够了苦头。 叶清河见过苏沅动手。 也暗暗唏嘘过被苏沅摁着打的人有多惨。 如今挨打的人变成了自己。 他除了肉痛,更多的却是好笑。 他放弃挣扎似的仰面躺在地上。 喘着气说:“你可曾记得,以前你也是用这双手护过我的?” “在那条巷子里,柳家那个倒霉少爷被你打得够呛,当时我就在想,这姑娘看着娇娇柔柔的,怎地如此厉害。” “我没想到,你的手有一日竟会打到我的身上。” 苏沅闻言恍了一下。 不知作何表情的呵呵一笑,淡声道:“你在做那样的事之前,就理应想到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沅沅……” 苏沅:“再叫一声牙给你打碎!” “哈哈……” 叶清河笑了几声牵扯得伤处震痛。 艰难的稳住了呼吸才说:“我其实有个问题一直想问。” “你与我分道而裂,是为了林明晰吗?” 跟林明晰相比。 不算光明磊落的叶清河更是没什么好友。 他绞尽脑汁的算计自己的前程。 估算他人的人心。 冷冷静静的算好了一切。 却没想到中途能闯出来个意外的苏沅。 于他而言。 苏沅跟所有人都是不一样的。 但对苏沅而言,他好像什么也不是。 苏沅只在乎林明晰。 叶清河闭眼压下翻涌的不甘,自嘲道:“林明晰当真那么重要?” “在你眼中,他就那么好?” 叶清河自嘲中满是讥讽。 甚至生出怒气。 “可你曾经也是护过我的!为何如今只看得见林明晰!” 叶清河充斥着怒气的指控。 落在苏沅耳中尽是说不尽的滑稽。 她无喜无怒的注视着叶清河近乎狰狞的面孔,轻声道:“那你可知,我当初为何护你?” 叶清河狠狠一顿。 苏沅自顾自的笑出了声。 她说:“因为你是林明晰的朋友。” 苏沅不是个喜好多管闲事的人。 对除己之外的事儿也不感兴趣。 生不出多余的同情心。 她当时之所以见叶清河遇难处出手相助。 原因只有一个。 因叶清河是林明晰的朋友。 她因林明晰对叶清河格外容忍。 现如今叶清河却问为何自己比不上林明晰。 苏沅滑稽之余只觉好笑。 她当时究竟是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还不错的? 苏沅甩了甩略带酸疼的手,冷冷道:“今日我来,不是想跟你叙旧的,毕竟你我之间早就没什么可论旧情的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别去动你不该动的人,别去起你不该起的念头。” “你若是不作妖,咱们尚可如此井水不犯河水,但你但凡胆敢生出半点对林明晰不利的心思,下一次,可就不会是这么一顿打能解决了的。” 苏沅纵是无官无职。 也无叶清河的威风气派。 但她也容不得任何人算计。 这样的事儿,有且只有一次。 叶清河凝滞许久未有回应。 苏沅倒也不在意。 她拔腿就要走。 叶清河突然出声。 “你只知林明晰,那你可知我的心意?” “林明晰重要,难道我的心意就真的那么一文不值?” 苏沅冷笑。 “我只在乎的我想在乎的,别人怎么想的与我何干?” “叶大人说的心意太贵重,我消受不起,您还是另寻他人吧。” 苏沅毫不犹豫的推门而去。 脚步背影全是决然。 叶清河愣愣的看着她走远。 一直以来被自我麻痹而填充的心口,像是瞬间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块血肉。 空荡荡的呼啦往里灌风。 发梢指尖炸开的,全都是窒息的疼。 无人敢拦苏沅。 苏沅扬长而去。 叶清河过了许久才堪堪回神。 他看着自己被处理好的伤口不言语。 跟着他的人将大夫送走,忍不住小声道“大人,大夫说您伤得不轻,得好生静养些时日,万幸的是都是些皮外伤,未伤及筋骨,否则若是伤到厉害之处,只怕是……” “都是些皮外伤,有什么好值得大惊小怪的?” 苏沅下手虽狠。 可到底是留了分寸。 叶清河恍惚中竟生出了一种暗庆之感。 他自嘲道:“你看,哪怕是到了这种时候,她还是心软的。” “打我只是想让我疼,还是不忍伤我命。” “我从很早就知道,她心软……” “大人,她分明是……” “好了。” “我累了,你下去吧。” 叶清河摆手制止了那人的话。 等人走远后才无声苦笑。 “我何尝不知,她是怕给林明晰惹麻烦才对我留了一线?” 可那又如何? 只要他还活着。 他就不可能放弃。 苏沅不是说自己最在乎的只有林明晰吗? 可那要是林明晰没了呢? 她不就能看到自己了? 叶清河忍着疼呼出一口气,哑声轻叹。 “我怎么可能会放弃呢……” “那也是我想要的人啊……” 苏沅的动作实在太快。 以至于来福追到的时候,她已经杀了进去。 第一个人杀进去就罢了。 要是再让来福也冲进去。 叶清河满门上下的人就都可以滚了。 心急如焚的来福被拦在门口不得入。 正想要不要拼命硬闯的时候。 苏沅出来了。 来福看到苏沅好胳膊好腿的瞬间,险些激动得哭出声。 连滚带爬的扑过去就喊主子。 苏沅嫌弃的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瞧你那点儿出息。” 来福苦着脸道:“您太吓人了,我……” “我没事儿。” 来福…… 惊魂未定的来福被苏沅带着回去。 一路上来福都在絮絮叨叨的说自己有多害怕。 苏沅心不在焉的听着,突然说:“对了,你找几个人在文史院的门口守着,有任何动静就立马通知我。” 来福悻悻应是。 苏沅吐出一口浊气,仰头看着不见日光的天色,无声一叹。 “入了这盛京城,风只怕是再难小了。” 第381章 不打不长记性 林明晰差点出了文史院大门耽误了考试。 苏沅冲进叶清河府上据说把人打了。 这两件事都不算小。 很快就在外传播开来。 苏沅刚带着来福回去不久。 吴川就闻讯而来上了门。 苏沅上一次和吴川的交谈并不愉快。 此时再见。 两人的心情都很复杂。 吴川一言难尽的看了苏沅一眼又一眼。 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得苏沅头疼。 “想说什么就直接说,支支吾吾像什么鬼?” 吴川被噎了一下,倒也没在意。 顿了顿就问:“你真去把叶清河打了一顿?” 苏沅冷笑。 “不打留着过年吗?” 就叶清河做的这事儿。 别说是打一顿。 弄死他苏沅都不觉解气。 吴川神色微妙的对着苏沅竖起了大拇指,由衷佩服。 “厉害。” 叶清河是朝廷命官。 殴打朝廷命官可不是小罪。 苏沅说打就打了。 这份雄胆和魄力。 让人不得不服。 服气归服气。 吴川也没忘说:“叶清河此人看似性子和煦好相处,实则最是记仇,暗中报复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你将人打了,他心中记恨,来日只怕麻烦少不了。” “你记得提防着些。” 叶清河初入盛京时,明里暗里吃了不少亏。 也被很多人瞧不起。 可不到两年的时间,之前看不起他的人或多或少吃了苦头。 他也顺利在盛京扎根。 这样的人,可谈不上什么胸怀大度。 苏沅烦躁的摁了摁眉心,淡声道:“打不打这梁子早就结下了,没差。” 她和林明晰不去招惹,叶清河不是也眼巴巴的上门来找麻烦了? 苏沅现在算是想明白了。 有些麻烦,不是想避就能避得过的。 树欲静而风不止。 你不想惹麻烦。 麻烦也会来找你。 与其一味避让。 不如主动出击。 起码还能占据主动的一席之地。 吴川叹气。 “你将人打了也就罢了,这事儿不知为何传得很广,要是叶清河想以此事做文章,你只怕是……” “不至于。” 苏沅不掩讥诮的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道:“我是将他打了不假,可为何挨打,他绝对不敢说。” “他也不敢以这样的理由来找麻烦。” 叶清河设计想抓苏沅用来威胁林明晰是事实。 这样的理由无论放在哪里,他都站不住脚跟。 苏沅动手之前就想到了。 她一点儿不怕。 吴川知道得少,一知半解的也不太能明白苏沅的底气从何而来。 不过他在苏沅身上前后吃过不少亏。 胜在识趣。 见苏沅无意多说,索性也就不问。 一路沉默着到了竹林。 苏沅就被在门口等了许久的南歌离拉着进了里屋。 南歌离拉着苏沅上下看了好一会儿,见她没伤着,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你说你好好的,有什么事儿不能静下心来想个周全的法子,为何就非得冲上门去将人打了?” 苏沅这会儿想起仍是气不过。 张嘴就道:“不打他一顿不能长记性!” 南歌离无言以对。 只能是拉着苏沅细细的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苏沅险些被叶清河抓走一事。 除了苏沅谁也不清楚。 此时听谁也说起,南歌离心中都是不可控的一阵后怕。 若苏沅没逃脱的本事。 真被叶清河得逞了。 林明晰这三年的前程,可就算是再无转机的毁了。 三年说来不算长。 可再等三年,又谈何容易? 南歌离压着怒火轻声道:“万幸无事,进了考场三日不出,林明晰在里头怎么都不会有事儿,你也可安心了。” 苏沅幽幽一叹,苦笑道:“成绩未出之前,怎么都是难放心的。” 南歌离想来也是,安抚似的拍了拍苏沅的手,缓声道:“之前不让你来,就是怕遇上这样的事儿,谁知千防万防没能防住,最后竟险些出了这样的纰漏。” “早知如此,还不如早早的将你叫到我身边跟着,起码安全是能有保障。” 苏沅嗨了一声,好笑道:“他人若是有心,我在哪儿都是一样。” 无心哪儿能抵得过有心设计? 南歌离皱眉道:“你这次一闹,算是在人前彻底露了面,你干脆搬到这里来与我一起,大事落地之前少出门。” 苏沅不赞同的摆手。 “那可不行。” 南歌离叹气。 “这是为了你好,你别倔。” “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可这时候我躲起来也不算个事儿。” “再说了,我能躲一时,还能躲一世么?” 林明晰若是不被外放。 势必要在盛京城中长留。 苏沅总不可能与他长年累月的分隔而行。 早晚都是要到的。 有什么可躲的? 苏沅不以为意地说:“再者说,先生本就暂时不可露面,若是我与您一起,少不得引人注意,到时若是暴露了您和老爷子的行踪,我拿什么赔罪?” 南家父女尚在人世,是个不可说的秘密。 当初为了能保住南家父女,皇上前后不知费了多少心思。 如今不到南家沉冤得雪翻证之时。 若是轻易暴露了行踪,不光是皇上那里为难。 当初暗中帮扶的相关人都少不得要被牵连。 孰轻孰重。 苏沅心里有数。 她也不想因自己的事儿给别人添乱。 南歌离知晓厉害,沉默之下竟不知可说什么。 所幸苏沅也不想在这事儿上纠缠。 说笑着就说起了另外一事。 得知她想在盛京城中开店,南歌离好笑道:“你倒是个能耐的,这才多少时日,竟折腾出这么多花样。” 当初苏沅说想做胭脂水粉的买卖。 南歌离只当她是想多条路子。 谁能想,她这买卖竟要做到盛京城了。 苏沅啧了一声,苦笑道:“想法是好的,只是目前还没能找到合适的地方。” 盛京城什么都贵。 合适的地方不好找。 弄来弄去折腾半天,银子花出去不少。 就是见不着回头钱。 见苏沅实在发愁,南歌离心头微动,笑着说:“其实做买卖,叶并不一定要拘泥于在什么地方。” “你不是说,自己弄了艘画舫吗?” 苏沅眼里一亮,不太确定道:“您是说,用画舫来取代铺面?” 南歌离勾唇。 “这有何不可?” “可是画舫毕竟不是固定之所,长此以往的话,合适吗?” 南歌离屈指敲了敲苏沅的脑门,轻笑道:“有什么不合适的?” “你这一路上张罗着过来,效果不是挺好的吗?” “人人都在街上摆摊开铺,你将铺子弄到画舫上,形式别致也很是新颖,画舫停靠在岸边也无需花多余的银子,本钱省了,进城也很方便,上哪儿找这么合适的铺子?” 苏沅撑着下巴认真想了想,觉得这个提议说不定可行。 画舫是早就买下来的。 稍微再装点一下就可营业。 万一有点儿什么,直接就能举家溜走。 也不用担心折损消耗。 长此以往,能省下的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第382章 想当打手的情报人员 见苏沅想得出神。 南歌离轻声而笑,说:“至于你说的置办宅子一事,我这里倒是也有个去处。” 朝中有个前几年告老还乡的老大人,在海棠巷中有一处宅院。 一个两进两出的宅子。 不算多大。 可胜在地段合适,规制也很是漂亮。 那位老大人与南家关系不错。 回乡前将宅子托付给了南家。 想的是有合适的人想买,就将宅子卖了便是。 可紧接着不多时南家就出了变故。 此事就这般搁置了下来。 南歌离说:“那宅子你与林明晰两个人,再加上几个下人,怎么都是合适的,就算是来日将他家中父母接来同住,也不会挤,正好合适。” “你若是有意,回头得空了,我就找人带你去瞧瞧,不过……” 南歌离戏谑一笑,调侃道:“买宅院一事,倒是不着急。” “毕竟林明晰若是今朝出了成绩,拿了个什么状元探花之类的名头,皇上少不得要进行恩赏,一处合适的状元府怎么也是有的,你大可等着住现成的。” 苏沅闻言撑不住笑出了声。 “参考之人甚多,状元郎只有一个,哪儿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南歌离听了倒是不在意。 她说:“不拘是什么,咱们等着瞧便是了。” “反正,出榜也要不了多久的。” 苏沅心不在焉的说好。 南歌离又跟她说了些散话。 特特叮嘱了苏沅不可冲动行事。 天色快暗时,才暗中将苏沅送走。 为了避人耳目。 苏沅回城前,特意去城外的寺庙里转了一圈。 第二日,她就从来福口中听闻叶清河告病休朝,在家中修养的事儿。 来福说起此事,又是愤怒又是悻悻。 “听说叶大人病得不轻,在床上起不了身了,前后请了几波大夫都不见好转,已经邀了大夫去府上住下了。” 苏沅微妙的微微扬眉,玩味道:“病得这么厉害?” 来福点头。 “那可不。” 叶清河府上人来人往,熬药送药的折腾了一整晚。 现在整个盛京城中的人差不多都知道,叶大人病得厉害。 来福悄悄瞥了一眼苏沅的脸色。 见她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忍不住小声嘀咕。 “主子,不是我说您,您下手也太狠了,要是真把人一顿打过去了,这事儿咱们可就是彻底说不清了。” 昨日之事甚至惊动了京兆府。 据说京兆府都去了人,问是否需要将擅闯之人拿下问罪。 也不知叶清河是怎么跟人说的。 总之最后没来人抓苏沅。 来福一想到就控制不住的暗暗庆幸。 苏沅却不甚在意。 她漫不经心地说:“叶清河是故意的。” 来福茫然。 “啊?” 苏沅要笑不笑的看了他一眼,慢悠悠道:“你真以为,我能把他打死?” 苏沅自己动的手,心里有数。 叶清河身上多是皮外伤。 纵是他天生体弱,也绝对不至于到要命的程度。 讲究些的,每日抹些消肿化瘀的药,要不了多久便可大好。 不在意的,不去管也会自然好。 叶清河借故弄出这么大的阵仗,还因此告病修养,若不是为了彰显自己体弱,唯一能说得通的,就是他想借着告病的机会,避开什么。 苏沅百思不得其解的拧起了眉,狐疑道:“可他到底想躲什么?” 来福听得满头雾水,迷惘的张大了嘴。 “这就不得而知了。” 苏沅一时想不明白。 也懒得强求。 索性招手示意来福凑近些,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来福嗯嗯嗯的说是,不一会儿就去将一堆册子抱了过来,两人凑到一起,嘀嘀咕咕的说了好半天才作罢。 南歌离的话给了苏沅提示。 苏沅认真琢磨觉得可行,很快就开始着手准备。 带来的画舫被苏沅安置在了城外运河里。 既是要用来做买卖,自然也要重新装潢打点一番。 苏沅不懂设计规制。 让来福去找了懂行的人前来,细细的商议过后,开始采买添置所需之物。 画舫在城外如火如荼的被装点一新。 浣纱城的好消息也在不断传来。 织坊的出货和供应已经绝对成熟。 有了张安澜的暗中相助,运输上的成本少了多半,收益良好。 药铺诸事已经与城中各大药商达成了合作协议。 庄卫负责收购采买便宜药材,留下自卖的部分,剩余的就会以相对低一些的价格,转售给其余药商。 虽是没之前做独家买卖时赚得多。 可胜在薄利多销。 每日进项也很是可观。 红袖招的生产模式已经逐步上轨。 按苏沅来盛京时规划好的路线,第一批载货出发的船已经在路上。 刚走了三处,船上载的货就已经销售告罄。 只能被迫放弃前行回城补货。 而最让苏沅意外的,是陈军负责的部分。 苏沅一开始只想让他在浣纱城里折腾。 不成想陈军竟能将手伸到了别处。 不过最后的效果的确是很好的。 赌坊花楼接连开业。 因管理不错,风气好,每日生意尚佳。 苦等这一日的天一顺势而入。 顺利解决了天机所营生问题的同时,也打开了一个新的思路。 苏沅看着天一的来信,陷入了短暂的怀疑人生。 她只想做一个遵纪守法的好商人。 好好搞钱好好生活。 可天一这厮到底想做什么? 许是察觉到苏沅的困顿。 前来送信的人低声一笑,嘿嘿道:“头儿的意思是,咱们既都有这么些人了,平白养着也是无用,不如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将能用的都使唤起来,这样才不算是浪费嘛。” 苏沅心累的捂住了脸,叹息道:“想发光发热是对的,可为什么会想到当杀手打手?” 那位当初让搞天机所,是因远在盛京朝中,受奸臣蒙蔽甚多,得外界消息不便。 天机所一开始是奔着这个目的去的。 起初效果也还不错。 可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好好的情报不搞,要去当打手杀手??? 那人答得理直气壮。 “这不是咱们的人多是些身手好的,干这活儿熟练吗?” 苏沅…… 好家伙这原来还是惯犯作案…… 面对心中有一个喊打喊杀梦想的情报人员,苏沅头大得不行。 她突然想到一个靠杀人越货臭名昭著的人,发自肺腑的感慨道:“有个人一定会非常喜欢你们的这个念头。” “但是那个人不应该是只想好好赚钱的我,好吗?” 第383章 依势而动,方可建大成之局 林明晰被关在考场里。 苏沅在外头也没闲着。 她先是马不停蹄的将画舫的事儿安排好。 随即又不得不为天一的无理要求努力。 虽说这群人声称自己干杀人越货的事儿很是熟练。 且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但扪心自问。 苏沅还是不太想让他们去发展这样的副业。 花楼赌坊已经很不正经了。 再弄点儿劫富济贫的外快。 要不了多久估计真就成了要被官府围剿的毒瘤。 苏沅还是想做个好人。 天一兴致勃勃的提议被驳回。 苏沅绞尽脑汁想了两天,给他另外指出了一条出路。 天机所以搜集各色消息为主。 这个消息,那位能用得到的不多。 但是保不准就有其他人想要。 苏沅竭力回想着自己曾经看到过的小说电视剧,大致拟出了个章程。 在市井街头挂出相应的牌子。 贩售各色小道消息。 只出售消息。 旁的不做。 按消息的重要程度和难打听的隐秘程度开价。 价高者得。 童叟无欺。 这样既能更广布人手去搜集消息。 也能顺理成章的将搜集到于己无用的消息,转手卖出去换成银子。 这算是无实物的一锤子买卖。 苏沅提出之前,无人开过这样的先河。 对此是否能行,天一表示很怀疑。 毕竟花银子买个消息,这样的事儿听起来还是很稀奇。 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花钱。 不过于挣钱一道,天一还是很相信苏沅的。 苏沅这么说了,他就去这么做。 天一是个懒的。 挂出去的招牌也懒得再多想个名头。 不到两日,天机所可买卖天下消息的名头就传遍各处。 苏沅得知后,内心很是苍凉。 天机所是那位亲自给的名儿。 也不知道那位知晓他们打着天机所的招牌在外招摇过市,大肆搂钱,内心会是何种感想。 知晓苏沅的担忧,南歌离倒是不甚在意。 她漫不经心地说:“那位只出了个主意,不出钱不出力的,得了便利享了好处,你们为了求生弄些旁的又有何妨?” 不自己想法子,难不成张大了嘴等着天上掉馅饼吗? 世间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 再说了,这也不算是什么违背原则的事儿。 无关紧要。 她宽慰道:“放心去做便是,不会有事儿的。” 苏沅无奈一叹,头疼道:“只是如此一来,我就更是难掰扯清了。” 苏沅本意就不愿与天机所牵扯过多。 所以早早的就想了法子脱身。 可天一无耻。 他带领的一群人也个顶个的不要脸。 一来二去的,苏沅非但没能顺利将自己从中掰扯清楚。 眼看着还与这群人拉扯愈深。 长此以往,着实是违背了苏沅的起心。 南歌离一言难尽的看了苏沅一眼,好笑道:“我倒是觉得,这事儿是你想岔了。” 苏沅不解皱眉。 南歌离轻笑而言。 “其实到了这时候,你是否愿意被涉入其中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你早就身在局中,还是其中一个至关紧要的环节。” “你与其纠结如何脱身,不如想想如何借助这个已成的局,去打开对自己更为有利的局面。” “你如今所掌的资源便利,比太多人好上很多,若是能将手头可用的资源利用起来,尽可能的开拓属于自己的东西,那么哪怕是到了你所忧的来日,你也是占了主导地位的。” 南歌离戏谑的用指尖戳了戳苏沅的眉心,好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你何必过分纠结于已发生的无用之事?” 苏沅生怕以后会面临飞鸟尽良弓藏的死局。 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张罗的什么买卖都可顺风顺水,也占了那位暗中给的各种便利。 南歌离的话,也算是小小的提了一个醒。 苏沅若有所思道:“您的意思是……” “左右怎么你都是要给那位办事儿的,尽职的同时,给自己占些好处怎么了?” “这样大的幌子可遇不可求,为何不好好把握时机,铺出一张谁也奈你不可的大好之局?” 说到底,苏沅心底隐隐生忧,纯属是底气不足。 可若是底气足了呢? 自古虽有士农工商,商道末流的说法。 但谁也不可否认,能将商之一道钻研至顶之人,在民间朝堂,都可有独特的一席之地。 谁腰包鼓,谁说话硬。 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退一万步说,纵是那位来日反悔了,对苏沅再无依仗。 可苏沅那时早已赚得盆满钵满。 大不了想法子功成身退便是。 只要苏沅不犯错,没可被人拿捏的小辫子。 谁又能拿苏沅怎样? 南歌离眼底闪过一丝恍惚,轻声道:“我与那位从小相交多年,他也不是那种鸟尽弓藏的凉薄之性,你大可放心便是。” “再说了,万事不是还有我给你顶着吗?真要是到了你担心的那一步,我怎么也能护你安稳,你怕什么?” 笼罩在苏沅心头的阴影缓缓而散。 豁然开朗的瞬间,她眉间忧色也减轻了不少。 南歌离见状而笑,望了望门外的天色,轻声道:“再过一会儿,文书院的大门就该开了。” 苏沅下意识顺着她看的方向看了过去,莫名多了些紧张。 “是啊,林明晰也该出来了。” 三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平日或许可一晃而过。 可这三日,对在考场内的考生。 或是在外苦侯的人而言,都是极为煎熬的。 苏沅眼巴巴的数着时辰。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 早早的就带着来福到了门前守候。 在无数人的翘首以盼中。 一声锣响后。 文书院紧闭了三日的大门终于缓缓开启。 在考场里待了三日的考生缓步而出。 有人眉眼间皆是欢喜。 有人则是愁苦不言。 有些经受不住的,甚至不等出了大门就开始掩面而泣。 众生各态。 什么样的都有。 苏沅看得心急,抻着脖子于人群中四处找林明晰的影子。 来福也跟着干着急。 踮脚蹦跶的张望半响,指着一个方向就说:“主子,在那儿呢!” “林公子在那儿!” 苏沅闻声扭头望去。 正好跟看过来的林明晰隔空相视。 苏沅心焦的想挤开人群蹦过去。 林明晰却抬手对她做了一个别动的姿势,慢慢的顺着人群走了过来。 大门前的空地前全是人。 也不是个可说话的地方。 苏沅拉着林明晰急吼吼的往停车的位置走。 不等上马车,小嘴就开始叨叨叨的叨个不停。 “你脸色看起来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在里头没休息好” “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我给你准备了好吃的,房间也收拾好了,一会儿到了吃过饭就去好好睡一觉,什么事儿都等你睡醒了再说。” “对了,我……” 林明晰突然伸手将苏沅用力抱到了怀里。 用力得让苏沅险些怀疑他是想借机勒死自己。 不知不觉中林明晰比苏沅高出了很多。 苏沅被他抱着的时候,甚至需踮脚才能有所回应。 许是察觉到林明晰未宣之于口的情绪,苏沅不由自主的抬手搭在他的后背上,哄孩子似的拍了拍。 “没事儿了没事儿,真的没事儿了。” 第384章 柔弱不能自理的林明晰 林明晰下巴用力蹭了蹭苏沅的颈窝,闷声道:“为何不听话?” 苏沅不满。 “我怎么就不听话了?” 林明晰发狠似的扭头在苏沅小巧的耳垂上咬了一口。 苏沅吃痛惊呼。 “你干什么?!” “干什么?” “你就是欠教训!” 林明晰松开手将苏沅推上了马车。 自己紧随其后。 来福迟疑了一下,果断转身背对着马车,老老实实的站到了马车的不远处。 他觉得,自己这时候不适合上车。 否则可能容易被殃及池鱼。 马车上,苏沅捂着自己被咬了的耳朵,郁闷之余更多的是不可说的委屈。 她瞪着眼喊:“好好的你这是抽的什么疯?” “你是小狗吗还兴咬人的?” 林明晰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检查什么似的拉着人在狭窄的车厢里转了一圈又一圈,上下打量了半响,确定人胳膊腿什么都是原装不见拆封的迹象,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他板着脸道:“那天到底怎么回事儿?” 苏沅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事儿可能是自己理亏,不那么理直气壮的大致说了一下。 末了补充道:“我真没事儿,而且我也没吃亏好吗?” 林明晰冷冷的看着她不接话。 苏沅啧了一声,绘声绘色的将自己是如何去暴打叶清河的场面描绘了一下。 她说这个的本意是想让林明晰安心。 结果却起到了适得其反的效果。 下一秒耳朵就被揪住了。 苏沅唉唉唉的叫着撒手。 林明晰咬牙道:“明知盛京不可来,非得悄悄摸摸来,明知那人之处不可去,还敢单枪匹马去闯门打人!” “苏沅!你这胆儿简直是大得能包天!” “你想没想过那日若是少一分侥幸,多一分危机,你让我怎么办?” “若是叶清河不念半点过往旧情,真对你下狠手,你让我上何处寻你?我怎么护得住你?” “知道你可能出闪失的瞬间,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 “你知道我宁愿让自己去死,也不想你有半点差池吗?” 林明晰明明是在发怒。 可不知为何,出口之声越来越小。 尾音甚至带上了些许微不可察的颤抖。 他死死的盯着苏沅。 一字一顿。 “沅沅,我目前还护不住你,你为何如此调皮?” “你让我如何不害怕……” 林明晰的声音逐渐低下去。 最后几乎听不清。 一字一言,夹杂着的全是不可言尽的恐惧后怕。 林明晰简直不敢回想自己当时看到苏沅的钗子时的念头。 哪怕是稍微一想,他仍觉心窒难呼。 他紧紧的将苏沅抱在怀里,颤声低语。 “你让我怎么办才好……” “沅沅,我该拿你怎么办?” 林明晰的反应,是苏沅从未想过的。 她以为自己最终无事便是好。 但是却忽略了此事对林明晰造成的影响。 考试结束后,林明晰和苏沅一起回到了苏沅暂住的小院。 数日过去。 苏沅走到哪儿。 林明晰就寸步不离的跟到哪儿。 夜里苏沅睡了。 他不言语,索性就抱着被子到了苏沅门外打地铺。 盛夏的天不算多冷。 可在院子外待了一宿也是熬人。 苏沅不想让他这么跟着。 可不等话出口,林明晰就静静的看着她。 苏沅纵是有再多的话也难出口。 只能无奈让步。 林明晰再度抱着被子,堂而皇之的进了苏沅的卧房。 虽依旧是打地铺。 可待遇也算是比在院子里好了不少。 林明晰一个大男人。 这时候却像是个受了惊的小兽。 但凡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引起强烈的不安。 怎么都要看到苏沅才能安心。 苏沅实在是没了法子,只能是走到哪儿就将人带到哪儿。 用这样最直白的方式来让林明晰相信,自己真的没事儿。 来福作为亲身经历亲眼目睹的旁观者。 见此情景。 曾在林明晰不在时,无声轻叹,感慨道:“主子,这都是您造的孽啊……” 苏沅沉默良久,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驳。 来福说:“林公子这是把您当命了,命险些丢了,他这般心惊,也是人之常情。” “您日后行事可得千万谨慎着些,莫要再让林公子担心了。” “否则这样的事儿再来上两次,人估计就要没命了。” 苏沅心知自己有错。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忿忿。 若不是叶清河那厮作妖,林明晰怎会被吓成这样? 苏沅阴沉着脸暗暗咬牙。 “一顿打真是轻易饶了他了,以后别让我逮着机会!” 只要能抓着机会,她一定要让叶清河知道什么叫做社会的毒打! 来福静静的看着迁怒的苏沅默然不语。 门外的林明晰静立片刻,无声离去。 院子里,吴川等了许久。 见林明晰走了过来,忍不住面露微妙。 “听说你被吓得不轻,接连几日夜不能寐食不晓味,可如今看着,我怎么觉得你好像过得还不错?”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瞥了他一眼,淡声道:“你怎么来了?” 吴川翻了个不客气的白眼,没好气道:“竹林里那两位不放心,生怕你真受了惊吓,让我来瞧瞧,可你这也不像是受了惊吓的样子啊……” 吴川一言难尽的啧了一声,对着苏沅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好笑道:“话说你一个大男人,在外瞅着谁都嗖嗖嗖的放冷气,一脸不知人间烟火的样儿,进了屋见了夫人就一副受气小媳妇儿的德行,这个怕那个惊的,你恶不恶心?” 林明晰真的受到了惊吓不假。 可要说真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害怕。 倒是不尽然。 毕竟叶清河不是什么好人。 林明晰又怎么可能如他在苏沅面前表现得那般软弱? 苏沅身在局中,难清真相。 吴川来了却一眼就可看穿。 林明晰就是装的。 装出来的柔弱博苏沅同情的。 被吴川一语揭穿。 林明晰倒也没什么反应。 他说:“不吓吓她,她怎知日后不可冲动?” 苏沅的性子欠教训。 能借这次让她晓些稳重,也是好的。 吴川好笑。 “只是如此?” “我为何觉得,你的目的不仅于此?” 林明晰要笑不笑的看了他一眼,幽幽道:“那自然不止。” 叶清河对苏沅留了情面。 苏沅又何尝不是也知道他留了一手? 这样下去,苏沅心底就始终不会认定叶清河是恶人。 日后两人若是再有碰面的机会。 说不定叶清河就会有机会弄出什么玄机。 与其留下那样的隐患。 不如趁这次,让苏沅心底彻底对其厌恶。 林明晰浅眸半阖,无声冷笑。 “一个早就出局的人,不该心有任何幻念的。” “他早就该彻底死心了。” 第385章 泄题大案 林明晰时时跟着苏沅,继续装自己的柔弱。 就在苏沅对叶清河的不满堆积到顶点的时候,盛京城中出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大事儿。 民间传闻,今届开闱,有考生提前知道了题目。 有考官泄题之嫌。 科举是国之大事。 也是寒门学子鲤鱼跃龙门的唯一之选。 科举不公。 等同于彻底扼杀了寒门学子翻身的机会。 也变相的得罪了全天下的读书人。 让无数学子为此寒心。 民间物议四起。 民沸不绝。 传闻陡出的第一时间,皇上就立马指定了人连夜彻查传闻真假。 这一查,还当真查出了点儿东西。 在应考前两日,有一考生醉酒后在茶楼大放厥词。 声称自己早就知晓了科举之题。 早早的做好了文章,通篇背诵。 只等着上场默完,就可十拿九稳的拿下头名。 这名考生出身不错。 但学业不佳。 素日品行也很是一般。 故而当时在场的人听了,只觉好笑,并未当真。 可当文史院第一批放榜时,该名考生大名却赫然在列。 虽不是他口中的头名,名次也在前十之列。 这样的成绩,与该考生的水平相差甚远,惹人生疑。 对于该考生的成绩有人提出了质疑。 随后质疑之人就莫名奇妙的失踪了,再无踪迹。 接连发生看似巧合的事情结合到一起。 彻底引起了考生的不满。 若真是巧合那也就罢了。 可若不是呢? 要是真有人提前知晓了考题。 谈何公平? 公理何在? 榜上无名的考生心中愤懑,索性集结了一群相同境遇的人,拉起了白底红字的超大横幅,走到了文史院前击鼓鸣冤,恳求彻查。 整个盛京城都在为此事震颤。 苏沅在榜上仔细找到了林明晰的名字,看清排名后,心底莫名生出了一种微妙之感。 不是苏沅自大。 主要是林明晰的学识文章,在南正奇口中也是赞不绝口。 称他有状元之才。 而初次放榜,林明晰虽上了榜,却只在中流之列。 不靠前不落后。 名字夹杂在几十人的榜单中,很是不显眼。 这真是林明晰的真实水平? 苏沅不太相信。 苏沅正狐疑时,跟在她身后的林明晰伸手轻轻的扯了扯她的袖子。 “咱们该走了。” 苏沅缓缓回神。 两人从围观看榜的人群中悄然而去。 走得稍微远些了,苏沅才忍不住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林明晰好笑的点了她的鼻尖一下,轻笑道:“沅沅为何如此聪颖?” 苏沅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 “少来。” 林明晰自然而然的牵起她的手,避开人群往回的同时,慢声道:“科举一分为二,前为笔试,后为殿试,二者合一均为上佳者,方可取头先之名,笔试只是头一遭,此时过于冒尖露头,并非好事儿。” 所以在林明晰进场之前。 南正奇就与他说过,笔试不必过分尽心,只求上榜中流即可。 否则在这种关头,极易招惹祸患。 林明晰初次控分,效果显然还不错。 至少他是很满意的。 林明晰顿了顿,好笑道:“不信你看,那位于前十之列的,不就惹上麻烦了吗?” 苏沅回想着自己听到的乱七八糟的传闻,心惊道:“难不成真有人的泄题了?” 林明晰神秘兮兮的对着她嘘了一声,低声道:“是否有人泄题,不好说,可这出大戏才刚刚开幕,一时半会儿总是完结不了的,咱们只等着瞧便是。” 科举在苏沅心目中的地位等同于前世的高考。 如此可决定终身的考试有人泄题,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儿。 苏沅心惊的抖了抖肩膀,不太确定道:“真能查清楚吗?” “泄题的敢这么做,也不能是傻子,还能轻易让人抓着把柄?” 林明晰好笑不已,慢悠悠道:“是否能查出来,全看是否有心,心思到位了,在水里潜得再深的鱼,也是会浮出水面的。” 苏沅不知道的情节太多。 饶是听了林明晰这番不清不楚的解释,脑袋里也迷糊得很。 她维持着一脸懵的状态跟林明晰回到小院。 来福就找了过来。 画舫那边装点上出了小分歧。 来福拿不到主意,只能来找苏沅。 苏沅下意识的扭头看了林明晰一眼,问:“你跟我去吗?” 难得的是跟苏沅如影随形了多日的林明晰竟然摇了摇头。 他遗憾道:“我一会儿还有些事儿要处理,你今日自己去,我改日再陪你可好?” 苏沅闻言茫然的眨了眨眼。 心说我什么时候需要你陪了? 分明是你一直要死皮赖脸的跟着我好吗? 苏沅带着来福走了。 林明晰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吴川不知从哪儿就冒了出来。 吴川玩味道:“今日不害怕了?” 林明晰头也不回道:“不说话谁当你是哑巴了?” 吴川一脸黑线。 “你可少跟着你那夫人学。” 林明晰以前也是个温润君子。 虽是心眼小些记仇些。 可到底是有些风度的。 如今跟着苏沅整日厮混。 近墨者黑近苏沅者嘴毒。 一张嘴就能把人噎死。 吴川生怕林明晰再出惊人之言,赶紧说:“你老师叫你过去,说是有事相商,你若是没别的事儿,咱们就走吧。” 林明晰与吴川一道回到竹林,钱奇安也到了。 见林明晰来了,他起身将手里翻了不知多少遍的一张纸递给了林明晰,凝声道:“孟宣起这次,只怕是真的要栽了。” 考生醉酒胡言乱语。 泄题之秘。 前后诸迹象都指向了今届考官。 事发的第一时间,负责今朝科举的考官悉数被皇上的亲卫秘密控制。 针对考官的调查也在暗中进行。 行得端坐得直的,怎么查都是不怕的。 反正身家清白底子干净,大不了就是在皇上的密室中多待上几日,权当休息没什么大碍。 可那己身不正的,就经不住详查了。 孟宣起不光是闫修的女婿,他也是闫修的得意门生。 闫修之势不如现时,他就是闫修手里藏于暗处的一把尖刀。 孟宣起前前后后为闫修暗中做了多少不可告人之事,之前无人知晓。 毕竟也没谁闲着没事儿,冒着得罪闫修的风险去查这个。 可如今不同。 孟宣起牵扯到了泄题大案中,所有可查不可查的,都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查清,整理成卷宗送到皇上的案头。 否则皇上震怒,因此被牵扯进去的人只会比现在更多。 谁也不愿受此无妄牵连。 孟宣起被皇上的人抓走,谁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谁也见不到他。 闫修为了避嫌,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得不在此事上噤声。 第386章 惊天大局 弹劾孟宣起的折子,一天多过一天的朝着皇上的桌案上飞。 孟宣起是否泄题尚未查清。 可其余尚未落定的罪名,就可让孟宣起掉上数十次脑袋。 钱奇安用指头弹了弹林明晰手里的纸,冷笑道:“有了这些罪名,他是否真的泄题了,都已经不重要了。” 反正,再过些时日,孟宣起一定是个死人。 林明晰缓缓将手中的纸折好,淡声道:“叶清河那边有什么动静?” 提起叶清河,钱奇安的眼底闪烁起微妙的讥诮,啧了一声才说:“清行,你这位同乡的手段,可着实是不一般呐。” 孟宣起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闫修震怒。 可震怒之下,竟完全没能牵扯到叶清河半分。 叶清河并未插手科举备考一事。 后又以伤重告病的由头,深居简出,接连好一段时日不曾在朝堂露面。 查前查后,不知翻出了多少脏心烂肺的龌龊事儿。 可叶清河在这摊浑水中独善其身,全然不受半点干扰。 到了此时,他也依然是闫修看重之人。 甚至有取而代之孟宣起的势头。 饶是钱奇安自诩见过不少手段高超之辈。 也不得不承认,叶清河这招的确是高明。 钱奇安唏嘘的同时心底也生出浓厚的戒备之意。 他正色道:“叶清河此人,此时羽翼不丰便可有此手段,来日若是真让他成长起来,只怕是不逊于闫修之流,你与他不睦已久,以后可得当心着些。” 钱奇安提醒得认真。 林明晰却不怎么在意。 他漫不经心道:“一条乱吠的疯狗罢了,哪儿就值得如此看重?” 钱奇安霎然无言。 林明晰说:“再者说,既都已经插了一只脚进去,哪儿有那么容易干干净净的就可脱身的好事儿?” “他不想掺和,想个法子给他搅和进去不就好了?” 钱奇安眼底一亮。 “你是说?” 林明晰轻声冷笑。 “叶清河手段是高明,可闫修也不是傻子,只要稍微推波助澜一下,让闫修知道孟宣起被迫协助科举一事与叶清河有密不可分的干系,你猜,闫修还会不会那么看重他?” 闫修的支持,是叶清河在盛京立足的根本。 但若闫修心底不相信叶清河,不愿再那般支持他了呢? 叶清河还能像现在这般如鱼得水吗?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去。 哪怕没有证据。 迟早都是可发芽开花的。 而那一日,只要有心,总是能等到的。 林明晰和钱奇安说着话的同时。 屋子里传来了南正奇的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往里走。 谈话声逐渐变小。 就在外界因科举泄题一案闹得不可开交之时。 闫修也在看着手里的一封密函默默失神。 来人见状,忍不住道:“闫公,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我知晓您对孟大人情谊深厚,可到了此时,情谊早已不能当作权衡的筹码,您该下决定了。” 孟宣起诸多罪证确凿。 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这时候闫修若是还想着如何保他,最后必定会被牵扯其中。 闫修近两年受到的冲击不小。 朝中对其不满的朝臣也越发的多。 这时候,绝对不可再出任何差错了。 闫修难掩颓然的闭目一叹,苦笑道:“我何尝不知你说的是对的?” “我只是可怜自己算计半生,最后竟是被人当作了棋盘上的一枚棋子而不自知,甚至到了如今,也还是一叶障目被人蒙在鼓里,自嘲难伤罢了。” 来人无声一叹,低声道:“终年打雁,难免有被大雁啄了眼的时候,不足为奇,您倒是不必过分伤怀。” “只是有一点,我斟酌许久,还是想提醒您一句。” 闫修缓缓抬眸。 那人迟疑了一下才说:“我机缘巧合之下曾听说,此次科举之事,本不该由孟大人参与,只是暗中有人向皇上力荐,这才有了后来之事。” “我留心多问了几句,得知举荐孟大人的人,与您门下的叶清河素有来往,二者相交不错,这其中说不定就有可乘之机。” “孟大人是您的心腹之辈,叶清河亦是后起之秀中的可用之人,这话我本不该说,可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应提醒一二。” “毕竟人心隔肚皮,人的心都是偏的,是否向着您,也不好说,孟大人此番磨难不似巧合,您还是多加提防些的好。” 这人的声音不大。 却在闫修的心底瞬间投下了一枚巨石。 巨浪瞬起。 叶清河不似表面纯良。 这一点闫修始终都是知道的。 只是他高傲了太久。 目中无人了一辈子。 面对这样一个小人物,心中难免轻视不屑。 可若是这样的高傲不屑导致了如今之局。 那叶清河心思之深。 所图之远。 就足以让人觉得可怕。 闫修默然不语。 那人言尽于此不便多说,轻轻一叹后道:“孟大人此番涉事甚深,注定难保全,您还是早些拿决断吧。” 见闫修不言,他无奈道:“到了此时,孟大人是否泄题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近日朝堂上弹劾孟宣起泄题的人不多。 更多的都是针对孟宣起其余罪名。 无论泄题是否成真。 孟宣起都活不了了。 闫修沉默良久,不知想到了什么。 突然发狠似地说:“鹤之,咱们这次,是被人算计狠了!” 被叫做鹤之的男子诧异抬头。 闫修阴沉道:“咱们都小瞧咱们的陛下了。” 这次科举出题,为表示皇家的皇恩浩荡,求贤若渴之心,乃是皇上亲命。 而在考卷拆出之前,无人知晓题目究竟是什么。 这种情况下,孟宣起只是其中一个算不得多要紧的考官。 他如何能提前知晓考题是何? 除了出题的皇上,还能有谁知道考卷上到底写了什么? 除了当今,又有谁真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和能力,在这样的一场考试中作祟? 有了疑似泄题为由。 再有后来顺理成章的彻查。 孟宣起纵是身无诸罪,只要那位有心,他脖子上的脑袋也是注定保不住的。 更何况因此牵扯进来被彻查的官员,何止孟宣起一个? 闫修为此折损进去的,岂止这一人? 这样庞大的一个局,除了皇上,谁还能成? 鹤之惊诧吸气,颤声道:“闫公是说,这是皇上……” 闫修阖目冷笑。 “除了他,还能有谁?” “泄题说不定就是个噱头,从头至尾,这就是一场针对咱们的阴谋!” 第387章 盛京城的天要变了 闫修反应过来的速度很快。 猜测的方向也没错。 但在已成的大局之前,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孟宣起作为闫修最倚重之人。 注定会成为这场皇权与臣权的无声博弈中的亡灵。 泄题彻查一案仍在继续。 在皇上的催促以及无数学子的瞩目中,终得正果。 那名声称自己得了考题举子,与孟宣起乃是远方的亲戚。 虽说两人的亲戚关系隔了不止千百里远。 生硬拉扯上都嫌勉强。 可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总算是将泄题的帽子,死死地扣在了孟宣起的头上。 搜查人员于孟宣起的府中找到了来历不明的珍宝之物。 早就被秘密拿下的那名举子在秘审中提供了证词指证,认定那便是自己送往孟宣起府上,用以换取考题所给的好处。 举子审讯结束后心中生惧,不久后就在监狱中畏罪自杀。 但是死之前还留下了一串人名,声称这些人都与孟宣起是同党之流,涉嫌买卖考题歪曲科举公正。 人证已死。 物证俱全。 所列皆成呈堂证供,明明白白地摆在了皇上的案头。 所有底子不干净的人,都在为那份举子死前留下的名单而惶惶。 生怕其中有自己的大名。 无人知晓处,一柄磨砺隐忍了多年的利刃悄然挥起。 撕裂了笼罩在盛京城上空多年的阴沉。 朝中几乎无反对之论,一番算不得多正经的商讨后,孟宣起以及相关一系列人等罪名终定。 皇上亲书:斩立决,示公正。 斩杀令下,举众皆欢。 为向民间证公正,表明皇家不曾辜负学子苦读之辛。 皇上下令,命人将本应封档在文史院卷宗中的考生考卷公示于众。 公示考卷。 所有内容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容不得半分马虎。 禁不起一丝含糊。 谁有真才实学一目了然。 甚至连哪个举人老爷的字写得好,哪一位又少些风骨。 都成为了百姓口中的闲暇之议。 民间巷头多是夸赞皇恩浩荡,感慨民风甚清。 皇上为抚民心,端学子清正之气,慰寒门子弟。 亲书一封广贴四处,言言字字皆是勉励,字里行间全是期才爱才惜才之心。 广大学子饱受激励,哪怕是没能在此番获殿试机会的人,也一扫之前的颓然丧气,斗志昂然的准备打点行装回家继续努力。 而有幸进殿的人,满心满腹全是欢喜。 言辞行间皆是对当今圣明的推崇。 先皇早逝。 当今年少登基。 前有奸臣所麻痹,后有太后专权掌控难自主。 从少年至今,为政多年不得主权。 在民间声明不显,朝中话语权弱。 本应是少年英才一代帝皇,却不得不蛰伏隐忍。 不知煎熬过多少夜晚。 眼睁睁的看着多少无辜正直之人,为求公理大义惨死于金銮殿的御阶之前。 血色尽染无边长夜。 苦心终熬天光乍现。 南正奇看着天空漫天无际的灿烂晚霞,无声轻笑。 “这天儿啊,马上就要不一样了。” 林明晰和钱奇安并肩于他身后静站,对视一眼眼底满是未尽言中的知意。 的确是马上就要不一样了。 盛京城的天儿,要亮了。 尽管出了泄题的丑闻。 但在皇上雷厉风行的一系列举措之下,并未引起大规模的不满,甚至还博得了爱才公正的好口碑。 趁东风直上,皇上紧接着颁布了有利于的寒门学子的多条旨意。 其中有一条最为重要的,就是公布了殿试的具体时间。 与以往不同,此次殿试不光是由皇上亲自命题。 还是现场随机命题。 现场命题,杜绝了任何透题的可能。 也不需像往常一般等几日才可出结果。 等所有考生作答结束,当场放榜。 所有关注着今朝科举之人的目光悉数聚集到了皇城之中。 人们因皇上的圣明渐渐的忘了孟宣起等人的结局。 临近殿试,苏沅也放下了手头上的事情,仔仔细细地帮着林明晰备考。 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好准备的。 但苏沅见别人都在为此忙活,自己手上也闲不住。 她不知从哪儿听说的,考前多吃些圆的东西,便可求得圆圆满满,皆大欢喜。 几日连着让人做了各色丸子就罢了。 就连水果点心也多是圆的。 林明晰望着手里的晶莹剔透的荔枝,无声好笑。 “不是说最近手中缺银子吗?怎么还买这么贵的东西?” 荔枝产于岭南一带。 距盛京路遥甚远。 一颗荔枝运到了盛京城,都能算上斗米之价。 价贵就罢了。 重点是常人拿着银子也找不到地方买。 这样金贵的果子,多是用来上供的。 苏沅也不知是从哪儿弄来了这么点儿。 桌上摆了一小盘,数量不算多。 可不动脑子想也能知道,眼前这点儿东西价格必不便宜。 提起日渐短缺的银子,苏沅也很发愁。 但该缺的银子多不出来。 该花的也不能省。 她捏着一个扒好了皮的塞进林明晰的嘴里,好笑道:“家中就是再不富裕,让你吃口好的还是不成问题的,你只管将这好意头吃了,肚圆心满的去拿个好名次,便算是不辜负这果子了。” 林明晰嘴里咬着果子说不出话。 失笑之下摇摇头,不再多问,仔仔细细地将皮扒了,果核去了,果肉放在一个小盘子里,看苏沅得闲了,就往苏沅的嘴里塞上一颗。 苏沅吃得都打嗝了,才意识到到这一盘子荔枝都被自己吃了个干净。 特特给林明晰弄来博连中三元的好意头。 结果全进了自己的肚子。 苏沅尴尬之下有些难言。 她瞪着林明晰不说话。 林明晰用帕子细细的将她嘴角的果渍擦干净,轻笑道:“沅沅的心意我知晓了,你放心,定如你所意。” 苏沅好笑。 “当真?” “自然。” 林明晰气定神闲的迎来了殿试。 苏沅起先还担心他不让自己去送。 谁知林明晰自己主动提了出来。 不光是想让苏沅送。 还想让苏沅去接。 听他认真地跟自己说要在什么位置等他,苏沅好笑得不行。 “你就这么确定,自己能从正午门出来?” 第388章 美石宝玉 正午门,在民间又有别称状元门。 这门平时不开。 只在有新的状元郎出现时,才会打开紧闭三年的门户。 前三甲的才子会按惯例,从这道门骑马而出,绕街游行。 以示皇恩浩荡。 可这殿试还没进行,林明晰就让自己去那里等。 苏沅存心逗他,故意道:“万一我眼巴巴去等了,结果你从别的门出来了,岂不是尴尬?” 林明晰突然发狠似的在她的唇角咬了一口,低声道:“那咱们一会儿正午门见。” 苏沅忍笑。 “谁不来谁是小狗?” 林明晰:“可。” 殿试跟笔试相比,人数少了很多。 但围聚在皇宫门前,等着看新科举子入场殿试的人却也不少。 来福早猜到今日会是这种场景。 特意早就安排了个靠近正午门的茶楼佳位。 他领着苏沅上去的时候嘴里还说:“林公子进去估摸着怎么也得好几个时辰才能出来,在下边顶着烈日空等着也不是办法。” “这个位置,既能坐着休息,也能一眼瞧见门口的情景,一旦开门放榜了,咱们立马就能下去,绝对耽误不了事儿。” 苏沅心不在焉的点头说好。 刚上楼不等落座,就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叶清河静坐于桌前,抬眉看清苏沅的瞬间,脸上多了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意外。 素来穿着素净的苏沅,今日为了跟风给林明晰博一个好彩头,特意换了身红色的衣裙。 这样过分浓烈的颜色,压不住的人易显轻浮。 可穿在苏沅身上却是那么的合适。 美人明眸皓齿。 眼前是抹不开的烈艳之姿。 可见的是顾盼风情。 饶是被她冷眼相对,叶清河下意识的都觉心神一晃。 他不自觉地扬起了笑。 嘴里的话不等出声,就听到苏沅说:“咱们换个地方。” 来福走在苏沅后头,没看到叶清河,闻言诧异不已。 “主子,眼下哪儿哪儿都是人,咱们从这儿出去就不一定能找着落脚地儿了……” 来福凑上前看到了叶清河。 话音戛然而止。 他木着脸道:“听您的,换个地方。” 苏沅和来福转身就要走。 全程被无视的叶清河目光一凛,拔腿追了过来。 他一把钳住苏沅的手,自嘲道:“你就连见我一面也不愿了?” 苏沅面无表情的掰开了他的手,轻描淡写道:“你算什么名胜还是算古迹?我为何一定要原因见你?” “沅沅,我……” “叶大人,该说的能说的,早就说完了,大家萍水不必多言,你又何必咄咄逼人呢?” 苏沅意有所指的对着叶清河的胸口抬了抬下巴,玩味道:“还是说叶大人好了伤疤忘了疼,不记得是怎么挨的打?” “你要是忘了,我不介意让你再体会一下。” 苏沅说话的声音不大。 可字字清晰言言清冷。 无形无迹间全是不可说的疏离。 上次相见,她还有可察觉的愤怒。 让叶清河可自欺欺人说她仍念旧情。 可此时看着眼前之人,叶清河突然间意识到,自己于苏沅而言,或许甚至不如一个陌生人。 叶清河颓然不语。 苏沅呵呵一笑,对着警惕十足的来福招了招手。 “走。” 来福快步跟了上去。 谁知没能走两步,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叶大人好心相邀,以礼相待,你这人怎地如此不识趣?没得坏了叶大人的好兴致。” “那就得算是你的罪过了。” 话音落,有个身着粉衣的姑娘摇着手中团扇走了过来。 姑娘面容娇俏,一身打扮看似不起眼。 可不论是料子还是配饰,都是难得之物。 可见出身不菲。 她眉眼带笑,言语玩笑似的也很是和气。 只可惜,落在苏沅身上的眼神不算多友好。 来福不经意似的拉了一下苏沅的衣袖。 苏沅瞬间会意,敛眸道:“姑娘此言便是说笑了,叶大人是何等人物,怎会被我这样的小人物坏了兴致?” “再者说,我与叶大人不过是萍水相逢,谈何相邀?” “姑娘说这话,何尝不是在说笑?” 粉衣姑娘闻言一顿,玩味道:“当真?” 苏沅笑得真诚。 “比真金都真。” 早知叶清河在此。 苏沅怎么都不会上来的。 旁的不说,光是看着这人她心里就开始拱火。 何必来给自己找不痛快? 粉衣姑娘显然还想说什么,苏沅却道:“我还有事儿,就不在此打搅二位雅兴了,告辞。” 叶清河想拦。 粉衣姑娘却道:“请。” 苏沅笑笑离去。 人都走远了,叶清河依旧是没怎么回神的样子。 粉衣姑娘要笑不笑的哼了一声,打趣似地说:“瞧瞧咱们叶大人着魂不守舍的样子,要实在是舍不得,不如让人将那姑娘请回来,坐下来慢慢说可好?” 叶清河垂眸遮住眼中情绪,自嘲似的勾了勾唇,无奈道:“郡主明知人加对我无意,又何苦再三拿我说笑。” 被叫做郡主的姑娘杏眼一挑,戏谑十足的轻声一叹,幽幽道:“本郡主这不是怜叶大人情深难侯,想帮你一把吗?” 她指了指苏沅离去的方向,笑道:“只不过谁能想到,看似无欲无求温文尔雅的叶大人,竟悄悄地在梦里藏了这么个绝美佳人?” “之前不知此人,只道叶大人寡淡无趣,今日得见佳人一面,却觉得叶大人的无趣可解,毕竟……”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慢条斯理地说:“如此佳人,饶是本郡主见了也心动不已,叶大人看不上这盛京城中的庸脂俗粉,倒也情有可原了。” “端阳郡主,您……” “唉,叶大人别误会,本郡主这话没别的意思,只是在感慨叶大人眼光确实不错罢了。” 端阳郡主字字说笑。 看似和煦却暗藏玄机。 叶清河心念微动,无奈一叹。 “美石宝玉,自是不缺人欣赏,只是反之而来就寥寥无几,下官也只不过是个俗人罢了。” 端阳郡主眸光微闪,没接叶清河自嘲自叹的话。 抬手指了指叶清河对面的座,笑道:“听闻今日放榜很是热闹,我特意向父王求了情才得出门,只是走得仓促,也没能找到个落脚处,不知叶大人是否介意我坐会儿?” 叶清河为不可察的停顿了一下,往后退了退。 “郡主请。” 第389章 还是太讲理了 叶清河被意料之外出现的端阳郡主挡住了脚步。 苏沅和来福也趁机从茶楼中脱身,勉强于比肩接踵的人群中找了一个可跻身的角落,艰难的站着。 准确的说。 是来福在地上站着。 苏沅在他头顶的树枝上蹲着。 来福心累脖子也酸的仰头望着苏沅,头痛不已。 若苏沅依旧是男子装扮,爬树也就爬了。 也不算出格。 可苏沅今日穿的是裙子。 还是红色的。 如此瞩目的一身,在街上转一圈都能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这么往树杈上一蹲,造成的效果当真是…… 不亚于闺阁中的千金,挥舞着打虎的棒子上了戏台。 台下全是看客。 苏沅也知要脸,上树前特意买了个纱帽戴着。 身形挡不住。 可起码脸是挡住了。 为难的只剩下了来福。 他没法挡。 人们瞧不见苏沅的脸,就齐刷刷的去看跟苏沅明显是一伙的他。 明明蹲树杈的是苏沅。 来福却被人盯得恍惚有种是自己的错觉。 他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苦哈哈道:“主子,您放眼瞧瞧,满盛京城的姑娘,有骑马的坐车的,但是真没谁爬树的。” “您下来吧,我求您了。” 苏沅不为所动的啧了一声,指了指来福身边越发狭窄的空间,直白道:“下来了踩在你身上吗?” 就目前这个人流量。 在地上站着哪儿有上树来得舒服? 被挤得东倒西歪的来福看着神情闲适的苏沅,猛地一噎,心累得说不出话。 苏沅瞧够了乐子,自己找了个相对平坦的位置坐稳,对着来福伸手。 “别哼哼唧唧的,我拉你上来。”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 来福实在是被挤得不行了。 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丢人不丢人了,忙不迭的伸出了手。 来福颤颤巍巍的抱着树干坐稳,看着街上挤得水泄不通的人头,突然就领略到了苏沅的快乐。 苏沅漫不经心的抓了根树枝在手里摘叶子,好奇道:“你刚刚拉我作甚?” “那个粉衣女子你认识?” 她这么一说来福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唉了一声,略带懊恼道:“您不提我都忘了。” “叶清河可以打,但是那位家里不好惹,从上到下没一个讲理的,以后咱们要是遇上,您也稍微避着些,省得惹麻烦。” 苏沅本是随口一问,听这话倒是来了几分兴致。 “如此不好惹?” 来福一脸凝重。 “相当不好惹。” 端阳郡主出自端王府。 端王从辈分上论,乃是当今皇上的亲叔叔。 端王妃出自太后母家,算是太后的亲侄女。 而端王子嗣不丰。 老来快到五十才得了这么个宝贝疙瘩。 孩子刚出生落地不等睁眼,端王就急吼吼的跑着进宫求了封号,赐号端阳。 端阳郡主出生就是金枝玉叶。 生来便是享福的。 在王府中是唯一的小主子。 有的是人撑腰。 进了宫也有太后巴巴的疼。 放眼去瞧整个盛京城,大约都没比端阳郡主活得更快活的。 来福唏嘘了片刻,郑重道:“端阳郡主在盛京城中名声不太好,都说这是个佛口蛇心的主儿,私底下也时常有些不太好的传闻,传闻不可考据,但是这人肯定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物,您少与她接触便是。” 苏沅如今是有些样子了。 可这点儿小家底,合在一起估计还不够端阳郡主一个手指头捏的。 来福认真的跟苏沅强调这事儿的重要性。 生怕苏沅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犯了忌讳。 苏沅却若有所思的皱起了眉。 她用胳膊肘撞了撞来福的胳膊,低声道:“照你说,端阳郡主如此尊贵,你说,她今日为何会凑巧出现在茶楼?” 那茶楼并不算多好的地方。 距离茶楼不远处,就有一个据说专接待皇家来宾的清茶坊。 端阳郡主不去更为清净的地方,转而去了一个人来杂往的茶楼。 这本就是一个不那么寻常的举动。 来福被问得懵了一下,茫然摇头。 “这个小的从何而知?” 他不确定道:“可能是为了第一时间看新科状元?凑个热闹?” 苏沅一言难尽的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新科状元有什么好看的?你看她那样,像是喜欢凑热闹的吗?” 再说了,在端阳郡主那样的人眼里,新科状元说不定就只是一个抱着书袋的泥腿子翻身成的暴发户。 哪儿就值得特意前来一看? 来福懵圈得不行,瞪着眼不知怎么回答。 苏沅啧了一声,摘了片树叶子往他的脸上砸了过去。 “动脑子想想!” 来福伸手扒拉开脸上的树叶,瞬间福临心至。 “您是说她是冲着叶清河去的?!” 苏沅揪着手里的树叶子,漫不经心道:“那可就不好说了。” 叶清河虽受闫修看重。 可在朝堂中到底只是后起之秀,身后无家族之势可依,于朝臣中并不算多显眼。 按理说,端阳郡主不涉朝臣,没理由会认识叶清河。 但是她能一口叫出叶清河的名字。 言辞举止间那种不曾声张,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昭告存在感的占有欲,无声中已经说明了很多。 苏沅意味深长的呵了一声,幽幽道:“毕竟叶大人人品虽然不咋地,但是那张脸还是很具有迷惑性的。” 来福想了想,发现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起码旁的不说,光是看脸,叶清河跟其他朝中大臣相比,优越了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只是…… 来福唏嘘道:“只是叶大人心中有凌云之志,只怕是不太可能会愿意回应端阳郡主的这份情的。” 苏沅不解皱眉。 来福轻声解释。 自古皇家就有规矩。 凡是皇家女出嫁,夫家可从皇室尊荣。 但不可入朝为官。 叶清河若是成了端阳郡主的夫婿。 那大婚之日便是他前程终止之时。 从此一生只能以端阳郡主夫婿的身份出现。 再无其他可能。 旁人怎么想的,是否愿意不好说。 但叶清河的确是不太可能愿意。 毕竟他那样的人,怎会愿意被附属一生? 苏沅静默不言。 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来福好奇眨眼。 “您又在憋什么坏?” 苏沅横了他一眼,遗憾道:“我觉得端阳郡主还是太讲理了。” 来福??? 您在说什么鬼东西? 苏沅叹气。 “若真是不讲理,直接将人捆回去多好,省得还放一个祸害出来嚯嚯人的好心情。” 来福…… 第390章 夫人,我来接你了 苏沅和来福蹲在树杈上吐槽不断。 时间也在一点一点的过去。 正午日中。 金銮殿上。 一众进殿试的举子分列三排,整整齐齐的站在殿中。 三声侍者长呼落。 众人齐齐下跪。 额置青砖前,三呼万岁。 皇上一身帝皇冕服静坐于前,含笑抬手。 “在场皆是国之栋梁,今日进了这道门,答了朕所出之题,便算是同门所出的天子门生,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能得天子一言同门。 是无数学子必生所求之荣。 有人当场红了眼。 激动难言。 有人心绪难定。 心潮起伏。 众番热闹前,林明晰静立不动。 皇上叙话结束,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突然拿起了桌子上的茶杯,轻叹道:“此茶名为春雷茶,得名如此,是因茶树长于山峭,生于冬尾之季,拢生一月,待第一声春雷惊起之时,便要第一时间摘下,否则受了春雨滋润,就会失了茶本身的滋味。” 看着殿中不明所以的众人,皇上轻笑,慢条斯理道:“只是这春雷何时起,凡夫俗子如何得知?” “故而茶农在冬日茶芽冒出时,就会想法子在茶树边守着,不分昼夜的盯着候着,等到春雷响前赶紧采摘,回去后不知经历了多少翻炒烘制,这才有了这万金难得的春雷茶。” 他缓缓放下手中茶杯,淡声道:“朕之前偏爱此茶,却不知这茶来历,昨夜听人说起,心中倒是颇多感慨。” “常言道一啄一饮皆是修行,一丝一缕当念物之恒艰,这小小的一杯茶,便有这无数不为人知的艰难,其余比这更珍之物,其中又有多少不可说之处?” 满室皆静。 皇上微微一叹,笑道:“好了,题出完了,诸君请吧。” 这种出题模式,谁都是第一次见。 但能进殿试的,无疑都是应试举子中的佼佼者。 短暂的微怔之后,众人落座提笔。 计时开始。 殿中除了三十名举子。 还有十二位负责审卷的文臣在场。 时辰到,提卷收宗。 所三十份答卷,由皇上和这十二名文臣共同审核。 审核分为四个部分,同一份考卷将姓名盖住,由四名不同的考官分别批审,定级甲乙丙。 随后又打乱顺序传入下一个四位考官的队伍中。 继续如上。 三番评级结束,综合定为甲等者,就可由皇上亲审。 定出三甲之列。 整个审核过程需大致两个时辰。 这个时间段,应试举子不可外出,就在外殿等候结果。 两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但是足以让人觉得煎熬。 殿中钟声起,侍者面带微笑手捧明黄圣旨而出的瞬间,在外殿中等候的人齐齐下跪,屏住呼吸等候自己多年来的成果。 与此同时,在皇宫外等候的人也在瞪圆了眼望着。 苏沅跟着上火了蹿蹦了一会儿,这会儿实在是撑不住了,不知什么时候就靠在树杈上睡着了。 来福抱着树干想动又不敢动,眼巴巴的朝着宫门口望着。 时不时的还要费劲儿低头,跟树底下站着的人互通有无的聊上两句。 等到这会估摸着快出结果了,他激动得小声嗷嗷,不住的伸手扒拉苏沅。 “主子,主子您醒醒!醒醒!” 苏沅迷迷糊糊的睁眼看了一圈,闷声道:“有结果了?” 来福龇牙。 “快了快了!” 苏沅…… 她看着不知为何莫名亢奋的来福,哭笑不得。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来福傻乐。 “不知道啊,但是一想到林公子马上要出来了,小的开心啊!” “您难道不开心吗?” 苏沅被他感染得撑不住笑出了声,目光不自觉的朝着宫门的方向看了过去。 “谁会不开心呢?” 多年苦读终出正果。 不管结果是什么,都该让人心舒意满。 这么多年的披星带月不曾辜负。 无数个日夜坚持终见天光。 这本就应该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 苏沅缓缓呼出一口气,说:“对了,我……” “开了开了!” “宫门开了!” “新科状元出来了!” 随着人群中一声大喊,苏沅和来福不由自主的朝着人潮涌动的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紧闭的宫门缓缓而开,从内跑出了一队锦衣侍卫,分列左右,向外推散。 从中跑出个腰缠红巾,手持铜锣的,高举手中鼓槌重重敲响锣面。 铛一声响。 侍者长吟。 “奉皇恩圣命,宣今科三甲之列,以示万民!” “新科状元林明晰!” “探花郎傅起言!” “榜眼魏长安!” …… 那人的唱喏还在继续。 苏沅却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她木着脸看向抱着树干不断嗷嗷嗷的来福,定声道:“我没听错吧?” “他刚刚喊的名字是林明晰,是吧?” 来福已经喊红了眼,正扯着嗓子跟树底下的人嗷嗷林明晰是自家公子,听到苏沅的话,一时没收住声儿,大咧咧就是一嗓子。 “对啊!” “状元就是咱家林公子啊!” “主子,您马上就是状元夫人了!” 来福声音落地。 喧嚷不断的树下安静了一瞬。 之前不曾注意到这里的人都瞧了过来。 不知为何,苏沅心中陡生不妙。 正想拉着来福溜之大吉的时候,底下的人突然疯狂的朝着这里扑了过来。 眨眼的瞬间,树底人满为患。 为保安全,苏沅被迫噌噌噌的顺着树干又往上爬了一截。 她蹲在更高的树杈上,面无表情的看着瑟瑟发抖的来福,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 “回去你就死了。” 来福挣扎着将掉了一只鞋的脚往上拽了拽,很是痛苦。 “我真不是故意的……” “主子您能拉我一把吗?我另一只鞋也快要掉下去了……” 苏沅和来福被堵在树上进退两难之时。 打开的宫门内缓缓出了队伍。 侍卫骑马分行两列。 中间是今科三甲打马前行。 打头的,正是新科状元林明晰。 探花榜眼随之而后。 游行队伍本是该按规定路线前行。 可林明晰于人群呼喊中不知听到了一句什么,朝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众人就看见俊美得不似人间物的新科状元,不假思索的扭转了马头,朝着一个很是拥挤的地方走了过去。 骏马所行之处。 人潮皆散。 原本被围堵得水泄不通的树下,突然就有了一片空地。 树杈上,苏沅望着打马而来的林明晰,尴尬得恨不得用脚趾头在树上抠出一个皇宫。 马背上,一身红衣的林明晰仰头望着红衣灼目的苏沅,扬唇轻笑。 “夫人,我来接你了。” “还不下来吗?” 第391章 盛京趣闻 盛京城今日发生了两件民议热闹的大事儿。 第一件是今科三甲出炉。 一改之前文酸显老的风格。 从状元到榜眼,个顶个的都是俊美少年。 俊俏得让大街小巷的民众议论不停。 恨不得人人家中都有个待字闺中的漂亮闺女,能效仿古人去榜下捉个乘龙快婿。 也好让脸上多几分光彩。 第二件,则是更能惹得人们发笑的。 那便是新科状元郎的夫人,在皇宫门前的树杈上被状元郎逮了个正着。 据说最后还是状元郎亲自抱下来的。 当着好多人的面儿,被人看够了热闹。 作为当事人之一,苏沅对此感到很是苦恼。 她爬树只是一时起意。 单纯只是不想在地面上跟人脚后跟踩脚指头。 但是她爬树之前,真的没想到会被林明晰在众目睽睽之下抓住。 更没想到,居然会被好事的盛京城百姓看了个全程。 好事热情的盛京城百姓议论不绝。 与众不同的状元郎夫人更是成为了被议之首。 不等林明晰游行结束,苏沅就黑着脸回家关上门开始自闭。 直到林明晰游街结束,要照例进宫参加皇上亲赏的琼林宴,她也没能从社死的阴影中走出来。 林明晰换了身靛蓝色的长衫,站在门外轻声细哄。 “沅沅,你该出来吃饭了。” 苏沅自觉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连饭都不曾吃就蹿进了屋子。 林明晰好笑之余又觉无奈,只能是赶在出发之前眼巴巴的来哄。 屋子里,苏沅心如死灰的叹了口气,头疼道:“不用管我,我一会儿就吃。” 林明晰好笑。 “那你记得吃?” 苏沅烦躁。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吧。” 林明晰笑笑准备出发。 苏沅自我怀疑了一会儿,面无表情的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屋子外,来福忍笑忍得一脸扭曲。 见苏沅出来了,赶紧将上扬的嘴角压了下去,认真道:“林公子走前特意叮嘱了,让后厨温着饭菜呢,小的这就去让人上菜?” 苏沅送了他个免费的白眼,冷笑道:“瞧你干的好事儿。” 若不是来福控制不住的嗷了一嗓子。 周围的人也不会知道苏沅是谁。 林明晰也不见得能在人群中准确找来。 苏沅何至于一次性将脸丢到满盛京城去? 来福自知造孽深重。 此时闻言也不敢反驳。 他忍着笑惭愧道:“是小的错了,您大人大量,甭跟小的计较,先去吃点儿东西可好?” 发生的已成事实。 苏沅就算是把来福弄死填墙,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囧样。 想到自己蹲在树杈上被围观的场景。 苏沅万念俱灰的长声一叹,头大道:“这下算是彻底火出圈了。” 来福忍笑。 “其实这样挺好的,林公子少年有才,人又俊美无双,今日一露面,不知多少姑娘小姐的魂儿跟着飞了个没边儿,您跟着出一把风头,至少谁都知晓他乃是有家室之人,就不会有人动歪心思了。” 旁的不说,主权是绝对有了。 排面也是足足的。 苏沅生无可恋的看着一脸认真的来福,冷声道:“这么好的出风头的机会,你为何不珍惜?” 来福语塞。 苏沅冷笑。 “当时那么多人围过来的时候,你躲什么?” “你为何不与我站在一起?勇敢的告诉别人咱们是一伙儿的?” 一个连上树都颤颤巍巍的人。 有人围过来的时候,下树的动作比谁都利索。 苏沅还没等回神呢,来福人就已经跑没影儿了! 苏沅想想就好一阵来气。 来福心虚不敢接话,悻悻道:“小的这不是怕打搅您和林公子叙旧吗?” 苏沅面无表情。 “是么?” 来福嘿嘿。 “那是自然。” 来福生怕苏沅在此事上纠缠,赶在苏沅开口之前就说:“画舫那边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等您吃完饭,咱们就可过去看看。” “您瞧了再说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改的,若是有,咱们也好赶在开业之前想法子。” 说起正事儿苏沅瞬间正色。 两人说着话往外走。 提早出发的林明晰也顺利到了举办琼林宴的宫殿。 按以往的规矩,琼林宴除了当朝得到皇上特许的官员外,只许当科三甲入。 但今年圣上格外开恩。 除了三甲外,还从前三十中择选出了其余可用之才。 共计十人留用。 今年的琼林宴人数较多。 站在宫门口尚未进入,便可感受到其中热烈的气氛。 专门的宫人领着林明晰进去,笑着跟他解释琼林宴的传统。 细细碎碎的与他说了不少宫中的散碎规矩。 到了正殿口,宫人停住脚步做了个请的姿势,笑道:“前方坦途无限,大人此去繁花相伴,必是光明在眼。” “您小心脚下慢行,奴婢就不往里再送您了。” 林明脚步微顿颔首致意,轻声道:“多谢。” 宫人大约从未想过林明晰会跟自己道谢。 愣了一下才连声说不必。 又跟林明晰指明了具体方位,看着他进去了后才离去。 林明晰缓步进入正殿。 殿中此时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少年意气风发。 才子齐聚一堂。 满是诗声笑语。 学成文武艺。 卖与帝王家。 这样的场景,是每个读书人都无数次幻想过的。 饶是林明晰性情冷清,夙愿此刻终成真,眉眼间也带上了几分难掩的激动。 身为今科新出炉的状元郎,林明晰一出现就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不等他有所动作。 就有人上前搭话。 换做之前的林明晰,应对这样的场景或显拘谨。 但这两年来有南正奇的悉心教导。 钱奇安等人的暗中引导。 林明晰学会了很多之前不曾会的。 见识到了很多从未见识到的。 他身依无财富。 但心中底气却比之前足了不知多少。 面对陌生的觥筹交错。 他虽略显生硬,却也可应对自如。 一个人的学问见识,是可以通过言辞交谈中显露的。 主动上来跟林明晰交谈之人,起先或许不将一个出自寒门的新科状元当回事儿。 因为状元隔几年便出。 不算稀奇。 而出自寒门的人,眼界和本事受到了一定的限制。 能在将来有所成就的寥寥无几。 在盘根错节的盛京城中,能扎根的就更是少数。 不值得过分重视。 可一番交谈下来,来人眼中逐渐就少了对他的轻视。 一个有见识,有学问,还有见解又身负皇恩看重的人。 只要自己不作死自毁生路。 来日在朝堂之上定然会有一番建树。 这样的人物,纵是日后有冲突之处。 可目前先将关系处好是有必要的。 第392章 今朝折桂风起弄潮 有第一个凑过来说话的人。 紧接着就有第二个。 林明晰自己不露怯,顺手还将另一个站在角落里不知怎么加入的探花郎带入了话题。 能进到这里的,都不是蠢人。 探花郎虽心中有怯,倒也知感念林明晰的举手之劳。 遇话不冲动。 遇事不乱言。 话不多,但言之有理,说之有道。 存在感虽不如林明晰,可言辞谈吐均是不差。 很能惹人好感。 等前来搭话的官员走远散去,傅起言难掩局促的抬手擦了擦额角不明显的汗,认真又惭愧的对着林明晰拱手。 “多谢。” 若无林明晰,他只怕是在这里站上一晚,也找不到插话的机会。 当背景板尚觉无趣。 哪儿会有人搭理? 林明晰闻言不以为意的勾唇一笑,淡声道:“傅兄自己言之有物,谈何说谢?” 傅起言微微一怔之下又是好笑。 他松了一口气,苦笑道:“早就耳闻盛京繁,只是书中所识到底不比亲眼所见,今日见了,方知书中所得甚少,不堪一用。” “来日方长,我所需学的不知还有多少。” 书中能学到的,是圣人之言,治世之道。 文人在书中学到的东西,放在现实中可用之处甚少。 只是文人自负高傲。 能认清并承认不足的并不多。 傅起言刚获探花之荣,不过片刻便可出此言,可见是个清醒之人。 倒是让林明晰略感意外。 林明晰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言,笑笑只是说:“圣人言学无止境,我等到今日不过是初窥门径,所需所求自是无穷无尽的,往后慢慢学便是,你我皆是一样的。” 傅起言摇头失笑,正想说什么时,就看到一个身着青色官服的男子走了过来。 林明晰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眉梢不经意的微微上扬。 叶清河眉眼带笑慢步而来,在距离林明晰一步远的位置站定。 对着林明晰微微拱手。 朗声轻笑。 “数载寒窗今终见明,风雨无晦海阔云开,今朝折桂风起弄潮,待看吾辈云立中宵。” “明晰,恭喜。” 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叶清河好声好言的来了。 纵是林明晰不想搭理他,也不至于在这样的场合甩脸子。 林明晰客套一笑,拱手还礼。 “多谢。” 傅起言看出这两人是认识的。 不等人赶。 自己就很自觉的找了个由头退远了些。 叶清河自然能看出林明晰的疏离。 但这在他眼中并不重要。 他轻轻一笑,慢条斯理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行,只是不曾想,你竟比我想的更厉害。” 叶清河自负有才,可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拿状元。 否则当时也不会接受来自闫修的招揽。 可他不敢做的事儿,林明晰做到了。 做得比他想象中的更好。 得知林明晰是新科状元的瞬间,叶清河心中感慨颇杂。 甚至不知自己是应该嫉妒林明晰的才华天纵。 还是应庆幸自己不曾与林明晰同场。 看着早已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林明晰,他心底角落中无声滋生出了一种不可说的晦涩。 凭什么这个人轻而易举的,就可拥有别人怎么也无法拥有的一切呢? 为什么受尽偏宠的人一定只能是他呢? 叶清河飞快闭了闭眼压下眼中复杂,无奈道:“只是盛京事杂,繁华之下乱眼迷坠,光怪陆离中不知暗藏多少尖刀利刃,处处惊心夺血,步步皆藏残魂鬼怪。” “能留在盛京是第一步,如何在这似花繁灯中生存下来,才是更为重要的一步。” “你说呢?” 叶清河这话看似提醒,实则更像是温和的警号。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 无声冷笑。 “照叶大人的意思,是要变成你那样才能活下去吗?” 叶清河好笑。 “何出此言?” 见林明晰不理会。 叶清河无奈轻叹。 “我只是看在你我过往情谊的份上提醒一句罢了,你何苦这般与我见外?” 林明晰心底骤生不耐,冷声道:“叶大人,你我先前之事,还没完呢,你确定要在这样的场合跟我说这样的话吗?” 林明晰不让苏沅擅自找叶清河的麻烦。 不代表他本人不记仇。 之前受叶清河算计险些失考,这事儿苏沅记得。 林明晰也不可能轻易就忘。 事实证明,他并不是一个大度的人。 叶清河做的,他总会找到机会还回去的。 叶清河不可察觉的微微一顿。 林明晰缓缓而笑。 他说:“过往情谊不必多提,叶大人对在下的诸多照顾,我也铭记于心,之前不可报,待到来日有时机,必让不会让叶大人的苦心白费。” “来日方长呢,咱们且走着瞧,总会有机会的。” 叶清河静静的望着林明晰不言语。 林明晰讥诮十足的扯了扯嘴角,微妙道:“再者言,叶大人此时看似风光,可实际上并不见得有多松快,你与其在此操心闲杂人,不如好好琢磨琢磨自己的出路。” “省得闲杂人不解情谊就罢了,还耽误了你的坦途前程,得不偿失,又是何必?” 林明晰意有所指。 叶清河玩味挑眉。 “是么?” “你知道什么?” 林明晰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自己的袖子,轻声道:“我知道多少似乎不重要,叶大人还是好好操心一下自己的出路吧,毕竟……” 林明晰刻意一顿,戏谑无比。 “我乃仰皇权而存,你就不一定了。” 从哪个名目上说,林明晰都是正儿八经的天子门生。 是皇上亲选的可信可用之人。 叶清河出自闫修举荐。 身上早已打上了闫修一党的印记。 闫修不倒,他或可长存。 可闫修若倒了呢?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不论看长远还是看目前。 叶清河的优势都不比林明晰。 林明晰直接想不通,这人面对自己的优越感到底从何而来。 简直可笑。 林明晰呵了呵抬脚要走。 身后响起了叶清河幽不可追的低叹。 “仰谁而存并不要紧,毕竟,论往后的前提是要活下来,活下来的人才有机会说输赢胜负。” “林明晰,你可一定记得,好好活着。” “一旦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林明晰眼底冷光一闪而过,出口之音仍含笑三分。 “好啊,我定是不会死在你前头的。” 叶清河轻声而笑。 林明晰都走远了,他才垂首自嘲轻语。 “我怎会让你活太久呢?” “我想要她,你定是要死的……” 第393章 敢问你尊的是哪家的夫人? 叶清河和林明晰的对话并未引起过多关注。 随着皇上亲临。 殿内的气氛瞬间热烈至沸腾。 皇家求贤若渴。 学子终成抱负。 两厢合宜之下,自是融洽。 三巡酒后。 天子闲话。 臣子逗趣。 满室生笑,好不乐哉。 众言欢声之下,有人凑趣提议说行酒令。 略带醉意的皇上放下了手中酒杯,沉吟片刻笑着说好。 只是今日既事琼林宴,所到之人皆是文中翘楚,这酒令也不可与寻常玩乐一般。 否则便是失了别致。 提议之人早有准备,献宝似的说了一通。 惹得众人叫好。 见众人兴致高涨。 皇上笑笑道:“光是玩乐也无趣,这样,今日走酒行诗获胜头名者,朕另有封赏,赏什么先保密,但必不会让诸位失望。” 与皇上关系亲近些的近臣听了,立马露出了期待之色。 有人朗笑道:“皇上自来出手大方,今日之奖定是难得珍品,若非微臣文辞浅薄不堪献丑,定也要下场一试的。” “文大人既是感兴趣,何不试试?” “是啊,左右今日是能者得之,万一您就成了呢?” 群臣笑声不绝。 皇上取笑了几句,酒杯轻置宣布开始。 走酒行诗,讲究的是杯中酒尽,诗词出篇。 与击鼓传花有异曲同工之妙。 却又比击鼓传花多几分难度。 由提议之人起首。 逐渐往下。 杯酒满乘诗词尽斗。 越是往后,难度也就越大。 考虑到有人或许不善言辞,皇上还命人在每人的桌前放了笔墨。 说不出的,可动笔挥洒。 等一局结束后,再将所作诗词摆出来,由大家赏评。 多数认为上佳的,则算获胜。 今日琼林宴的主角是今科三甲。 林明晰等人分次而列,顺位坐在皇上的右侧下首。 按传诗的顺序,正好是末尾几位。 也就是最难的位置。 榜眼魏长安起先存在感不强。 但于此倒是自如。 刚轮到他,信口所出便是对仗之辞。 虽不至可谈惊艳。 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作出如此诗词,属实不错。 可见其根底扎实。 傅起言不善此道,挣扎着落笔头上就沁出了一层薄汗。 林明晰落笔而顿,收笔时正好酒令止。 险避惩罚。 三甲各有所态。 有魏长安之作在前。 人们更好奇林明晰和傅起言会有何表现。 二人所作被人拿到了皇上的御案前一字摊开。 一起拿上去的,还有其余人写的。 皇上含笑看了半响,头疼似的摆手。 “朕看着谁都好,只怕是一时难抉出胜负,将这些都一一传下去,让诸位大人都瞧瞧,看谁更能担得起今日的好字!” 纸张依次往下在众人手中传递。 台下议论不止。 傅起言尴尬的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看了一眼神色淡然的林明晰,忍不住道:“你不紧张吗?” 林明晰有些好笑。 “这有何好紧张的?” “更紧张的时候,咱们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此时作诗行酒只为玩乐。 不涉前程。 输赢都为取乐。 林明晰当真不觉得有什么好紧张的。 傅起言顿了顿,转念一想好像的确是这么回事儿。 眉眼间的局促缓缓也散了不少。 一旁的魏长安见状扯了扯嘴角,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静默不言。 傅起言和林明晰小声说笑。 众人对于诗词的评赏也到了尾声。 有个文史院的官员拿着两张纸,为难道:“这二者虽立意迥异,可均有所长,不相伯仲,微臣等人实在是分不出上下,皇上要不拿个主意?” 皇上笑着点头。 两张纸被递到了案前。 他凝神看了片刻,笑道:“破冬是何人所作?” 人群微微安静了一瞬。 于末座的叶清河起身道:“回陛下话,是微臣拙作。” 皇上面露赞赏,轻叹道:“寒冬寂寥,必得破雪融生,方可有天青之兆,百瑞之德,诗词虽短,但寓意深远,小小年纪能想及此,心怀百姓悲悯苍生,属实不易。” “不错。” 得皇上这番话,已属极高的赞赏。 叶清河面上不显轻狂,谦逊道:“多谢陛下。” 皇上含笑点头。 摆手示意他坐下。 然后拿起了另外一张纸,眼中顿生狭促之意,好笑道:“这跟春,又是何人所作?” 林明晰微顿之后站了起来,淡声道:“回陛下,是草民所作。” 皇上不赞同的看了他一眼,笑道:“都是状元了,何故自称草民?这是觉着朕封官慢了些?” 林明晰失笑之下哑然道:“陛下说笑了,微臣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罢了。” 皇上没理会他的解释。 拿起了桌上的纸,玩味道:“你与叶大人倒是不谋而合,一冬一春,一首一尾,二者相对又相成,本是不错。” “只是……” “人家叶大人写的是天下苍生,你为何写的是儿女情长?” 皇上用手指弹了弹手里的纸,戏谑道:“人人都言春日无限好,当不负年少志高。” “你可倒好,字字行行说的都是家中夫人有多好,恨不得日日爱暖情长,不负卿心白首共好。” “咱们新科状元,怎地到了此时满肚子都是这点儿儿女情长之事了?还巴巴的写成了诗词,你也不怕被人看见了笑话?” 皇上说得玩味。 众人听了也是好笑。 殿中笑声渐起。 林明晰耳朵虽泛着红,面上却正经得很。 他正色道:“今日主题是论情,怜百姓是情,惜夫人之意也是情,二者虽有不同,可微臣这也不算偏题,何至招笑?” “再说了,尊妻敬妻,爱妻怜妻,这本是为人夫本分,微臣自行本分罢了,心安得很,不怕生笑。” 林明晰回答得理直气壮。 见多识广的皇上也在一怔后好笑出声。 “你口口声声说为人夫的本分,可朕怎么记得,你好似尚未成婚?敢问你这守的是哪家的家规?尊的又是哪位夫人?” 林明晰闻言遗憾一叹,诚恳道:“皇上慧眼如炬,微臣的确是尚未正式成婚。” “微臣没甚大本事,至今未能将佳人迎娶进门,为表诚意,先将本分守上,也是应该的。” 世人以男子为尊。 女子为辅。 大多男子都是以己为主的,三妻四妾更是寻常之事。 哪怕是再敬重家中妻子,也不会有人在外如此言评自己。 夸赞家中夫人。 林明晰此举,与常人大相迥异。 却能逗得人会心发笑。 第394章 必请圣恩赐婚还 文史院的一个官员忍不住打趣:“尚未成婚,咱们的状元郎就如此乖顺,等到成婚以后,在家中地位岂不是更岌岌可危?” “可见状元夫人着实是个厉害的,不可小觑啊!” 众人笑声不绝。 林明晰面红耳赤却也坦然。 他无奈道:“大人眼真,她的确厉害呢。” “起码是比我本事的。” “哈哈哈哈哈哈!” “林明晰啊林明晰,朕之前竟是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惧内的主儿。” 皇上大笑之后心情不错,清了清嗓子才道:“按理说,叶大人的破冬格局更大,更堪最佳,但今日是私宴,林明晰的跟春则更能获朕心。” “状元郎自爆惧内家事也算不易,这头名就给了他了,诸位觉得可好?” 叶清河的立意确实更高。 但皇上喜欢谁的,谁就理应是最好。 不等林明晰说什么。 叶清河就笑道:“皇上所言极是,微臣也觉,林大人所作甚佳,应为最好。” 台下响起无数附和之声。 皇上满意而笑。 “既是头名,不能光给个虚名,否则你回去了也不好跟家里夫人交代,这样,除了说好的赏赐外,朕再给你个许愿的机会,想要什么,讨赏吧。” 能得皇上亲口允诺一愿。 这不知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奢望。 无数人的目光聚集到了林明晰的身上。 像是好奇他会求什么。 林明晰起身走到堂中,笔直跪下认真道:“微臣唯有一求。” “你说。” “微臣与所爱识于微末之时,得她几次三番相救相赎,知情甚深,奈何处境艰难,不敢言娶,今朝来前,曾许诺于她,说是一朝功名得上榜,必请圣恩赐婚还。” 林明晰眼眶发红,微微停滞了一下才道:“微臣想娶之人,比微臣强许多,也更有本事,微臣身无长物,怀里揣着这么个宝贝,无名无分的,总是生怕出了岔子。” “今日斗胆向皇上求个恩典,让微臣回去后也好得个名正言顺的名分。” 皇上静静的看着他,缓缓闭目无声轻笑。 “你可想清楚了,确定求这个?” 林明晰不假思索。 “唯求于此。” “好!” 皇上抬手道:“你既有此心,朕也乐得成全。” “只是口说无凭,万一你那夫人来日反悔了,你也没个自证名分的证据,一会儿朕让人带着赐婚的圣旨与你一道回去,也给你撑撑腰,日后状元夫人想着你是有人撑腰的,总不至于太欺负你。” 皇上说着自己忍不住发笑。 林明晰的嘴角也是无声上扬。 场内见此的官员,暗嘲林明晰蠢得浪费了一个大好机会的同时,也控制不住的好笑。 这世上竟能有男子将惧内说得如此别出心裁。 今日也算是涨了见识。 场内所有人都在笑。 一人除外。 叶清河面无表情的看着林明晰的方向,听着耳边之人对此事的议论。 心缓缓沉入深渊谷底。 林明晰求得赐婚。 苏沅马上就要嫁给林明晰了。 她嫁给林明晰。 那自己呢…… 叶清河长久不言。 室内笑闹不断。 等宴席散时,除了说好的赐婚圣旨,与林明晰一道出宫的,还有皇上的各色赏赐。 准确的说,是皇上给林明晰准备的聘礼。 皇家亲赐聘礼。 这是皇上给林明晰的荣耀。 也是给苏沅的尊荣。 十六抬的红封大箱子从宫门缓缓而出。 沿途吸引了无数百姓围观。 人群议论不绝。 队伍缓缓而至。 早在宫中队伍出发之前,苏沅所在之处便提早得了消息。 南歌离特意安排了个稳妥的嬷嬷前来,帮着苏沅换了得体的衣裳,做了合宜的打扮,在门前迎旨。 整个小院中所有人在门前候迎。 队伍停下之时。 林明晰下马而出。 与在门口等候的苏沅并肩而站。 同时下跪。 负责宣旨的太监稳步上前,朗声宣读圣上旨意。 特特点名了身后这十六抬箱子全是聘礼。 还为二人定下了良辰吉日作为婚期。 宣读完毕。 苏沅整个人都处于恍惚之态。 木木的不知作何反应。 林明晰将人扶了起来,对着宣旨的太监笑着说谢。 来福赶紧递了个鼓鼓囊囊的荷包上去,嘴角压都压不下来。 将门前的诸事打点好,大门敞开,十六抬聘礼被一一抬着进了院子。 送走了宣旨的人。 恍恍惚惚的苏沅也被林明晰拉着走了进去。 苏沅看着眼前红艳艳的一切,难以置信。 “你真去求赐婚了?” 重点是还真的求到了? 林明晰好笑点头。 “我何曾骗过你?” 他既是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他抬手理了理苏沅的鬓发,后退半步正色轻笑。 “林家子无能无德,身无长物,唯有一颗真心且求,今求苏家女祈怜,愿结夫妻,白首相契。” “夫妻结发永不疑,我心你可明了?” “情深不晦恩不负,余生我陪你可好?” 见苏沅木着没反应。 林明晰低声而笑。 “沅沅,你可愿嫁?” 赐婚的圣旨聘礼都进了门。 苏沅说不愿显然是不能的。 而且平心而论,她本人是很愿意的。 相当愿意。 她重重的吸了吸鼻子,闷声道:“嫁嫁嫁!” “我嫁!” 白捡个现成的状元,为何不嫁? 欢喜不能自己的林明晰抱着苏沅不住欢呼。 苏沅生怕自己摔着哎哎哎的喊叫出声。 来福靠着门框上,红着眼心满意足的嘿嘿直乐。 不知来了多久的吴川见了,费解皱眉。 “林明晰娶媳妇儿,苏沅嫁了个如意好郎君,你跟这儿乐什么?” 来福横了吴川一眼,没好气道:“我替我们主子高兴,你懂什么?” 吴川……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他俩成婚不是必然的事儿吗?” 苏沅和林明晰的那种情谊,不成婚根本进没法收场好吗? 预料之中的事儿。 怎么人人都还整出一了一种喜出望外的感觉? 吴川费解得头大。 来福心烦的瞪他。 “感情愁嫁的不是你主子,所以你不高兴?” 吴川??? 愁嫁是什么鬼? 来福欢喜的眯上了眼,乐呵呵道:“冬青知道了肯定也很欢喜,我这就给她传信去!” 来福欢天喜地的跑了。 吴川抱着胳膊继续茫然。 苏沅那样的人,竟也会愁嫁? 她根本不需要好吗??? 第395章 有趣的灵魂 除了丰厚的聘礼,赐婚的荣耀。 皇上好人做到底,还给赏了宅子。 地段好就罢了,还宽敞。 五进五出的大房子,前院后院一应俱全。 还照状元的规制,从宫中配备了相应的仆从。 直接一步到位,免除了林明晰入住前,入住后所有可能的忧愁。 南歌离调侃过让苏沅等着住大宅子。 苏沅当时不以为意。 此时真住进了免费的大宅院,她还有点缓不过神。 她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哑然道:“这就是你的了?” 林明晰曲指敲了敲她的眉心,好笑道:“是咱们的。” 按理说,皇家赏赐,臣子只有居住权,无所有权。 若无意外,得到赏赐之人可一直在宅院中居住。 但是要是中途出了什么岔子,宅院就会被皇家收回。 但皇上下旨赏赐时,点明了这宅院是赏给林明晰和苏沅的新婚贺礼。 随着宅院钥匙一道送来的,还有宅子的房契。 算是将这宅子彻底送给了林明晰。 这样的事儿林明晰之前也从未经历过。 一时半会想不明白,索性也就不去想。 他拉着后知后觉开始兴奋的苏沅在宅子里转了一圈。 苏沅看完全部后,更是咋舌。 前后花园。 鱼塘水榭。 花墙回廊…… 这摆设,这布置,简直绝了。 苏沅用双手比划了一个那么大那么大的姿势,吸气道:“你知道这么大的宅院在这个地段,有多值钱吗?” 林明晰老实摇头。 “不知。” 苏沅将十个手指头掰开摆平,认认真真道:“就这都不够,往上再加倍。” 重点是,加倍了不一定能买到。 在这巷子里的宅子,哪儿是光有银子能搞定的? 林明晰不太清楚这种事。 但是见苏沅欢喜,他也就跟着高兴。 他拉着苏沅进屋坐下,听苏沅絮絮叨叨的说要怎么布置,在什么地方安置什么。 无论苏沅说什么,他都笑着说好。 等苏沅絮叨得差不多了,他才说:“还有件事儿得跟你说,我可能得回去一趟。” 苏沅茫然眨眼。 “回哪儿?” “回家。” 林明晰和苏沅出门时间太久了。 久到苏沅一时间竟没能反应过来,这个家说的是什么地方。 林明晰没察觉到苏沅的恍神,只是说:“按皇上的意思,是派人去报喜的同时,将我家里人接上京便可。” “只是家里的情形你是知道的,这要真一股脑全搂到了盛京城,不知会有多少麻烦,所以我想着干脆回去一趟,反正皇上开恩多给了些时间,往返也是来得及的。” 林明晰没说的是,林家夫妇前后给他送了几次信。 信中所言多是对苏沅有所猜疑。 林明晰一直没什么机会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儿。 贸然将林家夫妇接到盛京城,说不定会跟苏沅起误会冲突。 他干脆亲自回去一趟。 也好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儿。 经他这么一提,苏沅也想起了一件自己遗忘已久的事儿。 在林家村的传说里,她似乎还是一个跟着富商跑了的女人…… 想起自己可能不那么美妙的名声。 苏沅一言难尽的摸了摸鼻子,郁闷道:“你自己去?不用我陪你?” 林明晰揉了揉她的头顶,说:“你跟着我跑什么?” “我回去一趟,将家里打整得差不多了,就将爹娘接来帮咱们主持大婚。” 林明晰之前意思本是想回林家村举行婚仪。 但钱奇安提醒他,说这桩婚事是由皇上做主赐婚,赏了宅子,还给了聘礼。 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在京中举行婚仪。 尽善尽美的将此事漂漂亮亮的完成了。 也算是给皇上一个交代。 故而林明晰才想到去接人。 似怕苏沅多想,林明晰轻声解释。 “这宅院旷日无人,虽修缮完整,可到底是久了无人居住,多是荒废,你我都回去了,这里无人打点,回头到了大婚之时只怕也没整清楚。” “干脆我回去,你在这里,等我把人接回来,这里也修整得差不多了,岂不是更好?” 林明晰这话在情在理。 再加上苏沅近日手头上各种杂事儿确实不少,她也是真的走不开。 苏沅没多想,只是问:“那林叔林婶儿这番来了,是不是就在盛京城中长住了?” 林明晰顿了顿,不太确定道:“不好说,他们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若是愿留,那便住下,若是不喜,回头再送回去便是,左右如今在何处日子都是好过的,不至发愁。” 苏沅若有所思的点头说好。 盘算半天,东西太多了实在是记不住。 索性拿了纸笔出来,跟林明晰头对头的核算还需要采买哪些东西。 要怎么安置才算合适。 两人话至夜落,肚子叫了才牵着手慢悠悠的往回走。 这宅子之前是皇上刚赏下来的。 里边除了蜘蛛网就剩下了空荡荡。 自是不能住人。 在打点收拾好之前,他们还是得回到苏沅租的那个小院子里住。 夜色落下街上行人游走。 迷离灯火琉璃瓦烁。 入目皆是人间烟火。 唇齿呼吸间的,全是烟火香气。 街市上全是吃的。 香味像带了小钩似的,往人的鼻子里钻。 苏沅禁不住饿,耐不住诱惑,在林明晰不赞同的目光注视下,拿着个烤饼在街上就开始啃。 林明晰手里端着一碗苏沅还没来得及喝的糖水,无奈道:“你慢些,别噎着。” 苏沅撕了一块塞进他的嘴里,含糊道:“你也别撑着了,先吃两口垫吧垫吧。” 前前后后忙活了一日,他俩都没怎么吃东西。 苏沅就不信林明晰不饿。 她不由分说的将手中烤饼一分为二,一半塞到林明晰手里。 自己咬着另一半,眼睛盯着街边的一个烤肉串的摊子,不眨眼地说:“咱们要不就在外头随便吃点儿得了,省得回去还得热饭热菜的折腾。” 苏沅分明是想吃街上乱七八糟的小吃杂食。 却拿出了一种正经八百的气势。 林明晰心里很是想说不,实际上又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苏沅义无反顾的奔向小摊,捧着糖水追了上去。 “沅沅你慢着些!沅沅!” 林明晰追着苏沅在各个摊子前驻足。 偶被人认出来这是新科状元,只能尴尬笑笑说是,然后捧着更多的吃的继续往前追。 不远处,有个黑衣男子在茶楼中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一幕,无声失笑。 “这两人私底下相处的场景,倒是有趣。”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呢? 男子微展折扇,随手指了指身旁的一个人,笑道:“你们早就是熟人了,去将苏姑娘请上来聊聊吧。” “我期待这一日,可是期待了许久了。” 第396章 我只是反应慢 苏沅看到天一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紧张的朝着林明晰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回事儿?大街上你就出来扯我,万一被林明晰看到了那……” “打住。” 像是猜到苏沅的嘴里蹦不出什么好词。 天一赶紧说:“不是我想拉扯您,主要是今日有人想见您,我也只是奉命行事。” 苏沅狐疑皱眉。 “谁想见我?” 天一神秘兮兮的挤出一个笑,做了个请的姿势,说:“到了您自然就知道了。” 苏沅仰头往外看了一眼。 眼底是说不出的紧张。 相识许久。 天一还从未在苏沅的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 他瞬间明白苏沅在担心什么,好笑道:“您放心,林大人那边有人安置。” “只要您不喊,不会有人发现什么的。” 天一这人虽身体力行的将不要脸三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但办事还算稳妥。 苏沅暂时相信了他的话,急吼吼道:“谁要见我?” “人呢?” “赶紧赶紧,千万别让林明晰发现了。” 天一忍着笑带着苏沅转身上楼。 眉眼间都是遮不住的玩味。 他低声道:“您为何就这么怕林大人?” 苏沅瞬间瞪眼。 “谁怕?” “我只是不想让他担心好吗?” 苏沅暗中做的那些事儿,虽勉强都算是做的好事儿。 但不管是情报头子还是花楼赌坊的老板。 说起来总是有那么几分不光彩。 苏沅就是下意识的不想让林明晰知道。 故而一直都瞒着。 见她嘴硬。 天一也不揭穿,只是好笑。 “瞒人一时可,但总归是难长久的,您难不成真打算一直就这么瞒着?” 林明晰此时不觉。 可以林明晰的聪慧,时间长了,必然能猜到什么。 苏沅有些气急,忿忿道:“所以我这不是着急跟你划清界限吗?” “你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能不能有事儿没事儿别总想着找我?” “爸爸管不了你那么多的,你总要学会离开爸爸独立生活的好吗?” 爸爸是什么意思,天一不能理解。 不过看苏沅的表情,他就能猜到这不是什么好词。 天一一言难尽的张了张嘴,默默地选择闭嘴不言。 反正说多说少,他都是说不过苏沅的。 苏沅跟着天一转了几道拐角,终于到了地方。 也见到了天一口中之人。 阁楼上,黑衣人早已等候许久。 见苏沅到了,他稳坐桌前扬唇轻笑。 “苏姑娘,闻名许久,今日终算是得见真人了。” 见到黑衣人的第一眼,苏沅的心底就小小的打了一个鼓。 这人看似眉目和煦,一副好说话得很的样子。 可不管是身上低调的打扮。 还是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气势。 都绝非常人能有。 来头绝对不小。 苏沅迟疑的看看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的天一。 再看看黑衣男子,眼中多了些许不确定。 “您是?” 黑衣男子轻声一笑,抬手示意苏沅落座,淡声道:“以姑娘之聪慧,猜不到吗?” 苏沅狠狠的噎了一下,脑海里迷雾尽散,一颗无所畏惧的小胆儿开始发颤。 她觉得自己好像猜到了…… 苏沅如遭雷劈似的站着不动。 黑衣男子见了好笑,戏谑道:“久闻姑娘胆大心细,最是机警聪慧,怎么站着不动?” 苏沅艰难的提着嘴角,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涩涩道:“阁下谬赞,我只是反应慢来不及怕罢了,担不起如此称赞。” 黑衣男子被她的说法逗笑了。 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凳子,笑道:“来都来了,坐下说话?” 苏沅碾了碾脚尖,惶恐得很直白。 “我不敢。” 男子好笑不已。 “为何不敢?” 苏沅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内心很是苍凉。 眼前换一个人,苏沅都敢翘着二郎腿上去就坐。 可这是一般人吗? 这不是啊! 别说是坐下了,苏沅甚至在纠结,自己要不要给他磕一个,以表明自己真是良民…… 苏沅挣扎得很明显。 男子见了格外可乐。 他叹息似的说:“今日是私行,见的也是旧友,只论情谊不论官阶,姑娘不必紧张。” “坐下便是。” 话虽如此,苏沅坐下的时候还是紧张。 她就不明白,自己好好的做买卖搞银子。 为何会将这位引来? 是她行事不够低调? 还是她干的活儿不够好? 这位难不成是什么地方觉着不满意了? 苏沅自我反省得专心。 整个人看起来都魂不守舍的。 许是察觉到了苏沅的不自在。 男子顿了顿,闲话似的笑着说:“听说姑娘有意弃管天机所?” 苏沅啊了一声,忙不迭的点头。 点完头了又怕男子多想,赶紧解释:“不是弃管,只是我觉得自己不是这块料子,精力不足实力有限,与其占着地方不做实事,不如早早的将这个位置让给有能之士。” “否则若是因自身之过耽误了正事儿,那岂不是万死难辞其咎?” 苏沅说得情真意切,言辞间仿佛自己真就是她口中的那种废物。 可男子听了却不以为意的摇头。 他说:“朕倒是觉得,你做得很是不错。” 苏沅…… 她苍凉的看着皇上,头大了一圈。 “您……” “起初天机所只是一个设想,谁也不知能不能成,朕也不曾抱过大希望,可短短两年,你确实将其发展得很不错。” “起码,朕是很满意的。” 准确的说,是相当满意。 天机所从筹备到成立运行。 上下皆是苏沅一手打点。 没伸手要过一分银子。 没要过半点支援。 当真是凭本事走到的现在。 如今天机所规模初具成熟。 如设想那般收集天下消息或还不可。 但已经远超预想。 这样的结果,绝对不能说是不好。 面对这样的夸赞,苏沅不知为何开始头疼。 她苦笑道:“您满意就好,只是我……” “你的想法朕知道,当时也找了天一去搭手,只是你也看到了,朕手底下养着的这些人,着实不是这块料子,好好的摊子放在他们手里只怕也得砸了毁了,既如此,姑娘何不好人做到底,替朕暂时看管着呢?” 以这位的身份,将话说到这个份上。 苏沅一时间竟不知应如何作答。 她愣愣的没接话。 皇上见了,轻声一笑,慢悠悠道:“不说话,朕便当姑娘是应下了?” 苏沅??? 这不是强买强卖吗? 费劲巴拉甩出去的锅,转了一圈又重新飞到了自己的头上。 苏沅顶着一口大锅,莫名奇妙的就不紧张了。 阁楼里气氛慢慢和缓。 皇上时不时的问起些关于苏沅买卖上的事儿。 尽管苏沅认为他可能一个字都没听懂。 但是不可否认,皇上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听众。 起码人家听得还是很认真的。 一个问一个答,说了半天苏沅有点口渴。 她砸了咂嘴,叹气道:“目前就是这么回事儿,张安澜那边吃喝用物都不缺,送东西过去的渠道有好几条,就算是一处出了岔子,另外几处也能及时跟上。” 皇上若有所思的抿了抿唇,玩笑道:“这也是你想的法子?” 苏沅尴尬一笑。 “狡兔三窟,这不是没法子的法子吗?” 张安澜的名声可不好。 浙安一带,时不时的就要搞一次剿匪行动。 若不是被逼得没了招儿,谁愿意跟兔子似的,一天闲着没事儿就琢磨逃跑路线? 第397章 你是我求来的福气 苏沅说得实在。 皇上听了也觉好笑。 他意味深长的打量苏沅片刻,遗憾似的啧了一声,感慨道:“可惜了。” 苏沅茫然。 “您说什么?” “没什么,你们想的这主意确实不错。” 苏沅没甚在意,不由自主的张头往外看。 天一见了,捂着嘴提醒似的咳嗽了一声。 苏沅恍然回神,尴尬搓手。 皇上见状难掩戏谑,玩味道:“你与林明晰,倒很是互补,你们这门婚事很好。” 这话说得有些莫名。 苏沅愣了一下,后知后觉的开始捧臭脚。 “您赐的婚,自然是极好的,谁眼光能比得上您?”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皇上闻言微微一怔,随即就是好笑。 他摇头笑笑,顺着苏沅张望的方向看了一眼,说:“罢了,今日本就是随意聊聊,你既心里惦记着人,不如早些放你回去,也省得咱们的状元郎担心。” 苏沅早就想走了。 只是一直不敢动。 此时得了这话,立马就跟凳子上摁了钉子一刻也坐不住似的,唰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她不甚熟练的想行礼跪安。 皇上却摆手道:“出门在外不讲究那些,去忙便是。” 苏沅尴尬的笑笑。 天一领着她往外走。 刚到门口,皇上突然道:“对了,差点忘了另一件事。” 苏沅茫然回头。 只见皇上拿出了一个信封,对着苏沅说:“姑娘奔劳许久很是辛苦,之前国库不丰,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这算是微薄心意,姑娘收下吧。” 信封薄薄的。 就这么看不出多少。 可这又是国库又是酬劳的。 直觉告诉苏沅,这里头估计装着不少。 预感却告诉苏沅,这玩意儿不能随便接。 毕竟这是头一回从这位手上见着回头钱。 事出反常必有妖。 说不定什么地方就有鬼。 苏沅心里警惕面上微笑,客气道:“为百姓服务是应该的,怎么好意思要银子呢?” “您太客气了。” “真不要?” 皇上将信封往回撤了撤,意味不明道:“这银子你收不收,活儿可都是得接着干的,你确定不要?” “我要。” 苏沅不假思索的将信封接过来,笑眯眯道:“陛下恩赐,怎敢不要?” “谢陛下赏。” 苏沅笑得愉快。 心里想的却是不要白不要。 反正活儿是跑不掉的。 要了能少亏点儿是一点儿。 见她将信封收好。 皇上心情不错的点头。 “这便对了。” “朕就不耽误你与林大人谈情了,去忙吧。” 苏沅头也不回的溜之大吉。 天一紧赶着将人送了出去。 走出阁楼,苏沅脸上笑意散尽,脱力似的靠在柱子上叹气。 天一见状忍不住道:“您不是总喊着皇上不给启动资金吗?” “眼下都给您了,为何这幅表情?” 苏沅翻了个白眼。 没好气道:“你觉得这银子不烫手?” 天一耿直的顿了顿,摇头道:“可能烫。” “可总比没有强吧?” 苏沅无言以对。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将该甩的锅都甩出去。 占着便宜,吃够了红利,就专心做自己的小买卖。 可她精。 皇上也不差。 这明摆着就是不让苏沅脱身出水。 这银子苏沅要不要,其实并无实质差别。 苏沅苦着脸要走。 见天一还想跟着,赶紧说:“别了,一瞧见你就没什么好事儿,告诉我林明晰在哪儿,我自己去寻他便是,不用你送。” 天一无辜的指了个方位,说:“应该是在那儿,您顺着过去便能找到。” 苏沅心累的摆摆手走了。 天一目送着她走远,扭头折了回去。 阁楼里,皇上正在泡茶。 听见动静,头也不抬地说:“送走了?” 天一笑笑。 “自己走的,说是不要卑职送。” 皇上好笑的摇摇头没说话。 天一与皇上是从小到大的交情。 没了外人在场,相处少了几分刻意。 见状好奇道:“先前见着她,陛下为何说可惜?” 皇上动作稍微一顿,指了指苏沅离去的方向,无奈道:“良才难遇,奇才可倚。” “此人若是个男子,必可成就一番功业,只可惜身为女子,一身才华机敏,注定是可惜了。” 皇上叹息得诚挚。 天一倒不怎么在意。 他说:“虽是女子,可她做的事儿也不比男子所为差。” “这样也很好,无寻常男子假大空的前程抱负,不被世俗所缚,能成就的事儿也不少。” 皇上闻言猛地一怔。 过了一会儿才笑道:“是朕想岔了,你说的何尝不对?” “她与林明晰一动一静,二者相辅相成,若无意外,日后定能给朕莫大惊喜。” “如此甚好。” 阁楼里的谈话尚在继续。 苏沅也顺着人群找到了与自己失联好一会儿的林明晰。 林明晰正在与人说话。 苏沅不认识那人。 可瞧情形二者相谈甚欢,相处得还算不错。 苏沅不愿打搅,索性自己找了个角落蹲着,将怀里被捂热了的信封摸了出来。 信封拆开,先拿出来的是三张金票。 实打实的金票。 苏沅盯着金票上的数字暗暗咋舌,默数了三遍仍觉恍惚。 不愧是占据了天下的大富人家。 不出手则已。 出手一鸣惊人,很是不凡啊! 苏沅咽了咽口水将金票收好,又在信封里找到了一张纸。 纸上的字迹一看就是出自林明晰之手。 苏沅好奇的盯着看了半晌,眼眶慢慢的就红了。 林明晰虽是在与人交谈。 可始终不见苏沅追上来,难免心不在焉。 与他说话之人见景知趣,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不动声色的就找了告辞的由头。 林明晰顺理成章与人道别,马不停蹄的回头。 然后就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找到了姿势不雅蹲着的苏沅。 察觉到苏沅的情绪不太对。 林明晰试探的叫了声沅沅。 苏沅揉了揉眼睛,掩饰什么似的仰头道:“林明晰你是不是傻?” 林明晰啊了一声,茫然又好笑。 “何出此言?” 苏沅将看了不知多少遍的纸贴身收好,红着眼哑着嗓子说:“人人都写前程抱负忧国忧民,你写的什么玩意儿?” “那点儿男女之情全扯到纸上,写成了诗还让人看,你知不知道羞?” “你就不怕别人笑话你惧内?嘲你没出息?” 林明晰恍了片刻,才意识到苏沅说的是什么。 他蹲下身看着苏沅的眼睛,字字含笑。 “我不怕。” “所爱如你,毕生之幸。” “你是我不知求了多少世才得来的福气,我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吾爱是你,我为何会怕?” 第398章 我来有所求 圣旨中指明的婚期距离此时不远。 从盛京城快马加鞭赶回林家村,来回也需些时日。 林明晰修整不到两日,就不得不准备起身。 他明明是衣锦还乡,可临行前苏沅却跟个怎么都不能放心的老母亲似的,拉着查了一遍又一遍的行李。 生怕哪儿落下了一点儿半点儿。 林明晰见状好笑,倒也愿意配合她一次又一次的折腾。 等到苏沅终于勉强将心放回肚子。 也到了出发的前一日。 苏沅将一个装着银票的荷包塞进了行李的最深处,不放心的跟林明晰叮嘱。 “除了这个,还给你准备了不少散碎银子,你出门在外时记得财不露白,别让人知道你还带着别的,万一遇上点儿什么情况,就记得将这个荷包找出来,记得别弄丢了。” 林明晰将荷包抽出来打开一瞧,险些直接笑岔了气。 “我只不过是回家一趟,万事万物都是准备好了的,哪儿用得上这么多银子?” 他做势将荷包还给苏沅,说:“你留着,我……” “哎呀不用。” 苏沅神秘兮兮的眨了眨眼,忍笑道:“你安心收着便是,我这里不缺银子。” 这话之前苏沅或许不敢说。 但是自从得了那几张金票,苏沅的底气就很足了。 别的不说,银子她是足足的。 见苏沅坚持,林明晰也没再说什么。 将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苏沅拿出个小册子,跟林明晰解释上头的东西。 除了林明晰出门必带之物。 苏沅还额外准备了些盛京城特有的土产。 这是给村子里的乡亲们准备的。 林明晰考取了功名还乡,按理说是要在乡中摆酒宴客的。 可她和林明晰的婚期定得急促。 为了能掐在圣旨中的时间点完婚,势必不能在乡中耽搁。 带些土产回去,也算是聊表心意。 苏沅想起什么说什么。 林明晰在一旁认真的点头。 来来回回说了一会儿,来福突然来报,说是叶清河来了。 因早先之事,跟着苏沅的人对叶清河的印象极差。 此时说起脸色也不算多好。 苏沅和林明晰对视一眼,皱眉道:“他可说为何而来?” 来福瘪嘴。 “这个倒是不曾说,只说自己是来找林公子的,旁的就不肯再说了。” 扪心自问。 苏沅是不想见叶清河的。 但人既都上了门,又是在林明晰刚获功名这个节点,真将人拒之门外,被有心人知道了,说不定就会以此事做文章嚼头,论林明晰的不是。 许是看出苏沅的挣扎,林明晰笑道:“你不想见就罢了,我去看看便是。” 苏沅本想点头。 可转念一想又摇头道:“不行,我跟你一起去。” 她一拉袖子就要往外走。 林明晰好笑跟上。 “你随我去作甚?” 苏沅头也不回答得认真。 “万一打起来,咱俩能二打一啊!” 话是这么说,可谁都知道,打是决计打不起来的。 毕竟林明晰和叶清河互殴属于菜鸡互啄。 谁也不见得能占谁的便宜。 但加上个苏沅,战局就是偏向一方的胜利。 叶清河但凡脑子没点儿什么大毛病。 就绝不会眼巴巴的跑上门来挨揍。 叶清河脑子暂时还没什么大毛病,此行前来,也的确不是来挨揍的。 见苏沅和林明晰并行而来,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晦暗,面上却扬起了适时的笑。 他将带来的礼物往前一放,笑道:“府上大喜,尚未来得及正式恭贺,今日前来,一是为贺喜,这是礼物,还望不吝笑纳。” 他递过来的盒子样式寻常,也不像是多贵重的样子。 打开一瞧也就是寻常笔墨。 不算出格。 林明晰没多迟疑抬手收下。 苏沅警惕十足地说:“贺喜之后呢?” “你还想干什么?” 叶清河形容苦涩的看了苏沅一眼,无奈道:“咱们也算是熟人,沅沅何至于如此防备?” 苏沅闻言想也不想的翻了个偌大的白眼,没好气道:“谁跟你熟?少套近乎。” “礼你也送了,贺喜的话也说了,你是不是该走了?” 换做常人,被苏沅如此不客气的驱逐,只怕是早就变了脸色。 叶清河却只是叹气。 他没再看一脸防备的苏沅,转而对着林明晰说:“我自入盛京,便再没找到机会返乡,家中母亲故墓始终无人清扫。” 他停顿了一下,苦涩道:“我的情况你们也知晓,故里无人可托,盛京无人可依,心里一直惦记着,却也回不去。” “我听说明晰此次要返乡,就想着你届时若是有空,不知可否替我上墓前替我祭拜一番?” 林明晰默然不语。 叶清河无声苦笑。 “明晰,今年是家母忌日周年。” 林明晰和叶清河相交多年,两人家中也有来往。 叶清河的娘尚在世时,对林明晰也很是和蔼。 林传读病得厉害时,林家家境堪忧。 叶清河的娘知道了,还曾让叶清河送来东西探视。 平心而论,林明晰对那个和蔼的老妇人,心中无任何不满。 只是…… 也许是察觉到他的不决。 叶清河叹息道:“我知这是强人所难,可我也实在是没了法子,你能应下便是最好,不应也是人之常情,我并无强求之意。” 林明晰淡淡的看着他,默了片刻才说:“具体是哪日?” 这话一出,便是林明晰应下了。 叶清河喜出望外的报了个时间。 然后才说:“你何时出发?我好回去将所需之物准备好,让人给你送来,或者我安排个人跟着一道回去也可,我……” “不必。” 林明晰打断了他的话,淡声道:“我明日出发,你回去将要送回去的东西收拾好送来便是,不需人跟着。” “当然,你要是不放心,也可自己安排人前去,左右这一趟我走不走都是可的。” 叶清河微怔之下无声苦笑。 “我既能来求你,怎会不放心?” “此事交给你,我是再放心不过的了。” 正事儿说完,叶清河也知自己在此不受欢迎。 不等苏沅开口,自觉的说了告辞。 苏沅让来福将人送出去,不满的回头瞪林明晰。 “你答应他作甚?” 叶清河这人无利不起早。 眼巴巴的来一趟,绝对不可能只是为了这事儿。 他一开口苏沅就想嘲他。 可谁知林明晰竟真的答应了! 第399章 这是什么渣男行径? 苏沅气得不行。 白乎乎的脸都起了褶子。 林明晰安抚似的拉着她的手,低声道:“他的母亲,并非恶人。” “在世之时,待我也是很好的。” 苏沅鼓着眼气不过。 林明晰拉着她往里走,慢慢的跟她说起了经年往事。 林明晰年少体弱,时常病重。 可那时林传读的身子也很差。 林慧娘一人忙得焦头烂额的也照料不过来。 叶家老太太只要听说了,就会主动前来帮忙。 帮着照顾病重的林明晰。 帮着料理无奈之下被荒废的田地。 甚至有一次,她不知从哪儿听闻了个偏方,说是螳螂卵入药,可治先天体弱之症。 特特跑了不知多远的山路,去找了新鲜的螳螂卵来,想给林明晰补身子。 之前种种难以细数。 可老太太曾对自己的好,林明晰都是暗暗记在心里的。 这种琐事儿苏沅不知。 可每年叶家老太太忌日,林慧娘和林传读总是会带着东西前去祭拜。 每一年都不曾落下。 就算是叶清河不主动来提,林明晰回去后,也是要到墓前去祭拜的。 林明晰答应,也只是顺势罢了。 并非心软。 在此之前,苏沅从未听说过类似往事。 林明晰的话算是瞬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她茫然又无解的看向林明晰,认真道:“这么好的老太太,怎得了这么个混账儿子?” 老太太将林明晰当做亲儿子一般的疼。 要是知道叶清河刻意误林明晰前程,在地底下岂不是都要气得翻来覆去的烙大饼? 林明晰无声一晒,微妙道:“人心难测,人性却总是易变的,求上之心人皆有之,他不过是方式激烈了些,不足为奇。” 林明晰的话苏沅难以认同,无话可说的扯了扯嘴角。 苏沅憋着气进了屋,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对了,端阳郡主你知道吗?” 南正奇和钱奇安早早就与林明晰说过朝中权利分割趋势。 包括朝中大臣和皇室姻亲的分布。 林明晰虽未见过端阳郡主,却对此人早有耳闻。 他奇怪道:“听说过,你怎会突然想起说这个?” 按苏沅的行动轨迹,她理应和端阳郡主毫无交集。 突然提起是为何? 苏沅没注意到林明晰的变色,拧着眉想了想,说:“不是,我就是看到叶清河和她一起,好几次了。” 前几日红袖招在运河边上开业了。 有苏沅的精心造势,画舫一靠岸就在盛京城中掀起了一波热潮。 京中权贵得名前去的人不少。 其中就有大名鼎鼎的端阳郡主一行。 端阳郡主身份贵重,去了自然不能和寻常百姓一般哄抢。 上了画舫后对试用的东西很是满意,当场就下了重金订制特款。 但是按红袖招的规矩,特款哪怕是有现货,也是要等三日才可提。 负责人本是说三日后亲自送货上门。 可端阳郡主拒绝了。 只说自己三日后去画舫上取。 苏沅当时就在画舫上,看得真真的,第一次第二次,叶清河都在端阳郡主的身边陪着。 这本不算什么。 可苏沅想到端阳郡主对自己的不满,以及叶清河随时在侧的情形,忍不住猜道:“他跟端阳郡主是不是有点儿什么?” “可不是说,娶了郡主就不能为官了吗?” “叶清河能甘心?” 苏沅只是随口一说,林明晰的眼底却缓缓掀起了暗色风暴。 他轻声道:“你确定那人是端阳郡主?” 苏沅好笑。 “这个我哪儿能认错?” “不过……” 苏沅一言难尽的停顿了一下,耸肩道:“我觉得叶清河不是一个甘心做郡马的人,端阳郡主纵是有情,只怕也只能辜负了。” 林明晰轻笑出声,点了点苏沅的眉心道:“你只知郡马不可为官,那你可知,端王府在京中之势?” 苏沅老老实实的摇头。 “这我如何知晓?” 林明晰道:“端王年迈,看似不多理会朝中之事,可到底是皇亲国戚,在京中权势非常人能比。” “他独得端阳郡主一女,可谓是在这个独女身上下了莫大的苦工,京中早有戏言,说谁若是能娶了端阳独女,端王府偌大的基业,就都是那人的。” 京中不乏权贵之流想与端王府结亲。 只是端阳郡主极具众多宠爱于一身,眼界自是甚高。 端王也是个眼挑的,故而端阳郡主及笄日久,婚事迟迟不曾定下。 叶清河若是能成为端王府的乘龙快婿,说是一步登天都不为过。 只不过…… 苏沅说得的确在理。 以叶清河的心性,的确是很难满足于一个无权无势,光有名头的郡马之位。 林明晰笑着揉了揉苏沅的头发,轻声道:“叶清河不可能满足于郡马之位,所以若真是如你所说,他所求的便是别的。” 苏沅不解。 “他图什么?” “端王府能带来的庇护。” “啊?” 林明晰很少与苏沅说起朝中之事。 此时见苏沅感兴趣,索性就与她慢慢的说了起来。 叶清河看似风光。 可近些时日的日子并不好过。 孟宣起已死,户部位置空悬不定。 本应可顺应上位的叶清河却被毫无征兆的涮了下来。 排除掉所有的意外因素,这其中定然少不了闫修的手笔。 闫修此举,就表明他对叶清河起了戒备之心。 或是在表达对叶清河的不满。 叶清河目前多数仰仗的都是闫修之势。 闫修对他起了戒心,很多便利于他而言都不复存在。 叶清河身无寸功,想在水深如许的盛京城中风声水起,无人照拂很是艰难。 这种情形下,他想换一种方式,寻求得端王府的庇护也就能说得过去了。 钱奇安之前还与林明晰吐槽过,说是他们已经将叶清河暗中的小动作透露给了闫修,为何不见有所动静。 如今看来,并非是闫修不为所动。 只是动得隐蔽难以察觉罢了。 若非是没了法子,叶清河何故去招惹端阳郡主? 对比起闫修,端王可不见得是什么好招惹的人物。 林明晰说得尽可能的简洁。 苏沅听得还是满头雾水。 她咬着唇琢磨了半晌,难以置信:“你是说,叶清河觉得自己被挤兑了,在盛京难以立足,想找个靠山,所以故意跟端阳郡主走得亲近?” 林明晰含笑点头。 “我觉得是。” “毕竟,他一定不会娶端阳郡主。” 娶了郡主,等同于毁了前程。 只要叶清河没疯,他就不会那么做。 苏沅无语至极的啧了一声,嫌弃道:“这特么还是个人干的事儿?” 为了人家姑娘能带来的好处便利。 就接受姑娘的示好。 但是又不愿意回应姑娘的情意。 只想着占好处拿便宜,不想负责。 这是什么渣男行径? 第400章 心思 苏沅对叶清河所行不屑一顾的同时。 端王府也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争执。 端王稳坐于上位,面无表情的看着眉眼间皆是倔强的端阳郡主,冷声道:“不管因为什么,日后不许你再与那个叶清河来往!” 端阳郡主一改在人前的温柔大气,红着眼咬牙:“凭什么?” “就因为他出身不尊?还是他身无世家所倚?” “父王如此,难道不觉得自己目光短浅吗?” “放肆!谁允你如此忤逆答话?!” 端王气得摔了杯子。 屋内的人寒蝉若禁不敢喘气。 端阳郡主面上不见半点怯色,梗着脖子不服气地说:“父王说他心怀不轨,我却不这么觉得。” “他为人清正文采出众,无论是能力还是人品,都远超京中那些所谓出身世家的纨绔膏梁之辈。” “我既是要择良婿,那人为何就不能是他?” “是谁都不能是他!” 端王怒极而立,恨铁不成钢的看着端阳郡主。 “此人心思深沉,善谋人心,绝非你口中所言之样,你休要被一时的假象迷惑忘了心智!” 端王虽不欲多理朝中事。 可出身皇家,能在朝中沉浮多年屹立不倒。 本就有他的独到之处。 叶清河刻意营造出的假象,或许能瞒过端阳郡主。 却瞒不住端王的眼睛。 这人若真如端阳郡主所说,是个心思纯良之辈,怎会有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扶摇直上到今日之度? 端王不欲与端阳郡主多说,一摆手决然道:“总之,他接近你绝非好意,你……” “父王何苦本末倒置?” “谁人不知叶大人清风朗月,洁身自好从不与任何人交往过密,之所以与我同进同出,乃是因我强求不得已之故。” 端阳郡主无视端王铁青的面色,一字一顿道:“真要说是谁接近谁,只怕也是女儿主动逼迫的多些,不怀好意的也理应是我,与他有什么干系?” “孽障!” 端王手高举起似要动手。 闻讯而来的端王妃赶紧冲上前,伸手将端阳郡主挡在身后的同时低声苦劝。 “王爷,端阳只是无心之言,您何苦与孩子计较?” “无心之失?” “本王看她就是被叶清河迷了心智!” “我没有,我只是……” “住嘴!” 端王妃打断了端阳郡主的话,缓和了一下口吻才道:“小孩子家家的,什么也不懂,说的也多半是气话,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至于端阳的事儿,臣妾回去后会与她好生说的,她会明白您的深意的。” 端王妃护独女。 端王又何尝不心疼? 看着眼泪不住在眼里打转的端阳,端王气急坐下,沉声道:“你将她送回去,反省好之前不许出府!” “谁要是敢帮着她,让本王知道她与那个叶清河有任何来往,休怪本王不客气!” 端王妃生怕端阳郡主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言,赶紧示意身后的嬷嬷将她拉住,好说歹说总算是将人带了下去。 端阳郡主跟着端王妃回到自己的院子,委屈得直往端王妃的怀里扑。 端王妃心疼的摸着她的长发,无奈道:“你父王最是心疼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何苦说那样顶撞的话来伤他的心?” 端阳不服气的吸了吸鼻子,闷闷道:“父王若是真心疼我,就不该那么说叶清河的不是。” 端王妃深居内宅,对外界的事儿知之甚少。 近日接二连三的听人提起叶清河的名字,忍不住起了些许好奇。 端阳郡主性子高傲,寻常人难入眼。 而此时竟为了这个叶清河如此顶撞。 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端王妃压下心头异样,好笑道:“这叶清河究竟是何许人也?人品相貌真如你说的那般好?” 提起心上人,端阳郡主耳后染上一层红晕,嘴里的话也多了起来。 端王妃笑着听着,时不时的问上两句,逗得端阳脸飞红霞的同时,心中憋闷也散了不少。 等端阳郡主不生气好好去吃饭了。 端王妃整理衣襟起身。 跟在她身后的嬷嬷低声问:“王妃,咱们直接回去?” 端王妃抿了抿唇,摇头道:“去找王爷。” 嬷嬷生怕她听了端阳郡主的话护女心切,赶紧低声道:“王妃您可得冷静些,王爷总是一心为了郡主考虑的,那叫叶清河的说不定是使了什么法子惹得郡主如此,您可不能为这事儿这时候去触王爷的怒。” 端王妃闻言好笑一叹,冷声道:“我怎会如我儿那般糊涂?” “我去只是想搞清楚在,这个叶清河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勾得端阳失了心智,并非旁的,嬷嬷放心便是。” 端王妃眯着眼看着高墙之外的天色,淡声道:“他若真是个可择之婿,我自不会从中阻拦,可若不是,就休怪本妃不顾体面,毕竟……” “我只得端阳一女,容不得她受半点欺瞒。” 端王妃去找端王叙话。 叶清河也通过自己的渠道,得知了端王府内的争端。 端王府会有此反响,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听了并不意外。 反倒是跟着他的人着了急。 见他不动,无恙忍不住道:“大人,端王夫妇素来护短,有此在前,只怕是会给你招惹祸端,您还是早些想对策的好。” 满盛京城的人都知道,端阳郡主是个香饽饽。 只是无数人望着这个香饽饽,却没人敢下手。 不说旁的,光是端王夫妇的怒火就足以让人喝上一壶。 更遑论宫中还有个护短的太后? 以叶清河的出身官职。 若是此时招惹上端王的怒火,前路不知艰险几何。 察觉到无恙的发愁,叶清河不以为意的低声一笑。 他说:“我有何对策可想?又何必去想?” “可是……” “你别忘了,三番两次找上门来,主动与我搭话的是她,利用身份明里暗里逼迫我陪着她的也是端阳郡主,我只不过是受人胁迫,不得不如此罢了,何错之有?” “可是……” “无恙,你太着急了。” 无恙不得不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 叶清河放下手里的书,慢慢道:“不过你说的对,我的确是不能坐以待毙。” “你去准备一份薄礼,另外给端王府送一张拜帖,就说我明日前去拜访。” 无恙闻言面露不解。 “您这时候去端王府作甚?万一……” “哪儿来的万一呢?” “他们不是怀疑我对端阳郡主心怀不轨么?我这就去告诉他们,我从未有那样的心思不就好了?只要……” 叶清河无声一笑,眼底皆是不可说的阴沉。 “只要他们能管得住自己的女儿不来找我,何来如此苦恼?” 第401章 你看我像是想死的人吗? 无恙心虽不安,望着笃定的叶清河,只能硬着头皮说是。 叶清河顿了顿,望窗外看了一眼,笑道:“林明晰明日出发是吧?” “是,您之前让准备的东西已经都送过去了。” 叶清河缓缓一叹,对着无恙招手。 他语速飞快的在无恙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无恙瞳孔狠狠一颤,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林明晰乃是新科状元,身负皇恩,若是……” “嘘。” 叶清河幽幽一笑,叹息道:“你不说,我不说,又有谁会知道呢?” “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做便是,会有人想方设法让咱们如愿以偿的。” 叶清河的计策过分大胆。 饶是无恙知道他疯,此时也难忍心惊。 许是察觉到他的震惊,叶清河无奈一叹,低声道:“若非不得已,我何至如此?” “林明晰不能活着,因为他活着,我就得不到我想要的。” “他此去也算是荣归故里,不算辜负,就不必再费心回来了。” 至于林明晰看重的人,会有人帮他照料的。 暮色缓缓而降。 次日一早,早就收拾好的林明晰准时启程。 他此去路遥。 谁都不怎么放心。 前思后想,吴川决定易容后与其同行。 苏沅虽看不上吴川这人的德行。 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起码比架都不会打的林明晰强上许多。 有这么个人跟着,又有两个皇上特意给的护送侍卫,林明晰的安全理应是可保障。 出发之前苏沅絮絮叨叨的说个不休。 真等到了出发这刻,苏沅却没什么好说的。 她理了理林明晰的衣襟,小声道:“之前跟你说的都记好了,路上千万别耽搁,有什么事儿记得及时通信。” 林明晰静静的听着苏沅说完。 末了才笑道:“你也是?” 苏沅一噎,好笑点头。 “当然,我也是。” 林明晰重重的揉了一把苏沅的头,这才说:“等我回来娶你。” 苏沅顿了顿,眼底莫名染上了一层湿气。 “好,我等着呢。” 送走了林明晰,苏沅脸上的笑就散了个干净。 她阴沉着脸进屋,打开了不久前收到的密函,气得差点没将牙咬碎。 她与皇上虽只见过一次。 但前事实在是太多了。 以至于皇上在她心里抠门的形象可谓是浓墨重彩。 之前皇上主动给银子,还给的那么大方,苏沅心里就隐隐觉得不对劲。 但她着实没想到,这人能如此的不要脸。 这么无耻的要求,他到底是怎么厚着脸提出来的? 苏沅气得不住咬牙。 不知什么时候挂在了房梁上的天一见状,不自觉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勃颈,有些怯怯。 “主子?我可以下来吗?” 苏沅闻声抬头,冷冷地看着倒挂着的天一,无声冷笑。 “你是来找打的吗?” 天一??? 无辜的他做错了什么? 天一不是来找打的。 他是来传话的。 尽管他自己也知道,自己传话的内容不是很能让人开心。 但是该说的还是要说的。 该来的是躲不过的。 天一转述的话,比密函上看到的还要气人。 苏沅瞪着眼道:“你觉得自己为何在说完话后还能活着吗?” 天一耿直。 “可能因为我武功好?” 苏沅语塞,咬牙冷笑。 “不,是因为我还记得杀人是犯法的。” 天一…… “但凡杀人不犯法,你已经死了。” 被迁怒的天一无辜眨眼,悄咪咪的打量着苏沅的脸色。 等了一会儿觉得她应该消气了才说:“您换个角度想,若是这买卖能做起来,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您……” “你知道日进斗金的前提是什么吗?” 天一茫然。 “什么?” 苏沅冷漠。 “碎骨烁金。” 苏沅烦躁的将密函点燃了烧掉,忍了好一会儿到底是没忍住,忿忿道:“不是我说什么,主要是这位爷能让我干点儿光明正大的事儿吗?” 苏沅就想当一个安安分分的本分人。 结果呢? 开花楼开赌坊,搞情报买卖消息就罢了。 暗中偷梁换柱,帮着臭名昭著的水匪运补给也能忍。 为什么现在还要让她去干水盗走私的活儿? 这样的事情难道不应该去找张安澜吗? 那位才是水上的本家好吗?! 苏沅气到神志不清。 天一往后退了一步,异常诚恳道:“其实不瞒您说,这事儿是张安澜提的。” 苏沅眯眼。 “你说什么?” 天一摊手耸肩,很不厚道的将张安澜转手卖掉。 “张安澜年前给陛下来过信,信中说的便是此事,只是当时时机不对,故而不成行。” “但张安澜前些日子又来了信,在信中大肆称赞您的生意头脑,极力举荐您负责此事,故而陛下才让我来的。” 苏沅没想到,这一个圈最后竟能在自己这里彻底闭环。 她生无可恋的看着天一,麻木道:“张安澜举荐的我?” 天一点头。 “是他。” 苏沅抓狂。 “他是彻底疯球了吗?!” 苏沅自认没少给张安澜那厮好处。 可这货都在做什么? 连吃带拿的,吃完了一抹嘴还带反手捅一刀的吗? 做人可以这么无耻? 天一悻悻张嘴不能言语。 见苏沅暴躁的在屋子里转圈。 他有些于心不忍道:“其实您换个角度想,这也是好事儿。” “海域之外的物件摆设,在中原本土的价格始终都很高,我曾听闻在海外三文铜钱的东西,辗转到了中原,便可翻价百倍,中原的东西到了海外之地,也是同理。” “所以您只要想法子将中原的东西运出去,外域的东西带回来,这其中可赚之利岂止是一点半点儿?” 天一故意说得轻松。 苏沅却听得不住磨牙。 见天一喋喋不休个没完。 苏沅忍无可忍的呸了一声,冷笑道:“你只说其中好处有多少,为何不说风险有多大?” 天一瞬间语塞。 苏沅即刻发狂。 “按本朝律法,海上外域是禁止同行的!禁行禁运!” “这是被禁止的知道吗?!” “这是犯法要诛九族的啊大哥!” “这是犯法会死人的!” “你看我像想死的样子吗?” “你看我像吗?!” 第402章 多此一举是为何? 禁海是从很久以前就传下来的规矩。 传言是因海寇难止,对沿海一带的城镇和百姓生活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为了彻底扼杀住这种势头,朝廷索性就颁布了禁止海上通行的法令。 近海可捕鱼打捞。 但除此之外,任何在海面上的商业活动都是违背当朝法令的。 与海域之外进行商业来往,更是明令禁止的大罪。 稍有不慎,就容易摊上通敌卖国的嫌疑。 容易身败名裂不说,全家老小的小命捏在一起都不够杀的。 苏沅很惜命。 绞尽脑汁的折腾来折腾去,就想怎么好好活着。 如今被这天下的主人逼着去干违法的事儿,痛苦得接连好几日都不曾睡着。 她顶着两个偌大的黑眼圈,愁得不行。 但是发愁归发愁,该做的事儿还是得做。 苏沅焦头烂额的盯着桌面上整理的卷宗叹气,忍不住道:“禁海是朝廷颁布的禁令,皇上若是有意想在海运上下功夫,先下令将这个禁令废止了不是更好?何必在这儿想发设法的逼着我犯罪?” 更要命的是苏沅被逼着走上了违法走私的道路。 赚来的银子得往皇上的小金库中上缴一半就罢了。 万一出了事儿,还不能说自己是被逼的! 好处有人一起瓜分。 风险都是自己的。 苏沅郁闷又头疼。 海运走私一事事关重大。 天一被派来临时协助苏沅筹备。 此时闻言忍不住道:“若能顺利废除这条禁令,皇上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这不是没办法的事儿么?” 皇上如今在朝中的话语权虽是比之前的大上许多。 但相应的,受到的来自各方的限制也多。 他虽是天下的主人,也不可能说什么是什么。 很多事情,都需要换方式才能得行。 苏沅叹气。 “所以没办法了,就来折腾我,是吗?” 天一瞬间语塞。 尴尬的嘿嘿笑着不说话。 苏沅心累的将一卷卷宗扔到他手里,没好气道:“丑话我先说在前头,这样的事儿之前没人做过,也无人知晓应怎么做。” “咱们摸着石头过河,能不能成不好说,左右一时半会儿是决计见不着回头钱的,说不定还会赔个血本无归,你回去帮我跟那位爷说清楚,别到时候赚银子充国库失败了就拿我撒气,这样的冤枉罪我可不认。” 苏沅说得消极。 却也是事实。 想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还想着只进不出。 哪儿是那么的容易的事儿? 起码苏沅自认为自己是没那样的本事的。 这样的话天一来之前就受过叮嘱。 故而此时答得毫无压力。 他说:“您只管放心折腾便是,左右亏盈都有那位爷给您兜着底呢,放心。” 苏沅扯着嘴角挤出了个冷笑。 从牙缝中往外挤音:“兜底?你确定吗?” “你知道他给的银子造船都不够吗?” “没有合适的船,难道是想让人划着木板去走私吗?!” 苏沅当时收到金票的时候很是欢喜。 这几日稍微核算了一下成本,瞬间就开心不起来了。 造船本就不便宜。 能出海运输的船,还要能抵御风浪袭击,细节上的把控更是仔细。 堪称是拿银子生生一点一点砸出来的东西。 那几张金票光是看数字是很了不起。 可跟造船所需费用相比,那就是个屁…… 皇上哪儿是大发慈悲给她银子? 那分明就是找她当冤大头来了…… 苏沅面无表情的看着天一。 嘴里虽然什么都没说。 但是脸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两个字。 缺钱。 苏沅哼哼自己穷。 天一就穷得更是彻底。 任何有关于银子的事儿,他都不想掺和。 他欲盖弥彰苦哈哈的挤出个笑,坦诚道:“可那位爷这不是没银子么?” 国库空虚。 皇上的小金库更是空得能在里头跑马。 给苏沅的那几张金票,不知是皇上暗中攒了多久的私房。 皇上是真的没钱了…… 但凡是能多有点儿银子,那位爷也不至于无所不用其极的什么法子都用上了。 苏沅无言以对的翻了个白眼,继续盯着卷宗发愁。 天一没钱只能卖力。 殷勤得不行的跑前跑后。 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一顿。 “对了,叶大人前几日去了端王府,这事儿您可知晓?” 苏沅头也不抬地说:“知道,动静据说不小,惹得端阳郡主还动了气,怎么了?” 端王府对叶清河不满。 叶清河倒也是个识趣的。 不等端王来找自己的麻烦,主动就上门解释自己没别的用心。 端王夫妇是否满意无人知晓。 但端阳郡主显然是气得不轻。 苏沅听闻,这个娇贵的小祖宗闹端王府上鸡犬不宁,直接就被气得失了神志的端王下令禁足关在了家里。 天一可能是搜集信息成了怪癖,这样的家长里短知道得也很是详细,喋喋蝶的与苏沅说起了当日情景。 热闹说够了,他又说:“叶大人走了这一趟,此身算是分明了,只是端阳郡主闹个不休,此事定是没完。” 端阳郡主若是能就此歇了对叶清河的心思。 那倒是没什么。 可端阳郡主若是不依,她一个姑娘家,眼巴巴的往一个男人的身边凑。 就算是日后真的有什么,也无人可说叶清河的不是。 叶清河算是彻底将自己撇了个一干二净。 苏沅对这样的手段颇为不屑。 撇撇嘴不予置评。 天一却道:“我听说,林公子回乡前,叶大人曾来委托他什么事儿?还送了东西过来?” 苏沅点头。 “对啊,怎么了?” 天一狐疑皱眉,不解道:“他既是委托了林公子,为何还要派自己的人暗中返乡?难不成是忘了什么东西?” 苏沅闻言不知为何心里小小的惊了一下。 她放下了手里的东西,皱眉道:“你是说,叶清河还暗中派了别人回乡?” 天一嗯了一声,啧了啧才说:“那人行踪隐蔽,若非是仓促赶路露了行踪,只怕咱们的人也很难察觉。” “您说,叶大人既是委托了林公子,就理应信任林公子能将所托之事办好,前头托人办事儿,后脚又不放心多此一举派人前往,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是什么?” 天一顺嘴吐槽。 苏沅心底却缓缓生出了一种微妙之意。 叶清河绝对不是有的放矢做无用功的人。 他这么做必有他的深意。 只是到底为什么? 第403章 下海打水漂啊 已知线索太少。 苏沅一时难以猜测叶清河的用意。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心生警惕。 苏沅想了想对着天一低声说了几句话。 天一不解其意的微微张嘴,最后还是不假思索的点头说好。 送走了没钱没本事只带了一张嘴来的天一,苏沅马不停蹄的开始忙别的。 红袖招的招牌已经彻底打出去了。 不管是在盛京城的,还是沿着水路一路过来买卖都很顺利。 浣纱城中诸事皆好,基本上也没什么可操心的。 只是所出的织锦料子,光是靠着以往的方式往外销,虽有盈余之利,却总是让苏沅觉得差了点儿什么。 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琢磨了好几日,又在城中转悠了好几圈,然后找来了来福。 听完苏沅的话,来福不是很赞同的咂嘴。 他说:“主子您说的这就是绣庄做的活儿,这在盛京城中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儿。” 布庄卖布多数只卖料子,不做成衣。 故而时间长了,市面上就有了专做成衣的绣庄。 大多数寻常百姓会买了料子回去自己做。 但有不想买料子费心的人家,会直接到绣庄中去挑选合适的。 而更讲究些的大户人家,则是会在布庄中选了料子,然后将绣庄中的师傅请到府中去,给府上的人量体做衣。 苏沅说的定制,并不出奇。 来福想打消苏沅这个念头,苏沅却说:“买的和定制的能是一样的东西么?” 来福不解。 “为何不同?” 苏沅嗨了一声,耐着性子解释:“你说的量体裁衣,是不是只有大户人家才能那么做?” “那是自然,绣庄师傅上门的做价可不低,寻常人家哪儿能承担得起?” 苏沅笑道:“可我说的铺子,不管是谁来了,都可量体裁衣,定身制作。” 来福咂舌:“可按您说的做,咱们的成本岂不是就高了很多?” 苏沅挑眉。 “那有什么?” “你想啊,咱们先开一个布庄,在布庄的对面开一个绣庄,从布庄中买了料子的,拿着布庄中开的条子,就可到绣庄中挑选合适的花样,量体制作,价格从优,这样是不是布庄和绣庄的买卖都带起来了?” 苏沅越说思路越是清晰,索性抓了纸笔在桌上开始写写画画。 光是量身定制的名头或许不响,可若是加上事先的宣传呢? 照苏沅所想,可找几个画艺精湛的画师,每个月将绣娘想出的新式花样制成的衣裳,画成画册在外派发。 画册上的款式是每月定制款。 每种款式每月只做一件。 先到先得。 其余款式可到店中选了料子定制。 但不管是做的普通款还是定制款,最后出成品上都会有一个出自哪的标志。 定制款有普通款的标志略有区别。 但是一定能看出同出一家。 苏沅还在说。 来福慢慢的也领会了她的意思。 他迟疑道:“您是说,定制款每月只出五件?” “对,求精不求多。” 来福苦笑。 “可五件是不是太少了?就算是咱们的定价高出一些,这也赚不了多少的。” 苏沅恨铁不成钢的剜了他一眼,好笑道:“谁说做得少就赚不了?” “你想啊,这盛京城中满地金玉遍布贵人,哪儿会少得了愿千金取一笑的贵人?” “只要咱们的东西做得好,别家弄不出来,总是会有人愿意花高价买开心的。” 苏沅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你看咱们装在玉盒子里的胭脂,不就卖得很好吗?” 来福嘴角狠狠一阵抽搐,却不得不承认苏沅说的是对的。 红袖招的胭脂其实本质上区别不是很大。 无非就是加入的珍珠药材的年限上略有差异。 但成本差异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但是装在玉石盒子里的,和装在竹盒子里的价格大不相同。 一个造价不高的青玉盒子,能买一大箱竹盒的。 用苏沅的话来说,买玉石盒子的,买的就是个体面,图的就是个珍贵难得。 所以竹盒子的能当场取货。 玉石盒子的还要等上三日。 纵是如此,玉石盒子的到了盛京后也是供不应求。 订金已经收到了明年往后…… 属实是将珍贵难得几个字体现得淋漓尽致。 过往的事实证明,苏沅的一些想法看似疯狂,实际上却很是好用。 起码赚钱是真的很快。 来福迟疑了片刻就说了好。 然后忍不住好奇道:“您之前不是还说,先将咱们手头上的活儿做好,不着急做别的吗?” “怎地这会突然改了主意?” 苏沅狠狠一噎,痛心掩面。 “缺钱了么,没办法。” 若不是真的穷途银尽,她何至于如此折腾? 来福闻言一脸惊悚。 “您说谁缺钱?” 来福帮着苏沅打理账册。 别人不知道。 他却很是清楚。 每月光是从浣纱城送来的各色册子盈余就很是可观。 更别提在盛京城堪称日进斗金的红袖招。 屋子里盈余的账册都堆成了小山,苏沅哪儿来的脸面说自己缺钱? 许是来福眼里的质疑太过明显。 苏沅忍不住烦躁道:“现在不缺,以后就缺了不行吗?” 等真要开始造船下海。 别说她眼下这点儿家底,再多出多少,也是不够打水花的好吗? 来福不知她愁之事。 茫然了片刻突然恍然。 他兴奋道:“您是要给自己准备嫁妆了是吗?” 苏沅一脸黑线。 “不是,你在说什么鬼东西?” 来福自顾自的兴奋:“是啊,您要嫁的人是新科状元,还有皇上亲自赐婚赏聘礼的体面,嫁妆当然不能差了!” “不说十里红妆,起码也要体体面面风风光光的,才能对得起您和林公子的这番情谊!” 苏沅??? 这怎么又跟她和林明晰扯上了干系? “你停一下,我……” “主子您放心,嫁妆的事儿我一定会去给您想办法的!” 面对信誓旦旦的来福,苏沅很是头大。 她心累的摁着眉心叹气。 “你想怎么办呢?” 来福绞尽脑汁的想了片刻,认真道:“先生一定知道。” “来福你……” “主子您别着急,我这就想法子给先生传信,她一定知道嫁妆应该怎么准备!” 来福话音不等落地扭头就跑。 苏沅反应慢了一拍没来得及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影蹿了出去。 她生无可恋的靠在门板上叹气,无奈道:“我哪儿是发愁嫁妆如何准备?” “我发愁的,是没钱准备嫁妆应该怎么办好吗……” 矜矜业业攒了那么久的银子,马上就要下海打水漂了。 哪儿来的银子准备嫁妆? 第404章 你为何不能是个男娃? 来福风风火火的去打听怎么给苏沅准备嫁妆。 苏沅继续在小黑屋里,为自己的违法大业发愁叹气。 林明晰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临近目的地。 林明晰获新科状元,且要在近日回乡的消息,早就有专人传了回去。 他人还没到,整个林家村就沉浸在一种共与荣焉的兴奋当中。 尽管无人知晓他具体什么时候到。 但每日都有村民会自发的到村口张望,想第一时间目睹状元郎的风采,也好沾个喜气。 这段时日大约是林家门庭最为热闹的时候。 林老爷子自认苦心半生,终得一孙光耀门楣,欢喜得接连数日笑声不绝。 林家二房低调多年,终因林明晰成了人们口中议论的焦点。 有人欢喜了,必然有人不喜。 林家老太太送走了几个明是来窜门,话中却明里暗里打探林明晰亲事的老太太,满脸阴沉的将房门砰的一声甩上。 往凳子上一坐,憋着火扯着嗓子就喊:“这满屋子的人都死绝了吗?!没看老娘说了这么久的话口干舌燥,还不赶紧着将端茶过来!” 老太太不满的拍着桌子喊。 屋外响起一声响动,紧接着响起了个女子的应声。 “来了来了,这就来了。” 秦芳儿顾不得湿了半截的衣裳,拎着水壶小跑着进了屋。 半点不敢耽搁的给老太太倒了水。 殷勤的端起来往老太太的手里送。 “您喝水。” 老太太忍着不耐接过来,不等碗口沾嘴,立马将碗往桌上砰的一放,怒吼出声。 “糟心烂肺的小王八羔子!你是想烫死我不成?” “这水哪儿是人能喝的!” 这水是早上就烧了放着的。 到了这会儿早就凉透了,半丝热气也无。 老太太明摆着就是想找事儿,秦芳儿大气不敢出的低着头,也不敢吭声,任由老太太指桑骂槐的骂了快一刻。 直到外头院子里响起了孩子的哭声。 不知去了哪儿的大伯母嗷嗷喊了起来。 秦芳儿才怯怯道:“老太太,云姐儿一个人在外头,我……” “滚滚滚!赶紧滚!” 秦芳儿如释重负的放下水壶走了出去。 大伯母从院子外进来,见她不悦皱眉,烦躁道:“你是怎么带的孩子?” “云姐儿在这哭成什么样子了你也不管管?” 不等秦芳儿答话,大伯母就暴躁道:“还有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明成白色的那件长衫是缎子的,不能揉不能刷,拧了一定会出褶痕,你怎么又给他拧了?” “你知道不知道这衣裳多贵?真要是被你这么糟践坏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大伯母一张嘴跟连珠炮似的,噼里啪啦完全不给人接话的机会。 秦芳儿看着盆里尚未动过的白色长衫,咬了咬唇没反驳,只是说:“您放心,这次我记住了,下次不会了。” 大伯母厌恶十足的白了她一眼,张嘴还想骂。 可屋子里的老太太不知为何叫了起来,只能是意犹未尽的翻着眼皮走了进去。 院子里没了人。 秦芳儿伸手将趴在地上哭了许久的云姐儿抱了起来。 云姐儿刚一岁多,正是粘人的时候。 被抱起来没多大会儿也不哭了,用小手扒拉着秦芳儿的头发,咯吱咯吱的乐出了声。 秦芳儿任她抓玩自己的头发,抱着她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说不出什么滋味的发出了一声苦笑。 “你怎么就不是个男娃呢?” “我苦心谋划那么久,期待了那么久才盼来了你,你怎么就是个不中用的姑娘呢?” 秦芳儿哄着云姐儿睡了。 屋子里,老太太不满的看着大伯母,咬牙道:“明成人呢?不是让你去找他了吗?” “怎么就你自己一个人回来了?” 大伯母眼中闪过些许无奈,叹气道:“儿媳也想去找,可实在是找不到啊……” 许是察觉到老太太眼中不满。 大伯母赶紧说:“不过他昨日还跟我说,日后定是要好好上进,用心苦读,说不定这会儿找不着人,就是去什么幽静之地苦读去了,您放心,他……” “放心?” “你让我放的什么心!” 老太太指了指二房的方向,怒道:“你看看他,再看看林明晰,林明晰都将状元的名头拿回来了!他在干什么?” “他甚至都没能去盛京参考!” “这么白白耽误了就罢了,但到了此时还不上进,他到底是想干什么?!” 想到林明成近两年干的诸多混账事儿。 老太太气急败坏的将桌子拍得砰砰作响,恶狠狠道:“他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你看他那胡作非为的样子,哪儿还有半点读书人体面!” 林明成再是不足。 也是大伯母心肝似的的宝贝儿子。 听老太太如此咒骂,大伯母皱了皱眉,忍不住道:“娘,明成有没有本事,别人不知就罢了,您怎么会不知晓?” “这孩子生来聪慧,只是运道上差了些,说不定就是受了什么小人作祟挡了他的路。” 她说着发愁似一叹气,苦涩道:“您想想,咱家自从二房多了个人,是不是什么都不顺了?” “万般好运皆是到了二房的头上,明明同住一处,咱们这边的好运却生像是被人吸走了似的,一丝儿没剩下,倒霉糟心的全在咱们这头,他们那边倒是红火得很。” 大伯母想到二房越发红火的日子。 出息得光宗耀祖的林明晰。 眼红得不住咬牙。 “早些年那死丫头进门时,就有先生说她与咱家不和,有碍家之势,可谁能想,她碍的是咱们,半点没碍着二房!” 这样的话先前不知说过多少次。 老太太也是一脸不悦。 她想了想狐疑道:“可不是听说,那死丫头跟着哪个富商老爷跑了,去做小了么?人都不在咱家了,按理说不应该再影响明成了啊!” 大伯母老话重提,本意只是为了转移老太太对林明成的不满。 见老太太将这话听了进去,她立马就说:“她虽是祸害别人家去了,可您想想,这家中命格骇人的,岂止是她一个?” 若说不详。 第一个被这么说的,应该是林明晰。 只是林明晰如今已经是状元老爷了,得了皇上的亲赐,马上就要封官加爵,彻底摆脱了泥腿子的身份,说不定还能得一门好亲事。 林明晰即将拥有的一切,都是她们曾经无数次幻想的。 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被二房拿走…… 大伯母实在是气不过,忍不住小声叨叨。 “要我说,这一切本应是我明成的,若非是明成在考前出了岔子没能赴考,状元哪儿有林明晰的事儿?” 老太太深以为然的点头。 正想说什么时,门外却突如其来响起了老爷子冰冷的斥声。 “满嘴胡言乱语!我看你当真是失心疯了病得不轻!” 第405章 今朝儿还乡 老爷子面色铁青的走了进来,怒视着来不及掩饰惊愕的老太太和大伯母,狠狠的瞪了想反驳的老太太一眼。 然后才回头道:“家中妇人无状,让二位见笑了,有什么话不妨进屋说吧。” 老爷子话音落下。 村长和族长就前后走了进来。 这二者,在林家村都是颇有话语权的人物。 饶是老太太泼辣,一时也不敢轻易造次。 似是猜到老太太嘴里蹦不出什么好话,老爷子索性就说:“我们有正事儿要论,你们出去。” 老太太心有不满。 但想了想没敢多说,带着不敢吭声的大伯母走了出去。 等人走远,老爷子才满脸愧色的对着面无表情的村长和族长无奈长叹。 “治家无方,实在惭愧。” 族长稳重些不说什么。 村长却是没忍住。 “常言道家和万事兴,早些年林家家风清正,满门上下也是饱受赞誉的,可你自己想想这些年,你家里前前后后出了多少笑话?”“你再这般下去,影响自身无关紧要,可若是因此影响了六子的名声,那我纵是外人也轻饶不了你!” 按当朝法令,族中有出仕者,可鉴其官职按律免除佃租赋税。 村中若出科举前三甲,那么相应的,出前三甲的那个村落,同族之人,都可享此惠政。 林家村除外嫁而来之女,大多是出自同族。 同属林氏。 林明晰名列状元之位,也就意味着整个林家村的赋税都可免除。 抛开村民听不懂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官职派头。 这可是实实在在惠及到了每个村民身上的好处。 就算是看在被免去的赋税身上,村长也绝不允许林明晰出任何岔子。 也不许任何人败坏林明晰的名声。 族长本无意多说,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皱眉。 “此言在理,平常日子你家里爱怎么折腾怎么闹,那是你们一家人关上门后以后的家事,我们管不着,也没法管,可如今不同了。” “六子不光是你们一家的骄傲,也是整个林家村的骄傲。” “他的声誉,不许任何人诋毁玷污,否则就是在跟整个林家村作对,在跟数百林姓族人作对!” 族长这话说得重。 却也是实打实的实话。 老爷子自己也是读过书的,知道规矩。 闻言瞬间正色,认真道:“二位放心,之前是我一叶障目糊涂行事,往后这样的事儿不会再发生了,我一定竭力约束家中诸人,保证不生纷乱。” 族长松了口气,点头道:“如此甚好。” 村长一言难尽的看了老爷子一眼,不住叹息。 “你能如此想便是最好。” 村长看了族长一眼,眼底渐生笑意。 “六子能获状元之名,乃是族中百年不遇的大喜事儿,我们今日前来,是想着这么大的喜事儿,怎么都要好生庆祝一番才能行。” 族长点头笑道:“是这么说不错。” “按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族中出了状元之才,是要由族中出钱,大摆流水宴席,广宴十里八乡的宾客共为庆贺的,不可马虎大意。” 不必他人提,老爷子心中也有此意。 三人坐下来慢慢的商议应当如何庆祝。 屋外的大伯母听了,压抑着不满甩手而去。 院子里,正在洗衣服的秦芳儿见状无声撇嘴,眼底闪过一抹不可捕捉的暗芒。 整个林家村为林明晰而欢喜时。 林明晰也终于踩着当日的落日到了村口。 他人刚到,村口有人看到了,立马就惊喜的喊了起来。 “六子回来了!” “啊呸!浑叫什么?这是状元老爷!” “林家的状元老爷回来了!” “状元老爷回来了!” …… 村口呼声一起。 四下皆是来人。 村中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村民将林明晰围在其中。 有人难掩喜色的跑去跟在田里的林传读夫妇报信。 有人拉着自己家的小孩儿往林明晰的跟前凑,想让林明晰摸上一把,给孩子些聪慧之气。 周遭皆是洋洋喜气。 林明晰笑着与村民答话。 不管来人问的是什么,他口中所出皆是温和之言,半点不见骄矜之气,言行谦逊,一举一动仿佛仍是当年村中的小少年。 而不是让人仰望的状元老爷。 村民喜出望外的迎着林明晰往里走。 不知多少人邀林明晰至家中吃饭。 林明晰笑着一一婉拒,带着吴川等人往里走。 吴川头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来自村民的热情,手足无措之下忍不住跟林明晰小声嘀咕。 “没看出来,你在村子里人缘还不错。” 林明晰闻言无声一怔,旋即好笑。 “我人缘不算好,沅沅才算厉害。” 只要苏沅有心,不管是上至八十的老太,还是下至三岁的孩童,她都能跟人聊得很好。 当然,她想气人的时候,也同样厉害。 这本事才是让人望尘莫及的。 想到苏沅对自己时那张人憎鬼厌的嘴,吴川一言难尽的撇了撇嘴。 他们说着闲话往里走。 在田里的林传读夫妇闻讯急匆匆的赶来,远远见着林明晰就忍不住红了眼。 林蕙娘扑上前拉着林明晰不住的上下打量。 看了半晌忍不住道:“长高了许多,也壮实了不少,可见的确是出息了。” 她说着就要抹眼泪。 随后而至的林传读见了,好笑道:“大好的日子,你哭什么?” “孩子好不容易到家了,快回去歇歇才是。” 他说着望向林明晰,眼底闪烁着抹不开的潮意。 “不错,是个好样的。” 林明晰无声一笑,后退半步于人群中,对着林传读夫妇挺身而跪。 他一跪下林蕙娘立马就慌了。 林明晰避开了她扶自己的手,笑道:“娘,您站好。” 林慧娘手足无措的站好。 林传读双目通红的看着林明晰的头顶,哑声道:“大喜的日子,你这是作甚?” 林明晰轻轻一笑,认认真真的俯身叩首,朗声道:“今朝儿衣锦还乡,理应三叩于足前。” “一叩,感惜父母养育之恩。” “二叩,叩谢父母送读之情。” “三叩,跪谢爹娘教导之德。” 三叩毕。 林明晰额头触地,哑声轻笑。 “养儿育儿数十载,终盼儿郎载功还。” “爹,娘,儿子幸不辱命。” “学成归来了。” 第406章 少年青云腾飞而起 林明晰衣锦还乡。 整个林家村洋溢着的全是不散的喜气。 林明晰被村民簇拥着进了门,不等多歇会儿,闻讯而来的村长和族长就拉着林明晰去了祠堂。 族中有喜,要开祠堂敬告祖先,烧香祷告。 林明晰跪在祠堂正中,族长手持三炷香在一旁站立,林林总总前后说了不少,亲手将香点燃了,于堂前三拜,横着递到了林明晰的手里。 林明晰接过香,认真的对着堂前拜了拜。 然后才在族长的提示下,将香稳稳地插入了香炉。 长香燃起的香雾撩撩而上,在空中盘旋出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弧度。 族长见势大喜,笑得合不拢嘴地说:“香雾团而不散,凝而相聚,乃是大吉之兆,好!” 紧张又激动的村长闻言立马就说:“大吉便好,大吉好啊!” “六子得功而来,乃是林氏族人百年之希得现,全族之盼得以成真,祖先闻此喜讯,想来也是倍感欢喜。” 族长含笑点头,轻轻拍了拍林明晰的肩膀,笑道:“从此往后,林氏族人今日得你功名恩惠,便与你同系一体,以你为荣,盼你一生平顺诸事皆好。” “望你往后平生,莫要忘了族人期盼,莫要辜负祖先庇护,行事以百姓为先,勿行不义之事,勿伤百姓之信。” “少年青云腾飞而起,壮志凌云当以大业为先。” “族人不能给你任何帮助,也难以给你任何指导,但是我希望你记住,林氏族人,哪怕只剩下了一个,在你有需要的时候,都是你的依靠。” 林明晰郑重其事的点头应是。 族长蔚然一笑。 “磕头吧,让林家的祖先都好生看看咱们林家的儿郎!” 林明晰认认真真的叩了三个头。 村长赶紧走过来做势要扶。 林明晰避开了村长搀扶的动作,不动声色的顺势扶住了村长的胳膊,低声笑道:“论扶也当是我扶您,您何苦折腾?” 林明晰未得功名之前,只是个族中小辈。 见长辈行礼搀扶乃是正理。 如今论官阶他乃最大。 还能如此待人,便是他的德行。 村长眼含泪光的不住说好。 围观村民嘴里也是不住的叫好。 在人群中观礼的林传读红着眼连连点头。 林明晰在村民的欢呼声中回到林家。 因今日时辰已晚,众人笑闹之下接连散去。 关上门便是一家人的团聚之时。 林明晰有心想提苏沅,但不知为何,林传读夫像是刻意避讳什么似的,几次提起话头都被岔了过去。 等吃完晚饭,不知去什么地方躲了半天的吴川暗搓搓的凑了上来,表情诡异的压低了声音说:“你刚刚去祠堂祭拜的时候,你知道我躲在外头听得最多的是什么吗?” 林明晰不解抬眉。 “什么?” 吴川停顿了一下,一言难尽道:“你媳妇儿,名声好像不咋地。” 林明晰是当事人,或许是为了照顾他的情绪,村民们的议论都是避开了他的。 吴川藏在人群里,村里也没人认识他,故而他听到了不少乱七八糟的。 吴川拧着眉嘀咕:“我觉得苏沅挺厉害的,怎么村里人都在说她眼光不行?押错了宝?” 林明晰…… “还有说她跟着富商跑了去做小,这时候若是知道你得了功名衣锦还乡,必定会悔得肠子都青了。” “可你获取功名,苏沅不是第一个知道的吗?” “她为什么会后悔?” “还有苏沅自己银子不就挺多的吗?她什么时候跟着一个老得能当她爷爷的富商跑过?” “苏沅不是你的童养媳吗?还有这么传奇的经历?” 吴川积攒了一下午的疑惑,噼里啪啦的变成问题蹦了出来。 劈头盖脸的砸了林明晰一头一脸。 林明晰表情呆滞不知如何应答。 吴川则是将疑惑写在了眉眼之间。 他砸了咂咂嘴,口吻古怪。 “而且,我为什么感觉村里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苏沅到底是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儿,能让所有人都这么想?” 苏沅做没做惊世骇俗的事儿,林明晰不知道。 不过村民说的都是假的。 这一点他倒是很清楚。 林明晰也没想到,短短两年,关于苏沅的不实传言能发酵到如此地步。 他表情空白伸手捂住了脸,闷声道:“别人以讹传讹,你也不动脑子跟着传?” 吴川…… 他不满道:“我怎么就是以讹传讹了?” “我分明是在跟你分享最新的小道消息好吗?” 林明晰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冷声道:“你觉得我需要知道这样的小道消息吗?” 吴川噎了一下,对着厨房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微妙道:“你可能不需要知道,但我觉得,你爹娘可能需要知道点儿什么。” “毕竟……” “他们好像也是这么想的。” 林明晰心累的张了张嘴,无言以对的摁住了眉心。 吴川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见状一脸好笑。 他用肩膀撞了撞林明晰的肩膀,小声道:“等你和苏沅完婚,她跟你娘在一起的时间指定比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多,你爹娘若是对她有看法,她在家里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苏沅那样的性子,可不像是能受得住气的。” 吴川作为外人尚知晓厉害。 林明晰又怎会不知其中轻重? 他叹气道:“你说的我会知道,我会跟他们解释清楚的。” 吴川好笑的撇撇嘴走了。 正好在门口碰上了端着茶水进来的林慧娘。 林慧娘叫了一声,吴川笑笑解释了两句走远。 她进屋便说:“咱家地方窄住不下,所以跟你一起回来的几个朋友暂时安置在了村长家里。” “住的地方我都去看了收拾过了,都很合适,明日你得空了帮我问问,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若是有的话我也好重新收拾。” 林明晰起身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笑着说是的同时往外看了一眼。 “我爹呢?” 林慧娘说:“回来就被你爷爷叫过去了。” “族长和村长做主,明日开始为你办了三日的流水席庆祝,你爷爷叫他过去商量些事情。” 林慧娘说着好奇道:“怎么,你找他有事儿?” 林明晰笑笑。 “就是有件事儿想跟你们解释,沅沅她……” 第407章 我在意的只有沅沅 “六子。” 林慧娘打断了林明晰的话,欲言又止的停顿了半晌才说:“沅沅是个好姑娘,可没缘分的事儿不能强求。” “当时娘就与你说过,沅沅于咱家有大恩,她愿意留,咱们好生待她,她若是不愿留,咱们也不可强求。” 她艰难的组织了一下语言,苦笑道:“沅沅有本事去寻更好的归宿,那是她的福气,于情于理,咱们都该祝福她,不该过分干预,你……” “可是到底是谁告诉你们,她有了更好的归宿呢?” 林明晰头疼的抢断了林慧娘的话,哭笑不得地说:“她从始至终一直都跟着我,她上哪儿找的更好的归宿?” 林慧娘闻言既惊又懵的不住眨眼。 “可是我听说……” “我不是在信中跟你们说了,传言并不属实吗?” 林明晰怀疑人生的长叹一气,无奈道:“可你们为何愿意相信无凭无据的无稽之谈,也不愿相信我说的话?” “我此番回来,便是想接你和我爹进京为我和沅沅主持婚仪的。” 林慧娘大惊之下,下意识地说:“六子,你可别为了宽爹娘的心便信口胡说。” “沅沅是个姑娘家,婚仪之事涉及姑娘家的清誉,哪儿能瞎说?” 万一苏沅真去做了哪个富商家的小妾。 林明晰这话可谓是犯了大忌讳。 被那个富商知道,苏沅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好吗? 见林慧娘坚持不信。 林明晰好笑又好气的指了指自己带回来的一个箱子,说:“你若是不信,可打开箱子看看里边装了什么。” “皇上都为我俩赐婚了,大婚这事儿哪儿会有假?” 林明晰说得信誓旦旦。 林慧娘拿着赐婚的圣旨看了又看。 眼底满是不可置信的惊疑。 林明晰口中的事实,跟她这两年来听闻的传闻相差实在是太大。 以至于她一时半会还不太能接受。 林明晰也不着急。 等到林传读进屋了,又将同样的话说了一遍。 林传读同样惊疑不定的拿着赐婚的圣旨看了数遍。 仔仔细细的将上头的苏沅二字看了不知多少次,然后才难以置信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皇上真的给你和沅沅赐婚了?还亲自赏了聘礼,让你们在盛京城完婚?” “这圣旨上说的苏沅,真的是我们知道的那个苏沅?” 林明晰好笑得不行的点头。 “没错,就是你们知道的那个沅沅。” “这是你们给我买回来的媳妇儿,怎会有假?” 林慧娘剜了林明晰一眼,不由自主地斥责道:“那是咱家请回来的小福星,不可瞎说。” 林明晰哭笑不得的点头说是。 林慧娘和林传读对视一眼,眼中皆是压抑不住的惊喜。 他们是真的很喜欢苏沅。 初闻关于苏沅的那些传闻,心中本也不信。 可后来说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苏沅每次托人送回来的东西也超乎了他们的认知。 慢慢的时间长了,他们也就不得不信。 想到苏沅不能成为自己的儿媳妇儿,他们夫妇暗中还伤怀了许久。 却也不曾心生怨恨,只觉是林明晰与苏沅没结为夫妻的缘分。 颇为遗憾。 如今得知传闻是假。 自是欢喜无限。 瞧出他们高兴。 林明晰顺水推舟的就将苏沅这两年做的事儿大致说了一下。 林明晰拜南正奇为师,这事儿林家夫妇知道。 南家有个不得了的闺女,他们也知晓。 得知苏沅跟着南歌离做买卖,赚了不少银子,如今还开了许多铺子。 送来的东西也是苏沅辛辛苦苦赚来的。 顿时就惹得林传读夫妇好一阵笑。 林慧娘抹着眼泪说:“这丫头自来就是个聪慧能干的,只是被咱家耽搁了,如今得了个厉害人儿带着,果然不凡。” 林传读也笑着叹气。 “不管怎么说,能这样便是最好,你在外不知道,我跟你娘在家里有多担心,现在……” “这样就很好。” 压在心头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林传读和林慧娘神色轻松不少。 林明晰先是宽了他们的心。 见他们不再纠结这个,状似不经意的问起这不靠谱的传闻究竟是从哪儿开始传出来的。 事出必有因。 苏沅人不在,村里却传出这样不靠谱的谣言,必有因由。 只是不知,到底是谁这么憋着心思要坏苏沅的名声。 林慧娘欢喜过了,这会儿也像是回过了味儿。 她拧着眉说:“这话起先我听你大伯母说过一次,后来不知怎地,就越演越烈,村里人都这么说了,我……” 她尴尬的顿了顿,不太自然地说:“后来我便也信了。” 话音落,许是察觉到林明晰面色不佳。 她难掩紧张地说:“六子,这事荒唐,是娘耳根子软了没能立得住脚,是我的不是。” “但这事儿沅沅不知就罢了,你可别回去巴巴的跟她说。” “万一让她知道我那么想她,她该跟我生分了。” 林慧娘字里行间全是不可说的紧张。 林明晰一言难尽的摇摇头,奇怪道:“不过话说回来,大伯母如何知晓沅沅送了什么回来?” 苏沅不是张扬作妖的性子。 就算是送东西回来,也不会让太多人知道。 苏沅还有心防着林家其余人,怎会张扬? 提及这个,林慧娘的表情顿时就更不自然了。 她试探似的看了林传读一眼。 林传读无奈苦笑。 “这事儿说来就话长了。” 林明晰和苏沅一走便是两年。 这两年里,林家前前后后发生了不少事儿。 林明成到底是没能如老爷子所愿,娶得个高门佳媳,一助前程远大。 毕竟他跟秦芳儿虽是没能正式的举行婚仪。 可秦芳儿孩子都给他生了一个,谁家好姑娘能愿意嫁? 秦芳儿肚子里的孩子被期盼了许久,呱呱坠地后却是个丫头。 在世人的眼中,丫头总是不如小子好。 老太太和大伯母失望之下对秦芳儿不满至极,每日家里门外的闹腾。 林明成不知是不是受了这样的影响,久而久之书院也不去了。 学着大伯父的样子。 每日就在外头喝酒磋磨。 以至于连这次的科举都没能得行。 老爷子恨铁不成钢,心里憋着火,生生被气病了不知多少回。 二房的日子日渐红火。 其余人就过得不是很顺心。 林传读和林慧娘虽记着林明晰走之前的叮嘱,但是也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老爷子过得艰难。 他们时不时的搭把手。 家里得了什么好东西,也会记着第一时间送一些过去。 送过去的东西多了,慢慢的大伯母嘴里就多了些酸词假语。 大伯母和老太太这种阴阳怪气的样子是常性。 一开始也无人在意。 可这会儿仔细想想,就不难发现,关于苏沅的那些不实传言,或许就是从这处起的头。 二房有意帮扶。 老爷子乐见其成。 其余人想着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日子久了,双方勉强划清的界限再度模糊。 慢慢的就成了眼下这种模样。 这样的局面,与林明晰离家之前的叮嘱截然相反。 林传读夫妇有意不提。 林明晰在外自然也难知晓。 许是瞧出林明晰的面色不佳。 林传读忍不住叹气道:“六子,不管怎么说,孝顺长辈是为人子女的本分,尽管他们之前的确是糊涂之下做过对不住咱家的事儿。” “可万事总不能做得过分决然了,否则外人说起,对你的名声也不利。” “不过你放心,我跟你娘心里有数,不会再似从前那般了。” 林传读愚孝。 林慧娘没主见。 林明晰身为人子,自然知晓他俩性格上的软弱之处。 孝顺是人伦常理。 任何人都说不出错。 只是若是牵扯到了苏沅,一贯好说话的林明晰或许就没那么好说服。 林明晰默了半晌,缓缓呼出一口气才说:“东西送就送了,无关紧要。” “只是有些不该说的话既是说了,总也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否则沅沅在外辛苦养家,平白为此被人坏了清誉,岂不是委屈?” 林传读迟疑一顿,不安道:“你是说……” “爹,教训要自己吃了才会长记性。” “任何人都一样。” “她们既敢拿了好处还空口坏人名声,就该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林明晰自嘲的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淡声道:“这所谓的家人情分我是不太在意的,我在意的只有沅沅。” 第408章 作践 林明晰的一番话,让林传读夫妇不安至夜半都未曾能眠。 可林明晰接连几日却也没什么动静。 村中主办的庆功流水席持续三日而散。 声势浩大。 除了林家村本村的村民,其余各处还来了不少闻讯而来瞧文曲星的村民。 村长和族长大喜,大手一挥,宣布凡是来到林家村的,不管是出自何处,但凡是来了,就能坐下在流水席上喝一杯水酒,吃一餐喜宴。 整个林家村喜气洋溢数日不散。 笼罩在林家上空的却是另一种与之不同的压抑。 林明晰启蒙早,虽比林明成小了几岁,可两人从小就是被放在一同对比的。 与林明晰的低调不相符。 林明成的行事更为高调。 又有林家老太太和大伯母不吝惜口舌的在外宣扬,所以知晓林家的人几乎都知道,林家有一个更为出色的林明成。 此时林明晰高中状元荣耀归乡。 相比之下,曾经名声大动的林明成却黯然无色。 甚至还闹了不少笑话。 实实在在的事实摆在眼前。 少不得有人议论。 村民说笑,笑笑就过了。 顶多就是唏嘘两句,算不得什么。 可这话入了旁人耳,全然就不再是那么回事儿。 被老爷子强行叫回家的林明成,听闻后直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大醉数日不起。 老太太和大伯母心疼林明成。 进而对林明晰倍感不满。 早些时候有村民在,再加上有族长和老爷子等人的压制,也就强逼着自己忍了。 可流水席一散,老太太和大伯母就开始里进外出的摔门喊话,一声比一声更高,声声都充斥着挥之不去的不满。 这二位情绪不佳。 二房诸人关上门当做没听到就罢了。 受影响最大的就是秦芳儿。 秦芳儿本就艰难的日子越发难过。 这日云姐儿调皮弄乱了摆在院子晒着的豆子。 大伯母见了怒气横生,嗷嗷大吼了一通。 扭头就直接将一盆子绿豆和红豆搅和到了一起,逼着秦芳儿将其分仔细装好。 不分拣清楚不能进屋吃饭。 她吼得实在是凶。 不懂事的云姐儿被吓得哭声不止。 大伯母本就嫌弃这是个丫头。 骂骂咧咧的喊了几嗓子,甩手进了屋。 秦芳儿低着头去哄孩子,声音慢慢的小了下去。 院子与二房总共就隔着一道院墙。 这里什么动静稍微大些,隔壁就能听得一清二楚。 林慧娘听到闹嚷声,无声一叹,进屋将烧开的水放在桌上,摇头道:“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好好的,这不是作践人吗?” 林明晰正在安排明日去叶家老太太墓前祭拜一事,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笔,漫不经心道:“她们总是这样?” 林慧娘本不欲跟林明晰说这种杂事。 可他都问起了,迟疑了一下便道:“老太太和你大伯母对云姐儿的娘不满意,时时挑错找事儿,这本也没什么,谁都是从新媳妇儿熬过来的,可总拿孩子撒气就不合适了,都是些嚼舌根烂耳朵的杂事儿,你问这个作甚?” 林明晰若有所思的垂眸不语。 林慧娘开了话匣子,有些没忍住,小声念叨起了这两年的琐事儿。 其实在外人看来,秦芳儿当年进林家的手段虽是不济。 而且自打秦芳儿进了门,这家里的大小事儿全是秦芳儿一人在做。 直接就将活生生的人当做牛马来磋磨。 在林慧娘看来。 林明成既选择将人留下,让孩子出生落地。 不管怎么说,总是要尽几分为人父为人夫的本分。 可林明成是个撒手不管的掌柜爷。 大伯母和老太太又是个容不得人的。 秦芳儿和孩子过的日子可想而知的不易。 林慧娘长声一叹,摇头道:“云姐儿那孩子,在胎里就有些不足,又没到时辰就生了,身子弱,此番受了惊吓,说不定夜里又不安稳。” “你且等着瞧,入了夜,又是一番闹嚷。” 林慧娘碎嘴一说。 可谁知她还真有一语成箴的时候。 夜色刚落不久,隔壁院子里就起了动静。 秦芳儿着急得不行的喊了起来,听动静像是与云姐儿夜里起了高热,这时候已经叫不醒了。 不足三岁的孩子最易夭折。 夜起高热更是疏忽不得的大事儿。 听闻声响,本打算睡了的林慧娘和林传读都到了院子里。 可隔壁院子里响起的却是大伯母的斥骂声。 “瞎嚷嚷什么?!”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多大点事儿让你嚷嚷成了什么样?” 秦芳儿急道:“娘,云姐儿实在是烧得不行了,您让明成起来瞧瞧,不行就去请个大夫来吧,再这么下去我怕……” “你怕什么?” 大伯母嗤之以鼻的呸了一声,没好气道:“明成白日苦读这会儿早就睡下了,大半夜的你非得把人折腾起来干什么?” “有点儿啥事儿都想着叫明成,养着你这么大个废物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可是……” “哪儿有什么可是?” “谁家小娃娃没个头疼脑热的时候,要是谁家都像你似的,有点儿什么大小事儿就去花银子请大夫,谁有那么厚实的家底让你造?” 秦芳儿急出了哭声,难得的与大伯母起了争执。 “可是云姐儿实在是烫得吓人啊!” “您要是不让明成起,那您给我点儿银子,我这就去给云姐儿抓药,我……” “你做梦!” 大伯母烦躁得不行的直接道:“张嘴闭嘴就是要银子,老娘哪儿来的银子给你?” “没事儿赶紧滚回去守着,多打两盆水擦一擦,等到明日自然就褪热了。” “我……” “再敢嚷嚷,你就抱着那个赔钱货给我一起滚出去!” “林家养不起你们这样的废物!” 大伯母怒极之下砰的一下将房门甩上。 任秦芳儿再怎么喊也没了动静。 而同住一院的老太太和老爷子,就像是全然没听到这里的争执似的。 从头至尾没发出半点声响。 秦芳儿哭着喊了许久。 见实在是喊不出人了,一抹眼泪横心就到了二房门口。 她不敢发出过大声响,只敢轻轻的敲了敲门,小小的叫了一声二婶。 院子里,林慧娘和林传读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说不出的无奈。 林慧娘上前去将门打开。 第409章 闹剧接连起 秦芳儿大概没想到这么快。 低头急匆匆擦掉了脸上的泪,沙哑着嗓门说:“二婶,云姐儿白日里被我娘掐了一下,许是受了惊,夜里就开始起高热,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想找您借一点银子,我拿去给抓药请大夫。” 像是怕林慧娘以为自己不还似的,她又赶紧说:“您放心,借给我的银子,等我浆洗房那边的工钱结下来了,我就立马拿来还您,保证不会拖欠。” 旁的事儿能拖片刻。 孩子病了的事儿却是拖不得。 林明晰幼时体弱,这样的事儿林慧娘经历了不知多少。 此时倒很是能领会秦芳儿的急切。 她叹了一声将人拉进了院,低声道:“你别着急,先进屋喝口水,我这就去给你拿银子。” “二婶,我……” 林慧娘拍了拍她的手,叹气道:“孩子的病要紧,别的等孩子病好了再说。” 秦芳儿随着林慧娘进了院子。 正要说谢时,林明成从里头走了出来。 认真说起来,这还是秦芳儿头一次与林明晰碰面。 前几日她一直在后头帮忙。 日常也找不到与林明晰见面的机会。 此时见了,秦芳儿避讳什么似的低头避开了林明晰的目光,拘谨得不行的对着林明晰生疏的屈膝一礼。 “见过小叔。” 林明晰侧身避开了她的礼,淡声道:“夜色深了,孩子在屋里无人照料也不行,你回去照顾孩子,我去帮你请大夫。” 从家中出门去请大夫,所行之路对一个妇人而言绝不算短。 秦芳儿徒步而去,跑着回来天估计都快亮了。 这么耽搁肯定不行。 秦芳儿没想到林明晰会这么说,当即就是一愣。 林传读却说:“六子说的是,你一个妇道人家,深更半夜的在外头行走也是不便,让他替你去便是。” “这实在是太麻烦了,我……” “你且回去照料孩子便是,其余的一会儿大夫到了再说。” 林明晰说着就往外走。 林慧娘不放心的追了出去。 两人声音渐小不知在说什么。 秦芳儿愣愣的杵在原地。 林传读见了,忍不住道:“六子办事还算稳妥,他既是这么说了,你安心回去就是。” 秦芳儿来二房求援。 本就是无法之下的办法。 她也没想到,二房的人能如此尽心。 她忍着眼泪感激十足的对着林传读深深鞠了一躬,半点不敢耽搁的跑了回去。 林明晰出了门,先去了相熟的村民家里。 这村民得知林明晰着急去请大夫,顾不得多说,赶紧着就叫上林明晰上了骡车。 有车代步,和徒步而行的差距自然是大。 林明晰不到一个时辰就将大夫请了回来。 也没过多声张。 林慧娘去让秦芳儿将烧得不省人事的云姐儿抱到了二房,由大夫诊治下药。 秦芳儿先前只说云姐儿被掐了几下。 可谁也没想到,这几下竟是如此的重。 云姐儿小小的胳膊腿上全是青紫。 看着就很是骇人。 大夫一看就知这伤是怎么弄的,嘴里不住指责,说是家人看管不利,不把娃娃的命当命。 这么小的娃娃,哪儿禁得起如此折腾? 再耽搁得久些,这娃娃只怕是就要去了。 二房的人插不上话。 秦芳儿低着头不住抹泪,嘴里一句多的也没说。 送走了大夫,秦芳儿将抓来的药放在一旁,突然就直挺挺的对着林明晰跪了下去。 林慧娘着急去扶。 她却避开了林慧娘的手。 她忍着泪道:“今日大恩无以为报,日后若是有我们母女能搭上手的地方,我们绝不推辞。” 林慧娘苦笑着将人扶了起来,连声说:“孩子没事儿便是最好,你做这多余的作甚?” “折腾了半宿了,你也累得不轻,赶紧回去歇着吧。” 秦芳儿也知二房一家没能休息片刻。 不敢多说,赶紧抱着昏睡的云姐儿走了回去。 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众人纷纷去睡。 次日一早,隔壁却又传来了阵阵叫吼声。 林明成早起没能睡得清醒,口渴了出来找水喝。 一时浑噩,竟是将温在炉子上的药灌下去了半碗。 这一灌顿时就将他烫了个不轻。 张嘴嗷嗷的就喊了起来。 老太太和大伯母听见动静扑了出来。 见林明成烫得满嘴大泡,瞬间炸开了锅。 秦芳儿被拉扯出来咒骂打叫。 好不容易好些的云姐儿又哭喊了起来。 最后闹得实在是太难看了。 一直没什么响动的老爷子被迫出面,才勉强制止了这一场吵闹。 隔壁院子里吵嚷渐休。 林明成气急甩门而出。 这种负气儿出的事儿他之前做过许多次。 这次虽是引得老太太和大伯母又嚷了一番,却也无人去寻。 等到中午快吃饭的时候,还不见林明成回来。 老太太急了。 非逼着秦芳儿去寻。 其实寻人是假。 不想让秦芳儿吃饭才是真。 秦芳儿也知这是什么伎俩。 不欲与老太太争执,抱着精神不佳的云姐儿就出了门。 二房一家一大早就去叶家老太太的墓前祭拜。 不知此处闹剧。 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林明晰刚进门,就被一个闯进门来的小娃娃逗得笑出了声。 他蹲下与小娃娃平视,笑道:“你是说,有人找我,但是不方便前来,所以特特请了你来替他传话?” 小娃娃望着眼前的文曲星,目光诚挚的认真点头。 “是的是的,那人就在村学后头的小树林里等着你呢,文曲星你快跟我去吧。” 林明晰瞬间失笑。 “我可不是你说的什么文曲星。” 小娃娃认真反驳。 “可我爹娘都说了,你就是天下下来的文曲星,可厉害了呢。” “不过你到底跟不跟我去啊?那个人真的在等你哦。” 林明晰微不可察的顿了顿,笑道:“你都不告诉我是谁找我,我怎么跟你去?” 小娃娃摇摇头,正色道:“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啊,我怎么告诉你?” “你不知道为何会替那人来?” 小娃娃从兜里掏出了一块黏糊糊的糖,理直气壮:“因为他给了我好处。” 小娃娃年岁虽小。 却也知道受人好处忠人之事的道理。 不管怎么说,一定要林明晰跟他走一趟。 还特意强调了,不可让别人知道。 林明晰被拽着手不放。 没了法子,只能是扭头跟屋子里忙活着做饭的林慧娘说了一声,跟着小娃娃出了门。 到了地方,小娃娃口中之地却一个人影也无。 小娃娃狐疑的喊了两嗓子,始终不见任何人影。 林明晰眯着眼打量了一圈四周,拍了拍小娃娃的头,好笑道:“我知道你说的人是谁了,去玩儿吧。” 小娃娃如释重负的笑着去了。 林明晰站直了身子,神色平静的看向毫无声响的附近,淡声道:“阁下费心叫我至此,难道不打算露面吗?” “既都来了,那便出来吧。” 第410章 脑仁还没黄豆大 林明晰的话音落地,看似空无一人的树林中响起了些许动静。 有一个身上披着一层黑布的人走了出来。 这人似是极怕被人认出来。 一块超过身长的黑布将整个身子罩得严严实实。 头死死地低着。 眉眼也难瞧清。 林明晰见状微微皱眉,话中带了一丝冷意。 “既是约我相见,何必藏头露尾?” “你莫要误会,我不……” 林明晰闻声眉梢无声上挑,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意外。 被黑布罩着的人迟疑片刻。 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沉声道:“我并无恶意,只是机缘巧合得知有人想害您,故而采取前来提醒。” 林明晰要笑不笑地说:“是么?” “我从不与人为恶,何处所来之人要害我?” “你莫不是信口胡说,在此危言耸听吧?” 许是听出林明晰的不信,女子急了,赶紧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具体我是怎么知道的,不方便与您说,但是我敢对天发誓,我说的字字属实,若是我敢胡言乱语,只管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世人皆重誓言。 这种涉及生死的更是谨慎在意。 女子张嘴便是如此。 饶是林明晰心中有疑,眼中警惕不由得也散了几分。 女子低着头看不清林明晰的表情。 见林明晰不说话了,索性就说:“想害您之人是家中之人,您回去后,切勿吃不可信之人送的任何吃食。” “我知道自己这话有挑拨离间之嫌,可摆脱您一定要相信我。” “回去以后,一定不要吃任何除了父母以外任何人给的东西,哪怕是一口水也不能喝。” 女子停顿了一下,郑重其事道:“您一家都是好人,但林家人多事杂,少不得人身鬼心之辈出没。” “您此番回去,若是无其余事,还是早些离去的好。” 女子言毕,像是不愿再多说似的,退后一步认真的对着林明晰屈膝一拜,低声道:“您有渊龙之志,有腾空之能,何苦被这里的小人过分纠缠?” “脚下沾了烂泥就再难甩脱,您本清风朗月,何苦多留?” 林明晰静静的望着她一言不发。 女子音落,仿佛是怕林明晰多问。 不假思索的转身就走。 直到女子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林明晰才缓缓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他转身往回走。 半道上就遇上了不知去哪儿鬼混来的吴川。 吴川一如既往的笑嘻嘻凑了过来,一张口语调却充斥着一股难言的阴冷。 “你家那个林明成,让他死了成么?” 林明晰诧异抬眉。 “他怎么就惹到你了?” 吴川虽不是什么好人。 可也并非嗜杀之辈。 他与林明成素无交集,为何会突出此言? 吴川忍着怒磨了磨牙,小声和林明晰嘀咕。 原来他这次陪着林明晰来的途中,就收到了一封神秘的来信。 信中提示他切记防备林家其余人。 提防有人对林明晰不利。 这信来处莫名。 吴川本不在意。 可心底到底是因此提起了几分警惕。 回到林家村这几日,林明晰在家里陪爹娘准备上京之事。 吴川闲着没事儿,就带着另外一个人在村里晃荡。 晃着晃着,还真让他晃出了点儿名堂。 吴川冷声道:“今日林明成出了门,我本是想着这人出去万一跌死在哪个泥潭里惹麻烦,索性就跟了上去,你猜我这一跟看到了什么?” 林明晰懒得听他卖关子,直接问:“什么?” 吴川压低了声音呸了一声,暗暗咬牙。 “这个王八蛋想弄死你!” 林明成年前就没在青山书院了。 现在出门就两个去处。 要么就是茶楼。 或者就是赌坊。 他今日从家里出门,骂骂咧咧的奔着赌坊就去了。 在赌坊里他遇上了一个人。 那人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帮林明成给了整整半日的赌资,两人交谈甚欢,最后还去饭馆吃了饭。 林明成喝了不少酒,醉得东歪西歪的被那人送了回来。 吴川尾随上去,本是想到那封提醒的信后临时起意。 跟了一日,看到都是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心里还有点儿不高兴。 可紧接着,他就看到那人给了林明成什么东西。 隔得远,他也没能看清。 可林明成脸上瞬间展露出的那种疯狂,却让吴川心底狠狠一颤。 他见过无数不要命的疯子。 林明成当时的表情,就与他曾见过的别无二致。 吴川心底警铃大响,不敢再有分毫大意。 林明成与那人在村口就分开了。 没了旁人跟着,就一个醉得几乎神志不清的林明成,吴川胆儿大了些跟得更近。 然后他就听到了林明成一路上自以为隐蔽的自言自语。 吴川脸色难看的顿了顿,沉沉道:“若是我没听错,那人给他的,应该就是能杀人害命的毒药,而他的打算就是回去找机会,将那个毒药加到你的吃食里,直接把你弄死。” 他面无表情的一摊手,说:“他都想对你下杀手了,还有活着的必要吗?” 他说完忍不住啧了一声,古怪道:“不过话说回来,他醉得完全察觉不到身后还跟了一个我,脑子里还能记得一定要把你弄死,这人到底是有多恨你?” 林明成到底有多恨林明晰不好说。 不过吴川说的话,倒是与先前那个女子的提醒对上了号。 林明晰表情微妙的停顿了一下,玩味道:“林明成是一路走一路说着过来的?” 吴川点头,一言难尽道:“何止是说?再灌两杯黄汤,他能一路高歌要怎么弄死你。” “当时只有你一个人听到了?” 吴川撇嘴。 “怎么可能?” 从村口往里进,来往村民不少。 旁人就算是没听完全,起码也能听得七七八八。 吴川回想了一下,讥诮道:“反正当时路过的村民看他的眼神都挺诡异的,想来应该也听到了些。” “对了,他那个媳妇儿也抱着孩子来了,话没说两句,就被林明成连人带孩子险些推到了河沟里。” 林明成家里来人了,吴川也不好再光明正大的跟着。 秦芳儿估计也没看到他。 爬起来以后就吃力的扶着人走了回去。 后续如何,吴川就不知道了。 不过吴川是真的很好奇。 就林明成这种脑仁估计还没黄豆大的废物,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去杀人害命的? 人还没杀。 先弄得所有人都知道了。 吴川简直忍不住要怀疑,林明成到底知不知道阴谋到底是什么…… 第411章 你是在羞辱我吗? 林明晰目光闪了闪,淡声道:“这事儿我知道了,先不急。” 吴川不解。 “为什么?” 林明晰道:“他只是这么说,并未真的对我下手,此时若是贸然揭穿,咱们也没什么切实的罪证。” “纵是闹起来了,也很难真的的对他做什么,不是吗?”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低叹道:“想要一劳永逸的永除后患,又不给人出手犯错的机会,这不是在为难人吗?” 大概是没想林明晰的反应会是如此。 吴川狠狠的噎了一下。 他口吻古怪道:“合着不光是他想弄死你,你也没想让他活?” 他以为狠的只有林明成。 可谁承想,林明晰竟也是这么想的…… 林明晰伸出食指摆了摆,轻描淡写地说:“我只是想知道,他到底会不会真的那么做罢了。” 林明晰并不在乎林家其他人。 可也从未想过不留情面的下狠手。 怎么也没到性命相搏的程度。 可林明成若是真这么做了,接下来的事儿,就不能怪他手狠了。 林明晰神色如常的往前走了几步,突然道:“那个给林明成东西的人,可知去处?” 突然出现这么个人。 还拿捏住了林明成的心思。 恰到好处的给了林明成想要的东西。 这样的事儿,说是巧合只怕是傻子都不信。 吴川眸光一凝,沉声道:“我当时就让人跟上去了。” “不管他给林明成的毒药是真是假,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人,总是要搞清楚来龙去脉才可安心。” 林明晰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吴川露出了好奇之色,忍不住道:“不过我倒是真的很好奇,到底是谁那么想要你的命?” “你得罪谁了吗?” 林明晰眼神颇为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叹息道:“我得罪的人,还少吗?” 吴川…… 林明晰和吴川说着话回到了林家。 进门时,就正好碰上老太太在咒骂秦芳儿。 秦芳儿出去寻林明成去了一日。 把人扶进门的时候,却发现林明成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些划痕。 林明成醉得厉害,这伤说不定就是什么时候在路上碰的。 这点划痕本不算什么。 可在将林明成当做命根子的老太太眼中看来,就是不得了的大伤。 老太太不依不饶的追着秦芳儿骂个不休。 骂声传出去老远。 看到林明晰和吴川时稍微停了一瞬。 可下一秒发现林明晰都不跟自己打招呼,直接就进了门后又再度爆发到了顶点。 老太太在隔壁指桑骂槐的嗷嗷喊。 吴川尴尬得摸了摸鼻子转身去了别处。 林明晰面色平淡了进了屋,却发现屋子里还坐着老爷子。 老爷子正在跟林传读说什么。 他见林明晰进来了,直接对着林明晰招手。 “六子你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林传读闻言立马就站了起来,为难道:“爹,我刚刚不是跟您说了吗?这事儿咱们改日再商议,您……” “什么改日?为何要改日?” 老爷子粗暴的打断了林传读的话,不等林明晰坐下就说:“我听你爹说,你此番进京,还得了圣人的赐婚?” 林明晰这次回来,本就是为了接林传读夫妇进京主持婚仪。 被赐婚的事儿也没想瞒着谁。 林明晰闻言就点了点头。 “是。” 老爷子无声皱眉。 “被赐婚给你的,是那个姓苏的野丫头?” 林明晰不悦的抿了抿唇,淡声道:“她有自己的名字,从前是苏家姑娘,往后是林家苏氏,是朝廷命官的夫人,您不该如此称她。” 林明晰的声音不大,可不满之意显而易见。 老爷子大约还是不习惯被顶撞,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了下去。 他不满的哼了一声,不屑道:“一个被人用作买卖的野丫头,若不是有你,她哪儿配得上林家的门第?” 似不欲与林明晰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老爷子停了一下就说:“我对她是很不满意的,原本想着,你既是得了功名回来,日后怎么也得觅一个高门佳媳才算圆满。” “可既是圣人赐婚,那便是君命不可辞,纵是有再多不满,也只能是暂时压下不提,只等将赐婚的事儿了了,来日再慢慢的找上一门满意的。” 老爷子字里行间全然不把苏沅当回事儿。 大婚未成,俨然已经有了再娶的念头。 这话不光是林明晰听了不满意。 就连好脾气的林传读也露出了尴尬之色。 林传读搓着手道:“爹,圣人赐婚是多大的荣耀,沅沅能与六子有这样的缘法,本就是难得的好事儿,您又何苦说这个?” “好事儿?若换一个好的的确算是好事儿,可那样的野丫头如何算得上好?” 老爷子压抑着怒气指了指隔壁的方向,怒道:“一门好婚事有多重要,你还不明白吗?” “你看看明成,好好的前程尽数毁在了那个女子身上!六子的婚事如何能马虎大意!” “林明成自己无能,何至于将罪过推脱到一个女子身上?” 林明晰嘲讽似的扯了扯嘴角,无视老爷子铁青的面色,一字一顿道:“您拿林明成与我相比,是在羞辱我吗?”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老爷子拍桌而起,指着林明晰的手甚至在不住发抖。 林传读怕林明晰将人气出个好歹来,赶紧说:“爹您别动怒,六子是无心的,大夫交代了您不可动怒,先坐下再说。” 老爷子怒气不减,可到底是记着林明晰的身份如今与前不同了,挣扎了片刻强忍怒火坐了下去。 他喘着气道:“你的婚仪是打算在盛京举行?” “是。” “皇上赏赐了宅院,赏了聘礼,就在盛京办。” “那你准备何时动身?” 林明晰转了转手腕上的红绳,慢声道:“赐婚的时间紧促,为早日赶赴盛京,两日后动身。” 老爷子拧着眉道:“两日后就要动身,时间未免也太赶了一些。” “你为何不早些提?就两日功夫,如何能将家里琐事都安置好?” 林明晰淡然了许久的表情,这会儿才有了些许波动。 他眯眼道:“我爹娘早已准备好,只等到了时日就可动身,哪儿还有什么琐事需要打理?” 老爷子面露惊诧,难以置信道:“你只带着你爹娘前去?” 林明晰坦然。 “那是自然。” 老爷子盯着林明晰的眼睛,见他不似说假,瞬间勃然大怒。 “混账!” 第412章 我并不在乎 林明晰的回答让老爷子勃然大怒。 甚至不顾自己多年引以为傲的修养,当场就摔了东西。 林明晰看着散了一地的碎瓷片,目光平静得毫无波澜。 他无视老爷子的怒气,起身道:“进京路远事多,奔波劳苦,您年级大了,这样的辛苦只怕是吃不消,还是在家里安心养老吧。” “孽障!” 老爷子气得面无人色的指着林明晰,艰难的从牙缝中往外挤出一个个险些破碎的音节。 “我是你爷爷!是你的长辈!” “你平时忤逆就罢了,如今大婚这样的事儿竟也不想让我去主持,你难道就不怕因此被人诟病不孝吗?!” “林明晰,你虽是当上了状元,可你别忘了,人伦孝顺乃是天理!你的婚事,我是能做主的!” “可惜您现在做不了我的主了。” 林明晰要笑不笑的扯了扯嘴角,淡声道:“我的婚事,有皇上做主赐婚,有爹娘在场主持,在我看来已是尽善尽美,就不需劳累您为我锦上添花了。” “再说了,我不孝的事儿,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林明晰自嘲的呵了一声,漠然道:“早在之前您不是就说过吗?我和家妻命格坎坷,与家中长辈冲突,易对亲近之人有不利影响,为这事儿老太太还大病过一场,可见这批语是对的。” “就算是为了您的身子着想,孙儿也不该强求让您奔波上京,否则不就是置您的身子于不顾么?岂不是更不孝了?” 林明晰字字说的是事实。 也句句稳准狠的扎到了老爷子最不愿面对的心坎上。 老爷子喘着粗气说不出话。 双目赤红的瞪着林明晰。 像是恨不得从林明晰的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林传读急得头上冒出了汗。 正想劝林明晰少说几句。 林明晰却道:“爹,前事不忘,后行警惕。” “遵循人伦孝道总是能不错,可人生来有私,总归是朝着自己想的时候多些,孩儿没您那般心怀,也做不到心无芥蒂,有些话您知孩儿不愿听,还是不说的好。” 林传读可因父子亲缘,血脉之故,对老爷子曾经的不作为释怀。 林明晰却做不到。 他读的是圣贤书。 却做不到圣人做的事儿。 他会听林传读的话,但绝非事事都听。 一旦涉及底线。 便是寸步不可让。 林传读对上林明晰淡又决然的目光,千般言语瞬间堵在了嗓子眼。 无力的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无助的看着林明晰,正不知说什么好的时候, 老爷子怒极冷笑。 他指着林明晰,一字一顿地说:“老二,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 “他现在敢为了一个野丫头如此忤逆我,你难道就不担心他翅膀硬了,也如今日这般顶撞你?!” “你此时坐视不理,等到你……” “老爷子,话由己不涉人,言语公而非他人论。” 林明晰面无表情的看着老爷子,冷声道:“顶撞您的分明是我,您字字牵扯沅沅算怎么回事儿?” “我为何如此,您当真不知不明?” 林明晰为何如此。 老头子心中自是知晓。 只是那是他不愿,也不可能面对的过往。 想让他承认自己错了,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他死死地盯着林明晰,狰狞道:“你当真不让我们一家跟随进京?” 林明晰无所谓的一摊手,嗤道:“当然不是。” “进京之路条条皆通,人人可走,您若是愿意往盛京城走一趟,领略一下沿途风光壮景,当然也没人可阻拦。” “您请随意。” “但是……” 林明晰勾起唇角无声一笑,坦然道:“大婚之日,厅堂之上,并无您的坐席。” “您纵是到了,也是进不去的。” “好!好得很!” 老爷子指着林明晰手指发颤,字字生寒。 “这就是我林家的好儿孙!” “飞黄腾达后就背信忘祖,己身荣耀后便离家弃亲,好得很!列祖列宗在上看见了,也该为林家出了这样的孽障而欢喜!” 林明晰垂眸不言。 老爷子气得发抖。 林传读生怕出了岔子,见状就想上去搀扶。 可谁知手还没能搭上去,就直接被老爷子甩手一把推开。 林传读本就腿脚不便,毫无征兆的被狠狠一推,踉跄了几步直接就摔到了地上。 地上有不少碎瓷片。 林传读这么一倒,直接就倒在了瓷片上。 当即就露了血色。 林明晰瞳孔狠狠一缩赶紧上去扶人。 在门外踌躇了半晌的林慧娘瞥见动静,也一脸焦急的扑了进来。 他们刚将林传读扶了起来。 就听到老爷子阴冷道:“林明晰你只觉自己翅膀硬了,便可无所顾忌,可你别忘了,我朝最重孝道,被亲弃人伦者,绝不可在朝为官。” “你只说进京之路千万可通,沿途盛景无限,可进京也不光是可赏景,谏院的路,我大约还是能找到的。” 谏院,朝中言官聚集之地。 负责督查百官言行起居。 一旦有害,就可直接向皇上上禀。 查治官员之罪。 而不孝之罪,一直都是德行上的大缺失。 老爷子这么说,等同于是要毁了林明晰的前程。 让林明晰在朝中再无立足之地。 林慧娘不知谏院是何处。 一脸茫然。 林传读读过几年书,隐约知晓谏院是个什么地方。 闻言瞬间脸色大变。 他着急道:“爹,六子不过是说了几句气话,您何至如此?这事儿咱们再商量,我……” “无商量之地。” “明晰!” “爹!” 林明晰呵然打断了林传读的话,字字生冷。 “贪欲无限者,必被贪欲所弑。” “被言行要挟者,必毕生不得自由。” “这次商量了,那下次呢?” 林家人是何德性,林明晰知道。 林传读也知道。 正是为此,生怕林家人进京后给林明晰添乱,林传读才会在一开始答应不带其他人一同进京。 可如今…… 林传读急得眼前发晕。 林明晰却沉冷得恍若换了个人。 他颇为无谓地说:“您想去谏院讽我德行不当,直接去便是,倒也不必与我多说。” “您若是识路不明,我还可以给您指路。” 他停顿了一下,笑道:“您倒是也不必拿此事要挟,因为我并不在乎。” 林家就是一摊恶心人的烂泥。 一旦沾上了,就再难甩脱。 妥协了第一次。 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林明晰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任何人纠缠自己的机会。 说他冷血也好。 无情也罢。 他这次特意回乡,就是为了斩断这可笑的亲缘,再无后顾之忧的。 第413章 臣下无罪 老爷子大约没想到林明晰会是这个反应,当即愣在当场。 林明晰淡淡道:“还有件事儿忘了告诉您,我回乡之前,特特给皇上上了一封折子。” “也没说什么正事儿,就是大致将我的过往经历述了一通,顺便告罪,自己命格不详,亲缘淡薄,只怕是不得家人所喜,故而大婚之日,家中除却爹娘无人可到。” 他笑着望向神色大变的老爷子,慢条斯理:“皇上见了并未怪罪。” “皇上还说了些话,您想知道是什么吗?” “弃人者,人恒弃之。” “人心向背冷暖相对,老不亲,子不养,也是人之常理,无错纠之。” “故言之,臣下无罪。” 林明晰对着老爷子缓缓一躬身,轻笑道:“昨日因,今日果。” “您早该想到的。” 皇上的话写到圣旨上,便是不可违的圣命。 说出嘴,也是至高无上的口谕。 林明晰绝不敢以皇上的名义造假。 换言之,就是他说的都是真的。 老爷子信誓旦旦的威胁对他毫无影响。 仿若一场滑稽的笑话。 有了皇上此言,纵是他到了谏院又能如何? 皇上都说了林明晰无错。 谁敢说他做错了? 老爷子眼前一黑险些晕死。 却无人去扶。 他堪堪抓住桌脚站稳,喘息道:“林明晰,林状元,我还真是小瞧了你的心狠了!” 俗话说家丑不外扬。 亲眷不合这样的事儿素来有之。 可不会有人选择去撕开表面的这一层遮羞布。 为了营造和睦假象而殚精竭虑的并非少数。 老爷子也是拿捏住了这一点,才敢堂而皇之的前来说不满提要求。 但谁能想到林明晰敢这么做? 他在离京之前将此事戳破。 若皇上因此对他不喜,那便是亲手将自己的前程毁于一旦。 可他偏生就是做了。 光明正大的做了! 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再无任何可拿捏林明晰之处,老爷子眼底逐渐升起了一股慌乱。 林明晰已经不是当年可任打任骂,任操控的半大少年了。 眼前的林明晰有功名在身。 有圣恩于前。 有才华负己。 怕他不曾高声言语。 可他光是那么站在原地,都能让人感受到他身上的沉稳大气。 他就像一块不可挪的磐石,稳稳地站着。 无可动摇。 面对这样的林明晰,老爷子竟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可说的无措。 老爷子目光空洞的沉默了许久。 空气中都染上了一层抹不开的死寂。 林明晰似是不耐,又似叹息的缓缓呼出一口气,淡淡道:“天色晚了,您若是无事,我送您回去吧。” 话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是无益。 老爷子黑着脸,怅然失魂似的被林明晰送了回去。 隔壁院子,得知林家其余人不可随同上京,顿时又激起了千层浪。 瞧不上林明晰,又想指望着林明晰给林明成带便利的老太太又惊又怒,拍着大腿就要来找林明晰吵嚷。 老爷子吼了几声将人摁住了。 不等消停,随之闻讯的大伯母大伯父两口子也嗷嗷喊了起来。 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林明晰一人得了荣耀,林家其余人虽是不甘,可心底早已盘算好了如何跟着林明晰一同进京享福。 可如今所有盘算,如井中月哗啦一下就成了泡影。 谁也接受不了。 这几人愤怒不休叫喊不断。 若不是老爷子吼住了,只怕是要冲过来找二房的麻烦。 吵嚷中,秦芳儿双手捂住了云姐儿的耳朵,小声道:“傻姑娘,你哭什么?” 她讥诮十足的扯着嘴角露出个弧度,冰冷道:“现在应该哭的,可不是你呢。” 林明成醉了酒,到家后呼呼呼的睡到了夜半。 等醒过神来,就知道了不可随同上京的噩耗。 他在大伯母的叫喊中,面无表情的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然后费了一番功夫,才从换下来的衣裳中找到了之前得的一小包毒药。 他醉得厉害,也记不清当时是什么情形。 唯独记住了那人说的话。 他神色癫狂的打开纸包,看着里边的白色药粉,脑海中响起的都是那人的话。 无色无味。 见血封喉。 活人只要沾上一丁点,瞬息就可毙命。 而且不管是再高明的仵作来了,也绝对查不出死因。 只要将这药想办法下到林明晰的吃食里,不出半个时辰,二房的上空就会响起哀嚎。 整个林家村曾夸赞过林明晰的人,都会得知他的死讯。 人们会扼腕林明晰的早逝。 但那又怎样? 人都是健忘的。 等他们叹息过了,就会有人记起,他才是林家唯一的骄傲。 “只要林明晰死了,就什么都不存在了……” “只要他死了……” 门外响起了人声。 林明成慌张的将纸包囫囵包好塞进了胸口。 他竭力掩饰面上的疯狂,赤红着眼珠狠声道:“怎么了?” 秦芳儿像是被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站在门口局促的望着他,紧张道:“娘说你一日不曾吃饭,让我来叫你吃饭。” 林明成粗着嗓子说了声知道了。 急匆匆的撞开秦芳儿的肩膀走了出去。 秦芳儿眼睑低垂,神色不明的望了一眼地上那身被林明成翻乱的衣裳,过了片刻才跟着追了出去。 林家地方不大。 想在什么地方动手脚并不难。 只是林明晰没两日就要走了,想动手就只能是在这两日。 林明成心中焦急,面上却不得不装作无事的样子,为此甚至还难得的在家中静了一日。 这日一早,林传读和林慧娘出门去镇上安置摊子上的事儿。 林明晰也去了镇上拜谢恩师。 林明成等候许久,确定二房家中无人,避开了所有人,无声无息的潜入了二房的院子。 他快速找到了伙房,毫不犹豫的将纸包里所有的药一股脑全倒进了水缸里。 他随手抓过一根棍子将药粉搅和得融入水中。 清澈依旧的水面,印出了他面目的狰狞。 他死死地盯着水面,咬牙切齿:“去死吧!” “都给我去死!” 与此同时,二房门前一道人影闪身而过。 暗藏在暗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吴川狐疑的眯起了眼。 “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第414章 为何要听别人的? 林家小院难得的安静了一日。 林明晰从镇上回来推门而入。 吴川从房梁上一跃而下。 他将一只口鼻血色斑斑的兔子扔到林明晰的跟前,冷冷道:“看看这个。” 林明晰扫了一眼早已毙命的兔子,无声一哂,没什么意外道:“林明成来过了?” 吴川耸肩点头。 他对着那只兔子抬了抬下巴,说:“他往水缸里加了包药粉,具体是什么不知道,我去抓了只兔子试了试药性,只是嘴巴上沾了些,瞬息毙命。” 兔子沾上一点就当场气绝。 可见药性之烈。 若真用了水缸里的水来洗菜做饭,这二房上下,只怕是一个活物也留不下。 林明成这么做,可谓是将二房恨毒了。 巴不得这一家人都死尽死绝了才好。 林明晰面色晦暗看不出什么情绪。 过了片刻才说:“出手这般狠辣,倒是不辜负我今日特意将爹娘支应出去的苦心。” 若不是林明晰事先将林传读夫妇支出去。 林明成只怕是连二房的院门都进不来。 吴川闻言不知作何表情,迟疑了一下,才口吻古怪道:“不过他来的时候,还有个人也来了。” 林明晰意外挑眉。 “谁?” “秦芳儿。” 林明成潜进来投药的时候,秦芳儿就在门外偷看。 吴川蹲在房梁上看得一清二楚。 他本以为这是巧合。 还在心里暗暗讥讽这两口子真是锅盖相配。 可林明成走后,秦芳儿就悄无声息的拿着个水瓢走了进来,还舀走了水缸里的一勺子水。 秦芳儿舀着水就回了隔壁。 吴川不好跟过去看,又担心林传读夫妇回来会误饮水缸里的水出了岔子,索性就一直在这里守着。 他说完抱着胳膊嘀咕。 “你说……” “小叔?是您回来了吗?” 虚掩着的大门被人从外撞开。 脸上挂着冷汗的秦芳儿冲进来叫了一声。 她见林明晰好好的站着,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 林明晰暗暗对着吴川做了个暂静的手势,淡声道:“有事?” 秦芳儿尴尬的擦了擦头上的汗,极力自然地说:“今日二叔二婶都不在家,我听着有人说话的声音,就想着过来瞧瞧。” 她的视线快速从原封不动的水缸上扫过,极力自然道:“对了,还有个事儿,就是……” “我今日在院子里打耗子,那畜生从隔壁跑到了这里,还掉进了水缸里,里边的水只怕是都被弄脏了,您没喝吧?” 林明晰眸光微微一闪,笑道:“水缸里都是生水,如何能喝?” “我刚回来,还没来得及进屋。” 秦芳儿面带愧疚,抓着衣裳下摆说了声没喝便好。 然后才说:“那耗子是吃了药的,浑身只怕也都是没吃尽的药粉,掉进水缸里,一缸子水只怕都被药粉弄得带了毒。” “为了安全起见,水缸里的水都不能要了,我一会儿就去担来换了,您记得千万别碰里头的水。” 秦芳儿话音落下,后知后觉的发现林明晰静静的看着自己。 她目光闪躲的低下了头,干巴巴道:“您何故如此看我?” 林明晰抿了抿唇,无声一叹。 “水不用你担,我自己会换。” 秦芳儿有些着急。 “可是……” “多谢。” 见林明晰坚持不用自己换。 秦芳儿为难的迟疑了一瞬。 再三叮嘱了不可碰水缸中的水。 然后才忧色难掩的走了出去。 吴川上前将门关上,回头一脸茫然的看着林明晰。 “她到底想干什么?” 林明成醉酒胡言那天秦芳儿在场。 她还亲眼目睹了林明成下药的全部过程。 所以她一定知道林明成想干什么。 她念及林明晰之前为云姐儿请大夫一事,前来提醒就罢了。 为何要瞒着所有人暗中弄走一瓢有毒的水? 她拿那个水,或者说,她拿那个毒干什么? 吴川将疑惑写在了脸上。 林明晰不知想到了什么。 眼底逐渐染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他闭眼一叹,微妙道:“今夜,注定是不能平静了。” 吴川茫然眨眼。 这话是几个意思? 水缸里的水注定是不能用的。 吴川本来的意思是赶紧趁林家夫妇没回来之前,将水清理掉。 省得一时不察出了问题。 可林明晰却说将水留下。 守着这么一缸子见血封喉的水,吴川是一步也不敢动。 只能是眼巴巴的望着。 过了一会儿,林家夫妇从镇上回来了,前前后后的张罗搬了不少东西进屋。 林明晰将重新打来烧开的水端到了桌上,一家人坐下吃着吴川从别处买来的吃食。 不多久,就听到隔壁院子里逐渐起了喧哗之声。 像是来了不少人。 吴川探头看了一眼,说:“你家老爷子这是打算摆酒宴客吗?请这么多人来干什么?” 林传读像是明白了什么。 迟疑一刻,为难的看向了林明晰。 他挣扎了一会儿才说:“六子,孝顺乃是天理人伦,你爷爷纵有千般不是,他也是血亲之长,若真不让他跟着进京,村里人只怕是也不会同意,万一……” “为何需旁人同意?” 林明晰好笑的弯了弯唇,不以为意道:“如今我为刀俎人为鱼肉,我在上旁人居下,我为何要听旁人摆布之命?” 林传读哑然失声。 林明晰漫不经心道:“您只管放心便是,有前事于前,他就是请了多少人来做说客,也是无济于事的。” 村民是淳朴。 可也并非耳聋眼瞎之辈。 林家人之前的作为,说到哪里都是站不住脚的。 林明晰并不怕任何人提。 他也无所谓。 林明晰自来就是个主意正的。 打定了主意的事儿,谁说也无用。 林传读比谁都清楚这一点,踌躇了半晌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林慧娘心急了半天,见状忍不住抬手掐了林传读一下。 她咬牙道:“在林家村,都是知根知底的乡亲,他们怎么折腾都行,左右这点儿丑出不了门,可盛京城那是什么地方?” “他们的尿性你不清楚?” “六子得个前程不容易,万一因他们这些个搅屎棍跟着,坏了六子的名声,我跟你没完!” 林传读思前顾后的想得多。 林慧娘倒是没那么多顾虑。 在她看来,只要林明晰好,就是比什么都好。 她敢在林明晰病重的时候,以死相要挟逼着老太太接苏沅回来。 现在就敢不顾他人的非议,将林家其余人扔到林家村不管不问。 但凡谁敢动林明晰的心思。 那就是在逼她拼命。 林传读语塞之下无言以对。 李慧娘恼怒的瞪了他一眼,忿忿道:“这事儿听六子的,你好好吃饭,不懂就别瞎说。” 林传读叹着气不说话了。 第415章 惊魂 林明晰笑笑不纠缠,转而与他们说起了镇上书院的事儿。 他获状元的消息一传回来,书院瞬时名气大涨。 不少有意去往青山书院的人都改了主意,转道去敲响了书院的大门。 胡图和贺明门下一扫之前的冷清,变得热闹了起来。 林明晰到的时候,这两人正在为择选学子一事忙得不可开交。 见着林明晰,二位师长都很是高兴。 拉着林明晰问了不少琐事。 听闻苏沅和林明晰都各自出息了,满意得不行,连声叫好。 只是当林明晰提起希望邀请他们同往盛京参见婚仪时,他们却说了不可。 林明晰无奈一笑,说:“书院人少,此时正是忙的时候,二位老师都走不开,我劝了半晌,险些被胡院长扬起扫帚打出来。” 去是不能亲自去了。 不过他们听闻苏沅和林明晰大婚都很是欢喜,将早就准备好的礼拿了出来,让林明带回去添份喜气。 就连春满楼的媚娘都特意送来了东西,说是给苏沅的大婚之礼。 林明晰一一谢过长辈心意。 又将来之前苏沅交给自己的礼物挨个送到,逗得诸位长辈都欢了心,这才大包小裹的返了回来。 林明晰能有今日,这几位师长可谓是功不可没。 林慧娘唏嘘着说起了林明晰当初求学之艰,正感慨时,门外起了征询的喊声。 “老二家的,都在家吗?” 林慧娘话音一顿,略带迟疑的应了一声。 “在呢,三叔您这是?” 门外站着的林三叔尴尬的搓着手笑了笑,嗨了一声道:“这不是你爹说是有事儿找我们商量吗?” “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扯到了你们身上,他的意思,是让我来把你们都叫过去再说。” 探头看见出来的林明晰,林三叔赶紧笑着夸了声好。 然后才说:“其实我们也就是不得已走一趟,没啥意思,你们给三叔个面子,过去坐会儿走个过场。” “甭管他们说啥,你们只管说不成不就行了?” 林三叔表情复杂的啧了啧,摇头道:“再说了,你家什么情况,村里明眼的都是瞧见了的,哪儿能事事都听他的?你爹也当真是老糊涂了,还以为是早些年的时候呢。” 早些年二房不显,明里暗里受了多少委屈? 如今二房林明晰出息了,他就想着带着大房一家跟着进京享福。 世上哪儿有那么好的事儿? 再者说,大房还有个林明成呢。 哪儿有自己的儿子不指望,指望到侄子身上的道理? 饶是村里人能懂得的不多。 也觉得林家老爷子这个要求很是无理。 简直就是瞎搞。 林三叔嘀咕了几句,似是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赶紧道:“总之村长他们大约也是这么个意思,你们别多想,过去坐会儿就成。” 林慧娘心里的大石轰然落地,笑着说了几声好。 林明成扶着林传读正往外走,毫无征兆的就听到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紧随着尖叫而起的,便是一阵又一阵的惊呼。 林明晰呼吸无声一窒。 吴川快步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走到林明晰的身后,在无人处抓起林明晰的手,在他的掌心划了一个杀字。 林明晰垂眸低问:“确真?” 吴川叹气。 “不假。” 林慧娘正被隔壁此起彼伏的尖叫吓得面色惨白。 林传读下意识的想过去看看。 林明晰伸手将人拦住,沉声道:“你们在屋子里等等,我先过去瞧瞧是怎么回事儿。” 林慧娘六神无主的扶者林传读点头。 吴川恰到好处的上前,笑道:“您二位请先进屋歇会儿吧,马上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林慧娘和林传读进去了。 林明晰看向同样茫然的林三叔,叹道:“三叔,我爹娘的性子您是知道的,要不我就随您去一趟吧。” 林三叔见林明晰,是怎么看都满心欢喜。 这会儿听到这话倒是也没多想,乐呵呵道:“那感情好,你随三叔去就是。” 出门再进。 越过一堵院墙。 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院子里站满了惊魂不定的村民。 屋子里,人头攒动。 尖叫不断。 完全看不清里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明晰眉心一皱,虚扶着林三叔拨开人群往前。 有人见林明晰来了,忍不住道:“六子,里头出事儿了,你要不还是别进去了。” 林明晰尚未答言,林三叔就狐疑道:“出事儿了?” “出什么事儿了?” 那人来不及回答,屋子里就爆发出了嘶声力竭的尖锐叫声。 “明成!” “明成你这是怎么了?!” “儿啊!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啊!儿子你快醒醒!” “明成……” 林明晰眉梢狠狠一跳,低声道:“林明成怎么了?” 那人有些怯的缩了缩脖子,心有余悸地说:“原本大家说着话都好好的,林明成出来一个字没说,咣当一下就倒地上了,手脚抽抽,哇哇哇的就开始吐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动静。” “谁知道他是怎么了啊……” 林明成一倒地,胆儿小的人就跑了出来。 还没能站稳呢,屋子里就喊起来了。 这会儿前头都是人。 谁也看不清屋子里究竟是什么情况。 院子里有见多识广的,忍着心惊小声道:“不像是急病犯了,倒像是中毒了。” “中毒?!” “你莫不是在说笑吧?” “好好的,怎么会中毒?!” 提起这茬的人也知道这话不能瞎说。 尴尬的打了打自己的嘴,小声道:“我这不是随口一说吗?” “再说了,七窍流血,血液呈黑,这不是中毒是什么?” “寻常毒药还达不到这种效果呢,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晦气玩意儿。” …… 院子里议论不止。 屋子里的人短暂的惊乱后也回了神。 村长年纪大沉稳些,看着林明成倒地的惨状,强压心头惊骇,让人将扑在林明成身上的老太太和大伯母一把拽开,嘶哑大吼:“都闪开些!” “人好好的都能被你俩这么嚎死!” “快来人去请大夫!” “还有……” 村长深深吸了一口气,颤声道:“另外马上派人去官府报官,请官府派衙役和仵作来。” “明成……” “明成这是中毒了……” 惊魂不已的老爷子闻言瞬间一颤。 他难以置信的望向村长:“中毒?!” 第416章 不瞒您说,是我 林明成的突然倒下让整个院子里顿时乱作了一团。 哭嚎尖叫议论不断。 村长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控制住局面。 他看出林明成的情形蹊跷,不敢贸然让人靠近。 让几个粗壮些的村妇将哭得险些断了气的大伯母和老太太摁住。 当机立断不让任何人碰屋子的东西,带着所有人退出了屋子。 跑去报官和请大夫的人前后脚到。 大夫上前定睛一看,当即就吸了一口冷气。 他蹲下后在林明成的手腕上搭了一张手帕,隔着手帕小心的试了试林明成的脉象,无声摇头。 紧张得不敢喘气的老爷子死死地盯着他,颤声问:“大夫,我孙子他……” “是中毒,七窍流血的瞬间就没断了气,早凉透了。” 大夫话音落地,老爷子眼前一黑直接晕死过去。 好不容易冷静片刻的老太太和大伯母嗷了一嗓子,相继晕倒。 先前一直魂不守舍的大伯父这会儿像是终于回了魂,苍白着脸不住的大吼不可能。 现场彻底混乱成了一片。 在人群中的林明晰和几个村民合力,堪堪将老爷子扶住。 官府的人大喊着闲人避退跑了进来。 大夫见状起身让到了一旁。 官府的人到底是专业的。 进门看了一眼,就立马让人将林明成围了起来。 背着一个小箱子的仵作跑上前查验。 翻了下林明成的眼睑就起身摇头。 为首一人见了,转身面对人群,冷着脸道:“谁去官府报的案?” 村长颤颤巍巍的上前,数次张嘴却没能顺利出声。 他求助又茫然的回头张望。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抿了抿唇,将昏死的老爷子交给其余村民,跨前一步道:“死者乃是一家之眷,大人想问什么,不妨直说。” 那人眯着眼打量林明晰,片刻才道:“你是死者什么人?” “同姓兄弟。” “为何报官?” “因疑中毒,不敢擅动,特报官求援。” 林明晰话不多。 字字回答皆在点上。 那人面色缓和了不少,沉声道:“那你可知为何中毒?” 林明晰闻言无声苦笑。 “不得而知。” 这话其实只是走个过场。 毕竟若是有人知道林明成为何中毒,也不至于会大老远的跑去报官。 那人照例问过了林明成气绝之前接触过什么东西。 都有哪些人在场。 命人进屋采证的同时,将整个林家上下封锁。 凡是在场之人,一一问话。 林明晰是第一个被问到的。 然而他是真没什么好说的。 连着答了几个不知道后,负责问话的衙役狐疑皱眉。 “你既是在场,为何什么都不知道?” “你可知道知情不报的下场?” 林明晰为难皱眉。 稍微缓过劲儿的村长赶紧说:“大人,这是我们村的状元公,事发前一直在隔壁,刚过来明成就倒地上了,他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衙役敏锐捕捉到村长话中的重点。 一扫先前的高傲,拘谨又紧张的对着林明晰行礼致歉。 “卑职之前不知大人身份,言语上多有怠慢,望大人见谅。” 林家村出了个状元,这事儿十里八乡都知道。 只是无人去提,谁能想到眼前这个言语和气的年轻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状元公? 衙役只是官府跑腿打杂的。 状元却是实实在在的朝廷命官。 别说是他们,就算是府衙里的县太爷到了,也得乖乖的朝着林明晰行礼问好。 知晓林明晰的身份。 在场听到的衙役瞬间变得恭顺了许多。 林家村的村民露出了颇与荣焉的自得。 林明晰本人却不在意。 他无奈摆手,叹息道:“大人不必拘礼,只是你问的我确实不知,要不还是问问旁人吧。” 衙役赔笑着说好。 半点不敢怠慢的赶紧让出了一张凳子,恭恭敬敬的请林明晰在上首落座。 确定林明晰没用得上自己的地方了,才清了清嗓子继续盘查。 有林明晰在前头坐着。 在场的村民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礼遇。 起码无人大呼小喝。 也无人粗鲁相待。 衙役仵作里里外外的搜查也更为仔细。 府衙中得知是状元公家出了命案,前后又来了两拨衙役,甚至连稳坐大堂的县太爷也颠颠的跑了过来。 简直就是倾尽全衙门之力,能动的人都在这儿了。 大有一副弄不清楚谁都不能走的架势。 在场的搜查持续了快两个时辰。 作为妻子的秦芳儿。 作为目击者的村民。 除了至今仍在昏迷的老爷子。 就连刚刚从昏迷中醒来不久的老太太和大伯母都问了一遍。 可谁也说不清,林明成到底是怎么了。 一切发生得实在是太快了。 上一秒林明成还好好的,可走出来不到片刻,就砰的一下倒了下去。 谁也没来得及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这会儿自然也是说不明白。 老太太和大伯母难以接受眼前的噩耗,话说不全几句,张嘴就是撕心裂肺的哀嚎。 坐在林明晰旁边的县太爷注意到林明成皱眉的动作。 瞬间会意大喝:“吵吵什么!” “本官在此,这里就是府衙的公堂!公堂之上不可无故喧哗!” “再有违背者,直接拉出去打板子!” 对林家人而言。 县太爷的话,远比林明晰的话来得更具威胁。 老太太和大伯母抽抽着捂着嘴不敢嚎了。 县太爷迟疑的看向林明晰,小声道:“大人,您看这……” 林明晰垂眸无声一笑,淡声道:“案及避亲,我乃是死者亲眷,不可多言。” “大人按流程来查审便可,不必顾及我。” 话虽如此,可县太爷还是不可避免的紧张。 谁都看得出来,林家今日这桩事儿不简单。 十有八九就是内部出的岔子。 更要命的是还牵扯到了新科状元。 鬼晓得其中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 如果可以,县太爷心里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掺和。 但事在当前,他却不得不表态。 他冷着脸查看桌案上堆积的问话记录,一张一张的翻阅的同时,沉沉道:“死者平日与谁有冤结?可有仇家?近日可曾与谁发生过冲突?” 此言一出,满室寂静。 见不惯林明成行事的人不少。 可也算不上仇家。 怎么也达不到生死相搏的地步。 若说冲突…… 林明晰微妙一叹,苦笑道:“不瞒您说,他与我有冲突。” 县太爷手中的纸轻飘飘的滑到桌上,尴尬的张了张嘴,茫然道:“是吗?” “不知……” “死者与您素日有何冲突?” 县太爷话音刚落,失魂似的大伯父突然眼里闪过一道震惊的光,指着林明晰就吼了起来。 “是你!” 林明晰讶然侧头。 县太爷难掩惊恐。 大伯父状似疯魔的嘶声大吼:“一定是你!” “你生怕我们会去谏院状告你不孝,生怕我们误了你的攀升大计,这才对我儿动了杀心!” “林明晰!” “是你杀了我儿子!” “你还我儿子的命来!” 第417章 是你杀了我儿子! 大伯父喊着就要冲上来对林明晰喊打喊杀。 回过神来的大伯母也像是明白了什么。 一脸疯狂的对着林明晰不住的吼。 “你为何要害我儿性命?” “林明晰!你怎么就这么狠的心!” 刚走到门口的林慧娘听见这话,气得随手抓起门边的一根棍子朝着大伯母就砸了过去。 “你张嘴喷的什么粪!” “你再敢污蔑我儿子一句,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林慧娘像个护犊子的母鸡似的跑到林明晰的前头。 伸手将林明晰护在了身后。 她自己分明害怕得不行。 连头都顾不得回,却还对着林明晰说:“六子别怕,娘在这儿,谁也动不得你分毫!” 林明晰眼眶无声一热。 县太爷见状,紧张又茫然的喊了一声不可喧哗。 见无人顾及后,拿起桌上临时摆出来的惊堂木狠狠一拍。 “放肆!” 场内一度死寂。 县太爷语速飞快的指出几个衙役,让他们将嘶吼着想动手的大房夫妇摁住。 甚至连一动不动的老太太身旁都站了一个人。 勉强控制住场面,他抬手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 然后才说:“本官问到谁,谁就上前答话。” “再有敢无视规矩恶意扰乱秩序者,休怪本官无情!” 他说完不等落座,双眼充斥着血丝的大伯父就不甘咬牙:“大人如此说,究竟是为了主持公道,还是官官相护,为了替新科状元掩饰他的杀人恶行?!” “林明晰杀了我儿子,我为何说不得?” “林明晰是新科状元,我儿子也是在朝廷名录上的举人老爷!” “毒杀举人可不是小罪名,就算林明晰是状元,他也逃不过杀人偿命的罪责!” “就算今日你能替他掩饰恶行,可来日呢?” “此处不行,我就上知府衙门去告,知府衙门不行,我就去盛京城的刑部去告!” “届时不光是林明晰罪有应得,包庇他的你也逃不出好下场!” 大伯父声声恶毒。 大伯母愤怒得像只被偷走了蛋的秃鹫,理智全无又不忘不住的挥舞肥胖的四肢,跟着拼命大喊。 “杀人偿命!” “林明晰必须给我儿子偿命!” “林明晰必须去死!” “杀了林明晰!” 大房夫妇信誓旦旦。 张嘴闭嘴间,俨然已经将毒杀林明成的锅扣到了林明晰的身上。 林慧娘着急得不行的喊了一声。 “你住嘴!” “我……” “娘。” 始终没什么情绪波动的林明晰起身,将想替他辩解的林慧娘拉到了一旁,对着吴川使了一个眼色。 吴川会意点头,不动声色的将林慧娘护到了安全的地方。 林明晰示意林慧娘不着急。 缓缓理了理衣袖,对着急得头上冒汗的县太爷歉意一笑,淡声道:“言之论证,说谁人有罪,更是需要切切实实的证据。” “你口口声声说是我杀了林明成,那我问你,你可有证据?” 无证即是无罪。 这话放在何处都是说得通的。 林明晰临指控而不乱。 神色淡然。 瞧着的确不像是心虚的样子。 县太爷见了不知为何,猛地松了一口气,连声道:“对,证据!” “你们如此说,可有证据?” “若无证据,那边是污蔑朝廷命官!这是要拉下去打板子的!” 大伯母顿了顿。 大伯父立马就说:“查他的屋子!” “我儿子是中毒的,他杀人必有留痕,去查他的屋子,查他家的院子,一定能查出证据!” 之前搜查的时候,考虑到林明晰的身份。 再加上林明成是在这边出的事儿。 秦芳儿等人也说,林明成并未去过隔壁。 所搜查时,就刻意忽略了隔壁。 但此时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不去就不合适了。 县太爷试探的看向林明晰。 林明晰无奈摇头,做了个请的姿势,说:“大人请查吧。” 县太爷最怕的就是林明晰不配合。 如今见林明晰如此好说话,大喜过望之下命捕头立马就带着人去了隔壁。 去之前还特特叮嘱了,不可惊动屋内的人。 不可损坏任何摆设。 捕头带着人去了。 在屋内搜查的衙役也走出来。 那人小心的捧着一件衣裳,走到县太爷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县太爷惊讶挑眉。 招手将仵作叫了过来,低声耳语。 仵作会意重新在林明成的尸体前蹲下。 小心的用刀子划破了林明成胸前的位置。 仔细查看。 县太爷欲言又止的看了林明晰一眼。 咳嗽了一声,沉沉道:“林明成之前,可有什么异样?” 秦芳儿抱着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声的云姐儿,为难道:“大人说的异样是指什么?” 县太爷皱眉。 “可曾说过什么奇怪的话,或是做过什么异样的举动?” 秦芳儿红着眼没能接上话。 门口有个村民迟疑的哎了一声,不确定道:“前几日,我倒是在村口碰见过他一次。” “只是我也不知道,他说的究竟是醉话还是真话啊……” 他说完,人群中又响起了另外一道迟疑的声音。 “你若说的是他醉酒那日,其实我也遇见了,一路叨叨咕咕的回来的,可是说了不少不该说的……” 县太爷心头一跳,沉声道:“他说了什么?” 出声的村民踌躇了半晌,才在其余好奇的村民催促下小声说:“那日我从地里回来,就在村口碰着他了,他醉得不轻,嘴里说着什么,回去就找机会把……” 他怯怯的看了林明晰一眼,声音越发的小。 “说是要把林明晰药死,林明晰死了,就没人与他争了。” 另外一人低低的跟着附和了一声,闷声道:“当时我们好些人都听着了,因他这话说得实在是有些不像样了,回去还议论了会儿才散了的。” 像是怕县太爷觉得自己在撒谎。 说话的人赶紧说出了几个人名,说:“除了我,这几个人都是一起听到了的,大人若是不信,可去将这几人叫来问话,我保证一个字的假话都没说。” 人群中响起了轻声议论。 县太爷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 蹲在地上的仵作也站了起来。 他凑到县太爷的耳边低语几句。 县太爷瞳孔狠狠一震,控制不住的打了个激灵。 若真是如此,他岂不是不知不觉在丢官帽丢命的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第418章 天理昭昭,恶人自报 县太爷一脸肃然的起身,凑到林明晰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林明晰面上闪过一抹恰到好处的差异。 意外道:“大人是说?” 县太爷不敢马虎,低声道:“若真是如此,此事大概率是冲着您来的,您移步与我一道过去看看可好?”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林明晰自然不会拒绝。 县太爷厉声让人将林家大房所有人全部控制住。 安排了人将林明成的尸体看守好。 领头带着一群不明所以的人转道进了二房的院子。 二房院内。 腿脚不便的林传读见突然进来了这么多人一脸无措。 守在伙房水缸旁边的衙役见县太爷来了,急步上前,指了指身后的水缸,沉声道:“禀大人,水缸中发现了与死者身上一致的毒药。” 县太爷眉梢狠狠一颤,咬牙道:“可能确真?” “确定无误。” 那衙役是府衙中辨毒的老手,略微沉吟就说起了这毒的来头。 他说了一串旁人听不懂的原理,然后才道:“这毒无色无味,融入水中难以察觉,一旦人体接触到,瞬息间就可毙命,死者七窍流血,血色呈黑,通体带毒。” “属下在水缸中发现了一只误入的耗子,耗子虽是畜生,可触到此毒,死状与人相似,故而可确定,水中的毒与死者所中为同一物。” 似是怕众人不能理解。 他当众拿出了一根特制的银针,将银针小心的在水面上点了点。 众目睽睽之下。 银针针尖瞬间变黑。 幽幽散发着不详的幽光。 林传读和林慧娘脸色骤然大变。 尾随而来的村民见状,也是猝不及防的吸了一口凉气。 林家村共用一口水井。 平日里村民吃饭饮水用的,都是去担回来积蓄在水缸中的。 一家人的吃喝都从水缸中取水。 在水缸中下这样的毒,完全就是想将林家二房一家置于死地。 下毒之人的心思何其恶毒? 若不是林传读一家今日不在家,那岂不是一家都难逃厄运? 县太爷狠狠一顿,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着急的扭头问:“这水缸中的水,大人及其家人可曾碰过?” 林明晰脸色不太好的望着水缸。 片刻后微微摇头。 “不曾。” “我们一家今日一早就出了门,到家不久,隔壁就起了响动,故而未曾动过家中任何东西。” 县太爷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转头立马就变了脸色。 他对着那个验毒的衙役说:“你去仔细查验死者屋子里的东西,特别是他贴身的衣裳,务必详细不得有任何遗漏!” 那衙役应声去了。 县太爷呼出一口气,再度让人在屋子内外详细搜查。 旁人搜查时,他就在院子里,像是闲话似的与林明晰和围过来的村民说话。 林明成和林明晰不和睦,在林家村是众人皆知的事儿。 此时问起,哪怕林明晰不言。 也有的是村民愿意抢答。 村民七嘴八舌的说起林明成的不像话。 之前被人提到的几个人也来了。 县太爷抬手示意众人保持安静,然后才道:“之前你们可曾听林明成说过什么不寻常的话?” 来人在路上就听说了这里的事儿,闻言嗨了一声就说:“听到了听到了,他一路走一路说来着。” “说什么一定要毒死林明晰,反正不能让林明晰活着之类的话。” 有个年纪大些的大叔呸了一声,没好气道:“我当时听着气不过,还跟他争了几句,可这人不知灌了多少黄汤,竟是差点与我打起来,最后还是他家里媳妇儿抱着孩子到了,我才没跟他计较。” 大叔说完一脸晦气。 停顿了一瞬突然道:“我听说林明晰家里的水缸中查出了毒,该不会真的是他下的吧?!” 此言一出。 人群瞬沸。 震惊不已的林慧娘惊呼出声。 林传读煞白着脸不知作何感想。 林明晰面色晦暗的沉默不言。 县太爷心惊肉跳的压住了人群议论,朗声道:“林明成妻子何在?” “把人叫过来!” 起初转到二房院子时,大房的人都被控制在了隔壁的院子中没能过来。 此时传唤秦芳儿,顺带也就将另外几人带了过来。 大房夫妇还想叫嚣。 话没等出声却听到县太爷说:“秦芳儿,你那日去接醉酒的林明成,可曾听他说要毒死林明晰的话?” 秦芳儿闻言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惊恐。 她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衣摆,过了好一会儿才僵硬的摇头。 “不……” “不曾……” “大胆!” 县太爷大怒拍桌,狠声道:“知情不报,与杀人者同罪你可知晓?” “你若敢隐瞒,不光是你要遭殃,你全家老小一个都别想逃脱!” 秦芳儿像是被吓破了胆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地说:“他说了……说了……” “可他当时醉得厉害,说的大约只是不经心的浑话,如何能当真?” “大人息怒,我……” “大人。” 一个衙役小心的用木板抬着一件衣裳走了过来,凝声道:“这是在林明成的屋子里找到的衣裳。” 县太爷望向惶惶不可自主的秦芳儿,冷声道:“这衣裳是谁的?” 秦芳儿怯怯低头,抖了抖才说:“是……是明成的……” 县太爷又问:“这衣裳他什么时候穿过?” “前几日穿的就是这件,昨日才换下来。” “可曾洗过?” 秦芳儿慌得不行的双手打绞,忍着哭腔道:“衣裳换下来就放在了屋子里,我还没来得及洗,大人……” 县太爷打断了秦芳儿的哭诉,直接道:“你作为林明成的妻子,可知他最近都跟什么人来往?有没有来历不明的可疑之人?” 秦芳儿在家不受重视。 好几日见不着林明成都是常有的事儿。 对此自然是说不出什么。 她忍着泪茫然摇头。 县太爷又接连问了几句。 见她都是不知,神色不似作伪的样子,摆手不让她多言。 “好了,你说的本官都知道了,你下去吧。” 秦芳儿难掩惊恐的退到了一旁。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大伯母嗷了一声,突然就朝着她扑了过去。 “该死的下贱蹄子!你刚刚说的都是什么胡话?” “明成怎么可能说那样的话?!你敢……” “放肆!” “来人啊!将这个泼妇拿下不得造次!” 大伯父愤怒大吼:“大人当真要包庇林明晰的杀人罪行?” “你若是如此,我就要……” “混账!” 县太爷大怒打断了他的怒吼,指着衙役抬着的那件衣裳咬牙道:“你哪儿来的脸说林明成是受害者?” “这衣裳是林明成穿了未曾洗过的,衣裳里残留着毒药的粉末,他胸口的位置还有一张有毒药残留的黄纸,胸口指甲缝中也找到了毒药的余留,所找到的毒药,与他所中的毒,林明晰家水缸中的毒同为一物。” “这是物证。” “村中多人听他说过要毒死林明晰的话,这是人证。” “他与林明晰不睦,心生嫉妒不可随同上京,故起害人之心,这是杀人的动机。” “人证物证动机皆在,你还想如何为林明成狡辩?” 县太爷怒极拍桌,狠声道:“你口口声声说是林明晰有意害人,可这分明就是林明成杀人不成反被自己毒害。” “他才是下毒之人!” “有此下场,倒也算是天理昭昭,恶人自报。” 第419章 终世为戒 村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稍有头脸的老人都来了。 为避免林家大房说自己偏向林明晰。 县太爷将所有搜集到的人证物证聚集一堂。 在林家村所有人的目睹下,对此案进行了审理。 证据皆全。 条理通顺。 一个不算多难的案子,揭示了一场恶毒的阴谋。 不到半个时辰。 整个林家村都知道了此事。 林明成起心毒害二房一家。 不慎之下中毒身亡。 起因经过令人心惊。 结果却让人有种就该如此的恍然。 大房夫妇有辩驳。 面对摆在眼前的铁证,却怎么也说不出之前那样的话。 至于老太太,早就被这一连串的打击惊得几度晕厥。 听到最后定案的结果时,哇的一下吐了口血,直接就倒了下去。 按律,蓄意毒害他人者,是要受砍头之刑的。 谋害官员者更甚。 甚至可牵连到亲族。 大房一家的态度,想借此找个由头整治一番并非难事。 县太爷询问林明晰的意思,林明晰沉默良久,无声一叹。 “个人之罪,不祸及家人。” “林明成自食其果算是罪有应得,其余就算了吧。” 县太爷顿了顿才道:“大人心胸开阔,实乃令人赞佩。” “既如此,便按您的意思办吧。” 案子结了。 罪犯伏诛。 为保安全,县太爷安排了人将二房院子里被下了毒的水缸挪走销毁。 将所有有毒之物清理干净。 接下来就没官府的什么事儿了。 再有旁的,那也是林家的家事。 县太爷是个识趣的。 虽心中遗憾不可借此与林明晰多攀谈一番。 可有了此番经历,日后他也算是有新科状元打过交道的,不急于一时。 他跟林明晰客套了一番,明令禁止任何人对此非议。 随后就带着官府的人,浩浩荡荡的走了。 官家事儿了结了。 接下来关上门就是林家村自己的事儿。 族长和村长商议了片刻,示意众人安静下来,看着恍若丢了魂似的大房夫妇,冷冷道:“明晰大度,不愿多作追究,那是他顾念同为一姓的情分,可该有的规矩,不能坏了。” 失魂落魄的大房夫妇瞬间抬头,眼底满是惊恐。 族长闭了闭眼,冷声道:“按林家村的规矩,犯下重大过错者,入罪者,泯灭人性残害族人者,活着逐出族谱,不再为林氏族人,死了也不可入林氏祖坟,当抛尸荒野,终世为孤魂野鬼,受此为戒,以赎生前之罪。” “不可啊!” 大伯父惊号着扑上了前,痛苦道:“明成都已经没命了,为何还要如此待他?” “不可入祖坟,这是要让他做一辈子的孤魂野鬼吗?族长,族长我……” 大伯母也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似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拍着大腿喊:“苍天啊!” “这是要我们一家的命吗?” 她指着站着不动的林明晰大喊:“林明晰不是没死吗?” “他好好的活着,死了的是我儿子!” “凭什么让我儿子受这样的不公?” “住嘴!” 族长大怒制止了大伯母的哀嚎,字字痛心。 “林明成起心毒害未成,是上天有眼不让其阴谋得逞。” “但终是犯族中大忌,虽死不可饶恕!” “故此,林明成尸身不可入林家祖坟半步,不得在林氏族人所在之地埋葬,不可祭祀,不可循葬。” “任何人,不得违背以上禁令。” 族长缓缓闭上眼,哑声道:“这是族中共同的决定,大房一家若是有异议,便随着林明成一道迁出林家村吧。” “林家村,容不得这样的孽障!” 世人最重出身根底。 不管是出自哪儿,总要能说出个子丑卯寅。 族长如此说,等同于是对大房一家都下了驱逐令。 但凡大房夫妇再敢对此有异议,敢多说半句,他们就会被逐出族谱,成为被整个林氏族人抛弃之人。 而被族人所弃之人,生前无所出。 死后无所依。 走到哪儿,受到的都是白眼讥笑。 这样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大房夫妇对视一眼,惊慌止言。 族长难掩歉意,疲惫的对着林明晰道:“族人本就给不了你任何助力,如今还让你受了无妄之惊,是我们对不住你。” “是啊,若是那日听闻林明成的醉话,我们就警惕着些,也就不会有今日之事了。” “哎,说到底都是大意了,要不是你们今日都不在家,不知要起多大的乱子。” …… 人群中自责声声不断。 林明晰感激一笑,退后半步认认真真的对着众人躬身一礼。 族长想伸扶他。 林明晰却道:“诸位皆是长辈,自小对明晰帮扶甚多,明晰有今日,少不得诸位相扶相教。” “明晰感激在心,难以言表。” “多谢。” 诸事落定。 村长和族长叫来了青壮,按村里的规矩走了一遭,算是祛除晦气。 然后便将林明成的尸体拉了出去。 扔到哪里不好说。 但是林家村的地界,肯定是不可能的了。 大伯母哭着喊着追了出去。 大伯父失魂似的跌坐在地上,痴痴地望着林明成被拉走的方向,不知作何感想。 早已被吓得软了腿的林慧娘和林传读进屋休息。 林明晰将众人一一送走。 回头时,却正好撞见了抱着云姐儿的秦芳儿。 秦芳儿双眼通红,看似悲伤得难以自己。 可实际上,她的伤心甚至半点都不曾从脸上到眼底。 她悲伤宛若是一层覆盖在脸上的灰尘。 一捧水就能洗得干干净净。 林明成死了。 从此她成了个寡妇。 她的闺女没了爹。 可从头至尾,她并不难过。 似是注意到林明晰的目光,秦芳儿局促得不行的低着头,目光闪躲,哑声道:“小叔如此看我,可是我身上有何不妥?”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唇,微妙道:“我只是在想,你与林明成,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秦芳儿雷击似的狠狠一颤,紧张道:“您这话是何意?我怎么听不明白……” 林明晰缓缓叹出一口气,状似好奇道:“对了,从水缸中舀走的水,你用到了何处?” 秦芳儿闻言瞬间大惊失色,难以置信的抬头看向了林明晰。 她如同假面似的,在脸上覆盖了一日的悲伤,此时终于有了些许裂痕。 露出了内里极力掩饰的惊慌和被揭穿的恐惧。 她难以自控的反复张嘴,来回几次却一个字也没能顺利出声。 林明晰望着她额角浸出的冷汗,无声一嘲。 “纵是他先负了你,这样的事儿也是不对的。” 秦芳儿死死地咬着唇挣扎半晌,痛苦闭眼。 “谁人不知,杀人不对呢……” “可他不死,我如何能活?” 第420章 作法自毙罢了 有些话出口时难。 可一旦开了口,就没那么难了。 秦芳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似嘲似讽的扯了扯嘴角,讥诮道:“不瞒您说,我虽是仗着不光彩的手段进了这道家门,起先也是想好好的跟他过的。” “可我到底是忘了,有些事,不是我想怎样就能如何的。” 林明成命可能比纸厚得不多。 但一颗心却比天高了不少。 整个林家上下,一心觉得林明成可有更好的前程,舍不得责怪自身,自然而然的就将罪过推脱到了她的身上。 林家满门认为是秦芳儿误了林明成的远大前程。 林明成也是这么想的。 秦芳儿自打进了林家家门,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 整日忙着讨好不认承自己的公婆。 忙着伺候不拿自己当人的丈夫。 她自认做了很多,结果呢? 她自嘲的低下头,苦涩道:“您在家时日不多,可应当也看到了,我过的这个日子,着实不能算是人过的。” “我自己尚且无碍,什么也都能忍,可我的孩子呢?” “难道因为她没能有幸生为一个男孩儿,她就理应也不被当做人来看待吗?” “我是做错了事儿,过往也不光彩,可我的孩子,她总归是无辜的。” 面对公婆的打骂。 林明成的置之不顾。 秦芳儿都不在乎。 但是云姐儿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的罪过,本就能不该让一个孩子来承担。 她艰难的呼出了一口气,哑声道:“其实我一开始也没想这么做,毕竟他怎么都是云姐儿的父亲,可机会到了眼前,我控制不住的就开始挣扎。” “我就在想,如果他能死了,该有多好?” 这样的念头一旦冒出,就会像见了春风的野草一般疯狂生长。 秦芳儿控制不住自己。 也不想控制自己。 所以她装作不知林明成的阴谋,顺水推舟造成了今日之局。 林明成如愿死了。 唯一的变故,大约就是被林明晰察觉了此事。 秦芳儿想了想,自认全程无遗漏。 唯一有可能被林明晰察觉的,应该就是她的贸然提醒。 毕竟她的那番话,看似无所错漏。 以林明晰的聪慧,能察觉到什么也不出奇。 事到如今,她倒是也不后悔。 内心最大的秘密就此暴露。 秦芳儿瞬间坦然了不少。 她用力将到了眼角的泪挤了回去,红着眼望着林明晰,轻声道:“我知道那水缸中的水有毒,特意去弄了一水瓢,倒入了林明成惯常喝的水壶中。” “他一紧张,或者兴奋时,就会不住的喝水,一壶水被他喝了个干净,随后水壶被我埋到了院子后的泥坑里。” “全部经过便是如此,所需的证据我也可以带您去找。” “杀人偿命乃是正理,我蓄意在先,无可辩驳,您要如此处置,是送官还是怎么办,我都是认的。” 她费力的停顿了一下,垂首道:“只是我的云姐儿,着实无辜,望……” “你以为我想让你去偿命,你此时还能好好的站在此处?” 林明成从始至终知晓秦芳儿的全部计划。 只是不曾揭露。 若他真的有心让秦芳儿去偿命。 秦芳儿早已被官府抓走。 可来在此多言的机会? 秦芳儿诧异抬头。 林明晰无声闭眼。 他无奈道:“林明成死是罪有应得,无所可怪。” “可纵是他死了,你在这家里的日子也不一定就能好过。” 林明成是林家上下的命根子。 如今命根子没了,整个林家都得疯。 秦芳儿虽是遗孀,还育有一女。 可女儿在林家,从来就不是受重视的存在。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看了秦芳儿一眼,低叹道:“往后你可有打算?” 秦芳儿是个聪明人。 闻言便知林明晰的指点之意。 她压下心头激动,对着林明晰轻身一拜。 “您放心,没了林明成,我与云姐儿往后的日子绝不会差。” 林明晰不解扬眉。 秦芳儿有些尴尬的抿了抿唇,低声道:“不瞒您说,我早已有了三月身孕,只是之前日子不到不敢声张,等再过些日子,我就会找机会将此事说出。” 她无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尚未鼓起的小腹,轻声道:“这孩子不论是男是女,都是林明成不可再多的子嗣,纵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他们也不会过分为难我和孩子。” 这事儿倒是出乎了林明晰的预料。 他的视线飞快的从秦芳儿的小腹上滑过,轻笑道:“你倒是个前有衡量,后有打算的。” “是我多虑了。” 林明晰不欲与秦芳儿多言,话音落便转身道:“前事已然错了,后续便不可再犯。” “你既是打定主意在这家里留下,往后便好好的过日子,若是……” 林明晰轻声一笑,淡声道:“纵是我不在乎林家血脉,也容忍不了任何人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不断作妖,你可明白?” 秦芳儿看似柔弱。 实则是个心狠的。 要真是让她尝到了杀人不偿命的甜头,说不定日后会出多大的乱子。 有林明晰这话在此,也算是给她的一个警告。 秦芳儿从未想过林明晰会是如此反应。 惊愕过后当即俯首下跪。 她的额头紧紧地抵在地面上,一字一顿地说:“您的话我记下了。” “我以身家性命为誓,往后必安分守己,好好养育孩子过日子,绝不再犯,如若违背誓言,宁遭天打雷劈之苦,受万劫不复之刑。” 林明晰背对着她,无声一叹迈步走远。 躲在门板后的云姐儿见四周无人了,终于鼓起勇气迈着小短腿走了过来。 她怯怯的凑到秦芳儿的身边,奶声奶气的叫了一声娘。 秦芳儿含泪将她抱到了怀里,用力揉了揉她的发心,沙哑着嗓门低语:“孩子,咱们以后啊,不会再受那样的苦了。” “再也不会了。” 林明晰回到二房的院子,百无聊赖的吴川正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发呆。 见林明晰自己一个人进来了,他微妙道:“这事儿就这么地了?” 林明晰挑眉。 “不然呢?” 吴川微微一怔一阵好笑。 他戏谑道:“我只是意外,你竟能对此事坐视不理。” 世人护短自毙。 这是常性。 林明成虽是该死,可到底是死于他人之手。 吴川起先还以为,林明晰会让秦芳儿去自首。 谁知他竟就此算了。 林明晰神色平淡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悠悠道:“林明成醉酒那日,有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来提醒我,绝不可碰任何人给的吃食,否则有被毒害之殃。” 吴川惊讶的啧了一声,很快就明白了林明晰的意思。 “你是说,那个女子就是秦芳儿?” “不然你以为呢?” 秦芳儿当时虽将周身都掩饰得很好。 可一个人的嗓音是没办法掩饰的。 她一开口,林明晰就猜到了是她。 只是苦于没有实证罢了。 秦芳儿提醒在先。 此番装聋作哑,就当是还了她的提醒之情。 林明晰不觉有任何不妥。 反正林明成的死活,跟他又有什么干系? 作法自毙罢了。 第421章 谁也别要脸了 林明晰坐下不言,眼睛却控制不住的朝着一个方向看。 像是猜到他在看什么,吴川唏嘘了一声,头疼道:“你与苏沅都是胆儿大包天的,你爹娘的胆儿却是不大。” 准确的说,是小得惊人。 见到了林明成的死状,再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林家夫妇就被吓得软了腿。 林明晰忙着将前来主持公道的村民送了出去。 吴川只能是硬着头皮,将这对走不动道儿的夫妇送进了里屋歇着。 过了这么一会儿了,都不曾听见动静,只怕是还在惊吓中难以回神。 自己清楚自家事儿。 林明晰也知道爹娘的性子。 闻言无奈片刻,头疼道:“他们只怕是要缓上几日才能起身,咱们晚几日再走吧。” 吴川也正有此意。 闻言不假思索的说了好。 闲话说完了,吴川飞快的扫了一眼四周,低头咬牙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 “那人跟丢了。” 今日闹哄哄的闹了这么一场。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林明成蓄意毒杀的狠毒中。 却又不约而同的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儿。 那就是林明成手中毒药究竟从何而来。 给林明成毒药那人,吴川一开始便让人跟了上去。 可到底是心生大意马虎了。 一着不慎,竟是让人从眼皮子底下溜了。 吴川提起此事忍不住的磨牙。 没好气道:“原本是想顺藤摸瓜找到是谁指使的,谁能想那人竟如此狡猾?” “早知如此,不如早早的就将人拿住,也好过眼下两眼一抹黑的好。” 此事不在林明晰的预料之中。 可此时闻言,他倒是也没显得多意外。 他漫不经心的摩挲着茶杯的边缘,轻嗤道:“倒也不全然无头绪。” 吴川不解。 “你猜到是谁了?” 林明晰垂眸遮住眼底讥诮,漠然道:“我回乡的行程是暗中进行的,无人知晓具体路线和抵达时间,咱们还走了一截近道,比常规的早了半月抵达,若不是早就知晓我何时到乡,如何能掐得准时机下手?” 而林明晰返乡之前,除了苏沅,只对一个人说起过自己大概什么时候到。 能清楚的知道林家内部的矛盾。 准确拿捏住林明成的心思。 借助林明成下手。 这样的人着实不多。 连前想后,想要猜到是谁,也就不难了。 吴川狐疑半晌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白光,惊诧道:“你是说,是叶清河?” 林明晰无声讥笑。 “若不是他,还能有谁这么着急要我死呢?” “只可惜,他到底是不能如愿以偿了。” “此番用心我记下了,来日总是有机会加倍奉还的。” 林家村变故不断。 与此同时,让吴川无比懊恼跑了的人,也正准备从一条小道秘密返京。 林家村失手一事让他无比气恼。 正暗骂杂人坏事时,脑后突然一疼,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一个寻常樵夫打扮的男子顺手将倒下去的人捞了起来。 随意往肩上一扛,踏步就上了旁边的一辆驴车。 几日后,盛京城中,天一看着手中的信,啧啧出声。 焦头烂额的苏沅推门而入。 天一赶紧将信递了过去。 “您瞧瞧这个。” 苏沅奇怪的接过信看了一眼,脸瞬间就变成了黑色。 她知道叶清河心性狠辣。 但苏沅也着实没想到,叶清河竟能想到让人伺机毒死林明晰! 看苏沅的手被气得发抖。 天一生怕她再干出去冲叶清河府门的事儿,赶紧上前一步将门堵住,苦哈哈道:“生气归生气,可公然殴打朝廷命官到底是不对的,您稍微冷静些。” 苏沅忍无可忍的对着他翻了个偌大的白眼,没好气道:“我是那种人吗?” 天一震惊:“您难道不是吗?” 上一次苏沅冲上门就把人给打了。 这事儿看似没引起任何风浪。 可这消息传到宫中时,可是把见多识广的皇上都惊得吸了一口凉气。 这次苏沅要是再去打人,可能就不是那么好收场的了。 苏沅逼着自己把怒火压下去。 可压了半晌压了个寂寞。 最后还是忍不住摔了东西。 天一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将身板贴在了门板上。 以防误伤。 他小心翼翼的望着苏沅,小声道:“林公子好在无事,那个下毒的人,咱们也顺利抓住了,过些时日就能把人送过来,您等下手之人和林公子前后到了,再做打算不迟。” “咱们不急于这一时的。” 苏沅虽是知道了全部。 但她并非朝中之人。 就算是有心状告,也无名目可去。 去了估计也无人理会。 而下毒的人出自叶清河府上。 又被天机所的人抓了个正着。 等苦主林明晰到了,便可光明正大的去皇上面前告罪。 所以说这事儿苏沅上火是无用的。 还是得等。 天一说的,苏沅也都清楚。 但这口气就是咽不下。 她困兽似的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冷声道:“叶清河最近在干什么来着?” 天一想也不想就说:“户部出了个缺漏,他顺利补了上去,这事儿闫修没插手,是端王府的人暗中运作的。” 天一顿了顿,一言难尽道:“据说这是端王回敬叶清河识趣不招惹端阳郡主给的好处。” 苏沅闻言嗤之以鼻。 “他不招惹端阳郡主?” 若不是招惹端阳郡主。 叶清河哪儿来的好处? 天一点头。 “您有所不知,端阳郡主如今都被关在府中,好些日子不得外出了。” “听说端王妃也准备给端阳郡主择婿了。” 苏沅意味深长道:“端阳郡主情深如许,叶清河也是才貌郎君。” “儿女情事,作为长辈肆意插手棒打鸳鸯,如何能行?” 天一没太听懂。 一脸茫然。 “您这是几个意思?” 苏沅拍了一下桌子,拿起纸笔在桌上写写画画了一通,然后对着天一招手。 “你过来。” 苏沅指了指桌子上成型的诗词,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 天一表情惊悚的看着她。 “您这招可太损了。” 苏沅冷笑。 “跟这种不要脸的,有什么情面好讲?” “这张脸,干脆谁也别要了。” 第422章 荷包 端王府最近过得并不平静。 一向得宠的端阳郡主,第一次在端王夫妇面前受了委屈,被关在府中不得外出。 端王妃忙着给郡主择婿,顾不上照顾她的情绪。 端阳郡主只能靠着丫鬟从外头搜集来的各种册子打发时间。 其中最主要的,就是红袖招的各种宣传册。 红袖招前些日子开了同名的成衣坊。 因其独一无二的订制理念,以及独特的款式,在盛京城中掀起了一阵追捧热潮。 漂亮的衣裳首饰,最是得姑娘欢心。 端阳郡主也不例外。 她在府中足不出户,倒是也不耽误她往外大把大把的撒银子。 不过只要端阳郡主不闹着要见叶清河,端王夫妇也无所谓她怎么花。 索性就随她的性子去。 端王府上,每日进出最多的,便是来给端阳郡主送东西的人。 这日红袖招送来了订制好的衣裳。 那人伺候端阳郡主换衣裳时,身上不慎掉了一个青色的荷包。 那荷包上绣着翠绿的青竹,上边还有题字,一看就是男子样式。 端阳郡主好奇的看了一眼。 那女子满面慌张的将荷包捡了起来。 有题字的那面正好朝上,让端阳郡主眼尖看了个清楚。 看清字迹的瞬间,端阳郡主脸色骤然一变,冷着脸道:“那荷包上的字是谁写的?” 女子慌得不行的低下头,紧张道:“是……是奴婢自己写的……” 端阳郡主一声冷呵,讥讽道:“你一个绣娘,还能写出这样的字?” 绣娘怯怯的缩了缩脖子,赶紧小声改口:“奴婢说错了,这是奴婢之前在外头随意找了个摊子买的,并非是出自奴婢之手,郡主您……” “你在哪儿买的?” 绣娘涨红着脸说不出话。 端阳郡主瞳孔无声一缩,毫无征兆的伸手一把就将荷包从女子的手中抢了过去。 按理说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荷包不应引起端阳郡主的注意。 可问题在于,荷包上的字,恰是端阳郡主熟悉的。 她死死地盯着手中荷包,正想发怒时,却感觉到荷包中似装着别的东西。 她皱眉去拆荷包。 绣娘见状顾不上尊卑伸手阻拦。 “郡主,这是奴婢的东西,您不该……” 端阳郡主啪的一声打开了绣娘的手,冷冷道:“就没有本郡主碰不得的东西!” 她示意旁边的丫鬟将面色大变的绣娘摁住。 拆开荷包拿出了藏在其中的一张纸。 纸面展开,可见提诗。 端阳郡主细细的将诗默了数遍,看着最下端的落款,眼底缓缓生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笑意。 她小心翼翼的拿着那张纸,对着绣娘抬了抬下巴。 “你说这东西是你的?” 绣娘惶恐点头。 “是……” “那你可知这荷包里装的诗是什么意思?” 绣娘连字都不识。 何来辨诗之能? 见绣娘说不出话,端阳郡主不屑的呵了呵,扬起手中的纸对着她道:“本郡主闺字清清,这诗上落款便是是本郡主的闺字,你说这是你的,可我怎么觉得,这是有人送来给本郡主的呢?” “说,这东西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不说本郡主今日就打断你的腿,将你扔去花楼做妓子!” 面对端阳郡主的咄咄相逼。 绣娘嘴硬了片刻最后到底是没能抗住。 这荷包,本是一个不知来历的人送到红袖招,想让她顺势带进来交给端阳郡主的。 可绣娘往返端王府多趟,深知端王夫妇此时严管郡主的态度。 不敢多事儿。 索性就将这荷包藏到了身上,想回头扔了毁了丢了,怎么都好,总之不能让端阳郡主瞧见。 谁知这东西一藏多日就忘了。 今日来给端阳郡主试衣裳,不小心就掉了出来。 绣娘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嘴里声声求着饶命。 虽是恼怒绣娘的隐瞒。 可此时端阳郡主心情着实不错,哼了一声才道:“罢了,懒得与你这起子小人计较。” 她难掩欢喜的站起来转了一圈,想了想干脆将耳朵上一个漂亮的猫眼耳坠摘了下来,直接塞到了绣娘僵硬无比的掌心里。 绣娘茫然:“郡主您这是?” “你去将这个,想法子交给那个给你荷包的人,替本郡主转告他,他的心意我明白了,我定不会辜负他,让他等着娶我便是。” 郡主的贴身之物,涉及女儿家的私密清白。 样样都得登记造册。 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外流的。 郡主的丫鬟着急出声阻止。 绣娘大惊失色的不住叩首。 “郡主您饶了奴婢吧,这样的事儿奴婢是万万不敢做的,万一让王爷王妃知道了,奴婢全家老小的性命只怕都是保不住的,您大发慈悲,饶了奴婢吧。” 绣娘惊恐万分不敢应下。 着急得头上出了汗的丫鬟也忍不住道:“郡主,这是王妃给您的东西,怎能外送?万一让人知道了,定是一场风浪,您……” “我还怕让谁知道吗?” 端阳郡主冷声打断了丫鬟的话,咬牙道:“我说了自己喜欢叶清河,可父王母妃为何不应?为了逼着我嫁给别人,还不惜哄骗我说叶清河对我无意。” 她怒极的指了指那个荷包,愤怒道:“可他若是对我无意,为何要给我送这样的东西?” “这上边的字迹分明就是他的,我怎么都不会认错的。” “可是……” “没有那么多可是。” 端阳郡主紧紧的攥着掌心,一字一顿:“我不会嫁给别人的。” “叶清河只能是我的。” 端阳郡主执意要送。 丫鬟不敢让。 绣娘不敢接。 几方僵持时,一个相貌清秀的丫鬟小跑着进了屋,焦急的凑到端阳郡主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端阳郡主诧然扬眉。 “你说什么?” 丫鬟喘着气不住点头,吃力道:“奴婢的外家嫂子来传的话,说是不知为何,外界突然就有了叶大人近日要定亲的传闻,传这话的人说得像模像样的,宛似真的一般。” 端阳郡主暗暗咬牙。 “叶清河怎么说的?” 丫鬟为难的抿了抿唇,小声道:“叶大人似乎没什么反应,外边的人都说,他这是默认了即要定亲的事儿,奴婢……” “本郡主尚在此处,他要跟谁定亲?!” 端阳郡主勃然大怒,连着摔了一套瓷器都不觉解气。 屋内所有人寒蝉若禁不敢言语。 过了好一会儿,端阳郡主突然将捏了半天的纸拿出来看了一眼,眼底生红。 “原来是我会错意了,愿不相离是已经离了……” “这一定不是他的本意,肯定是父王逼他这么做的,我要去找父王说清楚!” “郡主三思啊!” 屋子里的几个丫鬟齐刷刷的扑上来拦住了她。 好说歹说才让端阳郡主勉强冷静下来。 其中一个大丫鬟责备似的看了传话的那个丫鬟一眼,低声劝:“您稍微冷静些,王爷本就为此事上火多日,您此时贸然撞上去,定会惹得王爷动怒,届时王爷不会拿您如何,可叶大人就不好说了。” 端王想收拾叶清河,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儿。 端阳郡主稍微镇定了些,丫鬟趁势道:“再说此事到底只是传闻,不可确真确信,您不如再等些时日,等……” “等到什么时候?” 端阳郡主突然红着眼道:“难不成要等到叶清河真的娶了别的女人,我再跑出来说他中意的是我吗?” “郡主,您……”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一个字也不想听。” 端阳郡主目光阴沉的盯着跪在地上的绣娘,沉沉道:“你的死活本郡主管不了,也没心思管,但是本郡主让你做的事儿,你必须做。” “否则你可能等不到被父王母妃察觉处置,本郡主现在就能让你出不了这道院子。” 第423章 她这是在给林明晰出头撒气呢 面对端阳郡主的威胁,绣娘不可能不从。 半个时辰后,绣娘难掩慌张的抱着装衣裳的盒子走出端阳郡主的院子。 但是她没直接走,而是以给端王妃量体的名义,转道去了端王妃的院子。 端王妃得知后无声皱眉。 狐疑道:“本妃似乎没叫人来做衣裳,那绣娘何故前来?” 正在给端王妃泡茶的老嬷嬷心头一颤,挥手示意周围的丫鬟下去,低声道:“那绣娘刚从郡主的院子里出来,难不成是想找由头跟您禀告什么?” 提起端阳郡主,端王妃瞬间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道:“把人叫进来。” 一刻钟后,绣娘如释重负的拿着自己的东西走了。 端王妃看着眼前的猫眼耳坠,眼底生出点点寒意。 她本以为叶清河是个识趣的。 不成想,这竟是个阳奉阴违的货色。 当面跟她和端王保证绝不招惹端阳郡主。 背地里却暗中让人做这样的勾当。 若不是那绣娘胆小,真将端阳郡主的贴随身之物送到了叶清河手里,被人知晓,端阳郡主的名声岂不是就此毁于一旦? 届时纵然是端王夫妇对叶清河不满。 也不得不将端阳郡主下嫁。 好狠毒的心思! 老嬷嬷也气得不轻,想了想忿忿道:“这叶清河当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既想着跟别人家的千金定亲,又勾着咱们郡主不放,忒的无耻!” 端王妃心神一振,皱眉道:“他要跟谁家闺秀定亲?” 老嬷嬷迟疑了一瞬,不确定道:“老奴也只是偶然听外头的人说起,具体是谁,倒是不知。” “王妃若是感兴趣,老奴就去打听打听。” 端王妃摆摆手,冷笑道:“这样两面三刀的人物,你去打听又能打听出什么?” “看好郡主,不许她院子里再有任何外人来往,其余的事儿,等王爷回来再说。” 端王妃实在是气不过。 听人通禀说端王回府了,当即就起身去找了端王。 与此同时,叶清河也听说了关于自己即将定亲的谣言。 这谣言来得莫名。 也很是蹊跷。 叶清河奇怪了片刻就能察觉到了不对。 无风不起浪。 突然有这样的谣言,还指名道姓的,必是针对他而来。 只是…… 到底是谁放出这样的传言? 这样的谣言传出去,又想制造什么效果? 叶清河正百思不得其解时,麻烦就来了。 端王不知为何,这几日情绪暴躁。 莫名接连多日在朝堂上对叶清河发难。 叶清河招架不住,连着吃了数日上司的训斥。 他正迷惑端王为何如此时。 这日端王当着不少朝臣的面,将一个青色的荷包直接砸到了叶清河的跟前。 叶清河看着荷包面色微变。 端王见状冷笑。 “叶大人的笔锋字迹确实不错,只可惜,内里歪了根子,怎么都是不正的。” “既是心有所属,又何必在外胡乱作为?” “你的墨宝本王消受不起,家中也无人可有获相赠的荣幸,叶大人还是将此物收回去吧。” 端王说完就走。 丝毫不给叶清河辩解的余地。 叶清河沉默半晌,弯腰将地上的荷包捡了起来,放在掌心仔细的拍了拍灰,盯着看了片刻,突然就笑出了声。 他好像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不到隔日,不少朝臣都知道了端王甩叶清河脸子的事儿。 有人诧异端王为何突然就与叶清河翻了脸。 也有人嘲笑叶清河想攀附端王府的不自量力。 更多的,是在议论叶清河那神秘的定亲对象是谁。 又为何,明明有意定亲,还要去招惹端阳郡主触怒端王? 外边纷议不绝。 叶清河本人倒是看不出受了什么影响。 他在书房中静静地研磨提笔。 站在他身后的无恙见了,忍不住道:“近日外边关于您的传言不少,好些都说得不尽其实,您为何不让小人去将谣言摁住?” 叶清河头也不抬的好笑道:“谣言哪儿是能摁得住的?” “人生来长嘴,三岁能言可辩,若是有心想说,你又能奈何?” 无恙着急:“可是大人……” “外边都说什么了,让你气成这样?” 叶清河将写好的字放在一旁,笑道:“说来我听听。” 无恙为难咬唇。 叶清河却道:“说的无非就是那几样,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不少。” “更难听的我不是没听过,不必在意。” 无恙无奈的叹息,拧着眉道:“端王之前说的话,分明不属实,您为何不解释呢?” “咱们根本就没让人送什么荷包去端王府,也从未做过那样的事儿啊!” 叶清河想借端王的力往上腾一截,却不想与端阳郡主有过多牵扯。 但凡他没失心疯,就不会做这样的事儿。 可端王拿出的荷包字迹都是叶清河的字样。 无恙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纰漏。 见他实在纠结,叶清河笔尖微微一顿,笑道:“你看,这字与荷包上的字,可有不同之处?” 无恙凑上去左右看看,摇头道:“这不都是您写的,哪儿会有不同?” 叶清河摇头。 “不,只有一个是我写的。” 无恙大惊。 “您是说有人模仿您的字迹造假?!” 叶清河意味不明的勾着唇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说:“准确的说,是我先模仿她的字迹在先的,她如此回敬,倒也不算造假。” 他的指尖缓缓从字尾不起眼的小弯钩上滑过,怀念道:“她笔锋锐利,大开大合间行云流畅,很是别致,我当初见了,就忍不住去学,可到底是只晓形不会意,只得了几分皮毛,终是俗了。” “只是我也没想到,自己牵强附会学的这点儿皮毛,还能给她如此机会。” “终究是我大意了。” 叶清河自嘲似的摇摇头,望着桌上的荷包,眼底突生凛意。 他闭了闭眼,沉声道:“派出去的人可有消息传回?” 无恙摇头。 “尚未,不过……” “那人回不来了。” 无恙吃惊眨眼,像是不解叶清河为何会突然这么说。 叶清河唏嘘一叹,讥诮道:“她不是无事生乱的性子,如今大费周章,甚至不惜将端阳郡主扯进来,只为惹得端王对我生怒,坏我名声,定然有因。” “而我思前想后,发现原因大约只会有那么一个。” 叶清河停顿了一下,幽幽道:“那便是咱们的计划失败了。” “林明晰没死。” “她也猜到了是我做的,说不定还抓到了什么证据。” 叶清河垂首,小心将荷包上不存在的灰尘拂去,无声轻叹。 “她这是在给林明晰出头撒气呢。” 第424章 怎么就能死了呢? 叶清河在朝堂上被端王疯狂针对。 从始至终,他本人对此却并未做出任何解释。 他任由流言发酵,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惹得无数人暗中奚落。 苏沅得知后,心底暗暗生出了一种不可言喻的压迫之感。 寻常人遇上这种事,必是第一时间跳出来辩驳,恨不得逢人便说自己委屈。 叶清河能在这种时候沉住气,实属不易。 毕竟叶清河与端阳郡主之事是假。 定亲之事,也不过是苏沅杜撰出来的谣言。 并不切实。 等到过些时日,定亲的流言褪去,人们发现这只不过是一场无稽之谈,曾笑话不屑过叶清河的人,必然会因此对他刮目相看。 甚至还会高看他几分。 叶清河看似不作为。 可实际上,却是靠着这种方式,生生给自己挽回了一局。 许是注意到苏沅面色不佳,天一幽幽道:“话说文人傲骨不折,我看这叶大人倒是与寻常文人不同的。” 苏沅要笑不笑的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他能咬着牙从淤泥沟子里爬出来,自然非常人能及,否则怎能让端阳郡主那样的矜贵人都失了心智?” 天一啧啧感叹不言。 苏沅皱眉。 “对了,叶清河府上出去的那人什么时候能到?一路上安全吗?” 天机所干的虽是搜集天下讯息的买卖。 可能进天机所的,无一不是武中精锐。 押送个人自然不是难事。 天一不以为意地道:“顶多再过半月就能到了,您安心便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话是这么说,可苏沅还是不放心。 她沉声道:“叶清河必然猜到了什么,那是他派人去毒杀林明晰的凶手,也是唯一能指证他的人,想让叶清河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这个人万万不可出错。” 天一意外挑眉。 “您是说,那人可能会出岔子?” 苏沅冷笑。 “你觉得,叶清河会让那个人顺利回到盛京吗?” 那人到了,叶清河所行必然败露。 预谋毒杀新科状元,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儿。 叶清河作为主谋,当脱不了干系。 他就算是为自保,也绝不会让那人顺利回京。 天一深以为然,赶紧去传信让底下的人谨慎着些。 可千防万防,防得住外人来刺。 却防不住人自己寻死。 抵达盛京城的前一夜,一路都很是配合的人,突然毫无征兆的自尽了。 深夜,天一阴沉着脸进了苏沅依旧亮着烛火的书房,惭愧道:“主子,那人自尽了。” 苏沅手中的笔猛地一顿,笔尖浓墨递到白色的纸上,晕开了很大一团污渍。 她放下笔将弄脏了的纸揉作一团扔掉,头疼道:“怎么回事儿?” 她端起茶杯灌了一口凉茶,摁了摁隐隐作痛的眉心,无奈道:“一路上不是都好好的吗?身上也搜过了,都到盛京城了,怎么能就突然死了呢?” 天一对此也很是懊恼,咬了咬牙才低声说:“那人的牙齿里藏了剧毒,之前估计是一直想着找机会逃走,可眼看着到了盛京城,大概猜到了去路,趁人不备就咬碎了藏在牙齿中的毒药,当场气绝。” 林明成死了。 给林明成毒药的人也死了。 涉及到毒杀林明晰阴谋的两个直接凶手,全都见了阎王。 凶手都死绝了。 此事也就可以盖棺定论了。 哪怕苏沅知道真正的主谋是谁,可她没有证据了。 苏沅面色看似没什么变化。 可手里的茶杯却生生被捏碎了。 天一怕她不小心伤着自己,低低的叫了声主子。 他难掩愧疚道:“是我大意了。” “办事不力,望您下惩。” 苏沅自我麻痹似的一甩手,嗨了一声咬牙道:“这跟你有什么干系?” “不想死的阎王拉不走,一心想死的,大罗金仙来了也留不住。” 谁能想到,叶清河派去毒杀林明晰的人,竟是个不惧生死的死士呢? 苏沅沉着脸将桌面上的碎瓷随意一扫,冷声道:“那端王府呢?” “端王府上可有动静?” “端阳郡主前些日子闹了一场,挨了端王一个巴掌后被禁足在院子里,听闻端王妃心中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估计过些时日会进宫请求太后赐婚。” 苏沅若有所思的搓了搓手指,直接气笑了。 “折腾了半晌,最后倒是如了叶清河的意了。” 叶清河借此助了端王的力,顺利补上了户部的实缺。 又摆脱了端阳郡主这个天大的麻烦。 升官发财,不娶无用的老婆。 事事都让他顺了心。 苏沅气得不住咬牙,天一脑海中灵光一闪,低声道:“其实此事并非无其余之策。” 苏沅皱眉。 “你说什么?” 天一迟疑了一下,然后才说:“端王势大,一心想与世家联姻,叶大人野心勃勃,又有不可忽略的才能本事,这二人,皇上其实都是不喜的。” “若是能让这二人成婚,既能绝了端王与世家连势之想,又可绝了叶大人的青云之路,才算是绝佳之选。” 苏沅眯了眯眼,突然明白过来什么似的,微妙的扯着嘴角露出了一个笑。 “这是皇上的意思?” 天一尴尬的嘿嘿一笑,小声道:“若非是皇上有意,关于端阳郡主和叶大人的谣言,怎会传得那么快呢。” 换句话说,要不是最上头的那位默许了,苏沅这么败坏端阳郡主的清誉,早就被抓去砍脑袋了。 哪儿会容得下苏沅在这儿暗搓搓的兴风作浪? 见苏沅不言,天一为难道:“只是,想让这二人成事,端王夫妇那边阻力莫大。” 苏沅撇嘴。 “男欢女愿的事儿,端阳郡主自己也很愿意,哪儿是做父母的能拦得住的?” 天一不解扬眉。 苏沅慢悠悠道:“端王妃能去求赐婚,端阳郡主如何不能?” “只要让她相信,叶清河心中是有她的,不就可以了?” 之前她还不敢过分。 但是如今一想,有皇上在背后兜着,端阳郡主和叶清河的婚事稳得很。 她有什么好顾忌的? 苏沅揪着天一在书房里嘀嘀咕咕说了半宿。 天一走了,她想着林明晰的事儿也没能睡上多久。 天色蒙蒙亮时,来福就来敲门了。 时隔数月,林明晰一行,终于赶回来了。 第425章 可见我是没长残 林传读早些年走南闯北,算是去过不少地方。 林慧娘却是头一次跨出林家村,走了一趟实打实的远门。 起先在路上的时候不觉得。 可临近盛京城,看到那气势恢宏的城门,不知为何她心底就生了怯。 她难掩惶惶的小声嘀咕:“咱家六子,真是当上状元了?” 林传读在一旁听着,好笑得不行。 “那是自然,皇上的圣旨都下来了,这还能有假?” 林慧娘拍着胸口又是菩萨又是佛祖的念叨半晌,眼里满是不可说的激动。 自顾自的乐呵了半天,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着急道:“对了,鸡蛋啥的都带上了吗?还有我之前做的衣裳,都收拾好了吗?还有……” “带上了带上了,你说的那些的带上了。” 林传读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还有你给沅沅腌的蜜饯,做的咸菜,也都带上了。” 说起这些林传读止不住的好笑,笑道:“为了带上你的那些东西,零零散散的收拾半天又多了一辆车,一样都不曾落下。” 林慧娘闻言有些尴尬,伸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才说:“我这不是想着沅沅喜欢吃吗?都做了,自然是要带上的。” “那鸡蛋除了咱家自己养的鸡下的,还有不少是村里人得知六子和沅沅的婚事特特送来的,他们回不去拿,咱们肯定要送来,不然岂不是辜负了村里人的心意?” 她说着忍不住打开车窗往外看了一眼,紧张道:“都说小娃娃是见风长,沅沅离家时才十四,如今都两年多没见了,也不知沅沅如今长大了没。” 十四岁的人,放在寻常农户说不定都当娘了。 着实算不上是个娃娃。 可林慧娘既都这么说了,林传读也愿意顺着她。 两人絮絮叨叨的在车厢里说着散话。 最后林慧娘没忍住,将压在箱子里准备的东西又拿出来检查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错漏的才松了口气。 另一辆车,林明晰正在用砂纸打磨手里的东西,车窗就被人从外边敲了敲。 吴川略带酸味的啧了一声,说:“你夫人来接你了。” 林明晰微微一怔,赶紧拉开了车帘。 远远地,他就看到苏沅在马背上笑。 得知林明晰回来了,苏沅半点没舍得耽搁,甚至等不及坐车,带上来福骑马就出了城门。 隔得老远看到林明晰,苏沅笑得合不拢嘴的挥手示意。 来福见了,好笑道:“主子,您要不一会儿再笑?” “隔着这么远,林公子看不到的,万一一会儿嘴角酸了笑不出来可如何是好?” 苏沅没好气的剜了来福一眼,眉眼间全是挡不住的笑意。 “就你长嘴了会说?” “少说几句没人把你当哑巴。” 苏沅说完就打马冲了出去。 来福哎哎哎的喊着追了上去。 林明晰生怕苏沅摔着,赶紧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苏沅将马勒住,翻身下马。 整个人就扑到了林明晰的怀里。 “你可算是回来了。” 林明晰用力揉了揉她的发心,笑道:“爹娘都在呢,你确定……” 苏沅耳根一红,想也不想的将林明晰一把推开,着急的往后张望。 “叔和婶儿在哪儿呢?” 林蕙娘听见动静,等不得林传读,心急的下了马车,见着苏沅就红了眼。 “沅沅!” 苏沅欢喜的应了一声,笑呵呵的迎了过去。 林慧娘将苏沅拉到跟前左右看了片刻,忍不住道:“沅沅长大了,比之前更漂亮了。” 跟初入林家那个面黄肌瘦的豆芽菜相比,两年多的时间,苏沅可谓是彻底的改头换面。 如不是亲眼所见,林慧娘甚至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明艳动人的姑娘会是记忆中的那个小丫头。 苏沅鲜少有被人夸赞容貌的时候,闻言就控制不住的红了脸。 她撒娇似的拉着林蕙娘的胳膊摇了摇,有些小骄傲。 “得婶儿这么一句话,可见我是没长残。” 林慧娘哭笑不得的点了点她的鼻子,好笑道:“胡说八道什么?沅沅这般俊俏,怎会是长残了的?” “你要是再好看些,明晰与你站在一起,岂不是被衬得不能入眼了?” 林明晰没想到比美还能扯上自己。 微怔一瞬无奈摇头。 “这跟我有什么干系?” 他回头阻止了林传读下车,说:“城门口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进城再说吧。” 林慧娘赶紧说是,拉着苏沅就上了马车。 来福一手牵着一匹马,茫然的左右看看。 “没人骑马了?” 吴川悠悠上前,唏嘘道:“你自己换着骑吧。” “还能显得你阔绰。” 来福…… 阔绰是这么显摆的吗? 一行人慢慢悠悠的进了城,直接就奔着皇上赏赐的宅子走了过去。 皇上好人做到底。 不光是赏了宅子,赏了人。 考虑到这宅子不久后要办喜事,还特意让人将宅子打扫得焕然一新。 只等着主人入住。 进门处就有人守着,见马车停了,立马就有人围了上去。 行礼问安后,有条不紊的开始将马车上的东西往下卸。 管家则是笑吟吟的领着众人往里走。 边走边解释了一下宅子的大致布局,将人领到了屋内,就有早已准备好的丫鬟将温度适宜的茶水端了上来,一一摆好。 桌上还放着不同的各色点心果脯,样样精致,光是看着就让人有种目不暇接的愉快。 林慧娘虽知道新科状元是天大的荣耀,可也不曾想过,林明晰得了状元后能有这般排场。 她惊讶不断,又生怕在外人面前露了怯,只能是拘谨的抓着衣摆。 似是注意到她和林传读的不自在,东西都上得差不多了,苏沅对着管家摇头示意。 管家立马俯身一笑,说:“老夫人和老爷一路舟车劳顿,您几位先小憩片刻,小的去厨房里瞧瞧,一会儿再来请您几位去用膳。” 林明晰含笑点头。 管家带着屋内的丫鬟无声退去。 紧张了半天的林慧娘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说:“好家伙,怎么这么大排场?” 林传读眼底也是尚未散去的紧张,苦笑道:“何止是你吓着了?” 刚刚那个丫鬟给他上茶的时候,林传读差点直接站起来。 林家夫妇对视一眼,说不出的无奈。 林慧娘道:“都说想过富贵日子,想被人伺候,可我往这儿一坐,看人来来回回的忙活,心里总是不得劲儿,就跟进了别人家似的,浑身不自在。” 苏沅撞了林明晰的胳膊一下。 林明晰会意一笑,轻声道:“往后都是要在这儿住的,你们若是不习惯,回头将人撤了一些便是,在自己家里,哪儿用得着紧张?” “再说了,儿子苦读,不就是为了出人头地让你们享福的吗?” “要你们不觉有福,折腾这么一圈岂不是白费了心思?” 林传读看了眼桌案上的东西,缓缓呼出一口气,红着眼说:“是啊,享福了。” “以后啊,都是好日子了。” 第426章 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林传读和林慧娘到底是上了年岁,起初兴奋着不觉疲惫。 撑着吃过饭就露了疲色。 苏沅和林明晰领着人去早就收拾出来的院子准备休息。 林慧娘不放心的提了好几次自己带来的鸡蛋千万别磕了,得到苏沅的保证后,才心满意足的洗漱歇下。 将奔波了一路的二老安置好,苏沅和林明晰也总算是有了叙话的空档。 苏沅一边叮嘱人将鸡蛋收捡好,一边装作不经意似的问起了林明晰回林家村的事儿。 林明晰不欲让她忧心,只挑拣着轻松的说。 旁的半点不愿提及。 苏沅听着听着有些不满,低声嘟哝:“除了这些,就没发生点儿别的?” 林明晰眸光微微一闪,笑道:“话说回来,这次回去倒是发生了一件让我想不通的事儿。” 苏沅配合的露出了好奇的神色,眨眼道:“什么?” 林明晰微微勾唇,慢悠悠道:“吴川说自己在回去前收到了一封神秘来信,信中提示他务必谨慎小心,起先无人在意,可回去后,的确发生了些不寻常的事儿。” 他刻意一顿,微妙道:“这会儿想想,那封信来得的确蹊跷,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善人,既能提前预知林家人心之乱,又能恰到好处的发出提醒。” 苏沅脸色不自然的变了变,扭过头去盯着鸡蛋嘀咕:“这不是好事儿么?哪儿就说得上蹊跷?” 林明晰看着苏沅略带僵硬的后脑勺无声一叹,轻笑道:“是啊,这本是好事儿,自算不得蹊跷,只是终究遗憾,不知那好心人是姓甚名谁,否则定是要上门拜谢才可。” 苏沅蹲下用手指拨弄着篮子保存良好的鸡蛋,闷闷道:“人家既然是匿名提醒,想来就是不愿意让你知晓身份,你得了好处便是,何必追根究底的惹人不快?” “若……” 苏沅不自觉的顿了顿,硬邦邦道:“若是那人想好了,决定什么时候让你知道,她自然会说,哪儿用得着你操心?”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盯着苏沅看了半晌。 眼底翻涌的全是不可说的幽深。 苏沅觉得安静得太久了,不由自主的扭头看他。 字里行间全是数不清道不明的底气不足。 “你怎么了?” 林明晰抬手点了点苏沅的眉心,轻叹道:“是啊,等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跟我说的,我何必操心。” 说完不等苏沅察觉不对,就笑道:“不过话说回来,我一走多日,你在家里都忙什么呢?” 苏沅没太在意林明晰眼底一闪而逝的深色,不动声色的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头疼道:“还能忙什么?除了外头的事儿,差不多快要被先生送来的册子里了。” 苏沅真心实意的感慨道:“之前见人成亲,只觉热闹,如今到了我自己,我可算是领略到什么叫做麻烦了。” 苏沅和林明晰即将大婚,欢喜的不光是林家夫妇。 不知为何南歌离也跟着嗨了起来。 因苏沅没什么娘家人,她自认识苏沅的长辈,不跟苏沅打招呼,自己自顾自的就忙活了起来。 美其名曰帮着苏沅筹备嫁妆。 大到柜子箱子,床铺椅子。 小到杯子茶盏,筷子用具。 衣食住行,就没一个方面是她没考虑到的。 重点是她自己考虑到了就罢了,还非得拉着苏沅一起考量是否合适。 苏沅赚钱挺积极,对此却兴趣缺失。 每次碰上热情高涨的南歌离,少不得要被数落几句。 她心累的捂着脸叹了一口气,头疼道:“你是不知道,先生积极得我都害怕,前几日将我叫过去,说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儿,我还以为怎么了呢,火急火燎的扔下手头上的事儿跑过去,结果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吗?” 林明晰忍着笑捧场道:“为了什么?” 苏沅生无可恋道:“让我看看那料子的花色合不合适……” 苏沅伸出双手在空中比划出一个夸张的弧度,震惊道:“这么大的桌面,整整摆了七八桌,上头全是各种料子。” “我只看得出颜色和大致的花样不同,更细致的就半点也看不出来了。” “让我去挑,这不是在为难我吗?” 苏沅郁闷的用抓着个鸡蛋在手里滚了滚,闷声道:“除了料子,还有配套的头面,冬日有披风,夏日有纱衣,鞋子也不一样,玉佩荷包……” “不瞒你说,我看到先生给的那个册子脑瓜子就嗡嗡嗡的疼。” 更让苏沅觉得窒息的,是南歌离说,新嫁娘的嫁衣要自己绣。 哪怕是不能自己做全套,起码盖头是应该自己一针一线的亲自做。 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象征了无数祝福和吉祥的寓意,非得让苏沅自己来。 可苏沅哪儿会做那个? 她一抓起绣花针,就跟屠夫上了科举考场似的,恨不得将自己的十个手指头都顺便缝进去。 哪儿有做盖头的本事? 苏沅苦哈哈嘀嘀咕咕的诉苦。 怨念极深。 一看这些日子就没少受苦。 林明晰听得眼底缓缓晕笑。 他蹲下跟苏沅平齐,安慰似地说:“回头我跟先生说,绣花的事儿就不为难你了。” 苏沅怀疑的看他。 “你能行?” 苏沅跟南歌离软磨硬泡了许久都没获得同意。 林明晰能说得动南歌离? 面对苏沅充满怀疑的目光,林明晰笑得笃定。 “明天我陪你去拜访先生,肯定能行。” 次日一早,林明晰和林家夫妇打了招呼,带着苏沅就去拜访了南歌离。 南歌离正在带着人整理箱子里的东西,见苏沅来了,忙不迭的就把人拽了过去。 苏沅看着眼前摆得密密麻麻的盒子头大如斗,无奈道:“先生,您……” “你先别说话,看看这个喜欢吗?” 南歌离不知从哪儿拿出来个手臂长的盒子,将盒子摆在桌面上,打开后苏沅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盯着盒子里鸽子蛋大小的珍珠,吸气道:“这珠子,用磨粉做胭脂未免太可惜了。” 南歌离哭笑不得的拍了她的后脑勺一下,没好气道:“怎么什么都能想到你的胭脂买卖?” “睁大眼睛看看,这是给你磨粉用的吗?” 第427章 嫁妆 苏沅茫然的捂着后脑勺不吭声。 南歌离说:“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这盒珠子是我之前偶然得的,一直放着也没找到个合适用处,用来给你添妆倒是正好。” 苏沅震惊:“给我?” “不给你我自己留着作甚?” 南歌离拿了个精致的小册子出来,指着上头的图案说:“我本是想直接给你打成一整套头面,大气也好看得很。” “可南风说你年岁小,只怕是压不住东珠之色,左思右想还是想等你自己拿主意。” “这上头的都是东珠可做的首饰,你看看喜欢哪个,咱们就按那样的做,你就算暂时用不上,往后总有需要的时候。” 南歌离说得轻描淡写,苏沅嘴角却是狠狠一抽。 这么大一盒子东珠,品相和成色都是上好的。 说是有价无市的东西也不为过。 这么贵重的东西,苏沅一时间竟不太敢收。 她面露难色的看了过去。 南歌离明明没回头,却像是猜到她想说什么似的,头也不回道:“我孑然一身无儿无女,往后大约也不会有了,留着这么些东西死后带不进土,活着也不愿上身,白白糟践了,给你能用得上,比空放着让我高兴。” 苏沅微微一哽,霎时无言。 南歌离着急催促:“愣着干什么?” “赶紧选啊!选出来样式了,还要送去给师傅打出来,你以为时间宽松得很吗?” 苏沅…… 苏沅有心是想好好选的,奈何她的审美实在有限,也选不出个什么像样的玩意儿。 南歌离看了半晌,忍无可忍的将册子抢了过去,拿着支笔在册子上勾勾勾,一会儿就勾出了个满堂红。 苏沅看得新奇,忍不住道:“这是什么意思?” “打钩的都是要做的,先标出来,让师傅先开工,不然零零散散的大小物件太多了,师傅那边赶不及。” 苏沅??? 她难以置信的盯着基本被画了个满篇的册子,震惊道:“要做什么多吗?” 她是长了几个脑袋,用得上这么多首饰? 南歌离好笑。 “不然你以为呢?” “嫁女是大事儿,讲究些的人家,从女儿出生起,就会慢慢的花上十几年的时间准备嫁妆,你看到新嫁娘那一抬一抬的嫁妆,都是家里长辈一样一样的给攒出来的,不然你以为攒嫁妆这一说是怎么来的?” 南歌离说着忍不住叹气,无奈道:“可惜就是你与林明晰成婚的日子定得赶了。” “好些本应由你做的东西都只能让绣娘去做,还有不少本应慢慢采买的,也只能匆匆买了成品来。” 她说得认真,转头看苏沅古怪的神色又有些不解。 “你这是什么表情?” 苏沅痛苦又坦诚。 “我只是在想,照您这个准备的规格,我那点儿攒下来的银子,到底够不够造作?” 准备嫁妆的事儿,自打赐婚的圣旨下来后,来福就再三提过。 但是苏沅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儿,身边也没个指点的人。 正好南歌离有这意思,苏沅索性就将这事儿全权托付给了南歌离。 并且表示,准备过程中的所有费用,全都由她出。 她之前还觉得问题不大。 毕竟红袖招收益不菲。 浣纱城中的各项买卖也很顺利。 她多少还是有点儿家底的。 可眼下看着这一堆难以用金钱来衡量的东西,苏沅开始绝望。 她的那点儿家底,真的支付得起这样的支出吗? 成亲真的需要花这么多银子的吗? 捕捉到苏沅怀疑人生的眼神,南歌离好笑出声。 “谁说这要你自己出银子的?” 苏沅茫然。 “啊?” 南歌离哭笑不得的白了她一眼,笑道:“糊涂丫头,世上哪儿有自己给自己准备嫁妆的道理?” 苏沅闻言瞬间一懵。 南歌离笑:“嫁妆嫁妆,那都是长辈给晚辈准备的心意,也是祝愿,你只管收着,好好过日子,顺顺当当的,便是对长辈期许最大的回馈,哪儿需要你操心银子的事儿?” 似是怕苏沅过分纠结,南歌离索性说:“再说了,皇上给林明晰赏了聘礼,总不可能亏待你这个功臣,这些银子都有人兜着呢。” 苏沅半信半疑的咂嘴。 “皇上还有这多余的银子?” 南歌离尴尬一笑,啧了声才说:“拮据不可避免,可给你添妆的银子还是有的。” 只是苏沅和林明晰到底不同。 给林明晰赏赐的聘礼,可风风光光敲锣打鼓的送上门。 给苏沅的嫁妆说不出个名目,只能是这么暗中通过南歌离转一道手。 南歌离没说皇上给了多少。 可光是看那架势,就知道她自己添了不少。 苏沅被摁在屋子里坐了小两个时辰,眼珠都看花了,才被南歌离放了出去。 她灵魂出窍似的蹲在院子里折磨南歌离的花。 林明晰状似不经意的提起了让苏沅做绣一事。 南歌离听了两句就撑不住笑出了声。 “那丫头跟你诉苦了?” 她狭促的瞥了林明晰一眼,好笑道:“心疼了?” 林明晰耳根微微泛红,答得却很是理直气壮。 “沅沅于纹绣一道,并无兴趣,故而……” “她哪儿是没兴趣?” 南歌离嫌弃道:“分明是生来没长那根筋。” “若非是绣得实在太难看了,你以为我会只让她做一个盖头?” 南歌离自诩见多识广,可像苏沅这般手脚笨拙的,她也是生平罕见。 不得不服。 被揭穿了林明晰也不含糊,大大方方的笑道:“先生既知她无这份天赋,您就别为难她了。” “您将万事万物准备皆好,万一她弄出个四不像的盖头,岂不是惹人生笑?” 南歌离没想到苏沅能拉来林明晰做说客,好笑过了便是无奈。 不过转念一想,苏沅的那个绣工的确是很有问题。 南歌离摇头轻叹。 “罢了,不用你说我也想到了,回头等我这里做好了,拿过去让她在上头意思意思的补上几针,就当做是她亲手做的了。” “虽是敷衍了些,可寓意到底是全了,不可马虎。” 林明晰含笑致谢。 南歌离摆手道:“你倒是不必谢我,我做这些,也并非是为你。” 南歌离看了眼在不远处的苏沅,淡淡道:“我这辈子冷心冷情,无儿无女,无牵无挂的倒是也自在,唯独这么个小丫头入了眼,想到她要成亲嫁人了,竟是有些放不下心。” 她要笑不笑的看了林明晰一眼,微妙道:“你往后平步青云,升官发财,自是锦绣大道一往无前,可这丫头与你不同。” “她家姓苏的大约都死绝了,算不得娘家人。” “可她受了我的礼,便是从南家出去的姑娘,我就是她亲亲的长辈。” “我拿这丫头当闺女看,看不得她受委屈。” “你可不能亏待了她,否则的话,你在我这里,可说不过去。” 第428章 定不负所托 南歌离和林明晰的对话无人可知。 时间差不多了,苏沅和林明晰就准备返程。 走之前南歌离拉着苏沅叮嘱了许久,见她都一一应下,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说:“最多一月左右,你大婚所需之物想来就能准备整当,到时候我让人给你一一送过去,你成婚那日,我就不去了。” 南家并未平反。 仍是戴罪之身。 贸然不可露面。 否则万一在盛京城中暴露了行迹。 必然会引起一番风波。 苏沅心中虽遗憾,却不得不说好。 南歌离安慰似的握了握她的手,轻笑道:“等你和林明晰大婚结束,我也差不多该离京了。” “暂时还没想好去哪儿,不过要是遇上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就想法子给你送来。” 苏沅之前一直以为,南家父女就此会留在盛京。 闻言立马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先生要走吗?” “为何要走?” 南歌离好笑。 “这盛京城于我而言无所牵挂,自是要走的。” “再说了,盛京城风大,不宜久留。” “我早些走,总是比晚些走好的。” 苏沅踌躇着不言语。 南歌离却懒得跟她多说,转眼看林明晰未曾注意这里,压低了声音道:“自己在盛京,记得多留个心眼,皇上让你做的事儿,尽心就好,不可轻易让自己涉险。” “遇事切记冷静以对,不了冲动莽撞,实在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儿,可给我传信,来不及的,可以去找钱奇安商商议,总之别傻乎乎的让自己吃亏,记住了吗?” 南歌离字字言言全是放心不下。 苏沅苦着脸说是。 说完了还小声嘟哝:“您这话说得,像是马上就要走了似的,有什么话以后再交代不成么?” 苏沅少有如此孩子气的时候。 南歌离见状哑然失笑,忍俊不禁道:“我这不是怕临时想不起来交代岔了么?” 她难掩欣慰的看着苏沅,笑道:“如今的你,跟从前的那个万事只能仰仗我的小丫头不同了,胆子大些,盛京的水再深,振翅也是可飞的,不必担忧。” 苏沅耷拉着脑袋点头。 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 南歌离呼出一口气,将她推到林明晰的身边,说:“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吧,免得家中人担心。” 林明晰拉着苏沅站好,恭恭敬敬的对着南歌离拱手行礼。 郑重其事道:“必不负先生所托。” 南歌离蔚然一笑,点头道:“去吧。” 目送着苏沅和林明晰的马车走远,南歌离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久久不曾回神。 南风抱着盆花走了过来,见状皱眉。 “初秋虽是不凉,可风中到底添了几分寒意,小姐还是早些进屋吧。” 南歌离意味不明的扯了扯嘴角,笑道:“南风,我马上就三十五了。” 南风猛地一怔。 南歌离掩面而叹。 “三十五,放在寻常勋贵家中,这个年岁当祖母的都大有人在,大约只有我这个异类,才至今仍被你唤作小姐吧?” 南风眼底挣扎一闪即逝。 南歌离自嘲一嗤,摆手道:“罢了罢了,你这样的木头疙瘩,大约也说不出什么让我宽心的话,不为难你了。” 她面上的复杂转瞬消失,随即浮现出的是点点期待。 “对了,你回头去将我那套红玉的首饰找出来,装在箱子里,给苏丫头送过去,就当做是我给的新婚贺礼了。” 南风面露惊讶。 “那是……” “那是我娘逝世之前给我准备的嫁妆,可我此生估计是用不上了,死了带进棺材平白糟践,不如给了她,也算是不辜负美石宝玉。” 南歌离说完就走。 南风抱着花盆过了许久,才在风声的掩护下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 若是可以,何至于…… 苏沅和林明晰回到林府时,林慧娘正在厨房里忙活,厨房外头站了好几个丫鬟婆子,全都一脸难色。 苏沅打眼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不动声色的对着丫鬟婆子摆了摆手,走上去道:“婶儿这是忙活什么呢?” 林慧娘利索的将切好的面条倒进锅里,头也不回地说:“这不是得闲了,想着你和六子都爱吃炸酱面,来给你们做一碗吗?” 她将准备好的菜码一一装好,然后才说:“沅沅你帮婶儿将这个端出去,一会儿面条出锅了就能开饭了。” 苏沅一挽袖子就上去帮忙了。 林慧娘一回头发现林明晰站着,啧了一声就说:“你干杵着干什么?” “有好些东西被磕掉了漆,你爹正在院子里补漆呢,你快去帮忙,弄完了就能吃饭了。” 林明晰哭笑不得的点头说是。 带着几个大眼看小眼的仆人转身去了。 林传读正将补好漆的箱子放在合适的地方晾干。 见林明晰来了,赶紧招手。 “你来瞧瞧,这么补上瞧着合适不?” 那箱子的漆本是枣红的。 林传读大约是没找到合适的,不知上哪儿弄了个颜色不同的补上。 这么看着就跟平白多出来个大补丁似的,说合适有些勉强。 可到底也是补上了。 林明晰看了几眼动手将箱子摆好,好笑道:“这箱子我都没印象,你是从哪儿找出来的宝贝?” 屋子里的摆设,除了皇上起初赏下来的。 多是苏沅后期又花了银子去采办的。 按理说,不会有这样的东西才是。 林传读得意一笑,指了指后院的一个方向,说:“这宅子之前的主人走的时候估计着急,好些东西都没带走,全都装在了后院的库房里。” “我今日跟你娘闲逛的时候见着了,进去一看发现不少好东西。” 他拍了拍补上漆的箱子,又指着院子里摆得七零八落的一堆凳子,笑道:“这些都是从里头找出来的,你别看不起眼,这可都是好料子做出来的物件,在咱们村里,这样的物件,那是可以传家的宝贝。” “只是大约是收拾的时候没经心,有些地方略有磕损,但不要紧,只要将漆补上,稍微修整就能接着用上许多年的。” 林传读对白得的宝贝爱不释手。 林明晰也不打击他的积极性,只是笑着帮忙。 将院子里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林传读拍了拍手,说:“对了,还有个事儿我想跟你商量商量。” 林明晰:“什么?” “你和沅沅大婚的事儿。” 第429章 会有很多人疼你 林明晰和苏沅的婚事,是皇上金口玉言赐下的婚事。 自是马虎不得。 来京前,林传读和林慧娘就暗暗商量过好几次。 只是一直没能拿定主意。 到了盛京,见识到了这宅子的体面,知道了苏沅的本事,他俩心中更是重视。 林传读叹了口气,无奈道:“沅沅家里不像样,这事儿你是知道的,什么事儿也指望不上她家。” “可沅沅对咱家有大恩,做人不可忘恩负义,于情于理,婚仪的事儿都不可马虎。” “你的聘礼有皇上赏赐的好东西,用不上我和你娘,可沅沅那里还是需操心的。” “我跟你娘前前后后商量了许久,觉得咱们应当给沅沅备一份嫁妆。” 像是怕林明晰拒绝似的,林传读笑着说:“我跟你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早年间想着你的婚事,也是给你准备了娶媳妇儿用的聘礼的,现在你用不上,给沅沅倒是正好,左右都是你们的。” 苏家人不像样。 苏沅到林家这么久,从未见半个姓苏的来打听过一言半语。 饶是林传读这样的软性子,心中也有怒气。 男婚女嫁,讲究的就是个圆圆满满。 苏沅再有本事,也不能自己操持自己的嫁妆事宜。 届时大婚,只有聘礼不见嫁妆,到底是不好看。 他们将苏沅当做女儿看待,给苏沅准备嫁妆,既是全了礼数,又给了体面。 林明晰没想到他们能想到这一层,眼底暗暗生潮。 他哑声道:“爹娘心意是好,可沅沅懂事儿,只怕是不忍花费你们辛苦得来的银子。” 林传读嗨了一声,笑道:“辛苦都是为儿女奔忙,这银子花在你们身上,我和你娘高兴。” “再说了,我和你娘熬更打夜的,不就是为了你们好么?” 林传读说着说着,就开始发愁应该准备些什么。 放在村子里,村民嫁女,有两匹布子,再有些被子枕头新棉花之类的,便算是体面的了。 可苏沅不同。 用这点儿东西将人打发了,林传读总觉不妥。 林传读絮絮叨叨的念叨着不知准备什么。 林明晰提了一嘴南歌离也在帮苏沅准备。 林传读神色顿时更认真了。 南歌离与苏沅毫无血亲,都能尽心尽力的帮着筹办。 他们又是夫家又是半个娘家人,就算是拿不出银子来摆排场,也不能失了心意。 林明晰哭笑不得的连连说是。 正巧苏沅也出来叫吃饭了。 这个话题只能就此打住。 说说笑笑的吃过饭,苏沅打着哈欠去睡了。 林家夫妇房里的烛亮了许久许久。 第二日,林家夫妇就开始里里外外的忙了起来。 苏沅起先没注意,可发现一贯勤俭的他们接连不断的开始往院子里买东西时,就忍不住好奇打听了一嘴。 府里的管家目睹了一切,笑呵呵道:“老爷和老夫人的心意,这是疼您呢。” 苏沅猛地一怔,不知为何眼圈有些发红。 她看林慧娘没注意到自己,示意管家凑近些,低声说:“林叔和婶儿都是闲不住的性子,他们想做什么,就任着他们去做,提醒下头的人别一味地拦着。” 林家夫妇都不是骄奢之人。 一时间闲不住也是常事。 本就人生地不熟的。 若是再不让他们做些熟悉的活儿,只怕是坐不了多久就会不自在。 管家笑道:“您放心,大人一早就提醒过了,府里的人知道规矩。” 苏沅放心一叹,心不在焉的走了出去。 日子流水似的过。 转眼月初。 距离林明晰和苏沅的婚期就在月中,相距不过半月。 月刚起头,苏沅就被南歌离找由头叫了过去。 人一去不回,送回来的只有一封给林明晰的信。 林明晰进了屋,林慧娘没见着苏沅,不自觉的向后张望。 “沅沅呢?怎地没跟着你一起回来?” 林明晰扬了扬手中的信,笑道:“先生将人扣下了,说是新婚之前不宜见面,要守祖宗的规矩,等到新婚的前一日,再将人放出来。” 林慧娘忙得将这事儿都忘了。 闻言恍然大悟的一拍手,点头说:“是这么个理儿,新人大婚之前的确是能见面的。” 话说完,她又忍不住的开始担心苏沅的吃喝住行。 最后念叨半晌,生生收拾出了一大箱子的东西,逼着林明晰亲自给送过去了才算是完。 南歌离看着箱子里林林总总的东西,好笑道:“你这婆婆待你倒是用心了。” 苏沅抱着本册子发愁,闻言撑不住就笑出了声。 她说:“林婶儿这人吧,虽说性子绵软,可到底是善的,胆儿小了些,可胜在能听得进去话,也不会对自己不懂的事儿指手画脚,能遇上这么个长辈,的确算我的福气。” 若不是林家夫妇心善绵软,也不能不顾世俗的眼光,放纵苏沅这么在外抛头露面的跑动。 苏沅对此,心里很是感激。 南歌离打趣似的啧了啧,笑道:“这还没嫁过去呢,就先忙着替你婆婆说话了?” 苏沅耳根一红,有些气急。 “先生。” 南歌离好笑摆手。 “罢了,逗你无趣。” “对了,大婚之前,你就在我这里住着吧,等到时候了,再顺顺当当的将你嫁过去。” 苏沅为难皱眉,不放心道:“可我在这里,会不会……” “不会。” 南歌离猜到苏沅在担心什么,淡淡道:“闫修如今忙着维护他的朝中地位,拉拢新的附庸,拱卫他的权利地位,顾及不到一个京郊闲人的身上。” 她眼底暗色转瞬即逝,旋即浮现出的是抹不开的玩味。 “再说了,我此生无儿女缘分,占你一回便宜,做个便宜母亲送你发嫁,有何不可?” 苏沅哭笑不得的掩面。 “便宜母亲可不好做,发嫁闺女是要打发嫁妆的。” 南歌离好笑。 “放心,亏待不了你。” 说笑如此,可亲自发嫁苏沅,的确是不可能的。 大婚那日,南歌离绝不可露面。 故而大婚前一日,趁着夜色,南歌离将苏沅送到了城中一处不起眼的私宅里。 苏沅明日会从这里出嫁。 这里天亮后会热闹喧天。 但那是她看不到的场景。 她能为苏沅做的,只能掩盖在夜色之下。 宅子里整整齐齐摆着的箱笼,全是她精心准备了数月的嫁妆。 其中还有不少,是林家送来的。 全都装点好了,一一列在了其中。 各色看不出装了什么的大箱子,上头全都挂着喜庆的红色料子。 入目满是欢喜的红。 苏沅吃惊的愣着没动。 南歌离顾不上苏沅眼中惊讶,将苏沅拉进了里屋,掐着算好的时辰,就开始给苏沅散发梳妆。 苏沅长发一瀑而下。 衬得镜中人像娇俏如花。 南歌离唏嘘了几句林明晰得了天大的好处。 细细的将手中长发一一挽好,嘴里细细碎碎的念着不是很熟练的吉祥话。 整个宅子里,只有南歌离苏沅和南风三人。 南风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 南歌离低得几乎听不清的话语落入人耳,越发滚烫。 苏沅低头遮住眼底翻涌的潮,闷闷道:“我还没问过,先生为何待我好?” 南歌离指尖微微一顿,有些好笑。 “待你好不好吗?” 苏沅咬着唇说不出话。 南风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个精致的小匣子,递到苏沅手边,说:“我听人说大婚时不可进食,你先吃点儿,免得饿着。” 苏沅掩饰情绪似的往嘴里塞了块点心,含糊道:“其实没什么人对我好过。” 一个没感受过温柔的人,一旦被温柔环绕,就会变得极为敏感。 所以不管是林家夫妇的善意,还是南家父女流露出的温柔,都让苏沅极为珍惜。 南歌离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的敲了苏沅的后脑勺一下,笑道:“起初只是觉得你这丫头有趣,跟我年轻时候挺像的,后来吧,就是单纯的想疼你。” 苏沅茫然的啊了一声。 南歌离拿手帕将她嘴角的点心残渣擦去,笑道:“不过丫头,你与我是不同的。” “我命里良人无相遇,此生注是孤寂。” “但你不同。” “咱们沅沅是个小福星,命好着呢。” “以后啊,有的是人对你好。” “会有很多人疼你。” 第430章 一颗真心到了极致 天色渐明,来福轻轻的走进屋,低声道:“时辰差不多了。” 再过一会儿,送嫁的,迎亲的都会前来。 新科状元御前求赐婚一事引起的关注不小,不少百姓都会前来观礼。 届时人多眼杂,万一泄露了南歌离的踪迹,后果难以预料。 南歌离仔细为苏沅簪上最后一枚簪子,退后半步端详片刻,满意点头。 “不错,美得很。” 苏沅红着眼咬唇不吱声。 南歌离向后伸手。 南风会意将早就准备好的上轿饭端了过来。 南歌离接过碗,拿起勺子舀了一口递到苏沅嘴边。 “这本应是等你上花轿前再喂的,但时间来不及了,你凑合着吃两口?” 见苏沅张嘴了,她笑道:“吃了上轿前的五谷杂粮,保你余生顺遂,安安康康,夫妻和睦,圆满终成。” 苏沅仓促抬手擦了擦眼角。 南歌离装作没看到,转身将早就凉了的饭放好,缓缓呼出一口气,说:“接下来的路,我就不陪你了。” “你在这里好好的等着,等林明晰来接你可好?” 苏沅耷拉着脑袋闷声说好。 南歌离安抚似的拍了怕她的头,接过南风手中的斗篷遮住全身,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 没了他人。 苏沅不需再费劲掩饰自己的情绪,坐着眼泪就开始控制不住的往下掉。 来福见了着急得不行,左右看看实无他法,只能是硬着头皮说:“主子何必落泪?” “您有今日,先生看着欢喜,我们瞧着心里也高兴。” “大喜的日子,您哭什么呢?” 来福急匆匆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说:“知道您今日大喜,冬青她们还特特来了信,说是要让我看着您将礼数一一全了,万不可惹您动怒,这样才可圆满大吉。” 见苏沅不动。 他故意苦着脸道:“冬青前些日子来信您是瞧见了的,我可是拍着胸口跟她保证的一定能行。” “这要是让她知道您这时候哭了鼻子,回去我不知要怎么被拎着耳朵数落。” “您就算是看在小人的面子上,也好歹暂时将眼泪收一收吧,心里再怎么欢喜,哭了总是不漂亮的啊!” 来福说得苦口婆心。 苏沅忍了半晌没忍住噗嗤乐出了声。 她幽幽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怕冬青呢?” 来福揣着手苦哈哈道:“您不知道的事儿多了去了。” “冬青姑娘在您面前温柔可人,可对我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不瞒您说,我生来一怕我爹拎棍子,二就是怕冬青姑娘甩脸子,实在是怯得很。” 他故意打趣了几句。 见苏沅情绪和缓一些了,这才如释重负道:“时间不能再耽搁了,您歇会儿,我去将人都叫来?” 为了防止南歌离行踪暴露。 故而这偌大的宅子里,只有他们几人。 其余人都在外头候着呢。 这会儿不把人叫进来排整好。 一会儿迎亲的队伍来了,见着乱糟糟的也不像样。 苏沅吸了吸鼻子说行。 来福忙不迭的跑着去了。 苏沅在屋子里静静地坐着。 院子里慢慢的就起了响动。 晨光初现,门口响起了第一挂红鞭。 鞭炮声落,人声逐渐鼎沸。 苏沅听着外边的动静不知为何开始紧张。 她无意识的攥紧了红红的袖口,直到丫鬟欢喜无限的跑进来说:“新郎官来了!” “新郎官来了!” 新科状元大婚之喜。 街头巷尾热闹非凡。 围观百姓难掩兴奋的踮脚探头,想知道究竟是哪家姑娘有这么好的福气。 一个本不起眼的宅子门前全是人头攒动。 迎亲的队伍费了些功夫才到了门口。 钱奇安作为陪着新郎官来迎亲的傧相之一,率先打马下门,到了门口就开始喊。 “林家子来迎苏家女!” “请广开庭门!纳众来之福!” “合两家之喜!” 语音落,鞭炮鸣。 锣鼓声起,欢呼不绝。 大门缓缓而开。 以来福为首的一群人上前照规矩拦了几道门。 同为傧相的傅起言平时不起眼,这会儿倒是机灵得不行,不多时就顺利破门,带着迎亲的队伍接连而入。 到了最后一道新娘闺房前。 众人止步。 钱奇安大笑着扭头对林明晰喊:“状元郎快来,恭请夫人出门了!” 林明晰眼底晕笑的往前一站,朗声道:“夫人,我来迎你回家了。” 苏沅原本还有些紧张。 可听到林明晰声音的瞬间,心里那种不知何处而来的惶恐莫名就散了。 她撑不住笑出了声。 来福却拦着不让她动。 他着急忙慌的掏出了一张纸,塞到苏沅身后的丫鬟手里,说:“上前去念!快去!” 苏沅不明所以的看他。 来福着急:“哪儿能那么容易就让他得偿所愿?冬青信里交代了,一定得难为难为,这才能显得女方矜贵,来日不受轻慢。” 苏沅不知其中还有这样的说法,懵着神被摁着坐下。 来福赶紧将摆在一旁的红盖头披到了她的头上,彻底遮住了她的视线。 丫鬟看了看手中的纸,笑着上前,脆生生道:“敢问门外所来何人?” 林明晰微微一怔,笑道:“林家明晰。” “所为何事?” “迎妻归家。” 丫鬟顿了顿,声音难掩笑意,说道:“迎妻归家后,林大人可想好了如何治家待妻?” 林明晰含笑一顿,郑重其事的拱手道:“明晰无才无德,幸得佳人青睐,得长辈赐结合之恩,铭感五内,不胜荣幸。” “往后半生,我可保证尊妻所爱所想,敬妻所行所为,无通房无妾室,诸事以妻为主,贫穷富贵,通达潦倒,皆与我妻尊荣一体,贫贱不离,死生不分。” “今当立誓,莫敢违背,若有丝毫不守今日之诺,当鬼神共弃。” 谁也没想到,林明晰会在众人之前说出这样的话。 时人重誓。 君子重诺。 林明晰当众说出这样的话,等同于是将自己架到了一个无可退缩之地。 从此以后,但凡他有半点违背今日之诺的行为,就会引来无数人的唾笑弃骂。 而今日之诺传出去,定然也会引起一番或酸或羡的风波。 可林明晰长身静立于人前。 眉眼含笑。 分毫不怯。 他说的都是真的。 所以他不怕被人知道。 也不怕被人嘲笑。 他于众目睽睽之下,捧了一颗炙热的真心前来。 别无他想。 只为求娶。 问话的丫鬟刹那一顿,紧张又欢喜的望向了来福。 来福红着眼重重点头。 盖头之下,苏沅忍住到了眼角的泪,哑声说:“开门。” 来福欢喜的喊了一嗓子。 紧闭已久的大门缓缓而开。 林明晰请来被惊得掉了下巴的喜婆瞬间回神,赶紧挥舞着手中的喜帕上前,吆喝道:“接新娘子出门了!” 傅起言和钱奇安等人欢喜大笑着起哄。 喜婆正要去背苏沅。 林明晰却抢先一步,蹲在了苏沅的身前。 苏沅隔着盖头看不清脚下的路。 视线所及之处,看到的背影却熟悉得让人落泪。 苏沅吸了吸鼻子,小声道:“这不合规矩。” 按理说,今日理应由苏家未婚男子背苏沅出门。 可苏家无人,只能是由喜婆担任。 林明晰往这一蹲,抢了喜婆的活儿,还让场面一度安静。 听见苏沅的话,林明晰不以为意的轻轻一笑。 “我来迎你,自当是我亲自背你。” “往后的路,我都陪你。” 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的出了大门。 紧随而出的,就是新娘子的红抬嫁妆。 聘礼十六抬。 嫁妆准备的也是十六抬。 这嫁妆是南歌离精心准备了数月的,自然经得起细看。 摆出来的样样精致大气。 一抬一抬的,里头扎扎实实装着的都是好东西。 分量惊人。 没半点装虚做假。 抬着嫁妆的人没走出一截头上就带了汗。 耀目的红绵延而去。 引得沿街无数惊呼。 与此同时,林明晰许下的诺也在快速传开。 男子花心薄情,是世人眼中正理。 别说官府勋贵,就算是寻常人家,也免不了纳妾通房,三妻四妾。 林明晰身为当朝新贵,许下这样的诺,当真是一颗真心到了极致。 没给自己留半点退路。 第431章 天赐良缘 百姓唏嘘感慨。 旁人得知后,内心也是百感交集。 叶清河一身素衣静立于喧嚣的人群之中,耳边所闻全是对林明晰许诺的议论。 静静的看着红色的队伍走远,缓缓闭眼。 无恙担心的轻唤了声大人。 叶清河自嘲一笑,低言自语:“我的确不如林明晰。” “也难怪,她选的是林明晰……” 无恙霎时无言。 叶清河无意识的摸了摸深藏胸口的东西,哑声低喃:“可那又如何呢?” “还是不甘心啊……” “终究是不甘心的……” 叶清河不让无恙跟着,转身背着迎亲队伍相反的方向而去。 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与此同时,宫中也得知了宫外的热闹。 皇上指尖不由自主的微微一顿,旋即轻笑。 “本以为朕的新科状元是至清至冷的清冷才子,不成想,这竟也是个痴儿。” “罢了,痴人难得,良才亦不可多求,这体面既然给了,不如就多给些。” 他提笔洒墨在纸上大字一副,停笔后满意一笑,招手道:“将这个,另并两箱贺礼,一道送到林大人的府上去,就说朕不便出宫,就不亲去贺喜了。” “让林大人大喜后早些入朝,朕有重用,另外……” “替朕转告林大人,朕等着早日给他的夫人下封赏诰命的诏书,让他莫要让朕失望。” 得皇上赐婚,本就是天大的体面。 大婚时,皇上再赐御字,上书天赐良缘。 瞬间就将现场的气氛推至欢喜的巅峰。 林明晰领着苏沅跪谢叩恩。 宣旨的公公说了一连串的吉祥话,最后将皇上的叮嘱一一转述了,才笑道:“皇上对大人寄予厚望,对尊夫人也是赞赏有加,大人日后,得多多努力才是。” 说完,他笑呵呵的收下来福递过去的红封,恭恭敬敬的对苏沅和林明晰告别一礼,这才离去。 仪式继续,苏沅牵着一条红绸,另一端窝在林明晰的手里。 两人在喜婆的声音中缓缓前行。 跨门槛时,苏沅的裙摆绊了一下。 林明晰自然而然的俯身而下,帮她拎着裙摆过去。 林传读和林慧娘穿着身喜庆的衣裳,遮不住笑意的坐在高堂之上。 见苏沅和林明晰进来了。 林慧娘难以自控的红了眼眶,忍着眼泪不住说好。 喜婆清了清嗓子,示意众人安静,笑道:“新人上前拜堂吧。” “一拜天地!” “夫妻同心不相离!” “二拜高堂!” “子孙满堂喜气洋!” “夫妻对拜!” “结心之好,永世情在!” 三礼成。 即为夫妻。 从此荣辱与共,苏沅和林明晰共为一体。 钱奇安大笑着拍手叫好。 傅起言等书生在一旁也是不住的笑,哄笑着说是要去闹洞房。 苏沅脑子空空的被人送到新房。 坐下时,耳边回响的都还是林明晰之前说的诺。 她迷迷糊糊的坐着不动。 屋子外很快就响起了人说话的声音。 像是要进屋来。 似是怕她紧张,身旁一直跟着的丫鬟低声道:“按规矩,新房里是要来些人陪房,跟新娘子叙话的,来的都是林大人特意请来的官家夫人小姐,俱是和善性子,夫人不必紧张。” 苏沅被她口中自然的夫人二字震得忘乎所以。 一时忘了反应。 等她回过神来,外头的人已经进来了。 大喜的日子,再不识趣的人,也不会赶在这个时候找晦气。 再加上来人或夫或父,都是想与林明晰交好之人。 故而虽大家跟苏沅都不是很熟,言语间也都是字字客气,说的也全都是合宜的话。 苏沅隔着个盖头听人说笑打趣,时不时的跟着凑两句热闹,场面倒是一直热络,不曾冷清。 过了一会儿,一个听起来利落大气的女声笑道:“算算时辰,咱们的新郎官只怕是要来揭盖头了,咱们这些闲杂人,要不还是散了?” 她话音落立马就有人笑了。 “哎呦我的宣姐姐,你只想着不能打搅小夫妻相处浓情,可你也别忘了自己来此的任务啊!” “你一会儿还得给新人贺词呢,咱们也等着瞧新嫁娘,还不到时候,哪儿能就这么走了?” 被叫做宣姐姐的女子嗨了一声,好笑道:“光顾着乐呵了,倒是把这事儿忘了。” 她说着自然的拉起苏沅的手拍了拍,笑道:“林夫人别见怪,我这实在是年纪大了记不住事儿,为了贺词不出错,我可是前前后后背了不知多少遍,我家院子里养着的那个鹦鹉险些都被我念魔怔了。” “一会儿我肯定好好表现,定不让你失望。” 这人话说得风趣,苏沅撑不住笑出了声。 “姐姐说笑了,您能赏脸前来,已是荣幸,怎会……” 苏沅话没说完,屋子里就响起了笑声。 苏沅不明所以的眨眨眼。 握着她手的女子道:“傻姑娘,我家丫头比你尚大些,你怎能唤我姐姐?” 苏沅尴尬的僵在当场。 心中万幸此时没人能看得清自己的表情。 说话的女子笑着从手腕上扒拉下两个水色通透的镯子,一左一右的戴在了苏沅手上,笑道:“不过既是担了你这声姐姐,礼必然不能少,这镯子乃是故人相赠,如今给了你,倒是相得益彰,也不算我白占你的便宜。” 苏沅刚想推辞,她就握紧了苏沅的手,看似不经意的在苏沅的手心划拉了几下。 苏沅当即愣住。 她宛似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笑呵呵的起身道:“吉时到,请咱们的新郎官进门吧!” 林明晰进屋时,屋内笑语不断。 屋子里未出嫁的千金都事先回避了。 剩下的妇人长辈无心刁难,凑趣似的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就放他到了苏沅的面前。 苏沅本已不紧张了。 可随着林明晰走近,不知为何左手和右手又开始打结。 她僵硬的低着头不动。 少有如此老实的时候。 林明晰见状笑笑不言。 按旁人的提示,一步一步的做完所有流程,拿起放在一旁的如意杆,轻轻的掀起了苏沅头上的盖头。 今日之前,人人皆知状元郎俊美无涛,才华满溢。 却无人见过苏沅。 所有人都在猜,能将林明晰抓得死死的女子到底生了张怎样的脸。 如今得见,屋内响起低低的吸气声,惊讶之下又是理应如此的恍然。 这二者相配,才当真是对上了皇上特意赏赐的字。 天赐良缘。 第432章 好福气 夜幕落下,宾客笑去。 状元府上红烛彻夜不熄。 热闹了一整日的院子逐渐恢复安静。 他人所在之处也是灯火通明。 端王府上,端阳郡主听丫鬟绘声绘色的说起状元府今日的热闹,眼里是说不出的钦羡。 她幽幽道:“那林夫人倒是好福气。” 有情眷属,两不相误。 只可惜,并非人人都有这样的好福气。 丫鬟意识到她的心情不好,微妙的停顿了一下,低声道:“郡主何必伤怀?” “奴婢听闻,王妃给您选的夫婿也是顶顶好的,相貌才华半点不差,出身也很是尊贵,等您过了府,便是名正言顺的……” “出身尊贵有何用?” “本郡主见过的尊贵人,还少吗?” “何须他人添尊?” 端阳郡主不耐的打断了丫鬟的话,烦躁道:“你们出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屋内几个丫鬟对视一眼,无奈只能退下。 屋子里都没了人,端阳郡主起身到了绣架旁边,拿起针慢慢的穿线。 端王夫妇对叶清河极为不认可。 可那又如何呢? 只要她能找到认可之人,承认了她和叶清河的事儿。 就不会再有人可以阻碍她和叶清河了。 再过些时日,便是太后生辰。 那就是她唯一翻盘的机会。 一夜悄然而过。 次日一大早,苏沅迷迷糊糊醒的时候,林明晰早已穿戴好在床边坐着,手里拿着本看不清名字的书。 苏沅被身上残留的不适弄得龇牙吸了口气。 林明晰听见动静立马看了过来。 苏沅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目光说不出的幽怨。 “林大人好本事。” 林明晰尴尬一笑,上前拉了个枕头垫在苏沅腰后,好笑道:“夫人何出此言?” 苏沅看他明知故问还忍着笑的样子就好一阵来气。 她忍无可忍的伸手在林明晰的胳膊上掐了好几下,忿忿道:“你知道我已经差不多快两宿没合眼了吗?让你差不多得了差不多得了,你没完没了的,我……” 林明晰红着脸捂住了苏沅喋喋喋的嘴,无奈道:“大白天呢,怎么说上这种话了?” 苏沅冷笑。 “这会儿知道羞了,天亮了你就晓得做个人了。” “天黑驰狠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记得这个?” 林明晰也知道自己昨夜是过了些,此时任由苏沅揉搓念叨,半句不满没有,眉眼间全都失抹不开的笑。 见苏沅抱怨着精神多了,他索性将苏沅扶了起来,到梳妆镜前坐下,不太熟练的给苏沅梳头挽发。 他虽私底下练了许久,可到底是手艺不精。 只能挽个简单的。 单纯就是将头发全部挽起。 苏沅撑着下巴昏昏欲睡。 等睁眼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惊得险些掉了下巴。 她难以置信的伸手摸了摸全梳了起来的发髻,震惊道:“为何弄成这样?” 林明晰尝试拿起一对耳坠在苏沅的耳朵上比划了一下,觉着不满意又放下重新找。 随口答道:“昨日之前你是个小姑娘,散发自可。” “可过了昨夜,从此就是夫人了,女子成婚后得挽髻,你见娘什么时候散过头发?” 苏沅恍惚间想起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拧着眉毛一脸纠结。 纠结片刻又忍不住碎碎念。 “托了林大人的福,我也挽上头发了。” 林明晰好笑得不行,俯身在苏沅的眉心重重的亲了一口,轻声道:“你才是我的福。” 两人说说闹闹的说着话。 屋子外头候着的丫鬟听见动静,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林明晰扬声让人进来。 两个年岁不大的丫鬟鱼次而入。 一人打来了洗漱的水,另一人则是看了苏沅略显变扭的发髻一眼,笑道:“大人,要不让奴婢来吧。” 林明晰还没说话,苏沅就说:“不必,这样挺好的。” 丫鬟是皇上赏的,在宫中待过许多年,最是识趣。 闻言立马笑笑退下,说:“那等大人和夫人洗漱好了,可要去老夫人和老爷的院子里请安?” 在村子里,是没有请安这一说的。 可盛京城的官宦之家,总是少不了这样那样的规矩。 苏沅不由自主的愣了一下。 林明晰道:“请安倒是不必,只是爹娘早早的准备了改口的红封,一会儿我和你去吃早饭,顺便能将红封拿回来给沅沅添小金库。” 苏沅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哭笑不得的横了他一眼。 “就你能耐?” “钻钱眼里了?” 林明晰笑笑不言。 两人收拾好了,就并肩朝着林家夫妇住的院子走。 一大早林慧娘就起来忙活开了。 见苏沅和林明晰来了,赶紧说:“快进屋去坐着,马上就能吃饭了。” 苏沅想去帮忙。 被林慧娘拉着就往屋里走。 进了屋,林慧娘和林传读坐在上首,等林明晰和苏沅磕头完毕,忙不迭的就将揣热乎了的红封拿了出来,全都塞到了苏沅手里。 苏沅下意识的叫了声婶儿。 林慧娘瞪眼笑道:“拿了红封该叫什么?” 苏沅红着脸低得几乎听不清的叫了声娘。 林慧娘喜出望外的笑了几声,扭头就对着林传读说:“听见没?沅沅叫我娘了!” 林传读一本正经的咳嗽了一声。 苏沅立马会意,脆生生的喊了声爹。 林家夫妇欢喜得不行,赶紧拉着人起身坐下,厨房里守着的人也将林慧娘忙活了一早上的吃食端了进来。 烫面包子小米粥,还有林慧娘自己腌制好了带来的小咸菜。 种类不多不繁,但样样都很合胃口。 苏沅连着吃了两碗粥,最后是打着嗝下桌的。 林慧娘遮不住笑的泡了消食的茶,苏沅端着喝了两口,就被林慧娘拉着进了里屋。 她来时林慧娘就觉得她头发没梳好,这会儿吃过饭了实在是忍不住,索性就给她重新弄了一道。 林慧娘的手艺自然是林明晰没法比的。 苏沅及腰长发被她细细的梳起,挽成了两个灵巧的发髻。 林明晰来时给选的簪子都摘了下来,只留下了几个莲子大小的珍珠做点缀,很是清雅。 林慧娘仔细看了看,很是满意。 “咱家沅沅本就生得好,用不着多余的东西装扮,这样就很好看。” 苏沅也喜欢眼下的这个,闻言立马就笑了。 “娘的眼光好,我听您的。” 林慧娘乐不可支的笑出了声,将桌面的东西收拾了收拾,转身拿出了一串钥匙,将钥匙放在了苏沅手里。 苏沅不解其意的啊了一声。 林慧娘笑着解释:“这是你的嫁妆的钥匙。” 第433章 不为人知的秘密 苏沅昨日来的嫁妆不少,婚仪时就有人讨论。 东西送进门,就被送到了苏沅和林明晰住着的主院里。 苏沅昨日迷糊着没留意,林慧娘生怕忙中出错,索性就让人将打开的箱子都盖上,一一上了锁,全都锁上了,合成了这一串钥匙。 昨日人多眼杂,林慧娘也顾不上。 这会儿得闲了,立马就将这个给了苏沅。 苏沅拿着一大串钥匙还没怎么反应过来。 林慧娘就说:“对出嫁的女子而言,嫁妆就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你以后可传给子孙的东西。” “这些合着聘礼,全都收到了后头的库房里,最大的一把就是库房的钥匙。” “我之前也没打整过这么多东西,所以只是收了起来,也没来得及细看,你这几日有空了,干脆就一一拿出来清点清楚,按价值和用得到的频率,将东西分整装好,这样具体有多少东西,你心里有数,用得上什么的时候,也好找。” “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也可以来问我,我再跟你解释。” 苏沅捏着钥匙迟疑片刻说了好。 林慧娘又跟她说了些琐事,等时间差不多了,这才让苏沅回去休息。 苏沅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往外走。 林明晰正在跟林传读说话,见她换了个发型,眼神微微一动,默默地跟着走了出去。 回到他们住的院子,听苏沅说起库房的事儿,林明晰不以为意道:“那都是你的东西,你看怎么方便怎么收拾,留着自用也好,来日给人也好,都是你的自由。” 林明晰虽俸禄不高,可也没到需要打夫人嫁妆主意的程度。 虽说夫妻之间无外人。 这样的事儿他也不想掺和。 苏沅忍着困意说是,然后就听到林明晰说:“还有个事儿我想跟你商量。” 苏沅眨眼。 “什么?” “是林家的事儿。” 林明成的死,对林家造成的冲击不小。 老爷子清醒后得知真相,吐血昏迷了两日,再醒来半边身子就动不了了。 老太太怨天怨地又不得不照顾老爷子,整个人都有些魔怔。 大伯父本就不靠谱,引以为傲的儿子成了整个林家村之耻,情绪失控之下与大伯母不断争执,两人互相指责对方教养不利,甚至不惜大打出手。 林明晰他们走的时候,大伯母被打得在床上起不了身。 大伯父搜刮了家里的钱财不知去了哪儿鬼混。 就林家这种情形,二房不可能坐视不理。 否则也容易落人口实。 刚刚林传读跟林明晰提,林明晰本是不想理会。 可转念一想,自己无情总不能逼着林传读也跟着自己冷清。 只能想个法子折中。 林明晰忍着心头烦躁,沉声道:“说是管,也不能过分的管。” “我的意思是隔着些时日托人送些银钱回去,拜托村里人照应一二,老爷子在世一日,咱们供养一日,至于别的,就管不着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给些能生活的银子可以。 多的一概也无。 二房只管二老的死活。 至于大房一家如何,那就与他们无关。 林明晰说起这事儿,苏沅脸上没半分意外。 她心不在焉地说:“给些银子不是大事儿,可要事先说好,林家其余人不可迈出林家村一步,也不能像从前似的在外胡乱生谣。” 否则平白用银子养着他们干什么?让他们吃饱了好在外头说你坏话吗? 苏沅说得随意。 林明晰状不经意的留意着她的表情。 发现她听到林明成的死毫无波动后,眉梢微扬,笑道:“林明成死了,沅沅似乎并不意外?” 林明晰回来后,并未跟苏沅详细提过回去时发生的事儿。 林明成的死,更是一字未提。 按理说苏沅应该不知这事。 此时也不应该是这种表情。 想起自己之前的猜测,林明晰的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晦暗。 换做平时,林明晰这么问,苏沅早就打了个激灵。 可她这会儿困得脑子搅浆糊,什么也没意识到,张嘴就说:“害人者人恒杀之,他自己作死,自食其果有什么好意外的。” 林明晰无声抿唇,闭眼道:“你说的对,他自己想死,谁能拦得住呢。” 苏沅后知后觉的愣了一下。 心里咯噔响了一声。 林明晰却像是没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似的,也没纠结这事儿。 顿了顿才说:“还有就是,我明日该入朝了。” 其实按往年的规矩,琼林宴后林明晰就应该入朝受封。 可今年情况特殊。 一是皇上想趁着新臣入朝之前,将能收拾的臭鱼烂虾收拾了,好给新人腾位置。 二者是皇上仁慈,特特给了新科入士的人回乡探亲的时间。 前前后后的,就耽搁到了现在。 距离新科结束已经好几个月了,再不入朝,朝中就该有人起非议了。 苏沅闻言来了些精神,咂舌道:“这么快的吗?” 昨日才成婚,林明晰明日就要去忙事业了? 林明晰见状好笑,轻声道:“已经算慢了。” 若不是考虑到他的婚期,他们这些人前后返京就该入职的。 苏沅无言以对的咂咂嘴说是,又听林明晰絮絮叨叨的说了半晌话,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林明晰帮她把被子盖好,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间。 然后径直去找了在侧院中入住的吴川。 见着林明晰,吴川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眼天色,打趣道:“新婚燕尔,不陪着你的小夫人温香意暖,怎么想到来找我了?” 林明晰懒得理会他狭促的目光,沉声道:“你与我详细说说,之前你在途中收到的那封信是怎么回事儿?” 吴川目光一凛,收起了玩笑的神色,正色道:“突然问这个,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林明晰闭了闭眼,无声轻叹。 “我只是在想,我到底错过了什么。”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吴川听了个莫名其妙。 不过那封信来得实在莫名,他绞尽脑汁回想说了半天,其实也没说明白什么。 起码到目前为止,他们仍不知背后提醒的人到底是谁。 又是出自什么目的。 林明晰面色沉沉不言语。 吴川试探道:“你可是猜到了是谁所为?” 林明晰意味不明的扯着嘴角挤出了个笑,掩面道:“我倒是希望自己猜错了。” 可若真是苏沅所为,她是靠什么发出的提醒? 他与苏沅分开的那些时日,苏沅真的在全心全意的做买卖吗? 一个做买卖的商人,如何能先于大多数人的速度,得到远距千里之外的消息? 派出的人还能完全隐没自己的踪迹。 让吴川这样的高手都难以察觉? 苏沅究竟有什么事儿,是不愿让他知道的? 第434章 送的哪门子礼? 林明晰沉默得太久。 以至于吴川都察觉到了不对。 他迟疑道:“你在……” “你抽空帮我走一趟浣纱城吧。” 吴川一脸莫名。 “浣纱城?去哪里作甚?” 林明晰缓缓闭眼,轻得不能再轻地说:“去打探一下,沅沅在浣纱城期间都做了什么。” 浣纱之别之前,苏沅一直没跟他分开过太久。 若真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就一定是在浣纱。 吴川心头一凛,变得正经了不少。 他不太自然地说:“林大人,你昨日才刚刚指天画地的许诺,今日怎么好好的就去查你夫人的过往行踪?你该不会是怀疑……” “你错了。” 吴川话音戛然而止。 林明晰苦笑道:“并非是信不过她,只是担心罢了。” 若暗中提醒之人真是苏沅示意。 那苏沅背地里,一定还有林明晰不知道的人脉。 或是有什么特殊的渠道来获取消息。 寸步不动掌握千里之遥的消息,这样的本事绝非寻常人可有。 若是无所顾忌,苏沅定然不会对他隐瞒。 林明晰想不到有什么理由是可以让苏沅对此绝口不提。 唯一能说得通的解释,就是苏沅认为这事儿有潜在的风险。 或是因为别的原因,故而不愿让林明晰知晓。 林明晰不知继续糊涂便罢。 如今初窥些许门道,自然要弄个清楚。 起码,他要确保苏沅不会伤及自身。 吴川不太懂这样的事,只是单纯的奇怪。 “你既想知道,直接去问她不就行了?” 林明晰无奈。 “她愿意说,我还来找你作甚?” “她不说肯定是……” “一则是她觉得这事儿无关紧要,不必提及,二则,就是她觉得这事儿风险很大,所以不让我知道。” 林明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苦笑道:“若是一,那我知不知都是无碍。” “可要是二呢?” 若确定无危险,苏沅想怎么做,林明晰都绝不插手。 可要是有危险…… 林明晰叹息道:“总之,辛苦你帮我走一趟了。” 他一定要弄清楚,到底错过了什么。 吴川彻底无言以对。 可他不得不承认,林明晰的担心是对的。 跟林明晰比,苏沅总是少几分谨慎。 左右只是跑一趟,吴川也不觉有什么。 林明晰和吴川在外说话。 苏沅在屋子里,完全没察觉到自己在林明晰的面前逐渐掉马。 她起先还为林明晰之前的套话惴惴了片刻。 可转而很快就被别的转移了注意力。 银子准备好了,造船的事儿出了拆岔子。 中原多水多江,船只并非奇物。 只是内陆江岸多无太大的风浪。 在江河面上通行的船只,普遍体积不大,就算是运货的船,所能承受的风浪也很是有限。 压根就顶不住海上的波折。 勉强运到海上了,不等遇上什么人祸,一股大浪就能将船彻底击翻。 苏沅对这个不太了解。 一开始还天真的想着,只要兜里有银子,钱撒出去了,总能找到合适的人来造船。 可是眼巴巴的找了两个多月,发现压根就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唯一的造船厂把持在朝廷手中。 这是公家组织,严守朝廷禁令。 所造的船只,全都只符合江河标准,还不对外接民间的订单。 就算接单,苏沅也不敢大咧咧的找上门去,生怕出师未捷先被以违反海运的名目抓进大牢。 而民间的小制造厂,做点儿游玩的画舫小舟尚可。 能下海的船,就等同于杀头大罪。 没人敢做。 也无人做过。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苏沅千算万算没算到下海计划会被拦腰砍在这一步。 她愁得不住叹气。 林明晰进屋的时候,整张脸险些都皱到了一起。 林明晰垂眸敛住眼底复杂,笑道:“这是怎么了?” 苏沅唉了一声,苦哈哈道:“遇上点儿小麻烦,不过是小事儿。” 苏沅这么说,就是不想多提。 林明晰识趣的也不多问。 他在苏沅的身边坐下,顺手将她鬓角散落的散发理到耳后,提议道:“我明日就要入朝述职,正好这会儿你我都无事,出去走走?” 苏沅很久没有在无事的情况下出去溜达了,闻言眼里一亮,显然是有兴趣的。 见她有意,林明晰哄孩子似地说:“我听说城南有条街,聚集了许多手艺人摆摊,很是有趣,咱们去看看?” 苏沅正在点头。 来福就到了门外。 来福显然是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站得很远,为了让屋子里的人听清,嗓门还挺敞亮。 他说:“大人,夫人,叶大人府上来人送礼了。” 能被称作叶大人的,除了叶清河不做他想。 林明晰眸光闪闪不曾言语。 苏沅狐疑皱眉。 “不年不节的,他送的哪门子礼?” 来福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啧了一声才说:“来人说,送的是新婚之礼。” 苏沅冷笑。 “我是今日成婚吗?” 成婚该收的礼昨日已经收了。 赶在今日来,是来送礼的还是找气的? 再说了,苏沅自认为和叶清河的关系,也没和睦到可以互相送礼的程度。 来福尴尬一顿,苦哈哈道:“那人正在门口候着呢,让他进来吗?” 苏沅不耐摆手。 “不必了,告诉他心意我们收到了。” 苏沅说完看了林明晰一眼,像是在征询林明晰的意见。 林明晰笑着点头。 “沅沅做主便是,不想见的人,倒是也不必多见。” 来福痛快的去赶人了。 可回来的时候,手上却捧着一个长长的盒子。 苏沅见了那盒子就忍不住皱眉。 “不是说不收么?” 来福苦脸。 “小的也说了不收,可那人非要将东西留下,没说几句话,直接放下东西就走了,就这么在门口摆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万一被人瞧见了,指不定怎么说呢。 见苏沅和林明晰都不动,来福捧烫手山芋似的踌躇片刻,试探道:“夫人您要打开看看吗?” “还是直接送到库房去?” 收了叶清河的礼,按人情来往的规矩,等叶清河家中有喜时,也是要按这礼的等价送回去的。 照例来说,是应看一看。 否则回礼时拿不住分寸,回得过高或是过低,都容易引人笑话。 可苏沅一想到叶清河干的混账事儿,就烦躁的想将这盒子扔出去。 似是察觉到她的心情不悦,林明晰安抚似的拉住了她的手,说:“打开看看吧。” 第435章 人家买三送一 盒子打开,发现里头装着的,是一副卷好的画轴。 林明晰无声抿唇。 上前将卷轴打开,画面缓缓铺展而顺,流淌出的是一副女子的肖像。 叶清河极擅人物丹青。 画像上的女子长发顺肩而散至腰,面带薄纱,一身青衣立于花丛之中,举手投足间宛似起舞。 哪怕是落于纸面的死物,也愣是透出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灵动。 让人想一探那面纱之下女子的真面目。 旁人或许认不出这人是谁。 林明晰看了一眼,眼底就生出了斑驳冷意。 他盯着最下端的落款题词不言。 苏沅凑上来打眼一看,有些莫名。 “这画的是我?” 林明晰缓缓将卷轴合上,幽幽道:“沅沅难道连自己都不认识?” “惟妙惟肖,这礼叶大人可是费了心思的。” 苏沅耸耸肩,微妙道:“可惜了,我不会跳舞。” “再费心思,也是费错了地方。” 叶清河画了不知多久的画像,转手就被苏沅随意收到了库房角落。 无人在意。 小插曲一晃而过。 苏沅和林明晰跟家里人说了一声,两人手拉手就出了门。 林明晰说的那条街市,就在城南边角。 距离不算太远,索性就步行而去。 苏沅一边走一边跟林明晰说:“昨日有个被人叫做萱姐姐的人给了我这个。” 她抬手对着林明晰晃了晃手上的镯子,叹气道:“我本是不想收的,可她在我手上画了个南字。” 南歌离怕她成婚后在盛京城中难以融入命妇的圈子。 故而特特请了故交前来,帮着苏沅镇场子,让苏沅知道那人可信。 苏沅今日整理南歌离给自己的东西,发现一封南歌离事先放进去的信。 她这才知道,昨天南歌离从她这里出去就直接出了城。 这会儿早不知到什么地方了。 苏沅轻轻一叹,低声道:“我都没能去送一送。” 她也没能想到,南歌离会走得如此仓促。 林明晰轻轻揉了揉苏沅的脑袋,轻声说:“先生性子洒脱,不喜拘束,想来也不喜这种送来送去的场面。” “左右老师在盛京,先生时隔一段时日定会回来,到时就能见了。” 苏沅没什么精神的点头。 然后又好奇地问:“话说你知道那个萱姐姐是哪家府上的吗?” 昨日宾客在时,苏沅一直盖着盖头。 只能听见人说话,人脸一个也看不着。 礼都收了,但她还搞不清楚谁是谁。 南正奇等人早跟林明晰说过京中各大官家内外的事。 昨日婚宴的宾客名单也是林明晰过了目的。 故而林明晰只是想了想,便道:“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图大人家的夫人。” “图大人是历经两朝的老臣,为人很是谦和,他家中夫人听闻性子爽利,极为和善,若是有机会,沅沅倒是可以多来往。” 更重要的是,图大人是不折不扣的保皇派。 与南家和林明晰的立场一致。 是友非敌。 苏沅对这些事儿从未上过心。 这会儿听了名字跟人也对不上号。 似是猜到她在纠结什么,林明晰慢条斯理的与她一一解释。 跟她介绍可结交的人选。 苏沅之前埋头做自己的买卖,也不掺和别人的事儿。 在盛京城中也无什么好友。 可林明晰入朝后,她便是名正言顺的官家夫人,少不得要与这些个深居后宅的夫人小姐们打交道。 她多知道一些,总是不错的。 林明晰说,苏沅时不时的问上两句。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地方。 他们到的时候,各色摊贩正在摆摊,忙着将自己引以为傲的家伙什拿出来一一摆好,紧着招揽生意。 杂耍的画糖人的,走来走去卖糖葫芦的,甚至还有起卦测字看相的。 最吸引苏沅的,是一个在角落里卖木雕的。 木雕不罕见。 林明晰就会一些。 但是这人卖的木雕却与常人的不太相似。 旁人卖的多是能放在掌心把玩,萌趣可爱的小动物。 这人雕的,却是硕大的阁楼船只。 体积大,摆件却处处带着精致。 不论是阁楼的翘起的屋檐,还是船只内部的摆设,一一俱全。 小巧得不行。 让人见了就心中生喜。 摊主也很有个性。 不似旁的那样卖力张罗叫卖,只是坐在地上抱着块木头,拿着刻刀搞自己的。 苏沅蹲下身盯着一个快有她半个人高的雕船看了半晌。 他甚至都没能抬头。 苏沅指了指那雕船:“老板,这船卖吗?” 摊主闻言终于抬起了头,没什么精神地说:“摆出来自然是要卖的,只要你愿意买。” 苏沅撑不住乐了一下。 “那这船怎么卖?” “三两银子。” 苏沅准备掏钱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难以置信的盯着那船,震惊道:“三两?!” 苏沅自认奸商,可也没眼前这位黑。 非金非玉,就是木头雕的,纵然是卖手艺,也不带这么黑的。 像是见多了苏沅这样的反应,摊主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不咸不淡地说:“昨日还是五两来着。” 林明晰忍笑。 “那为何今日是三两?” 摊主很实诚。 “因为昨日没卖出去。” 对话莫名朝着一个诡异的方向狂奔而去。 苏沅哭笑不得地说:“你这个太贵了。” “讲讲价行不?” “不行。” “手艺活儿,不讲价。” 苏沅做买卖讲究的是喜迎笑往,头一回见到如此个性的摊主,忍不住道:“可你这样是卖不出去的。” 她回头指了个方向,探头道:“那边,有个也是卖木雕的,人家做的虽然比你这个小了些,可三十个铜板就能买一个。” 见那摊主抬起了头,苏沅认真补充:“而且人家买三送一。” 换言之,你知道为什么人家摊子前都是人,而你这里没人了吗? 那摊主嫌弃似的瞥了一眼,冷哼道:“我这船能下水能划,他那个猫啊狗啊的,能张嘴叫唤?” 苏沅没当真,只觉好笑。 林明晰看了那雕船半晌,眼底生奇。 “这船桨似与常见的不同。” 苏沅好奇探头。 林明晰指了个位置,没等苏沅看明白,那摊主就笑了。 “你这小后生,年纪不大,眼力见倒是不错。” 他苍老的眉目间突然不知为何绽出了莫名的光彩,傲然道:“你寻常见的,那都是小江小河里的小玩意儿,我这个,可是能下海翻江的大宝贝。” “那些俗物,如何能比?” 第436章 都是凭本事吃饭 林明晰和摊主的无心之言,却引起了苏沅的注意。 苏沅费劲巴拉的跟摊主磨蹭了半天。 最后也没能将价格磨下去。 只是摊主实在是被缠得烦了,干脆就耐着性子跟她解释了一番这船桨与寻常船桨的不同之处。 苏沅是个实打实的外行人。 摊主说得再细致,她也听不懂多少。 她囫囵将摊主说的不同之处勉强记住。 很是肉疼的给了三两银子,将那个很大的雕船抱了起来。 林明晰生怕她看不着路摔着,赶紧将东西接了过来。 两人抱着这么个东西自然没法继续接着逛了。 只能是就此打道回府。 回到家中,不等苏沅仔细研究那船的别致之处,她就被林慧娘拉了过去。 嫁妆和聘礼虽都收好了。 可昨日收的礼什么的,都还没造册入库呢。 乱糟糟的摆着无人看管。 这么长久下去,再好的东西也会毁了。 苏沅没法子,只能是硬着头皮费了几日将堆得琳琅满目的东西打点了一遍。 拿到一本厚厚的册子时,她心情微妙地说:“这以后要是混不下去了,光是这些嫁妆聘礼,卖出去就能吃上半辈子。” 来福心情复杂的看着她,无奈道:“卖嫁妆那是落魄人家的做法,您哪儿至于?” 苏沅想到自己即将做的事儿,唏嘘道:“谁说不至于呢?” “可能很快就至于了。” 她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道:“对了,林明晰呢?” 林明晰前两日入了朝。 皇上不吝惜对他的赏识,破了规矩,封他在刑部做了官。 官职不算多大,可也能排得上中流一阶。 算是不曾辜负林明晰多年的苦读。 只是按理说,林明晰是文臣状元出身,不该进刑部。 此举算是开了先河。 谁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 林明晰对此也没提出异议,包袱款款的就去上任了。 算起来,今日还是林明晰走马上任的第一天。 来福茫然道:“大人之前派人来传话,说是今晚不回来吃晚饭,您不知道吗?” 苏沅茫然。 “我应该知道吗?” 都没人告诉她,她上哪儿知道? 不过林明晰不回来也好。 苏沅眼珠转了转,说:“你去将屋子里那个很大的雕船抱上,咱们出去一趟。” 之前有什么事儿,苏沅直接把人叫过来就能处理。 可如今府上不光住着她,还有林慧娘等人。 苏沅怕来往的人多了,林慧娘他们不满意,有什么事儿索性就带上人去外头办。 来福去抱东西了。 苏沅熟练的换了身男装,乔装打扮一番后才说:“你走前门,我走后门。” 红袖招在盛京城中名盛风大。 可无人知晓幕后的老板是谁。 苏沅始终很小心的将自己的身份掩饰得很好。 短时间内也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 来福见惯不怪的去了前门。 苏沅小心翼翼的从后门走了出去。 片刻后,林慧娘忧心忡忡的回到院子里。 林传读见了,面露不解。 “这是怎么了?” 林慧娘不安的搓着手,低声道:“明晰如今出息了,家里也不愁进项了,你说,咱们还让沅沅在外头跑吗?” 苏沅和林明晰没成婚的时候,苏沅怎么折腾都是无碍。 可她现在已经是林明晰的夫人了,再像以往那般在外抛头露面,只怕是…… 林慧娘不懂太多规矩。 可进盛京这些时日,多少也知道了一些。 平头百姓家的妇人,为了谋生不得不在外是无奈。 可从未听闻哪个官家夫人时常在外走动。 若是不慎,还容易给夫君招惹祸患。 林慧娘未出口的担心林传读心里清楚。 他轻轻一叹,说:“怎么会突然想到说这个?” 林慧娘苦笑了一下,说:“我刚想去找沅沅说话,看到她换了身男子装扮的衣裳带着来福出去了。” 两人的动作都很娴熟。 想来平常也多是这么做的。 林慧娘见了,不可避免的会想一些有的没的。 林传读早年走街串巷接触的人多。 见识也多一些。 对此倒是比林慧娘想得开。 他说:“咱家最难的时候,是靠沅沅在外头赚钱回来养着,才度过了难关的。” 林慧娘下意识道:“可如今不是与之前不同了吗?我……” “能有多少不同?” 林传读好笑道:“你只想着那些个无用的规矩,可你怎么不想想,若是沅沅没这么能干,咱家如今会是什么样子?” “明晰是出息了不假,可沅沅也是有本事的,你总不能将沅沅困在这宅子里。” “否则像什么样子?” 林慧娘着急道:“可这要是让外人知道了,不知怎么说明晰呢。” 她这辈子最在意的就是林明晰,容不得任何人说林明晰半点不是。 见林传读不在意,她急得不行。 “从未听说过哪个官家夫人自己抛头露面出去赚银子的,你怎么就不明白我在担心什么呢?” “要是让人知道了,指不定就会说咱们明晰没本事养家,故而才让沅沅在外奔走,这么说起来多难听啊!” 林传读被林慧娘掐了一下,无奈苦笑。 他说:“明晰读书做官,是靠自己的学问谋生,沅沅经商做买卖,也是靠自己的本事求生,都是凭本事养活自己,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别人爱怎么说就说去呗,这有什么可在意的?” 林传读觉得林慧娘的担心很是多余,笑笑就道:“再说了,明晰有本事没本事,哪儿是别人一张嘴就能说清楚的?” “你这担心过分多余了。” 林传读很难理解林慧娘的心思。 林慧娘也很难理解林传读的话。 两人难得的争执了几句。 林传读无法,叹息道:“你要是实在放心不下,索性一会儿明晰回来了,你就去问问他的意思。” “左右日子是他和沅沅过,咱们操心作甚?” 林慧娘心不在焉的说是。 与此同时,苏沅也带着来福到了地方。 红袖招的画舫内。 来福刚将雕船放下,就急匆匆的跑去拿了个册子。 苏沅看了一眼:“什么意思?” 来福说:“您等的人不是还没到吗?您先看看这个,把这个月的账清了。” 苏沅打开册子看了看,眉心微皱。 “这月似乎不比上月。” 光是从账面上的收益来看,就足足少了三成。 这可不是小数目。 第437章 谁让你贪便宜呢? 来福也正为此事发愁,苦哈哈道:“您是不知道,咱们的买卖好做,有人看了难免眼红。” “最近两个月,满大街都跟咱们差不多的东西在卖,价格还比咱们的低上不少,有些人觉着咱们的东西贵,就去买相似的了。” 不管什么时候,仿品都是无可避免的。 毕竟这个时代也没有个防伪码之类的东西,再糟心也是无用。 来福叨叨叨的说,苏沅飞快的对了一遍账,叹气道:“这是避免不了的事儿,不必在意。” 来福苦笑。 “那咱们就这么不管?” “怎么管?” 苏沅将账册合上给他,说:“这里销路不好,就跟冬青说少送些到盛京来,多在沿岸的水路上销出去,甭管是在哪儿卖的,总之,只要东西卖出去换了银子回来,就是好。” 来福转念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 抱着账册不说话了。 不一会儿,苏沅等的人终于姗姗来迟。 苏沅撑着下巴面无表情的看着天一,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迟到得未免也太久了。” 天一哭笑不得的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无奈道:“路上出了点儿小岔子。” “我不是故意的。” 苏沅懒得理会他,等人坐下就指了指摆在桌面上的雕船,说:“你瞧瞧这个。” 天一进门的第一时间就看到了桌上东西。 他本以为是个摆件。 苏沅让他看,他也就随意打量了一眼,随口道:“雕工不错,很是精致。” 苏沅…… 苏沅头大道:“你就没看出点儿别的来吗?” 天一皱眉,脑海中突然一震,难以置信道:“您叫我来,看的不会就是这个吧?” 苏沅理所当然。 “废话。” “可是……” 天一艰难的组织了一下语言,用手比划了一下才说:“咱们要造的,可是能拉东西的大船,大船您知道吧?” 他指了指桌上的摆件,咂舌道:“您这个再精致也是没用的。” 毕竟这东西扔进水里不会变大。 苏沅见他误会了,头上立马多了几道黑线。 她忿忿道:“你傻还是我傻?” “我是让你看这雕船是否与你在札记中找到相似,能不能照着这个模子做大,谁让你扛着这个去下海了?” 天一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呐呐道:“您早说啊……” 苏沅瞪眼。 他赶紧将视线转到了雕船上。 苏沅听着他嘴里絮絮叨叨的,忍不住道:“你是在背书吗?” 天一…… 他尴尬的叹了一口气,摊手坦诚。 “其实不瞒您说,这个我也是不会的。” 毕竟造海船这种事情,真的无人做过。 天一也是被临时赶鸭子上了架。 理论背过一点。 实践半点不会。 见苏沅快炸毛,他赶紧道:“但是我背过那个札记,我就按札记中的内容来核对,应该是不会出错的。” 所以他刚才念念叨叨的,真的是在背札记。 苏沅绝望的捂住了脸,心累不已。 “我为什么会觉得你可以?” 苏沅一心将造船的希望放在天一身上。 谁知临到了了来了这么个惊喜。 她生无可恋的托着下巴,绝望道:“你真的可以吗?” 砸出去那么多银子,让这么个不靠谱的来,真的不是花钱打水吗? 天一背得接连被打断,脑子里本就不连贯的知识瞬间化成了碎片,额角也浸出了汗。 他说:“您别催,让我再想一想。” “别背岔了。” 苏沅心累叹气。 天一继续念念有词。 过了好大一会儿,天一翻来覆去的将记得的札记背了好几遍,这才如释重负道:“我觉得,应该行。” 苏沅面无表情。 “是么?” 天一显然对自己的水平也很是怀疑。 面对苏沅质疑的眼神,他忍不住道:“其实还有个法子。” “什么?” “要不将这个,送到宫中请皇上过目吧。” 造海船开海运,是皇上多年的心愿。 为此私底下也研究了不少。 天一这点儿微末知识,也都是从皇上那里学来的。 只是他背的那本札记,是百十年前的东西,光是看着都拗口。 想让他融会贯通,很有难度。 苏沅已经彻底陷入了不可说的无奈之中,挣扎半晌只能说:“行吧,你想法子将东西送去,有结果了告诉我。” 这时候时辰已经不早了。 苏沅担心自己回去晚了不好,起身就要走。 天一赶紧道:“对了,咱们的人打听到个消息。” 苏沅回头:“什么?” 天一迟疑的停顿了一下,小声道:“林大人好像让人去了浣纱。” 林明晰在浣纱城没什么熟人。 突然让人去浣纱城,定有缘故。 苏沅若有所思的眯起了眼,要笑不笑地说:“还有呢?” 天一干巴巴的挤出一声笑,说:“好像,是去打听您在浣纱城期间的事儿。” 苏沅心里咯噔响了一下。 旋即又有一种到底还是瞒不住的挫败。 早在林明晰试探第一次的时候,她就该猜到的。 她沉默得太久,天一忍不住道:“其实您要是不想让他知道,也不是很难,只要……” “不必。” 苏沅摆手一叹,淡淡道:“瞒不住的。” 能瞒第一次,不见得能瞒第二次。 她不跟林明晰说,一是怕林明晰觉得自己做的这个风险大不安全,不让她继续。 二就是怕日后被人知晓了,有人拿这个来构陷林明晰。 毕竟她又是帮水盗运东西,又是搜集贩卖消息的。 样样都在踩着被砍头的边缘疯狂起舞。 说起来也确实不光彩。 可若是瞒不住了,倒也不必费心。 她叹气道:“不用管,他能查到什么就是什么,至于别的……” “以后再说吧。” 天一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讶然的瞪圆了眼。 苏沅懒得看他,自顾自道:“不过有一点,除了林明晰以外,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在干什么。” 林明晰不会把她怎么着。 可别人就不好说了。 天一连声应是。 苏沅发愁得不行的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雕船,生无可恋。 “为什么我就不能干点儿不找死的活儿?” 天一幽幽道:“谁让您当初贪图皇上给的便宜呢。” 苏沅…… 第438章 难免失望 林明晰到家的时候,苏沅还没回来。 林慧娘等他进屋坐下,踌躇了半晌才说:“明晰啊,你知不知道沅沅在外边都在忙些什么?” 之前在村里的时候,苏沅做什么买卖,林慧娘他们基本都知道。 大多数都是一起忙。 如今到了盛京城,苏沅每日都在忙。 旁人却看不出她在忙什么。 林慧娘想着语气不自觉地带了几分焦急。 “平时她跟你说外头的事儿吗?” 林明晰若有所思的笑了一下,像是好奇。 “好好的,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林慧娘显然也觉不妥,可到底是忍不住。 她纠结道:“沅沅每日这么忙着也不着家,到底不是个办法。” “我是想着如今家里的情况好了许多,就没必要让她在外边奔忙受苦,不如……” “若是能行,不如就跟沅沅说,以后就少往外跑,在家好生养着,早点儿有个孩子才是正事儿。” 说起孩子,林慧娘的眼里闪烁出明显的期待。 她又是笑又是懊恼地说:“你的年岁可不小了,村里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都抱了两个了。” “之前你的婚事一直没定下来也不好奢望,可如今你跟沅沅既都已经成婚了,孩子自然是越早要越好,我跟你爹整日也无事,别说是一个两个,就是再多几个,也是能带得过来的。” 林明晰没想到她能想得这么远,好笑摇头。 “凡事讲究机缘,该有的时候自然会有。” “我和沅沅才成婚几日,不着急。” 林慧娘闻言有些急了,瞪眼道:“怎么就不急了?” “就算是一时不着急,也该早些准备着,新婚头三月最是危险,说不定什么时候孩子就来了,大意不得。” 许是看出林明晰的不以为意。 林慧娘略带恼怒道:“你也别跟我打马虎眼,我的意思想来你也明白,先不说孩子不孩子的事儿,你如今都当上官了,沅沅还这么在外头跑,万一外头的人非议你怎么办?” 林慧娘越说越是觉得焦心。 “我听说当官的最重视名声,半点不好都不行的,沅沅这样……” “娘。” “她很好。” 林明晰面上多了些许说不出的无奈,话出口却带着无形的坚稳。 “我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可在我看来那不是什么问题。” “我念书游学,入朝领俸,那是我想做的。” “她喜欢经商,那也是她想做的。” “她生来为人,想做什么自然都可去做,我为何要因一些莫须有的担心阻拦?你之前不也是这么说的吗?” “可是现在跟之前不一样啊!” “哪儿不一样?” 林明晰轻轻一笑,慢声说:“照你所说,就算是被人笑话,那也应是我被人取笑,毕竟我游学上进,能有今日之福,靠的全都是她的辛苦。” “我从前为民,如今为官,可不还是林明晰吗?” “这能有什么不一样的?” 林慧娘语塞的顿了顿。 呼吸急促显然是不死心还想说什么。 林明晰见状好笑,摇摇头道:“娘,我能有今日,全是沅沅以苦换来的福,她想做什么,愿意做什么,都是好的。” “当然,我希望你也不会说什么。” 林慧娘见林明晰听不进去自己的话,恨得咬牙。 “我何尝不知她能干?可是你想没想过,万一因她在外引得同僚对你非议,皇上对你不满,又该如何?” 林明晰不以为意的勾唇一笑,漫不经心道:“真有那一日,这官不做也罢。” “明晰你……” “好了,我就说你不必操这多余的心,你非得惹得谁都不高兴做什么?” “孩子们大了,心中都是有自己的主意的,哪儿用得上我们多嘴?” 林传读原本是在后头补漆修凳子,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索性走了出来。 他拍了拍林明晰的肩膀,笑道:“你娘只是担心你们,并无别的意思,这种多余的话你也别说给沅沅听,省得她不高兴。” 林明晰笑笑应下。 林传读看了还想说什么的林慧娘一眼。 林慧娘咬牙不言。 然后才对林明晰说:“忙活了一日了,去早些歇着吧。” 林明晰刚跨过门槛,就撞上了想转身走掉的苏沅。 他微微皱眉刚想出声。 苏沅却紧张的对着他摆手示意不要。 苏沅自知回来得晚了,急匆匆的换了衣裳,本来是想赶过来跟林慧娘他们说一声的。 可不等进门就听到了她和林明晰的对话。 被议论的是自己。 苏沅尴尬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稍微恍神的功夫,结果就被林明晰抓了个正着。 林慧娘这会儿本来就心情不好。 要是让她知道苏沅就在门口听着,指不定要出什么幺蛾子。 林明晰微微一怔就明白了苏沅的顾虑。 他心里了然一叹,上去摁住了苏沅的肩膀。 像猫崽子被拎脖子似的,将苏沅拎着回了房。 进了房间关上门。 苏沅就甩开了林明晰的手。 她啪叽往椅子上一坐,连着灌了三杯水都没能停下来。 林明晰皱眉上前摁住了她倒水的手。 “哪儿能喝得这么急?一会儿脾胃就该不舒服了。” 苏沅撇撇嘴,眼里虽有不满,可到底是将手放下了。 但在林明晰想拉她的时候,却下意识的闪了一下。 林明晰眸光不明显的闪了闪,装作不知似的,自顾自的帮苏沅将腰上略显凌乱的衣结解开重新系上。 “可曾吃过晚饭了?” 苏沅摸了摸鼻子闷闷的摇头。 她出去的时候没到吃饭的点儿。 等把事情都处理好,早过了吃饭的点儿了。 又着急回来,自是没顾得上。 林明晰快速将手中散落的衣带重新打了个漂亮的结,起身道:“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 “不用,我……” “沅沅。” 林明晰重重的揉了一把苏沅的脑袋,笑似地说:“有什么事儿,也得等吃饱了再说。” 苏沅呐呐的看着他没言语。 等她回过神来,林明晰却已经走远了。 苏沅咬咬牙,拔腿跟了上去。 夜都深了,厨房里这时候灶早就填上了。 见林明晰这时候来了,守夜的婆子紧张的站了起来。 林明晰问了几句东西大致在哪儿,就让她去歇着,自己捡了些柴火将灶火点燃。 苏沅追过去的时候,他正在往面盆里加水。 动作还很是熟练。 苏沅瞧着惊奇,意外道:“你还会做饭呢?” 林明晰头也没回,只是说:“来帮我把袖子挽一下。” 苏沅去帮他挽袖子,整理第二只的时候才听到他说:“家里就这么几个人,你不会我也不会,哪日若是没人帮忙了,那吃什么?” 做饭这个事情,技能拉废了的苏沅确实没什么可插嘴的余地。 她愣了愣,耷拉着脑袋没说话。 在抬头的时候,却被林明晰用下巴轻轻的撞了撞头顶。 苏沅不满的瞪了他一眼,两手一收就退到了旁边。 林明晰反倒是笑了。 他用脚拉过来一张小凳子,示意苏沅坐下。 然后才道:“生气了?” 他没明说,苏沅却听出了未言之声。 她迟疑了好一会儿,决定坦诚。 “谈不上生气,只是……难免会有些失望。” 苏沅自认对林家是尽了心的。 她在外头虽好事儿没干多少,可也算是对得起良心。 林家村之前谣传的事儿,谁都以为苏沅不知。 可她是知道的。 在那时起,她心里隐隐就有一种自己到底是外人的感觉。 毕竟若是有人说林明晰的不是,他们定然是要奋起辩驳。 可到了苏沅的身上,就是挣扎一番选择随大流相信。 再加上今日之言,只要是个人,心里就舒坦不了。 第439章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苏沅脚尖不住的扒拉地上的柴火,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没了精神,周身的气压眼看着都低了下去。 她郁闷的小声嘀咕。 “而且我不觉得自己想办法挣银子有什么不对。” 不偷不抢。 不坑蒙拐骗。 凭本事挣来的就该心安理得。 苏沅完全接受不了林慧娘的说法。 也不可能真的像林慧娘说的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家里做饭带孩子。 她想到什么似的突然抬头,一本正经道:“林明晰我可事先跟你说了,你休想让我在家安分守己的给你补衣服做饭,不可能!” 林明晰要笑不笑的看她。 “那我若是非要你如此呢?” 苏沅咬牙。 “那就自己过自己的,咱俩趁早散伙,谁也别耽误谁。” 听到这话,林明晰忍无可忍的低头用额头用力撞了苏沅的脑门一下。 苏沅毫无防备被撞得哎呦一声,捂着脑门就瞪上了眼。 “你干什么?” “该打。” 林明晰不甘示弱的横了苏沅一眼,冷笑道:“你先自己想想,刚刚说的那几个,哪样是你会做的?” 苏沅…… 她不知为何莫名有些气短,可还是梗着脖子。 “我不会怎么了?” “怎么林大人做饭还做出优越感来了?” 林明晰没搭理她这刻意找茬的话,将揉好的面团放在一旁。 从地上的筐子里拿了颗青菜,直接塞到了苏沅手里。 “洗菜总会了?” 苏沅嘴里地嘀嘀咕咕的不知在念叨什么。 手上倒是没停,利索的将菜叶子扒拉下来一一洗净。 林明晰站在她旁边将洗干净的菜切碎放好,想了想又拿了个鸡蛋。 他先将锅热了,放了油,鸡蛋磕下去油花溅起的瞬间将苏沅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锅里鸡蛋被高温炸得噼里啪啦的响。 林明晰的声音听起来也带了几分充斥着烟火气的模糊。 他说:“我的优越感不是来自于我会做饭,而是因为我能在你饿了的时候给你做饭。” “毕竟不是谁都有这福气给你做饭的。” “咱家沅沅,也不是谁做的饭都吃的。” 苏沅躲在他身后脊背狠狠一僵。 林明晰利索的将半面金黄的鸡蛋翻了一个面,语调多了几分正经。 “娘说的不对,我替她跟你道歉。” 苏沅猛地一顿。 手无意识的抓住了林明晰的衣摆,咬唇没言语。 林明晰像是察觉不到她的动作似的,煎炸好的鸡蛋舀起来放在干净的碗里,这才说:“娘跟你不一样,她没去过什么地方,也没什么太大本事,一辈子就是围着家里的丈夫孩子,灶台上的锅碗瓢盆过了半生。” 他缓缓一叹,回头在苏沅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口,苦涩道:“她能看到的,大约也就是出了这道宅门后的三条街,可你不一样。” “你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林明晰自诩也算是有过见识。 可苏沅这样特别的,他确实是头一回见。 新奇之下是惊喜。 惊喜之余是暗幸。 苏沅大约永远都不会知道,林明晰有多庆幸遇上苏沅的是自己。 他安抚似的用鼻尖碰了碰苏沅的小巧的鼻子,笑道:“沅沅心有沟壑,眼有星河,若身为男儿,定能成就功业,虽不是男子,也自有非男子可达之境供你泼洒。” “所以娘说的那些话,你一个字都不用听。” “我也永远不会将你拘束在这一方宅院,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林明晰能说出这番话,是苏沅没想到的。 她掩饰似的低头遮住眼底潮意,闷闷道:“可娘若是不高兴怎么办?” 林明晰好笑。 “人活在世上,不高兴的事儿时常有之,不能顺心如意的事儿也大有常在,这有什么值得计较的?” “你放心,我会慢慢跟她说的,给她一点时间,以后她就懂了。” 就如林明晰所说,林慧娘的眼界见识,决定了她的观念。 而苏沅的独特,跟她的固有观念注定有偏差。 这种现存的偏差,一时半会是难以改变的。 过分纠结毫无意义。 只能交给时间。 被林明晰这么一说,苏沅心口堵着的石头瞬间松了不少,人看着也精神了许多。 林明晰见状轻笑出声,也不多言之前的变扭,见缝插针的使唤着她打下手。 苏沅小陀螺似的在厨房里跑来跑去。 林明晰则是麻溜的将面团切成细长的条状下了锅。 面团煮开到浮起,切好的青菜下锅片刻捞出入碗。 将最先弄好的鸡蛋卧上去,撒上一点儿翠绿的葱花,正正好。 因太晚了,端着回房也麻烦,苏沅干脆坐在小凳子上就开始啃鸡蛋。 林明晰坐在她旁边看着,时不时的提醒上两句慢点儿。 等苏沅吃完,将厨房收拾利索了,才扶着撑了肚子的苏沅慢慢悠悠的往回走。 人吃饱后会放松很多。 苏沅小猫似的打了个黏黏糊糊的哈欠,懒洋洋地说:“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啊?” “之前怎么都没见你做过?” 林明晰拉着她避开了路上的一个小石子,说:“知道你不会做以后,我就在学了。” 后来跟着南正奇他们在外游历时,时常宿在荒野之地,不得不自己动手的时候,基本上都是他和钱奇安做。 慢慢的也就熟练了。 苏沅佩服的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厉害,还挺好吃。” 林明晰不以为意:“好吃以后想吃什么再给你做。” 苏沅好奇:“那你还会做什么?” “你想吃不会做我去学。” 苏沅皱眉:“可是人家都说君子远庖厨,你怎么就不介意?” 林明晰面露不屑:“君子吃得怎么就做不得?庸俗。” 苏沅瞬间跳脚:“林明晰你竟然说我庸俗!” “小祖宗你稍微看着点儿道,你刚刚差点就撞石头上了……” 苏沅和林明晰渐渐走远,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两个人的影子在路上拉得很长很长,慢慢的就看不清了。 有守夜的丫鬟听了半晌热闹,忍不住靠在柱子上眼带艳羡的小声轻叹:“大人和少夫人的感情真好。” 旁边年岁大些的婆子听了,撑不住跟着笑了。 “那可不?” “老婆子活了这半辈子,还是头一回见这种呢……” 第440章 没办法也得有办法 次日一早天色不亮,苏沅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就看到林明晰已经收拾好了准备出门。 苏沅支起半边身子揉眼睛。 “什么时辰了? 林明晰上前帮她把滑下来的被子拉上去,轻声道:“还早,你再睡会儿。” 苏沅抱着被子迷迷瞪瞪的摇头,懵得不行的不住朝着窗外张望。 显然是没能明白林明晰为何这会儿就要出门。 许是瞧出她眼底疑惑,林明晰笑道:“再过半个时辰就是早朝了,这时候去正好。” 苏沅暗暗啧了一声,竖起了大拇指。 “当官也不容易啊。” 鸡都没叫呢,就得赶着上工。 林明晰瞬间失笑。 看苏沅都起来了,他想起什么似地说:“对了,后日晚上我不回来吃饭,你在家别忘了吃饭。” 苏沅不甚在意的点点头,转瞬又难掩迷惑。 “怎么又不在家吃?” 林明晰轻轻的叹了口气,无奈道:“后日是太后寿辰,宫中设宴。” 按理说林明晰这样的官职,这样的宴会是没他的事儿的。 可最后不知怎么安排的,林明晰等人也得到了在席的指令。 自然不可推辞。 苏沅似懂非懂的嗯了一声,打着哈欠推开了想凑过来亲自己一口的林明晰,嫌弃摆手。 “得了得了,赶紧上工去吧。” 林明晰不甘心的凑过来重重的啃了一口才算作罢。 林明晰刚走不久,门外就起了动静。 “少夫人,来福总管说是找您有事儿呢。” 苏沅眼里困意消了一半,皱眉道:“他人在哪儿?” 来福虽是跟了苏沅许久的人。 可到底是个男人。 自苏沅成婚后,他就很少到内院来。 有什么事儿,也是通过丫鬟传话。 可从未有过像今日这么早来的时候。 苏沅心底渐生古怪,沉声道:“让他等一下,我马上就到。” 苏沅匆匆收拾了一下走了出去。 外院,来福已经急得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见苏沅来了,他眼里迸出激动的光,赶紧道:“主子,红袖招出事儿了。” 红袖招自打开张做买卖,就因独特的宣传方式和不错的品控,名声和销量一直不错。 苏沅原本还想着什么时候在城内寻摸个合适的铺子再开一家,可谁知这时候就出了岔子。 她拍了拍来福的肩膀示意他别着急,凝声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你别着急,慢慢说。” 来福苦笑了一下,涩声道:“有人买了咱们的东西,回去后用了,说是脸毁了!” 苏沅心头狠狠一颤,连语调都带了几分不可察觉的僵。 “你说什么?!” 做胭脂水粉一类的东西,最是怕用到脸上之后出了问题。 所以苏沅对此把控一直都很严格。 甚至还特特设下了规矩,什么都可耍滑,唯独用料绝对不可出任何问题。 苏沅自认准备完善,可谁知…… 她飞快的闭了闭眼压下心头震颤,咬牙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边走边说!” 苏沅和来福急匆匆的要出门。 在门口正好就撞上了林慧娘。 苏沅尴尬的脚步一顿,苦笑道:“娘,铺子里临时出了点儿急事,我得赶着出去一趟,您……” 林慧娘无声叹气。 “去吧去吧,有什么事儿别着急,慢慢来。” 苏沅笑着应了声好。 快步走了出去。 在赶往红袖招的路上,苏沅也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今日天不亮,红袖招就来了一帮丫鬟婆子,围着红袖招的画舫闹闹哄哄的不知在说什么。 红袖招的管事不明就里的跑出来看情况,结果话不等说明白,就被官府衙役的人当场拿下。 画舫也被官府的人围了。 现在上边的人下不来。 外边的人进不去。 来福得了消息,不等衣裳穿好就赶过去看情况。 搞清楚怎么回事儿,他心里当即就叫了一声不好。 趁人不注意赶紧跑回来给苏沅报信。 原来那些丫鬟婆子出自两家不同的府上。 几日前,这两家的小姐组伴前来,在画舫上留了半日,选了不少东西回去。 东西拿回去的时候好好的,等隔日用到了脸上就出了问题。 来福苦声道:“王家小姐是最先用上的,当夜脸上就起了疹子,大晚上的就请了大夫,大夫去看了,说是中了毒。” 王家人一开始只是惊,没能想到胭脂上去。 可转而隔日,跟王小姐一同前去的木家小姐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甚至比王小姐更严重些。 两家素是有来有往的,请的又是同一个大夫,说话间就发现了相似的蹊跷之处。 从红袖招买回去的胭脂好好的摆着没动。 拿来让大夫一看,发现问题果然是出在胭脂上。 两家官夫人瞬时大怒,当下拍板让人拿了胭脂,上了顺天府报案。 说是红袖招蓄意投毒。 今日将画舫围了的,就是顺天府的衙役。 商不与官纠。 一旦官府插了手,这事儿定然是不可善了。 苏沅一颗心缓缓沉入了谷底,咬牙道:“王家小姐跟木家小姐如今的情形如何了?” 来福苦笑。 “我得了消息就急急地去给您报信了,我现在也什么都搞不清呢。” 来福急得头上冒汗,忍不住道:“您说,这会不会像之前在浣纱城中的药铺似的,是有人买了咱家的东西回去蓄意陷害?” 苏沅摇头:“不会。” 浣纱城中那次,买药的人本身就穷。 家里纷争又大,故而才有了这样的陷害机会。 可这次牵扯进来的是官家小姐。 官家最重名声。 也不吝惜钱财。 能买得起人家就用得起。 压根就不可能用这种方式敲诈。 更何况两家小姐都未成婚。 脸有多重要不言而喻。 谁会犯得上冒这样的险来陷害? 苏沅心情复杂的抹了一把脸,沉沉道:“这样,我自己过去,你现在立马去准备些赔礼和上好的补品,亲自往这两家府上走上一趟,不管人家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一一听着,务必要搞清楚这两家小姐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 “可是主子,您自己一个人能行吗?” “画舫那儿如今都是衙役,您……”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 苏沅粗暴的打断了来福的话,狠声道:“行也得行,不行也没法子,你赶紧去,千万记得别跟人发生冲突,一旦有什么消息,立马想法子跟我说。” 来福拎着一颗心从马车上跳下去走了。 苏沅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缓缓呼出一口气才说:“徐伯尽量快些,别耽搁了。” 赶车的徐伯应了一声。 空气裂起马鞭响,车厢狠狠的晃了一下,耳边只余蹬蹬声。 第441章 不同凡响 苏沅在马车上赶往画舫的时候,自认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当到了地方,看到眼前的大阵仗,她心底难免还是咯噔一下。 事涉两家官家小姐,顺天府不敢大意,不知带了多少人来,直接将整个画舫围作了一团。 整个岸边全是攒动的人头。 议论如沸。 苏沅在马车上就换了衣裳,此时也是一身男子装扮。 走下车倒也无人注意。 她示意徐伯不必跟上,自己则是小跑着挤进了人群。 围观的百姓只能在画舫前止步。 不得进入。 苏沅刚到就被人横刀拦得住了脚。 “闲杂人等不可入内!” 苏沅尴尬的笑了一下,拱手道:“官爷误会了,草民是红袖招的老板,听闻这里出事儿了特意前来配合诸位调查的,并非前来捣乱。” 顺天府的本就在抓管事的人。 听闻这话立马就要将苏沅拿下。 苏沅额角浸出了薄薄的汗,赶紧道:“官爷们可能对这画舫上的事情不太了解,草民愿全力配合,只要……” “让他上来。” 画舫中走出了一个男子,指了指苏沅就说:“你是这里的老板?” 苏沅点头。 “正是。” “那倒是不急于将你扔进大牢,你先上来将事情说清楚再说。” 苏沅不动声色的擦了擦头上的汗,赶紧拔腿走了上去。 画舫内,原本被装饰良好的东西被摔打得一无所剩。 整整齐齐被摆在大小架子上供人挑选的胭脂盒子也被粗暴的打开。 光滑的脂粉表面全是坑坑洼洼的凹痕。 官府的人显然在找什么。 苏沅看了一眼顾不上心疼,就听到那人说:“那日卖给两家小姐的东西,可还有存货?” 苏沅赶紧点头。 她主动找出了记账的册子,准确翻到了登记的日期,找到了两家小姐前来买货的记录,指着上边的字说:“两家小姐买的是这几样东西,同类的都放在后头阁楼里转角的第三个柜子里,只要上去就能找到。” 让她上来的人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示意身后的人去找。 不一会儿,那人就抱着几个大箱子走了出来。 “回首领的话,正是。” 苏沅暗暗松了一口气,说:“画舫上摆出来卖的东西,全都是一批次同时从浣纱城送来的,每一样都有造册登记,卖出一样也会做相应的记录。” “同一批送来的东西,除了两家小姐买走的外,其余不对数的货物,交易记录也都在这本册子上。” 她将册子递给了被称作首领的人。 那人接过去粗略的看了一眼,讥笑道:“东西不咋地,册子倒是做得不错。” “来人啊,将她拿下!” “大人且慢。” 苏沅头疼的想解释几句,可谁知那人心急得很,不等她开口就动了手。 这事是苏沅理亏。 她也不敢反抗,只能是侧身避开了那人的动作,然后才说:“大人何必着急拿人,不如……” “你可知拘捕的下场?!” 苏沅的话被厉声打断。 霎时无言。 她愁眉解释:“草民并非是不配合调查,我只是想配合诸位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儿,我……” “怎么回事儿那是本官的事儿,用不着你操心,两位官夫人同时报案,按规矩就应先把你拿下。” “有什么话,等到升堂审案的时候再说吧。” 他话音落立马又有人上前。 苏沅忙不迭道:“我自己来。” 她心累的掩面一叹:“不劳大人动手,我可以自己走。” 她自己走在了前头,一副任打任杀都可以的样子,很是配合。 那人见状倒也没多说什么,又在画舫里搜刮了一圈,确定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这才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下了画舫。 走时为防止有人上画舫掩磨证据,还留下了人看守。 来时是坐的马车。 走的时候却只能徒步。 苏沅对着人群中的徐伯示意不必靠近。 走了好一截,终于到了目的地。 顺天府大牢。 因此案暂未定案,苏沅只能被关在大牢的外缘。 这里关押着的大多是尚未定罪的人。 犯了什么事儿的都有。 男女牢房就隔了一道装饰大于实际意义的栅栏门。 见苏沅进来,有不怕事的哟呦呦的就叫了起来。 嘴里也不不干不净的。 苏沅烦躁皱眉。 正想说什么时,就被人粗暴的推搡着后背直接推了进去。 她踉跄了几下堪堪站稳。 身后就多了一个人影。 “哎呦,兄弟们快来瞧瞧,这小白脸生得倒是俊俏,跟个娘们儿似的,也不知道身上是不是也跟个娘们儿似的软叽叽的!” “啧,老子看你就是被关疯了,看谁都像个娘们儿。” “你要是真感兴趣,摸上一把不就知道了?哈哈哈!” …… 耳边污言秽语不断。 苏沅的眉心渐渐笼罩上了一层黑气。 看守的衙役装模作样的吼了两嗓子,见没什么效果直接走了。 见外头没了人,先前只是嘴上花花的人越走越近。 苏沅眼底的小火苗嗖嗖的往上蹿,面无表情的咬牙:“我劝你最好老实些。” “老实?” “哈哈哈!都到了这地方,你还说什么老实?” 周围的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扯着嗓子哈哈大笑。 笑声不绝就有人扑了上来。 苏沅牙根狠狠一挫,手肘往后用力一撞,侧起一脚准确踹到那人的胸口,直接一脚把人踹得撞了出去。 那人狠狠的撞到门上咳嗽着半天喘不过气。 浑浊的眼里全是来不及散去的震惊。 苏沅要笑不笑的揉了揉手腕,对着周围仿佛掉了下巴的众人掰了掰手指。 “还有谁想上来挨打?!” 狠的怕横的。 横的怕不要命的。 苏沅用了一刻钟的时间,让在场的这些只知道抡棍子扯头发的莽人们深刻的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看起来好打的,可能并不好打。 例如眼前的这个小白脸。 将同一牢房的人打服了不敢啰嗦了,苏沅难掩暴躁的拍了拍手。 有个识时务没凑上来的男子缩着脖子,颤颤巍巍的贡献出了自己珍藏的一截木头桩子。 “您坐这个?” 苏沅见状,嘴角不受控制的好一阵抽。 那木桩不知被珍藏了多久,能看得清的每一个缝隙都散发着不可言喻的莫名油光。 还自带一股难以言喻的浓烈呛鼻的味道。 很是上头。 苏沅一言难尽的闭了闭眼,无力道:“你自己坐吧,我站着就好。” 她正犯愁自己就这么被关起来也不是办法。 门外突然响起了熟悉的人声。 “这才进来多久,就混上这待遇了,您也真是……” “不同凡响。” 苏沅闻声激动抬头。 有幸目睹了全程的天一表情微妙的张了张嘴,复杂道:“是个人才。” 苏沅…… 第442章 我亲自去 此情此景下见到熟人,苏沅内心的激动不可言喻。 她嗖的一下蹿到门前,抓着栅栏门苦哈哈道:“别光看着,想法子弄我出去啊!” 天一既来了,就不能光顾着看热闹。 一刻钟,苏沅跟他急匆匆的走出大牢,站在门口忍不住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浊气。 可算是出来了。 天一从未见过她如此狼狈的样子,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苏沅有气无力的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怎知我在此处?” 天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塞给她,说:“我是来给你送回信的,本想着去画舫上找人给你传话,可谁知刚到地方就看到你被人抓走了。” 现场人多眼杂。 路上也不便行事。 他索性就一路跟着到了这里,再想法子将苏沅弄了出来。 苏沅难掩担心道:“你把我带出来了,不会影响到你吧?” 天一无所谓的耸肩。 “画舫中的人差不多都在里头关着,多您一个不多,少您一个不少,算不得什么麻烦。” 此时顺天府的将苏沅抓来也只是为了好交代。 苏沅在与不在其实没那么要紧。 说完他又止不住好奇道:“话说,画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端端的,怎么说进大牢就进大牢了呢?” 苏沅一言难尽的叹了一口气,拔腿道:“不能耽搁了,路上细说吧。” 两人边走边说,说到重点,苏沅忍不住皱眉道:“我总觉得这事儿处处透着蹊跷,你想法子帮我查探一下这两家小姐目前的情况。” 天一不解道:“您不是让来福去了吗?” 苏沅苦笑。 “我怀疑,他去了连门都进不了。” “这事儿还是只能交给你,你尽快搞清楚怎么回事儿,然后来找我。” 天一说了声好消失在了人群里。 苏沅用力掐住了掌心,快步往前。 她的猜测的确不错。 来福急吼吼的准备了重礼,做好了做牛做马的思想准备。 然而到了门前,报上名号,说清自己的来意后,他就直接被人撵了出来。 别说是进门。 他折腾一圈连门槛都没能摸着。 见着苏沅的时候,他急得险些哭出声来。 “主子,不成啊……” 看苏沅沉默。 他又说:“木家夫人还让人带了话出来,说此事定不善了,势必追究到底。” “咱们现下可如何是好?” 见不到人。 就无法了解真实的情况。 就这么下去绝对不是办法。 苏沅飞快的闭了闭眼,哑声道:“你先回家传个话,说我今晚有事儿在外头耽搁了,不回去吃饭,记住了,一定不能让家里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林慧娘和林传读都胆儿小。 若是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不知要受多少惊吓。 苏沅这时候已经实在是腾不出手来安抚他们了。 来福强压不安惴惴应是。 苏沅转身要走。 他急切道:“您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我亲自去走一趟。” 因为来福头先来过一次,苏沅到了木家大门前的时候,不等说清来意,门房看清她身后跟着的几个人手里拿着的东西,眉眼间立马就爆出了浓厚的嫌弃。 “来者何人?” 苏沅装作看不出对方眼中厌恶似的,客客气气的拱手一笑。 “我乃是红袖招的老板,听闻贵家千金因店中之物贵体受损,特来探望。” 似是怕那人拒绝,苏沅赶紧道:“这红袖招是我一手置办起来的,故而知晓旁人不知的许多秘密,木小姐的情况与我之前见过的很是相似,故而特意前来探望,想为木小姐稍作解忧。“ 苏沅只从来福口中听说两家小姐的脸毁了。 具体是什么情况半点不知。 可这会儿为了能见到正主一面,饶是编,她也只能是硬着头皮编出一个由头来。 否则真就要步上来福被撵出去的后尘了。 苏沅心底半分底气也无。 可抵不过她会演。 门房深知府中夫人为小姐的事儿多发愁,此时听了苏沅的忽悠,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念头进去通禀。 苏沅完美的掩饰着不安在门前等候。 过了片刻,跟着门房出来了一个娇俏的丫鬟。 那丫鬟居高临下的打量了苏沅几眼,不耐道:“你就是红袖招的老板?” 苏沅含笑点头。 “正是。” “你说,你有法子能解决小姐脸毁了的问题?” 门前人来人往。 这丫鬟张嘴却不带半分遮掩,声调还颇大。 敞亮得像是怕人听不到似的。 苏沅眼里诧异一闪即逝,温和道:“谈不上解决,但或许能有法子,劳烦姑娘带路,让我进去看看吧。” 丫鬟眼角眉梢全是说不上的不耐。 可不知是有什么顾虑,挣扎半晌还是黑着脸说:“跟我进来吧。” 苏沅笑吟吟的说了声谢。 示意身后跟着的人将带来的礼物交给门房的人,然后赶紧跟了上去。 木家是武将起家。 家中男子皆入军为伍,院子里的摆设和格局布置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豪爽之风。 入眼便感无声大气。 苏沅秉持着入门做客需客气的原则,进了门只管低着头走路,一眼也不多看。 那丫鬟数次停顿看起来像是想找茬。 因苏沅的谨慎,愣是没让她找着机会。 到了会客的花厅,先前一直不耐的丫鬟像是变了一张脸似的,客气十足的对着苏沅说:“夫人稍后就到,你在此等候,不可乱窜。” 苏沅轻笑说是。 那丫鬟轻轻的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将她一个人留在了花厅里。 花厅门口站着两个年岁不大的小丫鬟。 里头倒是无人。 苏沅左右看了一圈没贸然坐下,只是静静的站着等候。 可谁知这一站,就足足站了半个时辰。 木府后院,脸上满是红疹的木小姐不住的哭。 木夫人见了心疼不已,连声道:“你这脸上刚刚抹了药,你这会儿哭岂不是将药都哭没了?” 木晴伤怀不已的倒在了木夫人的怀里,绝望道:“娘,我的脸是不是不会好了?我……” “不可能。” 木夫人斩钉截铁的打断了她的话,咬牙道:“无论如何,娘一定会想法子将你治好,你只管放心便是。” 木夫人又安慰了许久。 木晴情绪稍微平复了些许,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仰头道:“花厅中不是还有客人吗?娘您……” “什么客人?” 木夫人厌恶道:“不速之客罢了,让他多等等能如何?” 她安抚的拍了拍木晴的头,轻声道:“你且放心,一定会好起来的。” 第443章 糟糕 木晴抽抽搭搭的说是。 见木夫人还没有起身的意思,忍不住苦笑。 “娘,不管是不速之客还是贵客,上门都是客,您如此,只怕是要落人一个待客不周的口实。” “再说了,那人不是说有法子能解决女儿的问题吗?” “女儿这里无事了,您还是去瞧瞧吧。” 木夫人恨铁不成钢的剜了木晴一眼,无奈道:“你娘自认刚硬,不知怎地得了你这么个菩萨性子的姑娘。” “罢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去瞧瞧那人有什么话好说。” 木夫人发自内心的不相信来人能有解决的法子。 憋了数日的火。 此时见着苏沅,面色自然不佳。 苏沅自知不讨喜,一听门前的丫鬟行礼问安,心头微微一凛。 等木夫人进门落座,立马就恭恭敬敬的执手行了一个晚辈礼。 “苏远,见过夫人。” 苏沅本就年岁不大。 扮作男子后,身量中等,更显瘦弱。 看着顶天了也就十四五的样子,眉眼间全是少年的稚嫩。 木夫人家中幼子也是这般年岁,对着这么一张娃娃脸,忍了数日的狠话愣是没能说得出来。 她面无表情的呵了一声,质疑道:“你说,你是红袖招的老板?” 苏沅点头。 “红袖招正是在下的产业。” “那你可知罪?!” 木夫人砰的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茶盏都被惊得狠狠一晃。 她怒指苏沅,咬牙道:“你铺子里卖出来的东西出了差错,害得我女儿饱受苦楚,此事已上报顺天府,你不想如何为自己收尸,还有闲情逸致来府上再三叨扰,你可是觉得我府中无人能拿你如何?!” 面对木夫人的发难。 苏沅苦涩的抿了抿唇,躬身道:“夫人恼怒之心苏远能领会,对于已经发生的意外,我内心也很是愧疚自责。” “但是再不愿,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事到如今,我能想到的就是力所能及的将目前的问题解决好,至于追责问罪,等木小姐的伤好些了,论打论罚,都任凭夫人处置,绝不多言。” 苏沅来的初衷就是为了解决问题。 至于别的,她这一时半会儿真的顾不上。 木夫人眯着眼看她。 口吻充满了质疑。 “年轻人莫要说大话,大夫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你能解决?” 这话出口,就代表苏沅今日之求可解。 她不露痕迹的捏了捏掌心,轻声道:“红袖招中出售的东西,虽不是我亲手制作,可或大或小,我对其的了解都超乎常人,木小姐若真是因红袖招卖出的东西受此苦楚,我见了那东西,定能辨出些许。” 见木夫人不言,苏沅咬牙道:“不瞒夫人,我此次前来,还想与木小姐见上一面,一……” “放肆!” 木夫人不悦的看向苏沅,冷声道:“我女儿乃是闺中贵女,岂是你一个外男能见的?” 苏沅苦笑。 “夫人,在下并非蓄意轻慢,只是为了辨别木小姐身上之状是否与我所知一致,我不得不冒昧提出此要求。” “耳听为虚不可辨证,眼见为实方能对症解决,这个道理,不用我多说,夫人想来也是明白的。” 苏沅说话的声音不大。 可条理分明,字字沉稳。 无声中就很容易取得别人的信任。 木夫人看着她迟疑许久,而后才说:“你此时说得天花乱坠,照你所说的做一遍,倒是也无妨。” “可苏远,你今日若是不能拿出个让我信服的法子,出了这道大门别处你也不必去了,府上有的是人,直接可将你送往顺天府的大牢。” 苏沅前脚刚从顺天府的大牢出来。 这会儿听到这话,满心都是说不出的酸涩。 她认命似的对着木夫人微微拱手,淡声道:“谨遵夫人话。” 木夫人亲自带着苏沅转道去了木晴的院子。 苏沅跟在木夫人身后,下颌微收眼帘低垂。 显然是存了避嫌的意思。 木夫人眼底警惕消散些许,冷着脸径直向前。 他们来前早有人通报,屋子里的屏风也早早的就摆上了。 苏沅进了屋,垂首隔着屏风对着后头的木晴微微拱手。 “苏远,见过木小姐。” 木晴刚得知这是害得自己脸毁了的人,心中忿忿可多年教养难出恶言,最后也只是生硬的嗯了一声,再无表示。 苏沅侧身对着屏风,眼睛始终看着脚下。 语调也很是温和。 “今日冒昧前来,所为何事想来小姐也已知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小姐可否将之前买来的脂粉拿来给我瞧瞧?” 木晴尚未开口,她身旁的丫鬟就道:“那几盒脂粉全送到了顺天府作报案的证物,如今府上早已没了。” 此时说话的,正好是之前领着苏沅进门的丫鬟。 苏沅眉心无意识的皱了一下,为难道:“全都送去了吗?” 那丫鬟刚说了一声是。 木夫人身后跟着的一个嬷嬷突然道:“老奴记得,小姐回来那日,送了一盒子到夫人的院子里,之前送去顺天府时,倒是忘了这个。” 木夫人摆手道:“去拿来。” 老嬷嬷去了。 苏沅不动声色的动了动站得太久而发僵的脚,轻声道:“不知可否将这屏风撤去,或是让在下挪步屏风内,看看小姐如今的情况?” 似是怕木晴觉得受了冲撞,苏沅赶紧道:“小姐别误会,在下并无他意,只是这女儿家的容颜何其要紧,不弄清楚具体情况,在下也不敢贸然对症。” 屋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木晴制止了丫鬟想插嘴的举动,含怒道:“我都这般模样了,谈何容貌?” “来人啊,将屏风撤了。” 木夫人板着脸瞧着一动不动。 苏沅一颗心瞬间拎到了嗓子眼。 她静立等候。 屏风缓缓收起,得到了示意后,她才小小的往前迈了一步。 她和木晴之间隔了数步之远,这个距离谈不上冲撞不敬,也恰好能让她看清眼前之物。 木晴气得浑身发颤。 苏沅缓缓抬头,看清木晴的脸的瞬间,心尖顿时狠狠一颤。 这情况,似乎比她预想的要糟很多啊…… 第444章 这误会实在是太大了 苏沅虽不懂如何制作脂粉。 可用来制作的材料,她全都知道。 也清楚来历。 来的路上,她暗中猜测会不会是什么成分引起了过敏,理应不是大事儿。 可当亲眼瞧见木小姐脸上可怖的疮泡,她的心立马就凉了一半。 这绝不是过敏能引起的效果。 苏沅生怕自己的目光停留太久引起木小姐的不适,匆匆压下眼底不可说的惊悚,微微垂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然后才温声说:“请问小姐,买回来的东西用了多久后有了这种症状?” 木晴迟疑了一下,小声说:“不到一刻钟。” 苏沅暗暗抿唇。 “那除了画舫上买来的东西外,您中途用过别的吗?” 木晴摇头。 “不曾。” 苏沅略带勉强的露出了一个笑。 就在这时,前去拿脂粉的嬷嬷拿着一个盒子走了进来。 苏沅将那个盒子打开看了一眼,眉心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折皱。 “这脂粉,买回来后有没有被人动过?” 木晴不等开口。 她身旁的丫鬟就抢先道:“怎么可能被人动过?” “从画舫上拿下来,就一直都是这样。” 从苏沅进门开始,这丫鬟就再三插嘴。 苏沅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轻轻说:“木小姐身边的这个姐姐倒是不错,很是爽快。” 主人家没答言。 一个丫鬟三番两次的抢着开口。 说得好听些是直爽。 说得实在些,就是没规矩。 木夫人不悦的看了苏沅一眼。 转而对那个丫鬟道:“放肆!” “这哪儿有你插嘴的机会!” 丫鬟俏白了一张小脸没敢吱声。 木夫人不满的看向苏沅,冷声道:“你说的法子,能想出来了?” 苏沅为难的挤出了一个笑,说:“您先别急,让我试试便可有结论。” 屋内的人不明所以的看着苏沅。 苏沅咬了咬牙,心一横用指腹挖出一点淡粉色的脂粉抹到了自己的手上。 生怕效果不够似的,还狠心多挖了一些。 东西刚上手。 苏沅的手背就隐隐有一种被火灼烧的恍惚感。 随着时间延长,不适感也在逐渐加强。 众人都不解的看着苏沅的动作。 苏沅拧眉盯着手背不动,心里暗暗的在数时间。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苏沅的手背上就起了刺目的红色水泡。 与木小姐脸上的疮一模一样。 木夫人见状惊怒的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木晴更是被吓得尖叫出了声。 苏沅面带歉意的微微一叹,将脂粉盒子小心收好,对着惊慌失色的木晴说:“小姐不必惊慌,我大致已经知道怎么解决这事儿了。” 她嗓音温和清脆,字里行间自然带着一股莫名让人安心的力度。 木晴红着眼看着她,哑声说:“当真?” 苏沅轻笑点头。 “您且安心修养,我与夫人去外头聊聊,要不了多久就会好的,放心吧。” 对木晴稍加安抚,苏沅扭头就看向了木夫人。 “夫人,咱们出去说吧。” 木晴胆儿小柔弱。 木夫人也不想她再三受惊。 故而没反对苏沅的提议,甩手走在了前头。 一行人回到花厅,木夫人坐在上首,冷冷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苏沅将拿着的脂粉盒子往桌上一放,苦笑道:“夫人,此桩意外,我还真有几句话想说。” 做好的脂粉是蓬松散开的,就算装到了盒子里,也是松散的。 轻拿轻放还好。 可一旦经历运输后,倒来倒去的,盒子里装着的东西,就会将原本精致的盒子内部弄得很脏。 甚至还有散出来的风险。 当时成立红袖招时,苏沅为求别致,在市面上脱颖而出。 关上门跟匠人们研究了许久,这次琢磨出压制的法子。 简单地说,就是将做好的脂粉装到盒子里后,再用特制的工具自上往下压一遍。 压缩的模具上雕刻着不同的花样,也代表这不同的香味。 被压缩过的脂粉质地更加紧实,也不容易坏了形状。 在卖出之前,画舫里的姑娘也会打开盒子查看。 有损毁的绝对不会卖到客人手里。 之气在木晴屋子里,刚打开这盒子时苏沅就觉得不对。 按木夫人所说,这东西进了府后就没用过。 按理说表面上的印花理应是完整的。 可脂粉表面无雕花形状。 用手一触质地也很是松散。 根本就不是原封不动的模样。 排除了木家母女自导自演的可能,唯一能说得通的解释,就是这脂粉被人从中动了手脚。 被人加了多余的东西。 苏沅将自己的猜测说完,苦涩道:“夫人莫要觉得是在下推卸责任,实在是此次意外并非脂粉之故,故而我不得不多解释几句。” 木夫人面沉如水的看着苏沅,咬牙道:“你是说,有人故意动了手脚加害我女儿,顺便栽赃你?” 苏沅叹气。 “我不敢这么说,可我刚跟您如此分析,也是有原因的。” “画舫上的东西都是从浣纱城送来的,每隔着两月送一次货,卖给木小姐的东西,与画舫上剩下的乃是同一批。” “就在今早,画舫上剩余的货,以及出入的登记账册,都被顺天府的官爷带走了,您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前往顺天府一问,随意找上两盒来对比一番,您就知道我所言是真是假了。” 事发突然,苏沅根本不可能有对画舫上的东西动手脚的可能。 木夫人深深的盯着苏沅看了半晌,压制着怒气对着身后的丫鬟说了几句话。 那丫鬟急匆匆的领命去了。 苏沅见状心知有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在心里叫苦。 手背上的疮又痒又火辣辣的实在难受,只能绞尽脑汁想法子的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在下愚昧,看不出小姐这伤是如何造成的,不知请来的大夫是怎么说的?” 木夫人沉沉道:“中毒。” 生硬的两个字内涵着无数寒意。 苏沅幽幽一叹,无奈道:“在下开门做买卖,讲究的是和气生财,与木小姐前无旧恨,后无纠纷,我何苦如此?” “夫人,这误会实在是太大了。” 第445章 倒霉到家了 苏沅将该说的想说的说清楚。 其余一切未明,都只是猜测。 她也说不出什么,只能是静静的在一旁等候。 半个时辰后,木夫人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与其一起到的,还有另一个受害者的母亲,王家夫人。 王夫人显然在路上听说了什么,进门后没顾得上苏沅,径直走到了木夫人的耳边低低的说了几句话。 苏沅秉持着非礼勿听的态度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等这俩人说好了,老嬷嬷和丫鬟也将带来的东西一一打开摆在了托盘上。 一目了然。 从顺天府拿出来的,脂粉表面整整齐齐的都印着雕花。 摸起来的质感也很紧实。 而从王家带来的,以及在木家找到的,表面都无雕花。 质地松散。 二者显然是不一样的。 木夫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彻底笼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云。 王夫人的脸色也很难看。 苏沅见状无声在心里叫了一声菩萨。 这算什么事儿呢…… 室内一片死寂之时。 王夫人按捺着怒火,沉声道:“你敢保证,这东西从画舫上卖出时候不是这种样子?” 苏沅苦笑。 “那是自然。” “若无绝对的把握,我怎敢在此言语?” 苏沅上前将原封的脂粉往自己另一只手上抹了一道,片刻后道:“二位请看。” 原封的手上无半点红痕。 另一只手上却满是狰狞的疮泡。 对比之下出结果。 事实面前谁也说不得什么。 见两个夫人都不说话。 苏沅硬着头皮说:“其实想查这事儿也不难,只要想法子搞清楚,买东西那日,有谁跟着两位小姐去了,中途这东西到过谁的手里,前后经了几道手,将相关的人一一摸查清楚,自然可得结论。” 像是怕她们觉得自己是在狡辩,苏沅还补充道:“红袖招开门做生意,卖的不光是这些,之前卖出去的东西,也有红袖招特殊的印记,脂粉表层也有相同的雕花,从无错漏,二位不信的话,大可去找在红袖招买过东西的人核对,在下绝无半分欺瞒。” 木夫人死死地咬着不知在想什么。 王夫人摁住了她的手,对苏沅的语气好了不少。 她说:“该查的自然不能落下,可若是此事与你有关,我两家绝不饶你!” 苏沅淡淡一笑,拱手道:“若与在下有关,在下自是不敢推辞责任。” 她说了一个地址,解释道:“此时真相未明,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可夫人若是再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可派人前往此处寻我。” “定全力配合。” 过了一会儿,苏沅从木家府上走了出来。 她出门时天色不亮。 这会儿天都快黑了。 在门前等了许久的来福终于见着了人,手脚并用的跑了过来。 “主子,您没事儿吧?” 苏沅好笑。 “我能有什么事儿?” 她幽幽轻叹,一言难尽道:“这事儿本就与咱们无关。” “神仙斗法,咱们遭殃啊……” 苏沅这话说地没头没尾的。 来福听了个莫名其妙。 两人走出去了一截,苏沅问:“家里可说什么了?” 来福摇头。 “不曾。” 林慧娘的脸色虽谈不上多好,可到底是没说什么。 林明晰这会儿还在宫里参宴呢,自然也不在家。 苏沅心累的甩了甩手,来福眼尖瞧见了,一声尖叫卡在了嗓子眼里。 “您手这是怎么了?” “他们家人打您了?!” 苏沅哭笑不得的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想什么呢?” “这是我自己弄的。” 不亲自试一试,苏沅心中猜测也不敢确定。 试的时候她挺英勇。 这会儿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难受了,整张脸瞬间都拧巴成了包子。 她本就生得白,这会儿秀气的手背上满是红色的疮泡,看着就骇人得不行。 来福不敢大意,赶紧拉着她去了最近的医馆。 医馆里折腾一通包扎好出来,天已经彻底黑了。 来福揉了揉肚子,弱弱地说:“您饿吗?” 苏沅吊丧着脸闷闷道:“谁能不饿呢……” 这一天又是进牢房打架又是自伤的,怎么可能不饿? 这会儿回去定是吃不上饭了。 苏沅和来福也不讲究,直接在路边找了个卖面的摊子,坐下后一人叫了一碗面,凑合着将五脏府安抚好了。 苏沅扒拉着手里的筷子说:“你先别回去,拿点儿银子到顺天府打点一下,不说别的,起码要确保咱们的人这几日不受委屈。” 今日之事只是苏沅的猜测。 真相如何,还是需要时间来查。 顺天府一时半会儿肯定不会把人放出来。 牢房里是什么情况苏沅亲自去经历过了。 画舫里的都是些娇滴滴的姑娘家,若不上下打点一番,只怕是要吃苦头。 来福抬手一抹嘴说了声是,末了又忍不住道:“她们什么时候能出来啊?” 苏沅叹气。 “谁知道呢?” 一日真相不明,顺天府就算是为安抚两家情绪,也会将人扣着。 现在苏沅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这两家夫人能靠点谱,早点将真相查清楚。 这样也好不耽搁她做买卖。 只是经历了这么一番,红袖招的买卖想再做起来,只怕是不容易…… 苏沅愁得不行的又叮嘱了几句。 来福嗯嗯嗯的应着跑远了。 她自己溜溜达达的往回走,没走多远就被茶楼上扔下来的一颗小石子砸中了肩膀。 抬头就看到了在窗户上倚着招手的天一。 苏沅一进门,天一看清她手上的伤,眉毛立马就飞了起来。 “您上哪儿碰到的修罗草?” 苏沅茫然。 “你说什么?” “什么修罗草?” 天一见苏沅真的不懂,奇怪了片刻便跟她解释了起来。 苏沅听得眯起了眼,凝声道:“你是说,这疮泡,是一种叫修罗草的东西引起的?” 天一点头。 他说:“修罗草生于苦寒之地,本身带毒,虽不致命,可一旦碰到了,就会浑身长满血色疮泡,流脓不治,能让人生不如死,这才得名修罗草。” “这东西的棘手之处便是在于极难解毒,寻常药物无效,最好的法子,便是花蛛尸体碾碎后的粉末药敷,敷药后用纱布缠上,不可见光不碰水,最多十日,便可大好,也不会留疤。” 说完他狐疑的看向苏沅,迷茫道:“不过这东西从未在盛京出现过,您这是上哪儿撞的大运?” 苏沅生无可恋的掀起了眼皮,呵呵道:“我岂止是撞大运?” “我简直是倒霉到家了好吗……” 第446章 无辜 苏沅言简意赅的跟天一大致说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天一啧了几声表示对苏沅的同情。 而后才说:“您这么说,我今日所查倒是也不算白费。” 苏沅狐疑皱眉。 天一笑笑,八卦兮兮地说:“您可知木家小姐木晴,尚在娘胎中就定了亲?” 苏沅毫不犹豫的翻了个硕大的白眼,没好气道:“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清楚?” 她又不是媒婆,闲着没事儿打听人家定亲没定亲做什么? 天一卖关子没卖成,嘿嘿一笑,慢悠悠的跟苏沅说起了陈年旧事。 木夫人尚在闺中时,有个关系极其亲密的手帕交。 后来两人分别成亲,孩子还在腹中,就欢喜的定下了亲事。 腹中孩儿呱呱坠地,正好一儿一女,也算圆满,当时还被传作一时佳话。 与木晴定亲的那人也算成器,虽比不上林明晰年少有为,可在盛京城中无数纨绔子中也算出挑。 按理说,这两家的亲事早该定下了,可年前却因一桩小事儿出了岔子。 天一唏嘘道:“据说杨家公子在外头有了个相好的,两人感情甚笃,如胶似漆,甚至还有了不娶木晴娶那个女子的念想,杨家夫人为此事急得不知白了多少头发,又不愿意顺了杨公子的心,这才找了由头,一而再再而三的将二者的婚事往回推迟。” 苏沅认真听了半天没听出个所以然来,莫名道:“所以这跟我跟你说的事儿有什么干系?” 天一好笑道:“您可知那杨公子看上的人是谁?” 苏沅挑眉。 “谁?” “王家小姐王安安。” 苏沅听了这话,当即就感觉像是被人狠狠的在太阳穴上撞了一下。 脑瓜子都嗡嗡嗡的响。 王安安便是这次与木晴一起毁了脸的人。 尽管王夫人已经知道了此事,可苏沅还想着明日走一趟王家,将赔礼送过去的同时,也好将自己从这里头撇出来。 可这会儿听天一这么一说,苏沅顿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了。 她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难以置信道:“你说的王安安,是我知道的那个王安安吗?” “不然您以为呢?” 苏沅愣着没动,就跟被人抽了魂似的。 许是觉得苏沅的反应好笑,天一耸耸肩道:“此事最有趣的,便是在此处。” “其实从一开始,王安安就没用那掺了东西的脂粉,她的脸也没有毁,这只是一场自导自演的大戏。” 王安安与杨家公子情根深种,又想不到让木晴主动放弃的理由。 两人索性就联手演了这么一出。 王家之所以传出王安安症状与木晴一致的话,也是为了将自己摆在一个受害者的位置,撇清自己的嫌疑。 毕竟王家不论是官职还是地位,都是远远比不上木家的。 心里有再多的想法,也不敢贸然与木家抢亲。 修罗草在盛京罕见。 盛京城中的大夫估计也想不出合适的法子解毒。 照寻常的法子来治,木晴的脸被彻底毁了是迟早的事儿。 一个毁了容貌的女子,纵是有家世支撑又能如何? 木晴哪儿来的颜面与杨家公子完婚? 届时顺理成章的,王安安就可取而代之。 如此结果,对蓄意已久的王家,以及杨家公子,都是最好的结果。 而这场阴谋中,最为无辜的大概就是苏沅。 她分明什么都不知道,此时全部的责任却仿佛都在她的头上。 两家合伙来找她的麻烦。 若是苏沅没本事搞清楚情况,只怕是这个哑巴亏就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 浑身是嘴都再说不清了。 饶是天一嘴欠惯了,看着苏沅也忍不住面露同情。 这样的无妄之灾,谁能说得清楚…… 苏沅费了会儿力将脑子里乱成了麻线的思绪梳理清楚,心累的撑着下巴说:“你是说,这是王家和杨家公子的阴谋,为的就是让木晴脸毁了以后,主动提出退婚?” “然后他们就顺便把这屎盆子扣到了我的头上?” 天一点头。 “正是。” 苏沅指了指自己,无辜又茫然。 “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干系呢?” 她只是正常开门做生意。 结果好好的,门被砸了,货被毁了,店里的伙计一股脑的被抓了,名声也碎了一地。 等这事儿过了,她还得费心去想怎么挽回在百姓心中的形象。 合着折腾了这么半天,全都是一对所谓深情男女的戏码??? 苏沅愤而怒起。 “他们的深情凭什么让我买单?!” 天一配合的骂了一句:“畜生。” 苏沅气得不住跳脚,起身转了几圈后咬牙说:“不行,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按天一所说,王家夫人从头至尾都知道这是一场阴谋。 甚至这就是他们一家子策划的! 可那厮刚刚还在木府气势汹汹的吼她威胁她! 她凭什么?! 看苏沅气得话都说不利索,天一不忍道:“您别动怒,这事儿其实好办。” 不知原委就罢了,如今都知道怎么回事儿了,想怎么办其实都好说。 苏沅稍微冷静了些许,坐下来说:“你知道那什么修罗草如何解?” “知道,解毒的法子并不难,只是少有人知道罢了,我去搜罗搜罗,明日之前就可将解药给您。” 苏沅阴恻恻的咧嘴一笑,搓着手说:“那就好。” “你先将解药给我,想法子帮木晴的脸治好再说。” 天一意外的看了苏沅一眼,像是没想到。 “红袖招有此劫难,木家可谓是首当其冲,我还以为您不会管木晴的死活。” 苏沅哭笑不得地说:“记仇也要分清楚对象,木晴也是受害者,关她什么事儿?” 再说了,她今日前去,木家母女虽有怒气,却也不曾刻意为难。 总不至于将人一杆子打死,就此坐视一个姑娘家的脸毁了。 至于王家…… 苏沅咬了咬牙,冷声道:“王家再比不上木家,那也是正儿八经的官职人家,我一个做买卖的,何苦跟这样的人明着作对?” “不如将木晴的脸治好,等真相大白了,让木家自己去找她算账。” 天一深以为然的连连点头。 正要走时,突然转身道:“之前给您的信呢?” 第447章 我的夫人,我护得住 苏沅折腾了一日,全然忘了还有这么回事儿。 她后知后觉的再说身上翻找了一圈,拿出了皱巴巴的信封,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哀怨道:“这儿呢。” “还没来得及看。” 天一一脸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瘪瘪嘴才说:“送进宫的雕船皇上仔细看过了,说是可行,信上是他知道的几个能干这活儿的匠人,只是不知如今在何处。” “他说让您想法子找一找,说不定能找到合适的。” 苏沅拆开信封扫了几眼,嘴里小声嘀咕。 “有这东西为何不早拿出来?我这都大海捞针多久了……” 天一回想着皇上的话,表情微妙的停顿了一下才幽幽道:“因为皇上说,他也不确定这些人是否还活着。” 苏沅…… 她面无表情的举起了手里的名单,痛苦道:“所以这名单给了我,我还能顺便找上门去帮忙扫个墓是吗?” 天一尴尬的扯着嘴角挤出笑,不等苏沅反应过来撒丫子就跑。 苏沅自顾自的幽怨片刻,耷拉着脑袋往下走。 此时夜色已深,街上摊贩早早的就收摊回家了。 空荡荡的街道上只余下了行色匆匆的行人。 苏沅闷头闷脑的往前走了好大一截,在距离林府不远处的街道拐角就看到了熟悉的人。 手里拿着一个灯笼的林明晰显然也看到了她,轻轻地叫了一声沅沅。 苏沅下意识的将受伤的手往袖子里藏了藏,打起精神朝着林明晰小跑了过去。 “你怎么在这儿?” “娘说你很晚了没回来,让我去接你。” 可林明晰出了门也不知去哪儿寻人,正发愁要不要走一趟红袖招时,苏沅就来了。 见着苏沅,林明晰暗暗松了一口气,心口挂着的石头砰然落地。 他习惯性的想去拉她的手。 可手不等碰到袖子,苏沅就触电似的缩了一下。 林明晰眼底渐生狐疑,奇怪道:“你手怎么了?” 苏沅竭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可出口的话却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虚。 “没怎么,就是……” “啊!” “林明晰你要杀人啊!” 苏沅藏着的手突然被林明晰抓起,衣料和疮泡挤压到一起的瞬间疼得苏沅脸瞬间就变了形。 她龇牙呼气的想让林明晰撒手。 林明晰冷着脸掀开了袖子一看,惯常带笑的眉眼立马就笼上了一层抹不开的冷意。 “这疮泡怎么弄的?” 他话依带冷,可动作却小心了百倍。 他小心翼翼的将袖子和疮泡重叠在一起的地方分开,将苏沅故意拉得很长的袖子仔细的挽到了胳膊。 确定衣料不会再粘到皮肤上后,又问了一遍:“到底怎么弄的?” 苏沅横冲直撞了这一整日。 心惊了多少回,本没觉得委屈。 可这会儿被人这么捧着火辣辣生疼的手,又听林明晰不厌其烦的问了又问,眼眶莫名的就开始泛起了酸。 她低着头咬唇不吭声。 林明晰见状意味不明的抿了抿唇,拉着她就往里走。 “进屋说。” 进了屋子,林明晰先是去打了盆干净的清水,沾湿了帕子,轻轻的将苏沅伤处不知什么时候沾到的污垢擦去,正要去拿药时,苏沅闷声闷气地说:“这伤抹药无用,反倒会加重。” 天一知道这东西的厉害。 说是医馆里的寻常药物会让伤势加重。 所以苏沅在茶楼里时,就打了水把上边的药洗了。 林明晰动作狠狠一顿,声音缓缓沉了下去。 “所以你现在可以告诉我,这伤是怎么弄的了吗?” 苏沅再三试图控制情绪,可最后不知怎么地,眼泪噼里啪啦的就开始往下砸。 见她闷不做声的开始掉眼泪,林明晰胸口骤然一窒。 他坐下顺势将人抱到了膝头,用指腹给苏沅擦了擦眼泪,苦笑道:“你哭什么?” “嗯?可是受委屈了?” 苏沅用力吸了吸鼻子,哇的一下哭得更大声了。 “有人吼我……” “她……她还想抓我进大牢……” “林明晰她凶我……本来不关我的事儿的……她……她威胁我……” “林明晰……” 苏沅性子刚强,从未在人前掉过眼泪。 头一次哭,就彻底将林明晰哭得慌了神。 林明晰手足无措的试图安抚,可苏沅愤怒了一日,这会儿实在是忍不住了,稀里哗啦的就哭了个昏天黑地。 等她抽抽搭搭的停下,林明晰也终于找到了机会问缘由。 苏沅当真是气坏了。 脑子哭多了缺氧发懵,嘴里却半点不愿停。 听她囫囵说了一通,林明晰大致明白了什么意思,皱眉道:“你是说,画舫被人栽赃了,那人是蓄意陷害的?” 苏沅哑着嗓子嗯嗯嗯的点头。 “就是……就是那个王安安,她……她跟那什么姓杨的勾搭上了,就……” “就想抢亲……她就陷害我……” 苏沅红着眼将满是可怖疮泡的手举到了林明晰的眼前,委屈得不行地瘪嘴。 “这个就是那个东西弄的……” “王安安的娘,今日还威胁我……” 苏沅说着说着又气得想哭。 林明晰赶紧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头重重的在她哭得满是汗的脑门上亲了一口。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别哭,这委屈不会让你白受的。” 苏沅泪眼迷蒙的抬头看着他,像是不解。 林明晰笑道:“同时在朝之人,她王家能借势想栽赃你,我自然也可顺带送居心不轨之人进大牢。” “林明晰虽没大本事,可自己的夫人,还是护得住的。” 苏沅生怕他惹事上身紧张了拉住了他。 林明晰轻笑出声。 “放心,此事是他们输理在先,我能处置好。” 他不想苏沅过分纠结,动手帮苏沅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细细的问起了今日情形。 苏沅奔波了一日,回来又哭了这么一会儿,早就累得睁不开眼了。 林明晰问什么她就答什么,两人说了没多久的话,林明晰就听到了缓缓的呼吸声。 睡着了。 他等了一会儿,确定苏沅睡熟了,这才轻手轻脚的将苏沅抱到了床上安置好。 他拿来帕子将苏沅头上的汗简单的擦了擦,起身提笔写了一封信。 片刻后,林明晰打开门,叫来了跟着自己的小厮,将信递给了他。 “跟傅大人说,明日早朝,务必将此事说破,其余有我。” 小厮应声去了。 林明晰回到屋子里,正巧看到睡着的苏沅无意识的想抓手上的伤。 他快步上前抓住了苏沅不安分的手,见苏沅皱眉,试探性的朝着疮泡的位置吹了吹气。 苏沅像是舒服了不少,也不动了。 林明晰想了想,索性去找了把蒲扇,直接坐在了床榻下方,手持蒲扇朝着疮泡的位置轻轻送风。 夜色慢慢而去。 唯独房内火烛不熄。 第448章 这是林大人做的 苏沅醒的时候,身边的枕头都凉透了,林明晰早不知什么时候就起了。 早就没了影儿。 她恍恍惚惚的揉了揉眼睛,脑海留闪过昨晚的一些片段,卡壳似的浑身都僵了。 她居然哭鼻子! 还是扯着林明晰一边嗷嗷喊,一边抹鼻涕的那种嚎啕大哭! 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苏沅生无可恋的咣一下把脸砸进了被子里,郁闷的不住砸床。 “苏沅啊苏沅,你怎么就那么丢人呢……” “丢死人了你……” 端着一盆水进来的丫鬟见了,赶紧上前道:“少夫人,大人特特叮嘱过了让您小心些手,千万别碰着。” 她说着上前来将苏沅的手拉了下去,转身拧了温热的帕子扭头询问:“奴婢给您洗脸?” 苏沅绝望之下的瞌睡飞走了一半,连连摆手。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她只是一只手伤了。 又不是两只手都废了,不至于。 苏沅身残志坚的用一只手完成了洗漱,刚换好衣裳,门外就响起了林慧娘的声音。 “沅沅,你起了吗?” 苏沅嘴里连声应着,踩着鞋就走了出去。 “在呢在呢。” 见她出来了,林慧娘急急地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看清手上又红又肿的疮泡,眉毛拧绳似的来回绞。 “这看着也不像是被烫着的,到底是怎么弄的?” 苏沅没想到林慧娘都知道这事儿,微微一怔后尴尬的把手往后缩。 “没事儿,就是抹错了点儿东西,算不得什么。” 林慧娘横了她一眼,指了指她红肿的手,没好气道:“这都算没事儿?那怎样才算有事儿?” “先跟我去把饭吃了,然后我再给你想法子。” 苏沅恍恍惚惚的被林慧娘拉着走了一截,这才知道,原来一大早林明晰就找过她,跟她说了苏沅手受伤的事儿。 让她跟厨房的说,做饭的时候注意着些,让苏沅忌几日口,免得伤口恶化。 苏沅昨日本就出门得仓促。 再一得知还受了伤,林慧娘和林传读顿时都坐不住了,不等苏沅自己过去,林慧娘就找了过来。 林明晰能想得如此细致出乎了苏沅的意料。 她正恍惚时,就被饭厅里的香味吸引住了。 早饭是林慧娘自己做的。 刚榨的豆浆,还有暖呼呼嫩嫩的豆花,撒上一勺子酱油和一点儿林慧娘腌的小咸菜就能好吃得让人把舌头吞了。 苏沅最喜欢这个,刚坐下正想上手,眼前的豆花碗却被林慧娘直接端走了。 她眼巴巴的看着,手里还拿着空荡荡的勺子,字里行间全是茫然。 “娘?” 这个不让吃的吗? 林慧娘正忙着撤盘子没注意到,林传读撑不住笑出了声。 他说:“你手上的伤要忌口,这是豆子做的,最好是不吃。” 说着顺手将苏沅的豆浆也顺走了。 苏沅的面前空了一块,很快就被摆上了包子和肉粥。 这些都是林慧娘得知她要忌口后又重新做的。 想着给苏沅补补,甚至还多加了一些肉。 面对她的一番好意,苏沅不得不忍痛放弃了心爱的豆花,埋头开始啃包子。 吃过饭,林传读就问起了这伤的由来。 具体怎么回事儿不好细说,苏沅简明扼要的说了几句糊弄过去。 林传读恍然道:“这么说是抹错了东西弄的?” 苏沅颇为悲愤的点头。 “就是抹了点儿不该抹的东西。” 林慧娘拍了一下巴掌,说:“我记得明晰小时候有一次也是抹错了东西不受,吃了多少药都不见好,最后还是村里的老人出了主意,说是弄点螳螂卵揉碎了抹上去,不出几日便能大好。” 林传读笑着点头。 “是有这么回事儿。” “早年间我在外头时,也时常见人这么用,抹了准好。” 林慧娘松了一口气似的,转头就跟苏沅说:“大夫既说了这伤不能上药,那回头我和你爹就去给你找找螳螂卵。” 螳螂卵什么的,苏沅听了就觉头皮发麻。 她好笑得不行的摇头,正想说不用。 林慧娘和林传读却已经开始讨论上哪儿找合适,半点没给她插嘴的机会。 这里正说这话,屋外来福就来叫了。 苏沅抱歉的挤出个笑,小声说:“爹,娘,我今日还是得出去一趟。” 林慧娘无声皱眉,挣扎一瞬却还是说:“去吧去吧,伤处谨慎着些,在外头别乱吃东西,回头再破了忌。” 林传读也跟着点头。 “放心去吧,家里有我和你娘在呢。” 苏沅如蒙大赦的走了出来,来福见了激动的比划了一个手势,两人走远些了,他才说:“画舫上的人放出来了了!” 苏沅本以为这些人起码还要被关上几日,听到来福的话眼底缓显诧异。 “这么快?” “顺天府怎么说的?” 来福激动得眼都红了,连说带比划的跟苏沅说起了今日的场景。 来福早起无事,坐着又心里不安,本是想着去顺天府大牢里走上一圈,看看是不是还有没打点到的地方。 结果他前脚刚到,后脚就木家就来了人,说这是一场误会,抓错了人。 顺天府的人也没多问,顺势就把人都放了。 来福去得正是时候,在门口守着顺便就把惊魂不定的姑娘们接了回去。 他把人都送到了画舫上歇着,一切都安置好了,这才喜气洋洋的赶着来给苏沅报喜。 说完了,他又忍不住好奇道:“不过木家到底是怎么发现这是误会的?” 苏沅也觉惊奇,好笑道:“你都出去转了一圈了还不清楚,我在家待了一夜了,我怎么可能知道?” “不过只要人放出来了就是好事儿。” “你买些吃食补品送到画舫上去,跟管事的说,不着急重新开张,好好休息几日,这几日让她带着姑娘们将画舫上被打砸坏了的地方收整好,等都安排妥了,咱们再开门。” 来福笑着应是赶紧去了。 苏沅提了提嘴角露出一个笑。 快步朝着跟天一说好的碰面之处赶了过去。 天一早早的就等着了,见苏沅来了,立马就把手里的一个盒子递给了她。 “盒子里总共有两瓶,您自己留一瓶,另外一瓶给木家姑娘送过去便是。” 苏沅打开盒子抓了一瓶出来塞进自己的荷包里,头也不抬地说:“木家的事儿是你做的?” “你动作这么快的吗?” 苏沅昨日跟天一说,让他想法子将王家小姐跟杨家公子的事儿捅到木夫人面前,再稍微引导一下,让木夫人自己去查。 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苏沅说了木夫人不一定信。 她自己去查的,就肯定不会有任何怀疑。 苏沅昨日还想着,起码需要几日才能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 可今日就有了结果。 未免也太快了些。 见苏沅真以为是自己做的,天一好笑的耸了耸肩。 他戏谑道:“您昨日吩咐的事儿我倒是记下了,只是忙着去找花蛛粉了,还没来得及动手,今日这事,可不是我做的。” 苏沅诧异的啊了一声,抓着盒子陷入茫然。 “不是你做的?” 天一被苏沅充满疑惑的语气逗笑了,乐不可支道:“您真不知道?” 苏沅没好气的啧了一声,哭笑不得地说:“我上哪儿知道?” “这是林大人做的啊。” “你说什么?!” 第449章 问心无愧就是安 苏沅还没睡醒的时候,林明晰就去上工了。 只是今日早朝跟昨日注定是不一样的。 惯例的流程走完,与林明晰同科,如今在谏院任职的探花郎傅起言就站了出来。 谈吐温和性子和煦的傅大人,口齿犀利的跟在场的大人们说了一桩八卦。 上讽王家女与杨家子的私情。 傅大人话音落地,唰的一下就撕开了王家表层上的遮羞布。 满堂皆惊。 按理说这是王家和杨家的私事儿,旁人也不可多说什么。 可这两家都有官身,杨家子还是定了亲的,亲家赫然就是同朝的木大人。 事涉三家官员,还是有媒私通,这就是丑事儿。 还是谏院可以管的丑闻。 傅起言尽职尽责,尽忠职守无人敢说什么。 涉及此事的几位大人面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天一不上朝,只是从旁人口中听了几嘴,可这会儿跟苏沅说起,都是一脸的幸灾乐祸。 他说:“您是不知道,木大人当场险些跟王大人打起来,两人最后都被皇上斥责了几句才勉强消停下来,至于杨大人,险些直接用脚指头在地上刨出一个洞将脑袋塞进去,恨不得人人都瞧不见他才好。” “散朝出了金銮殿的大门,木大人就一拳将王大人打到了地上,据说当时好几个人上去拉都没能拉住,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朝堂上为一桩八卦丑闻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木家大清早的天不亮就叫了人丫子上门。 有一个一直跟着木晴的丫鬟,不知犯了什么错被木夫人揪住了错处,摁在院子里打了三十个板子,将人打得半死不活的,一两银子就卖给了人丫子。 天一等苏沅的时候,将该打听的八卦都打听了个清楚。 这会儿说起来绘声绘色的,就跟亲眼瞧见了似的。 苏沅脑子里宛似蒙着一层雾,心跳却声声如鼓。 她盯着天一,底气不足地说:“这么说来也是傅起言做的,跟林明晰有什么干系?” 天一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好笑道:“若是我没猜错,您昨日回去应该跟林大人说了这事儿吧?” 苏沅想起自己昨晚丢人现眼的表现,郁闷的嗯了一声。 “说了。” 天一双手合十嘿嘿嘿的笑了。 “这不就结了?” “傅大人跟林大人素来交好,林大人知道您受了委屈,这不就急吼吼的去找人帮您出气了?” “王家跟杨家的事儿极为隐秘,否则木家也不会这么久都没能察觉,林大人若是不说,您以为,傅大人一个朝中新贵,他真能凭本事查到此事?” 天一都费了些功夫才查到的事。 傅起言无权无势,轻易自然查不到。 可转到林明晰的身上,似乎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苏沅耳边恍惚响起林明晰昨晚的话,耳根莫名的就开始发烫。 她本以为林明晰说的是一时安慰的话,可他竟真的去找场子了? 天一莫名其妙的看着苏沅的脸红成了番茄,稀奇得要死的眨了眨眼,忍不住问:“这里很热吗?” 苏沅双手一抬啪叽捂住了烫得灼人的脸,闷闷地说:“关你什么事儿?” 她生怕天一再多嘴多问,烦躁的一拍桌子起身,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我去给木家小姐送解药。” 天一坐着半晌没动,满腹狐疑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口吻古怪。 “好像也不热啊……” 苏沅再到木家,跟昨日来时的待遇截然不同。 她刚到门前站定,甚至都没报名号来意,门房就笑吟吟的迎了上来,跟她说稍侯。 里头很快就来了人,满脸堆笑的走了出来,温声好言的引着她往里走。 到了会客的花厅,坐着的木夫人站了起来,虽极力挤出了笑模样,可眼里却满是挥之不去的疲惫。 不等苏沅开口,她就主动道:“昨日之事,是我误会苏先生了,实在抱歉。” 苏沅没想到她能如此爽快,怔了一下便是好笑。 “夫人客气了。” “事发情急,实属人之常情,我能理解的。” 换作是她,其实也不见得能做得比木夫人更好。 人家都开门见山的说了对不起。 苏沅也懒得卖关子。 她将带着的盒子拿了出来,打开道:“不瞒夫人说,我今日来,是给木小姐送解药的。” 木夫人呼吸猛地一促,紧张道:“苏先生所言属真?” 木晴脸上的伤实在蹊跷,来了数波大夫看了说不出个所以然就罢了,用了不知多少药却始终都不见好,甚至还有逐渐加重的趋势。 伤在脸上不比别处,木夫人半点不敢大意,为此焦心不知多久。 此时听到苏沅的话,更是险些当场落下泪来。 苏沅被她眼红红的盯着浑身不自在,想了想轻声说:“昨日见了木小姐的伤,我心里就有了几分猜测,这伤应是一种名唤修罗草的毒物所致,这草生得古怪,寻常的药膏抹了也是无用,勉强治好了,患处也会留疤,唯有用花蛛粉涂抹后便可大好。” “昨日心中不确定不敢多言,故而没能提及,我回去后打听了一下,确定此物有用,故而找了些送来。” 她将盒子递给在一旁候着的丫鬟,坦率道:“我今日送药,只是不忍见木小姐大好的年华毁于此,并非他意,夫人若是对此不放心,可找大夫前来查验此物是否能用,用得上是好,用不上也无碍,左右我也算是问心无愧了。” 木夫人亲自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将盒子交给了丫鬟后,郑重其事的对着苏沅福身而拜。 苏沅吓得哎了一声连忙后退。 “夫人这是作甚?” 木夫人忍着泪艰难的呼气,哑声道:“苏先生于我儿恩深如此,整个木家上下都铭记在心,来日有报答机会,必当回报。” 苏沅尴尬的嘿了一声,摸了摸鼻子说:“夫人不必如此客气,无事我就先告辞了,您多陪陪木小姐吧。” 就跟生怕慢了一步木夫人又做什么似的,话说完苏沅就逃似的往外奔。 木夫人赶紧对门口的丫鬟说:“愣着干什么?” “赶紧去送送啊!” 丫鬟哎哎应声跑着去了。 她如获至宝的捧着那个盒子就要去找木晴。 身后的老嬷嬷见了,忍不住道:“夫人,这东西要不还是找人来验一验再给小姐用?毕竟……” “不必。” 木夫人仰头将眼泪逼了回去,苦笑道:“来了那么多大夫都说晴儿的伤好不了了,让他们来验又能验出个什么?” “苏先生敢亲自将这东西送来,就算是无用,对晴儿也不会有害。” “既然如此,试一试又能如何?” 老嬷嬷愁眉片刻无奈苦笑。 “是这么个理儿。” “那就试试吧。” 第450章 端阳郡主成功了? 苏沅从木家出来就直接去了画舫上。 几日前人来人往精致的画舫如今冷冷清清的。 偶有行人走过,指指点点的嘴里说的也都不是什么好的。 进了画舫,就看到柜子倒得到处都是。 地上满是坏了形状的脂粉。 白的红的洒得到处都是。 画舫上的桌子凳子,不是瘸了腿,就是破了相。 整个画风看起来就跟灾难现场一模一样。 乱得让人看着就觉得揪心。 知道的是顺天府的来抓了一趟人。 不知道的,见此情景,估计会以为这里曾来过一群打家劫舍的土匪…… 来福正跟管事张罗着收拾,见苏沅来了,手往衣摆上一擦跑了过来。 “主子您怎么这时候来了?” 他随手将挡在苏沅面前的一张破凳子拿开,一甩头上的汗,咧嘴道:“这里现在乱着呢,都找不到地方落脚,您先跟我到后头歇着再说。” 苏沅绕开地上那些杂七杂八的跟着他到了里间,想到外边坏了的那些东西就心痛得捂住了脸。 昨日光顾着着急没想到心疼。 这会儿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损失,苏沅差点没忍住扑上去捧着地上的脂粉嚎啕大哭。 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来福也心疼得够呛。 他唉了一声,苦着脸道:“刚刚我跟管事大致合计了一下,画舫上能砸能摔的东西一样没保住,都不能用了,五日前刚从浣纱城送来的一批货,一次全毁了,半点没剩下。” 苏沅的肩膀宛若丧失灵魂似的耷拉了下去,声音也闷闷的。 “人没事儿吧?” 来福摇头。 “总共也没关上多久,您还让我去花银子打点了,都没事儿,就是东西……” “毁了就毁了,人没事儿就行。” 苏沅逼着自己将心痛的眼泪压回去,心累道:“生意慢慢做,东西毁了再弄来就是。” “另外你跟底下人说一声,画舫暂时关闭一段时间,等将这些乱糟糟的整理好再说。” 刚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就算最后澄清了与红袖招无关,想要将外界的评价扭到利己的方向也不容易。 最近就算是开着门,估计也没什么客人。 苏沅能想到的。 来福自然也能想到。 他苦大仇深的点头应好,心里暗暗将那害人的王家杨家骂了不知多少遍。 苏沅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没憋什么好。 可以想到外边的情景,她突然也很想骂娘。 主仆二人面对面的忧愁了好一会儿,苏沅终于是看不下去了,起身回家。 她难得早进门一日,可到了家却发现林慧娘和林传读都不在家。 这两人自打进盛京后就很少外出。 两人同时都不在更是少见。 苏沅忍不住问了一句,丫鬟吃力的回想了一下,说:“老爷和夫人好像说是要去城外。” “去城外?” 苏沅讶然的抿了抿唇,奇怪道:“好好的,去城外做什么?” “有人跟着吗?” 丫鬟笑着点头:“管家不放心,特特安排了一个腿脚伶俐熟悉情况的小子跟着,少夫人您就放心吧。” 苏沅松了一口气点点头,示意丫鬟出去后,脱力似的倒在了床上,闭着眼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想。 红袖招此次声誉受影响不小,一定要尽快想办法将负面影响消除,否则红袖招这买卖就没法做了。 另外就是得抓紧去寻那个卖雕船的人,一定得尽快将此事落实下来。 还有就是皇上给的那个名册,得想个法子找一下,不管是去接活人还是去扫墓,总要有个说法…… 苏沅本意是想趴着歇会儿,可想着一些有的没的,不知什么时候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她一觉睡得踏实,连林明晰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终于睡足了,睁眼就看到林明晰坐在床榻边上,手里拿着一把蒲扇在给自己伤了的那只手扇风。 苏沅恍惚了一下,想到自己睡着时伤处的灼痛总是能缓解几分,心底有一根弦突然就动了一下,心跳都在不受控制的加速。 她下意识的缩了缩手,林明晰愣了下看她醒了,眼里带了笑。 “不睡了?” 他说着将手里的蒲扇放在了一旁,避开了苏沅伤了的手,揽着肩膀将苏沅半抱了起来坐好。 “以后白日里不可睡这么久,否则到了晚间你肯定睡不着。” 苏沅伸手理了理自己乱七八糟的衣裳,视线却控制不住的朝着蒲扇的方向看。 林明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好笑道:“那有什么好看的?” 苏沅揉了揉鼻子,极力自然的小声说:“我其实没那么娇气。” 这伤是不好受,可苏沅自认还能忍。 林明晰犯不上这么小心着意的护着。 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林明晰啧了一声用指尖轻轻的戳了戳苏沅的眉心。 “我在的时候,你理应娇气些,否则你事事能干,要我作甚?” 他说着去给苏沅倒了杯茶。 苏沅本想接过来,可他却端着茶杯往后缩了一下。 苏沅迷惑的抬头看他。 林明晰伸长了手,将茶杯往苏沅的嘴边递了递,示意苏沅张嘴。 苏沅自打记事起,就没被人这么喂过东西,一时间浑身都是不自在。 林明晰眉眼含笑的望着她,言出催促:“快些喝,手酸。” 苏沅忍着脸红埋头喝了一口,末了忍不住嘴欠:“这才多久手就酸了,林大人你这体力还是得继续练啊。” 林明晰目光揶揄十足的在她身上扫了一圈,意味深长道:“看样子娘子对我的表现还是不满意。” “否则又怎会说这样的话呢?” 苏沅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林明晰这话是什么意思,瞬间眼就瞪成了铜铃。 “林明晰你要不要脸?” 青天白日的就敢开口说这样的荤话。 这人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林明晰吗?! 林明晰深知逗得过了会炸毛的原理,一言得逞,见势不对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 他说:“对了,过几日你备上一份礼,等到时候了,给叶清河府上送过去。” 苏沅尚未从羞恼中回神,闻言不解皱眉。 “叶清河?” “他府上要有喜事了?” 林明晰面上的笑淡了几分,玩味道:“是啊,他马上就是皇家的乘龙快婿了。” 苏沅脑子当机了一瞬,掐了自己一下才骤然领会到林明晰这话的意思。 她难掩惊讶的张大了嘴,无声道:“端阳郡主成功了?!” 第451章 他们都想毁了我 端阳郡主对叶清河的心思,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 当然,端王夫妇对叶清河的不满也很明显。 苏沅之前虽是费了心思搞事,可也没真的想过这两人能成。 毕竟此时的婚姻大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叶清河无意。 端王夫妇无心。 这两人怎么想都成不了。 苏沅这么想,别人也这么想。 可谁也没想到,端阳郡主会避开了端王夫妇,去求了太后。 前几日太后寿诞,被禁足了许久的端阳郡主终于获得了进宫的机会。 太后寿诞上风平浪静,宴会后,端阳郡主就被太后留在了宫中相陪。 端阳郡主自来得太后宠爱,这样的事儿以往也是时常发生的。 当时谁也没在意。 端王夫妇也开开心心的出了宫。 可谁能想,端阳郡主在宫中住了几日,不知用了什么方式说动了太后,太后最后竟真的下了旨给她给叶清河赐婚! 赐婚的懿旨毫无征兆来得过分突然。 事情的走向完全超乎了众人的预想。 不光是叶清河惊得在众目睽睽之下失了仪态。 就连不知历经过多少风浪的端王夫妇也都在接旨后变得面无人色。 懿旨下达后,端王妃立马就递了牌子进宫。 可她去了也是无果。 懿旨已经下了,此事已经传遍了朝野民间。 端阳郡主与叶清河的婚事相当于板上钉了钉子。 就算是为了维护皇家尊严,这事儿也不可再有变故。 端王妃无功而返。 端王去求了皇上想请求太后收回成命,皇上却说太后为母,则为上,他身为人子,不可违逆太后心意,直接将端王的请求驳了回来。 为了表达对端王的安抚,皇上甚至额外赏赐了些东西,算作给端阳郡主的添妆之礼。 至此,端阳郡主和叶清河的婚事再无可改余地。 林明晰说得轻描淡写的,苏沅听着却都觉得好一阵心惊肉跳。 她难以置信地说:“叶清河到底给端阳郡主施了什么法?竟能让端阳郡主如此死心塌地非他不嫁?” 如果这两人换一个身份,苏沅简直要忍不住为这可歌可泣的伟大爱情鼓个掌。 可事实却是,叶清河身为被爱之人,心里不见得就真的愿意。 捕捉到她字里行间的唏嘘之意,林明晰无声轻笑。 他说:“端阳郡主得偿所愿定是欢喜,只可惜,另外一人不一定高兴。” 娶了端阳郡主,叶清河就只能彻底退出朝堂。 从此往后就是个不轻不重的皇亲,这于野心勃勃的叶清河而言,无异于是诛心之举。 然而他再不高兴,也不可对此事发出任何质疑。 否则的就有不尊皇家之嫌,冒犯郡主之罪。 无论是哪一个结果,都是叶清河无法承受的。 苏沅瞠目结舌的啧了一声,呐呐道:“他这下,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林明晰淡淡一笑,戏谑道:“谁说不是呢?” 叶清河之前别有用心的接触端阳郡主,想借助端阳郡主的身份为自己创造便利。 如今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再大的苦果,他也只能捏着鼻子咽下去。 林明晰没跟苏沅说的,就是此事除了有太后的主导,还有闫修的暗中助力。 闫修早就信不过叶清河了。 这样一个有野心有实力,不缺乏心计却又不忠于自己的人,闫修自是不愿再留。 只是叶清河行事谨慎,谁也抓不到他的把柄。 如今有了端阳郡主的主动,幕后的别有用心之人稍微做点儿什么,就可顺顺当当名正言顺的毁了叶清河的仕途。 众人对这样的结果都很满意。 除了叶清河。 叶府。 无恙端着一个餐盘担心的看着叶清河,低声道:“大人,您已经一整日没吃东西了,再这么下去您的身子定然受不住,您多少吃一些吧。” 叶清河沉默不言。 无恙咬牙道:“您的身子若是垮了,那就真的是什么办法也没有了,您……” “你觉得,我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 叶清河打断了无恙的话,自嘲道:“时至今日,你觉得,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皇家之命不可违。 赐婚的懿旨前脚刚到,后脚户部就来了人与他做交接。 早就有人准备好了顶替他的位置。 谁都不在意他是怎么想的。 所有人都欢呼雀跃的看着他就此绝了通顶的路。 他还不得不感激涕零的叩首谢恩。 这算什么? 叶清河掩面而笑,语调沙哑。 “苏沅说我是她的朋友,可最后她选择了林明晰。” “端阳郡主说喜欢我,然后她毁了我。” “这就是他们对我好的方式,你看到了吗?” “他们所有人都在处心积虑的想毁了我!所有人都见不得我好!” “我到底是哪一点比不上别人?” “凭什么那个输的人一定就只能是我!” “凭什么!” 叶清河再难抑制心底之愤,发疯似的将桌面上所有能摔的东西全部摔到地上。 他神色癫狂的看着地上泛着冷光的碎瓷片,字字咬牙泣血。 “我不会让他们如愿以偿的……绝对不会……” “他们今日如此待我,来日一定会后悔的……” “我一定会让他们后悔的!” 无恙怕叶清河情绪失控之下再说出不该说的话,着急出声:“大人……” 叶清河飞快的闭上了眼,死死地攥紧拳头压下心头暴怒,冷声道:“端阳郡主不是想嫁给我吗?” “不就是娶一个人吗?” “我娶她。” “只是进门后过成什么样,那就不一定能如她的意了。” 叶清河府上长烛不熄,彻夜通明。 端王府也哄闹了一整晚。 外人口中矜贵无比的端阳郡主通身狼狈的跪在地上,俊俏的脸连着挨了两个巴掌,早已红肿不堪,头发也乱糟糟的披散在肩上,看着跪都跪不稳了,可眼里却依旧是不可动摇的倔强。 端王红着眼看着她,手里刚接过来的茶盏砰的一下又朝着端阳郡主砸了出去。 “孽障!” “你到底如何说动太后为你赐婚的?!还不从实招来!” 一贯心疼端阳郡主的王妃今日也动了大怒,看着她被砸得歪倒在地,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嘴里却什么也没说。 端阳郡主吃力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跪直了腰板,出口之言却满是讥诮。 “父王何必如此动怒?” “我是如何说动太后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管你们同意不同意,我跟叶清河的亲事都成了事实。” 她忍着疼扯着嘴角挤出了一个笑,傲然道:“你们不愿又如何?” “我看上他了,就一定要嫁给他。” 第452章 幕后的眼睛 端阳郡主因触怒端王再度被禁足府中。 院子里除了明面上的侍女,还有不少从前没有的侍卫。 将整个院子看守得严丝合缝。 一只苍蝇都不见得能飞进来。 她的贴身侍女秋月悄悄地打开门槛了一眼,反手将门关上后眼底满是忧色。 “郡主,王爷……” “你想说父王很生气是吗?” 秋月迟疑着点头。 端王岂止是生气? 简直是气得快将房子掀了。 若不是君命不可违,端王盛怒之下不知能做出什么事儿。 端阳郡主闻言面露讥诮,随手将敷在脸上的冰块往地上一扔,讥讽道:“生气有何用?” “懿旨既下,他们心底纵是再不情愿,也只能为我和叶清河准备婚事。” 说话间扯动嘴角惹得脸上的红肿生疼,端阳郡主不自觉的龇了一声,她伸手摸了摸肿胀不堪的侧脸,面上露出了几分愤恨。 “他们如今看不上叶清河,日后我定会过得比任何人都好。” “我一定会让他们所有人都知道,我没选错!” 秋月是从小就跟着端阳郡主的,深知她的脾性听不得违逆之言,闻言只能暂时压下心惊,重新弄了冰块包住帕子递给她,轻声哄道:“郡主说的不错,叶大人清贵温和,来日定会好好待您,只要您与叶大人成了亲,必是琴瑟和谐白头偕老的。” 怒了一日总算是听到了一句满意之言。 端阳郡主心里的怒气散了几分,面上也缓缓浮现出几分少女羞怯。 秋月想着端王妃的话,见她面色缓和了不少才不安地说:“只是,自从您在府中不出,就能再未能与叶大人见过,如今您贸然求下赐婚的懿旨,叶大人会不会……” “他不会。” 端阳郡主打断了秋月的话,抓过帕子捂着脸,用另一只手指了个位置,说:“你去将柜子底下最深处的盒子拿来给我。” 秋月应声去了。 片刻后抱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走了过来。 端阳郡主满心欢喜的将盒子打开,里头装着的是一封信。 不过是寻常信纸,端阳郡主拿出来时却像捧了什么绝世珍宝一般的小心翼翼。 秋月见了此景,忍不住道:“这难道是?” 端阳郡主轻声一笑,珍而又珍的将信纸捧到了心口,闭上眼道:“这便是我敢与世人抗衡的底气。” 若不是收到了叶清河来信的提醒,端阳郡主自己都没想到,可以去求太后成全。 她虽未能与叶清河见面,可正因为有了这封信,端阳郡主这才坚信,她与叶清河是心意相通的。 既是有情相通,就该是两相携好。 她没半分做错。 与此同时,大学士府。 闫修听着来人形容端王之怒,眼里缓现满意之色。 “叶清河是何反应?” “接了赐婚的懿旨后,叶清河就闭门谢客了,外头的人进不去,具体消息不清楚。” “不过据咱们在叶府上的人来报,叶大人似乎对这门婚事不是很满意。” 闫修呵了一声,冷笑道:“此子不堪,心气却比天高,如此断送了官途,他怎会满意?” “只是这么个好苗子,到底是可惜了。” 他在纸面缓缓落笔,大开大合的写下一个绝字,而后才冷声道:“若不是有端阳郡主,这一时半会儿,我还真不能拿他如何。” 来人不屑的笑了一声,恭维道:“还是您有远见,命人仿了叶清河的字迹暗中给端阳郡主送了书信,否则咱们的计划也不能如此顺利。” 闫修轻轻一笑,唏嘘道:“这哪儿是我有远见?” “我也只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来人面露不解。 闫修收笔净手,慢条斯理道:“此事灵感,还是来自林大人的夫人。” “林大人?” “您所说的,可是新科状元林明晰?” 闫修点了点头,接过擦手的帕子慢悠悠的擦去手上的水渍,淡声道:“这位林大人的夫人可了不得,算是个人物。” 之前林明晰返乡,叶清河试图暗中派人加害。 他自以为做得隐蔽,可却没能瞒过闫修的眼睛。 闫修冷眼旁观不插手,是因这两人哪个他都不喜。 谁死了,与他而言都是意外惊喜。 可最后林明晰没死,也没找到钳制叶清河的证据。 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但苏沅是个小性儿的,憋不住气,为报复叶清河,暗暗找了人给端阳郡主送了寄情之物。 这才有了端王怒骂叶清河的事。 苏沅和叶清河都以为,自己所为谁也不知。 闫修就像幕后的一双眼睛,将所有的所有尽收眼底。 如今假冒叶清河手笔给端阳郡主送信,一来是顺理成章的断绝了叶清河的上仕之路。 二来,就算叶清河不久后意识到自己被算计了,也只会以为这是苏沅做的。 谁也想不到他的身上。 可谓是一身分明。 绝无干系。 闫修意味深长的看了坐下人一眼,悠悠道:“何谓权衡之道?” “如今,你可能明了?” 贺然一脸赞服的对着闫修拱手:“闫公高明。” “叶清河不识抬举,坏您大计,有今日之局,也算是他的报应。” 闫修看似唏嘘的摇头一叹,漫不经心地说:“我能将他从泥沼里捧出,自然也可将他就此打下去。” “不过是开始罢了,真正的报应,还在后头呢。” 闫修缓缓闭眼,指尖在椅子的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过了一会儿,贺然才听到他说:“你平日里除了林明晰外,稍微关注一下他的夫人。” 贺然闻言面上带出了几分讶然,却又有些说不出的好笑。 “林明晰虽不可小觑,可一介妇人深居内宅,能有什么本事值得您如此看重?” 听出他话中带着的的不屑,闫修意味不明的啧了一声,玩味道:“一介妇人?” “贺然,永远别小瞧任何人,哪怕她是个你不屑一顾的妇人,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会在什么时候给你怎样的意外惊喜。” 贺然猛地一怔后深以为然的点头,郑重道:“多谢闫公指点,我记住了。” 第453章 偏方不可信 林府。 苏沅看着外边渐暗的天色,眉心挤出了个小小的褶皱。 “还没回来吗?” 管家无奈摇头。 “不曾。” 林慧娘和林传读早早的就出了门,到了这会儿了还不曾回来。 这二人都是初到盛京。 之前也从未像这么晚回来过。 苏沅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正想说要不出去找找时,门口就传来了林慧娘洋溢着喜气的声音。 在她身后的林明晰听见动静,走出来将一件外裳搭在苏沅的肩上,好笑道:“我就说没事儿,你担心什么?” 苏沅伸手将肩上的衣裳拉好,扭头就横了林明晰一眼。 林明晰识趣的打了打自己的嘴,做了个闭嘴的姿势表示自己不多话了。 苏沅这才满意。 他俩拌了几句嘴的功夫,就看到林慧娘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个小罐子走了进来。 见苏沅正好在门口站着,她笑呵呵的对着苏沅招手。 “沅沅快跟我来。” 苏沅好奇的跟了上去,林明晰紧随其后。 进了大厅,林慧娘将手里宝贝得不行的罐子放在桌上。 早一步进屋的林传读拿来了木制的小杵子,还有几张翠绿翠绿的大叶子。 他将罐子的盖子打开,用手里的小木杵伸进了罐子里像捶辣椒似的来回剁。 林明晰探身上前看了看,刚凑近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腥味。 他不动声色的往后缩了缩,笑道:“这是装的什么?” 林传读手上动作不停,嘴里说:“螳螂卵。” 苏沅闻言微微一顿,因惊讶面上甚至带了几分无措。 之前林慧娘说的时候,苏沅还以为他们只是顺嘴一提。 可谁能想,他们竟然真的去寻了。 林慧娘帮着林传读稳住罐子的底部,没注意到苏沅的惊讶,自顾自地说:“沅沅的手不是涂坏了东西伤了吗?土方子就是用螳螂卵裹着这叶子敷上,不出几日一准能好。” 林传读跟着点头,好笑道:“去之前本来是想多找些的,可这时节的螳螂卵实在是少,费了不少劲儿才找到这些,先凑合用上,若是有效,明日我们再去寻。” 听了他们的话,林明晰哭笑不得的摇摇头,无奈道:“伤了自有大夫给的药,这螳螂卵能起何用?” 林慧娘不满的瞪了林明晰一眼,没好气道:“怎会无用?” “你小时候有一次也是抹了东西不受,吃了多少药不见好,最后也是这螳螂卵治好的。” 说这话的功夫捶得差不多了,林慧娘着急的拿起了一张叶子,说:“沅沅快把手伸出来,这药要趁现在刚戳破的时候敷上去效果最好。” 苏沅手上抹着的就是天一给的解药。 她知道不会有什么偏方比解药的效果更好。 可听见林慧娘的话,她半点没迟疑的就把手伸了出来。 还很自觉的将袖子挽了起来。 不等林慧娘有所动作,林明晰就不动声色的摁住了苏沅的手。 苏沅不解的看着他的后背,心里隐隐有些着急。 林慧娘和林传读是好意去寻药。 为了罐子里这点儿东西,甚至连身上的衣裳都被树枝划破了。 若是拒了,定然会让他们伤心。 苏沅压着着急拉了拉林明晰的衣摆。 林明晰像是没察觉似的,顺手接过了林慧娘手里的东西,说:“你们折腾了一日,早就累坏了,敷药的事儿交给我,你们去梳洗一下换身衣裳,准备吃饭吧。” 林慧娘不放心的拧起了眉,质疑道:“你会敷吗?这点儿东西来得可不容易,你别糟蹋了。” 林明晰认真的点头保证。 “敷药我哪儿能不会?” “你们快去吧,再耽搁下去,一会儿饭菜就都凉了。” 饭菜凉了就要重新热。 盛京城中的柴火可不便宜。 林慧娘和林传读没再纠结,叮嘱了几句后就回了自己的院子换衣裳。 他们一走,林明晰单手抱上了腥气扑鼻的罐子,顺手将铺着叶子的盘子拿了起来,头也不回的对苏沅吐出了两个字。 “跟上。” 苏沅不明就里的跟了上去。 回到自己的院子,林明晰想也不想的将罐子里的东西舀了大半出来,就地在花坛上刨了一个坑倒了进去。 苏沅见状急得哎了一声,三步并做两步的冲上去摁住了他的手。 “你干什么?这可是……” 林明晰一言难尽的皱起了眉,唏嘘道:“我小时候抹了东西不受,吃了药不见好,娘去弄了这东西来给我敷上,差点要了我一条小命,引了高热,最后还是大夫的药起了效。” “我那时早慧,大夫跟我说了几句,一直就记到了现在,可大夫估计是忘了跟娘叮嘱偏方之类的不可信,故而时至今日,娘始终觉得,是这玩意儿起了效。” 林明晰将罐子往苏沅的面前凑了凑,戏谑道:“你确定,你要用这东西抹伤?” 苏沅…… 她其实也不是很确定。 毕竟这东西,看起来就很容易感染。 她觉得治好的可能并不大。 可是…… 苏沅表情很是复杂的指了指那个罐子,苦笑道:“可是他们费了好大的功夫弄来的东西,你就怎么扔了,万一被他们知道岂不是要伤心?” 林明晰低头往坑上填土,确定看不出痕迹后拍了拍手说:“所以为了不让他们伤心,你就宁可让自己冒险?” 他指了指苏沅的手,无奈道:“你今日抹了药本就好多了,万一抹了这个弄坏了怎么办?” “为了不让他们伤心,你就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了?” “他们不会希望你这样。” 苏沅没想到林明晰能想这么多,一时间心尖就跟被什么抓了一下似的又痒又酸。 她无措的搓了搓手指,小声道:“那你就这么扔了,万一他们发现了怎么办?” 林明晰重新将罐子抱了起来,说:“不会的。” “只要你不说,他们就不会发现。” 林明晰老神在在的拉着苏沅进了屋,先是让苏沅换了身衣裳。 等她把衣服换好了,拉过她的手,拿了两片盘子里的大叶子,松松垮垮的盖在苏沅的手上,然后又在苏沅茫然的注视中扯了一截纱布,隔着叶子将盖了叶子的地方轻轻的缠上。 缠好后还顺手打了个漂亮的元宝结。 苏沅稀奇的转动着手来回看,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 “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 “不会。” 林明晰拉过苏沅的袖子遮住被缠起来的手,说:“一会儿娘问起,我就说敷药的时候不小心弄脏了你的衣服,这才回房换了一身。” “明日我会跟他们说,我另给你寻到了治伤的药,让他们不要再去找这个东西了,所以……” 林明晰毫无征兆的突然发难,伸手捏住了苏沅小巧的鼻尖,狠声道:“以后不许再做像今日这般的举动,否则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苏沅吃痛的捂住了鼻子,眼里泛着水光,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 她仰头看着林明晰,闷闷的叫了一声:“林明晰。” 林明晰低头看她,眼里俱盛笑意。 “委屈了?” 苏沅揉着鼻子摇了摇头,站起来拉着林明晰往外走。 “走了,吃饭。” 林明晰笑笑任由她拉着走远,快到地方的时候,他才恍惚听到苏沅微不可闻的说了声谢谢。 谢谢你,如此为我考虑。 第454章 混子难寻 天一弄来的解药的确管用。 一日两次的连着抹了五日药,手上骇人的血肿脓疮就以一种令人意想不到的速度慢慢的结了痂。 苏沅本已经做好了手上遍布疤痕的思想准备,可神奇的是疤掉了后手上竟然没留下半点瘢痕。 肌肤如初光滑。 一丝痕迹不留。 苏沅暗暗惊奇的夸了天一几句,继而看着桌上各色各样的雕物开始叹气。 因天一嘱咐过,这伤抹了药后要避风避强光,否则影响疗效。 苏沅已经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待了五日。 而这五日,外头传来的消息没有一个能让苏沅觉得省心。 想做的生意做不了。 想找的人找不到。 皇上给的那本册子上的人,苏沅怀揣着不可言说的期待,让天一暗中去查访了。 可得到的结果不是人早就归天了。 就是多年前就没了音讯。 那么厚的一本册子,一个活人都没能找出来。 左路右道没一个是行得通的,苏沅只能在集市上死磕,希望能找到之前卖雕船的那个摊主,祈祷奇迹发生。 可来福等人天天按着她提供的信息去集市上捞鱼似的来回筛,各种奇奇怪怪的雕物弄回来不少,没一个是苏沅指定的。 苏沅正生无可恋的盯着桌上的东西发愁时。 来福捧着一个盒子走了进来,看清苏沅眉宇间的愁色,他头疼道:“主子,集市上能搜罗的雕物都搜罗到这儿了,您确定没一个是您想要的?” 苏沅打开盒子看了一眼里头装着的各色小玩意儿,头大道:“不是这种摆件……” “我说的是那种大的,大的雕船你知道吗?” 因眼前无实物,苏沅只能凭借记忆里的样子比划了一下,不厌其烦的又说了个位置,费力道:“这么大的,一个看起来特别邋遢的人卖的,集市上真的没有?” 来福面无表情的点头,十分确定地说:“没有。” 他这几日每日八次的往那个集市上跑。 苏沅说的那个集市的路都被他来回蹭得踩出光影了,可就是没找到苏沅说的那个人。 至于苏沅说的那么大的雕船,更是从未见过。 面对他坦然中又夹杂着绝望的眼神,苏沅抬手捂住了脸。 “好吧,我跟你去找。” 来福着急的拦住了她,视线不由自主的往她的手上瞟。 “大人吩咐过,您这几日不能出门,您……” 苏沅绝望的将他扒拉到了一旁,硬邦邦道:“再不出门,我怕那人真的就找不到着了。” 苏沅坚持要动,来福是拦不住的。 然后他灵机一动就想了个法子。 片刻后,苏沅表情空白的看着自己被一个布袋子包起来的手,心情复杂。 “来福,我真是小瞧你了。” 如此清新脱俗的法子都能想出来。 真的很厉害。 来福很坦然的接受了苏沅的夸赞,摸了摸鼻子得意道:“有这袋子罩着,您的手决计是见不着光的,也不会受风,您就放心吧。” “为了不让风透进去,我还特意找了个料子加厚的,保准无事。” 风是进不去了。 可苏沅秀气的手生生被布袋子缠成了个大猪蹄。 或许猪蹄都是美化后的形容。 因为这个造型看起来真的异常诡异。 苏沅表情挣扎的转着手腕左右看了看,想到林明晰临出门前的叮嘱,只能是硬着头皮赞成了来福的奇思妙想。 “你满意就好。” 来福美滋滋的点头说是,屁颠屁颠的跟在了苏沅的后头往外走。 苏沅目标明确的到了集市上找到了记忆中的位置。 然后绝望的发现,摊主早就换人了。 满地的木雕不见了。 如今这位置卖的是包子。 苏沅买了两个包子塞给了刚吃过饭的来福,笑呵呵的跟摊主套近乎。 聊了几句后她才说:“大姐看着眼生,之前不是在这里摆摊的吧?” 摊主笑呵呵的擦了擦手说是,不等苏沅问就说:“夫人眼尖,一眼就瞧出来了,我之前在别的街上卖,刚搬过来不久。” 苏沅笑了笑,状似闲聊道:“之前这里是卖什么的来着?” 摊主吃力的想了想,费劲儿道:“卖菜的?” 苏沅??? 她尴尬的呵了几声,试图唤起摊主遗失的记忆。 “除了卖菜的呢?还有过别的吗?” 废话说了一箩筐,卖包子的没明白苏沅的意思,旁边一个卖糖画的老爷子却笑出了声。 他拿着手里的旱烟杆子吸了一口气,口鼻间蹿出撩撩的白烟,笑道:“夫人是想问那个卖木雕的吧?” 苏沅眼里一亮连连点头。 “正是。” 她转头看向老爷子,笑得无奈。 “不瞒您说,我之前在他手上买过一个雕物送人,收礼的人很是喜欢,想再来买一个时却找不到人了,您知道他如今在何处摆摊吗?” 老爷子啧了一声,一边将旱烟杆子放在脚边敲了敲,一边说:“找不着咯。” “夫人还是买点儿别的送人吧。” 苏沅哭笑不得的啊了一声,好笑道:“为何就找不到了?” “他平时不是在这里摆摊吗?” 瞧苏沅是真的不知,老爷子嗤的笑了笑,抬手指了指现在卖包子的位置,不屑道:“他本就不是在这里摆摊的,你到这儿来找,找不到也是正常。” “那就是个不讲理的蛮混子,纵是有几分手艺,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夫人何必执着?” 苏沅听了这话,再一看老爷子面上不加掩饰的厌恶,心里很是悻悻。 合着你们手艺人之中,还有这种职业歧视? 苏沅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 老爷子打开话匣子后,倒是也不藏着掖着,慢慢悠悠的就跟苏沅说起了那个混子的光辉历史。 集市上的固定摊位,都是要花了银子才能占的。 这本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可那混子自打来了这集市后,就从没守过规矩。 人家摊主一日没来,他就大咧咧的占着人家的摊位不让。 正主来了,也死皮赖脸的占着不走。 有一次有个性子火爆的看不下去与他争执了几句,众目睽睽之下,正主都没碰着他,咣当一下人就倒了下去。 口吐白沫就不起来了! 正主被吓得够呛,生怕摊上人命官司不敢再说,什么也顾不上慌里慌张的跑了。 结果围观的人还没散呢,刚刚倒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人哧溜一下就爬了起来,嘴一抹鼻子一吸,悠悠哉哉的往地上一躺,没事儿了! 此事一过,这人就像是碰瓷上了瘾。 占别人的摊位占得理直气壮就罢了。 一旦发生冲突,躺下就开始装死。 在这儿摆摊求生活的,谁家都不容易,也都怕事儿。 时间久了,若是谁被这不要脸的占了地方,就只能是自认倒霉的回去歇上一日,或者是换个地方凑合着摆。 所幸这混子还有几分良心,知道不能揪着一个倒霉蛋可劲儿嚯嚯,每隔一日,便会主动换一个地方继续丢人现眼。 行踪也总是出奇不定。 换句话说,别说苏沅隔了这么久才来寻,就算是她第二日就来这里找,也不一定能找着人。 苏沅没想到自己惦记了许久的人竟是这么个货色,表情顿时就变得很复杂。 她很是一言难尽的张了张嘴,吃力道:“那您知道,他近日在何处嚯嚯人吗?” 第455章 我是不是该尊称林夫人? 老爷子对苏沅的形容很是满意,啧啧啧的摇摇头,说:“那可不一定。” “这不过那混子每日都出摊,哪儿人多热闹就去哪儿,只是具体地方不定。” “这附近热闹的街市好几条呢,一处找不着你换一处找,逢人就问那个臭不要脸的混子在何处,定能找到。” 老爷子这话没什么实质性的线索。 可到底是框定出了个大致范围。 起码比苏沅盲目的大海捞针强。 苏沅感激的连声道谢,带着神色恍惚的来福往回走。 走出去好一截了,来福实在是没忍住,小声问:“您找那个混子到底是找来做什么啊?” “会做雕船的手艺人无数,何必非找这么个不要脸的呢?” 苏沅生无可恋的转头,对上来福真诚且充满了疑惑的目光,一时语塞。 她到底应该说些什么? 四目相对无言半晌,苏沅认命似的一摆手,苦笑道:“总之你别管我找他做什么,一定要把这个人找到。” 来福眉毛飞了起来:“非他不可?” 苏沅沉重点头。 “非他不可。” “为什么呢?” “因为除了他以外,我能找到的都死了。” 苏沅绝望的挤出了一个冷笑,字字咬牙切齿。 “不努力找到他我能怎么办呢?难不成你要去撬人的棺材板扰人死后清宁吗?” 来福…… 来福被苏沅的话震得一愣一愣的,心不在焉的跟着苏沅开始了艰辛的找混子之旅。 老爷子说的不错,这人的臭名的确很是响亮。 说做木雕的无人知晓。 一提是那个占别人摊位的,问到谁,都是一脸相同的愤怒。 显然是被祸害得不轻,劳苦大众心里很苦。 苏沅和来福辗转于各个摊位,被迫听各色摊主吐槽了半日的愤怒,最后依然没能找到半点有用的讯息。 走出集市时,苏沅耳边回响的都是众人对混子的控诉。 声声含愤,字字刺耳。 犹如魔音灌耳经久不散。 来福也被荼毒得不轻,一走三叹的开始忧伤。 “主子,咱们都找了两个集五条街了,这样找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苏沅回头望了一眼人来人往的街市,想了想自己备受折磨的耳朵,痛定思痛地说:“不找了。” 来福喜出望外的睁大了眼。 下一秒就听到苏沅说:“咱们明日再来。” 来福一瞬间经历了希望和绝望,看着踌躇满志的苏沅,苦哈哈的扯了扯嘴角,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苏沅抢在他开口前说:“明日将画舫上闲着的人都叫出来,按今日的法子找。” “一个摊一个摊的盯着找,我就不信了,这么大个臭名昭著的活人还能丢了!” 苏沅主意已定,来福劝无可说,只能是一边走一边走在心里盘算,明日一定要多叫上几个人来帮忙。 否则照今日这种模式找下去,不等找到苏沅心心念念的混子,他可能就要先精神失常。 苏沅想着出都出来了,索性走一趟红袖招看看情况,顺便视察一下成衣铺子,免得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又出什么岔子。 所以两人回程的半道上又转了方向。 苏沅想得挺好,可刚到渡口,不等靠近画舫,远远地就看到岸边站着许多人。 往日这样的情形并不少见。 可今时不同往日,此时见了这么多人苏沅心底就不受控制的开始打鼓。 红袖招最近都不营业。 这么些人哪儿来的?! 苏沅和来福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凝重,拔腿就朝着画舫跑过去。 画舫里,管事垂首不敢看眼前的人,嘴里发苦又不得不谨慎道:“木夫人,您今日前来,不知为的是何事?” 画舫不久前刚被木家告了砸了,给众人留下的阴影极深。 今日传说中的木夫人亲自来了,刚得着消息,画舫里惊魂未定的姑娘们早早的就躲到了后头。 独留管事一人在此眼巴巴的望着。 木夫人没注意到管事的紧张,左右看了一眼,不解道:“早先听闻红袖招品目极多,怎地今日没见着?” 货架上空荡荡的,桌子椅子不是瘸的就是歪的。 整个画舫上还没几个人,这跟传闻中似乎不太相符啊…… 管事是个憨实人,木夫人这么问了,他也就老老实实地答:“画舫上的货都是从浣纱城千里迢迢运来的,月初刚送到,就被顺天府的砸了一通,如今什么也没剩下,自然是没什么好东西可摆出来见人了。” 此言一出,满室皆寂。 红袖招被打砸一事,木夫人是真的不知情。 毕竟顺天府行事是不需跟她细说的。 她也无心知晓过多。 她之前一直专注于木晴的伤。 后来又专心致志的跟黑心黑肺的王家斗法,跟杨家退亲。 忙活到今日想起来找人道谢,见了此景难免疑惑。 这会儿听了管事的话,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是自己造的孽,面红耳赤语塞到说不出话。 管事低着头看不到她的表情,自顾自的幽幽一叹,苦笑道:“小的等人奉了上头的命,这一月都是不开张的,故而您今日前来招待不周,望夫人莫要见怪。” 木夫人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洞窜进去,闻言连连摆手。 “你误会了,我今日本是想来找苏先生致谢,顺便在画舫上添置些东西的,可没想到……” 她艰难的停顿了一下,极力笑道:“既是暂时无货可卖,那不知可否替我跟苏先生递个口信?” 管事闻言微微一顿,奇怪道:“夫人想见我们老板?” 木夫人捏着帕子点头。 “苏先生与我有大恩,我在家中设了酒宴,今日特来相邀,想请苏先生去吃上两杯水酒,也算是我们一家的心意。” 管事正想说什么,转耳间听到外边起了熟悉的声响,自然的往后退了一步,说:“我们老板来了。” 木夫人惊讶的啊了一声,下意识的朝着门口看了过去。 苏沅急色匆匆的走了进来,张嘴就问:“好好的外头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又出什么事儿了?” 管事尚未答言,苏沅就与坐在一旁的木夫人对上了视线。 苏沅今日出门时,穿的是女装。 虽是白色的,样式也不复杂。 可这是裙子。 女娃娃才穿的裙子。 她还梳了妇人的发髻。 戴了林明晰送的簪子。 只要眼前之人不瞎,就能看出她是男是女。 木夫人知道红袖招的老板是谁。 刚刚管事说这是老板。 她脑海里火花哗啦啦闪过,带起一阵白光,突然间就明白了什么。 木夫人瞠目结舌的盯着苏沅。 苏沅反应过来的一瞬惊得脚指头瞬间抓地,想也不想的捂着脸转身就要走。 “站住!” 苏沅脚步生生一顿,一个踉跄险些直直的扑了下去。 木夫人不顾仪态的冲上来将她扶住,可肢体接触的刹那,两人胳膊腿都是僵的,活像两个木偶连在了一起。 一动不动。 死一样的沉寂过了好一会儿,苏沅正绞尽脑汁的想法子开脱时,木夫人略带试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苏先生?” 苏沅无声张大了嘴。 木夫人语带微妙的笑意:“还是说,我改尊称一声林夫人?” 第456章 先生变成了夫人 一刻钟后,一时走不了的苏沅和木夫人坐在相对安静的小厅里,大眼瞪小眼的面面相觑,空气里萦绕的都是死一般的寂静。 许是苏沅眼中疑惑过于明显,木夫人轻轻一笑,玩味道:“你可是在想,我为何能认出你?” 苏沅尴尬的笑着点头。 她起先想避开,也只是不想让人知道,红袖招的老板是个女子。 但木夫人能一口叫出林夫人三个字,这真的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自认没在木夫人面前露过马脚,一时叶想不到她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刚刚坐下这会儿,她看起来面上没什么起伏。 可脑瓜子里响起的全是铺天盖地的风暴。 她掩饰情绪似的掩嘴咳了一声,将来福送上来的茶往木夫人的手边推了推,干巴巴道:“这茶是从浣纱城送来的,听说还不错,您尝尝?” 木夫人很给面子的端起茶抿了一口,而后才带着惊奇,慢条斯理地说:“你或许对我没印象,但我确实是见过你的。” 苏沅茫然抬头。 “什么?” 木夫人被她这反应逗笑了,乐不可支地说:“你大婚的时候,我在场。” 木家虽说是朝中老臣,可也避不开人情来往的风俗所缚。 林明晰是朝中新贵,又有皇上赐婚的荣耀,大婚当日,朝中来了不少官家人。 木夫人便是宾客中的其中一位。 她虽与苏沅素未谋面,可因儿女双全家福双在,大婚那日被请了婚房与新嫁娘作陪。 苏沅那日全程盖着盖头,也看不清来了什么人。 可盖头揭下的那时,木夫人却看了个清清楚楚。 今日认出苏沅,也并非巧合。 她难掩惊奇的笑了笑,感慨道:“那日我还曾与交好的夫人感叹,说林大人好福气,竟得了这么个貌美娇娘,可不曾想,林夫人不光是有容貌,能力本事也是一项不弱。” 若是没本事,怎能撑得起红袖招这么大的牌坊? 苏沅没想到问题出在这里,竭力自然的笑了几声,谦虚道:“您过奖了,只不过是些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罢了,哪儿算得上是有本事?” 木夫人闻言失笑摇头,将手中茶盏放下,轻轻地说:“有本事就是有本事,夫人何必自谦?” 这满盛京城的官家夫人不少,嫁妆里带了买卖铺子的人也大有人在。 可能将铺子经营如红袖招这般的,却只有苏沅一个。 这不是本事是什么? 苏沅一是语塞不知说什么好。 眼角眉梢全是抹不开的尴尬。 木夫人也很是识趣,见苏沅不愿多谈,自然而然的转移了话题。 “其实我今日前来,是有事儿想与夫人说。” 苏沅听到夫人两个字就头皮发麻,赶紧摆手道:“您不必客气,直接唤我苏沅就好。” 木家大人官职远超林明晰。 又是京中望族之后。 木夫人儿女都与苏沅差不多大,直呼苏沅的名字也不算失礼。 她唤苏沅一声夫人是客气,苏沅若真的顺着杆子往上爬了,才是真的失了礼数。 大约是没想到苏沅会是这个反应,木夫人念念有词的动了动嘴唇,轻声而笑。 “苏远。” “苏沅。” “之前是我一叶障目了,早该想到的。” 苏沅说不出什么滋味的咧嘴一笑,没了之前在木府的沉稳,眉眼间倒是添了一丝女儿家特有的娇憨之气。 木夫人见之心中莫名生喜,温和道:“你与我女儿差不多大,既如此,我就托大唤你一声沅沅?” 苏沅笑着连连点头。 “您随意就好。” 木夫人好笑得不行的摇摇头,轻轻道:“我今日前来,一是来致谢,二者,就是想来邀请你去府上吃席。” 苏沅闻言懵了一下,像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木夫人的眼眶慢慢的染上了一丝红,起身郑重其事的对着苏沅福身而拜。 “多谢对我女儿的相救之恩。” 苏沅原本坐得好好的,见她此举吓得像是屁股底下摁了钉子似的唰的一下就弹了起来。 她手脚并用的将木夫人扶起,哭笑不得地说:“您这是作甚?” “有什么话好好说就是,我年纪轻辈分小,哪儿禁得起您如此相待?” 木夫人本是还想再拜,苏沅却死死地拉着人不让动了。 她苦哈哈的挤眉道:“您就饶了我吧,若是让我家里那个小古板知道我今日受了您的礼,回去不知怎么数落我,有什么话坐下来您慢慢说,我听着就是。” 木夫人拜也拜不下去,原本满腔的情绪也被苏沅的话打得乱了套,只能是忍着笑坐好了。 苏沅见她坐下了,扭扭身子在她旁边坐下。 然后就听到木夫人说:“晴儿的伤前后请来了不知多少大夫,都说医药无治,只怕是好不了了,我眼睁睁的看着她的伤一日重似一日,不知受了多少煎熬,她的伤最后能好,全亏了你送来的药。” 苏沅送药上门时,木夫人本也没抱多大的希望。 就是想着死马当作活马医,不管什么法子总要试一试。 可谁也没想到,那药单是用了两日,木晴脸上的伤就有了明显好转的痕迹。 用足了八日,虽是还没好彻底,可请来了数个大夫瞧了,都说可大好。 不必过分担心。 这样的结果出乎了木家所有人的预料。 也让他们全家发自内心的感激苏沅的送药之恩。 木夫人压着眼底的泪意艰难的呼出一口气,沙哑道:“若无你送来的药,晴儿只怕是活不下去了,你或许不愿居功,但你真的是救了晴儿的命,也是救了我的命。” 眼看木夫人就要落下泪来,苏沅头疼地说:“药能用得上便是药的福气,这是好事儿,您何必伤怀?” 木夫人低低一笑,重重点头道:“是啊,这是好事儿,我该高兴才是。” 她指了指带来摆在桌上层层叠叠的盒子,笑道:“你于晴儿,于木家都有大恩,不得不谢,来之前我准备了些礼物,想着是用得上的,可如今……” 她好笑地停顿了一下,戏谑道:“只是备礼之前不知你是女儿身,准备的都是男子的东西,你是用不上了,带回去送给林大人也可相宜。” 苏沅送药前没想过收礼。 此时也不是很想收。 她为难的搓了搓手,笑道:“您这就是客气了,我……” 第457章 夫人外交 “沅沅。” 这两个字一出口木夫人心情舒畅之下笑意更浓,说:“都说长者赐不可辞,我托大算是个长辈,你不至于如此不给面子,还要让我将这些东西辛苦带回去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沅再推托就是不给面子。 苏沅迟疑了片刻,无奈起身对着木夫人拱手致谢:“那恭敬不如从命,谢您厚意。” 她忘了今日是女儿装扮,做出来的男子动作看着就让人心底生笑。 木夫人好笑得不行的唤了声沅沅。 苏沅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闹了乌龙,顶着张大红脸仓促将手贴在了腰间,不是很熟练的对着木夫人轻轻福身。 “谢过夫人。” 木夫人赶紧伸手将她扶着站好,很是流畅的拉住了她的手,笑着说:“另外就是想请你到家里去吃饭。” 像是猜到苏沅会说什么,木夫人不等她开口就道:“不过是家常水酒,寻常宴席,不可推辞。” 苏沅尴尬的杵着没动。 木夫人自顾自的笑着说:“明日午时,我就来接你?” 苏沅连连摆手:“不必不必,我自己去就可。” 木夫人满意颔首,说:“如此更好,那我明日就与晴儿在家中候你?” 苏沅扯着嘴角露出个局促的笑,轻轻地说:“好好好,我明日定然准时到。” 正事儿说定了,木夫人就要起身走了。 苏沅亲自将人送到了门口,看着她上了马车这才折身返回。 木夫人回到府上,进门就看到了在花厅中坐着的儿子和下朝归来的木大人。 见她回来了,木峰心切的站了起来,连忙问:“娘,苏先生可请到了?” 木大人虽是坐着没动,可眼中也流露出了些许期待。 木夫人捂着嘴笑出了声,意味不明的看了木峰一眼,好笑道:“请到了。” 木峰大喜过望的连声说好,拊掌而笑:“我与爹爹明日都告了假,只等着苏先生到了就可招待,明日定要好生感谢苏先生大恩才是,否则……” 似是不愿多提过往,他笑道:“无论如何,都不可让苏先生觉得咱家失礼。” 木大人赞同的跟着点头,说:“此言甚是,咱家之前对苏先生多有误会,此次定是要将误会解除,好好致谢。” 木夫人等他们父子说完了,这才悠悠道:“你们的心意是好的,只可惜,明日你们的假只怕是白告了。” 木峰不解皱眉,忐忑道:“难道是苏先生不愿?” 木夫人摇摇头,说:“这倒不是。” “哎呦,娘,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卖关子?到底怎么回事儿?” 木夫人忍了一路的笑终于是爆了出来,在木家父子茫然的注视中哈哈笑够了才说:“因为这苏先生,并非先生,而是夫人。” “既是女宾前来,如何轮得到你们父子前去招待?” 木家父子瞠目结舌的说不出话。 木夫人忍着笑说:“这苏先生,本是新科状元林明晰的夫人苏沅,只是不知为何,化为男子在外走动,我今日去,凑巧碰上了真颜,这才知是闹了个天大的误会。” 说好的先生,变成了夫人。 自然是由家中女眷招待才显体面。 木大人不愧是经历过朝堂风浪的人,稍微迟疑了一下就说:“既是林大人的夫人,那更是不可慢待。” “这样,一会儿我亲自写一张帖子,木峰你亲自给林大人送过去,就说邀请他们夫妇明日前来府中做客,届时你娘和你妹妹招待林夫人,我和你招待林大人,如此更能显出咱家的诚意。” “好。” 苏沅回到家时,木峰送来的帖子已经到了林明晰的手上。 林明晰入朝时间不久,与这位木大人素来也没什么交往,突然收到了这么一张帖子,他心底正狐疑时,苏沅就回来了。 他将手里的帖子随手一放,对着苏沅招手。 等苏沅走过去,看清苏沅手上缠着的布袋,他的眼底控制不住的浮现出点点笑意。 “这主意谁想的?” 苏沅撇嘴:“来福呗,除了他谁能想到这么诡异的法子。” 法子虽是诡异,可的确是抗风避光。 苏沅吐槽了一路,到底是没摘下来扔了。 她往林明晰的身边蹭了蹭,看到桌上精致的帖子好奇眨眼。 “这是什么?” 林明晰顺手将她拉到了怀里抱着,单手绕过她的腰将帖子打开,说:“木大人的公子亲自送来的,说是请咱们明日去府上做客。” 苏沅没想到木夫人回去后还能郑重其事的送来张帖子,当即就愣在了当场。 林明晰见她神情不对,轻笑道:“跟沅沅有关?” 苏沅头大的嗯了一声,闷闷的将木夫人找上门去的事儿说了一通,苦笑道:“我本是想推辞的,可实在是推不过,不瞒你说,我来时还带了一堆礼物,全是木夫人送去的。” 林明晰脑海中微光一闪就大致明白了这是为何,轻笑道:“如此看来,木小姐的伤想来是好得差不多了。” 苏沅漫不经心地点头说是。 “应该是好得差不多了,不过咱们明日真的要去?” “那是自然。” 林明晰抬手帮苏沅略显凌乱的头发理了理,轻声道:“我在京中为官,你是我的夫人,少不得要与京中的女眷们打交道,这次结了善缘,也是好事儿。” 不管是苏沅还是林明晰,在京中都无根基。 但想在京中立足,就免不了与这些人打交道。 南歌离之前怕苏沅吃亏,故而在大婚时特特嘱托了人与苏沅示好,可苏沅对此像是并不是很在意。 如今木夫人主动抛出了橄榄枝,就算是起了个好头。 起码来日,再有类似的场合,苏沅到了女眷的席位上,也不至于真的两眼一抹黑谁也不认识。 苏沅也可更快的融入盛京城官家夫人的圈子。 对她而言有利无弊。 而且以木家今日行事来看,这一家人也不是什么善恶不分的恶人。 有些来往也是不错的。 苏沅稍微一想就明白了林明晰的意思。 夫人外交,一直都是一门玄学。 有总是比没有好。 苏沅将帖子来回看了一遍,往桌上一拍,说:“那就去!” 第458章 第一个朋友 次日午前,苏沅和林明晰收拾妥当,二人准时来到木家府前。 为表诚意和重视,早早的木大人就携全家众人在门前等候,见人到了,笑吟吟的举步上前。 “林大人和夫人前来,乃吾家之幸。” 林明晰拉着苏沅侧身避开了木大人的礼,拱手笑道:“大人客气了,今日能得您相邀,是我们夫妻二人的荣幸才是。” “劳您操办,我二人心有惭愧。” 木大人闻言摸着下巴上的胡子哈哈一笑,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朗声道:“来至是客,林大人何须如此客套?” “家中已备下酒宴,二位请随我来。” 林明晰和苏沅笑着点头,跟在木大人的身后进了大门。 进了府门,按规矩就是男女分席。 林明晰随木大人和木峰在前头,苏沅随木夫人至后院。 两人分别时苏沅忍不住拉着林明晰低声说了几句话。 刚错开走没几步,木夫人就笑出了声。 感情好的夫妇木夫人不是没见过。 只是好到林明晰和苏沅这般,两人站在一起时谁也掺和不进去的那种氛围,木夫人当真是第一次见。 她打趣似的看了苏沅一眼,好笑道:“之前大婚时,有幸得见林大人对夫人的情深义重,当时就觉感慨,今日得见二位情浓难舍,这方知当日所见不过尔尔。” 苏沅听到这话耳根立马就染上了一丝抹不开的红,搭上今日装扮,更显俏丽几分。 她不太自然地说:“您这话就是在取笑我了,谁不知您与木大人才是情眷深浓,我跟林明晰这算得了什么。” 苏沅上次来一身男子装扮,哪怕是立于逆境也可淡定自如,镇定自若的样子给木夫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今日被打趣几句便显了女儿家的娇俏,与那日主掌大局的样子截然不同,反差极大惹得木夫人好笑不已。 她深知小年轻禁不起打趣,逗了几句见苏沅面红耳赤的,就心情愉悦的转移了话题。 “晴儿本是有意随我们到门前接你的,但我考虑到她的伤虽是好了不少,可抹了药的地方要避光避风,在门外不便,就让她在厅里候着了,咱们这时候进去,正好能见着。” 木夫人笑吟吟的握住了苏沅的手,温声道:“晴儿性子过分温婉,是个三棍子打不出声的闷葫芦,不过你们二人年岁相仿,都是年轻人凑到一起想来也能聊,往后你若是得了空闲,不如时常走动,我们两家常来常往的,也好让晴儿多个闺中的密友。” 苏沅听了这话微微一怔,好笑道:“木小姐是矜贵人,我只不过是个市井泼皮,如何能……” “啧,沅沅这话可是嫌我女儿无趣?” 木夫人打断了苏沅的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咬牙道:“若是晴儿能有几分你的本事,何至于被人欺辱至此?” 木晴的遭遇苏沅知道内情,生怕引起木夫人的伤心事儿,赶紧笑笑就说:“您都这么说了,只要木小姐不嫌弃,日后我定然是要多来叨扰的。” 两人说着话到了花厅,木晴笑眯眯地问:“姐姐这话可是当真?” 苏沅愣了一下。 木晴认认真真的对着苏沅福身一拜,语带感激。 “木晴多谢姐姐相救之恩。” 苏沅三步并作两步的将人扶了起来,哭笑不得地说:“不必客气不必客气。” 她回头看了木夫人一眼,很是无奈。 “夫人既是将我看作后辈,可别再如此拜来拜去的了。” 这样来来回回的,苏沅真的是禁不起惊吓。 她这幅讨饶的样子实在好笑。 木夫人见了捂着嘴低低的笑出了声。 她说:“晴儿比你稍小些,拜一下也是应当,受了妹子的礼,不折福气。” 木夫人和木晴一左一右的拉着苏沅进了花厅。 花厅里的丫鬟依次将准备好的酒菜一一摆上。 在场的几人都是随性的,起了话匣子打开了话头,聊起来也算尽兴。 木晴性子温婉,说起话来温声细语,不快不慢很是和煦。 苏沅虽是不太通晓诗词之道,对世家贵女中感兴趣的话题也不是很了解,可她眼界开阔,性子谦和不卑不亢。 哪怕是木晴说到自己不了解的地方,她也会很认真的听,时不时的说上两句,不让人觉得失礼的同时,又能恰到好处的表达自己的见解。 相处起来极为舒服。 虽出身不显眼,可待人处物皆是不差。 木夫人看着苏沅,眼底的惊喜越发浓重。 她之前只知苏沅有无双美貌,如今得见方知,能让青年俊秀林明晰放在心尖上的人,的确是与常人不同。 起码,这份坦诚的心性,就是很多人都不曾有的。 这样的人物,想在盛京城中有一席之地,需要的只是时间。 酒足饭饱后,木晴早已欢喜得不行的拉着苏沅叫姐姐。 等将苏沅送走时,眼底都满是不舍。 她执意要将苏沅送到门口,苏沅笑着将人拦住了,说:“等你伤尽数好了,有空就可来找的,若是不方便出门,就遣个丫鬟去红袖招给我传话,我得了消息来找你便是。” 木晴依依不舍的扯了扯她的袖子,期待道:“姐姐说的是真的?” “那是自然。” 苏沅大气的拍了拍她的手,说:“就凭你今日唤的这声姐姐,来日红袖招有了什么新鲜玩意儿,我定第一时间给你送到,你喜欢什么咱就拿什么。” 木晴平日里接触的多是个讲一句话都要在肚子里打三个弯的贵女,苏沅这样的爽利性子,她当真是头一次见。 她好笑得不行的看了一眼掩不住笑的木夫人,撒娇似地说:“母亲可听到了?” “以后姐姐若是反悔了,您可得记得给女儿做主。” 木夫人乐不可支的连声说是。 将木晴劝在了屋内,亲自将苏沅往外送。 两人走出没几步,就看到了在不远处等着的林明晰。 陪林明晰站着的木峰见苏沅来了,很是识趣的垂首往旁边侧了一步,笑着说:“林兄等的夫人到了,我就不在此耽搁你们的时间了。” 林明晰回头看着苏沅笑了一下,拱手道:“今日多谢木兄款待,来日得空,定设席以待客前来。” 木峰笑着应了好。 跟木夫人说了几句话,亲自将苏沅和林明晰送到了门口,看着他们离去了才转身进屋。 第459章 相交 回家的马车上,苏沅难得的有些兴奋。 她抓着林明晰的手叨叨叨的说个不停,言语间全是对木晴的喜欢。 林明晰眉眼含笑看着她,等她说累了,将手里的茶杯递过去,笑着问:“与木小姐性子相投?” 苏沅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茶,得意一笑,扬眉道:“那是,我人见人爱。” 林明晰忍着笑握住了她的手,说:“这算是你进了盛京城后的第一个朋友?” 苏沅用力点头。 她在盛京城的时间不算短,可说得上话的朋友当真没有。 这次来前,她本还担心聊不到一起去冷场了多尴尬。 可事实证明,她真的多虑了。 出身大家的贵女,也并非人人都是眼高于顶之辈。 想到温婉怡人的木晴,大气爽利的木夫人,苏沅一言难尽的啧了一声,鄙夷道:“这么好的姑娘看不上,非要弄那些个下作手段来害人,杨家公子和王家小姐也是罪有应得。” 这二人一人觊觎别人未婚夫,一人不惜毁姑娘容颜来达成目的。 事发后,王家辞官归乡,杨家子声名狼藉入狱,可谓是将害人终害己这一真理践行到了实处。 实在活该。 面对苏沅的嘲讽,林明晰不予置评的笑了笑。 苏沅今日兴奋得有些过度,说了会话就控制不住的开始打哈欠。 林明晰将她的脑袋摁到了胸口,低声道:“闭上眼休息会儿,等到了我叫你。” 苏沅困兮兮地说是,放软了身子软趴趴的倒在了林明晰的身上。 林明晰将车上放着的一件外裳搭在她的身上。 等怀中之人的呼吸逐渐平稳,眼底缓缓浮现出淡淡的凝色。 不管木大人所说是真是假,南正奇等人,都必须马上离开盛京城。 一旦迟了,只怕是要生乱。 送走了林明晰和苏沅,木家人坐在了一起闲聊。 木峰父子对林明晰的印象极好,说及时言语间都是推崇。 木晴不甘示弱的跟着夸苏沅,一时间满室说的都是林家夫妇,惹得木夫人不住的笑。 她咳嗽了一声示意这几人消停些,叹了一口气才说:“这二人越好,我这心里就越是过意不去。” 见木峰等人不解,木夫人忍不住苦涩道:“当日我一时气不过,拿了你爹的帖子去顺天府报案,顺天府的人见风使舵,到了画舫上不问红白就是一通打砸,我昨日去时,曾风靡一时的红袖招满室俱寂,一人也无,画舫也被打砸得七零八碎的,不知毁了多少好东西。” 之前的事儿,苏沅受的是无妄之灾。 真相大白后,她就是拟了册子来木府讨赔也是应当。 可苏沅和林明晰对此一言都不曾提及,全然像是没这回事儿。 他们不说,可这事儿不能当做没发生过。 木夫人想及面上忍不住带了惭愧之色。 她苦笑道:“我昨日回来后,特特让人去外头打听了,外边的人之前对红袖招有多推崇,如今言语间就多是不屑贬低,照这么下去,沅丫头的买卖不知何事才能重回正轨,说到底,世人对红袖招的误解,全是因我家而起,长此以往,损失岂止是一点半点?” 事情到了这一步,是谁都没想到的。 木峰为难道:“那要不,核算一下画舫的损失是多少,咱们想法子将银子送过去?” “就算是为时已晚,可该有的赔罪姿态,还是要有的。” 木夫人忍无可忍的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以为我没想过?” “沅沅之前不提,今日不提,便是不愿多提此事,贸贸然的将银子送过去,这算什么?” 别到时候赔罪不成,反倒成了误会。 木峰语塞说不出话。 木晴着急插嘴:“娘,不可直接送银子去,拿银子了事儿,这不是坏人情分吗?” 说着她还忍不住剜了木峰一眼。 木峰悻悻的摸着鼻子不敢吭声。 木夫人点了点头又开始发愁:“而且沅沅有这么大个铺子,必是不缺银钱俗物,拿了这些东西上门,哪儿算得上赔礼?” 木大人沉默了半晌,想了想提议道:“晴儿的生辰是在下个月?” 木夫人眼底一亮。 “你的意思是说?” 木大人轻声一笑,说:“晴儿刚退婚,外头多有谣传,说晴儿容貌尽毁后半生再无指望,你之前不是还说,想给晴儿大办一场生辰宴吗?” 木夫人拍手而笑,说:“这法子好。” “届时咱们将生辰宴定在沅沅的画舫上,一是可以打消外界对晴儿的谣传,二是可以彰显出咱们对红袖招的态度,证明晴儿之事与红袖招无关,一举两得,绝佳之法。” 木晴欢喜的跟着点头,说:“如此甚好,我这就去给沅姐姐写信!” 木晴欢天喜地地跑了。 木夫人见状摇头失笑,无奈道:“沅丫头极合我眼缘,也与晴儿性子相合,这二人日后些来往,我也尽可安心了。” 木峰迟疑了一下,纠结道:“可是世人皆言士农工商,商为次末,林夫人亲营商道,晴儿若是与她来往过密,万一被人知晓了,只怕是……” “峰儿。” 木大人打断了木峰的话,沉声道:“世人皆有误解,但是你不可人云亦云。” “从商怎么了?林夫人小小年纪能经营起这番基业,这便是本事,无关乎男女方法,木家所结交之人,只求心性正,品行端,不得在意旁物其他。” 木峰一脸惭愧的低声应是。 木夫人笑着道:“你爹说的对,这盛京城中魑魅魍魉数不胜数,人心诡谲设计不堪,你见得还少吗?” “旁人怎么说是他们的事儿,可咱们认定的,就该是咱们的事儿。” 木夫人唏嘘了一下,感慨道:“再者说,谁都说经商不堪,可这盛京城中的富贵人家,谁家里没点儿通商求财之道?又想得了银钱富贵逼人,又嘴上说着清高不屑银钱俗物,表层皮雅内里腐朽,浑身散发着的都是臭味儿,算什么雅贵之人?” “我瞧沅丫头求财有道,坦率无阴,怎么都比那些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真小人强得多。” “晴儿与她相交,我身为母亲欢喜得很。” 第460章 为何害我? 从木家回来后的第二日,苏沅就收到了木晴的信。 苏沅盯着信看了片刻,稍微一想就大致明白了木家此举的意思。 她最近本就在为红袖招如何重新开业的事儿发愁。 有木家在前做样,关于红袖招因质量问题,得罪了京中权贵一说的传言自是可不攻自破。 绝大部分的烦恼都可瞬间解决。 苏沅想了想就把在外头辛辛苦苦找人的来福叫了回来。 来福听完她的话,面眼间露出了为难之色,忍不住迟疑道:“您说的这个主意是好,可木小姐的生辰宴受邀之人定不在少数,咱们的画舫不大,总共就能装得下那么些人,这万一来宾多了,咱们可不一定能应付得来。” 还有就是官家人办席,林林总总的讲究颇多。 从坐席次序,到上几个凉菜几个热菜,包括喝的什么茶,琐碎规矩不知有多少。 画舫上的人本就不多,地方也不大。 要是真想将桌子支起来,将席面办得漂漂亮亮的,其中的难度绝对大过开门做生意。 苏沅也知来福说的是实话,可怎么都不想放弃这样的机会。 她纠结了一下,说:“画舫上外头能放桌子的地方,最多能摆几桌?” 来福竖起一只手,语气笃定:“最多三桌。” 桌与桌之间不能相隔太近,人与人之间还要提前留出合适的距离,方便人群来往交谈。 三桌已经是极限了。 苏沅皱眉:“一桌能坐几人?” “顶天了能坐六个,而且这还是挤着坐的。” 苏沅又看了一眼木晴的信,摇头道:“位置不够。” 木晴邀请的多是京中贵女,但凡是有所来往的,情分差不多的,基本上都请到了。 杂七杂八的算下来,怎么也有二十出头。 这还不加上各家小姐带的丫鬟侍女。 到时候人呼啦啦往上一站,这点儿地方压根就不够。 别说是借此将红袖招的牌坊重新捡起来了,不被人嘲讽小气都是好的。 来福愁眉不展的跟着叹了一口气,双手揣着发愁道:“那如何是好?” 苏沅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画舫的大致构造,果断起身:“去画舫瞧瞧。” 半个时辰后,一身男装的苏沅和来福顺利抵达画舫。 苏沅来来回回里里外外的看了一圈,坐定后就说:“摆桌子地方的确是不够,但是咱们不摆桌子应该就能行。” 来福闻言表情诡异,挣扎一瞬为难地说:“不摆桌子?” “主子,从古至今就没听说过谁家摆席不展桌的,您这不是闹着玩儿呢吗?” 宾客喜气洋洋的来吃席了,结果进屋一看发现连一张桌子都没有。 那画面光是想想,来福就觉得非常的窒息。 苏沅被来福苦大仇深的语气逗乐了,曲起指节敲了敲桌面,好笑道:“谁说不摆桌就不可办席了?” “咱们这是第一次摆席,自然不能与寻常宴席相似,不弄出点儿新鲜玩意儿来,怎么能获取贵女芳心?” 坐席摆不开,不摆坐席不就行了? 来福不明所以的看着苏沅。 不大的眼睛里充满了疑惑。 苏沅让人取来了纸笔,靠着自己粗糙得简直难以确认的画技,将画舫前方空出来的地方勾勒了一下,在相应的位置一一标上文字。 然后在来福茫然的注视中轻声解释:“画舫前头板子上的空地足够宽敞,只是摆大桌不够,你去想法子弄十张能坐三个人左右的小桌子,里头外头分别摆上一些,不指定位置,这样咱们就不用操心来宾的坐次问题,人家来了后愿意与谁坐一起就跟谁一起,全凭意愿。” 她用笔尖在纸上画了一个圈,说:“这个位置,马上找人来量了大小后订制一个圆形的展架。” 像是怕来福没理解自己的意思,苏沅放下笔用手比划了一下,转身指着身后的架子说:“大概就做成这般模样,掏空的位置必须能放下菜品,而且要人站着就能看清盘子里装的是什么,伸手就可取到。” “最后咱们按冷盘,热菜最后是甜品点心的顺序,依次往架子上放不同的菜色,有谁想吃什么,就可自行来取。” 来福大概明白了苏沅的意思,可眉毛打结得更加厉害。 他扯着嘴角苦笑,说:“来的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她们能乐意自己端着盘子来取吃的?” 苏沅好笑:“这有什么不愿意的?” 若是个自己在家常动手的,或许对这种模式不感兴趣。 可越是这种没动过手的,偶尔有了动手的机会,才会感到新奇。 苏沅要的就是这种新奇。 她努力回想着现代自助茶点下午茶的模式,咬唇道:“将咱们店里的姑娘们叫来培训一通,届时换上同样的衣裳,作相同的打扮,分别站在不同的位置,随时盯着架子上的东西,一旦少了什么,就立马补上,冷盘点心不能缺,热菜不能凉。” “菜品不论大小,一定得往精致了做,好不好吃是次要,好看才是要紧。” 女人多是视觉动物。 只要想法子抓住了眼球,味道就是次要的了。 来福被苏沅的话说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道:“这样能行?” 苏沅瞥了他一眼,好笑道:“为何不能行?” 苏沅不放心的拉着来福嘀嘀咕咕说了半天,等他都确定理解了,又开始着手给木晴回信。 这样的摆席方式在盛京城绝对是头一回。 她自己满意了不行,还得寿星也觉得可才算好。 将信写好让人给木晴送过去,苏沅趴在桌上写了半天的策划,写写画画废了许多张纸,满意收工时,地上堆着的都是纸团。 她将写好的策划交给画舫上的管事,说:“找几个画笔精湛的书生,将这上头写的东西都绘成帖子,务必将流程写清楚,留白的地方是留来写宾客姓名的,不要动,在三日内做好拿给我看。” 管事应声马不停蹄的去了。 苏沅带着几个姑娘在画舫上忙活了一整日,将多余的东西搬走,安置桌椅展架的地方留出来,确定与自己的设想差不多了,才揉着酸痛的腰下了画舫。 来时是坐车,回时苏沅倒不着急。 她慢慢悠悠的往回走,到家门口不远的地方,眼前就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苏沅脸一冷绕开来人想走过去。 两人擦肩而过时,却被人一下抓住了手腕。 她挣了一下没能挣脱,抓着自己的人甚至有加大力气的趋势,差点没将苏沅的手腕直接捏断。 苏沅不耐的皱起了眉心,咬牙道:“叶大人,你是上次挨揍没够,这次来找补的吗?” 叶清河半个身子隐没在昏暗中,遍布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苏沅的侧脸,停顿许久才艰难的挤出几个字:“为何害我?” 第461章 是你毁了你自己 苏沅自认做人厚道,伤天害理的事儿半点不沾。 蓄意害人的事儿,更是许久不干。 冷不丁听到叶清河这话,当即头上就多了一圈迷雾。 她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看着叶清河,用另一只手将叶清河的手一点一点的掰开,讥诮十足的啧了一声,没好气道:“叶大人这是癔症犯了,还是喝多了假酒?” “你要是有毛病就去治病好吗?跑到我这里来撒疯我也治不好你的疯病!” 苏沅一甩手要走。 叶清河横步一拦挡在了她的面前,将去路挡得半点不露,显然是不愿善罢甘休。 苏沅烦躁得眉心多了个褶皱,冷声道:“叶清河,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话难道不应该是我问你吗?” 叶清河逐步逼近盯着苏沅的眼,一字一顿地咬牙:“你蓄意害我,又是何居心?” 苏沅听他一嘴一个你害我心头无名火起,冷呵一声不屑道:“我害你?” “叶清河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我什么时候害你了?!” 苏沅怒带眉间。 谁知叶清河看着却比她更气。 他突然伸手抓住了苏沅的肩膀,狠狠地攥着字字切齿:“若不是你从中做鬼,我何至于要娶端阳?” “苏沅你敢说这不是你做的手脚?!” “你放屁!” 苏沅忍无可忍的抓着叶清河的手腕将人朝身后狠狠一摔,等人落地砰的一声闷响后才怒道:“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事儿?” 她由上至下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叶清河,讥诮道:“娶端阳郡主,这不是你一早就设计好了的吗?你如今心愿达成却来找我的麻烦?” “我从未想过娶她!” 叶清河撑着站了起来,梗着脖子执拗地强调:“我从未想过娶她!” 苏沅深感莫名地翻了个白眼,冷笑道:“你想不想娶关我什么事儿?叶清河我告诉你,你别以为……” “你敢说,上次端王拿出的荷包,还有里头的信,不是你暗中让人给端阳送过去的?” 叶清河说的这事儿苏沅的确干过。 她尴尬地停顿了一下瞬间又变得理直气壮。 “是我做的,怎么?” 叶清河抬头看着苏沅的眼睛,冷声道:“这次若无你送信提醒,那个蠢货怎会想到去求太后?若不是你,我何至如此?” 苏沅被他的控诉弄得满头雾水,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后,哎了一声立马就说:“你别信口开河!” “上次的信是我送的,可我只送了一次,你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的头上扣!” “不是你还能有谁?” 叶清河全然不信苏沅的话,自嘲似的勾唇一笑,讥讽道:“除了你,谁还会想到这样的法子来害我?” “苏沅,我自认无事对不住你,可你呢?” “你事事包庇林明晰就罢了,如今还设计害我断了前程,被迫成为一个女人的附庸,我以后再也不能和林明晰作对了,这样的结果你是不是很满意?” “你满意了吗?!” 叶清河突如其来的怒火震得苏沅狠狠一顿。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叶清河,脑海里电光时转却不知如何解释。 类似的事儿她是做过。 可也只做过一次。 叶清河说的,她完全不知情。 可叶清河明显听不进任何解释,她说了也是白瞎。 苏沅心累道:“我说了,这事儿不是我做的,你爱信不信。” 苏沅说完就要走,叶清河再度拦上来之前,她就冷冰冰地说:“我不想跟你动手,也请你稍微克制些。” 叶清河顿在原地没动,周身的空气都像是瞬间凝结了一般令人心底生窒。 苏沅刚走几步,就听到他沙哑的声音:“苏沅,原来你这么想毁了我吗?” “你可知,我知道此事是你一手促成后心里想的是什么?” 苏沅脚步生生一顿,回头落在叶清河身上的目光充满了无声的怜悯。 她耸肩道:“我不知道谁是你口中的蓄意之人,我唯一能给你的答案就是,这事儿不是我做的。” “你连真正设局之人是谁都没搞清楚就跑来找我问罪,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还有,我虽不是什么磊落君子,但也不至于做了的事儿不敢承认,你有功夫在这里跟我吼,不如回去好生想想,自己究竟又得罪了谁。” 苏沅话音停顿了一瞬,再开口时,语音夹杂在风声中莫名低了几分。 “我从未想过毁了你。” “是你,亲手一步一步的毁了你自己。” 苏沅说完不管叶清河的反应径直就走。 叶清河木头似的杵了半晌,盯着苏沅远去的方向用力闭上了眼睛。 “苏沅……” “你从来就不在乎,我想娶的是谁……” 苏沅转过转角没走两步,就看到了在门口站着的林明晰。 林明晰显然等了许久。 而这里距离苏沅和叶清河发生争执之处只有一个墙角的距离,苏沅心里咯噔一下,不太确定自己和叶清河的对话林明晰听到了多少。 等她走近些,林明晰将手里的披风搭在苏沅的肩上,轻笑道:“说完了?” 苏沅尴尬的嘿嘿一笑,挤眉道:“你听到了?” 林明晰为难的抿了抿唇,指了指苏沅过来的方向,说:“声音很大,想装作听不到很难。” 叶清河早在一个时辰前就在那里等着了。 林明晰回来时凑巧看到了个影子,大致猜到叶清河此来何意,索性就在门口等着苏沅回来。 苏沅与叶清河碰上时,他本想出去帮忙。 可一听苏沅也不曾吃亏,干脆就没现面。 苏沅嗨了一声,抱着他的胳膊一边进门一边说:“他非说是我害得他不得不娶端阳郡主,可这关我什么事儿?” “我什么都不知道,莫名其妙的被他堵在路口吵了一通,你说这都是什么破事儿?” 林明晰垂首好笑的看着苏沅,眼底飞逝一抹深意。 他说:“沅沅可知,端阳郡主为何会突然想到求太后赐婚?他今日为何笃定幕后之人是你?” 苏沅愣了一下没言语。 林明晰轻轻一叹,幽幽道:“有人提点了端阳郡主,用的是你的名义。” “什么?!” 第462章 背锅达人 林明晰说的话,完全超乎了苏沅的认知。 她一开始还以为叶清河是在无理取闹故意找自己麻烦。 可谁知这事儿竟真的发生了? 苏沅百口莫辩地说:“可是这不是我做的啊!” 她起先做了类似的事儿,只是为了恶心一下叶清河。 免得他过得太顺了自己心里不舒坦。 可她哪儿会能想到暗示端阳郡主去找太后求情? 她哪儿来那么大的本事? 林明晰将她的震惊尽收眼底,无声一叹后揉了揉苏沅的头,轻声道:“进屋我跟你细说。” 苏沅恍恍惚惚的跟着林明晰进了屋,听完了林明晰的话,更觉滑稽。 她指了指自己的脸,哭笑不得地说:“不是,这事儿听起来就很不靠谱好吗?” “我一个做买卖的,怎么会搞得清楚京中局势,怎么可能想得到端阳郡主跟太后的关系?我……” “我知道不是你,可别人不知道。” 林明晰从钱奇安口中听说此事时,也觉得很是可笑。 但事实上,现在所有暗中查此事的人几乎都认定,这事儿就是苏沅为报复叶清河做的。 包括端王夫妇。 苏沅上次遣人送信时做得极为隐蔽。 可这次她没动手,却轻易就被人查到了头上,说是没蹊跷谁也不信。 可问题在于,能查到的线索桩桩件件都指向了苏沅。 她就算是浑身上下都长满了嘴,只怕也说不清。 林明晰暗藏眼底忧色,轻声道:“端王夫妇对这门婚事极为不满,如今查到了你的头上,只怕是会对你有看法,往后你行事上谨慎些,别让人抓了马脚。” 被人设计将爱女被迫嫁给了不喜欢的女婿。 这岂止是有看法? 只怕端王夫妇想活活撕了苏沅的心都有…… 凭空而来的一口大锅将苏沅狠狠的砸到了坑底。 无辜的她睁着一双迷茫的眼,吃力的扛起肩上的大锅,费力道:“这事儿到底是怎么扣到我身上的?我就没有个能解释的地方吗?” 林明晰苦笑摇头。 “只怕是没有。” 端阳郡主对叶清河的来信深信不疑。 婚事既定,端王夫妇也不会徒劳的再多生事端。 真正的幕后之人绝不会主动跳出来说此事与苏沅无关。 这事儿看似过去了,可不管是叶清河,还是端王夫妇,对苏沅的愤怒都积压到了极致。 这几人都不是良善之辈,一旦找到了机会对苏沅下狠手,就绝不可能错过。 也就是说,苏沅什么都没做,但是就此却多了恨她入骨的几个仇人。 真真正正的是为幕后之人背了个天大的黑锅。 苏沅心力交瘁地捂住了脸,郁闷道:“得罪的岂止是这几人?” “你想想,端阳郡主是饶人的性子吗?她与叶清河夫妻情睦就罢了,往后若是过得不太平,这笔账不也是得算我的?” 苏沅莫名其妙之下被黑锅砸得头昏脑涨,一时间竟不知作何感想。 面对这样的局面,林明晰也很是无奈。 他轻叹道:“事已至此,大局将定,说再多都是无益。” “幕后之人用心颇深,所图只怕并非如此,往后还是多加小心的好。” 苏沅生无可恋的点点头,可想了想又忍不住担心地说:“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林明晰和苏沅是夫妻,夫妻一体。 苏沅得罪了这些人,这些人一时半会儿不好找苏沅的麻烦,自然而然的就会将枪口对准林明晰。 林明晰身在朝堂,可比苏沅更容易被找茬。 对上苏沅掩饰不住担忧的目光,林明晰无声而笑。 他玩味道:“你真以为,这是冲着你来的?” 苏沅只是个做买卖的商人。 素日里也没什么手腕通天的仇家。 设局之人能暗暗布下如此大局,还顺利将苏沅牵扯进去,目的总不会是为了让苏沅的生意没法往下继续做。 林明晰和钱奇安分析了许久,都认为这事儿大概率是奔着林明晰来的。 苏沅只是受了牵连。 苏沅没想到自己比自己设想的还无辜些,瞬间哑了嗓子就不知说什么了。 林明晰安抚似地握住了苏沅的手,轻声道:“此人若图不小,至今也看不清意图,你我往后都小心些便是,不必过分忧心。” 苏沅哭笑不得的扯了扯嘴角,发愁道:“说得轻巧,千日做贼的道理有,千日防贼又算什么?” 一想到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有一双眼睛始终盯着自己,苏沅就觉得头皮一阵一阵的发麻。 实在可怕。 她自顾自的叹了片刻,转头奇怪的看着林明晰,狐疑道:“你今日在外头奔忙了一日,就是打听这事儿去了?” 林明晰好笑:“自然不是。” 他将苏沅手边的茶挪走换成清水,淡声说:“那日去木家,木大人提点了我几句关于老师的事儿。” 苏沅听了这话更懵:“南老爷子?好端端的,木大人怎会与你说这个?” 林明晰眼底翻起一抹冷意,凝声道:“木大人说,近日京中起了一则谣传,说是当年应被处死的南家人尚有余孽存活于世,京中谣言素来没有无风起浪的时候,突然有人提及南家当年旧事,只怕是老师不小心泄露了踪迹。” 南家人尚存于世,这事儿掀翻被证实后,能将无数人的脸啪啪打肿。 也会掀起一阵风浪。 林明晰不知木大人为何突然与自己说起了民间谣传,可得讯后,还是尽快找机会与钱奇安商议,想着让南正奇暂时出京,想法子避避风头。 不论谣传真假,事先规避所有可能的风险总是不错的。 苏沅深以为然的点头,撑着下巴好奇道:“老爷子同意了吗?” 南歌离当时离京时,老爷子就态度明确的表示,自己不会再从盛京逃离半步。 当时老爷子言之凿凿,很是坚决。 林明晰和钱奇安想说服他,只怕是不容易。 林明晰一眼看出苏沅心中所想,忍不住好笑地点了点苏沅的眉心,无奈道:“你猜得对,老师不愿走。” 南正奇此次回京,就是为了将当年旧案揭翻为南家正名。 此事践行不易。 眼下的时机也不对。 故而他才选择了在京郊蛰伏,伺机而动。 如今一切尚未有个开始,只因一个民间不切实的谣传,他自然是不愿离开。 苏沅看出林明晰深藏眼底的凝色,忍不住道:“会不会是你和钱奇安太紧张了?老爷子在京郊待得好好的,肯定无人察觉,说不定你担心的事儿,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呢?” 林明晰竭力忽略心中不安,笑道:“但愿如此。” 苏沅大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顺嘴就说:“相信姐姐,不会有事儿的。” 听清苏沅的自称,林明晰眯起了眼,轻飘飘的语调中多了一丝危险的意味。 “沅沅说什么?” 第463章 请你好好说话 苏沅尚未察觉袭来的危险,还在心不在焉地嘀咕:“不行,我一定要搞清楚是谁害得我背了黑锅,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我……” “啊!” “林明晰你干什么?!” 苏沅突然被腾空抱起,吓得惊呼出口之后下意识的双手抱住了林明晰的脖子。 不等她回神,林明晰就将她放到了床上。 眼前多了个人影。 林明晰的鼻子距离苏沅的眼不过一指,呼吸皆可交融而触。 四目相对时,空气中仿佛都多了一股莫名的热意。 苏沅心底隐隐生出不妙,故作镇定的用脚跟蹭着床铺往上蹿了蹿,试图拉开自己与林明晰的安全距离。 林明晰笑眯眯的看着她不动。 等她误以为自己快要成功时,一把掐住了她纤细得过分的腰,手上用力直接将人提回了之前的位置。 苏沅半天努力彻底白费。 她瞪圆了眼看着林明晰,张大了嘴干巴巴的挤出几个字:“你想干什么?” 林明晰面色不改的将手伸到了苏沅的腰间,行云流水般的解开了苏沅的衣带,哑声轻笑:“夜色已深,自然是想与娘子做些夫妻间该做的事儿。” 苏沅徒劳的捂住自己的腰,挣扎道:“可是我……” “沅沅。” 林明晰俯身在她不知什么时候露出的小巧肩头轻轻啃了一口,轻声道:“大婚过后,我就一直素着,你怎忍心?” 苏沅抓着腰带的手狠狠一僵,突然立场就有些不坚决。 大婚次日林明晰就入了朝。 随后苏沅又受了伤,后来琐事缠身,忙来忙去的,谁也顾不上床弟上的这点儿事儿。 苏沅忘性极大的忘了新婚之夜的痛苦,理直气壮的将林明晰当做了人形抱枕。 可她忘了,这个抱枕是会动的…… 而且这厮还不是很受控…… 苏沅恍了一瞬神,就再也来不及清醒。 她被林明晰拉起的热浪一波一波的拍打在岸边,直至最后都不曾找回自己的理智。 次日天明,一夜不曾好眠的苏沅抱着被子痛苦的睁开了眼。 林明晰穿戴整齐准备出门,见她醒了面上多了些许意外之色。 他走上前用被子将苏沅的肩膀裹好,柔声问:“不多睡会儿?” 苏沅嫌弃的送了他一个白眼,郁闷道:“我今日约了人有事儿,哪儿有闲工夫睡?” 闷头往下一倒,不到正午就别想起来。 她幽怨的看着容光焕发的林明晰,内心很是抓狂。 都是熬了夜的人,怎么林明晰看着就如此的得意? 她怎么就像被人打了百八十顿似的? 而且这人身板看着不壮,任谁瞧了也会说这是个文雅清秀的公子,可怎么夜里熄了灯就不做人? 林明晰做人可以如此表里不一的吗? 捕捉到苏沅眼底的埋怨,林明晰难掩尴尬的捂着嘴咳嗽了一声,将苏沅的衣裳拿过来摆在床头,说:“那你记得吃饭了再出去,我先走了?” 苏沅嫌弃摆手:“赶紧走赶紧走,别让我看到你。” 林明晰凑近在苏沅的脸上啃了一口,心满意足的带着苏沅的不满走了。 苏沅兀自悲愤了一会儿,起床用冷水扑了扑脸,勉强逼着自己打起了精神,叫上来福就出了门。 来福昨晚忙活着定制架子的事儿,也没睡好,一路走一路都在打哈欠。 恍恍惚惚间到了目的地,苏沅难以置信的指了指眼前的地方,说:“你是说,那人在这儿住?” 来福忍着困意睁大眼瞧了瞧,无比笃定的点头。 “就是这儿。” 苏沅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大门紧锁的牡丹楼,内心很是无奈。 她跟花楼是有什么特别的缘分吗? 为什么绕来绕去,地图的的终点都是这里? 许是察觉到苏沅的情绪不高,生怕她不信,来福将到了嘴边的哈欠憋了回去,认真地得不行地说:“那人摆摊的地方不固定,行踪也不好找,为了找到这地方,可费了不少功夫。” “昨日得了消息我就来打听过,这花楼的柴房里的确是住着一个寡汉,平日里出去摆摊卖些雕物,楼子里姑娘说的话,与您说的是一致的,若是您形容得不错,那人此时就应该是在这里。” 苏沅头大的摆手示意他不必说了,看了看了紧锁的大门,无奈道:“那咱们怎么进去?” 牡丹楼做的都是夜间生意。 大清早的人家可不开门迎客。 来福摇头;“不必进去,在后门守着就行。” 那人想占别人的摊位,就得起得比别人早。 这也是为何来福特意跟苏沅强调,一定要早些出门的原因。 否则等那人从这儿走了,泥牛入了海无影无踪,他们就再难找着了。 来福昨日特意打听了那人的出行时间和地方,轻车熟路的带着苏沅朝着后门就走了过去。 他们到时,后门正好从里头打开。 有个穿着麻布衣裳的男子小心翼翼的抬着一个板子走出来,冷不丁见到门口多了两个人影吓得险些手里的东西都没端住。 他吃力的稳住身形,想也不想的就脱口大骂:“大清早的来奔丧吗?!杵在这儿吓人干什么!” 苏沅冷眼看着眼前自己找了许久的人,心里没半点激动,只有说不出的郁闷。 她真的很难想象,自己需要的技术是眼前之人能有的。 不等那人再度开口成脏,苏沅就忍无可忍地抬起了手。 她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善些,轻笑道:“听闻先生有一手雕船的好手艺?可是能做下海之船?” 那人微微一怔,旋即冷笑:“你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爷爷就会了。” 苏沅攥紧了拳头咬牙道:“你好好说话。” “爷爷我……” “不然我可能会动手。” 那人话音戛然一止,苏沅面沉如水的掰了掰手指头,在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中冷冷地说:“我不介意,用点儿别的手段让你稍微清醒一些。” 面对苏沅直白的威胁,以及意识到自己一打二可能打不过眼前的人,男子终于学会了口吐人言。 他烦躁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苏沅微微一笑,不露痕迹地变了表情,对着他做了个请的姿势,说:“没什么,只是听闻先生技艺高超,有个活儿想请先生把把关罢了。” 第464章 他是猪吗? 一刻钟后,苏沅带着自己苦苦寻找了许久的人进了一家刚开门的茶楼。 来福主动去门前看望风,苏沅在脸上挤出和善的笑,语气客气得与之前掰手指头想动手的形象判若两人。 她说:“敢问先生贵姓?” 男子面带不悦的呵了一声,没什么好气地说:“卓安。” 苏沅了然的哦了一声,笑眯眯道:“那我便冒昧称你一声卓先生了。” 她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将一杯推到了卓安面前,说:“今日贸然请卓先生来,是有事相求。” 卓安不满的哼了一声,指了指在门口站着的来福,横了苏沅一个眼刀,冷笑咬牙:“这是你求人的态度?” 苏沅微笑:“如果卓先生能稍微配合些,态度不那么恶劣的话,我想我的态度也会很好的。” 卓安…… 苏沅嘴角笑意更深,手指头却在慢慢的发出不详的响声。 一声紧接着一声,造成的效果恍若是在人的心口上打鼓。 “毕竟我这人虽不是很讲理,可多数时候,还是愿意以理服人的。” 当然,意外情况不在以上范围之内。 面对卓安明显带着怒又敢怒不敢言的目光,苏沅笑得坦然又无奈。 “我是来与你谈生意的,卓先生何必恶言相向,坏了初次见面的体面呢?” 打是打不过的。 说也说不过。 卓安人在屋檐下,心底纵是有再多不悦,也不得不暂时性的向苏沅低头。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茶杯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粗着嗓子说:“你找我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不等苏沅开口,他就抢先道:“我先说好,我这人一没银子傍身与人做买卖,二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体面与你做交易,你休想从我身上讨半分好处。” 听到他这番坦然的自述,苏沅满腔的话悉数堵在了嗓子眼,霎时间竟不知如何反驳。 毕竟卓安连个摊位都要靠不要脸去强占,他的身上好像的确是没什么可图之利。 苏沅心情复杂的重新给他倒了杯茶,说:“不瞒你说,我对你雕船的手艺很是感兴趣。” “不知卓先生是否有与我合作的意愿?” 卓安从进屋起,一直都是一副不耐烦的神情。 这会儿听到雕船二字,眼底倒是迸出了点点光彩。 他狐疑的盯着苏沅打量半晌,冷笑道:“雕船?” 苏沅含笑点头。 “正是。” “可是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阁下似乎没在我的手中买国任何东西。” 苏沅略带诧异地扬起眉梢,好笑道:“若是我买过呢?” “不可能。” 卓安斩钉截铁地说:“从我摆摊至今,自我手中买过东西的人屈指可数,长什么样我也都记得,可没你这号人物。” 他大约是想显摆一下自己的记忆力超群。 苏沅听完的第一反应却是:“难不成是因为愿意花银子买的冤大头太少,所以忘不了?” 此话一出,卓安尚未来得及显出的得意瞬间就凝固在了嘴角。 苏沅见他这表情就知道自己猜测不错,忍着笑说:“不管我手中之物是从何而来,但是有一说一,我的确是对你的手艺感兴趣,只不过……” 她慢悠悠的转着手里的茶杯,玩味道:“赠我雕船那人曾说,卓先生夸过海口,说出自你手中的雕船与寻常雕物不同,有下江倒海的能耐,此言可能当真?” 瞧不起手艺人的手艺。 等同于杀人父母砸人饭碗。 苏沅刚一说完,卓安的眉眼间就晕染上了几分怒色。 他咬牙道:“我做的,自然是与寻常俗物不同,别说是下江倒海,就是出海那也是使得的!” 苏沅面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惊讶,惊奇道:“此言当真?” “废话!老子……” 苏沅缓缓掰动手指,卓安话音一顿很是识趣的将没出口的话转了个话锋。 “别人做的不可以,但是我做的可以。” 苏沅满意一笑,将茶杯缓缓放到了桌上,试探道:“既如此,咱们做个买卖,卓先生意下如何?” 卓安看着笑得一脸和善却让人莫名忌惮的苏沅,心底后知后觉地升起一股凉意。 他皱眉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苏沅笑得一脸温柔,轻声慢语地说:“自然是能让你我都获利的好东西。” “只要卓先生能将我要的东西做出来,日后别说是一个摊位了,就是你想将集市上的那条街买下来,也不是难题。” 钱财可动人心。 对于一个没钱的人而言,这样的诱惑更是难以拒绝。 卓安挣扎不到半刻就答应了苏沅的话。 苏沅对他的回应很满意,压下心头不可说的迟疑,与卓安约定了个再见的时间地点,态度良好的让来福将人送了出去。 来福折返回来时,苏沅正盯着眼前的糕点皱眉。 他纠结的看看门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小声说:“主子,刚刚那人,真是您一直要找的人?” 苏沅摁着眉心苦笑,很没自信地说:“我突然也不能确定了。” 之前买雕船时,苏沅只觉得这摊主还挺有个性,与寻常摊贩不同。 可今日寥寥几语,却让苏沅心里开始打突突。 这人明摆着就是个不要脸的老痞子。 又油又滑,还是块硌牙的烂骨头。 用没脸没皮来形容都是抬举。 这样的人,真能做出她想要的东西? 苏沅极力说服自己人不可貌相,带着来福准备离去。 可到了门口,他俩却被小二拦住了。 来福一脸正直地说:“茶钱我刚刚付过了。” 小二为难地搓了搓手上的白巾,讨好道:“可您还有打包点心的银子没给呢。” 来福看了一眼自己和苏沅都空荡荡的手心,有些好笑。 “我们何曾打包了点心?” 小二哥对着门外抬了抬下巴,说:“刚刚您送出去的那位爷,折回来打包了八大攒盒的点心,连刚出笼的包子都没放过,全带走了。” 似乎是怕苏沅和来福不认账,小二哥紧张地说:“那位爷说了您二位付账,我想着都是一起的就没把人拦住,怎么您……” “您不会不认吧?” 苏沅自认看穿了卓安的真面目。 可她也没想到,此人远比她想象中的更不要脸。 都走出去了又折回来打包,这是生怕吃了这顿没下顿,能坑一人是一人??? 八个攒盒的点心,他是猪吗! 第465章 咱是不是让人骗了? 被当作了冤大头的苏沅生无可恋的摁住了突突直跳的眉心,咬牙道:“给钱。” 来福听完急了:“主子,咱们凭什么……” “来福,给钱。” 苏沅头大的打断了来福的怒吼,心累道:“先把银子给了,其余的回去再说。” 来福忿忿不平地掏出银子付了账,走之前还不忘冲小二哥磨牙:“下次给人拿点心之前想清楚了再给,你看那人的德性,是能给得起这么多银子的人吗?!” 小二哥连声赔着不是将苏沅和来福送出了门。 来福心疼得不行的捂住了荷包,郁闷道:“主子,咱们这是不是让人骗了?” 先办事儿再算银子,这本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可这人半点儿正事儿没干,上来就蹭走了好几两银子的点心,什么贵就捡着什么拿,一点儿不带客气的。 来福怎么想都觉得不对。 苏沅也被卓安这手神来之笔弄得炸了心态。 她憋着火说:“他既是想吃,那就让他先吃着,若是拿不出我要的东西,今日吃下去多少,来日我就敲碎他多少牙!” 想吃白食,做梦! 来福极为赞同的跟着点头说是,两人说着话逐渐走远,茶楼转角的阴暗处,卓安脚边摆满了精致的点心攒盒,眼中疑云翻涌不散。 这人到底什么来历? 突然找到自己,究竟为的是什么? “唉,今日起个大早就是为了吃这家的特色点心,来了却没吃到,你说到底是谁那么大手笔,竟能一次性将所有的点心都买完了?” “甭管是谁,咱们今日注定是吃不上了,换个地儿……” “兄台留步!” 卓安变脸似的换了一副献媚的嘴脸,对着路过说话的人招手:“你可是想吃这家茶楼的点心?我这儿有,便宜卖。” “真的假的?” 卓安一拍胸口答得理直气壮:“自然是真的,不信你来瞧,这新鲜刚出炉的点心,还冒着热乎气呢,而且我卖得比茶楼里便宜。” 路人凑上来看了看,确定点心不错,迟疑道:“你怎么卖?” “买三送一,只要您满意,我就开心。” 卓安就地取材,在茶楼不远处用八个点心攒盒支起了一个摊子,没要多久就将白得来的几个点心卖了个干净。 他心满意足的揣着得来的银子走了。 从茶楼后门又折返回去上了二楼的苏沅冷眼看着他这一系列神鬼自愧不如的操作,气得眉心突突突地跳。 她刚刚猜测卓安不会这么早离开,临时起意转回来看了一眼。 谁知能让她看到如此精彩的一幕。 终日打雁今日被雁啄了眼。 她竟然被这厮薅了羊毛! 奇耻大辱! 来福气得不断捏手里的棍子,愤怒道:“主子,咱们就这么让他走了?” 苏沅面无表情地说:“不然呢?冲下去跟他打一架吗?” 来福憋紫了脸说不出话。 苏沅叹气:“罢了,找几个不起眼的乞丐暗中盯着他,别让人跑了再找不着。” “今日吃了我的东西,就别想跑了!” 来福咬碎了一口后槽牙憋屈应是。 他俩在茶楼里又坐了一会儿,随后又去了画舫。 画舫管事将从木家得来的回信交给苏沅,苏沅打开看了一眼,在心口燃了半天的火气缓缓散去。 木晴和木夫人对她提出的方案很是感兴趣,并且愿全力配合。 有了主办人的首肯认同,苏沅的计划安排起来也更加的无所顾虑。 她花了半日的时间仔细确认画舫上的空间利用,又亲自去打架子的师傅那里看了看进度,确定都无误后,转道去了卖瓷器的地方。 旁人进了此处,多是选一些花瓶摆件,而苏沅盯准的,却是茶碗瓷盘。 不要求价格多高,可样式必须一致。 来福兴致勃勃的转了一圈捧着一个彩色花纹的盘子走了过来,说:“主子,我觉得这个不错,您瞧颜色多鲜亮。” 苏沅无语的啧了一声,说:“颜色是鲜亮,可你想过,这么鲜亮的彩瓷有多难得吗?想配齐咱们要的数目,你知道多难吗?” 来福为难的额了一声,店主笑道:“这这位爷说的不错,这样鲜亮的彩瓷的确是不好烧制,这店里满打满算,拢共也就这两套,多的是再也没了。” 少就意味着贵。 来福心里小算盘打得响亮,想也不想地转身小心翼翼的将手里的盘子放了回去。 买不起的不要。 店主听了苏沅的要求,笑着说:“您说的不是没有,只是数量没您说的那么多,若是想要,只怕是需要些时日才能出炉,要是赶时间的话,这价钱上只怕也是要稍高些。” 苏沅听了这话忍不住好笑摇头。 她漫不经心地说:“我要的式样简单,并不难做,您这是最大的瓷器铺子,底下有数个烧窑的地方,烧制我想要的数,不过是稍赶上几日功的事儿,您何必说这样的话来抬价?” 见苏沅是个懂行的,店主不再故弄玄虚,为难地说了个数。 苏沅笑眼温和,不动声色地举起了砍价的大刀。 你来我往片刻,店主成功落败。 苏沅心满意足的带着来福离开了瓷器铺子。 架子和餐具都弄好了,接下来要确定的就是菜色。 摆席展宴时吃什么,怎么吃,一直都是一门学问。 这事儿本应由木晴和木夫人定夺,可这两人都说全权托付给苏沅,苏沅不得不硬着头皮研究菜色。 木晴准备邀请的宾客名单都给了苏沅。 上边还记了来人有无忌口之物,大致喜欢些什么。 苏沅回到家进了书房,就开始对着名单一点一点的筛,然后在名单里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端阳郡主。 苏沅素日没心没肺的也没怕过谁。 可一想到端阳郡主和叶清河的婚事,再一想林明晰昨日跟自己分析的话,此时一看到端阳郡主的名号,就开始不受控制的头疼。 她翻来覆去的将名单上端阳郡主几个字看了数遍,头大如斗。 “她怎么也被邀请了?” 木晴的生辰宴,她的修罗场吗? 第466章 绝了 苏沅前后忙了两日,终于将生辰宴的大小事务都定了下来,而此时距离她与卓安约好的时间不过半日。 因卓安此人给苏沅的感觉过分的不靠谱,去之前苏沅特意找天一查过卓安的底细,可却没能从天一嘴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面对苏沅直白又嫌弃的眼神,天一很是受挫。 他郁闷地说:“不是我不尽心,主要是这人底子过分干净。” 他认认真真的查了几日,原本以为能将卓安的祖宗十八代都摸个清楚,可实际上,他查到的都是些苏沅已经知道的破事儿。 例如卓安是如何在街上仗着无赖肆意横行非法强占他人摊位,以及这人为了强占成功一共装了多少次病发。 除此外,什么也不知道。 苏沅狐疑道:“就一点儿别的都没查到?” 天一为难地皱起了眉,底气不足地说:“他与花楼里一个人老珠黄的花娘有露水情缘,这算不算?” 苏沅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不说话。 天一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小声说:“他就像是突然出现在盛京的,没朋友,没家人,也没具体的住处房产,唯一可寻的踪迹就是最近两年每日都会去不同的街市出摊,关于此人的过往,当真是一点儿也找不到。” 苏沅缓缓呼出一口气,头疼道:“也就是说,咱们甚至不能确认卓安到底是不是他的真名?” 天一点头,十分耿直地说:“理论上是这样。” “我原以为这人是从外地来的盛京,特意去城防处查过相关的路引文牒,可最近五年的卷宗里,都找不到一个叫卓安的相关记录。” 苏沅闻言微微一怔,略带意外的看向天一。 “你想说什么?” 天一眼底多了一抹凝色,沉声道:“此人在街市上出摊是在三年前,在此之前似乎从未在盛京城出现过,按理说进出城门都应有记录,可卷宗上找不到他,说得通的解释就只有两个。” “要么此人一直在盛京城活动,只是之前没出摊做过买卖,也不曾出过盛京城的城门,但是我去他时常出没之处打听过,这人就是在三年前出现的,之前并未在人前露面。” “其次,就是此人在三年前进城的时候,并未使用路引登记,故而找不到他的信息。” 盛京城是一国之都。 对流动人口的监管向来严格。 外来人口进城,无论是谁,都得用代表身份的路引进行登记。 若卓安真是在三年前进的盛京城,但却无此人的通行记录,就证明他是用了什么不正当的手段入了城门。 故而天一费了牛鼻子的劲儿也找不到他的相关信息。 苏沅若有所思的摩挲着手指不言。 天一生怕她意识不到其中厉害,忍不住说:“主子,您这次说不定真的钓到了一条大鱼,只是不知……” “只是不知,这大鱼究竟是什么来历。” 苏沅接过天一的后半段话说完,对卓安瞬间燃起了几分不可说的兴趣。 用天一的话说,卓安在盛京一直都很小心翼翼。 除了出摊外,半点惹人风头的事儿也不肯做。 这样的一个人,要么就真的是没本事,只能就此憋憋屈屈的活着。 要么就是有什么绝对不能让人知道的秘密,不得不如此小心谨慎的防着。 看出苏沅对此人的兴趣不小,天一顿了顿补充道:“我去盯了此人一晚,还发现了个小惊喜。” 苏沅挑眉:“什么?” “他似乎是会武的,只是并未交手,不知精了几分,您与他打交道时,记得谨慎些。” 苏沅闻言倒是真的有些意外。 她好笑道:“会武?” 天一点头,凝声道:“您见了人可仔细看,此人虽装作一副窝囊样,可步履沉稳,肩背开阔,说不定练的还是童子功,反正,武学造诣定然不浅,若非必要,您决不可与他交手。” 苏沅师从南风。 拳脚功夫算不得多厉害,可自保的能力还是足的。 天一知道她的情况,却说出了这样的话,显然在他心里,苏沅是打不过卓安的。 苏沅回想起那日自己掰手指头恐吓卓安的场景,嘴角不由自主的抽了抽。 “合着我这是班门弄斧到了宗师跟前了?” 天一不解其意的啊了一声。 苏沅摆手:“你说的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对了,之前让你办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疑似能坐船的人找到了,但是没材料也是不行的。 天一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就是为了找到合适练手的材料,另外安排一个绝对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供人实验。 他想起最近的焦灼就心口冒火,叹气道:“地方找到了,只是材料不好买,现在还差些,但您若是觉得差不多了,可将人带去先瞧瞧,具体差了什么,再想法子补上。” 苏沅没多想说了声好,正准备出门时,临时起意转头问了一句:“地方定在哪儿了?” “春华行宫。” “春华行宫,挺好的,我……” 苏沅跨门槛的动作狠狠一顿,难以置信的回头看着天一。 表情就像是百日见鬼了一般惊悚。 “你刚刚说在哪儿来着?” 天一半点没看出苏沅内心的崩溃,甚至还有几分说不出的得意。 他掷地有声地说:“春华行宫啊,就是皇上在京郊的行宫。” 苏沅…… 她生无可恋地翻了一个白眼,暗暗咬牙:“我让你找个僻静的地方做实验,你直接把地方弄到皇上的行宫去了?!” 面对苏沅的忿忿,天一表示自己真的很无辜。 他一脸无法忽视的正直,理直气壮地说:“是皇上要求这么做的。” 苏沅彻底无言以对。 天一喋喋不休的跟她分析起了在行宫的好处。 “盛京城缺水,本就不利于船只通行,您想做船,自然要找个有水的地方,而盛京城就这么大点儿地方,转来转去,想避开他人耳目,又想地方宽敞能肆无忌惮的敲敲打打,只有春华行宫最合适。” “您放心,行宫很是僻静,当初引进的也是活水,绝对不会有人发现的。” 苏沅愣了一会儿,转念一想的确是这么回事儿。 想在盛京城搞点儿不为人知的事儿。 皇上的地盘肯定是最安全的。 只是…… 一想到自己无形间为皇上办的这些违法犯忌的事儿,苏沅就脑袋疼。 眼下皇上用得上她,自然是无事。 可万一哪日用不上了,她还知道了这么多皇上不太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那可真是…… 绝了。 第467章 男人生气了是要哄的 天一不太懂苏沅的表情为何突然就变得如此痛苦,茫然地伸手在苏沅的眼前晃了晃,试探道:“主子?” 苏沅烦躁地拍开他的手,闷声说:“你将行宫那里都打点清楚,记住,一定不能让人察觉,否则就算是皇上也保不了你我的小命。” 天一正色点头,沉声说:“您放心,我省得轻重。” 苏沅迈步要走,天一突然道:“还有件事儿忘了说了。” “什么?” “林大人之前派去浣纱城的人要回来了。” 吴川一走数月,苏沅没刻意去想,忙起来慢慢的就把这事儿忘了。 可此时听天一说起,她的心跳猛地就漏了一拍。 她意味不明地说:“大概什么时候到?” “不出五日。” 苏沅幽幽一叹,苦笑道:“好日子要到头了。” 吴川是个聪明人。 苏沅也没故布疑阵刻意隐瞒什么。 他此去浣纱城,定是查到了什么苏沅不曾对林明晰说起过的事情。 他一回来,苏沅之前费心隐瞒的事儿就再也瞒不住。 以林明晰的性子,知道后定会生怒。 说不定会怎么跟苏沅纠缠。 苏沅为难地停顿了一下,回头对着天一说:“你想法子帮我找一块质地通透些,品相好的碧玉。” 天一茫然道:“是准备送给木小姐的吗?” “不过我听说,木小姐似乎喜欢琉璃更多些。” 苏沅哭笑不得的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谁说我是送给木晴的了?” “那您这是?” “送林明晰啊!” “男人生气了是要哄的,这你都不知道吗?” 天一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就被苏沅嫌弃道:“活该你没媳妇儿。” 天一…… 苏沅头也不回的拔腿走了。 天一委屈的瘪瘪嘴,一边跟上一边忍不住的小声嘟囔:“您分明是心虚了才想着哄的,关我没媳妇儿什么事儿?” 苏沅气急败坏地回头瞪了他一眼,却难得的什么也没说。 因为她真的,很心虚。 因与天一说了会儿话,在路上又稍微堵了一下,苏沅到的约定之处时,卓安已经到了。 这是他和苏沅的第二次见面。 但是这人许是从不知什么叫做客气,自觉到令人发指。 自己到了茶楼后,就十分阔气地点了一堆吃的喝的,,满满当当的摆满了一桌子,全等着苏沅来付账。 苏沅进屋看了一眼满桌的吃食,要笑不笑地说:“可是吃饱了?” 卓安半点不客气的摸了摸自己滚圆的肚子,满意点头:“还行,只是这家茶楼的点心做得没前几日那家好,茶的滋味也稍微差了些。” 苏沅被他毫不见外的回答气笑了,冷笑道:“那日的你不都换了银子吗?怎会知道滋味好?” 卓安闻言瞬间变了神色,坐着的姿态没变,可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臂肌肉却缓缓在拉紧。 全然是一副防备的姿态。 苏沅见了就知天一所言不虚。 天一默默地走到了苏沅的身后站定。 苏沅装作什么也没察觉的样子走到卓安的对面坐下,淡淡地说:“卓先生回去后可都安置好了?” 那日苏沅本就想直接将卓安带走。 可这人却说自己有事儿要回去耽搁几日,苏沅不得已之下,只能让他离去。 卓安不动声色的换了换坐姿,大咧咧地笑着说:“自然是都准备好了,公子爷诚心相邀,我怎敢耽误您的时间呢?” 苏沅无声一笑,说:“那便是最好。” 她回头指了指身后的天一,说:“这是我的人,以后与卓先生打交道的多应是他,有什么事儿不方便找我时,与他说就可。” 卓安眼神晦暗的扫了天一一眼,笑嘻嘻地点头:“全听您吩咐便是。” 苏沅转头和天一对视一眼,起身道:“如此,咱们便出发吧。” 在抵达目的地之前,苏沅都不曾对卓安说明自己的来意。 换作常人或许早就急不可耐地纠缠着问个分明。 可卓安像是一点儿也不急似的,在天一示意他用蒙眼的黑布挡住视线时,他也没半分抗拒迟疑。 如此作风,要么就是此人真是个内里通白的傻子,对潜在的危机一无所知。 要么就是他对自己的实力有足够的信心,认为什么地方都困不住他。 在卓安看不见的地方,天一面色冷凝的看了苏沅一眼,无声道:“不可小觑。” 苏沅无声而笑,合上眼默默点头。 辗转换了三辆车,抵达春华行宫时,已经是两个时辰后的事儿了。 苏沅第一次来此处,途中都忍不住掀起车帘往外看了好几眼。 可卓安这厮心大如海,眼睛一蒙嘴巴一张,小呼噜扯得震天响,昏天黑地的就睡了一觉。 等到了地方天一叫他时,这人睁开眼都是一副意犹未尽的困意。 说不定还想接着睡。 苏沅蹦下马车,落在卓安身上的目光很是复杂。 “车行颠簸,卓先生一路安睡,倒是好兴致。” 卓安不以为意的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闲着也是闲着,能多睡一刻便是赚了一刻,这其中的乐趣,小公子您还没摸透呢。” 苏沅懒得与他打嘴仗,示意天一带路后就开始往里走。 马车是直接从行宫的侧门入了里。 故而无人看到宫门前的标识。 在选定此处为试验地后,皇上就紧急安排了人手将宫中可到之处的违禁之物全都撤了。 他们一路行来,看到的都是金银堆积出来的富丽堂皇,再看不出其他可暴露身份之物。 卓安猜到苏沅很是阔绰。 但是他没想到,苏沅比他预想的更为阔绰。 出发至今不过两个多时辰,算算位置理应还在城中。 能在寸土寸金的盛京城有这么大的宅子,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卓安不露痕迹地压下心头诧异,默默地跟在身后。 苏沅走了一路看花了眼,内心也很是震惊。 她突然就懂了为何世人都不可免俗,不是想当皇亲就是追求国戚。 与这二字沾了边,便是无穷的富贵可享。 这样大的诱惑,换了谁会不想? 只是…… 一处行宫就如此奢华,皇上这么有钱,为何还要费尽心机的来掏她的血汗钱? 当了皇上就可以不要脸吗??? 第468章 何为罪? 行宫里的一切都是早就安置好的。 天一带着卓安和苏沅径直走到了摆满了各种材料的仓库,他尚未开口介绍,卓安就自觉的走上前去拿起地上的东西查看。 苏沅静静的站在一旁不言。 卓安检阅似的在仓库里转了一圈,再开口时字里行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苏公子,您要做的,只怕不是雕船摆件吧?” 卓安之前做的摆件已算是大件。 市面上都很是罕见。 而如今摆在他眼前的各色材料,最小的也比成年男子高出不少。 角落里堆成了小山的木料多到让人眼花缭乱。 这样充分的准备,别说是用来做个摆件玩意儿,就是做一艘能下水的大船,也是绰绰有余的。 卓安若是没看错的话,这里的材料,全都是做大船用的。 苏沅所图可见不小。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苏沅无声一笑。 她戏谑道:“若是做个寻常摆件,我何苦费这么些心力将卓先生请来?” “你看也看过了,不知我想要的东西,卓先生是否能做得出来?” 卓安冷着脸将手里的东西往地上随手一扔,冷笑道:“我倒是能做,只是做出来后,怕你担不起罪责。” 按当朝律法,私自造船可是要诛杀亲族的大罪。 卓安不信苏沅不知道其中利害。 苏沅像是听不出他话中冷意似的,不以为意的哈了一声,淡声道:“只要卓先生能做出东西来,其余的事情就用不着你操心了,我敢让你做得起,自然也就用得起。” “是么?” “当然。” 苏沅温和得过分的轻轻一笑,说:“不出意外的话,这里就会是卓先生接下来主要的工作场地,我会安排相应的人手在此协助,有什么问题或是需求,卓先生也可跟这里的人说,要是过程顺利,能见到我想要的东西,我会尽快想法子将你送到另外一个更为隐蔽的地方,你可以在那里完成更好的作品。” “真正的,能下江倒海的作品。” 苏沅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卓安的眼睛,一字一顿:“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希望卓先生不会让我失望。” 卓安意味不明的盯着苏沅不说话,也不知是同意了还是不同意。 苏沅装作什么也没察觉似的,转身对天一说:“安顿好卓先生的日常起居,在此期间,决不可让卓先生受了委屈。” 当然,也不能让这人随意出去。 否则要是造船不成,被这人出去坏了大事儿。 那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坏事儿。 天一会意应是。 苏沅正想走时,卓安突然道:“苏公子。” 苏沅回头一笑:“卓先生还有分吩咐?” 卓安看不清神色地抿了抿唇,冷声道:“这可是大罪,你当真想好了要犯?” 话说到这个份上,该挑明的也差不多挑明了。 苏沅再接着装聋作哑也没意义。 她故作无奈的轻轻一叹,好笑道:“何为罪?” “何又为无罪?” 苏沅抬手指了指卓安身后的东西,慢条斯理地说:“我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儿,至于罪不罪的,当真不愿多想。” “不瞒你说,我是商人,商以利为本,我眼中能看得到的只有可赚的银钱,只要有银钱之处,便是我心向往之方,至于旁的繁文缛节,只要银子到位了,就都不是罪了,你说呢?” 有钱能使鬼推磨。 银子多了自然也能买命免罪。 这样的话苏沅不说,卓安也明白。 他只是诧异,眼前这人不大的年岁,长相温润文秀,却生了一副包天的胆子。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卓安沉默良久无声一笑,叹气道:“罢了,既是受了公子的银钱驱使,我做便是,只是有一点可说好了,来日东窗事发,公子可不得迁怒于我,毕竟……” “我也只是一个想凭手艺赚银子的可怜人。” 苏沅轻笑点头,说:“卓先生安心便是,不会有那一日的。” 话说到了明面上,卓安和苏沅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通晓之意。 不等苏沅叮嘱卓安就主动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只要公子给的好处到位了,在这里发生的所有事儿,我都会守口如瓶,绝不对任何人提起,公子大可放心。” 苏沅佯装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笑着拱手:“那便多谢卓先生体谅了。” 卓安不愿多说,蹲下翻看起了桌上的册子。 苏沅带着天一出了门,低声道:“帮手可都找齐了?” “早就备齐了,都在后头的院子里住着等着呢。” 苏沅轻轻呼出一口气,说:“那就行,对了,若非必要,这里头住着的人尽量别出大门,免得被人察觉。” 行宫虽地处偏僻,可这到底是皇上的地盘。 保不准就有什么别有用心之人在此留了眼线。 进出频繁也容易引起旁人怀疑。 大事未成之前,绝不能生任何风波。 天一了然地点头,笑道:“这些那位爷都考虑到了,也都事先安置好了,您尽管放心。” 苏沅苦笑摇头:“要放心难啊……” 关乎小命生死的大事儿,怎么都是不可能放心的。 两人说着话走到门口,苏沅突然道:“对了,你想法子帮我查个事儿。” 天一不解皱眉。 “什么?” 苏沅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咬牙道:“端阳郡主进宫给太后贺寿前收到过一份叶清河的信,那信不知是谁用了我的名义捣的鬼,如今端王一家还有叶清河都认定是我作妖,恨不得扒了我的骨头炖汤喝。” “之前忙着也没顾得上,你试着帮我查一下,看看到底是谁干的好事儿!” 做过的事儿,苏沅不会不认。 可没做的,谁也不能逼着她认。 不管是谁干的,这锅砸到了她的脑袋上,她就必须反手扣回去。 不然岂不是白白替人受了嫉恨? 天一听完眉心就挤出了一个褶皱,他懊恼道:“是我疏忽了,过几日我定想法子给您一个交代。” 苏沅憋着火说是,示意天一不必送了,自己独自上了马车离去。 集市上少了一个强占他人摊位的无赖。 行宫中敲敲打打的开始了秘不可宣的造船。 日子一日赶过一日,转眼就到了木晴生辰宴这天。 这日苏沅起了个大早,起床后发现身畔的枕头触手冰凉,旁边摆着的被子也是没动过的整齐样子。 她带着狐疑起了身,门外候着的丫鬟闻声端着水盆进来,温声道:“少夫人您起了,可是要洗漱?” 苏沅抓过帕子抹了一把脸,闷声道:“大人什么时候走的?” 丫鬟为难地顿了一下,低声道:“回夫人的话,大人昨晚半夜归来,见您睡着了没让人打搅,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走了。” 苏沅昨日忙了一个白天,回来倒头就睡。 当真没察觉林明晰夜半回来了一趟又走了。 她心里隐隐跃起一股不安,皱眉道:“大人走之前,可曾交待什么?” “不曾。” 林明晰办事素来有首有尾,彻夜不在家还没个解释这种事儿,这还是头一次。 苏沅不知为何有些烦躁,自己起来找了身家常的衣裳,正要换时门外响起了声音。 “少夫人,您可是起了?” 第469章 要出大事儿 苏沅应了一声,门被推开,另一个小丫鬟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箱子走了进来。 她将箱子放在桌上,轻声解释:“这是来福总管刚让人从前头送来的,说是木家夫人为您今日赴宴准备的礼,让您换上这个再出门。” 苏沅走过去打开箱子看了一眼,发现里头装着的竟然是一身粉色的纱裙。 与衣裙配套的,还有完整的琉璃头面和首饰。 精致非常。 寻常姑娘家见了这身衣裙只怕是欢喜过胜。 可苏沅眉眼间却都是为难之色。 粉色过分娇嫩,她很少尝试这种颜色。 可这是木夫人特特送来的,若是不穿,难免有坏了情分之嫌。 许是察觉到苏沅的纠结,丫鬟笑道:“少夫人颜色正好,这样的粉色与您倒是相配,要不换上试试?” 苏沅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说:“试试吧。”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此言自古不假。 苏沅本就生得娇俏大气,只是素日偏好颜色深重的衣裳,生生将眉眼间的俏丽压成了沉稳,少了几分女儿家的娇美。 如今换上这么一身衣裙,瞬间将人衬得与之前大为不同。 恍若换了个人一般。 丫鬟压着嘴角的笑轻手轻脚的给她梳妆,苏沅百无聊赖的撑着下巴说:“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苏沅在家的时候少,在时也很少跟府中人搭话。 到了这时她才恍惚想起,自己似乎还不知道眼前之人的名字。 小丫鬟轻笑着说:“奴婢名唤冬丫,这是奴婢的妹子,叫冬花。” 苏沅愣了一下,笑道:“以冬起字?” “奴婢二人都生在隆冬,故而有了这名儿。” 冬丫是个会看眼色的,似是察觉到苏沅的迟疑,打趣似地说:“按理说,奴婢等人进府,在少夫人跟前服侍,是要您重新赐名儿的,只是您一直忙,也顾不上,这才沿用了之前的名儿。” “少夫人若是不嫌弃,不如趁今日给奴婢二人改个名儿可好?” 苏沅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在浣纱城许久不见的冬青,停顿了一下才说:“原本的也挺好,只是我有个故人,与你二人名讳相似,稍避着些也是应当。” “冬日过凛,其实也非好事儿,春和秋倒是适宜,不如一人叫春华,一人叫秋实,可行?” 得了新主赐名,就代表得到了新主的接纳和认同。 两个小丫鬟连忙福身致谢,苏沅一手将一人抓起,叹气道:“多这个多余的礼作甚?” “对了,一会儿你们收拾一下,跟我一起出门。” 苏沅平时出门办事儿带的都是来福。 从不带丫鬟。 可这次的场合不同,她是作为林明晰的夫人受邀前去赴宴。 林明晰官不大,可她大小算是个官家夫人,自己一个人去,或是带着个男子去,就不太合适了。 春华秋实齐声说是。 半个时辰后,苏沅亲自去跟林慧娘说了一声,说明了去处后才带着春华秋实出了门。 木晴的生辰宴定在了午后,她此时出门,去的是木家。 木家早知她要来,早早的门口就有人守着了。 见标着林家标识的马车到了,立马就有人迎了上来。 来迎的是木夫人身边的老嬷嬷。 她打眼瞧见苏沅,脸上立马就露出了惊喜的笑。 苏沅侧开半个身子避开了她的礼,笑吟吟的问了好,这才被老嬷嬷引着往里走。 刚走到木晴的院子门前,就听到了木夫人欢喜的笑声。 “哎呦这是谁家的仙女儿,竟在今日下了凡尘?” 苏沅难得的有些羞涩,哭笑不得的对着木夫人福身一礼,笑道:“不过是泥猴儿换了身衣裳,哪儿担得起您的盛赞?” 木夫人惊喜得不行的拉着苏沅看了一圈,啧了一声说:“要我说你就是太自谦了,换作旁人生了你这幅相貌,只怕恨不得一日八次的在盛京城人最多的街上来回溜达,生怕别人少看了一眼自己就是亏了,你可倒好,半点不将这张脸当回事儿。” 苏沅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任由木夫人拉着自己。 没等说上几句话,屋子里听见动静的木晴就走了出来。 两人这一对视,苏沅才发现木晴身上的衣裙打扮与自己竟是同一副。 唯一的区别就是头面样式。 苏沅的是粉色琉璃雕作了并蒂莲的样式。 木晴的则是芙蓉的花样。 苏沅美得大气。 木晴清秀雅致。 虽是穿着相同,可气质却大为不同。 苏沅错愕难掩。 木晴则是惊喜的笑出了声。 她说:“母亲说的果然不错,沅姐姐穿上这身真是好看极了。” 木夫人有些得意的一扬眉,笑道:“那是,你娘我什么时候看错过?” 苏沅讶然的指着自己身上的衣裙,好笑道:“这是……” “我特特选的,你与晴儿穿上都很是合宜,两人都好看。” 木夫人满意的不住点头,看看苏沅又看看木晴,乐不可支地说:“回头现了面,旁人一眼就能瞧出你二人亲近,说你二人是亲姐妹估计也是有人信的。” 木晴亲热地上前拉着苏沅进屋,苏沅看了一眼发现她脸上的伤好得几乎无痕,眼底流露出些许惊喜。 “都大好了?” 木晴眼底一红,带着说不出的小骄傲将脸仰了起来,凑近在苏沅的眼前说:“有了姐姐送来的药,自是好得快,今日我定要让那些说我毁了脸的人瞧瞧,我好着呢!” 苏沅好笑得不行的点头说是,木夫人在一旁含笑打趣,等时辰都差不多了,这才双双从木家出发前往画舫。 与此同时,从盛京城中出了一队人马,打马冲破人群,朝着京郊疾驰而去。 钱奇安神色匆匆的进了林家大门,林传读见了忍不住道:“这位大人是来找明晰的?” 钱奇安忍着心头焦急沉声应是,笑道:“不知他现在何处?” 林传读为难地笑了一下,说:“他昨晚回来了一趟又走了,不在家,大人若是有事儿,不如等他回来了,我让他去找你?” 钱奇安心里咯噔跳了一下,勉强维持着笑意问:“他昨晚都不在?” 林传读摇头:“不在。” 钱奇安飞快地闭了闭眼,拔腿快步走出了林家大门。 在门口等着的随从见了心生不妙,低声道:“公子,您这是?” “坏了。” 钱奇安艰难的呼出一口气,哑声道:“要出大事儿。” 第470章 宴 木晴作为主人家提前片刻到了画舫。 尽管苏沅在信中跟她提过大致的安排。 可画舫布置好后,她还是头一次来,里外大致转了一圈,满眼皆是惊喜。 苏沅看她高兴,眼底晕开了点滴笑意。 她顺手将一个可能会绊到人的架子往后挪了些许,笑道:“这布置可还喜欢?” 木晴打小前后不知参加了多少次宴席,这次却真是涨了见识。 她开心得不行的拉着苏沅的手,撒娇似地说:“喜欢,沅姐姐你太厉害了,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别致的安排。” 苏沅拉着她的手示意她站好,送了一口气说:“喜欢就好。” 她示意身后的春华将早就准备好的盒子拿过来,放在木晴的手里,说:“头一次给你过生辰,也不知你喜欢什么,这是给你准备的礼物,生辰快乐。” 木晴双手接过盒子捧在心口,笑得合不拢嘴。 “沅姐姐心巧,你准备的礼物我自是什么都喜欢。” 苏沅哭笑不地笑出了声,两人正说着话,外头的侍女便前后来报,说是邀请的客人来了。 木晴是小辈,今日生辰宴只为同龄相庆,故而木夫人未到,受邀前来的也都是与木晴年岁相仿的贵女。 收到请帖的贵女三三两两的前来,路面宽敞处,落秩有序的停放着各色的马车或是轿子。 苏沅早在请帖上写明了今日流程。 故而贵女前来时,与以往的规矩也不同。 不论身份高低,来者最多可随身带一名贴身丫鬟。 其余来人都在画舫下就地等候。 苏沅本想退后稍待,木晴却在她动作之前伸手拉住了她。 “沅姐姐与我一起。” 苏沅好笑:“这如何使得?我是客人,怎么……” “哎呀,娘亲来之前特意与我交待过,说是今日务必要让我将沅姐姐光明正大的引荐出去,你不同我一道,我如何能完成娘亲给的任务?” 似是瞧出苏沅不可说的尴尬,木晴笑道:“沅姐姐虽有本事,可若论在京中的交友人脉,人情往来,你定比不上娘亲,你就听我娘的吧。” 苏沅深知木夫人如此安排是为自己好,笑了笑便说:“如此,那便多谢木夫人好意了。” 木晴温婉十足的对着苏沅眨了眨眼,打趣道:“林夫人倒是也不必如此客气。” 木晴执意不让苏沅走。 拉着苏沅与她一起站在了迎客的位置。 每来一人,她都会对那人介绍苏沅的身份。 苏沅除了大婚之日的事迹传遍盛京外,在京中再无任何消息。 在场贵女不少都听说过状元郎迎亲之举,得知苏沅就是林明晰立誓要珍之爱之的夫人,面上瞬间就多了些许慕意。 有个与木晴关系亲近的姑娘上下打量苏沅一圈,叹息似地说:“我之前还暗暗惋惜,状元郎一表人才却早心有所属,白白让我等失了个榜下捉婿的机缘,今日得见林夫人风采,这才知状元郎眼光着实不差,夫人值得如此珍重。” 她一脸扼腕的对着苏沅微微福身,笑道:“还望林夫人莫要见怪我曾对状元郎心有觊觎,日后莫为难小妹。” 木晴没好气地抬手拍了姑娘的手一下,笑道:“你这妮子胡说八道什么?” 说完她扭头对苏沅说:“沅姐姐,这便是我之前与你说起过的白家千金白蝶。” 像是怕苏沅误会,她赶紧解释:“她这人素来是这样口无遮拦的性子,说的也是有口无心的话,沅姐姐别见怪。” 白蝶性子爽利,闻言配合地露出了不满的神情,撇嘴道:“木晴,你如今得了沅姐姐,就将昔日好友弃若敝履不成?” 木晴横了她一眼,瞪眼道:“你再胡闹,当心我回头跟大哥说。” 白蝶本一脸无谓,可提及木峰的瞬间耳根却默默地红了。 虽神色不变,可眼底却多了几分女儿家的羞怯之意。 苏沅见状心里明白了个大概,故作不解地说:“这位,难不成便是与木家公子有婚约的白家小姐,你的未来嫂子?” 木晴忍着笑点头。 苏沅一本正经的对着白蝶微微福身,正色道:“木家公子比我夫君大上几岁,论我夫君的礼,我当称一声未来嫂夫人才是。” “刚刚不知情失礼了,未来嫂夫人莫怪。” 白蝶只从木晴口中听过苏沅多厉害,倒是没想到苏沅嘴上也是个不饶人的。 她性子再爽利大气,如今也是个心有郎君的姑娘家。 被苏沅自然而然出口的未来嫂夫人几个字一刺,脸唰的一下就红成了番茄,盯着苏沅你你你了半晌愣是没能挤出完整的话。 木晴见状心情大好,揽着苏沅的胳膊笑得止不住。 “让你嚣张,如今算是栽了吧?” 白蝶哭笑不得地摇头一叹,认输似地说:“认了认了,栽在状元夫人手里,不算冤。” “我服气得很。” 苏沅和她相识一眼,两人都撑不住笑出了声。 白蝶和苏沅都不是麻烦的人,又有木晴在中间做桥梁,虽是头一次见面,可两人性子颇为相投,话匣子开了满室皆是笑语。 白家和木家都是盛京城中有名望的人家。 后来人见木晴和白蝶对苏沅的态度,饶是心底看不起苏沅的出身,面上也多带了几分善意。 木晴原本还担心苏沅会不适应这样的场合。 可苏沅的言辞谈吐进退合宜,不喧宾夺主,行为举止间自然流露出大气从容,若是苏沅自己不提,旁人见了只怕谁也想不到,眼前的人竟并非世家贵女。 木晴悄悄看了一会儿,见苏沅应付得来,这才暗暗放下了心。 来宾渐盛,画舫上人声渐响。 苏沅正被木晴拉着引荐给另一个贵女时,画舫下响起了侍女的通报声。 端阳郡主到了。 端阳郡主与在场之人虽是平辈,可她出生皇家,又是皇家这一代唯一的女儿家,身份荣宠不可与他人相较。 哪怕木晴是主人家,也得亲下去迎。 画舫上说笑众人止了笑声,整理衣衫齐聚画舫船头。 渡口最宽敞之处,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停住,马车上先下来了两个打扮精致的丫鬟,随后车帘被人掀起,率先出来的,却不是端阳郡主。 叶清河一身白色长衫,腰间配了条青色的玉带,长发束银冠,眉目间弥散冷清,可抬手时眼底却带着说不出的小心怜惜。 他将手伸到了车内,轻笑道:“郡主可下车了。” 第471章 而我的选择是你 端阳郡主一身大红正装,眉目精致大妆隆重。 她将手搭在叶清河的手背上,轻扶而下。 她于地上站定,叶清河动作自然地俯身将她略乱的裙摆整理好,起身道:“一个时辰后,我来此地接郡主回去。” 端阳郡主仰起了脖子,撒娇似地看向画舫之上,玩味道:“你不随我一同上去?” 叶清河不解皱眉,笑道:“郡主说笑了,今日是女眷之宴,我身为男子,如何能去?” “可若是我说,你那心心念念的林夫人也在呢?” 端阳郡主压下眼底恨意,抬眉扫了一眼画舫前的人,意味不明地说:“你看,林夫人在那儿呢。” 她刻意加重了林夫人的咬字,像是故意在强调什么。 见叶清河神色不变,她自嘲一哂,轻叹道:“你可以在巷尾深夜相候,为何此时就不愿见了?” 叶清河抬头对上端阳郡主暗含怒气的目光,说不出什么情绪的摇头一笑,淡声道:“郡主既知我去寻过,又怎会不知她的选择?” 他似没察觉到端阳郡主的怒火似的,漫不经心地抬手将端阳郡主歪了的簪子轻轻扶正,慢条斯理地说:“她的选择是林明晰,而我的选择是你。” “如此回答,郡主可还满意?” 说完他不愿再多纠缠,退后一步道:“我稍后来接郡主回府。” 端阳郡主忍住抓住叶清河的念头,咬牙道:“你说的当真?” “真的是你选择了我?” “可我为何听说……” “郡主,你听说的是什么,在此时似乎都不太重要,毕竟我们的婚事已成定局,无论如何,我都会娶你。” “这一切都如你所愿,郡主还有什么可不开心的呢?” 叶清河说完对着端阳郡主微微拱手,不等她出声转身便走。 端阳郡主暗暗咬紧了牙关不言。 身后的丫鬟见了,轻声提醒:“郡主,画舫上的人都等着您呢。” 端阳郡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唇角扬开了笑意,冷声道:“是啊,有人等着呢。” “叶清河,不管是不是你选的我。” “这辈子,你都只能是我的!” 端阳郡主与叶清河无声的争锋无人知晓。 可他二人尚未成婚,叶清河能亲自将端阳郡主护送至此,可见对端阳郡主的重视。 画舫上众人不知叶清河与苏沅的纠葛,都在低声议论着端阳郡主好福气。 苏沅尴尬地搓了搓手指,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刚刚他二人说话时似乎朝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难不成是在说自己? 只是…… 她正郁闷时,端阳郡主也走到了前头。 在场众人福身行礼,端阳郡主倒也不端架子,亲自上前将木晴扶了起来,说:“诸位姐妹都起来,今日是木小姐的生辰宴,无须多礼坏了兴致。” 她示意丫鬟将带来的礼物递给木晴的丫鬟,状似好奇地看了苏沅一眼,笑道:“这位夫人看着倒是眼生,是?” 苏沅和她早就见过,有此言便是在装作不识。 苏沅不知她在想什么,闻言笑笑往前一步,按规矩对着她微微一礼。 “回郡主的话,我乃是林明晰的夫人,苏沅。” 端阳郡主一脸恍然地点了点头,笑道:“原来是新科状元的夫人,倒是本郡主眼拙不识了。” “夫人既是木小姐的朋友,那自也是本郡主的朋友,不必客气。” 苏沅站直了轻声说是,木晴敏感些察觉到这二人气氛有些不对,赶紧道:“郡主既是来了,那便是可开席了,今日的席面与往日不同,郡主不如往里挪步,看看可有喜欢的或是不足之处?” 端阳郡主与木晴说笑着往里走。 白蝶动作自然地上前挽着苏沅的胳膊,与她默契的落后众人一步。 等人都走远了,她低声说:“你与端阳郡主有过节?” 苏沅刚刚行礼时,端阳郡主刻意晾着说话不理会。 显然是存了给苏沅下马威的心思。 这点儿小心思半点不曾遮掩,可见对苏沅的不满已经到了不愿再遮掩的地步。 苏沅生无可恋的掩面一叹,头疼道:“不知算不算过节,我……” “我与未来的郡主夫婿是旧识。” 尽管这个旧识苏沅并不是很想承认。 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白蝶心思通透,瞬间面色就是微微一变。 她低低地说:“听闻端阳郡主极为重视未来夫婿,这门婚事更是她苦心求来,她不是什么好相处的性子,你可得稍当心些。” 许是怕苏沅过分困扰,白蝶安慰似地拍了拍苏沅的手背,说:“不过你放心,你早已成婚,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能对你做什么,我一直跟着你就是。” 苏沅笑着说了声谢,白蝶故作无谓的清了清嗓子,镇定道:“你都叫了未来嫂夫人了,我自是不能让你吃亏,跟着便是。” 苏沅好笑地连连点头,两人并肩而入里舱。 画舫内早被打造得与往日不同。 错落摆放的盘碟碗筷,别出心裁的菜品方式,都让人见之眼前一亮。 有人问起,木晴就隐隐带着自豪地说起了来历寓意,说起红袖招与木家的纠葛,面上露出些许尴尬,笑道:“此事真是一场误会,红袖招出品新奇,老板与我家更是交友之好,怎会有冲突?” “我之前之故,与红袖招也无半分干系,真是误会了。” 木晴的脸没如传言一般毁如恶鬼。 红袖招也并未因此被追责问罪。 之前王杨两家的风波不少人都看了热闹。 如今再一听木晴的话,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木晴不愿多提,在场的人也识趣不再多问。 琴声渐起水波悠扬,在渡口岸边停留许久的画舫缓缓离岸而去。 来福赶到时,画舫早已朝着江心的位置远远而去。 他看着逐渐远去的小船,想到京郊之变,急得头上不住冒汗。 等画舫游玩一圈转回来,早就什么都成了定局。 那就彻底完了! 渡口上还停留着不少小船,来福随手抓过一个船夫,蹦上船掏出一粒碎银子扔过去,着急道:“看见那艘画舫了吗?追上去!” “要快!” 第472章 我对你男人没兴趣 画舫上人声不绝,来的贵女都为画舫上别出心裁的安排新奇不已。 白蝶生怕苏沅受端阳郡主的刁难,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可该来的从来就不会因回避而消失。 得知在外边坐着的端阳郡主请自己过去说话的时候,苏沅心底莫名生出了难以言喻的烦躁。 白蝶担心的拉住了苏沅的手,像是想跟着她一同前去。 来请苏沅的丫鬟仿佛是猜到了白蝶的意图,笑着说:“白小姐,郡主不喜人多吵闹,也只说了邀请林夫人一人前往,您若是贸然跟着去了,只怕是会惹得郡主不喜。” 这话听起来客气,可实际上就是在表达对白蝶的不满。 白蝶皱眉没言。 苏沅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轻笑道:“端阳郡主为人和善,叫我想来也只是无趣解闷罢了,不必担心。” 白蝶嘴唇动了动还想说什么。 苏沅不动声色地摇摇头,转而对前来传话的丫鬟说:“前方带路吧。” 丫鬟笑笑引着苏沅往外走,白蝶挫败地跺了跺脚,最后到底是忍住了没跟上去。 画舫外摆了数张小桌,按苏沅的设想,外头能坐的人不少。 可或许是因端阳郡主在此的缘故,所有不愿沾染是非的人多在里间,外头只坐着端阳郡主一人。 她漫不经心的用筷子扒拉着碟子中的餐食,就跟没看到眼前多了个人似的。 苏沅抿了抿唇,忍着不耐对着她微微福身:“苏沅见过端阳郡主。” 江心风大不假,可苏沅自认声音不大不小,以她和端阳郡主之间的距离,只要这人没到耳聋的程度就能听到。 可她行礼半晌,端阳郡主全然无半点反应。 苏沅在她眼中仿若瞬间与空气化为一体,不值一看。 时下女子行礼的标准是屈膝弯腰,相当于就是半蹲的姿势。 这样变扭的姿势,维持上片刻就足以让人浑身不适。 而苏沅低着头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感觉脚都麻了也不见眼前之人有反应,唇角也不由得越发的紧。 她加大了声音说:“苏沅见过端阳郡主。” 端阳郡主拿着筷子的指尖微微紧了紧,可还是没动。 苏沅一咬牙,索性装作着急的样子站直了身子,不等端阳郡主动怒就扭头对不远处看热闹的丫鬟低斥:“江上风大,吹多了风容易耳鸣,会导致人听不清声音,郡主穿得如此单薄,时间长了只怕是要受凉,你还不赶紧去给郡主找件避风的衣裳来遮挡一二?” 不等那丫鬟开口辩解,苏沅就冷着脸严肃道:“万一风吹大了影响了听力,那可是万死不可脱罪的大错!” 苏沅说得煞有其事,丫鬟被她无形中带着的压迫所震,猛地一怔甚至忘了言语。 端阳郡主再难装聋作哑,意味不明地抬头看了苏沅一眼,要笑不笑地说:“林夫人好一张能言善辩的巧嘴。” 她的刁难苏沅不会不知。 可苏沅这么一说,她非但不能怪罪苏沅的无礼之错。 甚至还不得不称赞苏沅的体贴。 端阳郡主看着静静站立的苏沅,冷笑道:“只是俗话说得好,打狗尚且要看主人,林夫人当着本郡主的面就如此训斥本郡主的人,可是在责怪本郡主御下失职?” 苏沅闻言面上带出了恰到好处的惶恐,低声苦笑。 “郡主言重了,我只是担心您的身子罢了,您聪慧之名传遍盛京,您的人自然也是极懂规矩的,又怎会不知以您的身子为重?” 苏沅的话和姿态都没问题。 稳妥得让人无从挑刺。 端阳郡主重重地将手中的筷子放在了桌上,讥诮道:“这猜不错,只可惜被江风一吹就凉了,也过了出锅时最好的时辰,就再难入口了。” 艰难回神的丫鬟低眉顺眼地上前将桌上的盘子撤走。 端阳郡主拿起桌上的帕子擦了擦手,意味深长道:“其实不光是凉了的菜,人也是如此,早先有什么交情过往,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人若是识趣,就应该在该退场的时候,利利索索的离开,别在人前晃来晃去的,省得没能成心尖的朱砂痣,反而成了他人喉间的死苍蝇,令人作呕,林夫人觉得呢?” 苏沅一听这话,心里暗暗骂了声娘。 到底还是来了。 苏沅装作为难的样子停顿了一下,过了片刻才说:“郡主说的,自然是言之有理的。” “是么?” 端阳郡主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话锋突转笑着说:“听说林夫人与本郡主未来的夫婿,是曾经的旧识?不知两人关系可好?” 苏沅头疼地呼出一口气,十分坦诚地说:“准确地说,是我的夫君林明晰与叶大人曾是旧识,我只不过是因林明晰之故,这才与叶大人巧合有过些许来往。” “当真?” 苏沅苦笑。 “比真金都真。” 要不是林明晰,苏沅怎么都不可能会认识叶清河。 也就不会有后头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儿。 苏沅说的是实话,可端阳郡主却不愿信。 她回想着自己听到的消息,再看着苏沅这张脸,心头怒火横生,咬牙道:“可本郡主怎么听说,林夫人似与他有不可说的旧情呢?” 苏沅苦哈哈的一咧嘴,苦笑道:“旧情?” “郡主是在说笑吧?” “我与林明晰乃是早定的婚约,这事儿众人皆知,与叶大人偶然相识,也是在与林明晰订婚之后,之后叶大人在盛京升官发财,我与林明晰在乡下种地求生,何来旧情之言?” 面对端阳郡主充斥着怀疑的目光,苏沅坦率地看着她的眼睛,淡声道:“郡主今日能有此问,想来该查的都早就查过了,我与叶大人是否有您口中的旧情,您心底难道没数吗?何必试探?” “再者说,我与林明晰乃是陛下钦赐的婚,我也早为林家妇,郡主今日之言,知情者听了或许不会多言,可若是让不知情易胡思之人听了,背后指不定如何非议。” 苏沅脸上勉强挤出的笑缓缓散去,眼底渗出些许难言的冰冷。 她一字一顿地说:“叶大人于郡主而言是人间至甜至美,是心之所向,可于苏沅而言,却不见得如此,郡主何必用这样的话来引人非议,坏了苏沅的名声?” 苏沅这话算不得多恭敬,甚至有几分咄咄逼人的失礼。 可就是这样的回答,恰好是端阳郡主心里所期待的。 她起身直直地盯着苏沅的眼,冷冷道:“你当真对叶清河无意?” 苏沅忍不住啧了一声,没好气道:“郡主,我成婚了,嫁的也是自己想嫁的人。” 换句话说,你大可放心,我对你的男人没半点兴趣。 你也不必在这儿换着法子的试探纠缠。 第473章 管好你自己的男人 端阳郡主面色阴冷的看着苏沅不说话。 苏沅慢悠悠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轻飘飘地说:“郡主与叶大人的婚约已定,日后就是至亲夫妻,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您与其在此为一些莫须有的传闻纠结苦恼,不如好生经营来日的家庭。” “毕竟要和叶大人过一辈子白首偕老的人是您,能入叶家族谱的人也是您,苏沅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外人,郡主为何在意?” 不去看好自己的男人,反而来找一个无辜之人的麻烦。 这样的脑回路当真是没问题的? 苏沅忍着烦躁说:“我能说的,该说的都说了,郡主若无其余想问的,我就先告辞了。” “站住。” 端阳郡主忍着发怒的冲动,声音轻得仿佛在风中一吹即散。 可字里行间的威胁之意却冷得让人不寒而栗。 “苏沅,你今日所言真假本郡主不想深究,可从今往后你记住了,不可再近叶清河一步,否则……” “就算你是林明晰的夫人,本郡主也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苏沅从来就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 能忍着火在这儿站了半天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她忍无可忍地攥紧拳头,回头看着端阳郡主冷冷一笑,慢悠悠道:“郡主有空在此威胁我,不如回去好生管教自己的男人,毕竟男人这种生物,见一个喜一个是常性,郡主今日可言胁苏沅,来日难道还要如法炮制去威胁别人?” “管天管地不如管好自己,怕男人出去鬼混,就将自己的男人看好。” “省得沾花惹草不成,最后反倒是白白成了他人之笑,也无故给别人添了不必要的苦恼。” 苏沅说完心中郁气长舒,无视了端阳郡主充满怒气的脸转身就走。 端阳郡主怒叫了几声她都没停住。 等端阳郡主回过神来,苏沅早已走得人都没影儿了。 端阳郡主的丫鬟气急道:“郡主,可要奴婢去将人抓回来?” “抓回来作甚?让她再讽刺本郡主一遭吗?” 丫鬟语塞顿住。 端阳郡主死死地咬着腮帮子逼着自己将怒气压回去,阴沉着脸说:“苏沅今日之言虽是不敬,可想来也不是假话。” 丫鬟不解皱眉,低声道:“郡主的意思是?” “你没听母妃说吗?暗示本郡主进宫的信是苏沅想法子送的,她想让叶清河娶的人是我。” 不管苏沅如此安排是何意。 总之算是正中了端阳郡主的下怀。 也误打误撞的如了端阳郡主的意。 她今日叫苏沅前来,只是为了警告苏沅。 叶清河她看上了,谁也不可再惦记。 至于叶清河对苏沅的心思…… 端阳郡主死死地攥着手中茶杯,冷笑道:“来日方长,日日相处,本郡主就不信了,我能管不住一个男人的心!” 苏沅回到里间,人还没站稳就被白蝶拉住了手。 白蝶着急地探头往外头看了一眼,小声道:“可是为难你了?” 苏沅为难一笑,叹气道:“为难倒是不至于,只是这次,只怕是真的将人惹恼了。” 只是话不说不快。 苏沅明知硬碰硬不可取,最后还是没能忍住。 她幽幽一叹,摇头道:“左右这次算彻底将人得罪狠了,以后我稍避着些就是。” 白蝶一怔不知说什么好。 两人正四目相对说不上话时,苏沅带上画舫的春华走了过来。 白蝶见状会意,轻轻地握了苏沅的手一下,说:“我先去晴儿那边看看,有事儿你叫我。” 苏沅含笑说是。 等白蝶走远了,转头看向眉眼间明显带着焦急的春华,低声道:“怎么了?” 春华忍着心急,压低了声音说:“来福总管来了,说是找您有急事儿,您跟奴婢到后头来吧。” 今日是女眷之宴。 来福不宜现面。 故而一追上来,就被木晴第一时间安排到了无人的后间等待。 苏沅听来福追了上来,心跳莫名的就快了一拍。 来福稳重,若不是急事,绝不会在今日这样的场合追上来。 她压下心头不安,装作无事的样子带着春华往后走。 走到后间门前,春华自觉的在门前站定看门。 苏沅推门而入,看清来福时瞳孔无声一颤。 “你这是怎么了?游过来的不成?” 来福浑身湿漉漉的,头发也打湿了在肩上拧成了一股一股的往下淌水。 他见苏沅来了赶紧站了起来,四下看了四周一眼,凑近飞快地说:“京郊出事儿了!” 京郊竹林,是南正奇所居之地。 来福这幅神态…… 苏沅心里咯噔一下,急声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来福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红着眼说:“钱家少爷前来送信,说是有人察觉到了老先生的踪迹,暗中派人前去搜查,不出所料的话,大人应与老先生同在一处,搜捕的人是有备而去,事先无人察觉,钱少爷得到消息已经想法子赶过去了,可是……” “你是说,林明晰与老先生都在京郊,但是有人去京郊抓人了?!” “是,主子,咱们……” “不能让他们被抓到。” 南正奇是戴罪已死之身。 之前被判时,罪名还是逆反叛国的死罪。 若是让人做实了南正奇还活着,林明晰与南正奇有往来,那林明晰就是犯了包庇谋逆之臣的大罪。 别说是官帽了,就是脑袋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钱奇安让来福前来给苏沅报信,定然是没了应对之策。 可是…… 苏沅彷徨地掐住了掌心,无声低喃:“我该怎么做?” 来福着急的反复张嘴说不出话。 苏沅突然道:“你是怎么追上来的?” “渔船啊!” 只是为了不引人注意,来福不得不让渔船在距离画舫有一段距离之处跳入水中游过来爬上画舫。 “那渔船如今在何处?” 来福指了个方向,说:“我让他远远的跟着画舫,应该……” “你等我一下,我换身衣裳马上就走。” 苏沅要走出去拿在画舫上留下的备用衣裳,来福着急道:“您怎么走?” “当然是游过去,不然我还能飞吗?!” 第474章 一把火烧了 画舫上有个空置出来的小隔间,里头放着苏沅之前懒得拿回去的衣裳。 她一边庆幸自己前几日犯了懒,一边让春华去将白蝶请过来。 她是与木晴一起来的,万一不打招呼中途走了,回头被人发现了,说不定会生出什么不靠谱的谣传。 木晴这会儿被人围着难以抽身,让白蝶帮忙转告才最稳妥。 白蝶被春华领着进了隔间,进门看到苏沅全然不同的男装打扮立马就瞪圆了眼。 “你这是?” “我来不及跟你细说了,我现在有急事儿必须马上走,你找个机会帮我跟晴儿说一声,要是有人问起就想法子帮我遮掩一下,务必不能让人知道,我中途就走了。” 白蝶顶着一头雾水眼睁睁的看着俏娇娘瞬间化身俊俏男子,惊得甚至忘了将嘴合拢。 苏沅没顾得上她,让春华换上了自己之前的衣裳,抓起一个遮风的纱帽塞到她手里,沉声道:“一会儿画舫靠岸了,你就戴上这个,装作我的样子跟木小姐一起回木家,然后就在木家待着,我办完事儿了就来接你。” “一定记住,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你不是我,明白了吗?” 突生什么变故春华不知。 可对上苏沅认真的目光,她只能压下心头忐忑咬牙说是。 “您放心,奴婢一定会当心的。” 白蝶敛去眼中惊讶,快步上前帮着春华将衣裙整理好,头也不抬地说:“你安心去办事儿,我会一直让她跟着我,不会有事儿的。” 苏沅感激地笑出了声。 “多谢。” 白蝶好笑:“客气作甚?只是此时正在江心,你如何能走?要不……” “不用,我有法子,这里就交给你了。” 苏沅飞快的将长发挽成了一个高高的马尾束起,抓过暗箱里的匕首反手别到腰上,闪身一跃直接从窗户跃了出去。 白蝶瞠目结舌地抖了一下眉毛,跑过去扒拉着窗户一看,结果正好看到苏沅飞身跃水的一幕。 她脑海中空白一瞬,过了片刻,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示意春华待着别动后,转身小跑出了隔间的门。 这会儿人大多都在画舫的外头,在围栏中三三两两的闲话看江景。 想到跳江了的苏沅,白蝶心一横牙一咬,走出去说:“光是吃席看景如何能算完美?不如进舱换个玩儿法如何?” 木晴原本正在与人说话,听到白蝶这话不由自主的微微一怔。 玩游戏,这好像不在安排之内。 白蝶生怕她不知情坏了事儿,暗中对着木晴眨了眨眼。 木晴瞬间会意,笑道:“这话说得在理,江上风大,吹久了也是无趣,不如咱们进去避避风,瞬间玩儿点儿别的?” “击鼓传花如何?” 白蝶很是捧场地拍着手说好,周围的人可玩可不玩,不过既然木晴都这么说了,也就都笑着说好。 众人前后进了里舱。 画舫外没了他人,白蝶控制不住的朝着苏沅跳水的方向看了一眼。 木晴注意到她的异样,看了四周一眼没见苏沅,奇怪道:“沅姐姐呢?” 白蝶意味深长地砸了咂嘴,微妙道:“晴儿,你这个沅姐姐,真的是个人物。” 木晴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像是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这么说。 白蝶敷衍的对着她笑了一下,低声说:“她有点不舒服,在后头休息呢,一会儿咱们走的时候叫她就行。” 木晴听苏沅不舒服,眉心一皱当即就想去看。 白蝶一把摁住了她,不动声色的朝着端阳郡主在的方向看了一眼,苦笑道:“能避就避吧,省得麻烦。” 木晴顿了顿低声说是,两人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往里走。 与此同时,苏沅也终于游到了来福说的渔船所在处。 望山跑死马。 在画舫上看着不远,蹦下来游了这么一截,苏沅差点喘不上气。 她吃力地拧衣摆上的水,来福吭哧吭哧地爬上船,对着早就惊呆了的船夫哑着嗓子喊:“回去!” “现在就回岸边!” 苏沅和来福忍着心急到了岸边,两人手脚并用的上了岸,不顾岸口周围人异样的眼光赶紧爬上了马车。 来福一口气没能喘过来,苏沅就说:“你现在立马就去成衣坊,将成衣坊里的人都弄走,一把火将成衣坊烧了!” 来福闻言吓得一口气没上来不住地翻白眼,嗷嗷地拍着胸口顺气。 他艰难地呼出一口气,难以置信地说:“把成衣坊烧了?!” 苏沅点头。 “成衣坊在闹市,最是能吸引人的注意,一把火燃起来,京中之人的目光多数会聚集到成衣坊上,就不会格外关注京郊的动静。” “另外,我听说京中乞丐流民甚多,不要心疼银子,去多找些乞丐,对外散播传言,说是南家当年事出有冤,英魂始终不散,见恶人尚活于世间,不满世道不公化作厉鬼前来寻仇。” 苏沅停顿了一下,默默地在心里对活得好好的南正奇和南歌离说了声得罪,冷声道:“编得越离谱越好,越骇人越佳,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南家人化鬼的传闻以最快的速度传遍盛京。” 谁也不能确定南家人真的还活着。 而世人最忌讳的,就是鬼神之说。 南家人当年之事有不少人都掺和了进去,干过违心之举的人不在少数。 这样诡谲的谣传一起,不用旁人做什么,心虚的人自己就会不敢擅动。 他们也就会有更多的时间来转移人们的注意力。 苏沅咬了咬牙,翻出了马车上的纸笔写了一封信,将信塞到来福的手里,沉声说:“咱们在京中的几处铺子,全都想法子烧了,另外派一个得力的人前往春华行宫,将这个交给行宫的人,让他们按信上写的做,来日若是出了岔子,全算我的,我一力担着。” “你记住,盛京城中闹出的动静越大越好,闹鬼的传闻传得越烈越佳,明白了吗?” 苏沅上嘴唇搭下嘴唇不过寥寥数语。 却是将自己在盛京城中的全幅身家都搭了进去。 火光一起,苏沅这些日子的玩儿命就全都白费了。 来福不忍地叫了声主子。 苏沅头大道:“人活着银子就能想法子再挣,现在什么顾不上了,先烧!” 将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马车到了一个集市上,苏沅翻身下车扔出一锭银子买了匹马,上马前对着来福喊:“动作要快!” 来福抽了马一鞭子哑着嗓门喊:“您放心!” 话音落,苏沅打马而去。 来福也硬着头皮赶车挤开人群消失在最深处。 第475章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 苏沅玩命朝着京郊赶的同时,京郊竹林里,静谧许久的竹屋的不远处也迎来了一堆不速之客。 顺天府的人来得毫无征兆。 饶是南正奇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也来不及。 以竹林为点,周围的所有官道小路,全部被不知什么时候就到了官兵团团围住。 听完眼前之人的话,林明晰眼底染上一抹冷色,沉沉道:“也就是说,你们没办法护着老师离去?” 来人一脸惭愧地低下了头,闷声道:“我们只有两人,而来者是不知几何的官兵,护着老先生,很难脱身。” 林明晰原本是想让人护着南正奇离去,自己在此应付官兵。 可以如今的情形来看,他的打算注定只能落空。 别说是一个上了年岁不会武的老人,就算是只长了翅膀的苍蝇,不伤筋动骨也绝对飞不出去。 与林明晰的怒气不同,南正奇看起来倒是颇为镇定。 他说:“闫修那厮老谋深算,为今日不知暗中筹备了多久,他怎会让我有机会逃脱?” 林明晰讶然道:“您的意思是,这是闫修的手笔?” “不然你以为,谁还能有这么大的本事,调动顺天府的大批官兵,却半点不惊动他人?” 而整个盛京,也唯有闫修敢如此,不惜代价的要他的命了。 南正奇微微闭眼,叹息道:“我跑不动,也不想跑,索性就懒得动了,你们二人想法子护着明晰出去,这可能行?” “老师不可,我不走……” “你要走。” 南正奇重重地拍了拍林明晰的肩膀,笑道:“此事本就与你无关,你在此陪我算什么事儿?” 林明晰若是在此被捕,那一个勾结死囚的大罪就别想跑了。 南正奇不忍,也不会看着林明晰就此被断送。 他还想说什么,林明晰却道:“老师您不必多说,我不会走的,要走也是一起走。” 说完他不顾南正奇眼中的反对,咬牙说:“我记得,竹林后头是不是有一处地窖?” 南正奇似乎猜到林明晰想说什么,无奈苦笑。 “那地窖藏不住人,顺天府经验丰富,来了也会第一时间搜查能藏人之处,到时变成了瓮中之鳖,岂不是更憋屈?” “与其让人追着赶着,倒不如大大方方的。” “谁说藏不住?” 林明晰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南正奇的话,拉着南正奇站了起来快速往外走。 “您去地窖中藏身,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我扮作您的样子引开官兵,您只管藏着,我……” “不可!” 南正奇摁住了林明晰想说什么。 林明晰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到了地窖口,林明晰用力将南正奇推进去,随手指了一个随从说:“你跟着进去护住老师,不管发生什么,都不可让老师出来,也不可让人伤了他。” “可是大人您怎么办?” “我自有法子。” 林明晰转而看向南正奇,轻声说:“只要您不出现,他们没见着您本人,任由谁来了,见着我也不能说我什么,这也不是罪。” “您安心在此,等我消息。” 南正奇一句话不等出口,林明晰就果断地带着另外一人将地窖口用稻草掩住。 他跑着回到了竹屋,抓起南正奇平时穿的衣裳换上,将头上的发冠卸了,长发披散于身后,又抓了些煤灰将头发弄得乱糟糟的,这才说:“等人到了,你一把火把这里能点燃的东西全都点了,你我就朝着东边跑,一定要将官兵引开。” “记住,务必要营造出我是老师的样子,记住了吗?” 那人沉着脸点头。 隐隐听到外边的动静时,下意识的看向了林明晰。 林明晰用力吸了一口气,冷声道:“动手。” 林明晰不会武,脚程慢,故而先行一步跑在了前头。 那人在后放火。 等官兵到竹屋时,原地早已成为了一片刺目的火光。 放火的人身形一闪,听到有人喊了一嗓子后才飞快离去。 他不多时就追上了林明晰,一把拎住了林明晰就开始不要命的狂奔。 身后追兵不止,全都将跑在前头的林明晰当做了南正奇,呼呼啦啦的朝着林明晰追了过去。 林明晰顺利将人引开,逮着能点燃的东西就开始点。 所行之处遍地火光肆意。 短暂的阻住了官兵一时,却不能阻挡一世。 出了竹林便是官道。 大道上全是来抓人的官兵。 林明晰出了竹林,瞬间就被来人围在了正中间。 来者看清林明晰的脸,顿时大惊。 “你不是南正奇!” 林明晰抬手抹了一把脸,站起来后看清来人,心底猛地松了一口气。 好巧不巧,这人是他见过的。 林明晰一甩袖子冷笑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本官是林明晰!” “你!” 那人短暂的震了一瞬,反应过来立马想叫人回去抓人。 林明晰往前一挡,怒道:“伤了本官,还想就此离去,你这是将本官当做了什么?!” 林明晰立马横刀的朝前一站,将来人都挡在了眼前,冷声道:“你们是何人?出自何处管辖?为何出现在此?又为何追杀本官?” 那人被林明晰的话狠狠一堵,红着眼气急道:“林大人,下官有要任在身,不便在此与您纠缠,您最好还是让开的好。” 林明晰像是被他的话气笑了,冷冷道:“那若是本官今日不让呢?” “难不成,你还想从本官的身上踏过去?” 来人是顺天府从属。 论官职皇宠,都远不及林明晰。 林明晰在此横挡,他自然不敢将林明晰如何。 可是…… 他目光阴冷地盯着林明晰不动,玩味道:“不过话说起来,林大人为何会在此处?” “下官等人是奉命前来缉拿朝廷要犯,林大人若是不想落得个耽误公办的罪名,最好还是让开的好。” 林明晰甩了甩袖子,从身上拿了根带子,将散落在腰后的长发随意抓起,慢悠悠地做完才说:“本官在哪儿,与你何干?” “你张嘴闭嘴都说是为公务前来,可为何你们这么多人,没一人穿的是朝廷发的衣裳?” 他冷眼看着眼前全是便装的人,无声冷笑。 “按我朝律法,穿上官服尔等是官差,脱了官服,你们就是寻常百姓,哪儿来的权利抓人?” “再者说,既是捉拿朝廷要犯,那敢问缉拿令何在?官府文书何在?” “若是几物皆有,本官今日就不计较你们的冲撞之过,可要是没有,那本官就不得不怀疑,你们这么多人打着公务的名义来此,是为挟报私仇。” “咱们就到皇上面前好好说道说道,看到底是你们以权谋私挟带私仇错了,还是本官出现在此错了!” 第476章 那你去抓啊 所有人都知道林明晰在此时出现在此处不对劲。 也能猜到林明晰执意挡在此处的目的不单纯。 可林明晰说的是事实。 来人为不打草惊蛇,并未事先进行通禀。 无一人着官服。 无缉拿文书。 他们原本是想突袭至此,将人拿下后再另行复命。 若无人阻拦,这本无问题。 可目前的问题在于林明晰挡在了这里。 论理论据,他们的确理亏。 只是…… 为首的人狠狠地瞪着林明晰,一字一顿地咬牙:“林大人,下官等人今日的确是要要任在身,只是事关重大,不便与您细说,您若是无事,还是先让开的好。” 林明晰就跟听不出此人话中的警告之意一般,冷笑道:“让开也不是不可。” “只是你们若是没找到你说的要犯,那今日对本官的冲撞又该如何论罪?” 他抬起手随意指了指身后蔓延着火光的竹林,慢条斯理地说:“本官今日在此休憩,好好的却被一群来历不明自称官兵的人追杀至此,此事尚且不论,本官也可让开,但丑话说在前头,你们若是没找到所说之人,本官是否可以认为,你们今日就是冲着本官来的?” 林明晰的面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怒气,冷笑道:“本官自认不曾与人为敌,不知是哪里犯了哪位尊贵人的忌讳,竟被污蔑至此,险些丧命!” 林明晰三言两语将话锋扭了个方向,自己瞬间成为了最大的受害者。 与他一起跑出来的人也很机灵。 闻言立马就跟着忿忿道:“来了人,不报家门不说身份,冲进来不管不顾的就是一通喊打喊杀,甚至还放火烧了屋子,若不是我们跑得快,只怕这会儿早已成了火中冤魂,这难道就是官府抓人应有的做派?” “你们到底是来抓要犯的,还是来杀人害命的?!” “我们明明……” “你敢说自己报上家门了?” 林明晰打断了那人的反驳,讥诮撇嘴。 “本官险些命丧尔等之手,至今还不知诸位身份,说起来也是可笑。” “待明日到了金銮殿上,本官定要上书求皇上给个公道,看看到底是谁,竟这般想谋本官性命!” 林明晰和官道上的人僵持不下的同时,追着林明晰出来的人也赶到了现场。 可就算是意识到了不对,这会儿场面已经僵持成了这般情况,再想折返回去就不一定来得及了。 强逼林明晰让开也不是不可,只是林明晰明显是在拖延时间。 耽误了这么久,若是林中之人早有准备,说不定影儿都没了。 他们这会儿折回去,抓人不成,反倒是做实了谋害林明晰的罪名。 林明晰如今圣宠加身,是皇上跟前的红人,等他明日到了殿前胡说一通,他们今日之举就真的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 可就此放弃,他们回去后必然要受上司的责罚。 似是看出了对方为首之人的迟疑,林明晰无谓一笑,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微妙道:“本官与诸位之事,可明日到了金銮殿前再说个分明,你们若是怀疑本官私藏要犯,或是觉得这里真有你们想要的人,大可进去一搜便知。” “本官就在此处等着诸位归来,找到了你们要的人,那你们说什么便是什么,可若是没找到……” 林明晰轻轻一顿,淡声道:“今日之事,本官既是受了无辜牵连,定不会善罢甘休。” 林明晰要是遮遮掩掩的,来人或许不会觉得有什么。 可他这一副任君搜查的坦率姿态,倒是瞬间弄得人心头没了底。 也将来人逼到了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之处。 要是南正奇此时还在里头,林明晰怎敢这么说? 他们若是执意进去了,没找到人,再被林明晰咬着不放,那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被啄了一口? 林明晰说完静立不动,俨然是一副坐等看好戏的神态。 来人不敢擅动,挣扎半晌没能言语。 双方僵持不下的同时,一路狂奔疾驰的苏沅也终于抵达了现场。 她远远地看到林明晰被一堆人围着,心立马就凉了半截。 林明晰眼尖看到苏沅,眼里闪过一丝不可说的焦急。 苏沅翻身下马,就跟看不到周围虎视眈眈的人似的,急吼吼的朝着林明晰跑了过去。 她抓着林明晰的胳膊左右看了一圈,急切道:“大人为何如此狼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林明晰安抚似的暗中抓住了她冰凉的手,冷笑道:“我在竹林中待得好好的,不知为何突然冲进来了一群人,不言身份来历目的,进门就是一通打杀,若不是侥幸之下跑得快,这会儿你来只怕也见不到我了。” 林明晰看似是在跟苏沅解释,实际上半点没提到除了自己以外的人。 苏沅僵了一瞬立马会意,愤怒道:“皇城脚下,何方宵小竟敢如此放肆行事?” “大人您没伤着吧?” 林明晰苦笑摇头。 “伤倒是不曾伤着,只是受了惊吓不说,还被人污蔑私藏了要犯,耽误了官府办事儿,我这心里,不安得很呐。” 苏沅怒得不行,回头瞪着周围的人咬牙道:“大人何必与这样的小人计较,他们想找的要犯与您何干?” “您受了委屈,明日就去皇上跟前诉状,我就不信了,这盛京城中还有能如此狂妄放肆之辈!” 林明晰幽幽一叹,意味不明道:“今日是我在此,尚有贴身之人可有保命之力,可若是换了无自保之力的常人,只怕是一句冤屈来不及说,就只能白白丧命火场之中,思及此,我尤为惶恐。” 苏沅素来是个拎根筷子就能挥舞成金箍棒的人,听出林明晰闹大的意思,她立马就咬牙说:“大人是官尚受此屈待,换作百姓定然更甚。” “您虽是不曾伤及自身,可也绝对不能轻饶了这起子小人!” “否则天理何在?百姓的性命何处可安?!” 苏沅和林明晰一眼没看来人。 你一眼我一语的,瞬间就将来人说成了凶神恶煞之辈,己方无辜得泫然欲泣。 为首之人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硬着头皮说:“大人何必胡搅蛮缠?” “下官等人至此,只是为了捉拿要犯,我……” “你不是去来抓人的吗?” “那你去抓啊!” 苏沅恼怒地瞪着说话那人,抬手一指竹林的方向,狠狠道:“你想抓谁现在就去抓!” “抓人不错,可我从未听说过哪个官差办事儿,要犯没抓到,对着无辜之人就是喊打喊杀的先例!” “今日之事若是拿不出个交待,定然没完!” 第477章 这个走向非常好 苏沅和林明晰你唱我和的一通唬,来人果然就不敢动了。 苏沅不动声色的将林明晰护在身后,感受到林明晰掌心中的涔涔冷汗,自己的后背也开始一点点的发凉。 南正奇肯定还在竹林中藏着。 激将法能拖延一时,却不见得能安稳一世。 这些人要是坚持不撤,这局可就死了。 苏沅正绞尽脑汁想怎么拖延时间时,管道上突然又来了两个骑马的人。 这两人不等马站稳就急声道:“城内多处走水,大人叫你们马上回去!” “快快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来传话的人手里拿着传令的令牌,无人敢漠视耽搁。 原本围着苏沅和林明晰的人着急的想要褪去。 苏沅心里猛地松了一口气,嘴上却不依不饶地喊了几嗓子:“站住!” “这里的事儿还没说清楚呢!你们站住!” 来人似是怕苏沅和林明晰纠缠不休,听见声响的瞬间跑得比之前更快了一些。 等人都撤得差不多了,林明晰重重的握了握苏沅的手,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苏沅咬牙点头,然后林明晰就跟瞬间被人抽走了骨头似的,软趴趴的倒在了苏沅的身上。 苏沅夹杂着焦急的呼喊声顺风传远。 竹林中火势不减。 跟林明晰一起跑出来的人跟苏沅一起扶着林明晰上了马,苏沅勒住缰绳,吃力的让林明晰靠在自己胸前。 那人正想折回去时,苏沅对着他暗暗摇头。 “不可。” “可是……” 林明晰闭眼靠在苏沅的身上,低声说:“那里安全,但是周围不一定安全。” 来抓人的人虽是撤了。 可暗处保不准还有盯梢的眼线。 他们现在折返回去,说不定就正好中了别人的下怀。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就此离开。 苏沅扶似的将林明晰的脑袋往自己的身上靠了靠,沉声说:“你放心,一会儿会有人来接应,不会有事儿的。” 林明晰埋头闷闷地嗯了一声,说:“你现在以我的名义去一趟顺天府,就说我在京郊庄子里受了劫匪突袭,庄子被人一把火烧了,人也受了重伤,请顺天府的大人彻查此案,弄清楚到底是何人想要害我,还我一个公道。” 苏沅稍微愣了一下就猜到林明晰此举用意。 她憋着笑说:“对,要是有人问起林大人的伤势,就说伤得厉害,当场就晕了。” “一会儿我回去时,会从城中最热闹的地方过,明白了?” 有人不想让这事儿闹大。 可林明晰和苏沅就想闹大。 越大越好。 苏沅在闹市里蹿一圈,再加上谣传的力量。 不出半日,盛京城中所有人都会知道,林明晰的庄子被来历不明的人一把火烧了。 人也伤了。 如此,人们的注意力就全都在林明晰的身上了。 一切交待清楚,苏沅带着林明晰打马离去。 回去的路线是苏沅和林明晰商量好的,走的是城中人最多的一条路。 苏沅进城前就开始酝酿,到了人多之处张嘴就开始喊:“大人撑住!” “林大人你一定要撑住啊!” 跑了一道喊了一路,急匆匆的到了林府门前。 苏沅和门房合力将昏迷的林明晰扶着进了门。 进了卧房,林明晰自觉地躺到了床上开始昏迷。 苏沅则是让人给木家送了一封信。 半个时辰后,木晴亲自送来给自己过生辰的林夫人回府。 木家的马车前脚进了门,后脚换了衣裳的苏沅就顶着一双赤红的眼,忍着哭腔亲自去寻大夫。 苏沅带着人在城中找了好几波大夫,全都请进了府。 大夫进府后的情况不好说。 可当天下午,好多人就都听说了一件事儿。 林明晰似乎在京郊受了劫匪袭击,伤重不治。 人快要不行了。 傍晚时分,苏沅再度出了门。 只是她这次不是去请大夫的,径直就奔着顺天府的大门去了。 盛京城中今日数处商铺不明原因的起了大火。 火势猛烈,虽未伤人,可到底是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在城中引起的风波惊恐极大。 商铺的老板伙计全都涌到了顺天府门前报案,求官府将纵火之人捉拿归案。 顺天府的人正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时,苏沅到了。 她一掀衣裙往门前一跪,带着哭腔就说:“袁大人,一定要为我夫君做主啊!” 苏沅来时,还带了林明晰的名帖。 她与前来报案的其余商户不同,是名正言顺的官家夫人。 苏沅在门前一跪,立马就吸引了不少饭后前来散步的百姓围观。 人越多,苏沅越是来劲儿。 她声泪俱下地说:“我夫君在庄子上待得好好的,可不知为何,京郊突现自称是官差的劫匪,进了庄子不问三四就是一通打杀,还纵火烧了庄子的竹屋,庄子毁了就罢了,可我夫君却受了伤。” “天子脚下皇城边上,白日乾坤竟出了这样的事儿,恳请顺天府府伊大人为我夫君做主,早日将假冒官差的匪人拿下,还我夫君公道!” 苏沅这么嗷嗷一喊,旁边的人瞬间就来了精神。 有人听说了京郊之事,心有余悸地说:“听说林大人伤得不轻,昏迷了被亲信之人一路护送回来,来时人看着就像是要不行了。” “是啊是啊,我今日在林府门前摆摊,见林夫人三番五次的进出去请大夫,脸色看着很是不好呢。” “唉,今儿到底是怎么了?” “京郊纵火,城内也是无故走了好几处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你没听说吗?” 有人神秘兮兮地捂住了嘴,小声嘀咕:“我听说是南家的冤魂回来了。” “什么?!” “你小点儿声。” 那人紧张兮兮的左右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听说南家当年的案子有冤,如今见奸臣仍活,心中不忿,故而白日前来索魂,林大人出事儿的那处庄子,据说之前就是南家的产物,只是后来辗转到了林大人名下。” “那些自称去抓要犯的官差,也不是真的去抓人的,而是受了人的指使,带了大师前去镇压的!” 听见这话的人纷纷震惊不已的吸了一口凉气。 那人却幽幽道:“这么一想,这事儿是不是就说得通了?林大人也是无辜,平白受了牵连险些丢了性命。” “哪儿有什么巧合,这分明是死去的冤魂不散,前来报屈了。” “报应呐……” …… 周遭议论不绝,声响全入苏沅耳。 苏沅佯装伤心的样子用帕子捂住了脸,帕子下唇角无声而勾。 这个走向,很好。 第478章 行宫走水 顺天府门前人来人往。 苏沅在门口这么大咧咧地跪着,吸引而来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几乎将整个顺天府的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顺天府伊袁大人听闻后顿时就坐不住了,赶紧让人将苏沅请进来。 可出去请人的人还没来得及开口跟苏沅说什么,就有一人神色匆匆地挤开人群冲到了前头,着急地大喊:“快去禀报袁大人,春华行宫走水了!” 数个商铺走水失火。 京郊竹林起火。 春华行宫走水。 一件接一件的事情让顺天府瞬间就炸开了锅。 苏沅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无措,被身后的秋实扶了起来。 见火烧屁股似地带着人从顺天府冲出来的袁大人,她很是识趣的没阻拦,退后一步道:“春华行宫是皇上的行宫,事关重大不可耽搁,大人且去忙吧,我夫君的事儿,等此事了结后再说不迟。” 春华行宫是皇上的产业。 皇上与林明晰孰轻孰重,是个傻子都能分辨清楚。 苏沅短短几句话将自己的识大体懂进退表现得淋漓尽致。 饶是袁大人对她之前在门前痛诉的行为不满,此时也不得不认真地对着苏沅道谢。 顺天府的人急吼吼地朝着春华行宫而去。 苏沅做足了姿态,掩饰悲痛似地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这才在春华秋实的搀扶下离开了现场。 苏沅上了马车后没着急回林府。 马车在闹事上转悠了一圈,她换了身衣裳在无人注意处下车而去。 换上了她的衣裳并戴上了纱帽的春华扮作了她的样子,慢慢悠悠地回了林府。 一身男装的苏沅径直进了一家茶楼。 茶楼里,天一面带悻悻地看着她,很是微妙地说:“您这次闯的祸,可算是大了。” 苏沅去京郊之前,让来福给在春华行宫的天一送了一封信。 信里交待天一,将在后头造船之处掩藏好,想法子在民间传播南家冤魂不散的传言,另外找个机会在春华行宫中放一把火。 在皇上的行宫纵火,这样的行径无异于是拔了老虎的胡子,还拿着老虎的胡子做了毛笔。 胆儿大得简直能包天。 天一挣扎许久,最终还是决定按苏沅说的做。 春华行宫火势一起,他立马就让人传了消息出来。 见着苏沅,他顿时忍不住道:“您知不知道行宫火势一起,定然会有人说……” “我知道,但是我顾不上了。” 苏沅头疼地摁住了眉心,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闷声道:“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天一想到白日的情形,顿时一阵语塞。 的确,换作是他,他也不知能有什么法子。 苏沅缓缓呼出一口气,沉声道:“虽是临时起意,可眼前的情形,对咱们却是有利的。” 对上天一不解的目光,苏沅轻声说:“纵火之前我就让人放出了传言,对外宣称是南家冤魂不散,前来索屈,百姓对此本就半信半疑,如今有了行宫火起一事,定能让谣传在百姓心中深驻。” “咱们只要顺水推舟,将南家旧案闹大,引爆民间朝堂的舆论压力,这样皇上就可顺势而为的翻查南家旧案。” 南家当年事发突然,有很多地方本就是含糊不清的。 也没什么确凿的证据。 只是当时皇上在权争中处于弱势,面对权臣逼迫,不得不闭上眼装瞎,眼睁睁地看着南家覆灭。 可今时不同往日。 皇上本就想翻查南家旧案为南家正名。 只要有了这样一个机会,一切都可变得顺理成章。 稍加操作后,为南家翻案,或许就不会成为难事儿。 天一很快就明白了苏沅的意思。 他拧着眉说:“您确定,此法能行?” 苏沅咬牙:“不行也必须得行。” 明眼人都知道南家当年的事儿有冤所在。 缺的只是一个旧话重提的机会。 如今机会到了,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 苏沅脑子里也乱糟糟的,咬了咬唇忍不住说:“竹林的人可都安置妥当了?” 天一点头。 “都带出来安置好了,绝对没人知道,这个您可以放心。” 苏沅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还没想好接下来怎么办,就听到天一说:“只是,行宫纵火一事,万一皇上追究下来,您只怕是……” “没事儿,我说了一力承担就不会牵扯到你。” 见苏沅一脸视死如归的笃定,天一无奈苦笑。 “我哪儿是怕您牵连?我只是……” “唉,罢了,事出情急,皇上想来也能体谅,只是行宫纵火到底非同小可,不是小事儿,皇上届时问起来,您做好心理准备就是。” 这一点不用天一提醒,苏沅自己心里也有数。 她捂着脸幽幽一叹,苦涩道:“尽人事听天命吧。” 苏沅飞快整理好了心里纷飞的思绪,起身道:“这几日你别闲着,一定想法子将南家有冤一事闹大,还有就是咬死了京郊出现的人是来历不明的劫匪,其余的你就不必操心了。” 天一郑重点头。 苏沅转身要走。 她走到门口,突然听到天一迟疑道:“我听说,您这次烧了好几个铺子?” 准确地说,是苏沅在盛京城中的铺子都烧了。 一把火下去,什么都没了。 苏沅之前没顾得上这事儿,这会儿听天一提起,心就开始不受控制地阵阵抽痛。 她心累地回头白了天一一眼,没好气道:“打人不打脸,说话不揭短,不戳我痛处你会死吗?” 苏沅让来福放火的时候说得大气。 可实际上,为了置办下那几个铺子,苏沅前后不知费了多少心力。 火光一起,什么都烧了个干净。 苏沅要说不心疼,那绝对是假的。 天一自知失言,伸手打了自己的嘴一下,讨好地嘿嘿一笑,说:“我这不是帮您先统算统算损失吗?” “这要是南家就此翻案成了,您可是头一位的功臣,南家的家底不薄,您的损失他们是承担得起的,回头事成了,我跟着您去南家要。” 苏沅被他的话逗得笑出了声。 她摆手道:“若是能成,倒也不辜负我的这几把火,也不指望那些个赔偿来过日子。” 天一目送着苏沅离去。 用自己不太灵光的脑子算了算这几个铺子大致的银钱数,暗暗咂舌:“我哪儿是怕您要不来赔偿?我分明是怕您赔不起皇上的行宫……” 苏沅缺银子。 皇上也缺啊…… 苏沅回到林府时,林家正处于一种极度微妙的气氛之中。 传言中伤重的林明晰正倚在引枕上看书。 屋子里还站着另外一个外出了许久的人。 吴川回来了。 见到吴川的瞬间,苏沅的心瞬间就是一声咯噔响起。 这人怎么在这时候回来了? 吴川侧头看了苏沅一眼,想到自己打探到的那些消息,眼中皆是说不清的复杂。 他本以为自己能算是作死界内的一把好手。 可没想到,跟不显山不露水的苏沅相比,他大约什么也算不上。 第479章 生在凡俗,愿有不凡之志 吴川心情复杂地对着林明晰扯了扯嘴角,说:“大人?” 林明晰合上手里的书看向站在一旁的苏沅,轻叹道:“你先去休息吧。” 人家小两口相处,自己杵在这里就是不识趣。 吴川很有眼色地走了出去。 苏沅被他出门前那意味深长的一眼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揪住了自己的衣摆。 磨蹭半天也没开口说话。 林明晰将手里的书放下,坐直了对着她招手:“过来。” 苏沅一步紧一步地挪了过去,林明晰伸手拉着她在床边坐下,仔细打量了一圈确定她身上没什么伤,这才笑道:“你去顺天府,袁大人怎么说?” 苏沅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将顺天府门前的场景说了一遍,末了道:“春华行宫走水了,袁大人带着人前去查看情况,一时顾不上我就回来了。” “行宫走水了?” 林明晰眉眼间带着抹不开的意外,显然也没想到行宫会在此时走水。 苏沅心虚地嗯了一声,无意识地搓着指腹,轻轻地说:“听说事发很是突然,什么情况还不清楚呢。” 林明晰了然地哦了一声,拉着苏沅的手有意无意地摩挲,淡声道:“我听说,今日城内起了好几场火?” 苏沅梗着脖子点头。 “确有此事。” 林明晰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下,笑道:“就在今日,城内火起数次,事关南家谣传四起,此事看似毫无关联,可不知为何,我心里总是有种息息相关的恍惚感,仿佛这二者中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沅沅你说,我这感觉是不是很奇怪?” 聪明人说话,到三分即止。 林明晰没将想说的说完,苏沅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 苏沅难掩紧张地攥紧了手,却被林明晰一点一点地用手指分开。 他轻叹道:“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我就等。” “左右咱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来日方长,你不想提的东西,我不想也不会逼你。” 吴川回来了,林明晰定然已经知道了什么。 苏沅本以为他会逼自己答,全然没想到,到了此时,他的回答竟还与之前别无二样。 面对林明晰不曾声张却遍布信任的目光,苏沅心底莫名地开始心虚。 她耷拉着脑袋气弱道:“若是我说的,你不想听又该如何?” 林明晰好笑摇头。 “不会,你说了我就听,你说的我都信。” 苏沅暗暗挣扎一番,心一狠咬牙道:“其实,你没猜错。” 林明晰的目光暗暗沉了下去,握着苏沅的手不自觉地紧了几分。 苏沅装作不知的样子,竹筒倒豆子似地说:“是我干的。” “不光是商铺起火,包括行宫的火,也是我让人放的。” 一把火让人烧了皇上的行宫,这样的事儿,在苏沅之前大约从未有人做过。 林明晰心惊之下逼着自己冷静,示意苏沅继续说。 苏沅在他的眼神中获得了某种不可说的力量,眼一闭牙一咬,噼里啪啦的就将自己做过的事儿说了个分明。 稀里糊涂地成为了皇上暗中的一把刀,这样的身份转变在苏沅看来也是很意外的。 她莫名其妙地被上赶着成为了帮臭名昭著的水匪运输物资的帮凶。 随后又带着不情愿被迫成立了天机所。 事后一度试图甩锅,可锅脱手没多久,入了盛京城后又不得不帮皇上暗中筹备造船一事。 苏沅心累地垂头一叹,苦笑道:“造船的事儿已经有了眉目,等可行的船只造好,接下来大约就是想法子出海。” 跟水匪勾结。 造船试图出海私运。 纵火烧了行宫。 一桩桩一件件,苏沅干的全都是作死的事儿。 但凡稍有不慎,她这条小命能被她玩儿脱百八十回。 饶是林明晰猜到了些许,也没想到苏沅背地里竟做了这么多不要命的事儿。 他心中百感交集,无言以对地看着苏沅说不出话。 似是捕捉到林明晰眼底深藏不住的震惊,苏沅绝望道:“我之前不是没想过跟你坦诚,可是我……”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得好听些,她是在暗中为皇上办事儿。 可这些事儿要是揭到明面上,皇上也决计保不住她。 随便拎一件出来,都是能让苏沅被砍头的大罪。 她挣扎了很多次,最后还是选择闭嘴不提。 如今彻底瞒不住了,苏沅的心也凉了。 她看着沉默不言的林明晰,死死地咬住了下唇,闷声道:“我知道你不赞同我的行事,可是我……” “你可曾想过,这些事儿一旦败露,对你会造成什么影响?” 苏沅愣了一下,哑声道:“会死。” “那你为何还要去做?” 林明晰紧紧地抓住了苏沅的手,字字停顿:“哪怕那人是九五之尊,以你的聪慧,只要你不想做的事儿,他也绝不会设计逼你,面对他的要求,你为何要应?” 苏沅吸了吸鼻子,在冠冕堂皇和实话实说之中顿了一瞬,突然自嘲:“起先是为了能到手的好处吧,帮皇上办事儿,能一日飞跃千里,获银无数,实打实眼睛能看得见的好处,我拒绝不了,也很想要。” “但是后来,就有点儿不是那么个意思了。” 想到死了的宋朝晖。 想到为心中公理正义因迫害赴死的人。 苏沅就恍恍觉得,银钱好处似乎也没那么值得看重。 她脑海中闪现出自己与皇上第一次见面时那人说的话,眼里带着些许恍惚,低声道:“他说,想为世间百姓做点儿什么,无奈奸臣当道,奸佞横行,再光明的事儿,也不得不换个阴暗的方式去做。” “我不懂圣人之言真谛是何,但不可否认,我的确是为他言语中描述的盛世之景打动了。” “如果有人必须为伟大的愿景身处黑暗,身负骂名,旁人可以做的,其实我也可以。” “我生在凡俗,也无圣人之志,但如果能以平凡之躯做些不那么普通的事儿,我也是很愿意的,哪怕……” “哪怕我所做之事,都是有后果的。” “就算会死,也不后悔。” 第480章 你想要的体面,样样皆可全 人活在世,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 而有些事,无论如何都是需要有人去做的。 苏沅不去,或许就是旁人。 不管她起初的初衷为何,但她既选择了自己去做,就是选择了一条在这不甚光明的世间注定难行的路。 来日盛世将成,无人会记得苏沅的功勋。 一朝落败,苏沅就会背负上令人不齿的千古骂名。 林明晰心情复杂又带着说不出的欣慰,落在苏沅身上的目光充斥着散不开的温柔。 她轻轻地说:“道行至今,你可曾后悔过?” 苏沅咬着唇摇头。 “不曾。” 有过抱怨惶恐,有过懊恼忐忑,但从始至今,苏沅敢说自己无愧于心。 也对得住自己的良心。 她从未后悔半分。 林明晰释然一笑,低头重重的在苏沅的眉心亲了一口,哑声道:“你不悔便是好。” 苏沅没想到林明晰会是这个反应,眉眼间带上了难以掩饰的惊讶。 “你不怪我?” 林明晰好笑摇头:“我为何要怪你?” 他拉起苏沅的手,轻轻地搭在自己的心口,轻声道:“你所行不错,初衷不偏,忠于内心行力所能及之事,我以你为傲都来不及,怎忍怪你?” 面对苏沅惊诧的目光,他轻笑道:“不过以后诸事不可再瞒我,万一有点儿什么,我也能给你出个主意,好不好?” “我知道应放心,但事关于你,怎么我都是担心的。” “乖一点,别让我担心?” 林明晰在这一展现出的温柔出乎苏沅全部预料。 他宛若一汪沉静的深水,温和地掀起波浪,无声无息的抚平苏沅心中所有不自知的忐忑。 也让苏沅惴惴了许久的心,终于在此时此刻缓缓落到了实处。 苏沅不可控制地红了眼,掩饰情绪似的一头扎进林明晰的怀里,闷声闷气地说:“知道了。” 林明晰笑着抱紧了她,过了一会儿才说:“对了,吴川此次回来,还带了一个人。” 苏沅奇怪地抬头看他。 “谁?” 林明晰点了点她的鼻子,笑道:“你的熟人。” 见到林明晰口中的熟人的刹那,苏沅的脸上多了一丝难以置信。 她惊讶地看着冬青,讶然道:“你怎么来了?” 冬青原本正坐着出神,听见苏沅的声音回头一看,望着苏沅就笑出了泪。 “公子爷,奴婢可算是见着您了。” 按苏沅之前的安排,冬青应该留在浣纱城打理红袖招的产出。 苏沅进盛京这一年多来,冬青也胜任得很好。 她曾一度以为冬青会一直在浣纱城,可谁知她竟在这时候跟着吴川进了京。 苏沅惊讶过后,第一反应就是浣纱城出事儿了。 不等她眼里焦急酝酿成型,冬青仿佛是猜到她在想什么,立马就解释说:“浣纱城诸事皆好,奴婢此番不告前来,为的其实是私事。” 苏沅迷迷瞪瞪地啊了一声,拉着她朝着书房去。 “进屋再说。” 进了书房将人退去,两厢落座,冬青也慢慢地跟苏沅说清了来意。 此次吴川回去,为的是打探苏沅在浣纱城的事儿。 一来二去的,少不得要与冬青等人打交道。 冬青从他口中得知盛京的事儿,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决定跟着他走一趟。 面对苏沅不解的目光,冬青垂首苦笑。 “奴婢家中的过往旧事儿,您是知道一些的,早些年奴婢自保都难,自然顾不上其他,可如今……” “如今奴婢在您的照拂下,也算是勉强有了个样子,思及亡去的父母亲长,至今仍魂在荒山不得善终,心中始终不安。” “我就想着,当年之事如今已无人在意,想来也不会有人关注到曾经的亡者之地,我进了京,找个合适的时机去将当年的尸骨收敛入葬,就算不可大操大办以寄活者哀思,起码也能给死去的亲长一份死后的体面。” 冬青话说得轻巧,可刘家之事经年已久。 当年事变之地,早已成了无人问津之处。 死去的人早已化作了骸骨。 别说是辨别身份,就怕是想收敛完整也是艰难。 冬青想去全了这份死后的体面,只怕也是不易。 似是瞧出苏沅的为难,冬青笑道:“您放心,奴婢晓得轻重,行事定谨慎小心,也必不会让人察觉与您有干系,奴婢……” “哎呦我的姐姐,我担心的是这个吗?” 苏沅没好气地白了冬青一眼,闷声道:“我只是在想,这事儿怎么办才能全乎。” 她懒得听冬青说有的没的,就跟看不见冬青眼中挣扎似的,直接道:“这事儿你自己办不好,你将你记得的地址方位写在纸上给我,我安排人去给你找,等确定了,你再找个机会跟着去看一眼,让你亲自收敛。” “可是……” “哪儿有那么多可是?” 苏沅起身走到冬青的身边,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了她一下,轻声说:“他们亡者有知,见你如今之状,想来心中也很是欢喜。” “你能去送他们最后一程,这是难得的好事儿,我怎能不成全?” “这既是你心中所念,我就一定帮你办好,你想要的体面,样样皆全。” 冬青奔波而来,虽是强撑着精神跟苏沅说话,可眼角眉梢的疲惫是掩不住的。 苏沅不让她多话,直接唤来了秋实,让她收拾出了合适的厢房,安排冬青住进去。 冬青看着眼前大得惊人的房间,哭笑不得地拉住了苏沅的手,低声道:“奴婢怎能住这里?您……” 苏沅转身握住她的手打断了她的话,漫不经心地说:“进了这道门,就得听我的。” “我说你住哪里就住哪里,以后也不可再说自己是奴婢,在我眼里,你从来就不是。” 苏沅捏着冬青的嘴做了个闭嘴的姿势,笑着说:“什么都别想,好好休息。” “你说的事儿,等你睡醒了,咱们从长计议。” 苏沅的好意冬青感怀在心,对上苏沅坚定的眼,她不再推辞,落落大方地对着苏沅福身一礼。 “多谢公子爷好意。” 苏沅啧了一声,心虚的左右看看,好笑道:“以后可不能如此唤我了。” “要叫少夫人。” 冬青乐不可支地笑着说是。 等她休息了,苏沅才慢慢悠悠地往回走。 她出了厢房走到院子里,抬眼就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就来了站了多久的吴川。 第481章 白日在顶,天光在即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中弥漫的都是难言的尴尬。 吴川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小声道:“冬青姑娘歇下了?” 苏沅要笑不笑地嗯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你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吴川尴尬地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将带来的一个小箱子拿了出来,说:“冬青姑娘初来乍到,想来所需花银子的地方不在少处,我没什么好表心意的,这里头装着些可用之物,少夫人若是不嫌弃,就帮在下转交给她吧。” 苏沅意味不明地看了那箱子一眼没接话。 吴川越发尴尬,低声道:“银钱之物少夫人想来也不缺,只是……” “这到底是我的一番歉意,望少夫人成全。” 为冬青之事,苏沅和吴川起过冲突。 眼前的吴川与当时的吴川相比,可谓是判若两人,拿着放大镜只怕也找不出半点相似之处。 苏沅略带意外地打量了他一眼,好笑道:“怎么出去了一趟,还学会说人话了?” “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吴川无奈苦笑,叹道:“少夫人何必戳人痛处?” “年少轻狂妄为,所铸苦果今日尽数在尝,我生也是人,何来不可有忏悔之意?” 过了狂妄的年岁,目睹了所行的后果。 所尝苦楚无处可说。 吴川能做的,也只能是想法子让刘家遗孤活得更好些。 除此外,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苏沅难得的没与吴川呛声,示意秋实将他手中的箱子收下。 吴川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低声说:“还有就是,少夫人将这东西给她时,就不必说是我给的了,我怕……” “怕她不收。” 苏沅懒洋洋地摆手说了句知道了。 她绕过吴川要走,却听到他说:“南家的旧案可翻,冤情可陈,少夫人您说,过去了很多年的旧案,还有机会说清吗?” 吴川没直说是谁。 可苏沅却瞬间领悟到了他话中的另外一层深意。 想到孤苦多年的冬青,苏沅无声轻叹,幽幽道:“白日在顶,天光在即。” “既是有冤,哪怕经年已久,只要人心不弃,也定是可陈。” “雾散了,再黑的天,也会亮的。” “只是……” 苏沅意味深长地侧头看了吴川一眼,笑道:“她家的冤清了,你的罪可就再也遮不住了。” “你想好了?” 吴川洒然一笑,耸肩道:“那又如何?”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的,我也该如此。” 苏沅笑笑不言,带着满头雾水的秋实静静离去。 吴川静立许久,望着冬青所在的院子,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去付出该付出的代价,或许……” “你就可看我一眼了吧……” 苏沅安置好了冬青,回到卧房正好撞上了听闻林明晰伤重急匆匆赶来的林慧娘和林传读。 事发突然,苏沅和林明晰都没来得及跟他俩通气。 他俩原本在寺里祈福,按前几日的安排,要明日才回来。 可城中动静闹得太大,连寺中清修之人也听到了风声。 与林慧娘相熟的人跟她提了几句,林慧娘拽上林传读片刻不敢耽搁的就赶了回来。 他俩惊魂动魄的冲家门,进屋却看到了好好的林明晰。 正面面相觑时,苏沅来了。 林慧娘和林传读背对着苏沅没看到她。 林明晰求救似地看着苏沅眨了眨眼,苏沅心领神会之下拔腿就想走。 今日之事一时半会说不清,还是走为上策。 她刚迈出一步,身后就响起了林明晰幽幽的声音。 “沅沅。” 苏沅脚步生生一顿。 逼问林明晰半晌不得答案的林慧娘心急回头,看见苏沅就着急地招手。 “沅沅!” 苏沅不得不转身挤出一个笑,干巴巴道:“爹,娘,你们回来了。” 林慧娘和林传读道听途说了不少。 可他们听说的,往往都是苏沅想方设法让人放出去的谣传。 传谣言时,是怎么惨烈怎么说,怎么骇人怎么传。 可到了该将谣言解释清楚的时候,苏沅和林明晰都很是头大。 细节不能说,原因不可明。 有心想囫囵着含糊过去,林慧娘和林传读却都还没到糊涂的时候,三言两语根本说不清楚。 最后实在是没法子了,苏沅索性让林明晰站起来跑了两圈,让林慧娘盯着看了一眼又一眼,确定身上胳膊腿都是好好的,没半点损伤,这才让他俩的心堪堪放回了肚子里。 林明晰还想借着自己这不存在的伤搞事,故而不放心地叮嘱:“爹,娘,我这伤是假的不可信,但这事儿只能咱们一家人知晓,若是有人问起,你们就说伤得很厉害,千万不能说漏嘴。” 都是人言有灵。 动不动就说自己伤得不行了,这样的话林慧娘很是忌讳。 可看着一脸郑重的林明晰,她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说:“成,就按你说的办。” 林传读叹了一口气,说:“我们去庙里本无事可求,如今你说了这么些话,去求些祛晦气的符倒是也行。” 林慧娘连声说是。 苏沅和林明晰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全是无奈。 他俩费了一番功夫才将林慧娘和林传读安抚好,等这俩人出去了,苏沅心累地倒在了林明晰的身上。 林明晰伸手将她抱好,打趣道:“蹦不动了?” 苏沅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地说:“折腾一日了,骨头都快散架了。” 她大清早的就开始准备去画舫,到了画舫又是跟端阳郡主打机锋,没等松口气呢,来了个跃水一游,骑马狂奔。 落地了又赶着去撒泼诉苦。 到这会儿,她还能睁着眼说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林明晰想让她休息会儿,苏沅闭着眼嘴巴却不肯停。 “无巧不成书,误打误撞闹了这么一场,关于南家的谣传已经起了,风既起干脆就别停,你们想法子顺着这风使劲儿,南家的事儿说不定就可有转机。” “还有就是今日全亏了木晴和白蝶给我打掩护,你改日提醒我备上一份礼送过去,省得让人觉得我不懂规矩。” “我今日见着叶清河和端阳郡主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叶清河与之前似乎不太一样了……” “他成了端王的女婿,以端阳郡主对他的重视,还好是没能继续在朝,否则天时地利还有强势的靠山,闫修只怕都不是他的对手……” 苏沅越说越困,挣扎几下眼皮重重地耷到了一起,不一会儿就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俨然是睡着了。 林明晰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长发,眼底幽光渐起。 他垂首在苏沅的脸上亲了一下,低声道:“你倒是提醒我了。” 叶清河与闫修,已然是水火不容之势。 若是南家翻案能让闫修垮台。 叶清河想来是不会拒绝这样的提议的。 第482章 诱人从心而动 第二日,林明晰为了不露馅,特意一大早就让人去告了假,说是伤重难行,这几日就不去上朝了。 他在家里躺着尽职尽责地装病。 到了中午散朝时,平日里与他交好的人前后皆来探望。 为了让林明晰看起来伤得真的很重,苏沅和吴川是下了功夫伪装的。 吴川想了个偏门的招儿点了林明晰的一处穴位,不管是哪个大夫来了,把脉诊出的脉象都很虚弱。 保准不露馅。 苏沅则是在冬青的指点下费了些功夫,将林明晰白里透红的一张脸化出了病色,搭配上林明晰做作浮夸地咳嗽表演,堪称浑然天成,毫无破绽。 傅起言来得稍迟些,见着林明晰眉眼间难掩的病态,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讶的低呼。 “你真伤得如此严重?” 林明晰吃力地咳嗽了几声,苦笑道:“无妄之灾,谁能想到呢。” 傅起言低低一叹,无奈道:“是啊,你受了无妄之灾,可偏生有人说你是心存妄念,在故弄玄虚,今日你没去上朝不知道,为了昨日之事,朝中已然是起了风浪,只怕是一时半会儿不能善了。” 在一旁倒茶的苏沅闻言眸光闪了闪,不动声色地看了林明晰一眼。 林明晰无声而笑,面上带出了恰到好处的疑惑,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傅起言不知内里机锋,摇头叹息说:“昨日在京郊与你发生冲突的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劫匪,而是顺天府的衙役,为首之人声称自己昨日前去京郊是为抓捕要犯,中途受到了你的无理阻拦,这才让要犯逃脱,而且他还坚称不曾伤你,京郊竹林的火也是你自己放的,与他人无关。” “顺天府的人说得信誓旦旦,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字字言言都是在说你为包庇要犯污蔑栽赃,有不少人信了此言,怀疑你昨日为何会在那时候出现在京郊,也在疑心京郊大火的内幕。” 今日早朝说什么的人都有。 傅起言听了个模棱两可稀里糊涂。 心里也很是疑惑。 此时见了林明晰的病态,他的眼中立马就燃起了些许怒气。 “要我说,顺天府的人行事就是过分跋扈了,要真是为执行公务而去,为何再三遮掩自己的身份来历?哪怕是今日到了朝堂之上,也是含含糊糊地说不清到底为何而去,简直荒谬!” 林明晰垂眸遮住眼中复杂,惆怅道:“你不说,我还真不知昨日那些人竟真的是顺天府之人,毕竟他们昨日的行事实在是……” 话说到一半,林明晰欲言又止地止住了话头,像是不愿多提似的轻轻一笑,低叹道:“说我包庇要犯肆意纵火栽赃,这话我就更是不知如何解释了。” 林明晰的确是为了转移视线放了火。 可只要他不承认,谁敢指着他的鼻子说就是他做的? 顺天府的人昨日本就是违章行事。 谁也不能算作证人。 手中也无证据。 但凡林明晰咬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他就是个受害者。 谁来了,也不能拿他如何。 傅起言什么都不知道,真以为林明晰受了莫大的牵连,心里很是为他不忿。 他不想多提此事让林明晰困扰,顿了顿索性就说:“今日早朝除了你的事儿外,谏院还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林明晰好奇道:“什么?” “南家曾经的旧案。” 傅起言入朝时间晚,也没机会结缘南家之人。 对于南家曾经的过往,他也只是道听途说有所耳闻。 故而提及此事,口吻也很是公道。 “谏院的吴大人说昨日城中无故起数场大火,春华行宫也是无故走水,民间谣传四起,说是南家冤魂白日索屈,前来伸冤。” “鬼怪之论本是无稽之谈,不值得信,可不知为何,不少大人说及此事,神色都很是激动,最后直接争论了起来,说是要将南家旧案翻查才足以平复民间谣论。” 傅起言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凝声道:“南家当年被以叛国罪论处,所属老小无一幸免,此事按理说已经是盖棺定论了的,今日骤然被提及,我这心里总是觉得不安。” 无风不起浪。 事出反常必有妖。 死去的人被反复提及,必然是有变故要生。 傅起言不放心地看了林明晰一眼,低声说:“我听人说,你在京郊的那处庄子,原本是南家人的产业?” 林明晰顿了顿含笑点头。 “正是,家妻在外有些小本买卖,进盛京时机缘巧合就将那处庄子买了下来,我昨日前去,也只是为稍作放松,可谁知会遇上这样的事儿。” 那庄子早被南歌离当作苏沅的嫁妆给了苏沅。 任谁去查,都是一样的。 林明晰说起这话面不改色心不跳,很是自然。 傅起言半点没起疑心,迟疑了片刻却说:“这话论理我不该说,可眼下谣传四起,那庄子既是南家曾经的东西,你用着时稍微避讳些,实在不行,请个大师前去看看,免得沾染不该沾染的东西。” 林明晰哭笑不得地说是。 傅起言又与他说了些闲话,见他露了疲惫之色,这才起身说了告辞。 林明晰让人将他送了出去。 房门一关,苏沅走上前接过林明晰手里的茶杯,不是很确定地说:“看样子,咱们想的有机会能成?” 林明晰笑着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轻声道:“先别轻举妄动,看看皇上的反应。” 皇上若是有心让南家翻案,那么他大概率就会无视纵容民间谣传。 等谣传带来的压力到了无法压制的程度,再顺理成章地提出翻案重查。 他们此时,按兵不动就是最好的应变。 只是…… 林明晰将苏沅拉着坐到了床边,轻声道:“或许我近日应该找机会与叶清河见上一面。” 苏沅不解皱眉。 “见他作甚?” 林明晰好笑道:“沅沅是不是忘了,当年南家之事,最重要的证人是谁?” 苏沅恍然张大了嘴,随即而来的就是满眼的不确定。 “可此案若是推翻,对叶清河也是无益,他真的会帮忙吗?” 当年叶清河便是靠着帮闫修指认南家叛国之事被破格提拔。 继而在盛京站住了脚跟。 如今南家旧案重查,相当于是一巴掌狠狠地甩到了叶清河的脸上。 于他的名声而言,并非好事儿。 他甚至有可能为此惹上麻烦。 以叶清河利己的性子,苏沅真的很难相信他会同意这么做。 面对苏沅充满担心的眼神,林明晰不以为意的轻声一笑。 他漫不经心地说:“人皆为利而动,闫修对曾经的叶清河而言,是向上攀爬的杆子,他顺势而为也能算是顺心所向。” “可对如今的叶清河而言,闫修越是站得稳,对他而言越是不利,若是能有机会将闫修攀扯下来,他自是愿意的。” 林明晰虽是这么说了,可苏沅还是不太相信。 她半信半疑地小声嘀咕:“叶清河可不傻,南家旧案一旦重查,对他来说绝非好事儿,他如今已经远离朝堂了,何必给自己招惹这样不必要的麻烦?” 林明晰好笑地看着苏沅,意味不明道:“你真以为,叶清河的仕途断送了,闫修就会放过他?” 苏沅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像是不明白林明晰这话的意思。 林明晰抬手戳了她的脸一下,轻声道:“叶清河当时为户部之职害死了闫修的女婿,有这么条人命在此,以闫修睚眦必报的性子,定不会轻饶于他。” “闫修在一日,就是横亘在叶清河心口上的一根刺,现下有机会将这根刺彻底拔除,他不会舍得放弃的。” 打蛇打七寸。 诱人从心而动。 只要拿捏住了人心底最想要的东西,不愁没机会将敌人化作帮手。 林明晰将苏沅抱在了怀里,微不可闻地说:“机会难得,光是翻查南家旧案不足以平息枉死之魂,唯有彻底将生了腐的朽肉连根剜走,才能真的,让死去的亡魂安息。” 苏沅呐呐地抿了抿唇没接话。 当日夜半,她就想法子让人给叶清河送了一封林明晰的亲笔信。 第483章 别问,越问越贵 叶清河近日除了陪端阳郡主外出外,几乎闭门不出。 收到林明晰的来信,他意外之余又感讥诮。 兜兜转转,最后竟到了如此地步。 他随手将信放在烛火上点燃,慢声道:“听说有人提及了南家旧案?” 无恙垂首称是。 他迟疑了一下才说:“这几日说及此事的人不少,多是在说南家亡魂有屈,朝堂是何反应不知,可民间对此反应很大,短时间内只怕是消停不下来。” 叶清河瞬间猜到了林明晰来信的来意。 他要笑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微妙道:“亡魂?” “死了的人什么也不知道,活着的人才会作妖,这样简单的道理,世人怎么就不明白呢?” 要是冤死之人皆数有灵,这世间为何会变成如此模样? 苍天无眼是事实。 可世人生性愚蠢,偏信苍天有道。 这才有了被人玩弄的愚机。 叶清河甩了甩手将手中的残渣扔掉,无声冷笑。 “不求自救求上苍,不问自己问鬼神,何其可笑?” 无恙低着头不敢接话。 叶清河闭了闭眼,淡声说:“不过话说回来,这于我似乎是个机会。” 看出无恙面上疑惑,叶清河轻声而笑。 “你说,当一个位高权重习惯了将苍生玩弄于股掌之中的人,被逼到了走投无路的极致,他会怎么做?” 无恙满脸茫然地摇头说不知。 叶清河心情不错地朗声一笑,幽幽道:“我猜,他会选择鱼死网破。” “当他选择鱼死网破时,也许就是我重新洗牌的机会。” 叶清河无意和无恙多说,摆手示意他下去后心情不错地拿出了一本书慢慢翻看。 看到一处时,他压抑着内心的激动缓缓闭上了眼。 南家旧案翻查,对闫修而言是死道。 于他而言,却是万千绝路中的唯一生机。 闫修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一旦意识到事态不对,一定会有相应的对策。 而他要做的,就是适时地推上一把。 将闫修彻底推上绝路。 等闫修成为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逆臣,他再找机会顺势结果了闫修。 那他曾被迫帮闫修做违心之事的过往就可不计而过。 那或许就是他翻身的机会。 叶清河和林明晰各有算计。 苏沅则是面临一个更大的问题。 春华行宫纵火一事,皇上来找麻烦了。 苏沅面无表情地看着传话的天一,心情很是复杂。 “你是说,皇上让我进宫?” 天一悻悻地动了动嘴唇,小声说:“是的,皇上说,一切等您进宫后再说。” 苏沅生无可恋地捂住了脸,闷声道:“都说一道宫门九重深,我竖着进去了,还能横着出来吗?” 天一挣扎了一下,不是很确定地说:“其实我觉得,皇上好像没那么生气。” “应该不会想要您的小命。” “是么?” “应该是的吧……” 苏沅再度领略了一回天一这货的不靠谱。 内心很是苍凉。 眨眼的瞬间,她几乎都在心里想好了遗书应该怎么写才能不失体面。 察觉到她的绝望,天一很配合地说:“您进宫后,就捡着皇上喜欢听的说,万一皇上高兴了,就不跟您计较了呢?” 苏沅十分牵强地扯着嘴角挤出一个笑,一拍桌子咬牙道:“你将卓安那里的进展都跟我仔细说说。” 天一迷惑:“您要这个作甚?” 苏沅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忿忿道:“皇上听到这个肯定高兴啊!” 招儿虽有点儿昏。 可用了总比不用好。 苏沅抱着一副死马当作活马的态度,事无巨细的将造船的进度记了个清清楚楚,提前在心里写好了腹稿想好了说辞。 这才扮作了寻常侍卫,揣着一颗忐忑的心在天一的安排下进了宫。 御书房内,皇上一身天子常服静坐于上。 苏沅一副小太监的打扮,端着一盏茶慢慢地走了进去。 她将茶盏轻轻地放在桌案上。 皇上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要笑不笑地说:“哎呦,烧朕行宫的大功臣来了?” 苏沅被这动静惊得心里咯噔一下,正纠结是噗通倒地还是跪地求饶的时候,皇上突然从桌案上抽了一张纸递给她,玩味道:“看看这个吧。” 苏沅惴惴不安地双手接过,定睛一看一口气险些直接背了过去。 皇上欣赏着她瞬息万变的脸色,心情不错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微笑道:“那行宫本是不起眼的,可皇家之物,素来用的都是好的,说是处处金银也不为过,你这一把火把前头烧了不少,算下来折损的银钱可不是小数。” “这单子是粗略拟的,跟实际折损相比还低了不少,朕也不与你计较,你想法子将折损的数按单赔上,此事就算过了,朕也不追究你的纵火之责了,如何?” 苏沅颤颤巍巍地盯着纸上的数字看了一眼又一眼,最后实在是没忍住,咬牙道:“皇上,您可是天子。” 作为一国之主,怎能如此斤斤计较?! 皇上像是听不出苏沅的话外之意似的,颔首而笑,语气间似乎还有些难言的得意。 “是啊,除了天子居所,谁住的地方能这么贵?” 苏沅震惊之余满眼皆是绝望。 早在进行宫之前天一就说过,值钱的东西早就搬走了。 外院前头全都是些不值钱的摆设。 正是为此,苏沅才想着自己赔得起,放心大胆地让天一放火。 可眼前这赔偿金额显然跟苏沅知道的不是一回事儿啊!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理直气壮的皇上,语调生颤:“可是……” “哪儿有什么可是能言?苏老板,朕给你的这单子可都是折算后的人情价,为这么个数,你不至于跟朕讨价还价吧?” “人情价?可是我听说……” “别问,越问越贵。” 苏沅…… 这真的是英明神武的皇上吗? 为什么她感觉眼前的人更像一个下山打劫无所不为的土匪? 面对苏沅怀疑人生的目光,穿着龙袍打劫的皇上笑得很是坦然。 他说:“国库空虚,朕想将那些无用的东西折现很久了,只是一直不得其法。” “苏老板此举,算是为朕解了燃眉之急啊。” 若不是苏沅一把火烧了行宫。 皇上哪儿能意识到,不住的废旧行宫竟能换银子呢? 第484章 装病 苏沅进宫一趟被光明正大地敲了竹杠。 捂着自己空落落的荷包出了宫,到家时都还很是恍惚。 她神志不清地进了书房,紧接而来的就是另一个噩耗。 端阳郡主送来了帖子,邀苏沅前往端王府上为她备嫁。 盛京城中望族之女出嫁之前,有邀几个来往亲密已经成婚的闺中密友,提前些时日到府上帮忙备礼的习俗。 这样的习俗流传下来,本是为了帮新嫁娘缓解嫁前内心的忐忑。 如今到了端阳郡主的手里,却成为了她拿捏苏沅的好手段。 按规矩,苏沅可是要足足在端王府上住上小半个月,吃住都在端阳郡主的眼皮子底下,这不是存心为难是什么? 苏沅面无表情地看着桌上的帖子,从牙缝中挤出一声冷笑。 “请我去帮忙备礼?” “我怎么不知道,我还算得上是端阳郡主的闺中密友了?” 她俩前后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连鼻子眼睛凑到一起都不见得分得清。 这都能算密友? 苏沅自认那天在画舫上跟端阳郡主说得已经够清楚了。 可这人脑子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都到这种时候了,还拿这样的事情来纠缠,是不是有毛病? 送帖子前来的冬青不知苏沅与端阳郡主的纠葛,见苏沅面色不虞,迟疑了一下说:“您若是不想前往,想法子拒了便是。” 秋实不放心地顿了顿,低声道:“郡主之尊,想拒只怕也是不易的,少夫人还需仔细想个妥当的法子才是。” 苏沅抬眼,郁闷道:“什么法子?” 冬青轻声一笑,意味深长地看了苏沅一眼,幽幽道:“法子倒是有,只是可能需要您在家里暂时待上一段时日。” 苏沅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微妙道:“你是说,装病?” “对。” 婚仪是喜事。 凡是喜庆之事,规矩越大的人家,各种大大小小的避讳就越是繁琐。 不管从哪方面讲,端王夫妇都绝不会同意苏沅带病气入府。 只要苏沅说自己病了,去不了,装病期间少在外走动不露馅,就不会有人敢来挑三拣四地挑刺。 苏沅转了几圈攥着拳头砸了一下掌心,咬牙说:“这个法子可行。” 她着急地对着冬青挤了挤眼睛,说:“你一会儿去跟来福说,让他多请几个大夫上门,对外就说我忧心林明晰的伤势病倒了。” “另外我一会儿亲自写一封信,找个人给我送到端王府上去,就说我病得厉害,无颜参加郡主的备婚一事,望郡主见谅。” 冬青含笑说是,见苏沅没什么想补充的了,笑道:“是不是备上一份合适的礼品,顺带让人一起送过去?” 不等苏沅回神,冬青就说:“您与大人如今都是病体未愈,不宜外出走动,不如就都推了吧,此番将礼先送过去,聊表祝贺,也不算失礼。” 礼到了,病重不宜外出的伏笔也埋下了。 等端阳郡主大婚那日,苏沅和林明晰都不出现也有了合适的由头。 严丝合缝。 完美得很。 苏沅赞赏地对着冬青打了一个响指,笑道:“还是你懂我。” “就这么办。” 端王府内,端阳郡主得知苏沅病了,眉心出现了一个微不可察的褶皱。 她随手拿起了盒子里精致的簪子,要笑不笑地说:“帖子刚送到,她就这么合时宜的病倒了?” “究竟是真的病了,还是存心想避着本郡主?” 来送信的春华苦涩一笑,垂首解释:“郡主误会了,大人在京郊遭遇意外,至今仍伤重不可起身,少夫人忧心大人的身子,衣不解带地贴身照顾,又惊又吓地熬了这么几日,前几日自夜里又受了些许风寒,至今是真的熬不住了。” “奴婢前来给您送信时,府中接连去了好几个大夫,大夫都说少夫人如今的情形不宜外出受寒,少夫人病气在身,有心前来贺喜也怕给您的大婚添了晦气,故而这才遣了奴婢前来跟您告罪。” 端阳郡主静默不言,光是看脸色也看不出喜怒。 春华咬了咬牙,低声道:“少夫人担心您大婚那日她身上病气未褪,也不敢贸然前来贺喜,今日特意让奴婢将大婚之礼带来了,请郡主过目。” 红白喜事贺礼都有自己的讲究。 有冬青在,苏沅拿出的礼物无论是价值还是品貌,都很符合她如今的身份。 无半分逾越,也不拔尖不落后。 中规中矩得让人无可挑剔。 端阳郡主意味不明地挥手示意丫鬟将礼收下,等春华要走时才说;“回去转告你家少夫人,既然是不出现,那就都不必出现了。” “本郡主的大婚,不想见到任何碍眼之人,可明白了?” 春华似是听不出端阳郡主话中冷意似地笑着点头。 等人走远了,与端阳郡主亲近的丫鬟才不解道:“郡主既是不喜那林家夫人,又何必纡尊降贵地下了帖子请她前来?” 想起苏沅的拒绝,那人不悦道:“您下帖相邀,是给了她天大的脸面,这人竟敢拒绝,简直是不识好歹!” 端阳郡主无声一笑,淡淡道:“邀她前来,只不过是想把人放在眼下看着,省得她给本郡主添乱碍眼,她识趣不来,倒也是好事儿。” 苏沅称病不出,这段时日自然就不可再随意出府。 只要苏沅在府上安安分分地待着,叶清河就算有心找她,也绝对找不到机会。 就此断了两人见面的可能,正好与端阳郡主心中所想相符。 她无意多说,示意丫鬟将桌上的妆匣合上,说:“父王母妃在何处?” 丫鬟闻言眼中带了几分笑,低声道:“王妃一大早就出了门,眼下还未回来。” “王爷正在前厅与叶大人说话呢。” 叶清河虽是没了官职,可端阳郡主身边的人都知端阳郡主的性子,说话都挑着她爱听的说,至今仍称叶清河为叶大人。 只是叶清河会在此时来访,这倒是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端阳郡主狐疑道:“父王愿意见他了?” “可知他来所为何事?” 第485章 他看不到来日了 丫鬟无奈轻笑,轻声说:“书房的门都是关着的,里头在说什么自然无人可知,不过奴婢听闻,叶大人来了后,王爷心情好了不少,可见说的是好事儿,您不必担心。” 端阳郡主缓缓呼出一口气,眼底多了笑:“他能讨得父王欢心是好事儿。” 她执意嫁叶清河触怒端王。 心中说是不惶恐那是假的。 如果叶清河能讨得端王欢心,那叶清河往后的日子也会顺些。 瞧出她心中所虑,丫鬟笑道:“叶大人丰神俊朗,又有才华傍身,王爷之前有误解故而不喜,如今您与叶大人马上就是夫妻了,他是王爷的女婿,王爷见了自是欣喜。” 她笑着扶着端阳郡主落座,安慰道:“您如今什么也不必担心,只管等着做自己的新嫁娘便是,其余旁的事儿,都有王妃和王爷为您打点呢。” 端王府内喜气洋洋。 林府上却是愁云遍布。 先是林明晰在外被人传得伤重不治。 随后又是苏沅病倒了。 林传读和林慧娘着急得不行,见自己也帮不上忙,索性一日两次地朝着城中的大小寺庙来回地跑,回回去了求的都是平安。 苏沅和林明晰的隐瞒,误打误撞地让他俩着急上火。 他俩来回求神拜佛的行为,又变相地证明了苏沅和林明晰病得确实不轻。 端阳郡主得知后彻底放下了心。 苏沅和林明晰两人窝在一个房间里,难得地享受了一段单独相处的静谧时光。 他俩在家里关上门就是岁月静好。 外头的人却接二连三地闹翻了天。 在群臣的力谏下,皇上最终决定翻查南家旧案,将此事正式提上了日程。 为表公正,负责翻查此案的,是新科入朝的榜眼魏长安。 魏长安入朝后自请去了大理寺。 也算是术业专攻。 他出身不凡,为人桀骜又在朝中无过多牵扯关系,由他来翻查此案,出人意料又合乎情理的公正。 魏长安接手此案后,第一时间就是将当年旧案的所有卷宗全部封存,除了自己外不许任何人查看。 他带着人闭门不出将当年卷宗来回查了数遍,拿着自己能找到的疑点进宫待了两个时辰,最后天黑而出。 回到府上后,却见到了一个意外的访客。 来人原本端坐于堂下,见他进门,笑着起身拱手致礼。 “郭塘,见过魏大人。” 魏长安勾唇而笑,淡声道:“郭大人不必多礼。” “请坐。” 两厢落座,魏长安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感慨道:“这茶不错。” 郭塘笑着接话:“此乃今春的明前茶,摘的是头茬最鲜嫩的一波茶叶尖子,后又由专门炒茶的茶娘巧手烘焙,耗了不知多少心血,精挑细选后十斤唯得二两,魏大人若是喜欢,回头我让人再给送一些过来。” 魏长安意味不明地停顿了一下,微妙道:“如此难得之物,难怪滋味这般好。” “我就说,这不像是我这府上能有得起的好物。” 他将茶盏轻轻往桌上一放,意味不明地看向郭塘,笑道:“郭大人头次来访,便带了这般贵重之礼,还真是让本官惶恐。” 来者带礼,必有所求。 魏长安漫不经心地用食指搓了搓拇指的指腹,叹道:“只可惜,本官是个粗人,只怕是要辜负这样难得的好茶了。” 郭塘佯装听不出魏长安话中之意似的,笑道:“魏大人乃是青年翘楚,怎会不识好茶滋味?” “不瞒魏大人说,我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望魏大人成全。” 他说着就要躬身一礼。 魏长安起身避开了他的礼,似笑非笑地说:“郭大人来意不妨直说,何必如此?” “你我同朝为官,若是有能相帮之处,我也不该拒绝。” 郭塘闻言心放下了大半,为难道:“其实也并非为难之事,只是我听闻,皇上让魏大人来翻查南家旧案,大人如今已经有了些许进展,不知此事可真?” 魏长安不以为意地啧了一声,笑道:“就为这事儿?” 郭塘尴尬一笑,点头道:“魏大人有所不知,我与南家人往日交情不错,之前心中虽有疑,却不知从何入手,如今恰逢旧案翻查,心中难免激荡,就想着来问上一问。” 像是怕魏长安怀疑自己的来意,郭塘赶紧道:“我此番前来,并无他意,魏大人若是觉得不方便,不说也可,只是……” “的确是不方便。” 不等郭塘矫情完,魏长安就直接明了地说:“大理寺有规矩,大案彻查之前,不可向任何人透露进展,郭大人今日此言,算是为难我了。” 郭塘脸上的笑容狠狠一僵,苦笑道:“魏大人当真不可通融一二?” “不可。” 魏长安拒绝得不假思索,想也不想就说:“这是规矩,不可破。” “可若是今日想知道进展的人并非在下,而是另有其人呢?” 郭塘眼中多了一丝阴郁,抬眉看向魏长安的眼中满是不悦。 “如此,魏大人还是这般回答吗?” 魏长安意味不明地看着郭塘,过了片刻才冷笑道:“你想说的那人,是闫大学士吧?” 郭塘眉眼间多了些许不可说的桀骜之色。 虽没回答,可也算是默认了魏长安的猜测。 然而他下一秒却听到魏长安耿得不行地说:“那也不行。” 魏长安像是看不见郭塘难看的脸色似的,轻描淡写道:“别说是闫大人,今日就算是皇亲国戚来了,本官的回答依旧是一样的。” “无可奉告。” 不等郭塘回神,魏长安长臂一摆,张嘴就说:“来人啊,送客。” “魏大人你……” “郭大人,你与其在此与本官耗费时间,不如回去转告闫大人,不该自己打听的不要随便打听,人在做天在看,天理昭昭,报应从来都不会迟。” “魏长安你放肆!你信不信……” “好了,你可以走了。” 魏长安叫来人将郭塘带来的礼都收拾好塞到了郭塘手里,半送半赶的将郭塘送出了府门。 大门重闭,魏长安坐在椅子上静默良久。 送人出去的人回头见了,迟疑道:“大人,今日将郭大人赶出去,若是触怒了闫大人,来日只怕是会为难您。” 闫修睚眦必报,与他一党之人也没什么好性子的。 魏长安今日打了郭塘的脸面,日后必不好相处。 魏长安听见他的话,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呵了一声。 他玩味道:“来日?” “那也要他看得到所谓的来日。” “你放心,权势遮天的闫大人,只怕是再也没有来日了。” 第486章 那是苏沅 魏长安在朝中不属任何阵营。 他也无意为谁遮掩什么。 郭塘来时小心翼翼的,生怕被人看见。 他大大方方半点不避讳地将人从正门送了出去就罢了。 事后还将郭塘不知为何忘在门口的礼,全都送到了郭塘府上。 坦荡得让人害怕。 郭塘关上门在府上大骂魏长安不厚道。 关注此事的人也从中察觉到了在空气中逐渐弥散开的硝烟味。 郭塘去拜访魏长安,证明闫修开始慌了。 闫修仗势在朝堂上横行了半辈子,这或许是他头一次出了无用的昏招。 消息没打探到不说。 还自曝其短,被魏长安甩手在脸上狠狠地抽了两个响亮的巴掌。 他是如何想的无人可知。 但对此情形,却极为合乎他人心意。 端王意味不明地看着坐下下首的叶清河,笑道:“你是如何猜到,闫修会让人去找魏长安的?” 叶清河前来提醒时,端王并不在意他说的话。 毕竟端王与闫修打了大半辈子的交道,深知此人就是个老谋深算的狐狸。 眼下这种局面,只要是个聪明人,就应该能想到不动才是应万变之法。 可闫修竟真的出人意料地动了。 端王得知后也不得不在心里唏嘘一句,闫修到底是老了。 已经糊涂了。 叶清河闻言轻声一笑,淡然道:“南家之事他出力最大,当年南家之所以一举覆灭,就是因他的缘故,其中有藏了多少见不得光的阴私不可尽说,可他一定是最不想让此案翻查的。” “若是换在前几年,他或许还能应对得更沉稳些,可是王爷别忘了,如今的闫修在朝中权势,与当年早不可同日而语。” “他为了保住自己死前最后的荣华,会出此下策也不足为奇。” 闫修最近几年反复摊上事儿。 手中权利也被皇上找借口一削再削。 早已不是当年一手遮天的时候了。 叶清河这话说得直白,道的也是事实。 端王敛下眼底满意无声而笑,感慨道:“到底是你们年轻人头脑灵活,本王年纪大了,都想不到这一层。” 叶清河见端王对自己之前提的话绝口不提,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老狐狸,开口时,语气却充斥着说不出的不确定。 他说:“我之前与王爷说的事儿,不知王爷考虑得如何了?” 端王嘴角的笑容凝了一瞬,转而放下手中茶盏叹气道:“不是本王信不过你,只是你所说之事牵扯甚大,若是出了差错,那……” 端王欲言又止地停顿了一下,苦笑道:“本王只是个闲散王爷,手中也无实权,在事态未明之前,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你可能明白?” 叶清河闻言眼底多了一丝不可察觉的阴郁,出口之话却满是激敬。 “王爷所虑深远,是叶某一时冲动言语唐突了。” 端王不以为意地摆手一笑,说:“不过你说的事儿,事关重大,就算是为了皇家威严,本王也会尽快让人核实查清,一旦证实此事确真,本王一定不会姑息。” 叶清河感激一笑,起身对端王说:“多谢王爷。” 叶清河在端王府上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后起身告辞。 端阳郡主在院子里等了许久,得知叶清河已经到了门口,完全没有要来见自己的意思,当即就气得拍桌而起。 恰逢端王妃院子里的老嬷嬷来送东西,见状眼珠微转打趣道:“叶大人心念着郡主,倒是想来拜见,老奴也很是想成全,只是这男女大妨规矩在,郡主与叶大人即将成婚,婚前见面不吉利,这些个避讳老奴之前不是与您说过吗?合着郡主忙着清点嫁妆,把这事儿都忘了?” 这些事儿端阳郡主之前的确听人絮叨过。 一时怒起就都忘了个干净。 她面上不悦散了几分,扭头看向老嬷嬷:“嬷嬷说的是真的?” “他真的是因怕不吉利,这才不来见我?” 老嬷嬷满脸堆笑地扶着端阳郡主落座,笑道:“老奴还能骗您不成?” “叶大人虽没能来拜见您,可这不是特特命人送了民间的点心来吗?” 老嬷嬷对着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丫鬟瞬间会意,将手上捧着的小匣子打开,笑道:“叶大人连点心吃食都能想到,每每来都会给您带上一些,可见的确是用心极了。” 端阳郡主看了一眼匣子里的点心,眼底慢慢地铺上了笑。 她接过点心匣子不说话。 老嬷嬷见了无声一笑,挑着些好听地说了哄得人开心了,这才带着人走了出去。 端王妃院子里,听完老嬷嬷的话,端王妃想起端王的叮嘱,面带晦涩地闭上了眼。 都已到了如此境地,叶清河若是能真心实意的对端阳好,也能算是好事儿。 可他真的是心甘情愿的吗? 叶清河出了端王府,照旧没在外头停留,直接就回了家。 书房的门关上,无恙就忍不住着急道:“大人,端王若是不应您说的事儿,南家案翻查,您定会第一个受到牵连,您……” “这就怕了?” 叶清河慢悠悠地将翻开了桌上看了一半的书,不以为意地说:“他应不应,又能有多大的干系呢?” “我想做的事儿,定然能成。” 叶清河看了会儿书,将抽屉里的一封信拿给无恙,说:“你去一趟红袖招,有人问起就说是给为了婚事给端阳郡主置办些东西,将这封信交给红袖招的管事,就说明日午时,我约林明晰在城外道观一聚。” 无恙拿着信摸不着头脑,茫然道:“红袖招的管事,能将信送到林大人手上?” 叶清河无声冷笑,淡淡道:“能送到他夫人的手上。” “什么?” 看出无恙的疑惑,叶清河合上手里的书,轻笑道:“你真以为,林明晰有今日,真是他一人之功?” “若无苏沅在后,他又算什么东西。” 叶清河生性敏锐,再加上对苏沅的事儿原本就很关注。 几番事后,慢慢的就猜到了苏沅才是红袖招真正的老板。 初知时他也为苏沅的能耐一瞬心惊。 可转念一想那人是苏沅,他又觉得很是理所当然。 那是苏沅。 她做出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儿,不都是寻常吗? 第487章 人死化骨,百类相似 叶清河的信很快就送到了林明晰的手中。 苏沅跟他挤着脑袋将信看完,眼里多了丝丝不悦。 “谁都知道你伤得厉害,连朝都不去上了,他可倒好,直接邀你到城外道观去,这是几个意思?” 林明晰将信纸折好放在烛上点燃,笑道:“我伤重之事,忽悠别人能行,忽悠他可能差几分火候。” 京郊之事牵扯甚大。 叶清河曾在闫修手下待了数年,又是南家之事当年的证人,他能猜到些什么并不让人觉得意外。 话虽如此,可苏沅还是不满地瘪嘴。 “要不你还是别去了,我去?” 林明晰好笑不已。 “你去作甚?” 苏沅着急瞪眼:“你去了万一动手你也打不过他啊!我去了一个能打他八个!” “所以咱们是去打架的吗?” 苏沅…… 面对林明晰满是调侃的目光,苏沅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其实也不一定打架,只是有备无患嘛。” 林明晰揉了揉她的头,轻声道:“放心吧,打不起来的。” “他会在此时联络我,想来就是已经想好了,不会有冲突的。” 林明晰说得信誓旦旦,执意不肯让苏沅前往。 苏沅无法,只能是转过背就叮嘱吴川,势必要护好林明晰,不能让叶清河那厮行任何卑鄙。 吴川本不把叶清河一个文弱书生当回事儿。 可一看苏沅较真的神情,只能是梗着脖子硬邦邦道:“少夫人放心,我一定将林大人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苏沅不放心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最终只能选择相信。 林明晰以伤重的名头在府上闭门不出数日。 不少人还真的以为他伤得厉害。 为了自圆其说,明日赴约自然也不能大咧咧地从正门出去。 苏沅帮着他做了些伪装,借着后厨采买东西的由头,将林明晰塞进了青油布的马车,马蹄蹬蹬蹬而去,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送走了林明晰,苏沅不等转身回房,来福就来了。 手里还拿着天一送来的一封信。 苏沅拆开信纸一看,眼底迸发出点点欣喜。 她囫囵将信纸往袖子里一塞,说:“我去换衣裳,你去跟冬青说一声,让她准备准备跟我出门。” 苏沅摇身一变打扮成了男子模样,领着冬青从侧门而出。 他们走了一截找到一个车马行租了辆不起眼的马车,上了马车后苏沅才说:“你之前说的事儿有眉目了。” 冬青眼底迸出丝丝惊喜,讶然道:“这么快?” “可能确真?” 看着冬青高兴得红了眼,苏沅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声音,轻声说:“那人既将消息传了回来,想来就是真的,这个倒是不用担心,只是……” 苏沅停顿一瞬,无奈道:“只是时日久远,事发之地早已肉身化白骨,也早寻不到任何可证身份之物,你就是去了,想将亲长接回落骨而葬,只怕也不容易。” 天一送来的信中提到了刘大人一家遇难的准确方位。 可问题在于,那里的骸骨实在太多了。 人活着时,有一身皮肉作挡,面目为标,尚可分出谁是谁。 可人死化骨,百类相似,如何能从无数骸骨中分出你我? 苏沅不忍打击冬青的欢喜,想了想索性说:“不过我已知晓了那日在同一处遇难的人数名目,届时咱们拿着名目一一对上,捡骨完整后,安个墓冢也是可行的。” 苏沅尽量将话说得委婉,生怕一言不慎伤了冬青的心。 冬青听了却低低地笑出了声。 她抬手压住眼角泪意,哑声道:“能在有生之年再见父母之骨,已是我生之幸事,岂敢多求?” “您不必为我忧心,我晓得分寸。” 苏沅见她面色不带勉强,这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她将天一送来的名单递到冬青手里,说:“你瞧瞧,除了你家里人外,这名单上头可有你认识的人?” 刘家事发时,冬青年岁不大。 记忆里能想起来的人也屈指可数。 她认真地盯着名单看了一会儿,指出了几个熟悉的,其余的就都是不认识的了。 苏沅怕她伤怀,将名单折了一下收到袖子里,轻声说:“距离咱们要去的地方还有一会儿呢,你先抓紧时间歇会儿,等到了我叫你。” 冬青无半点倦意,可不忍拂苏沅的好意,笑了笑就闭上了眼睛。 苏沅抱着胳膊靠在车壁上,魂不守舍地盯着车窗外走神。 也不知叶清河邀林明晰前去,到底说了什么? 与此同时,城外道观中,叶清河也终于见到了传闻中伤重的林明晰。 虽早猜到林明晰的伤有蹊跷。 可在似真难辨的谣传后见到了毫发无损的林明晰,叶清河的眼底还是不可避免的闪过一抹惊讶。 他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笑道:“林兄果然好本事。” 能京郊那种困局中安然脱身,甚至还借此翻出了南家旧案,就算是叶清河自诩才高心智过人,也不得不承认,林明晰的确有他值得傲人的地方。 林明晰坦然直视叶清河探究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说:“谈不上本事,只是形势所迫,为保命不得已为之罢了。” “担不起叶大人这声称赞。” 叶清河说不清什么滋味地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对林明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坐?” 林明晰掀袍落座,眼前很快就多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鼻尖茶香四溢,杯中显然不是凡品。 叶清河已失朝中前程,却仍能拿出这样的好茶。 可见此人并非如他人所想那般落魄。 林明晰盯着茶杯默然不语,相对无言片刻后听到叶清河说:“南家人还活着,对吧?” 他说的是疑问句。 尾调却带着说不出的肯定。 不等林明晰出声,他就慢条斯理地说:“若是我猜得不错,当年你能逃脱闫修的掌控顺利离京,其中便有南家的手笔吧?” 他自嘲地啧了一声,幽幽道:“随后南家出事儿,除问斩的人外,南家最重要的一对父女被判流放之刑,可人却双双在流放途中被大火烧死,此后再无踪迹。” “你知道这对父女在何处,甚至还暗中与他们有勾结,得了不少相助,这才潜鱼生翅,一朝飞天,我猜的对不对?” 第488章 算心为谋 叶清河一眼不错地盯着林明晰,像是生怕错过林明晰的任何表情。 可林明晰的脸上,从头至尾就没出现过任何他期待的神色。 他略带讥诮地看向叶清河幽深的眼,戏谑道:“你猜这个作何?” “世人皆知南家倾覆已久,我一个农家出的泥腿子书生,能在这样的漩涡中做什么?” 林明晰似笑非笑地摩挲着茶杯的边缘,玩味道:“再者说,你猜对了能如何?” “猜错了又能怎样?” “你别忘了,我今日前来,并非是要听你说无端猜测的。” 林明晰说的字字无用。 叶清河听了却不觉失望。 林明晰看似纯耿,可性子最是凉薄清醒。 他会如此回答,并不令人意外。 叶清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轻笑道:“只是多年困扰不解,才有此一问罢了,你若是不想说,也可不说。” “左右我并非真的那么想知道答案。” 林明晰无意听他多说无用之话,指尖微微握紧了茶盏,淡声道:“你今日约我前来,可是答应了我的提议?” 叶清河闻言眼底生笑,轻声道:“答应在南家旧案彻查时帮助翻案,说当年是受闫修所迫不得不作了伪证,也不是不可,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林明晰淡淡抬眉。 “什么条件?” “很简单。” “我要南家老大人在皇上跟前为我求情,放我外派。” 叶清河娶了端阳郡主,在盛京城中相当于前程尽失。 往后说不定还要处处受端王钳制。 他若是想彻底挣脱这幅牢笼,唯一的出路就是外派。 哪怕是外派为一个普通的府衙状师,一个不起眼的无名小卒。 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就可再觅良机重新翻盘。 他能想到的,林明晰自然也能想到。 林明晰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地嘴角抽动。 他看叶清河的目光宛如在看一个疯子。 语调冰冷微妙。 “你似乎忘了,南家老大人早已仙逝,只怕是为你求不了这份情了。” 叶清河笑得肩膀耸动,口吻玩味。 “你这话哄得了别人,却哄不了我。” “南正奇一定还活着,而且人就在盛京附近,若非如此,闫修何必大费周章,让顺天府的人去京郊闹了这么一出,还好巧不巧地被你逮住机会咬了一口?” “南家一旦翻案,以南正奇昔日荣耀想重现当年恩宠并非难事,皇宠加身的南大人,为我一个微末卒子求个情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儿,你何必拒绝得如此爽快?” 叶清河端起茶壶往林明晰的茶杯中添满了茶,笑道:“你能不惜与闫修作对,遮掩南正奇踪迹,又能想发设法的让我出面推翻当年伪证,想来与南正奇关系定然不浅,既如此,帮我转达一个小小的心愿又能如何呢?” “你想得都很好,可我若是不应呢?” 林明晰将手边茶杯径直推开,漠然道:“你的确是将人心九窍算计了个清清楚楚,可你真的以为,没有你,南家的案子就翻不了了吗?” 叶清河盯着茶杯静然不言。 林明晰无声讥笑。 “叶清河,你这人哪儿都好,可就是过分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南家翻案是必然的事儿。 就算没有叶清河,缺的也只是时间。 林明晰找到叶清河,只是想让事情的进展快些。 可并非是缺他不可。 话已至此,多言无益。 林明晰难言一叹,起身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想来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了,告辞。” “站住。” 叶清河出声阻住林明晰的脚步,冷声道:“可我若是说,我能提供闫修豢养私兵,密谋造反的证据,来助你一举将闫修拉下神坛,如此,你也不愿考虑我说的事儿吗?” 林明晰难掩诧异地回头看了叶清河一眼。 眼底满是不可置信的惊讶。 豢养私兵,密谋造反,这几个字看似轻飘飘的,可落在实处,绝对是能让闫修举家覆灭的重锤。 这样的话林明晰本不该轻易相信。 可这样的事儿闫修之前是做过的。 只是他抽身太快,又有替死鬼前赴后继地顶罪而亡。 这才错过了让他赴死的机会。 如今类比同行,似乎也不会那么让人意外。 林明晰敛去眼中异色,冷声道:“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叶清河嗨了一声,笑得洒脱。 “我都到如今这种地步了,何苦编谎骗你?” 叶清河用手指沾水在石桌上写了几个字,敲了敲桌面,轻声道:“这股私兵就在盛京,而且我还知道具体位置和大致数目。” “我的提议你也不必着急拒绝,因为这是我用来跟南正奇做交易的筹码,你只管回去将我的话转告给他就可,他若是答应了,我就立马将知道的都告诉他,若是不应也可,总之我拿着这么个筹码,也不愁找不到合作之人,你说呢?” 林明晰今日本意是来与叶清河谈判。 可话开至今,叶清河处处掌握先机,三言两语间就彻底让他陷入被动。 林明晰在心里暗恼自己的大意,却又很难说出直白的拒绝。 若叶清河所言为真,这样的诱惑,就算是南正奇只怕也难以推拒。 似是看出林明晰心中不可言说的挣扎,叶清河轻声一笑。 他慢悠悠道:“林明晰啊林明晰,你这人什么都好,唯独不好的一点就是太过将心中那点儿念想当回事儿,这世间哪儿有什么非黑即白的事儿呢?” “只要有利可图,那便都是可为之事,情如此,义如此,世间往回之利皆是如此。” “你何必小瞧了人心,高估了本性?” “南正奇与闫修有弑家之仇,为报此仇,南正奇不会拒绝我的要求的,你且放心去传话吧。” 看叶清河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林明晰心底不知为何生出了一种可笑的苍凉之感。 他低笑道:“你自诩算心为谋,的确老道厉害,可人活在世,总是要有点儿不需算计的坚持的。” “有些东西,也不是你能靠着算计如愿的。” 叶清河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微变。 林明晰装作不知的样子,垂眸遮住眼中复杂,波澜不惊地说:“你所说我自会转述,至于是否能如你所愿,那就且看你是否算对了人心了。” 林明晰说完转身要走。 叶清河却道:“在我看来,你除了那点儿文采,处处皆是不如我。” “多年转瞬我至今都想不明白,当年盛京之变,为何被选择的都是这样无用的你呢?” 林明晰背对着叶清河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从字里行间听出他心中不曾言说的寸寸不甘。 “你说,当年南正奇选择带走的人是我,今日你我之境是否就会大不相同了?” 林明晰顿了顿,回头看向叶清河充斥着阴暗的眉眼,控制不住地轻声一笑。 他说:“当年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 在闫修抛出橄榄枝时,在闫修试图控制他们时。 不管是苏沅,还是林明晰,都试图将叶清河劝离此处。 他们尝试让叶清河一同离去。 可叶清河的选择是昧着良心留下。 林明晰回想当年之事眼中浮现出点点讥讽,轻声道:“真的是我们放弃了你吗?” 叶清河怒从眼出。 林明晰无声而笑。 “你蒙心自利,得势时耀武扬威,失势时怨天尤人,咎由自取的恶果自当领受,何苦怨尤他人?” “可笑至极。” 第489章 你我皆是棋子 叶清河说的话夹杂的信息太多。 林明晰不敢贸然下定论,无声无息地回家后,立马让吴川想法子给钱奇安送了一封信。 钱奇安在盛京城中素有荒唐之名。 在外置了数处私宅,养着他从各地带回来的红颜知己。 为掩人耳目,南正奇被苏沅设法救出后,就一直藏身于他的一处私宅中。 钱奇安打着和红颜逗趣的名头,隔着几日就会去走上一遭,从未引人怀疑。 他收到林明晰的传信后打扮了一番,手里还特意拿了印着红袖招标记的精致盒子,一摇三晃地进了门,然后就对上了南正奇面无表情的冷脸。 钱奇安心虚地缩了缩手,下意识地将手中盒子放在地上,干巴巴道:“老师,您身子好些了?” 南正奇到底是年岁大了,身子和精力都不比从前。 京郊大火脱困后就病了一场。 钱奇安费了不少心力将人将养着,数日过去,总算是能起身了。 南正奇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视线从钱奇安带来的盒子上扫过,冷声道:“这是给我的,还是给你的知己的?” 他虽在宅中寸步不出,可光是看钱奇安拎着进门的物件就能大致猜到他是打着什么名头来的。 想到钱奇安在京中的荒唐,旁人见了他此举心中所想,南正奇就控制不住地黑了脸。 “没想到,我如今人老年衰,一大把年纪了还能与红颜知己几字沾边。” 外边说的话的确是没那么好听。 钱奇安心虚得不行地搓了搓手,小声道:“我这不是没法子了吗?” “再说了,旁人浑说那也是说我,跟您没半点干系,绝对不会误了您的清流名声,您只管放心便是。” 南正奇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懒得听你鬼扯。” 他拿起桌上的帕子擦了擦手,说:“不是说情况不稳,让你少来吗?怎地又来了?” 钱奇安这才想起了正事儿,赶紧将藏在胸口的信掏了出来,双手递到南正奇的面前,说:“明晰那边来信了。” 南正奇花白的眉毛无声一皱,将信接过来拆开。 看完信上所言,他的神色更为凝重。 钱奇安好奇得不行地眨了眨眼,轻声道:“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南正奇缓缓闭眼,将信递给他,说:“你先看看。” 钱奇安三两下将信上内容看完,顿时就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们一早就有猜测,闫修在京中有不为人知的势力,只是始终没找到破绽入手。 手中也没有切实的证据。 若叶清河所言属实,对于他们而言,其实是一件好事。 只是叶清河的条件…… 钱奇安顿了顿才口吻复杂地说:“叶清河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南正奇轻轻一叹,笑道:“八九不离十。” “他这样的人,聪明得都过分了,既是猜到了我还活着,就不会拿这样的事儿来说笑,只是……” “我也没想到,他在闫修手下短短几年,竟能将闫修最大的秘密摸清楚,倒是也不愧对明晰当年对他的评价。” 钱奇安绞着眉毛想了半天,一拍脑门道:“心沉如水,多智近妖。” 南正奇难得地没嫌弃钱奇安的后知后觉,自顾自的抬脚往里走。 钱奇安赶紧跟了上去,不确定地说:“那咱们要答应他的条件吗?” 南正奇好笑侧目:“为何要应?” “他说他有闫修谋反的证据啊,咱们要是能将证据拿到手,岂不是……” “可不要他所说的证据,咱们就拿闫修无法了吗?” 南正奇打断了钱奇安的话,坐下后才慢条斯理地说:“你只想着他手中的证据对咱们如今有利,那你可曾想过,当年让南家一举陷入绝境的人,也是他。” 闫修当年布局已久,就是为将南家一举覆灭。 南正奇并非无应对之法。 只可惜中途跑出来了个搅局的叶清河,一举乾坤定,再无生者言。 就此绝了南家生路。 南家与闫修有血海深仇。 叶清河作为帮凶,又何来无辜? 钱奇安眸光一暗瞬时哑然无言。 南正奇讥诮十足地扯了扯嘴角,声音轻得恍惚又透着冰冷。 “他当年是与明晰一道进京的,受的是我女儿的恩惠,可面对闫修的拉拢利诱,他是如何做的?” “且不提当年之事,就说今年,明晰科举他设抓苏沅试图毁了他人前程,明晰回乡他诱人毒杀,这一桩桩一件件,你让我如何能不计前嫌?” 因当年之变死去的是南家人。 因叶清河之故,多番添了危机的是他重视的弟子。 南正奇不曾言语人前,可叶清河曾做的事儿,他心里都记着呢。 似是察觉到了钱奇安心中不可说的挣扎,南正奇轻飘飘地说:“他以为能以此事为筹码,来与我做交易,那便是他错了。” 南正奇傲视朝堂一辈子,哪怕是在生死面前,也从未向谁低过头。 区区一个叶清河,怎么可能? 钱奇安沉默半晌苦笑道:“那咱们就不管他?” “管他作甚?” 南正奇轻轻一笑,淡声道:“此人的确聪慧近妖,可惜就是看短了前程,他以为此番博弈是我与闫修之争,可从头到尾他就猜错了。” 南正奇的确是与闫修势不两立。 可是不管他们二人如何争斗,真正能决定胜局的人都不是他们。 南正奇抬手指了指天,幽幽道:“并非是我容不下闫修,而是那位容不下。” “天子眼下不容之人,自然会想方设法地去除,你我都只是天子拔除眼中钉子的一枚棋子罢了,何必过分将自己当回事儿?” 皇上早年势弱,不得不与闫修虚与委蛇。 可时过境迁,如今的皇上早已不是当年的稚童。 多年过去,闫修沉浸在自己的滔天权势中无法自拔,无所不为。 可事实上这些年,皇上明里暗里借助他人之手,将闫修手中羽翼剪除了个七七八八。 闫修早就不是当年的闫修了。 如今看似林明晰等人与闫修斗法,可实际上却是皇权与臣权的争斗。 皇权定胜,闫修必死。 有无叶清河手中的证据都无关紧要。 因为就算闫修没做这事儿,皇上也一定会让他有这样的罪名。 南正奇半点都不担心。 钱奇安从未想过如此深远,听完瞬间就陷入了沉默。 南正奇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无奈道:“明晰早就想到的事儿,你为何就不曾多想一步?” 钱奇安百口莫辩地张了张嘴。 南正奇难掩嫌弃:“看样子你当年坚持不入朝堂的确不错。” 否则就钱奇安这一根路的脑子,被人坑了估计连骨头渣滓都剩不下。 钱奇安悻悻地瘪嘴不言。 南正奇说:“你回去转告明晰,让他在府上安心养伤,叶清河之事不必在意,此人从我这里下手不成,定会诱他人出手,咱们只等着看戏便是。” 钱奇安脑中灵光一闪,满脸诧异:“您是说,他会试图让端王出手?” 南正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钱奇安次日去探视伤重的林明晰。 将南正奇所言大致说了一通,末了忍不住道:“你是不是早就猜到老师不会答应叶清河的要求?” 林明晰笑得弯了眼,笑问:“何出此言?” 钱奇安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瘫,忿忿道:“知道我心眼儿没你们多,还各个都让我猜?” “你们师徒二人干脆出门找个热闹的地方摆摊猜谜得了,跟我卖什么关子?” 林明晰被他充满部分的语调逗乐了,摇头道:“不是存心让你猜,只是我一时也不太好确定罢了。” “不过,老师的答复与我所想相差不大。” 叶清河傲气,南正奇又何尝不是一身傲骨? 这样的人,怎会轻易受人钳制? 叶清河自诩聪明盲目太久,恨不得将人心算计个清楚明白。 可实际上,很多人,很多事,都不是能因算计得偿所愿的。 钱奇安若有所思地啧了一声,摆手道:“罢了罢了,我是不太能懂你们这些聪明人的想法,不过话说回来,我听说大理寺的魏长安接连甩了闫大人的脸子,这人当真胆儿肥到这种程度?” 闫修眼下还没失势呢。 魏长安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子,明晃晃地跟闫修对抽耳巴子,这人心里到底咋想的? 真不怕被报复? 看钱奇安是真心实意地不理解,林明晰心情微妙地叹了一声,说:“你以为,他真就不属任何一方?” 第490章 帝王心术似海深 “什么意思?” 林明晰对着头顶天空抬了抬下巴,笑道:“朝中分流站队已久,各有各的属派,各为利益而战。” “像他这种,行事肆无忌惮,又不与任何臣属同伙的,只能说他背后有一个比谁都稳固的靠山。” “那就是皇上。” 皇上筹谋多年,此番是下了狠心要将闫修弄死。 魏长安有皇上做仰仗,自然不在乎一个将死之人的威胁。 林明晰轻轻一笑,戏谑道:“盛京这潭水乱起波澜成了如今这幅模样,多少不知情的人都说,是后起之秀与前竖之林的纷争,可谁又仔细想过,若不是皇上明里暗里的支持,哪个后起之秀能有如此作为?” “世人自诩聪慧无双,轻易将他人玩弄于股掌,可在我看来,这盘大棋分明是皇上下了多年的局,我们这些被摆在了明面上的人,只是推动结局的棋子罢了,不值一提。” 林明晰和南正奇说的话,在某种程度上极大的出现了重合。 却又瞬间让钱奇安脑海中的迷雾散去。 看到了最残忍的真实。 钱奇安震惊地看着他张大了嘴,过了一会儿才佩服地竖起了大拇指。 “厉害,我就想不到这个。”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魏长安有皇上撑腰?” 林明晰笑得坦然:“我猜的。” 钱奇安…… 猜的还说得如此理直气壮,难道就不怕猜错了吗? 钱奇安无所事事地拉着林明晰扯了半天闲话,最后茶都喝了两壶了,发现苏沅还没回来。 他左右看看,好奇道:“弟妹呢?我不是听说她也病了吗?” 这个也字用得尤为精妙。 甚至还有几分玩笑的意味在里头。 对上钱奇安玩味的眼神,林明晰哭笑不得地说:“她带着人去出门办事儿,估计要过几日才能回来。” 虽苏沅早将万事都安排好了,可捡骨一事细节繁琐。 需要注意的地方数不胜数。 苏沅走之前说三五日便回,可林明晰也不知道她具体什么时候能回来。 钱奇安撇撇嘴好笑地说:“我还以为她为了躲端阳郡主的婚事,特意跑了呢。” 提及端阳郡主对苏沅的再三为难,林明晰的面上也多了一抹不悦。 他口吻玩味地说:“端阳郡主大度,又忙着筹备婚事,怎会有空想起她?” 钱奇安直白地翻了个嫌弃的白眼,冷笑道:“大度?” “高高在上的端阳郡主活了十几年了,估计就不认识这俩字。” 钱家人少。 端王独女大婚,于情于理,钱奇安都是跑不掉的。 他一想到林明晰和苏沅都找由头跑脱了婚宴,自己却不得不去就满脸抹不开的惆怅。 “要不我也装病吧,我看着那对夫妇脑袋就疼。” 林明晰忍住笑出声的冲动悠悠道:“也不是不可。” “只是你这一病,外头关于你的绯色谣传只怕是要更多些了。” 钱奇安三天两头地招惹红颜是非。 民间早有笑言,说钱家公子早晚因女色过纵亏空身子。 钱奇安从不将笑传当回事儿。 可此时听了林明晰的话,立马就心寒脚冷地打了个冷战。 他怒道:“有你这么跟师兄说话的吗?!” 林明晰佯装致歉地对着钱奇安一拱手,叹道:“花丛虽乐,师兄还是要保重才是。” “毕竟身子为重,嬉笑不得。” “林明晰你……” 钱奇安怒得不行地指着林明晰咬牙,最后气得拂袖而起。 “我懒得跟你鬼扯,走了走了。” 林明晰含笑看着他走远,在他临出门前轻声道:“去参加婚宴本是好事儿,只是端王府的这场宴的酒水估计没那么顺口,你届时记得小心些,别沾染了血色之光。” 钱奇安脚步生生一顿,皱眉回头:“你这话几个意思?” 林明晰拿起桌上的书,慢条斯理地说:“我也只是猜测,总之你注意安全就是,再过几日,想来就都能清楚了。” 他这话说了等同于没说。 可到底是在钱奇安的心口绷了一根弦。 钱奇安沉沉地说了声谢走了。 林明晰盯着书上的字却半天没看进去一个。 他回到卧房,拿出苏沅走之前给自己留下的纸条反复看了半晌,缓缓闭上了眼睛。 帝王心术似海深。 岂是他人能妄自揣测的…… 皇宫,御书房内。 皇上将桌上的图纸卷起来递给天一,满意道:“做得不错,该赏。” 天一接过图纸嘿嘿一笑,说:“其实属下只是在旁监工,干活出力的都是别人,林夫人为了其中的一个材料,前后跑了多次,鞋底都磨薄了。” 见皇上不言,天一咬了咬牙,绞尽脑汁的为苏沅说好话。 换着花样地夸。 皇上忍着笑听了半晌,忍无可忍地看了他一眼:“这是苏沅让你说的?” 天一尴尬一顿,悻悻道:“是也不是。” “属下只是见她为赔银一事发愁,情难自禁想为她跟皇上求求情罢了。” 行宫赔银一事,天一都为苏沅感到委屈。 之前生怕皇上带着怒不敢说。 这会儿见皇上心情不错,他就忍不住开始絮叨。 “当时事发情急,也是无奈之举,如今她也晓得错了,起早摸黑地挣点儿银子也不容易,陛下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她吧。” 见天一说得苦哈哈的,皇上啧了啧皱眉道:“你都这么说了,朕要是还坚持让她赔,岂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天一嗨了一声,叹息道:“不近人情倒是不至于,只是少不了要被恭恭敬敬地念叨上一段时日,陛下若是不觉得耳朵烫得恼人,倒是也没什么。” 皇上本想端着吓唬天一。 听完天一这不要脸的话却撑不住笑出了声。 他瞥了天一一眼,冷笑道:“你以为朕真是想罚她赔?” 天一憋着笑,问得一脸真诚。 “不是吗?” 毕竟皇上真的很穷。 一个穷红眼了的人,做出什么都是不会让人意外的。 皇上被气笑了,没好气道:“真想让她赔,她那点儿银子还能捂得住?” “这小妮子年纪不大,胆儿却大得很,不吓唬吓唬不成气候,此事用不着你求情,你且放心帮她便是,别的朕心中自有打算。” 这么说就是不用苏沅赔了。 天一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皇上装作看不出他的暗幸似的,冷声道:“之前让你查的事儿,可都查明白了?” 天一面色一凝,沉声道:“大致情况已经弄清楚,只要一声令下,就可将潜藏在城内的全部人马悉数拿下,可是依属下之见,闫修不见得真的敢造反。” 闫修豢养了私兵不假。 可那点儿兵马对于皇城大军而言,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真动了兵戈必输无疑。 闫修只要没真的疯就不会如此。 皇上提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了个大大的杀字,幽幽道:“既如此,那就帮帮他。” “暗中给魏长安传个消息,让他即日起,对与闫修从属过密之人严加排查,最好是先抓几个扔进牢里,另外你想法子在外散播朕打算秘密将闫修处死的谣言,先把他逼急了再说。” “另外,端阳的婚期是不是在最近?” 天一脱口而出说了一个日子。 皇上摩挲着笔杆笑道:“端阳大婚,朕为表对端王及端阳的看重,决定亲自前往主婚,你帮朕拟一份圣旨,就这么写。” 天一脑海里电光火闪一瞬,咋舌道:“陛下,您这是打算……” 皇上看着桌上的杀气肆意的大字缓缓闭上了眼,字字生冷。 “朕等这一日已经等了太久。” “良机稍纵即逝,他就算不想动,朕也得帮他想个法子。” “你说,若是朕外出遇刺,刺客就是闫修的人,该如何定罪才好?” 天一想了想皇上这些年的精密部署,非常认真地说:“他死定了。” 被谁惦记脑袋都不可怕。 被天下至尊惦记上了脖子上的那颗球,还让皇上为此筹码部署多年,相当于是阎王爷拎着镰刀上了门,必死无疑。 退一万步说,就算刺客并非闫修所派。 甚至从头到尾就没有过刺客。 但是这个锅,闫修都背定了。 南家旧案翻案在前,闫修谋杀帝王在后。 残害忠良,漠视百姓,玩弄皇权种种罪行不可细数。 皇上亲自将闫修的罪安排得明明白白,如今大局将起,只等闫修入网破局。 第491章 重拳出击 闫修府上,烛火通明。 头发花白了大半的闫修坐在上首,下边摆了数十张椅子,落坐的却不足三人。 闫修眉眼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意味不明地看着空着的椅子没出声。 郭塘注意到他的神色心里打了个颤,起身道:“闫公,此时情形特殊,为不引人注目,各位大人低调行事也是好的。” 闫修冷冷地呵了一声,不屑道:“低调行事?” “他们究竟是为低调行事,还是觉得我这艘船要沉了早早地躲开避难?” 郭塘看着空荡荡的议事厅内,口中生涩说不出话。 早些年为得闫修一见,前赴后继不知多少人绞尽脑汁地花心思砸银子,能有荣幸进这议事厅的,走出去腰杆都比别人直。 可今日闫修早早地让人传了话出去,说在此议事。 临到了了到场的人却屈指可数。 与当年的鼎盛之像形成鲜明对比。 无声讽刺。 郭塘心里也很恼火,只是如今形势不必当年。 闫修的话再难有从前那般的影响力。 别人会这样做也不意外。 他压下眼中焦急,低声道:“见风使舵乃是人之常性,您何必为此动怒?” “为今之计,最重要的还是要想法子将南家旧案的事儿妥善解决,就算不能组织南家翻案,也一定要想法子将当年误判的责任推脱到别人身上。” 郭塘艰难地停顿了一下,苦笑道:“咱们如今不宜再惹上任何祸患,否则……” “皇上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皇上这些年一直没闲着。 明里暗里不知换了多少法子来削弱闫修手中的势力。 最让人恼火的是,每每皇上下手时,都能找到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 让闫修根本就找不到任何反应的余地。 闫修培植多年的势力被皇上剪除了个七七八八。 他本身在朝中民间的威望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闫修与其幕僚之前还想着,干脆不与皇上对这股劲儿,趁机蛰伏几年休养生息。 可谁能想到,这个要命的节点上南家旧案被人翻了出来。 南家一旦翻案成功,势必会牵扯出闫修当年的暗算手笔。 不光是皇上容不下闫修。 只怕是这满朝文武,民间百姓,无一人再想让他活着。 闫修眼中冷光闪烁攥紧了手中的佛珠没说话。 性子较郭塘更为沉稳的贺然迟疑了一下道:“魏长安那边,当真无旁的法子了?” 郭塘眼底生怒,摇头咬牙。 “此人软硬不吃,极为棘手,贸然接触多了,只怕会传出对咱们不利的谣言。” 他之前去吃了一次闭门羹。 随后又找了几次机会与魏长安搭了话。 可魏长安年纪不大,口风紧得像个怎么都撬不开嘴的蚌壳。 郭塘前后被噎了不知多少句诛心的话,最后愣是一句有用的都没能打听出来。 贺然闻言抿了抿唇,沉声道:“南家旧事经年已久,能找到的人证也很是有限,他抓着不放的,无非也就是当年留下的那些卷宗。” 他看了闫修一眼,轻声道:“咱们若是能想法子将那些卷宗毁了,他空口无凭,自然也找不到下手之处。” “可是,大理寺防范严密,相关卷宗更是魏长安的命根子,说毁谈何容易?” 贺然轻轻一笑,不以为意道:“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心思花到了,何愁无用?只是……” 他敛不住忧色地说:“只是毁卷宗终究是下策,并非长远之计。” “若想将此次风波安然揭过,得另想法子。” 闫修静静地听着他们争论,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一声咳嗽。 郭塘和贺然语声戛然而止。 而后就听到闫修说:“魏长安办事缜密,卷宗定然也不会只有一份,毁不毁都是无益。” “你们都说不可让南家翻案,我倒是觉得,翻不翻都可。” 贺然诧异苦笑。 “何出此言?” 闫修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拇指上的扳指,淡声道:“你们只想着南家当年之案有冤,为何不想想,最后一锤定音的是什么?” 贺然眼底迸出一丝亮光,笑着说出了一个字。 “叶。” 闫修含笑点头。 “是啊,当年叶清河给了证据,这才成了对南家最后的致命一击,从头论尾,与我何干?” “当年主理此案的人也不是我,提供证据的人也另有其人,就算是南家案子翻了,我最多也就是摊上一个审查不力的训斥,影响不大。” 贺然闻言知意,立马道:“您长居盛京,跟叶清河也是初次见面,一时失察信了叶清河那厮的欺瞒之言,虽有小错,但无大过。” 郭塘听了半晌这才堪堪回神。 他激动道:“闫公的意思是,将全部罪责都推到叶清河的身上?” 闫修不赞同地望了他一眼,冷笑道:“怎么能说是推呢?” “当年本就是他佐证,这才做实了南家之罪,让他罪有应得,不是人之常情吗?” 郭塘一脸激动的想插话。 闫修没给他多嘴的机会,自顾自道:“顺天府那边郭塘你去走一趟,务必将一切都打点清楚,不可再让人往深处查了。” “知会府伊一声,让他尽快结案,任何人问起都一口咬定,自己是收到了百姓状诉,说京郊有劫匪作乱,为避免打草惊蛇,这才暗中带人前往,误伤林明晰一事乃是意外,不可再执着于抓捕南家要犯。” 郭塘咬着下唇沉声应是。 闫修摆手道:“你先下去吧。” 郭塘下意识地看了贺然一眼。 发现贺然站着佁然不动,闫修也没有让他走的意,无声攥紧了掌心走了出去。 等郭塘走远,闫修示意贺然将门关上,然后才说:“你给咱们在京中的人传个口信,近日务必谨慎行事,不可走漏任何风声。” “一旦有人敢阳奉阴违,休怪我对他们不客气!” 误听误信算不得大罪。 可若是让皇上知晓他在京中暗中还养了一批人。 那可就真的是要坏了菜。 贺然知晓轻重,当即就沉沉地说了声好。 闫府烛火夜半不熄。 次日却传来了心惊噩耗。 第492章 我还是不服 郭塘被抓了。 不光是郭塘,还有几个前一日没能到场,在平日与闫修来往亲近之人都被大理寺的人抓走了。 大理寺的官兵来得毫无征兆。 天色将亮就敲破了大门,不言半句冲进去直接把人带走。 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 而被抓官员的家宅附近,被大理寺的官兵团团围住。 里头的人出不来。 外头的人进不去。 照理说抓捕官员需上报获许,层层经办,中途一定会有人听到风声。 可大理寺这次行动隐蔽得过分。 直到人被抓走了,外头的人才后知后觉得到消息。 等外头的人想去打听这些人为何被抓时,一切都已来不及。 闫修怒得在书房中摔打了一套茶具。 不得不派人去将贺然叫来议事。 贺然将手中的信点燃烧掉,眼底印着点点火光,听到外边的动静时无声而笑。 “我知道了,马上就去。” 南家旧案翻案在即。 大理寺突抓数名官员。 二者看似毫无关联。 可心思沉远些的,却总能从中察觉到不对劲的微妙气息。 木家,得知苏沅不去参加端阳郡主的婚事,木夫人斟酌再三叫来了木晴。 她凑在木晴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话。 木晴面露迟疑,苦笑道:“不久前端阳郡主还亲至画舫为我庆生,她大婚之喜,我不去是不是不太好?” 木夫人剜了木晴一眼,没好气道:“这有什么不好的?” “回头我就让人去请个大夫,说你受了风寒,不宜外出,到时你就在家里待着,我去就是。” 木晴看着还是有些拿捏不定。 木夫人轻轻一叹,轻声道:“你爹前几日跟我说,这盛京城中只怕是有大事儿要发生,让我少带着你出门,我前思后想,近些时日能算得上热闹的,也只有端阳郡主的婚事,就算是求个心安,你就不去了。” 木晴虽觉得木夫人有杞人忧天的嫌疑。 可对上木夫人布满忧色的目光又说不出拒绝。 见她动摇,木夫人笑着又劝了几句。 等将木晴安抚好了,她又亲自走了一趟端王府。 端阳郡主之前请了木晴前去观礼,木晴如今不去了,她作为母亲的,亲自上门解释一番才不算失礼。 端阳郡主身份尊贵,并不缺同龄观礼之人。 得知木晴不能来,她也没多生气。 只是当着木夫人的面就给另外一个身份更为贵重些的乡君下了帖子,请那位乡君来顶替木晴的位置。 木夫人再三赔礼后出了端王府。 而此时,距离端阳郡主大婚不过三日。 端阳郡主大婚前两日,盛京城中变故横生。 朝中风声渐紧。 闫修门下冷清。 甚至有人言传,皇上有意将闫修处死。 只是在等候合适的时机。 贺然一日几度进出闫修府上,夜色将落时,他垂眸低声道:“闫公,眼下咱们实在太被动了。” 势不如当年的闫修面对皇上的重拳出击。 实在是难以抵挡。 短短数日,闫修已然被逼到了绝境之上。 察觉到闫修无声的怒火,贺然低叹道:“被抓之人多是与咱们相关的,其中不乏知晓秘密之人,我曾试图想法子让这些人闭嘴,可皇上防范过甚,找不到半点下手的机会,若是再如此下去,咱们只怕是……” 人为利而生。 向利而死。 那些曾与闫修亲近之人进了牢狱,为保住自己的性命,会说出什么惊天之秘,谁也不知道。 而闫修过往所为,种种件件都是大罪。 时间拖得越长,在大牢中被严刑逼问开口的人越多,对闫修也就越不利。 闫修忍着怒气闭了闭眼,沉声道:“那你可有应对之法?” 贺然眸光闪烁,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说:“功劳可抵过错,只要您的功劳够大,就算是皇上,想来也不能对您做什么。” 闫修眯了眯眼,冷声说:“此言何意?” 贺然凑上前低声开口,闫修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惊骇。 他难掩震惊地看着贺然,冷笑道:“你可知你在说的是什么?” 贺然长身一躬,哑声道:“事已至此,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只要将此事操纵好,您有了救驾之功,哪怕是来日事发,有此功劳在前,您也无忧。” “可是……” “闫公,您手中不缺死士,只要选出几名可靠之人,在端王府大喜那日营造出刺杀假象,您顺势救局,便可获这无上之功。” 贺然放轻了声音说:“死士都是您的人,情况完全可在您的掌控之中,皇上一旦遇刺,端王府势必大乱,大理寺和顺天府的绝大多数人的视线都会转移到端王府,我在外同时找机会,想法子将知道秘密最多的人灭口。” “您可借此有保皇的功劳在身,也可将有碍之人除去,就算有人对此事存有疑窦,也绝不会有人察觉出任何端倪。” 贺然苦涩一笑,哑声道:“想从此般风浪中全身而退,这恐是唯一之法。” “您不可再多犹豫了。” 贺然说的法子很冒险。 风险之下的利益又是那么的让人心动。 贺然所说若是操纵顺利,牢中心腹大患可解。 对外名声可挽。 闫修还能借此打一个翻身战。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隐藏在后的风险似乎也可忽略不计。 闫修闭眼沉默良久,空气中弥散的满是死寂。 在闫修看不到的地方,贺然的额角浸出点点冷汗。 就在他以为闫修不会说话时,闫修突然道:“你心中可有推荐人选?” 贺然不露痕迹地松了一口气,低声与闫修商议了一番。 定了人选和大致安排后匆匆而去。 皇宫大内,皇上看着手中的信满意勾唇。 鱼儿上钩了。 端阳郡主大婚前一晚。 叶清河在院子中站了很久。 无恙拿着披风不敢上前,过了一会儿却听到叶清河自言自语似地说:“林明晰没给我传消息。” 他本以为,南正奇不会放弃这个痛挫闫修的好时机。 出人意料的是,南正奇似乎并不在意。 他从信心满满到现在,不过数日。 一颗心却像是在风中跌宕了数回,次次碎伤。 无恙有心劝说却不知从何开口。 叶清河似乎也不在意他回不回答,只是轻飘飘地说:“我本以为自己手握巨大筹码,无所畏惧,可眼下手中筹码无人在意,我竟不知自己能做什么。” 当筹码不再是可以谈条件的东西。 那筹码的存在就毫无意义。 南家翻案在即,用脚指头想叶清河也知道,闫修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将诬陷南家之罪扣到自己头上。 南正奇的无视。 闫修的迫害威胁。 种种点滴,叠加到一起就足以将叶清河彻底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而他竟毫无反抗之力。 叶清河垂首看着掌心凌乱的掌纹,不知为何突然道:“曾经有人说,我这样的纹路走向,注定一生孑然无止境,临老徒劳奔半生,你说那人说的是不是真的?” 无恙闻言心头一紧,上前将披风搭在叶清河的肩上,红着眼道:“大人,什么命理纹数,那都是江湖骗子胡扯出来骗人银钱的废话,您信那个作甚?” “是么?” 叶清河闭上眼苍凉一呵,冷声轻叹:“不过我还是不服。” “死都不服。” “只要他敢想让我死,我就不会让他活!” 第493章 突变 盛京城中风起云涌。 苏沅在外头一点儿也没感觉到。 前后操持了数日,她终于帮着冬青将该捡的骨尽数安葬,该全的礼数无声而全。 等折腾好启程回去时,累得话都不想说,上车了倒头就是睡。 端阳郡主大婚当日一大早,她终于迎着晨光进了家门。 数日不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忙的。 整个人看起来都瘦了一圈。 林明晰见她眼都睁不开的样子,逼着她吃了些清粥赶紧让人睡下。 苏沅累得都已经神志不清了,却还不忘拉着林明晰的手嘀咕:“今儿你不许出门,端王府不能去。” 林明晰眼底浮现出点滴无奈,轻声低哄:“我不去,你安心睡。” 苏沅打了个哈欠,闷声闷气地嘟囔:“去不得,端王府要出大事儿……” 林明晰静静地看着她轻声说好。 苏沅含糊不清地说了几个字,转头就睡着了。 林明晰坐在床头睡熟的苏沅,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窗户外泄进来的微光。 今日的盛京城,只怕是要热闹了。 天光渐亮,盛京城中逐渐响起了与往日不同的动静。 今日是端王独女大婚。 排场自是常人比不上的。 端王府的大门刚开,就有宾客前来送礼。 端王府中红绸招展锣声不绝。 打扮得一身喜庆的官家在门口笑脸迎客,高声唱喏着一个又一个来宾的礼单,笑得合不拢嘴地将来宾迎进府门。 端阳郡主的嫁妆一抬又一抬的被接连摆出来,将端王府门前的一条街堵了个严严实实,入目皆是喜庆的红。 端阳郡主的院子里,一身大红嫁衣的端阳郡主略带紧张地不住朝着镜子里的人看。 在她身边陪着的贵女们笑着打趣不断。 屋内欢声正浓时,外边的人进来传话,说是皇上来了。 端阳郡主虽是皇亲,可盛京城中的皇亲不少。 能得太后赐婚,皇上亲自前来送嫁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皇上能在今日亲临,就是对端阳郡主明目张胆的抬举。 今日过后,端阳郡主在京中贵女中的地位定比往日更高。 夫家也绝对不敢轻视了她。 皇上亲临,端王府上的所有人都要去迎驾。 端阳郡主被人扶着起身前去迎驾。 皇上一身天子常服落坐于正厅之中,不等端阳郡主跪下去,就命人将她扶了起来。 “都是一家人,何必多礼。” 他说着手动了动,身后的太监立马会意上前,将一个大气的盒子打开,露出盒子里装着一对精致玉如意。 将正厅中众人各异的表情尽收眼底,皇上笑道:“朕给你的添妆早些日子就送到了,这是母后今日特意让朕给你带来的新婚之礼,望你婚后吉祥如意,百般顺遂,早些添几个胖娃娃,也算是圆了母后待你的一片疼爱之心。” 端阳郡主联同端王夫妇跪下谢礼。 皇上满眼含笑的注视着连声说好。 正厅中宾客甚多,其中不乏能说会道的。 正厅中笑语不断时,时辰也差不多了。 新郎官来迎了。 因叶清河府上并无可做主的长辈。 再加上端阳郡主身份特殊。 故而今日婚仪与寻常之礼不同,是在端王府上行礼结束后,再由叶清河将端阳郡主迎回叶府。 门外欢呼声起,一阵阵鞭炮齐鸣。 叶清河踩着满地的红色碎屑进了正厅,掀起袍子跪了下去。 他本就生得样貌俊朗,平日里素色衣裳穿得多了,今日换上这么身红色的瞬间让人眼前一亮。 皇上笑了笑让人扶起,说了几句喜庆话,端王妃就赶紧让人将盖了红盖头的端阳郡主从后头扶了出来。 二位新人并肩而站,看着就让人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 皇上端起茶抿了一口,笑道:“端阳这夫婿挑得不错,看着就很是般配。” 端王夫妇对叶清河是不满意的。 可婚是太后赐的。 皇上都这么说了,心里再苦也只能打落牙齿逼着往下咽。 端王恭恭敬敬地起身才笑着答道:“都是仰太后和陛下的福,否则我和她母妃哪儿有这样的眼光。” 皇上好笑地摇了摇头,示意他坐下后才放下茶盏说:“既都是满意的,那就快些行礼吧。” “朕今日是替太后来观礼的,早些看完了,还赶着回宫去给太后回话呢。” 端王笑着连声说是。 端王妃赶紧道:“开始吧。” 紧张得不行的喜婆甩了甩手里的帕子,扯着嗓子喊:“二位新人开始致礼!” 叶清河和端阳郡主手中各持红绸一端,同时朝着上首的皇上和端王夫妇躬身致意。 皇上垂眸遮住眼底一闪即逝的遗憾,指尖不动声色地在膝盖上动了动。 喜婆清了清嗓子刚准备喊一拜天地,门外人声骤起,数道人影毫无征兆地冲进了正厅。 端王起身吼了一声放肆。 不等多余的话出口,来人手中冷光乍现,脱手砍翻了前来阻挡的人直直地朝着上首的皇上冲了过去。 骤变突起。 正厅中众人尚未来得及回神发生了什么,原本站在皇上身后的太监朝前一步挡在了皇上的身前,惊声大喊:“来人啊!护驾!” “有刺客!快来人护驾!” 刺客二字一起,造成的效果宛若在沸腾的油锅中倒入了一碗凉水。 噼里啪啦地炸开了锅。 宾客四散慌乱尖叫。 端王愤怒地大喊着来人。 整个正厅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端阳郡主一把掀开头上的盖头惊恐得不行地看向四周,下意识地伸手去抓身旁的叶清河。 但是手伸出的瞬间却抓了一个空。 她浑身僵硬地看着叶清河朝着皇上的方向飞扑而去,一个字未能出声,叶清河却已经直挺挺地倒在了皇上的跟前。 谁也没能看清那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叶清河挡在自己身前倒地的瞬间,皇上大怒而起。 “这府上的侍卫都是死了不成!” 在皇上的怒吼中,端王府内姗姗来迟的护卫终于赶到,皇上的亲卫也从外院厮杀进来。 正厅内的刺客一一被击倒毙命,血色染红了整个正厅。 端王连滚带爬地想上前请罪。 皇上身边的亲卫却没让他上前。 倒地的叶清河听着耳边逐渐不清的呼喊声,背过所有人的唇角微不可见的向上勾了一下,放心地闭上了眼。 第494章 他真的无罪可杀吗? 端王府好端端的喜事。 因几个意想不到的刺客,变成了皇城中的一桩不可多提的大事儿。 皇上鲜少出宫,辅一出宫就遇上了刺杀。 还是在端王府上。 若不是叶清河反应及时冲到皇上跟前为他挡了一刀,皇上龙体定然受损。 昏迷不醒浑身是血的叶清河当即被皇上带回宫中医治。 端阳郡主受了惊吓当场昏厥。 端王护卫不当,虽没被当场问罪,可端王府周围多了无数大内侍卫,将整个端王府从上到下,从内到外里里外外的搜了无数圈。 当日在场的宾客全都受到了详细排查。 整整一日,盛京城中全是神色匆匆急来急往的官兵侍卫,让空气中都添了一丝无声杀意。 太后得知皇上遇刺第一时间赶到了皇上所在的宫殿。 见皇上没伤着,太后怒得不行地问起了今日情形。 皇上低声一叹,将大致情况说了一通,哑声道:“今日多亏了叶清河为朕挡了一刀,否则的话,母后此时说不定就见不着儿臣了。” “不可胡说!” 太后面色铁青地打断了皇上的话,咬牙道:“皇上乃是天子之躯,怎会有损伤?” “有哀家在,谁也伤不得你!” 皇上苦笑一声不言。 太后压制着心口磅礴怒火,咬牙道:“刺客可查清来历了?” “到底是谁那么大的胆子,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刺杀皇上!” 皇上尚未答言,殿外就响起了通禀之声。 “禀皇上太后,贺然贺大人求见。” “不见!” 太后不耐道:“不去捉拿刺客,这时候来凑什么热闹?!” 来人为难地停顿了一下,苦笑道:“太后娘娘,贺大人说,他知晓刺客来历,此番前来,是为揭发罪臣之举。” 太后猛地一怔,惊愕道:“你说什么?” 皇上意味不明地看了来人一眼,迟疑了一下才说:“那便请贺大人进来吧。” 贺然低着头进了内殿,进门不等开口,直挺挺的先跪了下去。 太后心急道:“你说,你知道刺客是谁人所派?此言当真?” 贺然俯首叩地,沉沉地说:“事关皇上安危,微臣不敢说假。” “那究竟是何人所为?” 贺然像是下了什么重要的决定似的,长声一叹,颓然道:“是闫修。” “什么?!” 目睹了太后的大惊失色。 皇上眼底闪过莫名讥诮,出口之话却隐隐充斥着怒气。 “贺然,你可知自己所说的是什么?” “若是你敢胡言半个字,不等查清刺客是谁所派,朕今日就能让你人头落地!” 太后狠狠拍了一下桌案,怒道:“闫大人身为国之栋梁,怎会做这样的事儿?” “你莫不是失心疯了在此胡言乱语?来人啊,将此人给哀家拉出去砍了!” “太后,微臣所说字字属实,您何必着急定罪?” 贺然从怀中掏出一个册子,双手将册子递给了旁边的内侍,淡声道:“闫修不光是组织了这次刺杀,多年来,更是暗中豢养了私兵无数。” “这上头不光有今日出现的刺客名单,还有他所豢养私兵的囤积之处,娘娘若是不信,大可立即派人按册子上标注之处前去搜查。” “微臣以身家性命担保,今日所言绝无半字虚假,如有不诚,宁自裁谢罪。” 贺然说得信誓旦旦。 册子看起来也不似作假。 太后看着那薄薄的册子,眼底满是抹不开的惊骇。 她正想说什么,皇上却冷声道:“既如此,朕就成全你。” “来人,立马给城外大营的将领传旨,让武将军带军前去搜查,若是属实,可当场绞杀!” “皇上,此事只怕是……” “禀皇上,大理寺魏长安魏大人求见。” 皇上缓缓闭上了眼,沉声道:“宣。” 魏长安进殿而跪,不等皇上开口就拿出了一叠厚厚的供词。 皇上眯起了眼,不解道:“这是何意?” 魏长安一字一顿道:“微臣特来请旨,将闫修拿下问罪。” 太后闻言顿时大怒:“放肆!” “闫大人于国功劳无数,你怎能……” “太后娘娘,若您所说之功是加害大臣,私收贿赂,囤养私兵的话,闫修的确是功劳不小。” “只可惜,这些功都是他的罪。” 魏长安像是看不到太后铁青的面色似的,一字一顿道:“郭塘,钟欣,林璇等人交待,此前受闫修指使,暗害朝中数位清流之臣,于多处囤养私兵,收受贿赂巨财,为排除异己,谋划了数起栽赃之案,其中影响最巨的,是南家之案。” “皇上,南家没通敌卖国,真正有了异心的,是自称忠心耿耿的闫修。”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闫修所犯之案无可辩驳。” “为安亡者之魂,平冤者之屈,还世间清朗,微臣恳求您下旨,即刻将闫修捉拿归案。” 魏长安和贺然前后指控闫修罪无可恕。 呈上来的也是实打实的证词。 太后看着眼前的这一堆东西,头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力不从心。 皇上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无声勾唇。 “传旨,即刻捉拿闫修归案!” “朕命你为主审官员,务必将事情的全部来龙去脉查清楚,不可有半点含糊之处!也不可放过任何一个有罪之人!” 魏长安叩地接旨:“微臣定不负您所望。” 魏长安拿着皇上调兵的圣旨走了。 殿内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过了许久,失魂已久的太后转眼看向皇上,心口一阵阵的发凉。 “这都是皇上策划好的吧?” 她突然站了起来,指着皇上咬牙道:“你为了在今日名正言顺的除去闫修,费了不少心力,谋划了不少时日吧?” “闫修究竟是犯了何种忌讳,怎就让皇上这般的容不下?” “那些所谓的罪,所谓的证据,只怕都是皇上费心杜撰出来的吧?皇上,你实在是太让哀家失望了。” “皇上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这个位置能坐稳,当年闫修出了多大的力?如今皇上翅膀硬了,就想着卸磨杀驴了?” “照你今日所为,那是不是改日也会找机会除哀家,卸了哀家之权你才会满意!” “母后骂够了吗?” 与太后的大怒相比,皇上淡定得甚至有些不像话。 他神色平淡的与双目赤红的太后对视,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轻声道:“母后不提朕险些都忘了,若不是母后的暗中支持,闫大人的鼎力相助,朕这些年怎会过得如此艰难?” “闫大人往日之功,朕都一点一点给他记着呢,今日终得报答,定不敢恍惚大意。” “你简直……” “母后,您敢说,闫修真的无罪吗?” 皇上起身指了指门外,字字停顿:“他,真的如您所说那般,无罪可杀吗?” 第495章 有人不得圆满 苏沅从沉得几乎全无意识的睡梦中清醒时,日暮早已落下。 她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张望四周不见林明晰的身影,着急地爬起来喊出了声。 “林明晰?” “林明晰……” “哎呦,怎么鞋都不穿就下了地?回头受了凉可如何是好?” 推门进来的冬青着急地将苏沅摁在床边坐好,将鞋子拿过来后才解释道:“两个时辰前宫中来人传旨,将林大人叫进宫议事去了,此时不在府中。” 不等苏沅开口,冬青就说:“林大人去之前特意嘱咐过了,让您安心在家里休息,不多时他就回来了。” 苏沅着急地抓住了冬青的手,示意秋实等人出去后才压低了声音说:“出什么事儿了?” “皇上没事儿吧?” 冬青虽不解苏沅为何会这么问,可还是下意识地说:“今日端王府上出了刺客,皇上被人护着毫发无伤,可皇上遇刺是大事儿,谁也不敢马虎,如今京中数得上名号的大人都被传进宫了,您只管放心便是。” 苏沅闻言猛地松了一口气,脱力似地跌靠在床头,闭眼一叹:“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不算大事儿。” 冬青见状不解其意地皱了皱眉,将放在床头的衣裳拿过来帮着苏沅穿好后,才像是叙家常似的与苏沅说起了今日外头的风波。 皇上虽是无事,可刺客幕后牵扯出一连串的事儿却足称骇人。 闫修因多桩重罪指控被捕。 门下有牵连之人悉数被抓。 朝中大半有闫修有来往的臣子,也都逐一被清查。 不过一日光景,整个盛京城中掀起了一股清查之风。 几乎人人自危。 看苏沅神色恍惚不知在想什么,冬青压低了声音道:“半个时辰前来福从外头递了消息进来,说是皇上回宫后与太后起了争执,太后因身子不适还叫了太医。” 苏沅眸光微闪,狐疑道:“你是说,皇上与太后起了争执?” 冬青点头。 她帮苏沅将略显凌乱的衣带整理顺了,轻声道:“据说闹出来的动静不小,只是不知为何。” 宫中动向按理说与苏沅无关。 可来福既特特将这消息传到了她的耳边,就证明他认为这是对苏沅有用的。 苏沅垂眸遮住眼中复杂,沉声说:“来福现在在何处?” 冬青愣了一下,说:“应该是在外院。” “你去把人叫进来见我。” 片刻后,来福垂首进书房见到了苏沅。 冬青自发地站在门外守着。 来福进屋后顺手将大门关上。 苏沅站了起来,凝声道:“宫里到底怎么回事儿?” 来福苦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苏沅,等苏沅见信看得差不多了才说:“今日端王府刚出事儿不久,南家老爷子身边的人就给我递了消息,说是让我提点您一声,近日行事低调些,少掺和宫中之事,以免惹火烧身。” 南正奇大约也不曾跟来福细说缘故。 故而他费力地想了半天,也只是说:“老爷子说,此事牵扯到皇家多年秘辛,不便提及,只是近日盛京城中的风只怕是小不了,您若是无紧要之事,多在家中看看书耍一耍也是行的。” 他总结了一下,很是直白地道:“总之,大致意思就是让您少掺和,少说话。” 南正奇有此言,想来是猜到了会发生什么。 苏沅绞尽脑汁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这是为何。 可这不妨碍她立马就下了决定。 “这几日我就不出去了,你们也少在外走动,若无必要,红袖招那边也不着急开门营业,跟工人们交待一声,歇业这段时间工钱照常放发,等这一阵风头过去了再说。” 来福一脸认真地点头说是。 见苏沅没什么要问的了,他忍不住道:“您就不好奇,今日在端王府是谁救了皇上吗?” 苏沅茫然地啊了一声,不解道:“我为何要好奇?” 来福着急地啧了一声,说:“是叶清河。” “什么?!” 今日在端王府内到底是什么情形,当场目睹之人纷纷三缄其口。 没亲眼目睹之人道听途说而来全无细节,说也说不清。 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叶清河在千钧一发之际以命护住了皇上。 刺客被击退后,皇上毫发无损。 叶清河却命悬一线,被皇上紧急带回了宫中医治。 苏沅愣了半天神终于勉强找回了自己的神志,呐呐道:“叶清河命悬一线,那端阳郡主呢?他俩的婚事呢?” 来福幽幽一叹,摇头道:“听说婚仪未完成,刺客就杀了进来,叶清河为护皇上血溅当场,端阳郡主受刺激昏厥,婚仪只能中途而止,端王因护卫不利被皇上问罪追责,如今端王府内外都是大内侍卫,其余消息就再也打探不到了。” 谁也没想到,好端端的婚事最后会变成这般模样。 想到端阳郡主对叶清河的爱意,以及她对这场大婚的重视,苏沅不知为何心中竟生出一种荒谬之感。 皇上出宫主婚,刺客在端阳郡主大婚时出现。 还有天一之前特特提醒她今日不可前往端王府,这一切的一切,真的都只是意外吗? 苏沅表情复杂看不出心里所想。 来福迟疑了一下,轻声问:“主子?” 苏沅合眸摆手,淡淡道:“没事儿,我大概就是没休息好。” “你记住我刚刚跟你说的话,出去吧。” 来福走后,苏沅心里实在是烦躁,索性找了一张纸出来在桌上写写画画。 林明晰回来时已是半夜,可书房的烛却已久亮着。 他推门进书房,看到的就是苏沅盯着桌上写满了东西的纸失神的画面。 他俯身将被扔到地上的纸团捡起来,靠近些看清桌上写的是什么,眉心一皱轻轻地叫了声沅沅。 苏沅没回头看他,只是盯着桌上写出来的东西,哑声道:“皇上是故意挑在这个时候,让刺客出现的吧?” 闫修该除。 端王也不是那么老实本分的人。 皇上亲临端王府时有刺客来袭,既可名正言顺地将行刺的名头扣到闫修身上。 又可顺势对端王府内进行一波清理,也可打压端王的气焰。 一石二鸟之计完美得无懈可击。 甚至不得不佩服皇上敢以身涉险的魄力。 可皇上的计划圆满终了,终是有人不得圆满。 第496章 以命博命的狠角色 皇上之计,南正奇和林明晰早有猜测。 可真当一切被证实时,他却不想让苏沅知道得过多。 他随手将苏沅分析了半天的纸一一折叠起来,放在烛火上点燃。 在火光中轻声道:“为大局计,不得不如此。” “如今闫修一党彻底剿灭,端王气焰不复从前,于朝于民,都是好事儿。” 苏沅百感交集地搓了一把脸,闷声道:“是啊,什么都好,我都知道。” “我只是……有点可惜罢了。” 苏沅没骨头似的靠在椅背上,慢条斯理地说:“可惜了少女心事。” “大梦一场终成空,也是可笑。” 都说为国计,为民计,可说到头,最后被选择牺牲的却是一个少女心心念念已久的婚事。 哪怕这场婚事有人不愿。 这场婚事注定不得圆满。 可从一开始,无数凌驾于高空之上的人给予了一个少女无尽欢喜,手把手地帮着她将虚无的梦搭建成功,随后又亲手将这个梦境摧毁。 世间残忍莫过于此。 其实万事俱备,皇上想动手的话,定能寻到比今日更合适的契机。 只是谁都不愿再等了。 谁也不想再耽搁。 因多方算计,端阳郡主期待已久的大婚一朝被毁,往后再提及再无半分欢喜之意。 徒余阴霾。 苏沅意识到这一切都只是一场算计时,竟诡异地生出了对端阳郡主的同情。 都说端阳郡主恩宠无限。 可实际上,这也只是一个求不得言无声的可怜人罢了。 林明晰闻言意味不明地叹了一声,伸手将苏沅乱了的鬓发理好,而后才说:“老师猜到你心性软会有此感叹,故而回来前特意叮嘱我,嘱咐你不可在外多言。” 他将最后一张纸烧完,轻叹道:“这样的话,往后不可再说了。” 苏沅只是随意一叹。 可这样的话落入旁人耳中,就不会是这个意思了。 万一被人误解,说苏沅质疑皇威也是有可能的。 苏沅捂着脸嗨了一声,好笑道:“我又不是傻,怎会跟别人浑说?”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侧脸看着林明晰,皱眉道:“我听说叶清河为救皇上伤得不轻?” 林明晰将她抱起来自己坐下,帮她调整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才点头说:“我出宫时,听太医说命已经保住了,只是伤在了要害之处,只怕是要精心养着一段时日。” 他神色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戏谑道:“叶清河一清醒,不顾自己的伤势到了前头,浑身是血的跪在地上陈述当年被闫修胁迫栽赃南家之事。” 叶清河悔恨叠加地说起当年情形。 为证明自己所说,更是让人回府拿出了相应的证据。 揭发闫修的种种罪行,在闫修本就将崩的大厦上狠狠一击,彻底做实了闫修的死罪。 按理说,叶清河当年作为帮凶栽赃南家,是要被追责问罪的。 可因今日之功,皇上念及他的揭发之举,当场就说出了谅解之言。 若是不出意外,叶清河当年的罪,今日就算是免了。 苏沅没想到还有这一出,愣了愣忍不住道:“这是巧合吗?” 叶清河是一个连苏沅都打不过的文弱书生。 刺客来袭,皇上身边的侍卫都没来得及反应,他却可以在第一时间挺身而出。 抛开所有的意外因素,唯一能说得通的解释就是在那种混乱的情形下,叶清河始终关注着皇上身边的情况。 甚至距离皇上很近,这才会有机会帮忙挡刀。 苏沅不想这么去猜测叶清河的用意。 可连前想后,她真的很难控制自己的思绪不朝着这个方向狂奔而去。 林明晰听了略带赞赏地看了苏沅一眼,笑道:“聪明。” 苏沅大惊:“难不成他……” 林明晰低头在苏沅的眉心亲了一下,淡淡地说:“情急之下,他能想到如此危急的法子来自救,不得不说他的确很有胆识。” 也很有勇气。 叶清河用自己的命来保住的活着的机会。 说是向死而生也不为过。 是个狠角色。 苏沅一脸悻悻不知说什么好。 林明晰不欲让她多想,自顾自地说:“咱们能想到的,皇上自然也能想到。” “经此一事,他想被重启重用的可能也没了,我猜他接下来一定会想方设法地自请出京。” “因为只有出了这盛京城,他才有翻身的机会。” 只是他想出盛京,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苏沅心情复杂地啧了一声,甩了甩脑袋问:“闫修被抓了,南家的案子是不是可以翻了?” “是啊,老师今晚已经被召进宫了,想来过不了几日,就能有好消息。” 苏沅如释重负地唉了一声,软趴趴地趴在林明晰的身上说:“南家冤情解了,先生想来也能回来了,我都好久没见她了。” 林明晰用指尖戳了戳她的眉心,好笑道:“想先生了?” 苏沅抱着他的脖子闷闷点头。 “是啊,想她了。” 苏沅趴在林明晰的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不多时就眼里就泛起了困意。 见她懒懒的,林明晰索性没让她下地,抱着她往卧房走。 春华秋实本来想上前,冬青不动声色地将人拦住,低笑道:“不必理会,都去歇息吧。” 林家府上一派静谧。 皇宫中的一处偏殿中却是烛火通明。 发着高热的叶清河撑着起来亲自将太医送走,吃力地回到床上躺下,盯着头顶的床幕不敢合眼。 闫修带来的这场死局,他终于算是躲过去了。 被特许进宫照顾叶清河的无恙端着一碗退热的汤药走了进来,忍着着急说:“您先将药喝了,太医刚刚说您这伤位置要命,又起了高热,若是不能尽快将褪热,轻则伤势加重,重则危及性命,您……” “倒了吧。” 无恙大惊:“大人……” 叶清河眼刀一横无恙不敢言声,眼里的焦急却是怎么都抹不开。 叶清河目光沉沉地盯着他手里的汤药,咬牙道:“倒了不见得稳妥,你帮我把药喝了。” “可是……” “没有可是。” 叶清河打断了无恙的话,咬牙道:“我这伤暂时还不能好。” “好了就什么都没机会了。” 叶清河脱力地跌在床上,字字漂浮却又暗藏狠意。 “只有我伤得厉害迟迟不好,皇上才会想到我的功劳,腾不出手来追究我的罪。” “我得病着,不能好。” “一定不能……” 第497章 帝王心思 叶清河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让无恙把褪热的汤药倒了。 可实际上他身处皇宫大内,一举一动皆在皇上的眼皮底下。 任何小动作,都很难瞒过皇上的耳目。 皇上听完下首之人的回报,勾唇发出了一声低不可闻的轻笑。 天一迟疑了一下,轻声说:“皇上,此人对自己尚可如此手狠,可见野心是个不可小觑的,要不就成全了他的忠心之名吧。” 皇上玩味挑眉,戏谑道:“如何成全?” “他伤得本就不轻,眼下又起了高热不肯服药,要不了几日就会伤势加重,届时医治不当就此去了,也是人之常情。” 反正是叶清河自己不喝药的。 天一说出这话心里也无半点负担。 皇上闻言嗤了一声,摇头说:“那倒是也不必。” “可是……” “你说得不错,此人有心计,有狠心有决心,的确是个不可小看的人物。” “可他既然是个人物,为何不能为朕所用呢?” 皇上落笔在纸上批下了最后一个血红的斩字,面露遗憾地轻叹道:“朝中动荡跌起,可用之人不多,似他这般的,更是不多。” “真要是让他就这么死了,朕还有点舍不得。” 天一闻言顿时语塞。 茫然地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 按他所想,叶清河这样的就是个危险人物。 为规避风险,最好的法子就是将其除去,或是再也不用。 可皇上的心思注定是与常人不同的。 旁人畏锋之芒,皇上却想将锋刃化为己用。 像是猜到天一在迟疑什么,皇上笑道:“锋芒虽刺眼,可若能将利刃化为手中之刃,也不乏为一种御下之策,你太过心急了。” 天一悻悻不言,过了一会儿才说:“陛下的意思是,将此人留下?” “他既是想活,让他活着又能如何?” “只是他到底是做错了事,虽有功劳,也不可不追,他若是能熬过去,朕就成全他,且看他能到什么地步,也算是一场难得的人间好戏。” “他的事儿你不必多言,朕心中自有打算。” 天一苦笑一声低声说是。 然后就听到皇上说:“太后宫里什么情况?” 天一面色一顿,沉声道:“还是说自己不舒服,派了几次人来说是要见陛下。” “不见。” 皇上将批好的折子递给天一,靠在椅子上轻声道:“将此物交给魏长安,上边批了红字的全部斩杀,标黑的全部问罪罢官流放,等闫家事了朕自然会去拜见。” 天一拿着折子无声无息地去了。 皇上盯着桌上的烛火看了半晌,抬起手晃了一下,眼前闪现出一道人影。 “皇上有何吩咐?” “传令下去,太后娘娘身子不适,不许任何人前去打搅太后修养,另外盯紧了太后宫中之人,无朕之令,任何人不可出宫,也不可让任何人将外头的消息传太后耳中。” “若是有人敢违令贸然传出任何不利于太后修养的消息,不必多问,可直接当场斩杀。” “是。” 来人闪身而去。 皇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一天终于还是让朕等到了……” 皇上数道指令接连而下。 盛京城中清缴之风肃然一紧。 在确凿的证据之下,朝野民间无任何人可对皇上的旨意发出质疑。 以闫修为首的一党,前后接连被问罪处置。 轻则罢官流放。 重则当场斩杀。 菜市口的斩头台上的血迹数日不干。 风中的血腥味经久不散。 闫修一党彻底被拔除的同时,南家旧案也终于在多年后浮出了真相。 魏长安将调查到的前因后果细细地写成了长篇奏折,于早朝之时递交于皇。 皇上对其极为重视,亲审后颁布旨意为南家正名。 南家平反的旨意昭告天下,民间朝野却满是唏嘘。 人都死绝了,这时候还了清白又有何用? 就在所有人都在为南家惋惜时,皇上却说南家当年尚有人在。 此言一出震惊无数。 销声匿迹多年的南正奇一身布衣上了金銮殿,与皇上君臣一番细言后,婉拒了皇上官复原职的话,自请从此为民,此生不再入朝。 皇上不忍国就此失良才,多番挽留,甚至不惜以天子之尊前往南家府上相劝。 南正奇却心意坚决,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入朝为官。 皇上无奈,最后只能是与朝臣商议一番后,册封南正奇为南侯。 虽不入朝,可仍享朝廷俸禄,赐可无宣入宫等特权,以偿南家受冤之实。 曾经的南家府上牌匾被摘下,换上了皇上钦赐的南侯府三字。 就此,曾一度在盛京城中声名狼藉的南家再度复起,声势更甚从前。 与南正奇多少沾带了关系的人纷纷前往,想与新鲜出炉的南侯亲近一二。 可南正奇却行事异常低调,除了过往亲近之人多余的一人也不见。 更是直接放出了话,往后不掺和朝中之事,只想安然终老。 人们百求不得见的南侯一身不起眼的布衣坐在凉亭之中,林明晰和钱奇安并肩上前拱手相拜。 二人异口同声笑道:“恭喜老师。” 南正奇亲自将他俩扶起,好笑道:“你我师徒,这般多礼倒是显得生分了。” 林明晰和钱奇安对视一眼,面上全是遮掩不住的笑。 钱奇安最是心急,忍不住道:“您如今大冤得明,我恨不得在盛京城中连着放上三日的鞭炮来庆祝,这算什么多礼?” 林明晰性子沉稳,可此时喜上心头,也忍不住点头说:“是啊,如此喜事,的确是该好好庆祝一番。” 南家事发后,南正奇虽是不说,可始终过得不畅快。 眉眼间也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如今眉眼开阔,心愁得解,自是值得欢喜。 南正奇哭笑不得地瞪了他二人一眼,说:“庆祝不庆祝的,我倒是不在意,也不值得在意,只是有些事儿,之前疏忽了,如今该找机会补上才是。” 他说完看向林明晰,语气中掺杂着说不出的愧疚。 “当年我收你师兄进门时,是摆了酒席,昭告众人后才让他入的门,你同是我弟子,可却没他这份体面,至今也无人知晓你我的师徒情谊。” “之前不提此事,是怕为师的臭名影响了你的前程,现在一切都清楚了,我就想着,还是找机会将缺了的拜师礼补上的好。” 林明晰虽是正统科举出身,可比起他人,到底是少了几分底蕴。 若是能光明正大的将林明晰收入门下,往后就算是看在南正奇的面子上,林明晰的仕途上也会宽顺几分,也无不识趣的敢上前刁难。 第498章 你到底还是错了 林明晰本人不太在意这个。 南正奇和钱奇安却都是想到了一起。 不等林明晰说话,钱奇安就赞同道:“的确该如此。” 他兴致勃勃地看了南正奇一眼,兴奋道:“我知道一个酒楼的菜做得很是不错,若是摆席的话,不如就把席面交给我,我定能做好。” “还有……” “师兄。” 林明晰无奈地打断了钱奇安的话,苦笑道:“其实我觉得,此事不急于一时。” 他说完看向南正奇,轻声道:“如今老师冤屈刚清,闫修未死,尚不宜张扬,其余的事都不着急,不如等到闫修真的伏法后再说。” 刚刚沉冤得雪,立马就大张旗鼓地收弟子,的确是不太合适。 钱奇安为难地皱起了眉,没好气道:“与闫修一党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皇上还留着闫修的性命?难不成闫修还有翻身之法?” “不可妄言。” 南正奇横了口无遮拦的钱奇安一眼,眼底涌出点点复杂,轻叹道:“此事渊源颇深,三言两语说不清,不过闫修此次,定死无疑,纵是那位来了,只怕也是保不住的。” 钱奇安好奇地眨眼:“哪位?” 南正奇沉声不言。 林明晰眸光闪烁,指了指皇宫的方向,轻轻道:“老师说的,难不成是太后?” 南正奇露出个孺子可教的神情,笑道:“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对了,歌离明日就该到了,她在信中多次提及沅丫头,到时候你带着沅丫头去接她一下,省得她回来后说沅丫头不惦记她。” 林明晰闻言撑不住笑出了声。 他笑道:“沅沅前几日就一直念叨着说先生要回来了,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您这么说了,她知道后定然是欢喜的。” 林明晰从南侯府上回来,直接就去找了苏沅。 知道南歌离明天就要到了,苏沅高兴得跳了起来。 她抑制不住激动地抱着林明晰转圈,兴奋道:“我给先生找了不少好茶好花,都在后院里留着呢,先生要是再不回来,那些好不容易搜罗来的花就要死了……” 南歌离爱茶爱花。 苏沅知道她这点儿小爱好,闲着无事时,总是会让在外头的人留意着些,遇上难得的都一股脑的搜了回来摆着。 可她本身没什么养花的天分。 手底下也没一个是真正懂行的。 好好的花到了她的手里,养不出多久就会变得死气沉沉的,看着就跟随时准备赴死一般决然。 冬青来了后这种情况稍有缓解,可还是养不精细。 前几日苏沅刚愁眉苦脸的跟冬青拿了几盆出去扔掉,还跟林明晰念叨说南歌离再不回来,来时只怕是连花盆的影子都见不着。 林明晰好笑得不行地摁着苏沅的脑袋示意她坐好,而后才说:“让先生知道你糟践了那么些好东西,定要数落你。” 苏沅委屈地捂住脸幽幽长叹,苦涩道:“我都尽心养了,可就是养不活我能怎么办……” 林明晰忍着笑揉了揉她的头,逗得她笑出了声才说:“端阳郡主今日进宫了。” 苏沅面露惊讶地啊了一声,意外道:“我不是听说她受惊后病得厉害吗?这么快就能起身进宫了?” 自大婚意外后,端阳郡主受惊不轻,晕厥后迟迟不醒,醒来后也意识昏沉,端王府虽被关着,可每日来往太医不绝,都说端阳郡主此番病得厉害,只怕是不太好。 这才几日光景,人就没事儿了? 瞧出苏沅心中所惑,林明晰轻声解释:“她病未好,只是心里惦记着叶清河的伤势,稍能下床,就不顾自身请旨进了宫。” 饶是林明晰对外人冷心冷情,听闻此事时,也不得不在心里默默地感叹一句端阳郡主的确是对叶清河用情至深。 只可惜,她这份情,终究是用错了地方。 苏沅眼珠一转,闷声道:“可我听说,叶清河的情况似乎也不太好?” 林明晰轻轻点头。 “他自伤后就起了高热,太医署的人前后都去看过了,只是请医送药皆是无用,接连数日高热不褪,具体什么情况不好说。” 叶清河在宫里。 宫中太医的医术自然不用怀疑。 这般尽心医治却迟迟不见好,甚至隐隐有加重的趋势。 林明晰不知想到什么眉心起了个小小的结,幽幽道:“且看他这次能不能熬过去了。” 苏沅抿了抿唇将脑袋抵在叶清河的胸口,无可奈何地咬牙说:“自己作的,死活都得熬着。” “再者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厮一心出人头地,死不了。” 林明晰不想让苏沅过多去想叶清河的事儿,索性逗她说起了明日的准备。 苏沅被转移了注意力开始里里外外地忙活。 好不容易进了宫的端阳郡主也终于见到了躺在床上的叶清河。 当日叶清河直奔而去为皇上挡了一刀,浑身是血的场景端阳郡主是亲眼见到的。 来之前她也听人说了,叶清河伤势加重,只怕是命不久矣。 可真当见到叶清河此般模样,她还是控制不住地红了眼。 记忆里的叶清河相貌出色,仪表堂堂,让人一眼见之忘俗,心心念念终久不忘。 可如今眼前之人形容枯槁,气息微弱得不用心去听几乎都察觉不到。 仿佛下一秒就会死了的一般。 而这一切,直至今日回想起来,都仿佛是一场不愿经历的噩梦。 端阳郡主面无表情地挥手示意屋子里的人都出去,坐在床边拿起了一旁被冷水浸湿的帕子,轻轻地擦拭着叶清河脸上的汗。 叶清河意识早已浑噩,可端阳郡主的手搭在他脸上的瞬间,他却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端阳郡主看着他遍布血丝的双眸,忍不住低低地发出了一声笑。 声虽轻,却带着透骨的冷。 她讥诮道:“怎么,看到我还活着,很失望是吗?” 叶清河闻言瞳孔无声紧缩,隐藏在被子下的手指也在缓缓锁紧。 端阳郡主垂眸冷笑。 “那日你毫不犹豫地将我推向刺客来的方向,自己跑过去帮皇上挡了一刀,想的是你借此有了救驾之功,又能名正言顺地让我死在那场混乱中,是吧?” “可你到底还是错了。” “我没死,你也还活着。” 端阳郡主幽幽一叹,戏谑道:“你看,咱们这是什么天定的缘分?” “就算是死,你只怕也再难甩脱我了。” 第499章 今时不同往日 端阳郡主进宫见了叶清河一面后,不知为何执意要留下照顾叶清河。 她自己的身子就不多好。 皇上本是不想应的。 可她决心已下,甚至不惜在皇上殿前长跪相求。 皇上不忍见她如此不顾惜自己的身子,最后只能是叹息着同意,让她在宫中暂留,直到叶清河好些再走。 端阳郡主来了,时时刻刻地守着。 事事亲力亲为。 太医署熬好的药送到后,她也要亲自看着叶清河喝下去才算完事儿。 有这么个人一眼不错地看着,叶清河与无恙再找不到动手脚的机会,一碗接着一碗的汤药喝下去,叶清河之前久治不愈的伤逐渐有了起色,没两日高热褪了,人看着也比之前精神了许多。 外头的人不知道内里蹊跷,得知叶清河好转后只是唏嘘,感慨端阳郡主有情人感念动天地,靠着情深将到了鬼门关前的叶清河一把拽了回来。 知道内情的皇上得知后,沉默片刻无声嗤笑。 歪打正着,还真让端阳破了叶清河的苦肉计。 不过这样也好。 他将批好的奏折放在一旁,对身后的人淡声道:“叶清河的伤既是好些了,明日就让端阳带着他回府吧。” “对了,从朕的私库中拨一些上好的滋补药材给端阳带回去,让他们夫妇二人在府中好生修养身子,有什么事儿,也等到身子养好了再说。” 那人低声应是,面露纠结地迟疑了一下才低声说:“皇上,太后娘娘宫里今日又来人了。” 自从皇上下旨清查闫修之案,太后隔三差五的就要闹出些动静,一日三次地让人来请皇上。 前段时间皇上知道后都是不予理会,今日却站了起来。 他在那人意外的目光中轻声道:“既如此,朕就去给母后请安吧。” 皇上到太后宫中时,不光是在门口的宫人面露意外,就连在殿中坐着的太后眼中也带了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惊讶。 她本以为皇上不会来的。 母子二人隔了多日再见,空气中弥散的都是无言的尴尬。 皇上面色如常地躬身问安:“儿臣给母后请安。” 太后愣了一瞬张嘴就是冷笑。 “罢了,哀家担不起皇上的这声安!” 皇上笑笑不接太后话中暗藏的机锋,只是道:“前朝事忙,儿臣多日未来,母后可是生气了?” “听闻母后夜里难眠,儿臣今日特意让人去库房中找了些助眠的滋补药材来,回头母后让小厨房的人熬成汤喝下去,恐能好些。” 皇上字字言言都是关切。 落在太后耳中却全是讥讽。 她双目生发红地盯着皇上的脸,一字一顿地咬牙道:“皇上,你当真要杀了闫修吗?” 皇上闻言缓缓闭眼,轻叹道:“母后,不是朕想要他的命,而是他在逼朕,不得不要他死。” “荒唐!” 太后激动地站了起来,指着皇上平静的脸字字生怒:“哀家怎么就不知道他就非死不可了?!” “皇上,你别忘了,当年……” “朕不敢忘!” 皇上骤然出声打断了太后的话,冷声道:“母后是不是想说,朕当年登基之时,全靠闫大人鼎力相助,这才能以少年之躯坐稳了这天子之位?” “您是不是想说,闫修当年本不欲过多掺和朝政之事,全因您当年与他的情分这才说动他入朝相助?” “或者说,您想告诉朕,朕今日所得的一切,全是您和闫修的功劳?” 太后哑然失声。 可却没否认皇上的话。 她仓促地调整了一下表情,狠声道:“难道不是吗?” “若不是闫修相助,你真以为自己能稳坐皇位至今日?若不是……” “可朕的皇位授自已逝的父皇,传自列祖列宗,皇陵墓冢,祠堂先烈无数,上边从未有过闫姓之人,朕是君,闫修是臣,他受先皇之命辅佐于朕,这是受君命行事,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可为何到了您的嘴里,竟成了莫大的功劳?” 看着太后一脸愤怒却说不出话的样子,皇上忍不住面露讥诮,淡声道:“以恩相挟,本是不义,乱臣贼子,理应当诛。” “他该死,也必须死。” “可是……” “母后,您当真觉得,事到如今还有可是能言吗?” 皇上初登大宝时,闫修的确是出了力的。 如果他能安分守己一些,皇上并不介意给他一世无人能比的荣耀。 可事实上呢? 皇上难掩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戏谑道:“在朕幼时,母后总是说,要朕好好礼遇闫大人,因他对天家母子有深恩,不可怠慢,可朕慢慢年长,却发现您这话也不见得都对。” “说起来,闫修能有今日风光,背地里少不了母后的暗中帮补,他在前朝随心所欲,您在后宫为他铺路无数,朕少不更事时,甚至怀疑过闫修与后宫是不是有点儿什么干系,可查了多年却发现,这一切竟都是您的一厢情愿?” 皇上难得放松了常年笔挺的脊背靠在椅子上,无视了太后铁青的怒容,云淡风轻地说:“您与闫修年少时的一段情,人家早早地就将您撇了个干净,娶妻生子半点没耽搁。” “可您竟能为了这段不该有的孽情无视与父皇十载的夫妻情分,不惜暗中打压亲生儿子,为闫修拓前程铺路,助他肆意妄为,朕是该说您糊涂呢,还是该为父皇遗憾,当年为何立了您为皇后?” “父皇要是知道您这些年的作为,在皇陵里长眠,只怕也是不安稳的吧?” “放肆!” 不堪的经年往事被再度提及,太后瞬间失了以往的风度。 她怒起摔了桌上的茶盏,手高高地抬起却被在半空中被人捏住了手腕。 皇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失色的太后,冷声道:“母后,朕早已不是当年的稚子,您也不是那个可以垂帘听政的太后了。” “时至今日,您还想打我吗?” “孽子!哀家当年为何不直接将你溺死得了!” 太后手僵持在空中,目光阴狠地死死盯着皇上,声声带恨:“哀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都是为了你的天下!” “可你竟如此辱没自己的亲生母亲?你还算是人吗?” “你简直就是个畜生!” “早知如此,哀家当年何必……” 第500章 君恩深 “您当年辛苦,说是为了朕,其实不如说是为了您的无上荣耀,何必牵强附会?” “今日高坐在这宝座上之人倘若不是您的亲儿子,您哪儿来的权柄为自己昔日的旧情人如此奉献?” 皇上面带失望地松开了手,讥笑摇头:“对了,朕今日前来,还有一事想告之母后。” “您珍藏在书房中的那幅画,被朕拿去给闫修看了。” 他神色微妙地顿了顿,片刻后才在太后无声紧张地注视中轻哂道:“只可惜,您珍藏了几十年的宝贝,闫修似乎并不记得那东西出自何处。” 太后闻言浑身一僵难得地露出了茫然之色。 皇上见状无声冷笑。 他轻轻地说:“可惜了,您珍之重之多年的心意,在他人眼里,什么也不是。” “儿子见了,都替您觉得惋惜。” 不等太后回神,皇上起身往后退了一步,恭恭敬敬地对着太后躬身道:“母后劳苦多年,于国于朕深恩无限,朕不忍您年老仍心系国事,故而往后您在宫中静心修养即刻,外事就不劳您烦心了。” “儿臣告退。” “站住。” “你站住!” “哀家命你站住!” …… 身后太后怒吼不断。 皇上脚步却半点没停。 走出了太后的慈宁宫,皇上脚步微微一顿,抬手一招,身后即刻出现了一个身影。 他垂眸看着眼前将谢不谢的花,淡淡道:“将那副画给闫大人送过去,帮朕转告他,他识趣些早些如了朕所愿,画中人尚能安稳余生,若是朕之所愿不得成,那就休怪朕不顾天家母子情面。” 身后之人应声而去。 皇上伸手将那朵花摘下来随手扔到了地上,合眸轻嘲。 “不合时宜的东西,本就不该存在。” 闫修身处牢狱多时,衣裳形容憔悴,却不见半点狼狈之色。 哪怕是在恶人无数的监牢中,他的身上也依稀能看到当年少年英才的清雅之姿。 天一见到他时,厌恶之余甚至忍不住生出了些许无用的感慨。 闫修多年难缠,的确是有缘由的。 见门外来了人,闫修轻声一笑,淡淡道:“大人是来送我上路的?” 诸罪皆下,闫修本以为皇上会早早地了结了自己。 可谁知与他一党之人死了遍地。 关于他的处置却迟迟未下。 饶是他自诩洞悉皇上心性,也不得不承认,此时的天子,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可以看得穿的少年了。 天一将他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冰冷的嘲笑,冷冷地说:“闫大人猜错了,小的只是来给你送一个旧物罢了。” 闫修闻言抬眉。 天一将卷成筒的画从塞了进去,闫修拿着画的手不知为何有些颤抖,展开画卷看清画上之人,瞳孔更是无声狠狠一缩。 天一面色冰冷地看着他,不带任何感情地说:“皇上最是爱惜老臣,也顾念多年君臣情分,关于大人的处置为难多日,至今难下定论。” “大人要是还顾念与皇上多年的情分,想来就知道该如何做,才算是不辜负皇上的这片心意。” 闫修紧紧地盯着手上的画,过了半晌才哑声道:“这是皇上的意思?” 天一耸肩:“不然你以为呢?” 太后深藏于宫中的画,满天下除了皇上,谁还能有本事拿到手? 画轴在此,皇上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了。 闫修愣了片刻哈哈笑了起来,眼中甚至带了浑浊的泪。 他小心翼翼地将画轴卷起来收好,声调沙哑:“皇上到底是长大了。” “迟迟留我性命不杀,是为博顾情之名,如今以此物逼我自裁,也是为成全自己的深明大义的名声,我就此死了,与皇上半点无关,对吧?” 皇上要是下令直接处置了闫修,无人敢说不对,可难免会有人生出兔死狐悲的悲念。 以这样的法子逼着闫修去死,半点不碍,甚至还能多了个仁义之名。 饶是闫修自认心机深沉,手腕皆全,对此也必须说一句,这一举两得的法子实在是妙。 完美至极。 天一冷着脸一言不发。 闫修大笑良久咳嗽而止,他眼带血丝地看向天一,玩味道:“昔年我也曾为皇上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得此结局,大人见了,心中可曾生寒?” “你今日前来助我赴死,可曾想过,来日自己也会有此结局?” 闫修这话说得直白又诛心。 换个心思多的,只怕当场心中就会生出多种诡念。 可天一是个耿的,肠子也是直的。 听到这话半点不带停顿地啧了一声,满眼皆是说不出的嫌弃。 他鄙夷十足地盯着闫修,不屑道:“你以为,人人都与你一般,是乱臣贼子吗?” “不作死就不会死。” “你有今日,都是作的,怪得着谁?” “活该。” 天一说完不给闫修任何反应的机会转身就走。 在他走出去前闫修出言叫住了他。 他沉沉地说:“我死了,她就能好,对吧?” 天一本不欲理会,闫修却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人为何不如了我这临终前的心愿呢?” 天一转身看着他,很不负责地说:“你所求能否达成,我不知道。”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就是你死的方式越让皇上满意,皇上心情好些,或许什么都好说。” 这话说了等同于没说。 闫修沉默片刻却认真地说了谢谢。 天一避之不及地耸了耸肩快步往外,手很是随意的朝着后头甩了一下。 闫修耳边砰的一声响,低头就看到脚边多了一把看不出来历的匕首。 刀刃上泛着点点瘆人寒光。 当日傍晚,闫修于大狱中用匕首割腕身亡。 他所住的监牢中,满墙满地都是用血写就的自悔书。 他自言辜负先皇所托,误作奸臣祸乱朝纲。 自悔辜负皇上厚望,亲手断送君臣情谊。 自恨歧途之上生死两相茫,无颜以对皇上留置不杀的深恩,故自决悔罪,以谢君恩。 闫修的死讯传出,朝野一片震动。 不明就里的人得知皇上是不忍处置闫修,故而才留置不杀后,纷纷感叹皇上仁心,闫修不义。 皇上在民间朝野声望瞬间掀顶,堪称史无前例。 皇上得知诸方反响后,心情不错地写了一副大字,看着上边的忍字满意而笑。 “如此,甚好。” 第501章 别扭 盛京城中为闫修之死掀起热沸之时,苏沅也早早地到了城门口,人在草亭里坐着,眼睛却控制不住地朝着官道的方向张望。 来福和冬青察觉到她的急切,相视一眼忍不住笑出了声。 冬青将手里的水递到苏沅面前,笑道:“大人都说了,南先生迟些才到,您非得早早地出来等着,等了这么久,可是饿了?” 苏沅刚摇头想说不饿,肚子就很不给面子地咕噜唱起了空城计。 冬青嘴角轻轻抽动。 来福憋着笑将早就准备好的饼子拿了出来,说:“虽是凉了,可凑合也能吃,您多少吃几口垫吧垫吧。” 苏沅苦着脸唉了一声,接过饼子食不知味地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按理说脚程快些应是要到了,可怎么到了这会儿还不见踪影?该不会是耽搁了吧?” 说完她又觉得晦气,呸呸呸地嘀咕了好几声,控制不住地扭头,眼巴巴地朝着一个方向望。 苏沅手里的饼子啃了半边,久侯不至的南歌离一行终于有了影子。 南风远远地看到苏沅等人,将马车勒停。 不等车身停稳,苏沅就兴冲冲地扑了上前喊了声先生。 南歌离掀起车帘看向苏沅,略带疲惫的眉眼间瞬间染上了抹不开的笑。 “你怎地来了?” 苏沅乐呵呵地一拱手,架势十足地说:“先生远行而归,我自当前来相迎,不然如何显出我对先生的敬重?” “若不是不方便,我还想弄上个十车八车的烟花爆竹放在这儿,等着您一到就开始噼里啪啦地炸,让城里的人都知道您回来了才算是好呢。” 南风听了哭笑不得地白了苏沅一眼,条件反射似地伸手去扶南歌离下车。 南歌离好笑得不行的哼了一声,手却避开了南风的手,径直对苏沅道:“既是念我得紧,还不赶紧来扶?” 苏沅笑眯眯地上前去扶人。 眼角余光却正好捕捉到南风眼底一闪即逝的落寞。 苏沅愣了一下,南歌离却已经扶着她的手下了车。 两人并肩而站,南歌离上下打量了苏沅一圈,看着她长了些肉的脸,抬手轻轻地捏了一下,满意道:“看样子林明晰待你不错。” 苏沅什么都好,就是太瘦了,气色也没那么好。 隔了许久不见,今日看着人虽没长高,可面色红润体态云亭,可见婚后过得还算顺心。 苏沅闻言耳根红了半圈,嘴却硬气得很,张嘴就说:“哪儿需他好?” “我自己就能把自己养得很好。” 南歌离笑个不停地连声说是,拉着她自然而然地往前走。 南风见状忍不住叫了一声:“小姐。” 南歌离拉着苏沅的手微微一紧。 苏沅心里微妙地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扭头看了回去。 南风依旧板着一张看不出情绪的冷脸,可不知为何眼中却满是紧张落寞。 他没注意到苏沅探究的眼神,咽了咽口水自顾自道:“此去进城尚有一段路,要不还是上车吧。” 换作往常,南歌离早就拉着苏沅上车了。 可今日她却说:“用不着,我还没废,别说沅沅今日来时还骑了马,就算是没有马,我走也是能走得进去的。” “可是……” “沅沅,走吧。” 南歌离不顾南风的反应拉着苏沅就走。 苏沅忍不住一步三回头地看,好奇得实在是太明显了,以至于被南歌离轻轻地掐了一下手腕。 南歌离嫌弃道:“眼珠子长脑袋后头了?” 苏沅嘿嘿一笑,欲盖弥彰地用手挡住了嘴,小声道:“您与师傅吵架了?” 南风得南歌离授意,但凡闲暇有空时,总是不忘指点苏沅拳脚功夫。 二人虽是没正式行过拜师礼,平日无人时却都以师徒相称。 平时苏沅这么叫,南歌离也从未说过不可。 可今日听了,她却皱眉道:“一介武夫下人,如何能称得上是你的师傅?” “你若是真想好好习武,回头进了京,我给你另找一个伶俐些的武师傅,怎么都比这不长眼的强。”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沅要是还没猜到南歌离和南风起了变扭,那她大概就是个傻子。 而且听南歌离这口气,定然是气得不轻。 苏沅眼带同情地回头望了南风一眼,对上南风求助的目光,很是没良心地咧嘴一笑,美滋滋地跟着南歌离走远了。 南风无言以对地看着逐渐走远的二人,头大地叹了一口气。 在一旁目睹一切的冬青和来福二人看着南风落魄的身影,不约而同地幽幽一叹。 南风要是指望苏沅能为他说几句好话,那就是真是指望错了人。 毕竟以苏沅的性子,她现在大概只想搬个板凳等着瞧热闹…… 因早知苏沅今日会出城迎接,故而南侯府上并未派人前来。 苏沅原本还纠结是把南歌离送回家,还是接到自己家里吃饭。 可行至半道,南歌离却说不回南侯府,直接去她家。 苏沅大喜过望的同时,瞬间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这么生气,惹南歌离的,显然不止南风一个。 南侯府上的事儿林慧娘夫妇多少听说了一些。 见苏沅将南歌离接到了自家府上,欢喜得不行的同时,马不停蹄地就去张罗着晚上吃什么。 苏沅显摆似地带着南歌离去后院看自己搜罗来的那些花花草草,谁知后院花草实在是不争气,昨日看着还勉强能活,今日看着就憔悴了不少。 她费心搜罗来的,自然都是好东西。 南歌离只看了一眼就心疼得不住叹气。 “你这都是怎么养的?” “竟能糟蹋成这样?” 苏沅憋屈地一瘪嘴,郁闷的同时口吻也很疑惑。 “我不知道啊……” “我觉得我照顾得还挺精心的,可谁知道这些祖宗这么难伺候?” 她说着拉着南歌离的胳膊晃了晃,耍无赖似地笑着说:“不过眼下您既然回来了,这些东西还是早早地送到您的府上去的好,省得在我这放着,我养着糟心,看着也糟心。” 南歌离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张嘴却说:“你这府上,可有多余的房间容我安置几日?” 苏沅闻言猛地一怔,下意识点头:“自然是有,您若是想住,我立马就让人收拾出一个院子来。” 这宅子是皇上钦赐的,宽敞得很。 南歌离别说是住上几日,就是在此常住也是行的。 只是她这里再大再宽敞,也绝不会比南侯府更气派。 南歌离都到家门口了,不回家在她这儿住? 第502章 无人能及 苏沅明明白白地把疑惑写在了脸上,南歌离见了笑道:“我不想回去。” “啊?” 苏沅疑惑得很明显,见南歌离似是不愿多提的样子,倒是也识趣地不追问。 她故作大气地一摆手,说:“您只管安心住下,我……” “用不着你多操心,我暂住几日,等我名下的庄子收拾利索了,我就搬到庄子上去。” 南歌离语音一顿,戏谑道:“你放心,我不是那么不识趣的人,也不会在这儿赖着不走,影响你跟林明晰恩爱。” 苏沅骤然被打趣猛地红了脸,眼神飘忽地说:“您想住就住下,何必拿我寻乐子?” 说着她回头见冬青跟了进来,好奇地往后看了一眼没见到南风的影子,眨眼道:“那师傅如何安置?还是让他住在您的院子里?” “不必。” 提及南风,南歌离眼底添了一丝冷意,硬邦邦地说:“他爱去哪儿便去哪儿,我管不着他。” 往常南歌离在哪儿,南风就跟在哪儿。 两人说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也不过分。 可如今南歌离这冰冷疏离的态度,显然是有问题啊…… 苏沅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对着冬青使了个眼神,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屁颠屁颠地陪着南歌离去看院子。 苏沅在后头陪着南歌离看院子。 冬青在外院安排了个不错的房间,带着南风住了进去。 南风起先什么都没说,得知南歌离不住此处时,张嘴就说了不可。 他凝声道:“我是小姐的侍卫,理应跟随小姐周围,要是小姐住处没多余的空房了,我随意找个角落也是行的,这里不妥。” 冬青看着一脸肃然的南风,抿了抿唇弱弱地说:“可是,南先生说,她不想跟您住在一起。” 南风表情空白瞬时一顿。 冬青气弱道:“南先生住在后院很是安全,您要是不嫌弃,要不暂时就在这里住下吧?” 要是南风执意要去南歌离在的院子,冬青毫不怀疑,南歌离甚至会直接把他赶出去。 南风僵立良久,垂首半晌无声苦笑。 “罢了,这里就这里吧。” “小姐就全托诸位照料了。” 冬青赶紧摆手:“应该的应该的,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南风是苏沅正儿八经叫出了口的武师傅。 饶是南歌离嫌弃他,苏沅也不会怠慢他。 所用所需样样皆全。 唯独缺了个南歌离。 晚上接风宴,苏沅试探了一下南歌离的态度,见她执意不见南风,头疼之余只能是让人将同样的菜色给南风送了一份过去。 自己则是与林家众人接待南歌离。 南家父女于林明晰和苏沅都有深恩,林传读夫妇心里很是感激,席上对南歌离多番致谢,说到动情处甚至红了眼。 南歌离性子冷清,并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场面,尴尬得不住地看苏沅。 苏沅笑眯眯地打了圆场,将话头挑过去,引南歌离说起了在外游历之事。 在外之事,林传读尚能接上几句。 不曾出过远门的林慧娘听得啧啧生奇,林明晰时不时地说接上一二,倒是也很和谐。 酒足饭饱后夜色逐渐加浓。 林传读和林慧娘到底是年纪大了,熬不住多深的夜。 南歌离奔波一路也累了,索性就散了席自去休息。 苏沅亲自将南歌离送到了院子里,嘱咐秋实等人照顾好了,走出院子与在外等着的林明晰对视一眼,坏心眼地勾唇一笑,说:“你先回去,我要去打听点儿内幕。” 林明晰一打眼就知道她心里在盘算什么。 他伸手点了苏沅的鼻子一下,忍俊不禁道:“南风是个老实人,也是你的师傅,你可别光顾着看笑话失了分寸。” 苏沅不满地摸了摸鼻子,哼唧道:“我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吗?” 她对着南歌离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低声道:“先生的情绪明显不对,这两人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我得去打听打听。” 南歌离一晚上都在强颜欢笑。 南风据说也是食不下咽。 这两人一个性子冷清不愿意说,一个大约是生来话少怎么都不肯开口。 要是就这么下去,最后说不定真的会出大问题。 林明晰眸光微闪招手示意苏沅凑近些,在苏沅的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话。 苏沅震惊地瞪圆了眼。 “你说的是真的?” 林明晰面露无奈地轻轻一叹,苦笑道:“师兄要是没说假,那就是真的。” 南歌离至京后不回南侯府,反而是住在了林家。 出于各种原因考虑,她刚一到,林明晰就派人去给南侯府递了消息。 恰巧钱奇安在南侯府上,知道后就暗中来给林明晰提了一嘴。 林明晰不知想到什么叹了口气,轻声说:“南风若是愿意跟你开口,你就问问他是怎么想的,他与先生并肩行来将近三十年,就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 苏沅仍处于不可言说的震惊当中,听到林明晰的话也只是条件反射似地点头。 林明晰亲自将她送到了南风所在处,见她去敲门了才走到了远些的角落里等着。 南风听到敲门声,第一时间就蹿了起来开门。 可打开门后见来人是苏沅,眼里立马就闪过了一丝来不及掩饰的失望。 苏沅见状哭笑不得地扯了扯嘴角,好笑道:“师傅见着我,似乎很是失望?” 南风苦涩地笑了一下,说:“怎会,我只是以为……” “罢了,你深夜来寻我,可是有事儿?” 苏沅半点不见外地在外头找了个石头坐下,撑着下巴意味深长地打量了南风好几眼。 眼里全是欲言又止。 南风被她直白的眼神看得头皮发憷,苦笑道:“你这是作甚?” 苏沅啧了一声,说:“我好奇。” “好奇?” 苏沅重重地点头,恨铁不成钢似地说:“对啊,好奇。” 南风好笑得不行地挑眉:“好奇什么?” “好奇你在想什么啊!” 苏沅一撑石头站了起来,真心实意地问:“师傅,你觉得先生好吗?” 南风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那自是无人能及。” 苏沅咬牙:“那如此无人能及的先生与你情投意合,你为何就不愿意娶呢?!” 重点是南正奇都点头同意了。 南风到底为何不愿意??? 第503章 你如今为何悔了? 面对苏沅疑惑得近乎真挚的眼神,南风一度喉头发哽说不出任何话。 他侧头垂眸闪躲似地避开了苏沅的目光,含混道:“我与小姐并非是你想的那么回事儿,此事你误会了。” 苏沅难以置信:“误会?” 南风停顿了一下艰难点头。 “对,误会。” “可是……” “没有可是。” 南风打断了苏沅的话,生硬道:“此事你不必多言,我心里有数。” 见南风一脸坚决,苏沅语塞地啧了一声,迟疑了半晌才幽幽道:“师傅,不是我故意多嘴惹你心烦,主要感情这种事儿吧,你自己得想明白了。” 寻常人家的姑娘,儿女给力些的,到了南歌离这年岁当奶奶的大有人在。 南歌离至今孑然一身,外头的风言风语从未断过。 自南侯府复起后,关于南歌离的话题又被人反复提起。 苏沅在外头走动得多,听得也不少。 心里虽不屑那些人的诡论,可心里还是为南歌离感到委屈。 若不是心里早早的有了南风,以南歌离的身份,何至于? 见南风不言,苏沅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轻轻地说:“先生其实挺不容易的,师傅你自己多想想吧。” 南风僵立不语。 显然是没了开口的打算。 苏沅见状头疼地摁了摁眉心,甩了甩手说:“师傅你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 南风低得不行地嗯了一声,一动不动地看着苏沅走远。 他宛似雕塑似的站着一动不动,直到双腿都发麻了,风声渐起才转身进了屋。 屋里的烛火片刻而熄。 门房未曾动过,窗户一声轻响,一道模糊到看不清的身影飞快从房顶上掠过,眨眼就没了踪迹。 南歌离说是回房休息。 可躺了半天无半点睡意,索性就起来到院子里,借着微亮的月色侍弄苏沅白日里送来的花草。 她拿着剪子时不时地剪下一些废枝残叶,手里拿不下了头也没回,下意识地就说:“南风,给我拿个托盘。” 话音落地,身后悄然静谧,全无来人的痕迹。 南歌离正皱眉想开口时,不知想到什么,捏着枝叶的手却狠狠一顿。 掌心被残枝上的刺弄破了也毫无察觉。 她呆呆地立着不动。 站在不远处的秋实赶紧走了上前,征询似地问:“先生,您刚刚是有什么吩咐吗?” 南歌离飞快地闭眼压下眼底复杂,自嘲似地扯了扯嘴角,哑声道:“夜色深了,看不清了。” 秋实不解其意,为难地抿了抿唇,小声道:“要不奴婢去给您打盏灯笼,有灯笼照着,许能好些?” 南歌离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摆手道:“不必。” 她将手中的残枝碎叶递给秋实,淡声说:“夜里本也不是修花的时候,是我唐突了。” “回去吧。” 她说完就走,秋实愣了一下赶紧拔腿跟上。 来之前苏沅就细细地叮嘱过,南歌离不喜有人打搅,也不喜有人贴身伺候。 故而秋实等人到了门前就止了步。 南歌离独自一人进房,坐下后想开口说什么,看着空有自己的房间欲言又止地停了一下,默默地起身找了本书,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翻。 烛中灯芯灰烬燃了许久变得极长,烛光也在一点一点的微弱下去。 南歌离却像是毫无察觉,依旧自顾自地翻着书。 房梁上起了些许响动,本是不起眼的。 可南歌离听到动静,指尖狠狠一顿,翻书的动作也停了。 她合眸将书合上,淡淡地说:“有床不眠,夜宿他人房梁,你跟了我三十年,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 话音落,室内和房顶瞬间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南歌离半点不心急地拨弄着手中书页,像是在等着什么。 房梁上的人迟疑许久,终于还是屏息翻身落地。 南风一身黑衣,面露惭愧地单膝跪在南歌离的面前,低声道:“属下知错。” 南歌离闻言仿佛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似的,勾唇笑道:“错?” “你何错有之?” “真要是论对错,错的想来也应是我。” 听出南歌离语中的冷意,南风着急张嘴解释:“小姐,属下……” “南风。” 南歌离打断了南风的话,面露怅然道:“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跟着我的吗?” 南风眼底闪过一抹恍惚,迟疑片刻后才哑声说:“属下十岁那年被人拐卖,险些被人打死,逃跑时遇上了随长辈外出上香的小姐,您救了我后,就一直跟着您了。” 南歌离听了心情不错地点头,笑道:“是啊,当年我才五岁,父亲本是不同意我在身边留下个侍卫的,可你那时候实在是老实,在外院被人欺负得饭都吃不上,还想着在我生辰时给我送一个糖人,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外边的东西,得了个糖人新奇得很,索性就去哭着求了父亲母亲,让你留在了我身边。” 南歌离当时只是个万事不知的小娃娃。 南正奇只当她是一时兴起,不忍见她哭闹,干脆就如了她的愿。 可谁知,转眼就是三十年了。 当年的半大少年长成了如今模样。 曾经的小娃娃变成了人们口中的老姑娘。 南歌离想及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坚持,再定睛看眼前的南风,不知为何就觉得很是可笑。 她掩面道:“父亲原本说,待我及笄了就让你走,那时我给了你卖身契,还给了你银子,说让你回家娶媳妇儿,你为何不走?” 南风闻言喉头剧烈地上下滚动,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说:“属下不放心小姐。” “不放心?” 南歌离好笑地哈了一声,讥诮道:“是啊,你总是说不放心。” “我逛街你跟着,我闹着外出游学,你跟着,我去参加诗词歌会,你也跟着,我被人奚落退婚,你跟着我打上了那家的大门,帮我抄书,帮我受罚,帮我翻墙出去买父亲不让吃的小吃,帮我藏母亲不许买的糖人,我走到哪儿你跟到哪儿,一晃眼这大半生过去了,我还以为你会就这么跟着我一辈子。” “我原本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虽不算白首偕老,也能算是纠缠了一生。” 她话音戛然而顿,双目生红地看向了低着头的南风,一字一顿地说:“可你为何如今却悔了呢?” 第504章 这就是你说的一辈子? 南歌离眼里空无一片。 轻飘飘的目光落在南风的肩头,却宛似掺杂了千钧之重,压得南风难以抬头。 他死死地咬着下唇,逼着自己将无数到了嘴边的话压了回去,哑声道:“属下不是悔了,只是……” “只是不想再跟着我了,是吗?” 南风哑然无言。 整个人瞬间化作了一尊沉默的雕像。 南歌离见状无声冷笑,讥诮地抬了抬下巴,微妙道:“你瞧,从小到大你就是这个德性,但凡我说点儿什么你不愿意答的,就变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三棍子打不出个响。” “我五岁时你用这招糊弄,十岁时你还是这招,如今我都三十五了,你的招数却半点没变,我竟然连让你花心思换个法子糊弄的资格也没有是吗?” “不是,小姐,属下只是……” “只是不能再跟着您了。” 南风双膝跪下以额触地,苦涩道:“如今风波渐平,昌平在起,您也不需属下在身旁保护,我……” “我之前与您说的是真的,我真的是……” “你说,你在外头有了心悦之人,故来跟我请辞,想去与那个姑娘成婚相守。” 南歌离啧了一声,笑道:“你说的话,我记得不错吧?” 南风狠心闭上了眼,咬牙道:“不错。” 南歌离静静地看了南风良久,就在南风以为她不会说话的时候,她突然道:“可你日日与我一起,我怎不知,你何时有了心悦之人?” 南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可话一出口,却仍旧带了不自知的颤抖。 “属下与那位姑娘乃是机缘巧合之下相识,微末小事不曾对您提及,故而你才不知,我……” “你真想娶她?” “是。” “那我呢?” 南歌离骤然发怒将桌上能摔的东西全都摔打到了地上,反手指着自己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那我呢?” “你可曾想过,我怎么办?” 她原本是不动心的。 可这人时时刻刻地跟着她。 如影随形地在她身边。 南歌离自己也说不清什么时候就动了心思。 为了藏住自己的那份心思,她不惜与南正奇置气独自外出多年不归。 为了能让南正奇同意,她生生把自己熬成了盛京城中的笑话。 她苦苦熬了这么多年,无数次鼓起勇气明示暗示,她以为她说得已经够清楚了。 她以为南风都明白。 可事实上呢? 南风花了三十年守在她身边。 她花了快二十年来让南正奇点头。 到头来不等她将南正奇同意的好消息说出口,南风就说,他喜欢上别人了。 他想娶别人。 南歌离视线落在南风沉默的头顶,无声而嘲地笑出了声。 “我等了这么多年,等的是祝你新婚大喜吗?” 南风难掩颓然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早已习以为常的沉默却在此刻让南歌离勃然大怒。 她发疯似地揪住了南风的衣领,逼着他看向自己的眼睛:“你说你动了心,为的却是别人我不怪你,可你为什么要在守了我三十年后说要离去?” “既然早想好了要走何必等到现在?” “我十五岁那年给过你机会,你说的你不走!你说的你一辈子守着我!” “南风,这就是你说的一辈子吗?!” 原本死死低着头的南风手突然动了一下,情绪激动的南歌离动作一僵,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南歌离不让她跌到地上,明知眼前的人不会有知觉,却还是尽可能轻的将人抱到了床上。 南歌离无知无觉地合眸而睡。 南风抬起头脸上却是不知何时就遍布的泪。 他抬手匆匆擦了一下,轻手轻脚地帮南歌离将被子盖好,帮南歌离将乱了的头发梳理好,最后才轻得几乎听不清地说:“傻,我怎会不想留……” 南风在南歌离房中停留许久,直到天色快明时,怕南歌离醒了看见自己动怒,才不得不逼着自己起身离去。 他本想无声无息地走。 可刚到门口,就碰上了不知什么时候就到了的苏沅和林明晰。 苏沅裹着林明晰的衣裳,两人一人一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门口头对头地打瞌睡,场面看着还挺滑稽。 南风愣了一瞬的功夫,林明晰就醒了神。 他忍着困倦站了起来,看到南风通红的双眸时尴尬地眨了眨眼,小声说:“昨晚先生房里闹的动静大了些,丫鬟惊了一下生怕出事儿就去找了沅沅,我和沅沅想着你与先生说话也不好进去打搅,索性就在这里看看。” 南歌离与南风到底不是那么回事儿,两人孤男寡女的深夜共处一室,万一被丫鬟多嘴说出去也不好听。 深夜和林明晰合计了一下亲自来守着。 院子门口距离足够远,里头说什么他们也听不到。 但是万一有点儿什么控制不了的场面,他们在这里又能及时赶进去。 南风恍然地挤出个勉强的笑,声音沙哑:“没事儿,小姐已经睡下了,你们回去休息吧。” 他说完要走。 林明晰伸手扶住了尚未清醒的苏沅,轻声道:“你就这么走了吗?” 南风脚步生生一顿,过了许久林明晰才听到他说:“我走,才是好的。” 林明晰眉心无声一皱,苏沅揉着眼站直了却只能看到南风带着决然的背影。 她茫然道:“这是怎么了?” 林明晰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苦笑道:“我怎么会知道?” “不过他说先生睡着了,应该是没事儿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苏沅迷迷瞪瞪的被林明晰送回了房。 不等天色大亮,她就被急匆匆的冬青叫了起来。 “南风走了!” “什么?!” 苏沅顿时睡意全无一骨碌坐了起来,一边着急地蹬脚穿鞋一边震惊道:“好端端的怎么就走了?” “他走去哪儿啊!” 冬青手忙脚乱地帮着苏沅将衣裳穿好,压低了声音急急地说:“大人走前跟来福说南风昨晚没吃多少东西,让来福过半个时辰送些茶点过去,来福去时,却只在桌上看到了一封留书。” 她将桌上的留书递给苏沅。 苏沅瞪圆了眼一看,发现所谓的留书其实只是一句话。 已走,望万安。 苏沅将那该死的留书往床上一拍,着急地起身:“别愣着了,让人赶紧追啊!” “趁先生还没醒,赶紧把人找回来,这不清不楚的就走了,我……” “不用找了。” 苏沅着急得上火,想也不想就说:“怎么能不找?回头先生起来发生人不在了,我怎么跟她交待?!” “我哪儿用得着你给我交待?”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的南歌离好笑地看了目瞪口呆的苏沅一眼,淡声道:“想走的人留不住,何必费心去找?” “不用找了,让他去吧。” 第505章 你不是说无趣么? 南风不告而别的第五日,诸事风平浪静。 苏沅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看着看似在看书,实则连书都拿反了眼神空洞的南歌离,脑袋莫名大了一圈。 南歌离但凡多有点儿其他反应,不管是哭还是闹,起码她也能现招拆招想出应对的法子。 可从知道南风走后直到现在,南歌离平静得像个没事儿人,为了不让苏沅担心,每顿饭甚至还能比之前多吃些。 但就算如此,这才几日功夫,她就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消瘦了下去,整个人仿佛在南风走的那一日就被抽走了魂,变成了一汪死气沉沉的死水。 苏沅每看南歌离一眼,眼底的担忧就会加深一分。 发泄不出的情绪就这么长久地堆在心里,南歌离还是那么要强的性子,再这么下去,绝对不是办法。 站在南歌离身后的秋实不经意间回头看到了苏沅,眼里一亮下意识地叫出了声。 南歌离合书回头,尽管眼角眉梢都是难言的疲惫,看到苏沅的瞬间却还是露出了笑。 她说:“不是说红袖招有事儿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苏沅故作轻松地走了过去,抱怨似地说:“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就是让我去拿个主意,我去看了一眼也就回来了。” 她凑到南歌离的身边坐下,自然而然地拿起桌上的茶壶用手背试了一下,扭头将茶壶递给了秋实。 “凉茶不可多饮,你去换一壶热的来。” 秋实拿着茶壶去了。 南歌离好笑地看了苏沅一眼,说:“有事儿?” 苏沅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凑近了才小声说:“我今日在外头时,遇上了木家夫人,她听说您在我这儿住着,就托我来问一问您的意思,京中有几家与您以往有交情的夫人想找个机会来见见您,只是不知道您是否方便?” 南歌离就这么在屋子里闷着不是个事儿。 要是能有几个人来分散她的注意力也是好的。 南歌离一听就知道苏沅打的是什么主意,笑容多了一丝玩味。 “她主动来问你的?” 对上南歌离满是戏谑的目光,苏沅尴尬地顿住不知如何接话。 南歌离忍着笑,若有所思道:“我回京一事,除了父亲就只有你们几人知道,木家夫人为何会知道我回来了,还正好住在你这儿?” 费心琢磨半天的由头出口就被拆穿了,苏沅面带懊恼地唉了一声,认命似地捂着脸说:“您别说了,我知道错了。” 南歌离含笑不语。 苏沅破罐子破摔地两手一摊,耿直道:“我就是觉得您这么在家里待着无趣得很,要不还是出去走走吧?” 见南歌离没说不行,她赶紧积极建议:“如今的天儿虽还不算很冷,可我听说今年盛京城的梅花不等入冬就开了朵儿,现在正是绽得好的时候,明日我邀上几个与您关系好的夫人,再准备点儿吃食小酒,我跟您去京郊梅园走一趟?” 南歌离将书塞到苏沅手里,摇头说:“你知道的,我不喜这些。” 苏沅着急得不行地将书随手放到桌上,拉住南歌离的手就说;“可是我喜欢啊!” 南歌离哭笑不得地垂眸看她:“你喜欢?” 苏沅忙不迭地连连点头。 “我特别喜欢,一直想去看来着,可我一个人不好意思去,林明晰又太忙了没时间,您都到这儿了,就抽空陪我走一趟呗,左右闲着也是闲着,我……” “不行。” 南歌离笑眯眯地打断了苏沅的话,不等苏沅回神就将险些蹦起来的苏沅摁下去坐好。 她曲起指尖弹了弹苏沅的额头,说:“梅园花期未到,此时去看了也是不美,我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儿要跟你说。” 苏沅捂着额头茫然眨眼。 “什么事儿?” 南歌离站起来从书案上拿了一叠帖子过来,一一摊开摆在桌面上,说:“看看这些。” 苏沅不解其意地打开一张帖子看了一眼,眉心挤出了一个小小的山丘。 她说:“这不是给南侯府的帖子吗?您让我看作甚?” 南侯府自被册封,南侯本人虽无心外物,但盛京城中的大小喜事宴席的帖子却跟挡不住的风似的朝着南侯府的大门里刮。 南正奇没心思打理这些,每日就让人整理一下,全都送到了南歌离这里。 南歌离从堆成了小山的帖子中选出了几张放在苏沅面前,笑道:“让你看自然是看你的意思,这些宴席有哪些是你想去的?” 苏沅听了这话更是摸不着头脑,甚至都忘了手上的动作。 南歌离就跟察觉不到她的疑惑似的,动手展开了一张帖子,解释说:“你可还记得图夫人?” 苏沅看着她手里的帖子下意识地点头,说:“记得,就是我成婚时候帮您给我戴镯子的那个夫人。” 南歌离拿起笔在那张帖子上打了个圈,说:“图大人家幺子成婚大喜,我人在京中,于情于理都应去瞧瞧,你届时就随我一起去。” 图夫人在婚宴上是帮苏沅解了围的,她家的喜事儿,就算南歌离不说,苏沅也会去。 苏沅嗯了一声,正想说什么时,南歌离就道:“听闻你与白家小姐关系不错?” 白蝶性子爽朗,为人也很是大气。 自画舫上见过一面后,苏沅和她就有了不错的往来。 南歌离又朝着手中的帖子上打了一个圈,说:“看在白小姐的面子上,白家老夫人的六十大寿也可去。” “还有康郡王府的小郡王爷大婚,安柏侯府上添丁之喜,孙大人娶妻,这几家都是可去的。” 苏沅??? 这是干什么呢? 苏沅懵得不行地看着南歌离挑挑拣拣,实在是没忍住就小声问:“您这是干什么?” 南歌离抬头瞥了苏沅一眼,要笑不笑地说:“你不是觉得在家中无趣想出去玩儿吗?” “我带你多出去走走。” 她将一小叠选出来的帖子放在苏沅面前,说:“正好入冬后喜事多,到年末时年节人情往来也多,你从前没经历过这种事儿,我顺便带带你。” 大户人家的姑娘自懂事起,就会被家中长辈亲自带着在外走动。 一是为了学习待人处物的人情往来。 二则是为将自己家姑娘的美名早早的宣扬出去,这样才能在到了年岁时好生选上一门满意的夫婿。 苏沅非盛族出身,横冲直撞的有了今日,自然不太清楚这其中门道。 恍惚听说过却也记不清楚。 她费劲儿想了半天,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干坐着没动。 第506章 我是南歌离啊 南歌离看她呆巴巴地坐着,又是气又是笑地捏了苏沅的耳朵一下。 然后慢条斯理地说:“木家母女待你都不错,也费心将你往圈子里引了,只是这其中门道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这盛京城中的人和物都一样,骨子里就带了不屑于人的高傲,你虽有本事,可到底是不被外人知晓的能耐,你做买卖时的那些果敢劲儿,放在人精圈里也不适用。” “在某个特定的时刻,应对某些特定的人,都需用不同的方式方法,你现在要学的,就是如何将自己的那股伶俐劲儿化作八面玲珑的圆滑。” “圆滑并非是让你变得虚伪,而是让你换一种更能适应这种场合的方式应对你可能会遇上的场合,让人绝对挑不出你的任何错处,也能让自己在外获得一个很好的名声,你可能明白我的意思?” 苏沅身上有种旁人没有的勇,也有自己的执拗。 这种与众不同的执拗是她吸引人的地方。 却也是与这个圈子的相悖之处。 苏沅入京时候不短,却不曾真的被这个圈子接纳。 长此以往,对她而言绝非好事儿。 南歌离在最后一份帖子上落下一笔,无声而叹。 “这些其实早该教你的。” 说完她横了苏沅一眼,没好气道:“我没来得及教,你也就干脆睁眼装瞎不学?” 苏沅极聪慧,也不是木讷不知变通的性子。 她入京这么久,若是有心想做点儿什么拓展一下自己的交际圈,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儿。 可她从头至尾心思都不在这上头,若非必要,能不去的宴就不去,能装瞎的就绝不睁眼。 以至于到了现在,整个盛京城中她能准确叫得上名号,与她说上话的人,不出二手双十之数。 面对南歌离暗藏指责的目光,苏沅难得心虚地低下了头。 木家母女倒是有心想指点她,也尽了力。 只是这种事儿,旁人尽心自己不上心都是白费。 苏沅少有出门的几次,都是送完礼后就找个不起眼的犄角旮旯坐下等结束。 全程自闭无主动社交。 眼下的这种情况,她自己占全责。 苏沅顿了顿底气不足地小声解释:“我这不是想着也没啥必要吗?那些夫人小姐说的话我听不懂也不是很感兴趣,她们对我也不见得感兴趣,我去了也是白瞎么……” 南歌离听她声音越来越小,被气笑了。 “所以你干脆就不去了?” 苏沅自己理亏缩着脖子不吭声。 南歌离瞪了半晌恨铁不成钢地伸手戳了她的眉心一下,轻声道:“夫人小姐们说的话,除了诗词歌赋,就是家长里短,确实没什么新奇可听之处,可你不能小瞧她们。” 她将择选出来的帖子放在一旁,拿了一张空白的纸画了一个更大的圈,笔尖轻点解释说:“若将盛京城的官场比作一个圈,那么在朝之人,就是这个圈的中心部分,而他们的夫人和女儿,就组成了这个圈的外围部分。” “她们说的话看似寡淡无用,实际上包含了很多她们从家里听来的消息,只要你能从字里行间捕捉到对你有利的信息,或是获取到你想知道的东西,那就没有一句话是废的。” 南歌离说着说着忍无可忍地捏住了苏沅的耳朵,沉声说:“你与林明晰夫妻一体,他在官场,你在民间,官场风云瞬息万变,你帮不上忙,可你若是能将这妇道人家的闲暇之话听好了,听出名堂了,不说可保林明晰平步青云,起码也能在特殊时候规避开不必要的风险,保你一家平顺到底。” “而你为了躲清闲,到现在别人杵到你面前了,你还认不出谁是谁,准确叫不出称谓,小沅沅你还真是长本事了,越发会躲懒了啊!” 苏沅被揪着耳朵唉唉唉地叫唤,手上不能反抗,索性就光动嘴皮子,求饶的话连珠炮似的一句跟着一句地往外蹦,比街上说书的都利索,半天不带重样。 南歌离实在是听不得她油嘴滑舌的,冷脸没绷住笑出了声。 “你呀!” 她将一份准备好的名单递给苏沅,故作严厉地说:“这是我给你拟出来的名单,上边大致写了你需要注意的人的身份,来历以及姻亲关系,你回去将名单上的内容背熟悉,后日图家大婚之喜,你随我一起去。” 她说着故意停顿了一下,戏谑道:“你可仔细背清楚了,到时候我绝不会提醒你,若是叫错了人,闹了笑话,那可是你自己的的事儿。” 苏沅目瞪口呆地看着手里厚成了书的册子,头皮一阵一阵地发麻。 这厚度,可不像是一时半刻能整理出来的。 似是注意到了苏沅的震惊,南歌离云淡风轻地说:“这几日左右睡不着,就抽空拟的,有问题?” 苏沅闻言想也不想地就摇头,果断说:“没问题,非常完美。” 南歌离轻轻地呵了一声,打了个哈欠说:“你且回去背吧,我歇会儿。” 苏沅捧着册子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 南歌离闭着眼,明明看不到苏沅的表情,却仿佛已经猜到了她想说什么。 她神色平静地勾着唇笑了一下,轻描淡写地说:“沅沅,南风对我而言确实很重要,可我总有更重要的事儿需要去做。” “为了他虚度年华耗费至今就罢了,若我真为了他要死要活,我就真的把自己活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我不能,也不会让自己变成那样。” 南歌离说着睁开眼看向苏沅,眼底满是洒然的笑意。 “我是南歌离啊……” 南歌离刚十四岁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单枪匹马去闯负心汉的家门。 十五岁时敢独自出京游学。 十七岁时可与官府通信毁劫匪据点。 二十时能成为名扬天下的南家先生。 孑然一身至今,头颅从未为世俗低过一分。 她骨子里的是与人生来不同的傲气,体内流淌的,也是高人一等的孤勇。 骄傲,孤独,清醒,又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这样的人,怎会为此颓然? 看着南歌离平静中又带着说不出的坚定的笑,苏沅悬在嗓子眼多日的心终于轰然落地。 她面带惭愧地啧了一声,失笑道:“是我杞人忧天多虑了。” 南歌离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漫不经心地说:“我没事儿,不用担心,去忙吧。” 苏沅认认真真地对着南歌离福身一礼,郑重道:“多谢先生指点,我定不会让您失望。” 南歌离笑了一下没说话。 苏沅走了许久,她将一枚看着质地就很是粗糙的青玉往心口轻轻一放,闭眼无声轻喃:“我是南歌离啊……” 语音落,清泪无声而下。 第507章 选择 苏沅费劲巴拉的通篇背诵南歌离拟出来的名册时,南歌离突然毫无征兆地回了南侯府。 秋实来报的时候,苏沅惊得险些将手里的册子扔了出去。 她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说:“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回去了?” “先生回去之前可说过别的?” “她还回不回来?还有……” “少夫人。” 冬青伸手将着急得不行的苏沅摁住,轻声说:“南侯府是南先生的家,她归京至今不曾入家门恐有缘由,现在回去也是好事儿,若是有误会也能借此机会与南侯解开,父女之间哪儿有说不清的愁?您着急作甚?” 苏沅心情复杂地扯了扯嘴角没说话,欲言又止地看了不知情的冬青一眼,心累地捂住了脸。 换作昨日,苏沅或许也会这么想。 可当想到昨日天一深夜传来的消息,苏沅就不敢这么想了啊! 她趴在桌上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最后到底是坐不住,起身道:“我出去一趟。” 冬青茫然:“您去哪儿?” “南侯府!” 苏沅头也不回地走远了,一路小跑很快就没了踪影。 冬青无奈一叹,摇头道:“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苏沅出门时喊得气势十足,到了南侯府门前,她却选择了低调行事。 她扮作男子模样孤身一人来,也没去报家门,反而是在门前不远处找了个地方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南侯府的门内看。 天一眼尖,出门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了男扮女装的苏沅。 他摆手示意身后的人不必跟着,背着手溜溜达达地走到了苏沅的跟前,粗着嗓子问:“干嘛呢?” 全神贯注的苏沅被头顶突然响起的男声吓得一哆嗦,抬头看清来人是谁,当即就忍无可忍地抬脚踹了过去。 “是不是有病?” 天一眼疾手快地闪开,憋着坏笑啧了一声在苏沅旁边拉了个小凳子坐下。 苏沅嫌弃得不行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坐这儿作甚?” 天一像是听不出苏沅的话外之意似的,乐呵呵道:“您在这儿干嘛呢?” 苏沅一想起他头天送回来的消息心里就烦,皱眉道:“品茶。” 天一眉梢戏谑一挑,扭头冲着茶水摊主一点儿也不见外地喊了一嗓子:“老板,上一碗茶!” 肩上搭着白巾的摊主乐呵呵地笑着说好,不一会儿就端了一碗热茶摆在了天一的面前。 天一端着茶碗闻了闻,试毒似地抿了一口,满脸直白的不解:“这茶滋味也不甚好,您在这儿品茶?” 苏沅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是存心来找茬的?” 声音不大,但是意思很明显。 天一再不识趣,她就要怒了。 天一见好就收地停下作死的脚步,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说:“您是在等南歌离吧?” 苏沅眉梢微扬没答言。 天一老神在在地自顾自道:“您放心就是,南歌离性子坚韧,心胸也开阔,这次的事儿打击不到她,您……” “你昨天说的事儿,是真的?” 苏沅突然打断了天一的絮絮叨叨,充满质疑地重复道:“确定是真的?” 天一见苏沅一脸正经,只能将到了嘴边的调侃咽了回去,点头闷声说:“这种事儿我怎么可能编瞎话来忽悠您?” 他手中茶碗冒出缭绕雾气,模糊了面孔的同时也虚化了他的声音。 “南侯何等的心高气傲,怎么会真的同意独女与一个侍卫的婚事?但南歌离决意已定多年,他苦劝无用,只能用这样的法子将南歌离从外边哄骗回来,否则以南歌离的性子,她怎会在这个关头回京?” “据我所知,南侯早早的就为南歌离选定了夫婿,只是事先不曾张扬,你且等着瞧吧,过不了多久,南侯就会找机会将此事宣告出来,届时……” 天一话音不断,南侯府内也正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峙。 南歌离静立于下神色平淡地看着眉发花白的南侯,眼里无多余的情绪,出口的话却自带无声冷意。 “我很好奇,您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才逼得南风主动离去?” 南侯闻言瞬间瞳孔无声一颤,搭在膝盖上的手指也在缓缓收紧。 南歌离见状轻声低笑,讥诮道:“您也不必紧张,我今日来不是找您吵架的,我只是想问一个明白。” “毕竟我这次算是遭了亲近之人的联手算计,事到如今都还不曾弄个清楚明白,我过不去这个坎,就算是栽了,您总要让我知道,我到底是栽在什么地方。” “当然,您也不必费心编谎来糊弄我,毕竟您也知道,再精妙的谎言也终究会有被揭穿的一日,而我不希望再被骗上一次。” 听闻南歌离回来了,南侯心里甚至设想过她可能有的反应。 这是他唯一的女儿。 他自是知道南歌离性子何其刚烈。 可南歌离的反应却出乎了他事先的所有预料。 她平静得让历经了一生风浪的南侯都觉心颤。 南侯飞快地闭了闭眼,之前想好的诸多理由全都奔涌而出堵在了嗓子眼,一字难言。 他默了片刻才挣扎道:“我不曾逼他,只是给了他两个选择。” “第一,他可以继续留在你的身边,但是我会将你驱逐出南家族谱,另从旁系子弟中过继一人继承家业。” 南侯艰难地停顿了一下,缓缓呼出一口气才继续说:“第二,主动离开你,我会另为你择一个合适的夫婿,让你顺利成为南家的继承人。” 南歌离成为盛京城中的一大异类,除了她行事上的特立独行外,就是南侯曾数次公开表示过,南歌离会以女子之身,成为南家的继承人。 南歌离被这样的教育耳濡目染了半辈子,打晓事起,就以南家为己任,将南家的荣耀融入了自己的骨血。 南家于她而言的重要性,不亚于性命。 这样的选择摆在南风面前,相当于是在让他逼着南歌离去放弃自己坚定了一生的信仰,努力了半生的荣耀。 他绝不会这么做。 南歌离听完沉默良久,仿佛瞬间化作了一个不会言语的雕像。 南侯难掩僵硬地叫了一声:“歌儿……” 南歌离抬手阻止了南侯接下来的话,自嘲而笑。 “原来如此,难怪……” “难怪他会走……” 南侯眼里不忍一闪即逝,张嘴刚想说什么,却听到南歌离笑道:“您知道吗?在回来的途中,南风曾问过我一句话。” 她微妙地勾了勾唇,好笑道:“他说,若是个人取舍与家族荣耀同时摆在我的面前,必须做出唯一的选择,我会选择什么,您猜我是怎么说的?” 南歌离不忍地闭上了眼,颤声道:“我说,家族荣耀大于一切,我愿为之付出生命献祭灵魂,我永远……永远不会放弃我的荣耀。” 当时说起只当戏言,不值多记。 可如今回想,南歌离却觉得一切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谁说是南风舍弃了她? 分明是她先做了选择…… 哪怕,她当时不知道这个选择意味着什么。 第508章 他护不住我女儿 南歌离垂首敛去多余的情绪,淡声道:“您不让我与南风成婚,原因还是与当年一样么?” “觉得他配不上我?” “不……” 南侯欲言又止地话音一断,仿佛是不愿多提,硬邦邦地说:“你与他不合适,这话我多年前就与你说过,你何必至今仍执拗不解?” “歌儿,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爹爹也老了。” “你若是一直僵持如此,我就算是死了黄泉路上见着你娘,我又有何颜面对她?” 南歌离静默不言。 南侯耐心道:“你听爹的,过些日子,我就给你安排一个合适的夫婿,你好好的把家成了,然后……” “最合适的已经被我们父女亲手赶走了,上哪儿去找合适的?” 南歌离轻轻一笑,无所谓道:“您不必费心去找了,我大约找不到您所说的合宜之人,也不想成家。” “歌儿,你……” “爹,您别逼我。” 对上南歌离无声自冷的目光,南侯话音戛然而止,眼里流露出的满是心疼。 “你这样,让我如何放心得下?” “我以为,我已经让您很省心了。” 南歌离闭眼一叹,仿佛是不愿再听南侯提及此事,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说:“我今日来,还有一事想与您商议。” 南侯忍着心头疲惫哑声说:“你说。” “我想找个机会,将沅沅认作女儿,我此生大约是没有儿女亲缘的缘分了,正巧这丫头合乎我心意,索性就结个干亲,让她唤我一声干娘也是好的。” 南歌离比林慧娘还大了一岁。 若是成婚早些,儿女说不定比苏沅还大上不少。 她将苏沅收作干女儿也说得过去。 只是…… 南侯心里还想着让南歌离成婚,此时尚且成婚就先收了干女儿,对外说起到底是不好听。 他迟疑了一下,斟酌道:“你既是喜欢那丫头,如此行事也不是不可,只是此事不急于一时,要不还是等……” “可是我不想等。” “也等不了。” 南歌离抬头直视这南侯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从前总想着万事不着急,可以等一等,总能等出个好结果,可如今我后悔了。” “此事我心意已决,来此也只是想跟您说一声,并非是征求您的同意,按我的打算,我先带着沅沅在外走动走动,等时候差不多了,最迟下个月月底,我就会对外宣布此事,届时我希望您能到场,毕竟沅沅唤我一声干娘,您也是她的长辈。” 南歌离说完对着南侯缓缓一礼,轻声道:“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就不打搅您了。” “您注意身子,早些休息。” “歌儿……” 南歌离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很快就没了身影。 南侯眉眼间染上一丝挥之不去的颓然,脱力似地跌靠在了椅背上,胸脯剧烈起伏发出几声猛烈的咳嗽,声势大得似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在瞬间咳出来。 在暗处站了许久的钱奇安快步跑了出来,轻手轻脚地扶他坐好,又马不停蹄地去倒热水。 他端着杯子让南侯喝下去半杯水,见他面色稍好了一些,这才苦涩道:“老师,您分明不是那么想的,为何不……” “我是怎么想的有什么用?” “南风的确是我处心积虑赶走的,她也是我费心哄骗回来的,都做到这一步了,多说又有何益?” 钱奇安一脸无话可说的憋闷,只能是不住地轻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南侯急促的呼吸缓缓平缓下来,语调中添了一丝不详的沙哑。 他低声说:“我之前流落在外时,不止一次地想过,要不就随了歌儿的意思得了,左右他俩情投意合,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南风也不至于会辜负了她,可回到这盛京城后,我却不敢这么想了。” 南家如今声势更甚从前,地位高了,隐藏在暗处的危机也更多。 将南家交给南歌离,他是放心的。 可让一个无权无势的南风成为南歌离身后之人,他却怎么都放心不下。 南歌离以女子之身掌家本就艰难,要是有一个得力的夫家相助,来日纵是遇上难处,也能有个分忧出力之人。 可南风什么也没有。 他空有一身武艺,空有一腔对南歌离的赤诚,却无护得住南歌离的本事。 这样一个人,什么都好,可一旦将来南家出现任何闪失,他不会是南歌离的助力,甚至会成为南歌离的拖累。 南侯苦涩地闭上了眼,无奈道:“我怕我死了以后,再无人将我女儿当做珍宝,有人敢欺辱上前,她不能再肆意如从前。” “为父爱女,计之深远,他护不住我女儿,所以我不能放心地把女儿交给他。” 南侯声音不大,字字包含全是对南歌离地未曾明言的隐忧。 钱奇安心酸地吸了吸鼻子,闷声道:“您身强体壮的,护着师姐百岁无忧也是能的,早早地想这些作甚?” 南侯好笑摇头,叹息道:“我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如从前了,时常就有力不从心之感,若非如此,我也不必……” “罢了,她不想成婚就不成,想收干女儿就如了她的愿也好。” “你回头去帮我跟她说一声,就说,结干亲是大事儿不能马虎,让她自己选定个合适的日子,摆席就在南侯府上摆,请帖也由我来发,这样方能显出南家对沅丫头的重视,她有什么想法就跟你说,我都照做便是。” 钱奇安红着眼点头说是。 见南侯面色憔悴得不行,他忍不住小声说:“要不我先扶您去休息片刻?” 南侯闻言摆手,叹道:“对了,我之前交代你的事儿办得如何了?” 钱奇安低声道:“已经都按您的吩咐做了,我爹也给在军中的舅舅传了信,只要南风按您的指点去投军,他就会想法子将南风收到自己的营帐下。” “只要南风自己争气,来日总有出头的一日,到了那日,他定然就有了护着师姐的本事了。” 南侯听得笑出了声,颔首道:“有那么一日自然是好的,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看到那一日了……” 第509章 图家宴 南歌离从南侯府回来后在无人处大醉了一场。 次日酒醒后,再看不出任何痕迹。 苏沅原本还很担心,可不等她想出个解愁的法子,南歌离就让秋实来传话,说是让苏沅开库房。 库房有两个,一个是公用的,装着的多是林慧娘夫妇和家里的东西。 另外一个就是苏沅的私库。 里边多是她成婚时的嫁妆和皇上给的聘礼。 苏沅平时基本上用不上库房里头的东西,也顾不上去看。 她不知南歌离怎么突然想起开库房了,忙不迭地捏着钥匙去开门。 库房门一打开,南歌离看了一眼里边装得整整齐齐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箱子,眼底闪过一抹无奈。 “合着东西给了你,你就没打开看过?” 苏沅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小声解释:“打开清点过也造了册子留档,只是这些东西平时基本上用不着,就没怎么仔细看。” 不管是皇上赏的聘礼,还是南歌离费心准备的嫁妆,样打样的都是好东西。 随便拿出一样都价值不菲。 苏沅本来也不是什么高调的性子,平日也没什么用得上如此隆重装扮的场合,索性就都封了起来,一点儿没用。 南歌离不知说什么好地白了她一眼,径直往里走,拿着苏沅给的册子找到一个大箱子,对着门外等着的两个家丁说:“把这两个箱子抬出去,另外还有这个匣子,那边的柜子,也全都拿出去。” 库房外等着的人闻声而动。 等南歌离点名的箱子都搬到了屋子里,她走上去将最大的一个箱子打开,从里头拎出一件衣裳抖了抖,叹气道:“这几个箱子里装的都是给你做的应季衣裳,衣裳料子本就禁穿不禁放,时间长了样式也会变得老旧,你不找出来换着穿,是想留着给你闺女当嫁妆?” 苏沅无言以对地看着她手里繁琐得不是很符合她审美的衣裳说不出话。 她能说这是她故意装作没想起来的吗? 因为她真的想不到自己穿上这样繁琐的衣裙,在外边东跑西跑的场景。 似乎是猜到苏沅心里在想什么,南歌离一言难尽地啧了一声,带着春华秋实将箱子里的东西都打开筛了一道,而后才说:“这些都拿出来刷洗一道放到你少夫人屋子里。” 苏沅为难地张了张嘴没吭声。 冬青忍着笑去照办。 南歌离花了一日时间,将苏沅那些为了追求简洁方便灰扑扑的衣裳清理得差不多了,也到了图家喜宴的日子。 苏沅原本都打扮好了出的门,可到了南歌离院子里,却被南歌离摁着换了一身。 临出门前,苏沅都还在为自己的打扮不自在。 她纠结地摸了摸发髻上整套的头面,一脸挣扎地扭头跟林明晰嘀咕:“我穿得如此花哨,去参加人家的喜宴真的不会被打出来吗?” 说着她还没忍住指了指南歌离,嘀咕道:“我觉得先生的打扮就很合适,我这样是不是不合适?” 南歌离听到苏沅的话没答言,径直拎着裙摆上了马车。 林明晰忍着笑伸手帮苏沅歪了些的流苏步摇扶正,轻声安抚:“你这样很好看。” 苏沅平时装扮多以简单素雅为主,生生靠着打扮将过分艳丽的姿色压了下去。 今日这般大妆华服偶然一见,饶是林明晰的眼底也笼着一层浓浓的惊艳。 林明晰说得一脸认真。 苏沅挣扎不已:“是么?可是我……” 马车内响起南歌离清冷的嗓音:“还不上车?” 苏沅闻言欲言又止地唉了一声。 林明晰赶紧扶着她上了马车。 裙摆过长,她差点还被绊了一下。 等苏沅上车坐好,林明晰转身去了另外一辆车。 南歌离帮着苏沅将弄乱了的衣摆整理好,抬眉见苏沅在扒拉手腕上的镯子,立觉好笑。 “你这是在干什么?” 苏沅很不习惯地晃了晃手,苦着脸说:“就是不太习惯。” 头上戴的,脖子上挂的,耳朵上缀的,手腕上悬的,林林总总合起来不下二十样。 对日常就是以一根簪子走天下的苏沅而言,实在太多了些。 南歌离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笑道:“盛京城中的妇道人家都是这么打扮的,怎么不见别人说不习惯?” 苏沅瘪了瘪嘴,眼露羡慕地看着南歌离身上的蓝色宫装,唏嘘道:“其实我觉得您这打扮就很好看,我就想像您这样。” 南歌离一身蓝色宫装,式样简明大方,头上只戴了一个用米粒大小的珍珠串成的珠冠,耳饰也是一粒小小的珍珠。 通身没多余的饰物,看着就很是清爽利落。 听出苏沅话中的羡慕,南歌离顺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没好气道:“我多大年岁,你又是多大?” “与我同龄的都做了祖母,我再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岂不是闹了笑话?” 苏沅正是娇俏的好年岁,这时候不花心思打扮,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南歌离没理会苏沅的小情绪,慢条斯理地帮苏沅将衣襟整理好,然后才说:“一会儿到了地方,你就跟着我,明白?” 苏沅嗯嗯嗯地点头,举手说:“您放心,我一定寸步不离地跟着。” 南歌离满意笑了。 “这就对了。” 南歌离回京之事并未张扬。 故而京中很多人都还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了。 图家夫人早知南侯府今日有人来贺喜,早早地就安排了人在门前候着。 得知来人是南歌离时,更是按捺不住心中激动亲自迎了出来。 她与南歌离乃是多年好友,时隔许久再见故人,一声未明就先红了眼眶。 南歌离轻笑出声,戏谑道:“大喜的好日子,主人家就是这么红着眼持场的?” 图夫人似怒似瞪地看了南歌离一眼,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走上前来拉着南歌离的手,哑声说:“你可算是舍得回来了了。” “你再不回来,我还以为你把这几个老姐姐都忘了呢!” 南歌离笑着说了声不敢。 动作很是自然地拉了一下苏沅,苏沅面上露出得体的笑,对着图夫人福身行礼。 “见过夫人,恭喜令公子大喜。” 图夫人先前光顾着看南歌离,没注意到苏沅也来了,一闻声立马就露出了惊喜之色。 “哎呦我的乖乖,这才多久不见,林家小夫人竟是出落得比之前更漂亮了!” 苏沅不太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您这话就是抬举我了。” 南歌离看了苏沅一眼,好笑道:“她小人家家的,哪儿担得起如此称赞?” “你若是觉得看着顺眼,来日给见面礼时别小气就是。” 南歌离这话看似没说什么,图夫人听了眸光却是轻轻一闪。 她亲热地拉住了苏沅的手,笑着连声说好。 “来都来了就别在门口干站着,进去坐下再说。” “今日来了许多往年故人,见了你也定然欢喜得很,咱们进去说。” 第510章 贵人 苏沅的身份在今日来宾中并不显眼,按理说她的坐席也不会过分靠前。 可落座时,她的座位却被安排在了南歌离的身边。 与南歌离同席的,多是京中权贵之族的大家夫人,身边大多还都带着自己家里的姑娘或是成婚不久的少夫人。 苏沅一坐下身上就多了不少探究的目光。 她还没来得及感觉不自在,南歌离就神色如常地为她引荐在席的夫人。 南歌离之前给的册子起了大作用,虽有不少夫人都是头一次见,但南歌离一提,她就能立马想起关于那位夫人的信息,出口的称呼很是自然,姿态礼仪也半点不差。 落落大方,又不失气度。 很是博人好感。 南歌离带着她在场上晃了一圈,该叫的人都叫到了,该打的招呼也都打了,前厅仪式开始时,这场无休无止的寒暄也总算是落下了帷幕。 苏沅喊了半天人喊得嗓子眼冒烟,端着茶杯就不肯放。 南歌离坐在她旁边正想跟她说什么时,就听外头的人说南侯来了。 南侯自册封后就深居简出,鲜少出门。 今日南歌离到了,南侯也到了,算是给足了图家颜面。 男宾女客分席而坐,她们这里得了消息却也不能去隔壁看情况。 南歌离神色没半点变化。 苏沅正好奇南侯怎么亲自来了时,不远处就听到有人小声说:“听说南侯是与自己的两个弟子一同到的,可南侯在盛京的弟子不是只有钱家公子吗?什么时候有了第二人?” 刚从前头打听来消息的夫人偷偷朝着苏沅这边看了一眼,低声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我听说南侯的弟子除了钱家公子外,还有一人就是林明晰。” “林明晰?!” “你是说新科状元林明晰?” “你小声点儿!没看林少夫人就在那边坐着吗?” 说话的人将声音压了下去,再说什么旁人就听不清了。 苏沅狐疑地皱起了眉,左右看看无人注意,凑到南歌离身边就小声说:“老爷子怎么突然来了?” 重点是林明晰是南侯弟子一事之前从未声张,好好的怎么在这时候说出来了? 难不成是林明晰在朝中受了为难,南侯不得不出来为林明晰造势? 一想到林明晰可能受了委屈,苏沅眼里立马就迸出了一股冷意。 仿佛只要有人敢欺负林明晰,她立马就要去想法子给林明晰出头似的满眼暴躁。 南歌离见状无奈地往苏沅的碗里夹了点儿菜,淡淡地说:“林明晰不是什么好惹的性子,就你觉得他会受委屈。” 自己的事儿不怎么上心。 一提到林明晰就开始急眼。 南歌离一想到好好的姑娘一眨眼心里眼里都只剩下个林明晰,顿时觉得好一阵憋闷。 苏沅无言以对地张了张嘴没说话。 南歌离轻描淡写地说:“老爷子这是给林明晰铺路呢,不用担心。” 苏沅眼珠一转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将碗里的菜塞进嘴里,不知想到什么含糊不清地笑出了声。 南歌离见她乐得欢实,禁不住道:“乐什么呢?” 苏沅低声说:“我之前都没来得及跟您说,之前有人说我和林明晰命格不好来着,具体怎么说的不记得了,大致意思就是我俩这辈子都不怎么样,可我觉得,我和林明晰命还挺好的。” 她遮不住笑地对着南歌离挤了挤眼睛,笑道;“贵人这不是就在眼前么?” 若无南家父女,苏沅和林明晰拼尽全力也能出人头地。 只是情形绝不会比如今轻松自在。 虽说这一切都是起于无心,可苏沅想到还是忍不住乐。 谁会希望自己的运气不好呢? 南歌离没想到她乐的是这个,愣了一瞬就笑出了声。 她抬手轻轻地拍了拍苏沅的头,轻声道:“别听人胡说,你命好着呢。” 南歌离说得笃定。 苏沅笑得直不起腰,转眼碗里又多了南歌离夹的菜。 图家婚宴结束,苏沅和南歌离出来时,正好碰上了在门口的南侯一行。 林明晰和钱奇安并肩站在南侯身后,正在与前来贺喜的安柏侯说话。 南歌离带着苏沅上前问礼。 南侯笑吟吟地对着苏沅说:“沅丫头过来。” 苏沅怔了一瞬赶紧上前。 南侯笑道:“这便是明晰的夫人,苏沅。” “丫头,这是安柏侯,论理你与明晰随我的辈儿叫,应唤一声安爷爷。” 苏沅从善如流地福身,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安爷爷。 安柏侯乐得合不拢嘴,低头在袖子里翻找了半天,发愁道:“爷爷都叫了,按理说见面礼也该给得爽快些,可我今日出门仓促,竟是拿不出个像样的。” “要不这样,丫头你改日来我府上玩儿,爷爷再给你补上可好?” 安柏侯是京中老臣,亦是权贵中首。 想与他攀亲的人无数,能得他应这一声爷爷的人却是极少。 苏沅深知这是南侯的面子,爽朗笑道:“改日登门拜访,作为晚辈也应是我带礼才对,只盼您不嫌弃我的礼带得不妙,那便是我的福气了。” 安柏侯听了哈哈笑出了声。 他拍了拍林明晰的肩膀,笑道:“你这夫人与你性子倒是不同,改日得空了,记得带上你夫人到家里喝茶,我有个小孙女儿,与她年岁相仿,二人想来也是能玩儿到一处的。” 林明晰笑着应是。 安柏侯看了南歌离一眼,感叹道:“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有空了少往外头跑,多带着这丫头去家里看看你伯母,她这些年没少念叨你。” 南歌离含笑点头,说:“这丫头年岁小,性子还很是顽劣,您与伯母到时别嫌她烦才是。” 苏沅莫名就被扣了个顽劣的帽子,一时怔住没能回神。 她看着正在与安柏侯说话,字里行间却都带上自己的南歌离,心里隐隐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微妙。 她怎么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儿? 第511章 左右为难 自图家婚宴后,南歌离很好地践行了自己之前说的话,带着苏沅前前后后出席了不少京中盛宴。 南歌离本就自带引人关注的焦点。 苏沅寸步不离地被她带在身边,亲密姿态引起了不少人的暗自议论。 不少人都在暗暗猜测南歌离如此抬举苏沅的用意。 也有人说南歌离如此行事,是因林明晰成了南侯的关门弟子,看在林明晰的面子才愿意带着苏沅在外走动。 可不管别人怎么说,苏沅跟在她身后转悠了这么一大圈,算是以一种绝对光鲜的方式闻名盛京城,彻底打开了京中官家夫人的圈子,也算是暂时有了一席之地。 临近年尾,盛京城中的各种宴席越发的多。 除了必须参加的宴席外,还有年末时的各种人情往来。 苏沅之前没把这当回事儿,可真在南歌离的指点下上了手,只觉无比艰难。 旁人送上门的礼,有的可收,有的却不能收。 收了的礼要适当看价值回礼,多了是不尊重用银钱打发人,少了是不厚道占别人便宜。 怎么收怎么送,又是一门深不可测的学问。 苏沅白天在外忙,夜里就焦头烂额地学。 学着学着,外边就起了她不知道的传闻。 据说,南侯独女要收干女儿了。 按时下的风俗,收干亲是一件很正式的事儿。 要发主人家的请帖,正式摆席广告来客。 而在拜亲仪式结束之前,主人家一般不会对外说起结的干亲是谁。 故而收到南侯府请帖的人只知道南歌离要收干女儿了,却不知这个幸运儿究竟是谁。 苏沅听冬青说起脸上露出了意外之色。 正好奇那人是谁时,南歌离就来了。 她前几日回了南侯府,今日来时身后却带了一堆浩浩荡荡的人。 每个人的手上还都没空着,不是端着就是捧着的,乍一看也看不清带来了些什么。 苏沅放下手里的东西站了起来,刚叫了声先生。 南歌离就对着身后的一个人说:“快去给她量一量,紧着日子将衣裳做出来。” 绣娘笑吟吟地说是,拿着卷尺上前给苏沅量身。 南歌离看着绣娘记下的数据,眉眼舒展露出了笑。 “果然是比之前高了些。” 苏沅顶着一脸茫然被摆弄着量了身量,又被来来回回地折腾了半晌,这才回过神来说:“先生,我衣裳够穿,用不着做新的。” 闲着没事做那么多衣裳,她得穿到什么时候? 南歌离没理会苏沅的话,选着丫鬟端着的料子淡声说:“别的时候可以不做,这时候总不能亏待了你。” 她纠结地来回看眼前的几匹料子,实在是难以抉择索性大手一挥就说:“这些都按她的身量做出来,到时候试试再定穿哪个。” 一排丫鬟端着料子退了出去,南歌离欲言又止地看了冬青一眼。 冬青立马会意,含笑道:“少夫人您先与先生聊,我去给您拿些点心来。” 冬青带着屋内的春华秋实退了出去。 南歌离走近在苏沅身边坐下,拉起苏沅的手出口就是训斥:“你家里的事儿,为何不告诉我?” 她鲜少对苏沅摆冷脸,话一出口苏沅狠狠一顿,像是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 南歌离见状以为她是还想隐瞒,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冷声道:“你那婆婆怎么回事儿?” “你还不打算说实话?” 苏沅听到这儿,总算是明白南歌离今日为何阵仗如此之大。 前些日子林慧娘不知从哪儿听说了一个偏方,说是吃了能助妇人怀孕,想法子弄了些来,非让苏沅喝。 林明晰不在,林慧娘说得又神神叨叨的,大致意思就是喝了那药就能马上怀上。 苏沅当时着急出门办事儿,见实在是拗不过她索性端起碗就喝了下去。 喝的时候不觉有什么,可喝了苏沅就开始不舒服。 她强撑着把外头的事儿办完,昏昏沉沉地回到家就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了热。 身上也起了密密麻麻的小疹子,大约是那个药中的什么成分致敏的缘故。 苏沅原本没想张扬,可恰巧林明晰回来见着了,当即就动了怒火。 他急匆匆命人请来了大夫,给苏沅开了药让苏沅吃了睡下,扭头就去找了林慧娘。 林明晰对内一贯性情温和,从不对家人发火。 可那日动了真怒,言语争执之下甚至与林慧娘起了激烈争执,两人吵得林传读都拉不开。 最后还是冬青怕事态不好控制,仗着胆子将苏沅叫醒到了,这才将林明晰劝了回来。 可自那日后,林慧娘舍不得怪罪自己的儿子,就将林明晰顶撞的罪过算在了苏沅头上。 对苏沅横不是鼻子竖不是眼的,闹得很是尴尬。 苏沅想到这几日家里古怪的气氛,百感交集。 顿了顿哭笑不得地说:“就这点儿小事儿都传到您耳朵里了?” 南歌离气得不轻,苏沅自己却像个没事儿人似的。 她慢悠悠地说:“我成婚都快一年了,他们着急抱孙子,也实属正常,可以理解。” 用林慧娘的话来说,那就是多数妇人成婚不到三月就可传出好消息,这么长时间了,苏沅的肚子始终没动静,指定就是哪儿出了差错。 她平日里去寺里拜的多是送子观音,一分银子舍不得乱花的她甚至请了一尊菩萨回来,为的就是求菩萨抱有苏沅早早地怀上孩子。 可往往事与愿违,苏沅就是没怀上。 她苦盼不得,不知何时心里就起了怨,认为是苏沅在外跑动得多无所禁忌,这才坏了送子娘娘给的福气。 苏沅不知道的时候,林明晰不知解释过多少回。 可到底是没能解释清楚,一来二去的,也就造成了今日僵局。 见苏沅说得轻描淡写的,南歌离脸都黑了下去。 她生硬道:“你的脾气呢?性子呢?” “她如此胡来,你就这般纵容?难不成真是将自己当成任人拿捏的泥人?” 苏沅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嫁给了林明晰,关上门就是一家人,对外横是本事,对内横算什么好汉?” “再者说,他们平时待我也不错,我总不能为这事儿就坏了跟长辈间的情分。” 只是人心隔了膜,面对林慧娘的冷眼和林传读的旁观,说不心寒是假的。 苏沅停顿了一下,微妙道:“左右我在家中时间不长,大不了往后避着些就是了,总不能让林明晰过分为难。” 林明晰是偏着她的,也一直在试图说服他们。 只是林明晰的偏心在求孙心切的林慧娘和林传读面前,只会成为激化二者之间的矛盾。 近日为了家里这些事儿,林明晰已经很为难了。 苏沅不想让他太难做。 第512章 我要离家出走 南歌离恨铁不成钢地剜了苏沅一眼,冷声道:“我怎么还听说,你那婆婆放了狠话,说是你若是开年之前怀不上,就要给林明晰纳妾?” 不等苏沅说话,她就气得拍了桌子。 “好大的口气!” “借着子孙的功劳才飞黄腾达几日,就起了纳妾添房的心思,这要是再往后,岂不知会如何苛待你?!” 苏沅眼里的光沉了一下,面上却带着笑。 她安抚地说:“哪儿有您说的那么严重?这事儿林明晰也不会听她的,说的也只是一时气话罢了,当不得真的。” “她还敢当真?!” “林家莫不是有什么偌大的权位等着继承,非得逼着你这么快就生孩子!” 看南歌离气得浑身都开始发抖,苏沅赶紧站起来给她倒了茶,苦笑说:“我都不气,您如此动怒作甚?” “芝麻大点儿的小事儿,不值当您为此气坏了身子。” 南歌离抢过茶杯灌了口茶,眉心一皱沉声道:“我记得大夫说过你身子寒凉,不宜喝凉的,这茶都冷了多久了?你身边的人怎么伺候的?来人啊,还不赶紧给你们少夫人换茶!” 南歌离一嗓子喊了出去,门外守着的秋实赶紧低着头进来换茶。 苏沅眼睁睁地看着没吱声。 南歌离挑挑拣拣地在屋子里发了一通火,等气散得差不多了突然就说:“他们就是欺你娘家无人撑腰做主,这才敢如此放肆!” 确实无人做主的苏沅呐呐地啧了啧,无言以对地说不出话。 南歌离横了她一眼,说:“等过几日就好了。” “什么?” “我说,过几日,你就有人做主了。” 南歌离话说了一半走了。 她往日离去时都会跟林家夫妇说一声,客礼周全。 今日怒得过了头,声势浩大地来了,又浩浩荡荡地走。 一点儿知会的意思都没有。 林慧娘心里本就憋着火,又听说了苏沅院子里南歌离闹出来的动静,哪儿会不知这是冲着自己来的? 她气得当晚都没吃饭。 换作平时苏沅或许会去找由头缓和一下气氛。 可今日苏沅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半点动静也无。 林府上空的气压顿时又比之前更低了一些。 林明晰到家后,听人说起了白日里发生的事儿,进屋张嘴就说:“娘那边你不必理会,有什么事儿我会直接跟她说。” “还有,她再给你什么不知名的东西,你不许再吃再喝!” 一想到那日苏沅浑身起疹子的场景,林明晰心口就好一阵发颤。 他余惊未定地冲着苏沅瞪眼:“再敢不听话,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惹了林慧娘,又惹到林明晰。 苏沅什么都没做却成了镜子里的猪八戒。 里外都不像个人。 她头疼地撑着下巴看着黑脸的林明晰,无奈道:“那就这么闹?” “不然还要你继续妥协?” 林明晰冷着脸走到苏沅身边坐下,帮苏沅将散开了些许的衣领整理好,语调虽冷却流露出几分说不出的温柔。 “娘很重要,你也是。” “为了迁就他们你已经足够委屈自己了,还要你如何?” “我若是为了一味地讨娘的欢心不顾你的感受,我又算什么东西?” “怎么敢说自己对得起你?” 苏沅性子不好,也不是能吃哑巴亏的活菩萨。 可在林家夫妇身上,她有意无意间真的让了太多。 林家夫妇不以为然。 可苏沅委屈自己的时候林明晰都看在眼里。 换作旁人对苏沅如此,苏沅早就有了反击。 可对方是林明晰的爹娘,是曾对她很好的人,苏沅心里有怒也真的不太好冷脸。 林明晰握住苏沅冰冷冷的手,轻声说:“此事若是你错了,我定不偏帮,可你没错。” 苏沅幼时被继母害得吃了有毒之物不是她的错。 体寒一时无子,也不是苏沅的意愿。 苏沅从头至尾都是无辜的。 她不该承受这样无由来的迁怒。 也不该受这样的委屈。 苏沅闻言不受控制地红了眼,她掩饰情绪似地扭头避开了林明晰灼人的目光,闷声说:“今日先生惹得娘动了怒,你如此说,那若是来日是我惹得她生气呢?” “为此事,我亦是如此作答,不会有改。” 苏沅噗嗤乐出了声,戏谑道:“这可是你说的?” 林明晰笑着用鼻尖碰了碰苏沅的额头,柔声说:“那是自然。” “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任何人都不该以自己的一腔情愿去责怪他人,娘错了也是如此,谁也不能怪你。” “那若是我真生不了孩子呢?” 苏沅用指尖戳住林明晰的胸口,玩味道:“你还会这么说?” “我为何不可?” 林明晰惩罚似地捏住苏沅的鼻尖,咬牙道:“我百般费心娶你为妻,为的不是传宗接代,也不是为讨父母欢心。” “我中意你,心悦你,这才与你结夫妻。” “苏沅,我在乎的是你。” “所以如果有人让你受了委屈,你想怎么做都可以,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支持你。” 有了林明晰的话,苏沅坠在心口的一块大石轰然落地。 她当时没说什么,可在第二日林慧娘依旧没什么好脸色,甚至林传读话里话外都多了别的意思时,扭头转身就让冬青等人收拾了行李。 冬青收拾得起劲儿,可真看到苏沅让人将箱子一个接着一个的抬出去时,瞳孔却在无声震颤。 她震惊道:“您这是做什么?” 苏沅拍了拍手,淡声道:“我做得还不明显吗?” 冬青茫然咂嘴。 苏沅微微一笑,轻飘飘道:“这家里我待不下去了。” “我要离家出走。” 谁还没点儿脾气了? 平时忍着不吭声,真把她当软柿子捏? 意识到苏沅想做什么,冬青咽了咽口水小声说:“少夫人,您这一走可是说不清了,届时一回来定会闹得更厉害,您……” “闹就闹呗,眼下还闹得少吗?” 苏沅不以为意地一撇嘴,漫不经心地说:“不与长辈争不与长辈吵,我做得还不够好吗?” “惹不起我躲得起,整得像是谁没个不受气的地方住似的?” 说完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苏沅挥手掷地有声地说:“走,搬家!” 苏沅轰轰烈烈地让人搬上东西,搬回了出嫁时南歌离给的宅子里住下了。 下朝归家后的林明晰听闻后,连家门都没入,两手空空地就去找了苏沅。 林慧娘夫妇原本还想着林明晰会去将赌气的苏沅劝回来,可谁知林明晰就跟扔出去的肉包子似的,砸出去就不见回头了! 林家府上闹出的动静不小。 消息传到南侯府,南歌离满意地笑了。 “这才是我看上的丫头。” 在一旁的南侯闻言嘴角微抽,很是唏嘘。 “这性子,与你很是相投啊……” 毕竟南歌离现在看着性子好,想当年也是个甩手就出的人物。 苏沅这般,倒真是能看出几分母女的样儿。 南歌离笑了笑没接话。 南侯摇摇头笑出了声。 “如此也好。” 第513章 神婆的话 苏沅一开始闹腾着要离家出走,林慧娘也没多在意。 毕竟婆媳间起了口角争执的人她见得多了,吵嚷着回娘家的人也不少。 可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苏沅过不了两日就会自己回来。 可最后的事态却远远超乎了她的预想。 苏沅走了不回来就罢了,连林明晰都跟着去了没了影子! 难不成是真的不打算回来了?! 心心念念的儿子见不着,苏沅也找不到。 不到两日林慧娘的嘴角就急得起了燎泡,心里因苏沅没怀上孩子的火也变成了后悔。 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见林传读还在不紧不慢地折腾他手里的凳子,气得走上前就推了他一把。 “都这样了,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着急呢!” “你快说说怎么办啊!” 林传读苦着脸叹了口气,将好不容易修整出个样子的凳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一边,无奈道:“你觉得我能说什么?” “说什么?” 林慧娘瞪眼说:“当然是赶紧想法子将明晰叫回来啊!” “那沅沅呢?” “沅沅就不用回来了?” 林慧娘闻言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气弱道:“明晰回来了,她自然也是要一起回来的,我……” “我又不曾说不让她回来?” 捕捉到林慧娘话中夹杂着的怨气,林传读嗨了一声,摇头道:“你心里既还装着火,那暂时不回来也行,他俩在外头又不是没地方可去,你们都各自冷静些。” “冷静?” “我还要如何冷静?” 林慧娘委屈得不行地红了眼,憋屈得不行地说:“她这么久了肚子还没动静,我特意去找了神婆算了卦,求了赐子的药水来给她喝,我本意是想让她早些怀上孩子,怎么到了她的嘴里就是我寻了不知名的药来害她?” 林传读哎了一声赶紧说:“这话是你儿子说的,跟沅沅可没什么干系,你别胡说。” 那日林明晰为苏沅致敏一事跑来与林慧娘起了争执,林传读全程都在一旁看着呢。 话他记得真真的,的确是林明晰说的。 林慧娘尴尬一顿,咬牙道:“我儿子一向孝顺,若不是他媳妇儿在其中说嘴,他怎会跟我起那样大的争执,说那样伤我心的话?” 她说着说着就觉伤怀不已,一屁股在林传读的旁边坐下就开始抹眼泪。 “明晰都到了这个年岁了,与他同龄的老三都落地跑了,沅沅这里迟迟没动静,我心里急得睡不着。” “那神婆都说了,想尽快怀上孩子,必须得在家里好生养着,这样胎神娘娘来送子时,才不会错过好机缘,我说不让出门不答应,说让喝药也不答应,我横来竖去怎么做都不对,心里不顺畅脸色难看了些她就甩脸子拐着我儿子离家出走!” “吴家太太家的儿子还在他后头成的婚,可人家儿媳妇儿婚后两月就怀上了,眼看马上就要生了,我这日子过来过去还有什么念想……” 看林慧娘伤心得实在难过,林传读不忍地唉了一声,苦笑道:“明晰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沅沅的身子不好,一时没动静是人之常情,你为何就耐不住气呢?” 林慧娘着急咬牙:“我这是沉不住气吗?” “我分明就是怕明晰迟迟无子在官场上受人笑话!” 林传读叹气:“那你心里再急,也不能说那样的话啊?” “你明知道沅沅性子刚硬,他俩感情也深厚,你说让明晰纳妾,这样诛心的话沅沅听了怎会不伤心?” 林慧娘闻言狠狠一顿,面上多了一丝抹不去的尴尬,甚至忘了抹眼泪。 那日一时怒火上了头,她不管不顾地张嘴就说了这样的话。 事后她回想起苏沅当时的神情也暗暗后悔。 可不等她想出怎么跟苏沅道歉,林明晰回来就明火执仗地跟苏沅站在了一队,还少有地跟她吵了起来。 一来二去的,道歉的时机过了。 再没找到开口的机会。 林传读见她面露悔色,啧了一声,叹气道:“你说沅沅不敬你的安排,可在我看来,她已然做得够好了,否则你换个人说那样的话试试?以她的性子,若不是敬着你,让着你,她能善罢甘休?” 苏沅是什么性子,他们都清楚。 正因为此,林传读才会觉得,此事是林慧娘做得过了。 事实上,苏沅能忍到现在才爆发,已经超乎了他的预计。 见林慧娘不说话,林传读慢条斯理地说:“前几日你在怒头上,沅沅心里也憋着火,我不好跟你唱反调,这才没多说,可你仔细想想,你真觉得自己没错?” 林慧娘僵着脸不说话。 林传读唏嘘道:“咱家当年病的病,残的残,内宅不宁,外有不安,沅沅小小年纪到了咱家,一手将顶梁柱撑了起来,没说过半点怨言,对这个家也是尽心尽力,明晰能遇上这么好的姑娘,是咱们的福气,年轻人怎么将日子过下去,那也是他俩的缘法,万事自有定律,你怎么猪油糊了心看不清呢?” 林传读声音不大,说的字字都是实话。 他们一家能有今日,多亏了苏沅的强硬。 可是一想到苏沅迟迟无孕,林慧娘不由自主地又开始着急。 “我知道沅沅好,也知道自己说那样的话是伤了她的心,可我顶多就是好心办坏事儿,至于闹到如今这种地步吗?” 她浑身发抖地指了指大门,咬牙道:“起了点儿口角就闹着出走,生生让咱家成了邻里街坊嘴里的笑话,之前旁人说起都说我有福气,得了个好儿子,现在提起却都是笑话我得个难缠的儿媳妇儿!” “再这么下去,我哪儿还有脸面出门见人!” 林传读发愁地看着执拗的林慧娘,甩手将问题扔回给她,叹息道:“那你说,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林慧娘捏着衣角挣扎了半晌,闷闷地说:“说那样的话是我不对,我跟沅沅道歉,但是为了能尽快怀上孩子,她接下来一定不可再随意出门了。” 像是怕林传读不信自己的话,她一脸认真地强调:“神婆再三说了,必须得在家里好好养着才能有孕,要是错过了这个时期,只怕接下来三五年都不会有好消息!” “所以沅沅一定不能再出门了!” 似是知道自己阻拦不了,她上火地掐了林传读一把,忿忿道:“你记得帮我劝他们,一定不再在外头随意跑了!否则这三五年岂不是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林慧娘口口声声不离神婆,言语间对那个神婆的话推崇至极,显然是深信不疑。 林传读因腿脚不方便,在家中久居不动,对外边的情况也不了解。 看着笃定不已的林慧娘,他的心里不知为何隐隐蹿起一种古怪的微妙。 他盯着林慧娘看了片刻,奇怪道:“你说的这个神婆,你是从什么地方认识的?在哪个庵里普业说法?” 林慧娘愣了一下,下意识道:“是吴家太太介绍给我认识的,怎么了?” “吴家太太?” 林慧娘有心想去接苏沅回来,可她想跟苏沅说的话不见得讨喜。 夫妻二人商量了一番,索性就去林明晰下朝的必经之路上等一等,找到了林明晰再想法子让林明晰将苏沅接回来。 然后再让林慧娘跟苏沅道歉。 第514章 言语无忌,大风吹去 他俩生怕错过了时辰,早早地就到了地方等着。 林明晰远远地看见他们,眉心微皱走了过来。 “爹,娘,你们怎么来了?” 林慧娘红着眼没好气道:“我不来,你就不打算回家了是吗?” 林传读哭笑不得地拦住了想训斥的林慧娘,摇摇头对着林明晰说:“你随我来,我们有事儿跟你说。” 他们走到街边的一个茶水摊子坐下,林慧娘再三张嘴没能出声,为难地看向林传读。 林传读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与沅沅这几日可还好?” 林明晰像是早猜到了他会问什么,闻言想也不想就说:“我挺好的,沅沅不太好。” 林慧娘一听这话,立马就露出了急色:“她怎么了?” 林明晰强撑轻松似地挤出一个笑,黯然道:“她本就身子不好,劳心劳力的地方也多,早就坏了根子,前些日子吃了那劳什子的药惹起了热疹,心里郁结不散,便引起了旧疾。” 像是不愿让他们担心,林明晰故作轻松道:“不过大夫已经来看过了,说是不是什么大事儿,只要好好吃上一段时间的药便能好。” 林传读和林慧娘只知道苏沅离家出走了。 可谁能想苏沅竟还被气病了? 林慧娘这下三分的理变成了一分,一脸悻悻说不出话。 再也没了之前的理直气壮。 林传读又是尴尬又是说不出的心疼,顿了好一会儿才说:“那这旧疾可严重?日后要怎么养着才好?” 林明晰闻言面上晦暗更浓,甚至还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悲怆之意。 他艰难地张了张嘴,哑声说:“她幼时在家里吃了不少苦,小小年纪体内就积了深寒,这病是老根子,受不得寒,禁不起郁气,经年久远也难根治,只能将养着,小心不犯病就是了。” 林明晰是个不说谎的好孩子。 说的话做的事儿,一直都很让人放心。 而他说及苏沅旧疾的凝重,瞬间就将林家夫妇的心唰的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林明晰这表情,难不成真的是病得厉害?! 林慧娘顿时也不敢生苏沅的气了,后悔得不行。 林明晰强忍担心似地笑了一下,说:“沅沅有我照顾,你们就不用担心了,只是这段时间我就不带沅沅回家了,大夫说她这病不能生气,我怕……” 他欲言又止地顿了顿,强颜欢笑道:“你们在家里照顾好自己,我还赶着去给沅沅抓药,就不跟你们说了。” 林明晰站起来要走。 林慧娘急得头上冒了汗,跟着站起来问:“那你们什么时候回家啊?” “等……” “等沅沅的身子稍好些再说吧。” 林慧娘一把拉住了林明晰,着急忙慌地将带来的一个荷包塞到他的手里,谨慎得不行地再三叮嘱,说:“这是我特意找神婆求的送子保平安的符,你回去将这个放在沅沅的枕头底下,有了神明庇佑,她定然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这样的东西林慧娘时不时就会塞一个,林明晰习以为常地将荷包接过来,笑道:“我记住了,你放心就是。” 林慧娘不放心道:“还有就是神婆说过,沅沅一定要少出门才可避灾祸,我瞧她这病说不定就是冲撞了什么起的,你回去以后记得叮嘱她以后少出门,尽量不出门,记住了没?” 林明晰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里的荷包,没答她的话,反而是好奇道:“我记得你之前上香去的都是寺里,寺里多是僧侣,何时有了神婆?” 林慧娘像是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问,愣了愣才说:“我去上香时认识了个吴太太,她跟我说这个神婆在京中很是有名,这便认识了。” 林明晰了然地哦了一声,说:“之前给沅沅吃的药,也是那个神婆给的?” 想到苏沅因为那药生了病,林慧娘尴尬地点头。 “是,吴太太说京中不少成婚求子不得的妇人都是吃了那药就怀了孩子,听说很是灵验的。” 林慧娘说得信誓旦旦,林明晰眼底却多了一抹不可追的玩味。 他将荷包收好,当着林家夫妇的面转身进了不远处的一个药铺,不一会儿就领着两大包药走了出来。 林慧娘见他拎着药走远自责得不行。 林传读幽幽一叹,头疼道:“咱们先回去吧,过几日等沅沅气消些,咱们再去接她。” 林家夫妇逐渐走远,走了的林明晰拎着药又回到了茶水摊子刚刚坐的位置上。 来撤茶碗的摊主见他坐下一脸茫然。 “客官,您可是还要喝茶?” 林明晰神色不变一本正经道:“我刚刚不小心落了个东西,来取了就走。” 摊主善意地笑笑走开了。 林明晰一脸郑重地默默地将刚刚说过的话默念了一遍,末了认真道:“都是胡言当不得真,言语无忌大风吹去,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念叨完了他拎着药站了起来,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对上摊主家小孩儿好奇的目光,迟疑之下又觉好笑。 都说子不言怪力乱神。 他竟也会信这种民间怪谈…… 林明晰慢悠悠地走了。 摊主家的小孩子目睹了一切,好奇得不行地扭头问:“爹,刚刚那位客人嘀嘀咕咕的是在说什么呢?” 摊主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说:“老一辈的人说,人言有灵,不可以乱说话,如果说了违心的话,言语间说了谁不好,那就回到说话的地方,将说过的不好的话重复一遍,认认真真地跟过往神明解释一下,说刚刚的话都当不得真,话里不好的意思就不会成真的了,也不会实现。” 小孩子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笑着拍手:“所以说刚刚那个大哥哥说的都是假话咯?” 摊主好笑地拍了他的脑袋一下,说:“不得瞎说,去玩儿吧。” 小孩子乐呵呵地去玩儿了,新奇满满地跟自己的小伙伴学舌说起了大人的话。 林明晰也拎着药进了门。 苏沅正在书房里盘账,余光瞟见他手里似乎拿了东西,头也不抬地说:“你拎着什么来了?” 林明晰随手将药包放在了桌上,笑道:“药。” 苏沅停笔抬头,眉心狠狠一皱。 “什么药?” “你不舒服?” 林明晰忍着笑摇头,伸长了脖子在苏沅的眉心吧唧亲了一口,说:“不是给我的,是给你的。” “给我?” “对啊,山楂泡水,给你消食调脾胃。” 第515章 好好说话,不然打死 等苏沅将手上的活儿处理完了,林明晰一边帮着她将桌上的账本收好,一边说:“今日爹娘来找我了。” 苏沅起身地动作顿了一下,神色不太自然地说:“说什么了?” 话是这么问,可林明晰不开口,苏沅也大致能猜到说了些什么。 她一副兴趣不大的样子惹得林明晰笑出了声。 林明晰伸手捏了一下苏沅的耳朵,戏谑道:“没说什么有趣的,就不跟你学舌了,不过我突然觉得有个地方不太对劲儿。” 林明晰话音虽柔,可莫名却让人感觉平添了一丝冷意。 苏沅回头看他,不解道:“什么地方不对劲?” 林明晰拉着她到一旁坐下,随手捏了一个带回来的糖渍山楂塞进苏沅的嘴里,看她酸得眉眼发皱的样子好笑道:“娘不知从哪儿结识了一个吴家太太,那个吴家太太给她引荐了一个据说很是有名的神婆。” “之前娘非让你吃的药,就是那个神婆给的。” 苏沅吃了那药出了问题后,林明晰立马就将药渣拿去药铺查验了。 药渣中多是些无用的品相残次的大补之物,而其中让苏沅致敏的,就是其中一味含量不多的朱砂。 朱砂有毒,食多致死。 苏沅一次吃下去的那点儿剂量不至于会造成多大的损害,可按林慧娘的话来说,就是准备要让苏沅吃上好一段时日。 长年累月的将有毒之物吃下去,别说是尽早怀上孩子了,只怕苏沅身子的根本也会受到不可逆转的损害。 为此林明晰才会在跟林慧娘再三解释不清楚的情况下,不得已跟她起了冲突。 只是这事儿林明晰不曾对苏沅说起,故而苏沅听了也没多大反应。 她不以为然地说:“娘很是偏信神鬼偏方一类的东西,前前后后给我的各种符纸护身符堆了一堆,她会信神婆的话并不奇怪。” 林慧娘这人极其的没有主见,耳根子软到令人发指的程度,什么都习惯于寄托于神鬼之论。 在她眼里,人力从于天意。 鬼神之说凌驾于万物之上。 在大多事上,皇上的话估计都没神婆的话好使。 听出苏沅话里不明显的讥诮,林明晰哭笑不得地啧了一声,点头道:“你说的对,娘对鬼神之说的确是信得过了头,不过我总觉得这事儿不光是鬼神的缘故,你帮我办个事儿?” 林明晰很少开口让苏沅干什么。 此言一出苏沅脸上立马就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她玩味道:“干什么?” 瞧出她眼底戏谑,林明晰故作无奈地唉了一声,拉着苏沅的手晃了晃,努力回想着女子撒娇时的场景,软乎乎地说:“我知道娘子有本事,查探消息之道可谓是神通广大,我想让你帮我查一下,那个吴家太太和神婆到底是什么来历,好不好?” 这俩人与林慧娘似乎很是熟稔。 可林明晰竟半点想不起这人是谁。 他想查底细也能查到,只是花费的时间恐是很长。 而他现在着急想将眼前的僵局解除。 借助苏沅的手,会快上很多。 像是怕苏沅不答应,他说完还故作羞涩地对着苏沅眨了眨眼,低声道:“娘子若是将此事办成了,我定任你驱使,以身相报。” 苏沅本是想逗他一下,可谁知这货一张嘴就是个没脸没皮的德行,雷得苏沅连着打了好几个哆嗦都还觉惊悚。 她一脸震惊甩什么似的赶紧甩开林明晰的手,硬邦邦地说:“知道了,给你查。” 林明晰心满意足地勾唇笑了,眉眼间满是舒展开来的眷意。 他轻轻地说:“多谢娘子体恤,我……” “你闭嘴。” 苏沅耳根红了大半,面上却是不可亲近的冷意。 她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住林明晰试图靠近的脑门,咬牙道:“好好说话,不然打死。” 说完为防止林明晰再作妖,苏沅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跑。 林明晰靠在椅子上默了一瞬,低着头轻得听不清地笑出了声。 林明晰头一次求自己办事儿,苏沅自然不会把事情搞砸了。 她当即设法给在行宫造船的天一传了消息。 天一办事效率很高,次日一早就将她想要的消息整合成密信送到了苏沅的手上。 林明晰下朝回来,正好就看到她捏着一张纸不住地皱眉。 桌上不知为何还散落着一堆看起来很是眼熟的荷包符纸之类的东西。 这些东西苏沅之前都保存得很好。 可今日却拆得七零八落的散得满桌都是。 林明晰见状眼底升起一股晦色,走上前问:“这是怎么了?” 苏沅将手里的信递给林明晰,微妙道:“你瞧瞧这个。” 信上将吴家太太的三族家谱都写了个清清楚楚,那个被林慧娘奉若神明的神婆底细,也赫然在列。 看林明晰盯着信纸不吱声,苏沅趴在桌子上若有所思地说:“若是消息不错,那神婆本就是吴家太太的亲戚,刚入京不到半年,就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压根就不是娘所说的那般厉害,吴家本是经商之家,在京中不算出挑,只能算是小富之家,这两人若是因亲戚之故结合在一起弄虚作假骗人倒是也说得通,只是……” 苏沅意味不明地顿了顿,幽幽道:“京中豪富之家无数,怎么就看上了咱家?” 苏沅手里有些资产,只是到底有多少,除了她本人林明晰都不清楚。 林家夫妇更是无从知晓。 在外人眼里,林家顶多算是个京中新贵,家底薄得不可多看。 稍有底蕴些的人家,都不带抬头多看林家一眼。 这样的林家按理说不起眼,也不至于会招惹骗子上门。 除了…… 苏沅目光幽幽地看向面露凝色的林明晰,要笑不笑地说:“我思前想后,怎么觉得此番我是受了你的牵连?” 林明晰不知想到什么捏着信纸的指尖微微一僵,苏沅见状冷笑出声。 “天一都跟我说了,我那日吃的药里有能少量朱砂,偶尔吃了少许不见得会死,但是吃多了就算是侥幸不死,也会落得个终身卧床养病的下场。” “娘那日张嘴就说要让我一日三顿,次次不落地连着吃上三月,三个月吃下去那么些好东西,我不死也只能变成个废物,届时别说是怀孕产子,只怕是连坐起来说话都得费劲儿喘气,这哪儿是想让我早些怀孕?分明是巴不得我别活了赶紧死!” 而苏沅跟吴家素无往来,也不可能结仇。 唯一说得通的解释,就是她受了旁人的牵连。 苏沅气得黑着脸咬牙:“吴家有个刚满十五的娇俏女儿,尚未婚配,你说,吴太太费心如此设计,是不是想给自己招一个良家贵婿?” “林明晰,你可能被人看上了,你知道吗?” 苏沅的猜测看似天马行空,可实际上却是唯一能说得通的解释。 林慧娘入京后很少外出走动,在京郊寺庙中偶然结识了吴家太太后,最近两月外出次数才多些。 两家夫人相伴外出上香求佛,这本不是什么出奇的事儿。 可问题在于,天一送来的信中提及,吴家太太在京中定局几十年,鲜少外出礼佛。 在与林慧娘相识后才一月三次不落的相伴而去。 刨除这两人相见恨晚的可能,能让人信服的理由就是吴家太太有算于林慧娘,想从林慧娘的身上得到什么。 天一的消息送来后,苏沅心里咯噔一响,立马就找人检查了一番林慧娘最近给自己送来的符纸荷包之类的东西。 这些东西林慧娘往日经常从各处求了带回来。 苏沅想着一张纸一个荷包也算不得什么,为不让她失望,多会放在身边显眼的地方。 而她刚刚请来的人仔细将每个密封的荷包打开查了一番,发现荷包夹层中大多都掺杂着对人体有害之物。 这些毒物一时不显害处,可若是苏沅长年累月地放在枕头底下,随身带着,对她的害处是显于无形的。 时间长了苏沅的身子就会越来越弱,一着不慎就会有性命之危。 也就是说,苏沅在不知情的时候,差点就被人害了小命! 第516章 绝不让你受委屈 饶是苏沅自认对林慧娘耐心至极性子好,骤然得知此事又惊又怒的简直不知说什么好。 林慧娘若是存心害她,苏沅二话不说就得拿着眼前这些证据上门去找说法。 可让苏沅憋屈之处在于林慧娘本身是无意的。 她虽是眼巴巴地将这些个带毒的东西亲手送到了苏沅身边,可苏沅敢说,她估计连这里头装着的是什么都不清楚。 林慧娘就是稀里糊涂地被人当做了害人的枪。 见林明晰沉着脸不说话,苏沅气得冷笑出声。 若不是这次机缘巧合闹得大了苏沅离家出走,她怎会想到去查这些东西? 苏沅抓起一个荷包砸到了地上,冷声道:“来查荷包的大夫说了,这东西本身毒性不大,我就算是中了毒,轻易也绝不会被人查出来,就算是宫里的太医来了,也只会说是我身子差,也就是说,我被害死了都不知道为什么,死了也是个糊涂鬼!” “休得胡言!” 林明晰瞪了口不择言的苏沅一眼,沉声道:“你好好的,不会有任何事儿。” “我也绝不会让你有事儿。” 林明晰将手中捏出了褶皱的信纸放在桌上,抬手重重地揉了苏沅的头一把,低下头看着苏沅怒得发红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此事我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我说过,此生绝不让你受委屈,说到做到。” 苏沅双目通红地咬着唇不言语。 林明晰垂眸遮住眼底冷色,轻声说:“听我的,我会处理好的。” 暂时安抚好了苏沅,林明晰转身就进了宫。 皇上得知他是想请宫中太医出诊,眉梢无声上扬。 “你家中谁不适?” 林明晰苦笑道:“内子不适,数番请医问药都效果不佳,微臣实在揪心,斗胆请皇上赐御医前往一诊。” 苏沅平时生龙活虎得能蹦跶,听闻她病到都要请太医了,皇上眼里也没了玩笑之意。 皇上亲自点了两个擅不同症候的太医跟随林明晰回府。 与此同时,得了林明晰授意的冬青也一脸愁色地回了一趟林家。 冬青是苏沅身边的亲近之人,素日行事稳重。 可今日见着了林慧娘,非但没按规矩问安,甚至还满脸不悦地转身就走。 林慧娘本就被林明晰昨日的话说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见她这神色顿时就慌了神。 她三步并做两步地上前拦住了冬青,焦急道:“冬青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沅沅呢?沅沅什么时候回来?” “她的身子可好些了?” 冬青知道了苏沅为何动怒,心里很是生愤。 对林慧娘本来是不想给好脸的。 可目光触及林慧娘急得发红的瞳孔,心底无声一叹,愁眉道:“我回来帮少夫人取些东西。” “少夫人身子不好,一时半会儿估计不回来。” 林慧娘闻言心咣当一下跌入了深谷之底,她压着紧张颤声问:“听你这么说,沅沅似乎病得很严重?可请大夫瞧过了?” 冬青面上愁色更浓,红着眼眶低声说:“少夫人身子本就不好,往日里也只是强撑着不说,这次心中郁结动了肝火,又被有毒之物侵蚀,自是不好。” 她抬手擦了擦似乎带泪的眼角,生硬道:“对了,我此番回来,除了取少夫人身边的的常用之物外,还想问您要一件东西。” “要什么?” “您从外头给少夫人拿回来的药,家中可还有剩下的?” 这事儿就是为那药而起的,林慧娘听冬青提起满脸的悔恨交加。 可不等她说什么,冬青就冷冷道:“少夫人有中毒之象,太医说是身边常用之物含毒所致,少夫人近日吃用之物都要拿去给太医查验,您还是尽快找来给我带回去吧。” 听到中毒两个字从冬青嘴里出口的瞬间,林慧娘吓得一哆嗦险些直接跌倒在地。 神婆说苏沅致敏是因违背胎神娘娘的旨意,执意外出被胎神娘娘所惩的缘故。 她一心以为神婆说的是真的,也不觉有什么大碍。 好好的,怎么还中毒了?! 林慧娘震惊之下几欲跌倒。 不远处听完了全程的林传读被人扶着,吃力地上前将摇摇欲倒的林慧娘扶稳,着急问:“中毒?太医可说了具体是怎么回事儿?好好的,沅沅怎么会中毒?” 冬青讳莫如深地摇摇头,只是说:“您赶紧将药找出来给我带回去吧,太医还等着呢。” 似是不忍见他们夫妇如此焦急,冬青叹道:“少夫人此时本不是很想见您二位,可若是您不信我所说,不如与我一同前往,将那药交给太医瞧瞧,看究竟是何缘故。” 林家夫妇本就心急如焚坐不住,闻言半点不敢耽搁地去拿了剩下的药。 林传读想得深些,除了药还将林慧娘昨日从神婆那里拿来的一尊神像随身带上。 冬青带着他俩到了苏沅所在之处,刚到门口不等进屋,就听到里头的太医凝重地说:“这荷包中确实掺杂了有毒之物,一时看不出损害,可若常年使用,定会出岔子。” “您此次突觉不适,想来也是这些东西的缘故。” 林家夫妇脚步生生一顿不敢再进。 随即屋内就响起了苏沅略带虚弱的声音:“那请问太医,这毒若是伴我身久了,恶果是何?” 太医轻轻一叹,沉声道:“此毒对男子损害可忽略不计,可对体寒的女子而言,却是致命的,轻则终身不孕,重则损及根本,短于寿命。” 似是怕苏沅担心,他说完又解释道:“不过万幸的是您发现得早,微末影响不必紧张,服几幅药将体内余毒祛了即可。” 苏沅沉默着没答言。 林明晰故作轻松地连着说了好几声多谢。 冬青看着僵立不动的林家夫妇,眼底眸光微闪,上前道:“大人,少夫人,我将药拿来了。” 林明晰着急道:“快拿来给太医瞧瞧!” 冬青拿着药迈步而进。 林慧娘和林传读对视一眼,强压心底惶恐走了进去。 苏沅一脸煞白地躺在床上,见他们来了,张了张嘴似是想叫人,可话不成音迟疑一瞬,索性就面无表情地转身背了过去。 林慧娘见了心急地攥紧了袖子,不等开口,太医就将冬青带来的药打开细细查看。 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药包之上。 两个太医查验半晌,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捏着一个很小的颗粒说:“这药中的毒与荷包中的不同,但吃下去对少夫人的身子也是有害无益。” 他将药包合上,不解道:“这药和荷包究竟是从何处而来?” “这两物看似无关联,可少夫人要真是吃多了用多了,害处无限啊……” 苏沅闻言脊背似是抖了一下。 林明晰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声调冷得惊人。 “按您所说,是有人蓄意害我夫人性命?” 太医迟疑了一下谨慎点头,不太确定地说:“依目前这几物来看,的确是如此。” 他还想说什么,头脑中早就一片空白的林传读颤抖着手将随身带来的神像递了上前,颤声说:“您再瞧瞧这个。” 太医看着神像不解挑眉。 林传读深深吸了一口气沙哑道:“这东西,与那药都是从同一人手里得来的,劳您多看一眼,看看……” “看这东西是不是也有毒?” 第517章 我怎会存心害她? 林传读的话音落地,瞬间让室内的空气凝滞了一瞬。 两个太医同时皱眉看向他手中的神像。 面色带凝。 林慧娘早已因刚刚听到的一切慌了神,哆哆嗦嗦地说:“对……” “这个神像跟那些荷包符纸,都是同一个人给我的,我……” “我不知道这个有毒,沅沅我……” “娘,等太医瞧过再说吧。” 林明晰打断了林慧娘的话,对着太医歉意道:“请二位帮忙看看吧。” 太医对视一眼轻轻点头,从林传读的手里将神像拿了过来,放在手上端详片刻后,沉声说:“拿一个锤子过来。” 冬青赶紧去外头找了一个小锤子进来。 太医将神像放到地上,拿着小锤子掂量了一下,突然用力将陶制的神像敲碎。 神像碎裂的瞬间林慧娘不可抑制地发出了一声惊呼。 林传读扶住了她皱眉不言,死死地盯着地上的碎片。 按理说神像内部理应是空的。 可神像碎裂后,除了陶片外,地上还散了一些不知名的黑色粉末。 看着就很是不详。 林慧娘哆嗦着不敢言语。 林传读心急道:“太医,这东西可是有害?” 太医用手帕包着手小心翼翼地捻起些许凑到鼻尖闻了闻,两人低语几句,起身问:“这神像,可是家中新得之物?” 林传读点了点头,紧声道:“家里原本是没有这东西的,前几日沅沅吃了药不舒服,她娘担心是不是冲撞了什么,这才去请了回来。” “那这神像,原本是打算置放于家中何种?” 这东西是林慧娘一手捧回来的。 林传读不知细节,闻言立马就望向了林慧娘。 林慧娘被众人的目光看得心里打鼓,忍着忐忑说:“神婆说,想让神像起庇护之效,就必须将神像安放在贴身之处,给我时特意交代了,要放在沅沅和明晰住的卧房内,最好是靠近床的地方。” 太医闻言露出了然的神色,点头道:“若是如此,那我们所猜便是不错。” “您的意思是?” 太医轻轻一叹,解释道:“这神像中的东西本身是无毒的,常人接触并无不适,可这粉末与少夫人所服的药中有相克之物,二者长期先撞,时间长了,就会将少夫人服药后体内积聚的毒素勾动,引发诸多症候,久致毒发。” 他将冬青拿来的药和神像中的粉末放在一起,看了片刻才说:“少夫人要是按先前所说那般日日服药,又有这东西在床边日日熏染,少则两月,多则半年,身子就会被彻底毁根子,再难治愈。” “而这毒进体日长,形式巧妙,常人难以察觉,纵是毒发不适时,也只会以为是受了风寒所致,轻易不会想到是中毒。” 太医说完尴尬地顿了顿,微妙道:“此法极为恶毒,也很是阴损,少夫人就算侥幸不曾被害了性命,也会因此再难孕育,林大人和少夫人日后还是需多小心留意,毕竟……” “这连环设计一圈一环,环环相扣一节不落,皆是冲着少夫人而来,不可大意。” 太医话说至此,意思已经很明了。 这并非巧合。 而是蓄意。 幕后之人的真正目的,就是苏沅。 太医说完该说的,做完该做的,就主动提出了告辞。 毕竟这显然是林家内部的私事儿。 他们只要将知道的说出来,该提醒的提醒到位,剩下要怎么处理,那就是林家人自己的事儿了。 他们作为外人在此也是不好。 太医的话显然给林明晰带来了很大的冲击。 一贯带笑的脸上满是冰霜遍布,出口的话也暗含着点点寒意。 他认真地对着两个太医拱手致谢,做了个请的姿势,说:“今日多谢二位,改日得空定摆酒相宴而谢。” 两个太医摆手笑着说不必。 林明晰亲自将人送到了门口。 到了林家夫妇看不到之处,其中一个太医擦了擦脸上的汗,苦笑道:“刚刚我等所言,虽有夸大其实之嫌,可那毒物的危害不可小觑,大人与夫人还是需谨慎些。” 林明晰感激一笑,轻声道:“多谢相告,我定会仔细。” “今日之事,多谢二位鼎力相助。” 太医笑笑说:“林大人客气了。” 把两位太医送走,林明晰转道回去,看到的就是林慧娘和林传读在卧房门口急得原地转圈的场景。 太医走后,苏沅就说自己不舒服想睡。 冬青客客气气地将他们二人从屋内请了出来。 他们想知道苏沅的情况,又不敢多言,只能是压着心里焦灼在这里等。 林明晰见状眉梢微不可察地向上扬起,面上冷意却半点不散。 他生怕林慧娘他们不把这次的事儿当回事儿,特特叮嘱了太医将事态往严重了说,夸大其词也可。 太医深谙此道精髓,一言说十分,一寸夸数倍。 果然将林慧娘和林传读吓得不轻。 见他来了,林传读赶紧道:“明晰,沅沅她……” “爹。” 林明晰强掩苦涩似地低了低头,声调沉得生冷。 “那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到底是谁,处心积虑害我妻子?” 苏沅病倒在床。 太医的话犹在耳畔。 再对上林明晰强压怒火的目光,林慧娘顾不得措辞一二,忍着惊惧颠三倒四地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一遍。 她说完再难抑制心底惊恐,忍着哭腔说:“我真的不知道那东西是有害的,我真不是故意要害沅沅的……要是……” “要是知道那东西对沅沅不好,我如论如何都是不会拿给沅沅用的啊!” “我……你……我把沅沅当女儿看,我怎会害她呢……” 林慧娘说着捂着脸痛哭出声,崩溃似地跌到地上颤抖道:“我只是想让沅沅快些怀上孩子,我哪儿舍得害她……” “我怎么可能会存心害她……” 林明晰压制情绪似地闭了闭眼,苦笑道:“可是你的固执,已经害了她了。” 林慧娘绝望之下说不出话。 林传读顾不得安抚她,想到太医说的话气得脸发紫牙齿咬得嘎嘎响。 他铁青着脸咬牙说:“这东西是那神婆给的,那姓吴的定知道来历,我这就去找她们算账!” 林慧娘狠狠一拍地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恶狠狠道:“对,你说的对,这东西是神婆给我的,一定是她想害我沅沅,我得去找她要个说法,我这就去……” 林明晰上前一步将情绪失控的二人拦住,无奈道:“无凭无据的,你们去了怎么要说法?” “你们去了,人家就能承认吗?” 第518章 这事儿没完 林传读和林慧娘哑然一顿,满眼皆是无措。 林明晰微不可闻地发出一声叹息,轻声道:“此事我另有定论,你们先回去吧。” 林慧娘悔恨不已地扭头看了身后紧闭的房门一眼,苦声道:“那沅沅……” “沅沅我自会照顾,她现下大约也不想见人,就让她自己先静养一段时日也好。” 似是不忍林慧娘和林传读的焦心,林明晰叹气说:“有什么事儿,我会跟你们说的。” “但有一点你们记住了,回去后不可对任何人说起今日之事,就在家中好好休息,其余的事儿我都会处理好。” 林传读听了愤怒之下又是不解。 他迟疑道:“你是说,不说?” “对,你们就跟往常一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 “可是……” 林传读可是了半晌,对上林明晰笃定的目光,剩下的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慧娘语序混乱显然还想说什么。 林传读却摁住了她。 他哑声说:“咱俩已经给孩子们添了无数麻烦了,不应再添乱,回去吧。” 林慧娘闻言狠狠一怔,失魂落魄地看了苏沅的方向一眼,咬着唇重重点头。 “你说的对,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沅沅也不会……” 林慧娘泣不成声地抬手抹了一把脸,说了几句让林明晰照顾好苏沅,得到了林明晰的保证后,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远。 而此时理应在床上躺着的苏沅不知什么时候爬了起来,扒拉着窗户缝偷偷地往外看。 见林明晰将人送出去,她心情复杂地呼出一口气,用手给自己扇了扇风,头疼道:“可算是送走了……” 林慧娘再在门口这么哭下去,苏沅都快不知道怎么办了。 冬青见状哭笑不得地说:“您可是心软了?” 苏沅面色僵了一下,走过来坐下接过冬青倒的茶抿了一口,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时候心软不是好事儿。” 她用手指摩挲着茶杯边缘,漫不经心地说:“心中有信仰本是好事儿,作为晚辈不该过多干涉,可他们过分迷信鬼神之说,甚至盲目地将所有的一切都寄托于虚无缥缈的鬼神之上,就算不得是好事儿了。” 当信仰凌驾一切成为了生活的全部。 原本单纯的信仰就很有可能会成为致命的弱点,也会被有心之人构陷。 林慧娘身上,最大的弱点便是此。 最让苏沅无奈的一处,也是这个。 苏沅幽幽轻叹,低声说:“这次被人抓住了空子下了黑手,要是不狠狠地受上一回惊吓,长一回记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了下次,所以……” 她说着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戏谑道:“机会难得,让他们吃一回亏也是好事儿。” 故而在意识到这是一场阴谋后,苏沅和林明晰商量了一番,就想出了这么个法子。 先将危害放大,把人吓住。 然后再想法子将背后下手害人的人揪出来。 这样既能把问题解决,又能不争不吵地让林家夫妇长记性,日后不再盲目。 一举两得。 冬青闻言哭笑不得地看了苏沅一眼,无奈道:“这次若不是大人谨慎,吃亏的可就是您了,我这时想起都是好一阵后怕,您怎就轻描淡写的,像是说别人似的?” 苏沅趴在桌上百感交集地笑了一声,苦笑道:“不然能怎么办呢?” “他俩不同旁人,我身为晚辈,又有林明晰夹在中间,重话说不得,半点碰不得,直来直往行不通,就只能用这种钝刀子磨肉的法子,不管怎么说,只盼着最后能起效就行。” 话是这么说,可苏沅还是一脸明显的不痛快。 这事儿办得很是不符她往日作风。 苏沅虽是没受害,可心里还是憋着火。 冬青知道她憋屈,想了想轻声问:“那您后续打算怎么处理?” “想法子报官?” 苏沅冷笑。 “报官?” “那岂不是便宜了她。” 她端起茶杯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冷声道:“敢背后做小人,就要做好当不了人的准备。” “家里我撒不得野只能憋着火就罢了。” “在外头,想做什么,全凭我意。” “这事儿没完。” 林明晰将林家夫妇送走,回到卧房时,却被冬青一本正经地拦住了门外。 似是看出了他的纳罕,冬青微微一笑,淡声道:“大人,少夫人说她心里不痛快,暂时不想见您。” 苏沅现在一看到林明晰,就会想到那个不知什么时候惦记上了林明晰的吴家小姐,那种感觉就像被人撬开嘴塞进去了一桌子隔夜饭似的膈应得恶心。 林明晰……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苦笑道:“那她可说了什么时候见我?” 冬青笑得无辜且正直,忍着笑摇头说:“这少夫人没说,我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 “少夫人什么时候将心口的郁气出了,自然也就愿意见您了。” 林明晰轻轻地叹了口气,笑道:“那我这就去想法子给她出气。” 冬青目送着林明晰走远,转身进屋就好笑地说:“大人此番,真真是无辜了。” 林明晰什么都不知道,可眼下什么又都好似与他相关。 苏沅可以恼怒不理会林家夫妇。 他却不能。 苏沅闻言尴尬地顿了一下,没好气道:“你到底偏向谁?” 冬青乐不可支地勾起了唇,赶紧顺毛说:“我自是偏向您的,您说什么我便听什么。” 苏沅满意一笑,对着她招了招手。 “你过来些。” 冬青会意凑过去,苏沅在她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话,冬青眼里闪过一丝讶然,低声道:“您这是要让那吴家小姐身败名裂啊……” 苏沅无声勾唇一呵,似笑非笑地说:“她先惦记我男人,我阴狠些怎么了?” “若只是寻常少女心动,便是圣人来了也多说不得,可这年少悸动之下遍布阴暗心思,甚至还起了害命的打算,这见不得光的心思就再也容不得了,怪不得我恶毒。” 她缓缓闭眼,慢悠悠道:“不光是她,牵连进这件事的人,一个都别想跑。” 第519章 阴暗打算 苏沅对吴家起了打算后,当天下午就设法将天一叫了过来。 天一听完她的话,脸上全是狭促的打趣。 苏沅轻易不动怒,可真来了火,那后果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挡得住的。 见他半天不吭声,苏沅不满挑眉:“怎么,不行?” 天一赶紧摆手,忍俊不禁地连连点头。 “怎会不行?” 他努力控制住上扬的嘴角,一本正经地说:“不过都说人言有灵,不可胡言,您这动不动就说自己病得不行了,是不是稍微有点儿不太避讳?” 苏沅面无表情地啧了一声,呵呵道:“有人倒是避讳,可避讳来避讳去,毛病全避讳到了自己身上,百无禁忌知道吗?” 天一憋着笑,忙不迭地点头说是。 苏沅慢条斯理地将桌上的东西整理好,然后才说:“吴家盘算着要么让我直接病死,要么让我长久无子,这样就会给了她们怂恿林家给林明晰另娶或是纳妾的机会,我眼下病了,正合乎吴家盘算,也正好能让狐狸露出马脚。”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才能找准时机一把斩断。 如此恶心的人家,苏沅可不想留太久。 天一想到自己查到的吴家太太与林慧娘说的那些话,很是赞同地点头。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对付这样的人家,确实该如此。” “您放心,这事儿我一定给您办好了。” 苏沅听了这才满意了些。 见她心情不错,天一见缝插针地说:“对了,行宫那边近日进展不顺,您什么时候抽空去看看?” 苏沅闻言不解地啧了一声,说:“进展不顺找我干嘛?我又不懂,去问卓安啊!” 天一难掩尴尬地嘿了一声,搓着手说:“卓安倒是想出了法子,只是手里无银兜里没米,空有法子也难推进,您……” “合着是来找我要银子?” 苏沅无言以对地看着理不直气也壮的天一,很是心累。 “给你的银子都花光了?这么快?” 前前后后苏沅掏了不少,她原本还想着起码能花上一段时日。 这才多久就见底了? 她就是挣得快,也没这个造作的速度快啊! 对上苏沅暗含怨气的目光,天一无奈的双手一摊,叹气道:“不光是您给的花光了,我还赔进去不少呢……” 再不找苏沅要,天一靠着经营花楼贩卖消息得来的那点儿家底,马上就要赔个精光了…… 苏沅和天一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半晌,最终以认输告终。 毕竟天一这人又穷又不要脸。 跟他比脸皮厚度,苏沅还是差了些道行。 苏沅头大地摁着脑袋暴躁摆手:“知道了知道了,回头就想法子给你送过去。” 天一心满意足地嘿嘿一笑,利索道:“您放心,我这就给您办事儿去!” 天一走后不到一个时辰,外头就起了一则不大不小的谣传。 听说,状元郎的夫人无故病重,似是不太好了。 不久前为避开端阳郡主的婚事,苏沅对外就称过一回病。 前后没隔了多久,眼下又病了,外人听了后下意识的就会感慨一句,这林家少夫人的身子实在是太差了些。 旁人听闻后多是唏嘘一两句就完了。 毕竟事不关己,过耳不记。 可这消息传到吴家人的耳朵里,就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吴家太太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人,迟疑道:“你说的是真的?” “林家少夫人真的病得厉害?” 那人重重一点头,绘声绘色地学着外边的样子说了一通,而后道:“林大人今日还急匆匆地进宫请了太医前来,据说两个太医走时神色很是凝重,情况定然是不好啊!” 听闻林明晰对苏沅尽心不已,吴太太旁边的一个粉衣姑娘恼怒地咬住了唇。 “娘,这……” “雨燕。” 吴太太警告似地叫了一声,吴雨燕不甘地搓了搓手里的帕子没答言。 等屋里的人走出去了,吴雨燕立马着急道:“那个叫苏沅的是不是真的要死了?姑婆给的东西真就那般厉害?这才多久啊,她……” “住嘴!” 吴太太面色不佳地打断了她的话,愤道:“说了多少次了,这事儿不可再提,被人知道后果不堪设想,你怎就记不住?早知道当时就不该让你知道。” 吴雨燕悻悻地抓紧了帕子不敢言语。 吴太太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说:“这事儿你记住了,不可心急,就算是苏沅真的死了,这一两年你也不会是嫁入林家。” “为什么?” 吴雨燕急切不已地站了起来,红着眼道:“娘你之前分明不是这么说的!” “胡闹!” 吴太太打断了吴雨燕的抱怨,把人摁坐下才低声说:“林明晰若是刚丧妻,他怎会立马娶你?糊涂东西!” 丧妻虽说不必恪守规矩守节,可若是过早另娶,也会招惹非议。 林明晰是为官之人,绝不会做这种让自己陷入言语漩涡的蠢事儿。 吴太太顿了顿轻声道:“你以为我为什么想方设法地跟林慧娘那个农妇打好交道?” “只要咱家跟她家的关系处好了,两家常来常往的,有的是机会带着你进林家做客,届时一来二去的,你与林明晰先混了个脸熟,来日另娶,我也有法子让林慧娘点头让林明晰娶你,你怕什么?” “再者说,你年纪还小,等上一两年也正是好时候,不必着急。” 吴雨燕心知她说的在理,只能逼着自己将心里的急切压了下去。 吴太太见她一脸不甘,忍不住含笑长叹。 “真是上辈子的冤家,你就那么中意林明晰?” 提及少女心事,吴雨燕瞬间染红了脸。 她捏着帕子小声说:“那是自然,那样丰神俊朗之人,谁会不喜?” 吴太太闻言满意一笑,点头道:“你说的对,那样好的人才,谁会不喜欢?” “所以不光是你中意他,我和你爹爹也很是中意这个女婿。” 吴家稍有家底,可那点儿家底在豪富无数的盛京城中什么也算不上。 他们不是没想过设法将吴雨燕嫁给官身之人,可入了官场的,总会想着攀上求荣。 稍有些底蕴的人家,谁也不愿沾染吴家这身不起眼的铜臭味。 就算是要娶,人家也愿意娶更豪富之家的女儿,谁也看不上吴雨燕这只小麻雀。 可林明晰不同。 吴太太靠在椅子上笑着说:“林明晰出身贫寒,却又前程无量,凑巧还有一对糊涂爹娘,可惜就是早早地定了婚事,不然咱们也不必出此下策。” “咱们吴家有富贵,却少了些官家底蕴,只要他的原配死了,借此将你嫁入林家,当上官家夫人,吴家也算是有了出头的指望,往后等你弟弟大了,也能沾你的光,博个好前程。” 为此,得知吴雨燕的心思后,吴家夫妇非但不觉生气,甚至还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 他们暗地里商议了一番,最终决定冒险设下这么一盘大棋。 只要计划成功,吴家就可借助林明晰的光,步步往上。 林明晰有那么一对蠢货爹娘在前做障碍,绝不会察觉到幕后尚有黑手。 目前的一切,都很是符合她起初的预想,顺利得甚至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吴太太眯着眼想着往后的好越发满意,拍了拍吴雨燕的手,说:“罢了,你好生在家里待着,我去找你姑婆问问情况,要真是她给的东西起了效,咱们娘俩就找机会去看看林慧娘,眼下这时节,正是表热心的好时候呢,不可错过。” 第520章 宰相门前七品官 吴太太虽是去打探情况的,却也没忘了做好表面工作,特特带上了一些补身子的东西上了门。 有客来访,按理说不该拒之门外。 可林慧娘得知门外的人是谁,软得烂泥似的性子也难得地露出了怒相。 她双手发颤地抓起了桌上的茶壶,气势汹汹地咬牙:“她还敢来?” “我这就去砸烂她的脑袋!” 一向性温的林传读也是一脸遮掩不住的愤怒,在屋子里来回转圈像是在找趁手的工具。 留守林家的来福一见他俩这阵仗,脑袋立马就大了一圈。 按苏沅和林明晰的意思,就是这事儿暂时不要张扬。 得从长计议。 要是让他俩这么杀气腾腾地冲出去砸了人脑袋,那就什么都不用说了。 全盘砸了。 来福哭笑不得地把人拦住,赶在林慧娘失态之前说:“老爷夫人先不急,大人和少夫人说了此事另有定论,暂不可声张,您这么冲出去,岂不是坏了大人和少夫人的计划?” 林慧娘不甘地攥紧手里的茶壶,愤怒道:“难不成就这么看着?” “起心害了我家的人,还敢光明正大地上门来找晦气,就不能教训教训她了?” 林传读阴沉着脸不吭声,可手里拎着个结实的小凳子怎么都不肯放下。 显然与林慧娘是一个想法。 来福无奈道:“教训也可,只是您二位别忘了大人事先的叮嘱,这事儿大人心里有数呢。” 似是怕他俩冲动坏事儿,来福不放心道:“您若是实在来气,不如就先不见,找人将她打发了也可。” 林慧娘闻言想也不想就说:“不行。” “都送上门来了,怎么都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她捏着茶壶想了想,说:“把人叫进来。” 不等来福回话,她扭头就对着林传读说:“你去烧一壶滚滚的水来,一定要烫烫的,然后将之前沅沅说发霉了的那个茶叶沫子拿出来泡上。” 林传读愣了一下忙不迭地点头。 林慧娘不放心地强调:“那茶沅沅原本是要扔的,你放的时候记得别心疼,有多少放多少。” 林传读重重地应了一声赶紧蹦着去了。 来福正两眼抓瞎抓不到头脑时,就见林慧娘将手里的茶壶放下,左右看了一眼屋子里的摆设,说:“你别愣着,赶紧找几个人来帮忙,将后头库房里放着的那些金银器物都拿出来,全都摆上!” 来福??? 他迟疑道:“您的意思是?” 林慧娘狠狠地哼了一声,咬着牙根说:“她不是说羡慕我生了个好儿子,有个好儿媳妇儿吗?” “我今日就是要让她睁大眼仔细瞧瞧,我儿子儿媳多有出息!” “最好是红瞎她的狗眼!” 林慧娘的脑回路很是清奇,可也不得不说的确有几分剑走偏锋的意思。 来福想了想觉得还挺占理,扯了扯嘴角就去帮忙张罗了。 林家底蕴不深是事实。 可林明晰得圣宠,苏沅能赚钱。 家里能显摆的器物其实不少。 有很多甚至都是从宫中赏出来的御赐之物,在外头花多少银子都买不到的那种。 来福存着坏心,仗着自己眼尖识货,挑出来的都是难得的宝贝。 齐刷刷地全都摆在了会客的花厅里,将原本简朴的花厅摆得瞬间富丽了不少。 这里装点好了,林慧娘赶紧催促:“你快去把人叫进来。” 来福憋着笑露出了正经之色去请人了。 吴太太等了半天才得进门,心中有几分怨,面上却半分不显。 她做样子似的对着来福行礼致谢。 来福绷着一张看不出喜怒的脸直挺挺地受了她的全礼,起身时吴太太的脸色就不是那么好看了。 不论身份高低,上了门的就是客人。 来福是下人,于情于理都不该受客人的礼数。 可来福半点不避,甚至没如吴太太所想那般将人扶起,受得甚至还有点儿理所应当的意思。 这简直就是火辣辣的一巴掌直接甩到了吴太太的脸上。 声声回响的带着疼。 许是瞧出吴太太面色不佳,来福不屑地冷呵一声,讥诮道:“宰相门前仆,出门七品官,这点儿浅显易懂的道理,您该不会不懂吧?” 不待她答言,来福就自顾自地说:“小的虽是没本事,可咱家大人前程无量,小人有幸在大人门下做差,自然也比旁人多几分没有的体面,招待不周之处,您多担待。” 吴太太一言未发,就被来福一语在心口插了把软刀子。 气得浑身发僵却不得不撑出笑颜点头道:“有劳带路。” 来福闻言眉梢无声扬起,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意外。 这吴太太如此能屈能伸,确实是个难缠的人物。 来福冷着脸在前头带路,到了花厅时,远远地就看到林慧娘迎了上来。 他出去时林慧娘都还是好好的,这么会儿功夫,不知为何眼眶就是红的。 看着就像是刚刚哭过一样。 来福心里纳罕,默默地站在了门口守着。 吴太太见着林慧娘,脸上露出了得体的笑,拉住林慧娘的手说:“贸然前来打搅,还望太太莫要怪罪才是。” 林慧娘死死地咬着唇没出声,抓着她的手却无比用力,像是恨不得直接穿破皮肉捏碎骨似的使劲儿。 她干了一辈子的农活儿,手上的劲儿比寻常妇人大了不少。 吴太太只觉自己的手都快要被林慧娘捏碎了,吃痛的同时又不得不露出体贴之色,语中带忧:“瞧你这情形,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难处?” 林慧娘捏着她的手重重点头,瞧着马上就要哭了。 吴太太趁机将自己被捏得通红的手抽了出来,轻声说:“若是你不介意,倒是可以与我说说,我比你在京中待的时间长,说不定我能帮你想想法子。” 林慧娘拼命的压着火点头说:“进去再说吧。” 吴太太点头说是。 两人并肩进了花厅,吴太太打眼扫了屋内摆设一眼,缩在袖子中的手缓缓捏紧。 吴家虽谈不上大富大贵,家底却也不薄。 这满屋子的摆设她打眼一瞧,大致就能看出个门道。 论价值,或许不是那么贵重。 可这里摆着的很多东西,都是宫中的御用之物。 除了本身的价值,更能体现的是皇家的恩宠。 是寻常商户终其一生也难以触及的尊荣。 而这一切在林家或许寻常。 于吴家而言,却是有再多银子也不敢想的痴心妄想。 第521章 客人摔倒了呢 她垂首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落座半晌见林慧娘不吱声,以为林慧娘是觉得家丑不好启齿,抿了抿唇干脆将自己带来的礼物都送了上来。 吴家费了心准备的东西,拿出来的自然都是好的。 吴太太佯装热心地介绍了一下这些东西的功效,而后才叹道:“我听说少夫人病了,也不知传闻真假,只能是赶紧找了个适合病人补身子的东西送来,这些东西不值几个钱,但是常吃对补身子极有益处。” 林慧娘看了满桌的盒子一眼,心里狠狠地啐了一声,脸色僵硬地挤出个笑,咬牙说:“这些补品看起来就很是贵重,我那儿媳妇儿只怕是受不住这么重的礼。” 吴太太闻言不赞同地摇摇头,好笑道:“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气?” “若是吃了能对少夫人的身子有所裨益,那也是这些东西的福分。” “不过话说回来,少夫人真是病了?” 听出她字里行间的试探,林慧娘袖口下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差点没摁住火。 她咬紧了牙关生硬地点头,闷声说:“是不舒服。” 吴太太之前与林慧娘交谈时,打听出了林家的不少情况。 此时听了这话立马想出了合适的说辞。 她说:“少夫人还是不愿在家中静养?” 林慧娘硬邦邦地点头,干巴巴地吐出了一个是字。 吴太太面露忧色叹了口气,说:“这样下去不行啊。” “神婆再三叮嘱过,向胎神娘娘请愿后就得在家中静养侯着好消息,少夫人如此行事,坏了你祈愿时许的诺不说,还容易坏了自己的福祉,此番不适,会不会就是为这事儿而起?” 她说话时候字字温和,看似在为林慧娘分忧,实际上却字字暗示,将苏沅的不适推脱到了不听叮嘱的身上。 若没察觉到那些东西不对,林慧娘心里堆着对苏沅不听安排的不满,这时再听了这话,对苏沅的不满定会更上一层。 林慧娘脸色一僵再僵,看起来就像是怒气到了极点难以自控。 吴太太以为是她说中了林慧娘心中所想,心里正得意时,林传读捧着个托盘走了进来。 他腿脚不方便,一手端着个托盘,另外一只手勉强撑着拐,走路不顺畅的同时,手上端着的茶也在不断地往外溢。 而他似是固执至极,也不让人帮忙,坚持自己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他将托盘往桌上一放。 林慧娘掩饰情绪似的起身倒茶。 吴太太见状赶紧道:“不必客气,我自己来就行。” 林慧娘摆手说:“不行不行,你是客人,哪儿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 像是怕吴太太跟自己抢着动手,林慧娘想也不想地就把茶壶端了起来。 吴太太正想伸手去接,她却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变故就在一瞬间。 林慧娘手中端着的茶壶突然毫无征兆地翻了下去,方向正正朝着吴太太的方向,满满的一壶茶不洒不漏地全都倒在了吴太太的身上。 这壶茶是林传读特特去厨房盯着烧的。 滚了不知多少圈的滚水,一点儿没耽搁地装进了茶壶里,一滴不洒地全到了吴太太身上。 茶水落身的刹那,吴太太就难以自控地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喊叫。 她吃痛地跳了起来一脸狰狞,双手不断地拉扯着身上被打湿的衣裳想隔绝那灼人的温度。 林慧娘似是被这变故惊到了,手脚无措地拉住了她,慌乱得不行地去帮她清理遍布茶叶沫子的衣裳。 她一身干农活练就的蛮力,愤怒之下手劲儿比平时更大。 大手一摁,刚刚被拉开了些的湿料子立马就服服帖帖地粘到了皮肉上,烫得吴太太两眼发红眼白抽搐,险些直接晕死过去。 吴太太尖叫着喊了几句听不清的话。 林慧娘后知后觉地听出她的抗拒之意,甩手一扔立马就怒目瞪向了林传读。 “你怎么办的事儿?!” “让你泡个茶还能出了差错!” 林传读似是自觉无辜,双眼一横立马就道:“关我什么事儿?” “分明是你倒茶的时候洒了!” “伤了客人你还跟我吵?姓林的这日子到底还过不过了!” 林慧娘情绪失控似的推了林传读一把,林传读踉跄了一下勉强站稳,当即大怒。 “你是不是疯了!” “你还敢说我疯了?!” 吴太太刚从被烫到灵魂出窍的痛苦中艰难回神,林慧娘和林传读莫名其妙地就吵了起来! 光是吵嘴就罢了,这两人还动手! 吴太太忍着痛苦想劝几句,装腔作势的手不等伸上前,腰上就被人狠狠地推了一把,咣当一下就倒在了地上。 地上是刚砸碎的茶壶。 皮肉与碎瓷片密切接触的瞬间,吴太太两眼一翻就疼了个半死。 她哎呦哎呦地叫着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在门口看了半天热闹的来福终于是看不下去了,忍着忐忑进门说:“客人摔倒了呢……” “老爷,夫人,要不还是先别吵了?” 林慧娘和林传读的战争暂时落下帷幕。 吴太太虽是局外人,却在这场莫名的战争中受到了最大的伤害。 一壶茶将她烫了个半熟,一地的瓷片让她疼了个半死。 最后从林家被送出门时,堪堪只剩下了半条命。 林慧娘怒气过后,看着浑身是伤的吴太太,似是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尴尬。 她愧疚得不行地说:“实在是对不住,这几日家里诸事儿不顺,老头子也一直在跟我闹矛盾,今日本与你无关的,最后却连累得你受了伤,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吴太太心里本有几分说不出的狐疑。 可听到林慧娘这与之前别无二致的信任口吻,心底狐疑立马就散了个七七八八。 她忍着剧痛,吃力地撑出一个笑,疲惫道:“无碍,你也不是存心的,都是意外有什么可介怀的?” “不过你说家中诸事不顺,是因为少夫人的病吗?” 林慧娘见了她的惨状气原本散了几分,见她此时还在不依不饶地打听苏沅的情况,顿时觉得自己刚刚下手轻了。 她勉强至极地牵起嘴角露出一个笑,无奈道:“她身子不好,太医来瞧了也说不行,明晰那头又说不通,我心里着急这就……” 面对吴太太暗含深意的目光,林慧娘掩饰情绪地低下了头。 “左右我这孙子一时半会儿估计是抱不上了,着急也没用。” 吴太太闻言心里顿时一喜。 太医都说不行,那苏沅想来就是真的不太好了。 能探到这么个让人心安的好消息,今日的这身无妄之伤,也算是受得不亏。 第522章 槐花饼 吴太太来时好好的,走的时候却是被吴家来人接回去的。 吴家对此事很是意外,却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人接走。 林慧娘撒了一波气,心里舒畅了不少,拿着扫帚扫地上的碎瓷的同时,嘴里还哼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儿。 林传读捧着个小小的茶壶一边喝茶一边哼哼,显然心情也不错。 来福进屋见了,忍俊不禁道:“老爷,夫人,吴太太送来的礼要送进库房吗?” 林慧娘闻言想也不想地就说:“送什么库房?” “她送来的东西不知多晦气,直接拿出去扔了!” 来福一时语塞。 林传读不赞成地啧了一声,站起来看了看那些东西,说:“东西瞧着倒是不错,只是咱家不敢用,扔了也可惜。” “可惜什么可惜?” 林慧娘手里的扫帚一扔怒气勃勃地说:“赶紧扔了,晦气!” 林传读哭笑不得地看了她一眼,说:“她到咱家受了伤,作为主人家怎么也得送些东西表示歉意,这些东西扔了也是白瞎,不如拿去找个当铺卖了换成银子,再买些东西送回去,省得浪费。” 林慧娘转念一想觉得也行。 不过她实在是怕了吴家的东西,拿给来福时还不忘叮嘱:“你去当之前先找个药铺验一验这东西到底干不干净,要是不干净,直接找个地方扔了就是,不必心疼。” 来福笑吟吟地点头说是,然后问:“那送往吴家的歉礼该如何准备?” 林慧娘摆了摆手,说:“这些玩意儿若是能卖出去,得了多少银子,你就将那银子折算成多少东西送过去就是。” “我不打她就算好的了,休想让我出一个铜子!” 来福头回见林家夫妇如此凶煞,好笑之余又觉畅快。 他俩把眼擦亮了,苏沅日后也能少受些无妄的委屈。 林慧娘自顾自地乐呵了片刻,厨房里做活儿的人就来说,林慧娘吩咐要找的槐花干找到了。 她一听激动地将捡起来的扫帚塞到林传读手里,一边挽袖子往外走一边说:“沅沅喜欢槐花做的饼,我这就去给她做。” “只是这槐花干我还是头一次做,留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做出来滋味好不好,做出来的饼子她喜不喜欢……” 林慧娘的声音逐渐传远,林传读乐呵呵地抓着扫帚接着扫地。 林家府上闹了好一出大戏。 很快就传到了苏沅的耳朵里。 听完来福的话,她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难以置信道:“你是说,他们合伙将吴家太太伤得不轻送了回去?” 来福微妙地停顿了一下,点头说:“是这样不错,那一壶滚茶,一地瓷片,让吴家太太吃了不少苦头,是被吴家人抬回去的。” 他亲眼见证了这场大戏,此时想起都是一脸唏嘘。 “老爷和夫人此番动了大怒,若不是我拦着,他俩只怕是要挥舞着凳子茶壶砸烂吴家太太的脑袋……” 谁能想到,温顺了一辈子的人竟会有如此让人眼前一亮的操作呢? 苏沅心情复杂不知说什么好。 来福啧了啧,好笑道:“我来一是为了给您送饼,二则就是要出门去将吴家太太送的礼折算成现银,换了礼给吴家送过去。” 苏沅看了看桌上冒着余温的饼,心不在焉地说:“是该送些礼回去,省得人家说咱家不懂规矩。” 来福来意已明,生怕耽搁了时辰当铺关门了,带着一脸的笑就走了出去。 苏沅若有所思地咬了一口香味不明显的槐花饼,盯着桌面不知在想什么。 冬青端着茶壶进来,见到桌上的槐花饼面露意外,轻声说:“这时节早就没了槐花,您这饼是从何得来的?” 苏沅咬饼的动作顿了顿,好笑道:“我喜欢吃槐花做的吃食,槐花开的时候,娘想法子采了不少晒干了放着,说是等我想吃的时候就给我做。” 可在京中定居后,琐事繁多。 林慧娘采集了不少槐花存着,苏沅没想起来吃,她也没想起来做。 若不是今日来福将这饼带来了,苏沅险些都忘了自己说过这话。 冬青听完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将倒满的茶杯递给苏沅,说:“这是用大人带回来的山楂泡的水,知道您怕酸特意加了蜂蜜,您尝尝是否顺口?” 苏沅拧着眉抿了一口,发现不酸后意外扬眉。 冬青好笑道:“槐花饼好吃,可到底是油腻,您多喝些山楂水解腻还不耽误吃晚饭,正正好。” 苏沅捧着茶杯笑了笑,下意识地往门外看了一眼,说:“林明晰呢?” “还没回来?” 冬青还没来得及答言,秋实就急急来报,说是南歌离来了。 苏沅惊了一下刚站起来,尚未想好说辞,门外就传来了南歌离夹怒的声音:“你们这些人到底是怎么伺候的?” “人病了不舒服为何不早些去告诉我!是不是非得等到我来问了才会说话?长了一张嘴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南歌离带怒而来,春华苦哈哈地跟了一路没找到开口的时机,进了门都愣是没找到机会插话。 苏沅左手捏着张啃了一半的饼,右手还端着一杯喝了一半的茶。 面色红润气息匀称。 一看就不是传闻中那般模样。 四目相对南歌离僵了一瞬,随即眉心起了个小小的褶皱。 “到底怎么回事儿?” 南侯之前说要去城外书院教书,前几日定了行程,南歌离不放心就跟着去了几日。 谁知去的时候风平浪静。 回来刚进城就听说苏沅病了。 她连南侯府都顾不得回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见了苏沅这模样,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苏沅早知她出城一事,京中之事特意让人瞒了。 她没想到南歌离这么快就回来了,掩饰尴尬似的将手里的饼一股脑塞进了嘴里,含糊道:“不是说要小半个月才回来吗?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吃得急,又忙着说话,张嘴闭嘴间就咳嗽了几声。 南歌离生怕她不小心把自己呛死,头疼得不行地上前拿起茶杯让她喝了几口水,见顺过气了才说:“我不回来,你就当我不存在什么都不说?” 苏沅心虚地嘿嘿笑了几声。 南歌离没好气地捏了她的脸一下,咬牙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还不赶紧说?” 第523章 至此再无漂泊 苏沅不想让南歌离过分动怒,简明扼要地将最近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末了心虚地说:“其实我没事儿,就是……” “害命的东西都无声无息地送到你屋子里了,下了毒的药也到了你的碗里,这都叫没事儿,那什么才能算作有事儿?” 南歌离声音不大,可字字透冷带寒,明显是气得不轻。 苏沅为缓解气氛笑了一笑,戏谑道:“那害人的东西我不是没碰着么?” “再说了,吴家太太刚浑身是伤地被人从林家抬了出去,不算憋气。” 南歌离不满地横了避重就轻的苏沅一眼,没好气道:“你就知道为你那婆婆开脱!” 苏沅摸了摸鼻子没敢接话。 南歌离缓缓呼出一口气,拧着眉道:“那姓吴的,什么来头可摸清楚了?” 苏沅点点头,慢悠悠道:“就是个寻常商户,不值得您动怒。” “寻常商户?” 南歌离难掩愤怒地捏着苏沅的鼻子,沉声说:“你可别小瞧了这些不起眼之人,蚂蚁尚能撼动大象,很多时候,变故都发生在不察之时,这种看似不起眼的小人物,阴暗之下的奋力一击,带来的冲击绝对是难以想象的。” 这次若不是机缘巧合被苏沅察觉了端倪,真让那些个害人的东西到了苏沅的屋里,后果是什么南歌离简直不敢多想。 她安抚似地抓住了苏沅的手,轻声说:“你好好待着,这事儿我去给你找场子。” 听出南歌离字里行间四溢而出的冷意,苏沅哭笑不得地说:“这种小事儿哪儿用得着您出马?” “我不是什么任人欺辱的软柿子,这样的事儿,我不会轻易揭过的。” 南歌离略带不满地瞥了苏沅一眼,冷笑道:“你能还手那是你的本事,我帮你撒气那是见不得我家的人受了委屈,不冲突。” 南歌离不让苏沅多说,抬头看了外边的天色一眼,眉眼中多了一丝不悦。 “林明晰人呢?” “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就这么干看着?” 苏沅和林明晰成婚前,南歌离对林明晰还是很和善的。 毕竟这样的人才不可多得,她本人也很是惜才。 可自打苏沅嫁给了林明晰后,稍有点儿变故,南歌离就看林明晰百般的不顺眼。 大有无事也想从中挑挑刺的意思。 苏沅听出她的不满兀自压笑,解释说:“他说去想法子给我出气,但没跟我多说,我也不知道他正在忙什么。” 南歌离听了这话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些许。 语气也缓了几分。 她说:“你这里既是无事,我就先回去了。” 苏沅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要走,意外地跟着站了起来。 “这么着急?您不留下吃饭吗?” “吃火就撑了一肚子,哪儿还用得着吃饭?” 南侯如今不管事儿,南家的所有事务都堆到了南歌离的身上。 她真的是没什么空。 南歌离不让苏沅送,走到门口脚步顿了一下,懊恼似地啧了一声,回头说:“对了,有件事儿我忘了问你。” 苏沅好奇:“什么?” 南歌离眼底浮现出点点笑意,一贯冷清的眉目间恍然添了无数说不清的温柔。 出口的话音都带着往日不曾多见的柔意。 “做我闺女,你愿不愿意?” 南歌离问得突然,苏沅愣了愣下意识地笑出了声。 她以为南歌离是在逗自己,好笑得不行地连连点头。 “那自然是愿意的,只要您不嫌弃,我给您养老逗趣,保准让您每日都乐呵呵的。” 南歌离听了满意一笑,说:“愿意就行,你唤我一声娘也不会让你吃亏。” “一会儿我回去就让人把东西送来,后日我早些让人来接你。” 南歌离戏谑地对着苏沅微微挑眉,笑道:“既是愿意的,改口时记得爽快些,按规矩应叫干娘,可我膝下无子无女,就指望你来日孝敬,多个干字不亲切,索性就唤个单字也好。” 她说完就走了。 苏沅站着没动,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冬青回想着南歌离之前的种种言语,心里猛闪过一丝恍然。 她按捺不住激动伸手轻轻地戳了戳苏沅的胳膊,小声说:“先生的意思,可是……” 她欲言又止地停顿了一下,见苏沅灯下黑至今都没转过弯来,撑不住笑出了声。 “都到了这时候,您当真还没回过味儿来?” 苏沅语塞的僵了一下,脸上满是不知所措的茫然。 她悻悻道:“是我猜的那样?” 冬青好笑:“不然您以为呢?” “可是……” 苏沅迟疑了半晌不吱声了。 表情空白也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 冬青见状心里噗通跳了一下,忐忑地问:“难道您心里不愿意?” 苏沅闻言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恍惚道:“先生待我这般好,我怎会不愿?我只是……” “只是不太敢相信罢了。” 她上辈子一出生就被扔到了福利院门口。 在无数漠视和冷眼中熬到可独自生活,如果说人的一口牙是可以被咬碎的,那她为了活下去,估计就只剩下了一口光秃秃的牙花子。 她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被人特殊相对,被人关心爱护。 故而才会如此在意对自己有善意的林家人。 一度觉得,遇上林明晰已经花光了自己前后两辈子全部的幸运。 可她横冲直撞到了而今岁月,突然来了个不求任何回报单纯只为她好的亲人,这种被人当做家人珍视的感觉,是苏沅从未体验过的。 猜测到南歌离是什么意思时,苏沅甚至有种脚不沾地的飘然感。 这真的是她拥有了的吗? 苏沅用力抹了一把脸,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冬青,确定什么似地说:“真不是我在做梦?” 看出苏沅眼底的不确信,冬青好笑之余更多的却是心疼。 她轻轻地说:“是真的,您这么好,当然什么都会有最好的。” “从前不回头论,往后入目皆是天光。” 苏沅趴在桌上愣了半晌,低低地笑出了声。 “真好。” “我以后也是有娘家的人了……” 至此再无漂泊,出门可有归处。 独身两世,她终于拥有了完整的家。 第524章 望娘子多怜惜 南歌离的话冲击得苏沅恍惚了半日,晚饭前林慧娘就让人送来了擀好的面条。 除了切得细细的面条,还有一大碗炒好的肉酱。 肉酱是林慧娘自己研究出来的秘方,加了咸菜丁炒鸡蛋,还有不少说不出是什么的脆脆的颗粒,入口咸香,闻着味儿就让人胃口大开。 她怕苏沅病中没胃口,还特意熬了浓浓的鸡汤用作汤底,全都小心地放在了一个盒子里送了过来。 苏沅心神不宁了半日,自己在屋子坐不住,索性跟着冬青去了厨房看她煮面。 什么都是现成的,水烧开后加入根根分明的面条,加入凉水煮沸,用筷子能夹断就可捞出。 面条分作两份,分别入碗,一碗放加热了的鸡汤,做成了清爽的浓鸡汤面。 另外一碗不加汤底,仅仅是在面条上浇上了浓稠的肉酱,尝味后稍加了几滴老醋调味,洒上点儿芝麻就很完美。 考虑到苏沅食量不大,冬青虽是下了两碗面,每一份分量都不大。 她原本想的是苏沅一碗吃点儿,尝试下不同的味道。 就算是吃不下,也会浪费太多。 苏沅却另外找了两个空碗,将碗里的面各自扒拉给她一半,然后在厨房找了个小凳子,端着碗就开始吃。 两碗面下肚,苏沅撑了个肚滚浑圆,摸着肚子呼出一口气,觉得飘飘摇摇了半日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她懒洋洋地撑了个懒腰,觉得光顾着美滋滋也不行,还是得做点儿实事儿。 她扭头问冬青:“我之前跟你说的事儿,办得如何了?” 冬青将洗好的碗归置好,点头道:“都办得差不多了,月底时城外梅园有一场诗会,吴家小姐得了邀请会去参加。” 苏沅眯着眼笑了笑,说:“诗会,去的人肯定不少,到时候场面定然热闹。” 她笑道不怀好意,冬青见了很是好笑。 “其实我听说,大人似乎在查吴家,您就是什么都不做,吴家也蹦跶不了多久的。” 吴家若只是个本分的经商人家,或许查不出什么门道。 可以吴家人的行事来看,这家人并非是什么良善之辈。 无人查时,或许可混水摸鱼自作无辜。 一旦下了功夫去查,定能查出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苏沅听完不以为意地撇撇嘴,漫不经心地说:“挨打了就要自己想法子打回去,等着林明晰帮我出头算什么本事?” 林明晰是个记仇的。 她又何尝不是? 冬青听了笑笑不言。 两人说着话往回走的时候,春华来报说是林明晰回来了。 之前被苏沅拦在了门外没让进,林明晰今日来时做足了准备。 苏沅爱吃的点心,喜欢的话本,他早早地去搜罗了一圈,一股脑地都抱了来。 苏沅到时,看着门前堆成了小山的东西,脸还绷着,眼里就先带了笑。 “你这是干什么?” “搬家呢?” 林明晰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无奈道:“我倒是想把家搬来,只可惜家里的东西在你眼里,应该没街市上的稀奇。” 苏沅喜欢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小吃食,平日林明晰怕她吃多了不好,大多都管制着不让多吃,话本类的也严格管制着类型,稍不正经的都不让多看。 今日为哄苏沅欢心,倒是拿来了不少。 苏沅走过去拿起一个小盒子打开看了一眼,发现里头装着的满满当当的糖,忍不住笑出了声。 多大的人了还买糖,林明晰这是把她当做小孩子来哄吗? 她合上盒子横了林明晰一眼,没好气道:“都到门口了不进去,把这些摆在门口,你是带着东西来显摆的?” 林明晰闻言幽幽一叹,做了个拱手讨饶的姿势,轻声说:“娘子心中不虞,未得许可前,为夫不敢擅进,这才在门前等候。” 他说完暗搓搓地拉住了苏沅的手,撒娇似地摇了摇,笑道:“来之前我就想,娘子见了这些心中欢愉,想来就允我进屋了。” 见苏沅没说什么,他得寸进尺地凑近了些,把脑袋靠在苏沅的肩上,凑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娘子,我现在能进屋了吗?” 耳朵上的痒逗得苏沅面上泛起了红。 她伸手推了林明晰一把,抱着糖盒子自顾自地往前走。 “来都来了,走吧。” 林明晰笑吟吟地点头说是,自己亲自抱着地上的东西跟在苏沅的身后进了屋。 冬青等人识趣地守在了门口。 不一会儿苏沅就捧着一个盒子走了出来。 她将盒子递给冬青,迟疑一瞬才说:“这是大人带回来的梅花糕,听说在城中还是新奇玩意儿,遣个人将这个送回家去,就说……” “就说是大人让送的。” 冬青怔了一下瞬间会意,笑道:“您放心,我一会儿就去送。” 苏沅略带僵硬地点头,刚关上门,腰上就多了一双手。 她不耐地拍了拍林明晰的爪子,忿声道:“光天化日的你干什么?” 林明晰化身成了大型牛皮糖,黏在苏沅的身上不动,亦步亦趋地说:“古人言爱之于心,而面难掩,我欢心于你,自然是想不分时刻地黏着你,这跟是白天或是黑夜有什么干系?” 苏沅懒得与他争这样的诡辩,又实在是甩不开他,只能是挂着个挂件吃力地往回走。 在她坐下前,林明晰手上用力将人拦腰抱起,自己坐下直接将苏沅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他帮苏沅调整了一个舒服府姿势坐好,笑道:“听说今日先生来过?” 苏沅软趴趴地趴在他胸口点头,想起南歌离来时的反应,唏嘘道:“你应该庆幸自己不在。” 否则以南歌离当时的火气,林明晰少不得要受几句训斥。 苏沅唏嘘得很,林明晰却语带惋惜。 他说:“我倒是觉得,我应该让先生骂几句才是。” 苏沅奇怪抬头,看林明晰的表情就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她好笑地说:“哪儿有人上赶着挨骂的?你是不是傻?” 林明晰低头用鼻子撞了撞苏沅的眉心,低声道:“先生不骂我几句,我怎知自己一直对你都不够好?” 他本以为自己对苏沅很好,可这次的事儿却让他意识到,自己做得其实远远不够。 若是他真的将苏沅保护得够好,旁人怎会找到伤害苏沅的时机? 他垂眸掩下眼中一闪即逝的复杂,打趣道:“后日想要什么?” 苏沅愣了愣,不解道:“什么意思?” 林明晰抬手点了点她的鼻子,笑道:“后日南侯府热闹得很,听说先生给你准备了不少好东西,我身为丈夫,不得紧跟随后准备点儿什么东西?” 苏沅耳根染上了一抹红,难得的不太自在。 她眼神飘忽地说:“你也知道了?” 林明晰好笑点头,紧了紧抱着她的手,漫声说:“老师今日跟我说了。” 南歌离从不掩饰自己对苏沅的偏爱,此事也早有端倪,但凡他和苏沅稍微上点儿心定能察觉。 只是近日琐事过多不曾留意,直到今日南侯说起林明晰才反应过来。 苏沅能多个护她的人,林明晰打心眼里为她高兴。 此时提及,满眼都是不可说的欢喜。 他逗苏沅似地咬着她小巧的耳垂扯了扯,哑声说:“以后更不敢惹你生气了。” “万一生气了往娘家跑,我可吃不消。” 苏沅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出口之言却带恼怒。 “你还想惹我生气?” “林明晰你是不是飘了?” “哈哈哈!” 林明晰重重地在苏沅的唇边亲了一口,笑道:“夫人威武,我自是不敢惹你生气。” “还望夫人日后多多怜惜在下才是。” 苏沅红着脸剜了她一眼,蹭了蹭抱住林明晰的脖子,眼渗欣喜地叫了一声林明晰。 林明晰眉眼含笑地应声:“哎。” “林明晰。” “嗯?” “林明晰我是不是要有娘了?” 视线触及苏沅眼底雀跃,林明晰眼眶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红。 他重重地嗯了一声,感叹道:“是啊,咱们的小沅沅以后就是有娘亲护着的人了。” 苏沅在嘴里反复咂摸了半天,把头埋进林明晰的脖子里笑出了声。 “真好,我以后就是有娘的人了。” “再也没人会说我是没娘的孩子了……” 第525章 福气 次日一早,南歌离就命人送来了一批东西。 衣裳饰物样样皆全,全都是按苏沅的身量做的,满满当当地摆满了一屋子。 负责来送东西的人是南歌离身边的大丫鬟剪月。 她难掩笑意地对着苏沅行礼后才说:“小姐说这都是按您喜欢的样式做的,让您都试一试,选上两身合适的明日穿。” 苏沅看着琳琅满目的衣裳鞋子只觉眼花,好笑得不行地摆了摆手,说:“这不都是量过了才做的吗?应该都是合身的,不用试了吧?” 这里这么些东西,要是真一件一件地接着试,那她今日岂不是连屋门都不用出了? 剪月不赞同地笑了笑,说:“那可不成,小姐特意交代过了,一定要选您满意的才行,旁人说的都不作数。” 她说完朝着冬青看了一眼,讨巧似地挤了挤眼睛。 冬青会意一笑,跟着上前劝了劝。 苏沅抵不过相劝,最后只能是硬着头皮开始试。 等衣裳佩饰都定下,半日功夫也就过去了。 剪月刚走,南侯府又来了一个年岁大些的老嬷嬷。 老嬷嬷自称姓许,原本是南歌离小时候的奶嬷嬷,后来南家出了变故,她被南歌离暗中护送到了别处荣养。 南侯府复起后,南歌离特特将她重新从庄子上请了回来。 为的就是今日。 许嬷嬷长了张慈眉善目的脸,看向苏沅时,眉宇间满是说不出的和善。 她双手帖腹正想行礼,苏沅嘴里叫了声不可一个箭步上前赶紧把人拦住了。 “嬷嬷这不是折煞我吗?我小小年纪哪儿当得起您的礼?” 许嬷嬷年岁比林慧娘都大了不少,苏沅哪儿敢真让她行礼? 许嬷嬷见苏沅一脸悻悻,撑不住笑出了声。 她说:“年岁再大也是奴婢,怎敢无礼?” “老奴给小小姐请安。” 苏沅哭笑不得地扶住了她,说:“我这儿没这么多规矩,您不必这么拘着。” 许嬷嬷眼中含笑地打量了苏沅一眼,笑容越发满意。 她将南歌离当亲女儿喂养长大,见南歌离年长无归,心里说不着急都是假的。 世人的闲言碎语不必理会,可南歌离的往后余生总是让人悬着一颗心。 万幸南歌离如今将苏沅认到膝下,往后总算是有了个可惦记的念想。 因南歌离喜欢苏沅,许嬷嬷爱屋及乌,本就对她极为和善。 见苏沅行事有度,骄而不傲,满意得合不拢嘴。 她在苏沅下方的椅子上坐下,笑道:“按理说我早些时日就该到的,只是小姐不忍坏了您的好心情,这才拖延到了今日。” 苏沅现在还没弄清楚许嬷嬷的来意,听到这话立马就啊了一声。 见她没懂,许嬷嬷轻声说:“明日是正日子,您要记住的琐碎规矩多得很,今日再不来,定是要迟了。” “不过小姐说您聪慧至极,想来那些个规矩也难不住您,大可放心便是。” 许嬷嬷说得轻松,苏沅嘿了一声就没当回事儿。 可接下来的半天,苏沅深切地认识到了什么叫做世界的参差。 许嬷嬷说的简单,跟她理解的简单显然不是一个级别的。 林明晰回来时,她还在花厅里跟着许嬷嬷学规矩,记流程,连饭都是在花厅吃的…… 林明晰抽空去花厅看了一眼,见苏沅正拧着眉一脸凝重地跟许嬷嬷说话,笑了笑示意秋实不必通报,无声无息地转身出了门。 明日南侯府认亲是大事儿。 林家作为苏沅的夫家,林慧娘和林传读都是要出席的。 只是苏沅这几日一直称病不出。 林明晰怕林慧娘夫妇明日露了端倪,得提前去知会一声。 苏沅跟着许嬷嬷在花厅中待到了夜半,忍住了打哈欠的冲动,眼神却在逐渐飘忽。 显然是困得不行了。 许嬷嬷压住上扬的嘴角,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似在提醒。 苏沅闻声像脊背上被凌空抽了一鞭子似的,唰的一下坐得笔直,半点没刚才的溜肩之态。 许嬷嬷见状满意颔首,笑道:“小小姐可是累了?” 苏沅困兮兮地摇摇头,将打了一半的哈欠憋回去,眼泛泪花地说:“嬷嬷放心,我还能行。” 许嬷嬷这么大年纪了都还熬着,无论如何她都得行。 像是猜到苏沅在想什么,许嬷嬷眼底笑意越发的浓。 她走过去将苏沅拉了起来,温声说:“时候也不早了,要不先回去休息?” 苏沅眨了眨眼,不太确定地说:“可以吗?” 许嬷嬷说的规矩实在是太多了,流程也过分繁琐。 苏沅自己都不确定到底记住了多少。 她咬着牙想了想,迟疑道:“要不您再跟我多说点儿也行,我觉得我好像什么都没记住……” 许嬷嬷听言乐出了声,怜爱地拍了拍苏沅的手背,说:“您已经记得很好了,定不会出岔,安心去歇着便是。” “再说了,明日老奴一直都陪着您,什么都不必怕的。” 许嬷嬷说话的声音不大,却自带一种特殊的温和,轻易就能将苏沅心底不明显的忐忑安抚下来。 苏沅恍惚着点头说好。 在一旁的冬青赶紧上前来将手里的披风搭在苏沅身上。 苏沅拉了拉披风,说:“今日时间太晚了,嬷嬷就在这里歇下吧?” 许嬷嬷上前把她将没拴好的披风带子拉好,笑问:“有给老奴住的屋子?” 苏沅笑了。 “那自然是有的,别说今夜,嬷嬷想住多久也是可的。” 许嬷嬷颇有深意地嗯了一声,乐不可支地说:“有您这句话,老奴怎么着也得多住些时日。” 苏沅让春华带着许嬷嬷去休息,她刚走出花厅就在门口看到了拎着一个食盒的林明晰。 许嬷嬷跟在她的身后,向着林明晰远远地福身致意。 林明晰侧半身避礼后颔首而笑,对着苏沅说:“我给你熬了粥,随我回去吃?” 苏沅脆生生地应了声好,被林明晰拉着走了。 她走得快,风吹来时披风一角被风掀起。 林明晰不动声色地伸手将飞起的一角压了下去,随着两人走远,细碎的说话声也逐渐模糊得听不清。 许嬷嬷看着一对璧人并肩而去,抬头看向南侯府的方向,忍不住轻声而叹。 “小姐,您这闺女,比您有福气……” 第526章 哎,我在呢 大乾历十二月初八,低调许久的南侯府门庭大开,来宾不绝。 南侯独女南歌离于今日摆席结亲。 关系好的来宾凑在一起低声猜测能有幸被南歌离认作义女的人是谁。 图家夫人和木夫人带着自己的儿媳女儿站在角落里,时不时的与过往宾客说笑几句,听到旁人说起苏沅,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笑意。 木夫人用帕子掩着嘴角,轻声说:“南家这位小小姐可是个妙人儿。” 图夫人想起南歌离的诸多安排,笑了一声叹道:“旁人都说这是姑娘的福气,可在我看来,这更像是歌离的福气。” “她清冷孤独一生,只怕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也会能得个闺女,有了这么个丫头在身边伴着,往后的日子总是比过往好些,起码能热闹不少。” 木夫人转念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低低地笑出了声。 她唏嘘道:“是啊,到了咱们这个年岁,心里想的嘴里念的,无非都是儿女的债,能有这般境遇,确实是好的。” 两人说着相视而笑,正巧林明晰也带着林家夫妇来了。 来之前林明晰就与林慧娘他们叮嘱过今日事宜。 林慧娘和林传读得知南歌离要认苏沅作干女儿,又是高兴又是忐忑。 她们入京以来鲜少在外露面,也从不参加任何宴席。 头一次来到这样的场合,面上虽强撑着镇定,可实际上连腿肚子都在转筋。 南歌离早预料到可能会有此情形,察觉到他们的不适,立马对着剪月点了点头。 剪月绕开人群走到林慧娘的身边,对着林明晰行礼后才说:“此处人多嘈杂,小姐说林老爷和林夫人若是不想在此处应酬,可随奴婢到侧房暂时休息,等到观礼时再出来即可。” 到了此处跟林明晰搭言的人甚多。 林明晰想顾着他们也是有心无力。 林慧娘和林传读得知有地方可以休息,如蒙大赦地点了点头。 点头后下意识地看向了林明晰,眼里透着紧张的征询之意。 林明晰见状无奈苦笑,轻声说:“既是不适应,那先去休息也可,等到仪式开始时,我再去接你们。” 林慧娘和林传读闻言露出了个如释重负的笑,想也不想地就跟着剪月走了。 厅中宾客渐齐,南歌离笑着应付了几个前来搭言的人,去后头将一身正装的南侯请了出来。 南侯亲自现身主持仪式,再度刷新了人们心里对南歌离义女的认知。 显而易见,南侯府上下都很是重视这个未来的小小姐。 人们对苏沅的好奇心达到顶点时,一身隆重华服的苏沅也终于在千呼万唤中缓缓现身。 她身着一身宝蓝色的齐腰宫装,长长的裙摆摇曳拖地而来,巨大的裙尾上用银色的丝线绣着繁复的花样,顺着裙尾蜿蜒而上至纤细的腰,在腰部绽开了一朵说不清名字的银色花朵,宽大的袖口也是银蓝交纵的字样,妩媚中透着点点说不出的大气。 顺腰往上只有一根巴掌宽的腰封,腰封上分错而秩地坠着十个指头大小的羊脂玉制成的小挂件,取了福禄寿安康保顺的好意头,随着苏沅步步走来,挂坠轻轻而晃却不碰撞出声,自成弧度。 这样深的蓝色年岁小的人多数压不住,上身了反而会被衣裳压住了自身的颜色。 可苏沅却穿出了一种别样的大气,入眼宛似一朵于高空之中凌空傲然而绽的花,让人眼前一亮。 或许是这身衣裳已经足够出彩的缘故,苏沅的发饰和耳饰都选了最简单的式样。 一个羊脂玉制的玉石发冠,将长发尽数挽起,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和纤长的脖颈。 白皙纤细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同是有白玉制成的项圈,项圈本身无任何挂坠,圈上却雕刻着繁复得看不清的花纹。 苏沅本就生得妩媚大气,只是平时不愿多打扮,此时费了些功夫装扮出来,饶是见过她的人也不由得面露讶然地吸了一口凉气。 与林明晰并肩而站的傅起言啧了一声,微妙道:“林兄好福气。” 盛京城中贵女无数,号称京中最美的人更迭了一个又一个,比苏沅五官美的更逼人的不是没有,只是苏沅身上这份礴然的大气,在一个女子身上实属罕见。 前不久与林明晰关系才稍亲近些的贺然听了,难得赞同地点了点头。 他想了想,感叹道:“这份气度,我只在南家先生身上见过。” 南歌离是世人公认的奇女子,贺然更是心高气傲。 他能将苏沅与南歌离比肩,可见对苏沅的评价之高。 林明晰闻言眼底笑意渐浓,淡声道:“不是相似至极,怎会有母子情分?” 苏沅得南歌离教导多年,身上曾经过往带来的那种偏激冲动早已化为无形,整个人缓缓地稳了下去。 她骨子里有南歌离不曾外露的坚韧,肤血中是她特有的独特洒然,眉眼间是内敛的骄傲大气。 就像是一块难得的璞玉,终于在打磨下露出了内里的宝光。 莹莹生辉。 南歌离坐在南侯稍下首的座位上,眉眼含笑地看着苏沅缓缓行来。 等苏沅站定,她扭头看向南侯。 南侯抚胡笑出了声。 “好一个小丫头,平时不声不响的,今日这么一打扮爷爷险些没能认出来。” 听到他自称爷爷,在场之人皆是面露诧异。 南侯却似不曾察觉。 他站起来走到苏沅身边,将腰上带着的一个玉佩摘了下来,放在手心说:“歌儿出生前,我在塞外得了块暖玉,不过三指大小,给她雕了块玉佩,剩下的料子存放至今。” “做爷爷的不能偏心,你娘有的,你自然也要有。” 他说着将手中的玉佩挂在了苏沅的身上,笑着说:“只是爷爷如今年岁大了,眼力技艺不比从前,雕出来的东西也没给你娘的精巧,你挂着玩儿玩儿就是。” 他挂好了玉佩退后一步端详一眼,满意点头。 “不错,很是衬你。” 许嬷嬷昨日跟苏沅叮嘱了很多今日的流程,却没提过南侯赠玉一事。 苏沅微不可察地怔了一下,随即立马笑着行礼,脆生生道:“多谢爷爷赏,这宝贝我一定好好贴身带着,争取日后留作传家宝。” 南侯一听这话哈哈笑出了声。 他抬手轻轻地拍了拍苏沅的肩膀,好笑道:“跟你娘小时候一个德性,张嘴就知道哄人欢心。” 他抬头看了一眼外边的天色,笑道:“时辰差不多了,去给你娘磕个头,然后爷爷带你去开祠堂祭祖上族谱。” 南侯走回去坐下。 南歌离身后的许嬷嬷往前走了一小步,笑吟吟地看向苏沅,说:“小小姐,往前挪步吧。” 苏沅压着紧张往前走了一步,许嬷嬷笑着说:“行礼吧。” 苏沅抬头对上南歌离含笑的目光,心里的紧张不知为何就缓缓散了。 她在许嬷嬷的提示下下跪叩首。 三叩毕,南歌离稍低头看她,眼中满布柔和。 “沅沅该叫我什么?” 苏沅喉口堵了一下,跟自己较劲儿似地反复张了张嘴,过了片刻才哑声说:“娘?” 南歌离应声而笑,欢喜道:“哎。” “我在呢。” 第527章 不婚而冠你之姓 行礼结束,南侯和南歌离亲自带着苏沅去开祠堂入族谱。 按理说认干亲是不需上族谱的。 可南歌离膝下无女,时人讲究死后有归,后继有人。 苏沅认在南歌离膝下,入了南家族谱,日后南歌离故去,也算是有个后继之人,南家一脉就不算断绝。 来宾之前不知此事,见祠堂真的开了,一个叫南沅沅的人真的上了南家族谱,过了好一会儿都还觉恍惚。 林明晰获状元殊荣时,不少人都说苏沅乡户出身,村野之人,与林明晰不算相配,甚至还有些宝玉蒙尘,文曲星误遇凡人的笑谈。 而当苏沅的名前多了个南字,苏沅的身份就与之前大不相同。 南歌离是南侯府的继承人,虽不可以女子之身继承爵位,却可承袭南侯府的名目和无尽富贵。 她膝下无子,在祠堂时明言立誓,此生唯认苏沅一人作女。 往下一算,苏沅就是南歌离唯一的继承人。 南侯府偌大的富贵,最后皆会入苏沅一人之手。 横向稍加对比,就会有种是林明晰高攀了的恍惚感。 众人落在林明晰身上的目光变得极具深意。 林明晰却恍然不觉。 他目光温和地看着被南歌离拉着的苏沅,眼底弥散开的全是温柔。 贺然听了几耳朵旁人之语,用胳膊肘撞了撞林明晰的手,玩味道:“听到没,有人说你高攀了。” 林明晰轻轻一笑,坦然道:“得妻如此,本就是我今生之幸,哪儿是高攀二字能说清的?” 他提及苏沅时满眼都是亮瞎人眼的柔情,贺然见了肉麻地耸了耸肩,戏谑道:“好好的媳妇儿突然变得高攀不起了,你就不觉得羞恼?” “我为何要恼?” 林明晰好笑道:“她之前过得苦,为了我过得难,我只恼自己无能让她安然无忧,巴不得她身边多些人宠。” “她能如此,我欢喜至极,怎会不悦?” 贺然认真地盯着林明晰的眼睛看了半晌,确定他不是强颜欢笑后无声一笑,啧了一声才说:“皇上说得不错,你的确是与其他人不太一样。” 他伸出手捶了捶林明晰的肩膀,笑道:“你这个朋友,可以交。” 贺然说完悠悠哉哉地就背着手走了,也不搭理周遭想凑上前来说话的人,在人群中格外地格格不入。 林明晰面露深意地看着他走远,身后响起了钱奇安的声音。 “你看什么?” 林明晰回头勾了勾唇,笑道:“看贺大人。” 钱奇安略带悻悻地张了张嘴,表情复杂地说:“贺然是个人物。” 年纪不大,心机手腕皆在常人之上。 身为皇上当之无愧的心腹之一,在能人辈出的大理寺独占鳌头,甚至连钱奇安的亲爹都不得不避其锋芒。 除了皇上暗中的扶持,这人本身的能耐也不可小觑。 听出钱奇安的感叹之意,林明晰轻笑道:“世间人物更迭无数,何时都有超群之辈,师兄何必感慨至此?” 钱奇安噫了一声,叹似地将手搭在了林明晰的肩上,笑道:“大浪迭起人才出,好时候永远都属于年轻一代。” “我爹前几日还跟我说,现在是年轻人的世道了,身处朝堂官场,心在民间苍生,想为这世间百姓做点儿什么,还是得看你们。” 他自顾自地感慨了几句,说完自己又觉矫情。 “好好地说这个作甚,走走走,听说师姐给沅丫头准备了不少好东西,咱们去看看热闹。” 林明晰被他拉着走远。 苏沅则是换了身轻便些的衣裳,跟在南歌离的身后答谢来宾。 今日受邀前来的,除了目前在朝中有名望之人,不少还是与南侯府沾亲的。 苏沅叫了南歌离一声娘,自然就得跟着南歌离改口。 之前只能叫尊称的,现在叫得亲密些,婶婶伯伯,爷爷婆婆地叫了一圈,见面礼收得跟在她身后的春华秋实二人险些拿不下。 一圈转下来,苏沅出乎意料小小地发了一波财。 等问候得差不多了,苏沅被带回后头换衣裳准备送客。 衣裳刚换好,她就累得不行地趴在了桌上。 南歌离进屋见了,接过许嬷嬷手里端着的花茶走了过来,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苏沅条件反射地坐直了腰板,连后勃颈都拉出了一条漂亮的弧度。 许嬷嬷见状难以自制地笑出了声,打趣道:“小姐您瞧,小小姐谨慎着呢。” 苏沅哭笑不得地站起来瘪了瘪嘴,苦哈哈道:“嬷嬷您还笑我……” 若不是昨晚腰上挨了不少小板子,她至于么…… 南歌离嗔怪似地望了苏沅一眼,笑道:“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往哪儿一杵都跟个混小子似的,不笑话你笑话谁?” 苏沅心虚地扯扯嘴角没应声。 南歌离嘴上说着怪,出口的话却带着心疼。 “今日站得久,回去后记得让人给你打些热水加点儿活血的药材好好地泡一泡,省得明日脚疼。” 说完她轻轻一叹,用指尖点了点苏沅的眉心,说:“跟你说了你也是记不住的。” “嬷嬷,你可记得提醒她。” 许嬷嬷含笑点头,说:“您放心,老奴记着呢,一定错不了。” 苏沅听完这对话懵了一瞬,茫然道:“嬷嬷跟着我回去吗?” 南歌离反问:“不然呢?” 苏沅彻底愣住了。 南歌离拉住她的手,轻声说:“你那婆婆虽没什么太坏的心,可想法老旧,满脑子惦记的都是她的儿子未来的孙子,这次能被人拿捏住一颗想要孙子的心险些害了你,来日说不定还会为这心思做出什么蠢事。” “你年纪小,很多事儿也不懂,身边的人都是没经验的,也提点不了你,多数时候你婆婆说了什么,她们拦不住也不敢拦,进而你就会左右为难。” 她回头看了许嬷嬷一眼,笑道:“嬷嬷年岁稍大些,很多事她更有经验,也能拿主意,你那婆婆见了嬷嬷,念着年岁长了那么多的份上,也不能做出太过分的事儿,日后让嬷嬷陪着你,她若是为难你,拿什么偏门的法子让你吃让你尝,不等你说话,嬷嬷就可帮你挡了,省得你麻烦。” 自知道林慧娘找来的偏方害得苏沅生了病,南歌离就起了让许嬷嬷到苏沅身边照顾的心思。 只是许嬷嬷年纪大了,之前没见过苏沅,拿不准主意,只说是见了人再瞧。 跟苏沅处了两日,她见苏沅哪儿哪儿都好,跟瞧自家孙女儿似的欢喜,这事儿也就成了。 苏沅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儿,顿了顿就说:“那您呢?” “许嬷嬷跟着我回去了,您怎么办?” 南歌离好笑得不行地对着许嬷嬷说:“嬷嬷瞧,这丫头知道心疼人了。” 许嬷嬷笑得合不拢嘴地点了点头,说:“小小姐与您亲近,自然是心疼您的。” 苏沅被打趣得红了耳根,不等开口南歌离就笑着说:“我身边伺候的人多着呢,也没林家那么多烦心琐事儿,你把心放肚子里就是。” 南歌离定了主意的事儿,苏沅拒绝是没用的。 她与许嬷嬷笑说了几句,这事儿就定了下来。 正巧时辰差不多到了时候,苏沅被剪月带着出去送客。 许嬷嬷轻轻地帮南歌离将歪了些的簪子扶正,轻声说:“小姐可还要出去瞧瞧?” 苏沅一个人,也不知是否能应对。 南歌离摆了摆手,说:“她机灵着呢,这点儿小事儿难不住她。” 说完她又道:“对了,嬷嬷跟底下人说一声,以后不可再唤我小姐。” 许嬷嬷愣了一下,不解道:“那……” “姑娘都嫁了人,我怎能再被称为小姐?” 南歌离放松脊背靠在椅子上,合眸而笑。 “往后就唤我南夫人吧。” 许嬷嬷闻言不知想到什么,僵了半晌低低的叹息一声退了出去。 屋内再无一人,南歌离掩面缓缓轻笑出声。 “我应该庆幸,当年给了你我的姓,否则时至今日,再牵强附会都与你不沾边了……” 不婚而冠你之姓。 是她执着一生不可解的执念。 “南风,你到底在哪里……” 第528章 辈分是不是乱了? 苏沅将到场宾客一一送出,回头就看到了眼含希冀又暗藏紧张的林慧娘。 自上次匆匆一面,这还是苏沅和林慧娘的第一次见面。 林慧娘见苏沅不说话,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踌躇道:“沅沅,我们等你一会儿,咱们一起回家吧,好不好?” 苏沅和林明晰在外头住了好一段时日,眼看着一时半会儿似乎还没有回去的打算。 林慧娘思来想去地琢磨了半天,到底是忍不住凑上来问了。 一家人不分两家门。 苏沅和林明晰这么长久在外,原本的缝隙只会变得更大,绝对不是长久之计。 她似是怕苏沅不愿意,强忍忐忑地搓了搓手,满脸愧疚地说:“之前的事儿,是娘误信了别人的浑话害得你吃了苦受了委屈,娘跟你道歉,你回家后想怎么着都行,我绝对不会再插手你的事儿了,至于孩子……” 林慧娘苦涩地笑了一下,轻声说:“明晰都跟我说了,孩子的事儿不能强求,是我过分心急了,往后你们俩好好地过日子,我什么都不问不说了。” 苏沅闻言眉梢不动声色地向上微微扬起,略带狐疑。 “他跟您说什么了?” 为何林慧娘这表情,看起来如此的自责? 林慧娘艰难地张了张嘴,挣扎了半晌话没出口眼眶先红了半边。 她抬手匆匆擦了一下眼角,逼着自己把眼泪压回去,哑声说:“是我害了你,都是我的错,我哪儿来的颜面说什么……”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苏沅听了个满头雾水。 她垂眸掩饰住眼底微妙,轻声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我性子急,也有诸多不对之处,若不是……” “跟你没关系。” 林慧娘重重地压了压眼睛,苦笑道:“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实,什么都憋在心里不说,我要是早知道是我的缘故,我怎会……” 她欲言又止地停住了话头,努力挤出个笑来才说:“你能大度不生我气,我心里欢喜得很,你放心,往后我一定不会乱来了,也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苏沅再执意说不回去,台阶一拆,往后就再难相处了。 她想了想说:“我这里还有些事儿,一时估计脱不开身,要不您和爹先回去,我随后自己回来?” 听到苏沅松口答应回去,林慧娘大喜过望地笑出了声。 她连着说了几个好,而后试探地伸手拉了拉苏沅的手,见苏沅不反抗才又是心疼又是歉疚地说:“遭了这么场罪人都瘦了,让明晰等着你一道,回去的时候记得多穿件厚实的衣裳,千万不能受了凉气,我先回去给你熬些暖身子的汤,等你回去了就能喝上。” 苏沅想说不必,可瞧见林慧娘欣喜中又带出几分忐忑的模样,只能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吞回去,笑着说了声好。 许是知道苏沅还有正事儿,林慧娘也不耽搁她,一步三回头地跟着等候的林传读走出大门。 苏沅站在门口立了片刻,身后响起一道脚步声,低头就看到肩上多了件厚厚的披风。 她拉了拉披风的领,微妙道:“你跟娘到底说了什么?” 林慧娘刚刚那番话,苏沅怎么想都觉得处处透着不对。 她扭头看着林明晰,好笑道:“你骗她了?” 林明晰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正色道:“怎么能说是骗呢?” “顶多算是在事实的基础上编造了一个没恶意的谎言。” 苏沅??? “所以你到底说了什么?” 林明晰拉着苏沅走到了避风处,慢条斯理地说:“我只是告诉她,这次的药对你的身子恶处极大,短时间内很难有身孕。” “你放心,她不会再催着咱们要孩子了。” 苏沅难有身孕,本是因她幼时意外体内积寒。 而这次的药虽对她不利,实际上并未对苏沅本身造成任何伤害。 这事儿苏沅知道,林明晰也知道。 苏沅怎么都没想到,林明晰会顺理成章地将难孕一事扣到了那药的身上。 药是林慧娘找来逼着苏沅吃的。 苏沅吃了药,一时半会儿怀不上孩子了,一兜到转,最后症结都到了林慧娘的身上。 林慧娘为此心里内疚,自然不会再催着苏沅早些生孩子。 为此番意外,林慧娘往后大概率也不会再舍得为难苏沅半分。 原本困扰苏沅最大的一个问题因此而解,她心里却满是难以言喻的恍惚。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说:“你骗人?” 林明晰嗨了一声,无奈道:“对不同的人要采取不同的办法,我这也是被逼得没法子了。” 林慧娘性子软趴趴的,在某些方面却固执得不行。 林明晰跟她怎么解释都解释不通,前后积攒了不少矛盾。 这次能借着此事将这个问题解决,也算是暂时除了所有人心里的疙瘩。 但凡能有一个更好的法子,林明晰也不会如此。 他轻叹道:“还有就是这次的意外提醒了我,盛京城中不比林家村,不管是人还是物,都比林家村复杂很多,爹娘耿直无多余的心眼,执着于什么,很有可能就会被有心之人利用,言语叮咛派不上用场,只能是用这种笨法子来让他们心生警惕。” 吃过亏上了当,疼了怕了就晓得惧。 心中有惧怕,警惕一起。 往后类似的意外也就不会发生了。 苏沅虽觉得林明晰的做法有些对不住林慧娘,却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 以林家夫妇的性子,若不生出惧意警惕,确实步步难行。 她抿了抿唇没答言,林明晰手滑下去拉住她的手,慢悠悠地往回走。 “咱们一会儿一起回去?” “好啊,跟娘说一声就能走。” “我一会儿见着先生是不是该改口?” “什么?” “叫岳母?” “可是我叫了岳母,岂不是低了师兄一辈?沅沅咱们这辈分是不是乱了?” “林明晰你够了……” 第529章 挡路 吴家。 吴雨燕怒气大发地将桌上的东西推倒在地,难掩狰狞地咬牙说:“一个马上就要死的乡野村妇凭什么?” “她凭什么?!” “林明晰也待见她,南侯父女也喜欢她,现在她摇身一变直接成了南侯府的小姐!别说是我,就是这盛京城中的官家闺秀,又有几人能比得上南侯府的尊贵!” 苏沅只是个林家少夫人时,吴雨燕尚能自我安慰,说苏沅只不过是占了时机巧合,先于自己与林明晰认识,陪着林明晰走过了一段艰辛之路才有的今日。 可现在苏沅成了南侯府的小姐,在南侯府的尊贵面前,一个吴家算什么? 就是千个百个吴家也比不上南侯府的一丁半点。 她还能以什么在苏沅面前自傲? 吴雨燕在屋子里摔摔打打半日,满地都是狼藉。 吴太太进门险些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找到。 她扶着门框站在门口,皱眉道:“你这是干什么?” “娘,苏沅成了南侯府的小姐,我……” “她是不是南侯府的小姐又能如何?” “一个该死的人难道因为身份变了就不会死了吗?” 吴太太不耐地打断了吴雨燕的哭诉,没好气道:“你怎么这般沉不住气?” 她避开地上的东西进屋坐下,冷着脸说:“苏沅是当上了南侯府的小姐,可你别忘了,她身子早就糟蹋坏了,南侯府有千般荣华万般富贵又如何?她有命拿了也要有那个福气去享。” 吴雨燕咬着牙语塞不言。 吴太太恨铁不成钢地剜了她一眼,沉沉道:“就这么点儿变故你就乱了阵脚,拿你到底有什么用?” 吴雨燕心中本就委屈。 被吴太太如此训斥一时没能绷得住,眼泪噼里啪啦地就往下砸。 她抬手抹了一把眼泪,恨声说:“可是我都听人说了,苏沅昨日出现在南侯府时好好的,一点儿也不像是马上就要死了的样子,她到底什么时候才死啊!” 吴雨燕声音大得惊人,吓得吴太太指尖狠狠一颤,忙不迭地喊了一声:“住嘴!” 吴太太身后的丫鬟赶紧示意屋内的人走出去,等房门关上了才用力掐了吴雨燕的胳膊一下,着急道:“跟你说了多少次这话不可带出来,免得被人抓住了马脚,你怎么就是记不住!” “万一被人听到了,别说是苏沅死了让你如愿,只怕不等苏沅魂归黄泉,咱们家就得先惹上天大的麻烦!” 吴雨燕到底只是个小姑娘,被吴太太声冷带厉地吓了一番,立马就缩着脖子老实了不敢多言。 吴太太略带恼意地看了她一眼,说:“我都让人去打听了,苏沅病体难愈,都快起不来床了,昨日特特请了太医下了虎狼之药将那口气吊了起来,再加上大妆浓抹,这才看似无恙地在昨日出现在南侯府。” “娘你说的是真的?” 吴雨燕难掩激动地抓住了吴太太的手,急切道:“她真是装出来的?” “我还能骗你?” 得知苏沅昨日好好地出现在南侯府,吴太太也是惊了一跳。 不过她到底是比吴雨燕稳得住,暗中让人去打听了一番,确认苏沅是强撑出席,这才把心放了回来。 她拉着吴雨燕坐下,语重心长地说:“你只知苏沅成了南侯府千金对你不利,那你为何不想想,苏沅身份这么一变,对你来日的好处有多大?” 吴雨燕闻言面露不解。 吴太太啧了一声,低声说:“林明晰自己虽有本事,可到底是缺了几分世家底蕴,咱们家也帮不上他,可南侯府不同,南侯独女成了林明晰的岳母,南侯府又后继无人,自然是满心满眼地为林明晰谋划打算,有南侯在前铺路,林明晰的仕途何愁不顺?” “我还听说南侯父女心疼苏沅孤苦,出嫁时无娘家坐高堂,故而昨日认亲结束后,将不知从什么时候准备好的嫁妆一一抬到了林家,这些东西眼下成了苏沅的,可只要苏沅死了,稍微动点心思,那这些宝贝来日就都是你的。” 原配死后,若膝下有子女,那嫁妆就会归于子女所有。 可若无子无女,按规矩,嫁妆可被娘家拿回。 但京中世家大族多是重颜面的,底蕴深厚的人家,谁也不在乎那点儿送出去的嫁妆。 故而多放在原本的夫家处置。 等继室入门,虽说不可大动原配遗留下的嫁妆,可只要肯花心思,愿意动脑子,一个死人留下的东西,还不是任由活人取用? 苏沅这时候有再多东西又能如何? 等她死了,还不是万事万物皆是一场空,全给了后来人铺路。 吴太太轻描淡写间字字见血,轻而易举就戳破了吴雨燕心中的紧张忐忑。 她迟疑地咬住下唇轻声道:“可是苏沅真的会死吗?万一南侯府找人给她治好了怎么办?那她要是不死,我岂不是……” “她必须死。” 吴太太闭了闭眼,缓缓说:“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我回头就去找你姑婆问问情况。” 吴雨燕听了这话才觉放心,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吴太太瞧她心神大乱的样子头疼得不行,索性说:“我听说你过几日要去参加诗会?” 吴雨燕压制着眼底激动点了点头,说:“这诗会原本是由白大人家的千金牵头举办的,之前多少次我想去参加都没找到机会,也无人引荐,可这次不知为何我也得了帖子。” 官商壁垒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官家千金举办的各种宴会,吴雨燕也一直都找不到任何机会参加。 这次得了诗会的帖子,她很是雀跃了几日。 为此也费了心思去准备。 吴雨燕能与官家千金多相处,这是吴太太喜闻乐见的好事儿。 她拍了拍吴雨燕的手,笑着说:“机会难得,你定要好生准备才是。” “我那里有一套新得的头面,一会儿就让人给你送来,去诗会那日穿戴那个就很是不错。” 吴雨燕大喜过望地连声说好,一改之前气急败坏的样子抱着吴太太的胳膊不住撒娇。 吴太太被她逗得脸上浮出了笑容,叮嘱了几句后才出了她的院子。 她带着丫鬟走了几步,招了招手低声说:“你去将姑婆找来,就说我有急事儿要问她。” 丫鬟应声而去。 吴太太看着池塘里慢慢悠悠游动的鱼,闭上眼无声冷笑。 “谁也不能挡了我姑娘的路。” 第530章 细法子诛心 吴家母女自以为所行隐蔽无人察觉。 可不到一个时辰,她们关上门后说了什么,就都传到了苏沅的耳朵里。 苏沅听完天一绘声绘色的描述,直接被气得笑出了声。 她把手里的册子放下,冷笑道:“我还没死呢,就惦记着我的嫁妆,这对母女还真是……” “想得很是长远啊……” 天一闻言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唏嘘道:“都说走一步看三步,可这对母女一步没能走出去,就先盘算到了千百步之外,的确是很有特色。” 或者说,自以为是到了一种境界。 盲目得让人想笑。 而她们绝对不会知道,吴太太费心让人打听的关于苏沅的事儿,其实都是苏沅和天一特意让人放出去的。 换句话说,都是假的。 苏沅面无表情地捏紧了拳头,看似平静,可手背上却无声暴起了密密麻麻的青筋。 天一见状默默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咳了咳才说:“您之前让我办的事儿有眉目了。” 苏沅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是怎么回事儿,眼底燃起了丝丝兴趣。 “找到合适的人了?” 天一一言难尽地笑了一下,戏谑道:“我先强调一下,咱们不是栽赃冒充,是真的有这么个人。” “什么?” 苏沅略带讶然的张大了嘴,玩味道:“你是说,吴雨燕真的有过一个私相授受的男人?” 天一点头,好笑道:“是真的,咱们不用费心编一个假的了。” 吴雨燕缺了大德惦记自己的男人,还想设计害她的性命,苏沅也没打算让她好过。 于世间女子而言,名声一柄杀人无形的利刃。 她原本是打算无中生有编个故事,找个男人冒充一下,说是与吴雨燕过往有私情,彻底绝了吴雨燕攀高枝的念想。 名声都败了,看她哪儿来的脸面去痴心妄想。 可谁知,天一去找人的时候顺带查了一番吴雨燕过往的底细,还真让他查出了这么一个人。 与苏沅的打算不谋而合。 苏沅甚至都用不着费心算计。 苏沅好笑道:“那人如何?” 天一表情变得格外微妙,顿了顿才说:“跟林大人比,自然是一无是处的。” 苏沅不满地呵了一声,冷声说:“谁让他跟林明晰比的?” “他也配?” 听出苏沅对林明晰的维护之意,天一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努力正色道:“那人名唤魏书生,祖上百十年前也是出过县官老爷的,可逐渐往后就落没了,到了他这一辈算是出了头,考了个秀才。” 天一对读书人向来持有说不出的尊重,可此时提及魏书生时,却是满眼讥诮。 他说:“虽说秀才不是什么太大的功名,可只要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也能勉强过得去,可这人本事不大,玩心不小,先是染上了逛花楼暖玉怀中香的毛病,随后又添了出入赌坊的爱好,家中本就家底凉薄,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就落了个家徒四壁的下场。” 而后魏书生求生无门,机缘巧合之下就得了机会进入了吴家做吴家小少爷,也就是吴雨燕亲弟弟的教书先生,这才谋得了一门生路。 这人若是能老老实实地教导吴家小少爷,大约也不会过得凄惨。 可这人根子里就烂了心,干不出半点儿能让人说好的事儿。 据天一所查,他不光是与吴家多名丫鬟有染,甚至还在吴雨燕十三岁时哄得吴雨燕起了儿女私情。 吴雨燕当时年岁小,心悦情郎情急之中,不慎露了马脚。 吴太太察觉后,原本是想将魏书生毒死以绝后患的。 可魏书生性狡似狐,也始终防备着吴太太下狠手。 在吴太太动手前就找了机会脱身,但最后跑得慢了一些,被人追逐下跌断了一条腿,侥幸保住了小命。 他逃生后没敢声张,在城中整日与乞丐为伍,靠着讨口要饭活命。 天一循迹找上门去时,险些被眼前所见惊掉了下巴。 吴家小姐当年到底是多眼瞎,才能看上这么个披了身人皮的废物? 听完天一的话,苏沅的脸一点点的黑了下去。 她抓起桌上的一支笔砸到了天一身上,忿道:“这样的人你拿来与林明晰比?” 天一好笑得不行地抓住了笔,笑着说:“这不是给您打个比方吗?” “这人我已经找到安置好了,而且他的手上就有吴雨燕送的贴身之物,咱们到时候只要将这人带到诗会现场,什么都不用做就能看上好一场大戏。” 有了这么一个人,苏沅事先想好的安排就一个都用不上了。 她靠在椅子上笑了几声,啧道:“无巧不成书,这还是真是天助我也。” 天一颇为赞同地点点头,转而眼中带了点点不解。 “但是您费这么大的周章何必呢?要想让吴家遭报应,随便换个什么法子不比这个简单?” 苏沅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说:“你知道什么情况下,才能让一个人真正地陷入无法自拔的绝望吗?” “什么?” “就是在她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然后却发现自己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妄想都在眼前一一破裂的时候。” 苏沅重新展开了一张纸,戏谑道:“猫抓老鼠时大约也是这般场景。” “给她希望,又一一将她所奢望的妄想一一击碎,让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乎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失去,最后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苏沅的心情不错,字里行间甚至还带着几分说不出的笑。 可就是这几分笑,却真真切切地让天一感受到了脊寒之意。 钝刀子磨肉,细法子诛心。 苏沅如此,可比直截了当地让人去死刺激多了。 天一默默地在心里为吴家母女点了一根蜡,佩服道:“主子高明。” 苏沅勾唇无声而笑,淡声道:“不这样细细地报复回去,怎能回报她们母女的送药之恩?” “这还只是开始,不急。” “好戏在后头呢。” 天一走后,苏沅将写好晾干的信收好叠进信封里,出门叫来了春华把信给了她。 “将厨房里新做出来的点心捡上一盒,附着这封信给白家小姐送过去,就说我过几日再去找她。” 春华拿着信去了。 半个时辰后,白家。 白蝶看完手中的信,没忍住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这个南沅沅,可真是惹不得。” 她起身拿出了一叠精致的请帖,期待十足地说:“不过我也喜欢看热闹,人越多越好。” 第531章 姐姐去打妖精 诗会当日。 苏沅心情不错地起了床,刚到餐桌旁坐下,林慧娘就热情地端来了一碗看着汤色很是浑浊的汤。 “沅沅快来,这汤是我特意给你熬的。” 似乎是怕苏沅不放心,她一边擦手一边解释说:“我特意去药铺问了大夫,加进去的都是吃了补气血的药材,分量也是按大夫说的放的,一点儿没多,你放心喝,绝对没坏处。” 自从外头神婆手中得的药吃出了毛病,苏沅本以为自己的日子能消停些了。 可林慧娘心中实在内疚因自己无知伤了苏沅的身子,很快就另辟蹊径想到了别的法子。 那就是给苏沅做药膳。 她这次学聪明了,不知名的东西不要,大夫说不行的也不要。 加到汤里的,都是大夫开的方子,从药铺配的药材。 这些按理说都是好东西,哪怕是滋味差些,味道苦涩些,多少吃了也无所谓。 可耐不过林慧娘过分的热情。 一日三顿,苏沅从早上就开始喝汤。 鸡汤鸽子汤鱼汤,还有各种甜品补品,流水似的换着花样往苏沅的碗里摆,没几日就把苏沅喝成了个见汤就怕的汤罐子。 林慧娘去厨房端馒头。 林传读去帮忙。 苏沅自己一个人,瞪着眼看着眼前的汤运气,许嬷嬷带着秋实进来见了,眼底闪过一丝不起眼的笑。 她走近轻声道:“小姐可是不想喝?” 苏沅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林慧娘还没来,压低了声音苦哈哈地说:“不是不想喝,主要是这么无休无止地喝下去,我眼珠子都喝绿了……” 她很不想辜负林慧娘的好意。 可这嘴实在张不开,也喝不下去啊…… 许嬷嬷会意地笑出了声,正巧听到林慧娘说话的声音逐渐靠近,拍了拍苏沅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等林慧娘进门了就说:“这汤是放了参的吧?看着熬得不错,小姐您口福不浅。” 苏沅竭力自然地挤出个笑,点头说:“那可不,娘一大早就起来熬的呢。” 哪怕是看在林慧娘起这么早的份上,这汤苏沅也不忍心浪费了啊…… 苏沅掩饰住眼底的苦大仇深,很给面子地把碗端了起来,她正要喝,就听到许嬷嬷说:“只是您身子状况与常人不同,喝汤补身也有讲究。” “老奴瞧着这汤似用了火候的,不知猜得可对?” 林慧娘赶紧笑着说:“是呢,大夫说火候浅了药效出不来,得足足熬上一个时辰才能够味儿。” 许嬷嬷闻言面露感慨,轻叹道:“夫人用心了。” 许嬷嬷见过无数高门婆婆,不论智深智浅,光是这份用心,林慧娘的确是比很多人都强出许多。 林慧娘将手里的东西碗碟放好,擦了擦手歉疚道:“若不是因我,沅沅也不会……” 林传读闻言咳嗽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再提,她尴尬地笑了一下,说:“左右我闲着也是闲着,做些吃食也好的。” 许嬷嬷装作不知林慧娘尴尬似的,善道:“按理说老奴不该多嘴,可我早些年有幸在太医院做了十几年活儿,跟着太医耳濡目染学了些养身补身的法子。” “您这汤熬得很是尽心,可瞧着熬的法子似是与我知道的不太一样,这以汤养身讲究颇多,避讳也多,稍不注意就容易失了功效,故而才斗胆冒昧地问一句,夫人是从何处学来的?” 林慧娘从药铺开了方子,拿回来就是按自己平日里熬汤的法子来做。 殊不知这其中还有这样的讲究。 她知道许嬷嬷是有本事的人,此时听了这话立马起了敬意。 她迟疑道:“熬汤还有讲究?” 许嬷嬷轻笑点头,说:“这其中讲究多呢,正是因老奴通晓其中原理,这才会被夫人特地派来照顾小姐,您若是对此道有兴趣,得空了老奴就可与您细说。” 林慧娘正愁入门无道,自己也做不出什么花样。 听见许嬷嬷这话立马就喜出望外地说了好。 得知补得太过了会有弊端,不等任何人反应过来,她立马就站起来把苏沅手里的汤碗夺了。 “这汤熬得不好,沅沅咱不喝了。” 苏沅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愣了一瞬,好笑道:“这有什么?” “今日熬都熬了,我喝了也不浪费。” 见苏沅将汤碗端起来仰头喝了,林慧娘眼里又是欢喜又是心疼。 “你这孩子,快吃饭,吃过饭你不是要出去吗?天凉了出去的时候记得多带件厚实些的衣裳,我前几日给你做了件棉的披风,穿上虽是没别的样式精巧,可胜在抗风避寒,回头你记得带上,在外头千万不能受了凉……” 林慧娘絮絮叨叨地叮嘱不断,苏沅笑着连声应好。 许嬷嬷见了,稍微退后了些无声轻笑。 林慧娘听得进去话,苏沅晓珍重心意,懂进退得体。 如此相处下去,很好。 吃过早饭,林慧娘就迫不及待地拉着许嬷嬷去讨教了。 林传读自己乐呵呵地坐在一旁听。 苏沅则是换了衣裳准备出门。 她刚收拾好,林明晰却突然回来了。 林明晰看着打扮一新的苏沅,愣了下。 “你这是准备出门?” 苏沅抱着披风点了点头,困惑道:“你今日不是上朝吗?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林明晰原本打算解扣子的手顿了顿,无奈道:“今日太后不适,皇上休朝去探视太后了,你前几日说想去湖边冰钓,我原本是打算回来带你去钓鱼的。” 话是这么说,可一看苏沅这情形林明晰就知道自己的打算只能落空了。 他走近些拿过苏沅手里的披风搭在她的肩上帮她拴好,看到披风上熟悉的针脚笑道:“娘给的?” 苏沅眼中闪起点点得意,拉着披风领子点头说:“娘知道我经常出门,特意给我做的。” 林明晰配合地露出了羡慕的神情,唏嘘说:“我都还没有呢,你倒是先穿上了。” 苏沅嘿嘿笑着不说话。 林明晰说:“你这是要去哪儿?我送你?” 苏沅听了想也不想就说不行。 她拒绝得过分果断,林明晰下意识地怔了一下。 他好笑地说:“这是要背着我干嘛去?连送都不可以?” 苏沅踮起脚捏了他的脸一下,没好气道:“姐姐去打妖精,你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打妖精?” “对啊,打专门惦记别人男人的女妖精。” 第532章 这是流浪的土匪 今日诗会是由白蝶牵头所办。 地点定在了城外盛名在外的梅仙居。 考虑到苏沅是第一次去,木晴特意跟她约好了出门的时间,两人在出城前会合。 木晴提早到了地方,苏沅却迟了小半刻才赶到。 她忙不迭地上了木晴的马车,喘着粗气灌了一口茶后才稍缓过来。 木晴见状赶紧给她又倒了一杯茶,叮嘱她喝慢些的同时好奇道:“你这是怎么了?” 看起来怎么像是一路逃窜过来的? 苏沅攥着茶杯叹了口气,苦笑道:“在城门外遇上点儿麻烦,耽搁了一下让你久等了。” 她出门的时间原本是算好了的。 可谁也没想到在城门口会遇上这么一桩事儿。 苏沅想到刚才的情形,心有余悸地说:“你都不知道,我刚才险些连马车都被人拆了……” 木晴闻言动作顿了顿,迟疑道:“你可是遇上了城外的流民?” 苏沅面露讶然,好笑道:“你怎么知道?” 木晴哭笑不得地看了她一眼,说:“我不光猜到你遇上了流民,我猜,你肯定还停车给东西了吧?” 苏沅无言以对地看着料事如神的木晴,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她出城时听到外边有人喧闹,下意识地掀开车帘看了一眼。 结果发现外边聚集着不少衣不蔽体的百姓,情形凄惨。 有一个老妇人抱着个不大的孩子凑上前来讨吃的,苏沅看那孩子冻得嘴皮都发青,心里不忍,想着车里有现成的点心,就叫停了车让秋实把点心拿给她。 可谁知就是这盒子点心坏了事儿。 原本聚散四处的人看到车里拿了东西出来,眼珠一亮以一种快到让人惊惧的速度围了上来,把马车堵了个水泄不通。 苏沅见状心知不妙,想赶紧离开没能成,差点被人爬上了马车,好一阵兵荒马乱后才从中脱身。 木晴一看她这表情就知道自己猜测不错,无奈叹了一声才说:“盛京城繁华,可繁华并不能遍及四处,每年一到苦冬之时,城外就会聚集不少流民。” “前几年我年纪小不晓得这其中的厉害,出城时曾停车给过一回东西,可人心不足蛇吞象,马车一停,底下的人见你手中有利可图,就会围聚而来将马车团团围住,与其说是讨,不如说是抢。” 流民作风粗鲁,行事粗暴。 甚至还有人想趁乱爬上马车哄抢。 木晴一个小姑娘哪儿见过这样的阵仗,那次被吓得不轻,最后还是靠着守城门的士兵相助才脱离困境。 自那次后,她进出城时再见到类似的情况,就会让人加速通过,绝不停留。 苏沅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故事,表情凝滞了一瞬说不出话。 木晴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苦笑道:“没受惊吧?” 苏沅摇了摇头,戏谑道:“我倒是没惊着,想爬车的人应该惊吓不小。” 有两个男子试图爬车而入,赶车的师傅拦不住吓了一跳,车里的春华秋实也吓得变了脸色。 苏沅仗着自己身手好,趁人不备扑上去就是一人一脚,咣当就把人踹了下去砸得满地烟起,连听见动静后想来帮忙的守城士兵都没派上用场。 木晴见她这表情笑出了声,捂着嘴说:“你今年是头一回在盛京过冬,故而不知其中利害,过了今日这遭,往后见着聚堆的流民都警醒着些,丢了财物事小,万一牵扯出别的变故就是不得了的。” 苏沅想到那些人的凶悍,深以为然地点头。 “你说的是,太吓人了。” “不过听你这意思,城外的流民是一直都有的吗?” 木晴想了想,摇头说:“也不是一直都有,准确地说,是每年过冬时就会有。” 盛京城地处中北,一到冬日就气候苦寒难熬。 遇上下雪霜冻的天灾日子,受灾的百姓,加上原本四处流窜的乞丐,流民的数量就会更多。 似是怕苏沅误会,木晴解释道:“其实盛京城附近的城镇,但凡是受了灾遭了难的,朝廷都会下发银子赈灾救民,城外不远处搭了专供灾民暂住的房屋,城中的富户官家也会在城外布棚施粥,灾民只要到了那里,自己就可再进城想法子谋生,总能过得下去。” “可在冬日受冻的不光是城外百姓,还有不少是市井间游手好闲的无赖,贪图便宜不想自己动手的懒民,这些人不愿去善棚,也不想自己进城谋生,一味地在城门口守着乞讨卖惨,还有甚者甚至打着乞讨的名头,干着伤天害理的事儿。” 在出城后稍偏僻之处,就会有人抱着孩子前来讨要东西。 马车不停就罢。 车一旦停下给了东西,躲在周围的人见了立马就会围上来把车堵住。 车走不了,过往之人没流民那般人多势众,最后手里的东西是自己主动愿意给的,还是无奈被人趁乱抢走的,就都不好说了。 木晴心有余悸地拉住苏沅的手,轻声说:“你今日贸然将车停下无事算是好的,前些年有个商户家的少夫人带着弟妹出城上香,在城外不远处遇上了与你今日相似的情形,最后嫂妹俩都没能回来,等官府找到人时,姑嫂二人都早已没了气息,车夫被踩踏致死,丫鬟和她们都被……” 她欲言又止地尴尬一顿,无奈道:“总之,这些人或许是弱者,却不一定就是善人,好意不可白费,也不可让人钻了空子进而害了自己,你可得上点儿心。” 苏沅难得见木晴如此郑重,不由得笑出了声。 她挤了挤眼睛,笑道:“你放心便是,我又不傻?” 木晴见她笑嘻嘻地以为她不当回事儿,不放心地拉着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关于城外流民的恶劣迹。 苏沅听得一愣一愣的,下车时都还有点儿恍惚。 她没忍住凑到木晴身边低声说:“照你所说,这不是颠沛流离的百姓,是在外流浪的土匪啊……” 正儿八经打家劫舍的土匪或许都没这么招人恨。 木晴被她的形容逗得噗嗤乐出了声。 她拉住苏沅的手,压低了声音说:“这些若是出自旁人之口,我大约都是不信的,可这都是我哥跟我说的。” “每年这些人聚集在城外,都要惹不少事儿,造了不少孽,只是这些人行踪不定,人多又杂,官府找不到证据将其处罪,故而才只能不了了之。” 木晴的哥哥木峰在城衙司上职,主要是守城门和负责城外安全。 他说的话,理应不假。 苏沅心情复杂地啧了一声,唏嘘道:“好家伙,这是团伙性质的仙人跳啊……” 第533章 我说她丑 苏沅和木晴耽搁了一会儿,到梅仙居时,白蝶邀请的人都差不多到全了。 白蝶听闻她俩到了,匆匆迎了过来,见她俩手挽手地说着话,嘴角立马就扬了上去。 “你们俩倒是好,这一路上怕是光顾着说笑,都忘了说好的时辰,空让我在这里侯了许久。” 她话音落下,眼含戏谑地看向苏沅,打趣道:“上次见面还是叫的苏沅姐姐,这次我却不知怎么叫才算合适了。” 她眨了眨眼,笑道:“你说我是叫苏姐姐好,还是叫南姐姐好?姐姐要不帮我拿个主意?” 木晴掩嘴笑出了声。 苏沅哭笑不得地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就你长嘴了能叭叭,之前你叫的明明是沅姐姐。” 白蝶压下上扬的嘴角故作忧愁地唉了一声,叹息道:“姐姐不高兴了,要不我叫妹妹吧。” 苏沅抬手掩面不知说什么好。 白蝶自顾自地乐呵了片刻,拉着苏沅和木晴的手说:“你俩来得正好,人都到得差不多了,正在里头逛着呢,不一会儿就能开席了。” 知道苏沅是第一次来梅仙居,白蝶还在打趣的空隙中抽空跟她说了一下梅仙居的由来和特色。 得知梅仙居中的菜都是用梅花做的,苏沅露出了少见多怪的讶然。 “都是用梅花做的?” “所有的菜都是吗?” 白蝶点点头,唏嘘道:“梅仙居的第一任主人据说是个绝世美人,不食肉荤,只吃花草所做的食物,就连喝的水都是采的花蕊晨露,而她最喜冬梅,也酷爱梅花做的美食,这才有了梅仙居。” 她说完遗憾地捏了一下自己胳膊,幽幽道:“你说,我没当上绝世美人,是不是就是因为喜欢吃肉?” 见她说得认真,苏沅忍着笑煞有其事地点头,凝声说:“可能喜欢吃肉的人都做不了仙女吧。” “毕竟仙女喝的都是露水。” 白蝶嘿嘿嘿乐得龇牙,木晴忍无可忍地拽了她的袖子一下,好笑道:“来往都是人,你注意点儿。” 白蝶一本正经地把笑压了回去,嗔了苏沅一眼,幽怨道:“明知晴儿爱面子怕我给她丢人,姐姐逗我作甚?” 苏沅扯了扯嘴角没搭理她,眼底却满是笑意。 十几岁的小姑娘,真的太好玩儿了。 她们几人说着笑往里进,进主园前白蝶凑到苏沅的耳边轻声说:“为了配合姐姐今日良计,我特意花了功夫将宴会场所定在了主园,姐姐见了可还觉得满意?” 主园不似其余封闭类,不让除持帖外任何人擅进的小园子。 这里是开放的,来往都是赏梅的游客。 但凡有点儿热闹,不消片刻,周围就都会是看热闹的人。 苏沅看了一眼在正中央摆好的流水长席,满意道:“满意满意,过几日红袖招的新品到了,先往你府上送一套?” 白蝶心满意足地哎了一声,拍手道:“可。” “就这么定了。” 白蝶引着苏沅和木晴到自己旁边的座位落坐。 跟她介绍了附近的几位千金。 能被白蝶安排在这个座次的人,都不会是难相处的性子。 苏沅自若地与身旁的人说笑,时不时与木晴逗上几句,倒也惬意。 过了一会儿,白蝶凑到她的身边坐下,下巴对着一个方向抬了抬,说:“我去打听过了,那就是你说的吴家小姐。” 早闻其人名,真见到人,今日还是头一遭。 苏沅难得认真地打量了吴雨燕一圈,眉心微皱口吻微妙。 “这人到底怎么想的?” 若生了张花容月貌的脸,沉鱼落雁的颜,心气高些性子傲些,也情有可原。 毕竟美人可有特殊的礼遇。 可这人顶着这么一张平平无奇的大脸,仿佛被车轮碾压过的平整五官,眼不大鼻不挺,仔细看还有点儿小龅牙,再往下胸也是平得一览无余…… 就这副神颜,到底是哪儿来的自信觉得自己死了以后,林明晰一定会看得上她? 许是苏沅的不解流露得过分明显,惹得白蝶忍不住问:“你觉得怎么样?” 苏沅表情迷惑地啧了一声,玩味道:“她站在林明晰旁边,不会自卑吗?” 白蝶愣了一瞬笑得肩膀都在不住抖动。 静静听了半天的木晴闻言险些没忍住把嘴里的茶喷了出来。 她狼狈地用帕子摁住了嘴角,无奈道:“下次说这种话之前能不能提前说一声?” 淑女喷茶很不优雅的好吗? 苏沅和白蝶对视一眼乐得嘴角抽搐。 木晴自经历过渣男贱女的事儿之后,对插足别人感情的人都很是不齿。 顺着苏沅之前看的方向看了一眼,很是中肯地点评道:“不过你说得对,林大人丰神俊朗眉目如画,她这般姿色,你何必拿来与林大人相比?她哪儿配得上?” 白蝶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跟着连连点头。 “此言在理。” 苏沅勾了勾唇没多言,白蝶摁住苏沅的手,低声叮嘱:“你先别急着上大菜,让我先烘托一下气氛。” 她说完就起身拍了拍手,笑道:“今日以诗为宴,以词为席,来的都是善书可吟的妙人儿,咱们这么干坐着也是无趣,不如玩儿点儿小游戏可好?” 似是怕众人兴趣不大,白蝶示意丫鬟将准备好的东西拿上来,说:“这是梅仙居故去之主留下的画,以此物为彩头,最后游戏中得胜者,就可将这幅画拿走,诸位以为如何?” 梅仙居气在风雅,很受文人追捧。 故主留下的诗画,在民间更是价格居高不下,一画难求。 白蝶拿住这么一幅画作彩头,当即就引得不少人跃跃欲试。 有与白蝶关系好的小姐笑着问:“你光是说了彩头,不说规则,这游戏还怎么玩儿?” “你着急作甚?” 白蝶身后的丫鬟将早就准备好的纸拿了出来,清了清嗓子念了起来。 她自己则是悠悠哉哉地坐下喝茶。 苏沅不动声色地用胳膊撞了撞她的手,好笑道:“为了看一场热闹,下这么大本钱?” 白蝶用手挡住了嘴,暗含得意地说:“没事儿,这样的画我家里多的是。” 苏沅:“什么?” 见苏沅不解,木晴好笑地解释:“这梅仙居虽是住了个传闻中的绝世仙女,可这个仙女的后人不争气,早些年就把这地方连带着先人留下的东西都卖了出去。” 她对着白蝶努努嘴,说:“卖给了她爷爷。” 而梅仙居之前的主人酷爱书画,还喜欢自己画,前前后后不知积攒了多少在库房里堆灰。 这样的东西,白蝶家中的确是多得数不清。 白蝶略带嘚瑟地对着木晴龇牙一笑,声音中充满了不知名的期待。 “你们说,吴家小姐若是在夺胜之时突遭致命打击,会是什么表情?” 木晴额了一声,不屑道:“长了脏得不堪入目的一颗心,做什么表情大约都是丑的。” 白蝶不赞同地笑出了声。 她说:“跟心脏有什么干系?这分明是长得丑才带来的恶心。” 苏沅无声而笑,靠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说:“人丑还作怪,该。” 恰巧这时吴雨燕朝她看了过来。 苏沅心情不错地端起桌上的酒杯对着她遥遥一敬,嘴唇微动似是说了一句话。 意识到苏沅说的是什么,吴雨燕脸当即就涨成了猪肝色。 若不是记得这是什么场合,看情形只怕是恨不得马上蹦起来往苏沅的脸上摔盘子。 白蝶瞟了吴雨燕的脸色一眼,纳闷道:“你说了什么?” 好好的,怎么气得脸都扭曲了? 苏沅笑得温和,轻描淡写地说:“我说她丑。” 白蝶…… 就这嘴欠的程度,被人朝着脸摔了盘子,大约也不会真的是无辜…… 第534章 天降良缘呐 吴雨燕今日受邀前来,本就是打了出风头的盘算。 得知苏沅也会来后,更是花足了心思打扮,试图让自己争取一举压制苏沅的风头。 可现实与幻想之间往往深藏一道不可逾越的壁垒。 她本身长相并不出色,全靠着吴太太给的珠宝强行堆积出了一种高不可攀的矜贵之气。 可苏沅颜在天生,五官明艳大气。 她满头的珠翠跟只在发髻上插了一根碧玉簪的苏沅相比,立马就落了下乘。 自苏沅进园后,她的眼睛基本都在苏沅的身上打转,似是恨不得用眼神让苏沅就此死了才好。 可苏沅自顾自地跟周围的人说笑,至此才看什么卑贱的小花小草似的看了她一眼就罢了。 苏沅还说她丑! 吴雨燕气得浑身哆嗦,却不敢造次。 苏沅如今身份不同于前,她若是在此失了态,落了把柄在苏沅手里,苏沅想找由头让她出丑并非难事。 她绝对不能给苏沅这样的机会。 吴雨燕反复在脑海里回想来之前吴太太的叮嘱,好不容易让自己冷静了些,就听到身边的人提醒:“白小姐叫你呢。” 吴雨燕强行回神挤出个得体的笑,站了起来。 白蝶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说:“你就是吴家的小姐?” 吴雨燕颔首一笑,娇滴滴地说:“正是,我……” 不等她的话说完,白蝶就扭头看向了苏沅,笑问:“听闻这位吴家小姐文采精绝,沅姐姐可知道?” 吴雨燕闻言眼底跃起一抹不自知的期待。 苏沅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手中酒杯,看了她一眼,摇头淡淡地说:“没听说过,不知道。” 她的口吻听起来浑不在意,仿佛吴雨燕是不值一提的街边小猫小狗般不值得记。 吴雨燕为苏沅话中轻蔑攥紧了拳头,费了很大的劲儿忍耐才没让自己失态。 可她这副神态,半点不落的都入了旁人眼底。 木晴忍笑不已。 白蝶心中笑话够了,见好就收地说:“吴小姐今日是头一次来,该是特殊照顾些,这样,第一轮的击鼓传花,从吴小姐这里开始可好?” 她是主人家,说了话自然是无人说不可。 吴雨燕自认被白蝶高看,鼓足了劲儿要表现一番。 鼓声轻起,一支被特意择选出来的红梅随着鼓声在人们的手中传递。 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梅花在吴雨燕手中停留的次数较多,她本人的表现也的确不俗。 不擅诗词的苏沅在其中充当了一个传花鼓掌的角色,静静地看着吴雨燕不断地出风头。 她不得不承认,这人长得虽不咋的,但是肚子里的确有几两墨水。 只可惜,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糟践了好书。 鼓声过半晌,游戏过三轮。 红梅终于是落在了苏沅的手里。 上一轮的得胜者是吴雨燕,她按耐住眼底恨意笑着说:“今日既是以花作席,冬梅映春花,不如请以春花为尾作诗可好?” 苏沅不会作诗,可与春花有关的诗词倒是也能想起来几句。 毕竟她上辈子为了考试也背过不少名人古句。 只是对上吴雨燕暗含不屑的目光,她突然就想让这人再得意得忘形一些。 毕竟只有得意至了极点,跌落时才会摔得更疼。 苏沅面露难色地叹了一声,端起桌上的酒杯说:“我不擅诗词,认输。” 话音落,不等任何人说话,她就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翻出杯底朝着众人示意。 白蝶拍手叫了一声好,生生将吴雨燕到了嘴边的奚落堵了回去。 吴雨燕不甘心地咬了咬牙,勉强道:“听闻少夫人久在乡间不曾读书,让您作诗,是我唐突了。” 白蝶不悦地眯了眯眼。 不等她说话,苏沅就不动声色地拉住了她的手。 苏沅笑道:“都说家中有一人擅即可说长于某物,有二人齐则是至善至美。” “我这人是个俗人,也不追求完美,不擅诗词倒也无谓,毕竟我学再多,也比不过家中的人,苏沅不才,让吴小姐见笑了。” 木晴闻言知意,轻轻地笑出了声。 她嗔怪似地看了苏沅一眼,好笑道:“谁都知道你家里有个才华横溢的状元郎,你何必说出来让我们这些闲人眼酸?” “再者说,若论才华,谁能比得过你家里那位?你好好地跟谁比不行,非得跟状元郎比,活该衬得你不擅此道。” 苏沅承认自己不足的落落大方,与吴雨燕的寒酸带刺形成了鲜明对比,顿时所有人落在吴雨燕身上的目光都多了一层不可说的深意。 有凑趣的人笑出了声,全然无视了刚刚言语中带刺的吴雨燕。 吴雨燕尴尬地坐着没动,一张脸青了又紫红了又涨,显然是气得不轻。 苏沅要笑不笑地转了转手里的酒杯,侧头对着身后的春华说:“戏太多了看得人生厌,把人带进来吧。” 春华应声而去。 一个丫鬟的离去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席间游戏仍在继续。 吴雨燕在自己的本事和白蝶的暗箱操作下连连获胜,眉宇间阴霾渐散,换上了难掩的得意。 甚至时不时的还会对着苏沅笑一下,像是炫耀。 只是她的炫耀大概是媚眼抛给了瞎子,苏沅全都当做没看见。 游戏结束丫鬟在后头统计胜率,白蝶坐在苏沅旁边目睹了一切,不满道:“长得丑就罢了,怎么还不自觉?戏这么多,她就……” “嘘。” 苏沅竖起食指在她嘴边笑了笑,看着朝着自己走来的春华,轻声说:“好戏来了。” 春华走过来凑到苏沅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苏沅看向眼含期待的白蝶,点头道:“你可以宣布她获胜了。” 白蝶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朗声说:“我宣布,这次游戏的胜出者是……” “雨燕!” “雨燕我终于找到你了!” 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道激动的男声,话音一出震惊四座,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汇集到了男子身上。 男子似是腿脚不便,单手杵着一个拐还被人扶着。 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难掩激动地朝着吴雨燕蹦了过来。 “雨燕,我是你的书生啊!” 吴雨燕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震惊得忘了言语。 魏书生激动地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帕子,喊道:“你看,你送我的定情之物我还保存得好好的,我接了你就去吴家提亲,这回谁也不能阻止我们在一起了,哪怕是你爹娘也不行,就算是死,我也一定要和你双宿双飞!” 在场的都是极有教养的千金闺秀,何时见过这种场景? 所有人面面相觑地看向了吴雨燕。 吴雨燕苍白着脸张了张嘴,不等她话音出声,就听到苏沅幽幽道:“哎呦,天降良缘呐……” “吴小姐还真是,好眼光。” 第535章 精彩大戏 魏书生在吴雨燕生命中出现的方式短暂而又惊心。 过去了这几年,吴雨燕早就把他当成了过往中的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她甚至没想到魏书生还活着。 而且还来到了这里。 她双目欲裂地看着魏书生不住地摇晃手中的东西,只觉得像是被人迎头在眉心狠狠地砸了一下,脑子里嗡嗡嗡作响,再难听清周围的人在说什么。 见她僵立着不动,魏书生情难自禁地蹦了上前,毫无征兆地拉住了吴雨燕颤抖的手,眼含热泪地说:“雨燕,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再让任何人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我一定能……” “你闭嘴!” 吴雨燕恍然回神似地抽回了自己的手,顺势还狠狠地推了魏书生一把。 魏书生本就只剩下了一条腿能蹦跶,被她这么一推,狼狈地向后跌了几下,最后没能稳住直接倒在了地上。 他面带痛苦地抬头看着吴雨燕,苦涩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终于出人头地能来娶你了,你为何不开心?” 吴雨燕慌乱地抓起桌上的茶盏朝着魏书生砸了过去,张嘴就是呵斥:“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你再胡言毁我清誉,我就……” “我怎么就是胡说八道?” 魏书生激动地举起手中的帕子,大声喊道:“这难道不是你给我的定情之物吗?!” 似乎是怕手中的帕子带来的冲击不够大,他哆嗦着手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写着诗句的荷包,颤声说:“这都是你给我的啊,雨燕你难道忘了吗?” “我们当初说好的,你一定会等着我来娶你的,我现在跟从前不一样了,我可以娶你了。” 他说着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挣扎着拉住了吴雨燕不断闪躲的手,笃定道:“你是不是在担心你娘还是不同意?” “你娘之前嫌弃我,是因为我穷,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有银子了,只要我们真心相爱,你娘一定不会反对我们在一起的,我努力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和你在一起,雨燕我们这就去找你娘,我……” “滚!” 惊魂呆滞早已忘了反应的吴雨燕扑打着推开了魏书生想来搂自己的手,尖叫着大吼:“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看魏书生还想凑上来,她反手拔下了头上的簪子,尖锐的一头朝着魏书生的方向,颤声说:“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杀了你!” 她吼得字字带恨,魏书生听了却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冷笑道:“杀了我?” “都说世间红颜薄情,女子薄心,我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 他指了指自己瘸了的腿,咬牙道:“你娘想杀我不得,就毁了我的腿,你想抛下我去攀高枝,也想杀了我吗?!” 吴雨燕眼神闪躲不敢看魏书生的腿,死死地抓着簪子咬牙强调:“你别胡说八道,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 “你不认识我?” 魏书生怅然一呵,冷声道:“你腰上有一块一指宽二节长的红痕胎记,仔细看大约是个树叶的形状,你若是真的不认识我,你猜我是怎么知道的?” 女儿家贴身的物件,身上的胎记瘢痕,涉及到姑娘清誉,向来都是不可宣告于人的秘密。 除了身边亲近之人,谁也碰不得,也不会知道。 而魏书生出手就拿出了吴雨燕的贴身之物,言语间更是说出了胎记这般私密的印记,两人关系俨然不是吴雨燕口中所说那般。 吴雨燕听他说出胎记二字时脸上就再无了血色。 浑身不住发颤,甚至连手里的簪子都没能握住直接摔了下去。 旁人见此,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魏书生一语惊众人后,突然以一种不符合瘸子的惊人速度扑了上前,抱着吴雨燕张嘴就是一阵亲咬。 魏书生喘着粗气喊:“你是我的,你早就是我的人了,除了我你哪个男人也想不得!” “我绝对不允许你嫁给别的男人!” 吴雨燕不断尖叫着撕扯闪躲,可一个小姑娘体力哪儿是个大男人的对手? 哪怕那男人是个瘸子,也能凭借体重将她压制得不可动弹。 吴雨燕急红了眼双手不断嘶打的同时张嘴咬住了魏书生的脸,魏书生怒吼着抽打吴雨燕的身子,两人竟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拉扯撕咬了起来! 眼看着周围围聚过来看热闹的游客越来越多,吴雨燕的衣服也在厮打中被拉扯得露出了半个胸脯,画风逐渐朝着一个诡异的方向靠近,木晴用帕子遮住眼忍无可忍地叫了停。 “胡闹!” “你们男女之间有什么纠葛应当回家去说,大庭广众之下在这里闹成这样成何体统!” 看了半晌热闹盯得眼珠子都不转的白蝶心不在焉地跟着喊了一嗓子:“就是,光天化日的就整成了这副模样,是怕自家床弟上那点儿龌龊事儿无人知晓吗?” 木晴闻言没好气地剜了口无遮拦的白蝶一眼。 白蝶心虚止声。 苏沅看了周围一眼大惊失色的闺秀们,口吻微妙地说:“都说夫妻之间没有隔夜的仇,床头打架床尾和,但你们倒是也不必如此身体力行地让我们见识一下这个过程,毕竟……” “在场的闺秀们矜贵得很,眼里哪儿见得了如此不堪的东西?” 苏沅轻描淡写间就将魏书生和吴雨燕划为了夫妻,不见半点勉强。 吴雨燕嘴里还咬着魏书生的肉不忘呜呜呜地挣扎着摇头否认。 场面滑稽得让苏沅都笑出了声。 她叹了一声,说:“罢了,别人家里的事儿,我们是外人也不好说什么。” “叫几个人将他们请出去,省得坏了白小姐好好的宴席。” 白蝶一边唏嘘热闹没得看了,一边抬手拍了拍,身后很快出现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 她嫌弃地指了指扭缠在一起的吴雨燕和魏书生,不耐道:“把这两人请出去吧。” 说的是请,行动起来却更像是扔。 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一拥而上,抬头挪脚的,不顾吴雨燕和魏书生的挣扎,直接就把人抬着出了梅仙居。 二人被抬走还能隐隐听到混乱的嘶吼声不断传来,白蝶兴致不减地扭头回看,结果却被苏沅伸手揪住了耳朵。 苏沅好笑道:“小姑娘家家的,这场面看多了也不怕辣着眼睛?” 白蝶意犹未尽地啧了一声,戏谑道:“这可比戏台子上的大戏好看多了。” 戏台子上多是文戏,哪儿有亲眼所见的贴身肉搏精彩万分? 第536章 回礼 木晴听了哭笑不得地翻了个白眼。 “你就知道看热闹?” “若是让伯母知道你今日都瞧见了什么,回去只怕恨不得打上三盆水给你洗眼睛。” 白蝶悻悻的缩了缩脖子不吱声。 苏沅递给她一张帕子示意她擦擦手,慢条斯理地说:“今日宴席出了岔子,不出半日外边都会知晓,我提前备下了些东西送到了白府,回头你按来宾的名册将赔礼一一送过去,省得旁人挑你的礼数。” 今日这场大戏白蝶和木晴是早就知晓。 可别人不知道。 刚刚那一番厮打,胆儿小的真的有被吓得脸色发白的。 席中出了意外,白蝶送一份赔礼方显礼数周全。 赔礼都按名册送到了府上,可见这是苏沅来之前就想到了的。 白蝶抱着苏沅的胳膊晃了晃,笑道:“姐姐还真是为我思虑周全了,今日看了这么一出难得的热闹,还借着姐姐的光得了乖面子人情,我倒是赚了。” 苏沅夹起一块小巧的点心塞进她的嘴里,说:“你不觉得亏就是好。” “吃完了去安抚一下受了惊的小姐们,少在我跟前耍痴。” 白蝶就着一口茶水将点心咽下去乐呵呵地去了。 不一会儿就听人来报说是吴家来人将吴雨燕接了回去,顺便还把魏书生也带走了。 苏沅随手将用过的手帕递给春华收好,淡声说:“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这时候带回去能捂得住谁的嘴?” 再说了,她费了这么一番心力才将魏书生找了来,嘴一张了,也不是谁想捂就能捂得住的。 否则她等了这么些日,岂不是白忙活了? 因吴雨燕和魏书生中途闹出来了这么一场笑话,好好的诗会只能无疾而终。 参会的闺秀和目睹了现场的游客出梅仙居时还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今日之事。 苏沅人还没出梅仙居,吴家小姐和魏书生的艳事就成为了盛京城中的一大笑谈。 她和木晴帮着白蝶将来参会的闺秀们妥善送走,往外走了没多远,木晴就捂着嘴笑出了声。 她用胳膊肘轻轻地撞了苏沅一下,低声说:“你家才华横溢的状元郎来了。” 苏沅顺着她看的方向望了过去,果不其然就看到了林明晰的身影。 林明晰身旁并未带着他人,在门口站着不动,显然就是来等人的。 林明晰也看到了苏沅,因她身边还有白蝶和木晴的缘故并未上前,只是在原地垂首微微拱手一礼致意。 白蝶见状牙酸得啧了啧,忍着笑打趣说:“早就听闻你们夫妻感情甚笃,可也不至于如此吧?” “你这才出门多久,林大人就眼巴巴地寻了来,莫不是怕我们姐妹联手把你卖了不成?” 白蝶这人哪儿都好,就是嘴上不饶人,比苏沅还能叨叨。 苏沅不知说什么好地横了她一眼,咬牙道:“现在就知道取笑我,等你成婚了,你且等着。” 白蝶噎了一下没来得及言语,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沅朝着林明晰走了过去。 她哎了一声没能多说,就被木晴捏了一下手。 “你别太嚣张了,沅姐姐取笑人的本事比起你来只强不弱,等你过了门,她找到逗趣的谈资,届时你……” 白蝶婚期定在了三个月后,眼看着马上就要到了日子。 木晴这么一说她耳根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气急败坏地抓住了木晴的手不让她继续说。 她俩笑笑闹闹地走远。 苏沅也没好气地白了林明晰一眼。 “不是说了我晚点儿就回去吗?好好的你怎么就突然来了?” 林明晰难掩紧张地上下打量了苏沅一圈,确定眼前的人好好的什么事儿也没有,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他叹道:“原本是不来的,只是听闻梅仙居闹出了点儿变故,我在家里坐不住,索性就来接你。” 吴家之事闹得动静不小。 就这么一会儿,外边说什么的都有。 林明晰担心地牵起苏沅的手,轻声问:“你没事儿吧?” 苏沅嗤了一声,不屑道:“我能有什么事儿?” “就那点儿玩意儿,也想吓着我?” 苏沅的胆儿大林明晰不止一次见识过。 可一旦事涉苏沅,不论大小他都没法放心。 他看着苏沅的神情想了想,压低了声音说:“这事儿你早就知道?” 事都成了,苏沅倒是也懒得避讳他。 她大咧咧地说:“魏书生就是我找来的,他今日说的那番话也是我让人授意的,你说我知不知道?” “我不光知道今日魏书生会来,我还知道,因今日之事,吴家一定会将吴雨燕嫁给魏书生,为他们二人办上一场风风光光的婚事来洗刷吴家的丑闻,而最后这场婚事一定会成为一场让吴家所有人大梦破碎的笑话。” 为掩盖婚前与男子有私情的丑闻,吴家选择将吴雨燕嫁给魏书生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但是…… 林明晰眼底燃起点点好奇,轻笑道:“你怎知最后会是一场笑话?” “万一魏书生真的和吴家小姐恩爱和睦呢?” 苏沅想也不想就说:“怎么可能?” 她歪着脑袋看着林明晰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她想害我性命,我难不成还要给她找一门好婚事?你想什么呢?” 魏书生是苏沅亲自从乞丐巷子里捞出来的。 这人什么底细她再清楚不过。 从她决定找这么一个人开始,她早就设定好了吴雨燕唯一的结局。 林明晰半揽着苏沅避开了头顶的树枝,风中响起了苏沅轻飘飘的声音。 “吴家嫌贫爱富的劣性入了根,不可能对一无所有的魏书生满意,今日事发后,甚至有可能会剑走偏锋谋害魏书生的性命,可若是魏书生不是个穷人结局就会截然不同。” 苏沅给魏书生打造了一个假的身家,让魏书生伪装出了出人头地的样子。 魏书生表面上已经有了不亚于吴家的万贯家财,哪怕他是个瘸子,他的家底也会成为吴家考量的因素。 吴家人衡量一番,最后一定会将吴雨燕风光大嫁给魏书生。 而吴雨燕下嫁后就会发现,什么都是假的。 就像她们母女处心积虑想毁了苏沅的骗局一样。 这同样是一场注定不会让人满意的骗局。 魏书生依旧一无所有。 她的未来,也注定只能与这样一个废物般的男子相伴一生。 一个为了追求荣华富贵,甚至不惜加害他人性命的人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往后余生再无任何希望,对吴雨燕而言,比死都可怕。 让她生不如死的活着,这就是苏沅送给吴家母女的回礼。 第537章 狗咬狗一嘴毛的大戏 苏沅做这些之前,林明晰并不知情。 知道后他面上多了一丝为难。 像是在纠结什么。 苏沅扭头瞥了他一眼,要笑不笑地说:“怎么,心疼佳人受苦?觉得我狠毒?” 这话说得半酸不苦的,林明晰听了就觉好笑。 他伸手捏住苏沅小巧的鼻尖,咬牙道:“你这若都算恶毒,那我岂不是畜生不如?” 话说得好好的突然就骂上了自己,苏沅很是迷惑地摸了摸林明晰的额头,愕然道:“这也不烫手啊,好好的怎么连自己都骂呢?” 林明晰哭笑不得地拍开了苏沅作怪的手,重新将暖炉塞到她手里才说:“你安排得挺好,后边还能继续看热闹,只是为了不坏了你看热闹的兴致,我可能得往贺然那里走一趟。” “嗯?” “什么意思?” 林明晰云淡风轻地说:“没什么,就是前些日子托人查了查吴家的底细,发现他家暗中让人行鬼神之事,在民间坑蒙拐骗不说,那个得了吴家授意的神婆还涉嫌几桩拐卖孩子的案子,证据都搜集得差不多了,可能近期会抓人审问。” 苏沅闻言不由自主地怔了一下,狐疑道:“拐孩子?” “那个给娘药的神婆?” “是啊,那神婆早年间在外走动,身上背了好几条人命,算不得什么清白之人。” “可据我所知,那神婆似乎是今年才和吴家人联系上的?之前的案子真的是吴家授意的?” 林明晰闻言无声一笑,微妙道:“谁说不是呢?” 吴家与神婆来往亲密,勾结不浅,还有亲戚之名。 说是有也可以,说没有也行。 怎么说,主要还是得看别人怎么想,以及查案的人怎么查。 毕竟吴家这些年好事儿没做,恶事做了不少。 与这样的案子有关联,也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儿。 似是看出苏沅眼底疑惑,林明晰淡淡地说:“贺然前几日已经将神婆捉拿归案,审出了不少东西,那神婆也交代了,说都是得了吴家授意才去犯的,他们二者是一个锅里的,谁都跑不了。” 苏沅眼珠一转就大致明白了林明晰的话外之意,琢磨了片刻撑不住笑出了声。 “林明晰,你学坏了啊。” 神婆早些年犯的事儿不一定就真是吴家授意的。 可神婆这么说了,官府的人也信了。 吴家自然脱不了干系。 当朝律法严谨,一条人命就可偿命。 数条人命官司齐背到了身上,吴家一家谁也别想好。 苏沅觉得自己的法子已经够缺德了,不成想,林明晰这里还有更狠的。 林明晰听见她的话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 他漫不经心地说:“我本无心害人,只可惜人心不轨。” “吴家上下没什么好东西,经此事也算是为民除害了,这罪他家认得不屈。” 按林明晰的安排,吴家要不了几日就得下狱。 可苏沅既然安排了一出狗咬狗一嘴毛的大戏,他也乐得成全。 林明晰到家后就给贺然写了一封信。 贺府。 贺然看着手中的信,表情很是复杂。 这么个不大不小的案子,按理说是不归大理寺管的。 可他近日闲着无事,又与林明晰颇为投缘,索性就从顺天府的手中抢了这差事。 但是贺然也没想到,林明晰居然是个为了能让夫人继续看热闹而来信推迟进展的神人…… 虽说吴家早几日灭晚几日毁,毫无影响。 可这么做的意思何在? 他盯着信纠结了半天,不解中又带着震撼。 恰逢管家进来送茶,他抬头就问:“妇道人家喜欢看热闹?” 管家闻言吓得一顿,迟疑了半晌才说:“是的吧?” 毕竟外头稍微有点儿什么风吹草动,跑得最快,眼睛最尖,耳根子最灵的,往往都是妇道人家…… 大受震撼的贺然呃了一声,一摇三叹的提笔在纸上写了个大大的可字,将纸折叠起来递给管家,说:“把这信送到林府,另外帮我给林明晰带一句话,就说……” “我今日帮他让夫人如愿看了热闹,来日可得记着请我喝酒。” 管家顶着满头雾水去了。 贺然坐在椅子上纳闷半天,困惑而叹。 “皇上还总说让我学着点儿林明晰,早些把婚事定了成家什么都好,可我瞧着林明晰这样儿,也不像是好的啊……” 吴家全然不知末日晚了些时日来临。 举家上下都在为吴雨燕和魏书生的丑闻动怒。 吴雨燕今日出门只带了两个不知事的小丫鬟,还都被人按规矩拦在了门口没能进去。 吴家得到消息的时候,吴雨燕已经和魏书生被人衣衫不整地从梅仙居中抬了出来,成了整个盛京城的笑话! 吴雨燕被送回吴家,吴老爷抓起棍子将她接连抽得晕死数次。 恨不得直接将吴雨燕和魏书生都打死解恨。 吴太太虽怒,却也知道此时盯着讥讽吴家的人不在少数,将人打死了也无济于事。 她顶着棍子拦住了吴老爷,忍着泪说:“老爷,你现在就是打死她也没用,咱们赶紧想个法子将此事遮盖过去才行啊。” 吴老爷气得浑身肥肉都在发颤,怒道:“事已至此还能想什么法子!” “她让整个吴家都成了笑话!我恨不得从未生过这么一个孽障!” 吴太太咬牙忍住了接过他手里棍子继续打的冲动,极力镇定道:“你能打死咱们的女儿,无人可说什么,但魏书生又能如何?因他说我害他那番话,如今多少人的眼睛盯着咱们府上,若他也出了岔子,咱家定会摊上官司,得不偿失啊!” 吴老爷铁青着脸捏着棍子,杵了半晌撒气似的将棍子往地上猛地一砸,没好气道:“说来说去还不是都怪你?” “好好的姑娘家教得跟个勾栏女子似的,见着个男人就想扒了衣裳往上扑,饥不择食到连个落魄书生都瞧得上!当年事发时你说你能处理好,结果呢?” “说好死了的人好端端地活着不说,现在还扭头咬了吴家一口!这就是你说的万无一失!” 这话说得字字诛心。 吴太太却碍于多种原因理亏不敢多言。 她死死地咬着牙关默了一瞬,然而突然道:“魏书生是不是不穷了?” 吴老爷赤红着双目瞪了过来。 吴太太忍着心惊说:“我听丫鬟说,他身上穿戴价值不菲,绝非是一个穷书生能有得起的好东西,他被关在柴房里的时候也一直在叫嚣,说他与从前不同了,万一他说的是真的,那是不是……” “怎么可能是真的?” “一个瘸子他能有什么出息?你休要信了他的胡话,我……” “老爷,夫人,外头来人了。” 门房站在门口,一眼也不敢多看屋子里的场景,恨不得将头杵到地缝里,鼓起勇气说:“外头来了人,说是来接他们家老爷的。” 吴老爷不满地瞪圆了眼,怒声道:“什么老爷?” “咱家哪儿有什么别人家的老爷?” 门房战战兢兢地说:“来人就是这么说的,还带了看起来像是衙役的人,说是咱们家抓了他家老爷,要是再不放人,他们就要将吴家的大门砸了……” 吴老爷鼓着气还想动怒。 吴太太眼中亮光一闪突然回过神来。 她激动道:“来人可说了他家老爷姓甚名谁?” “说……说了……” “是谁?!” “就是被关在柴房的魏书生……” 第538章 死了就太轻巧了 吴家夫妇呆滞了一瞬半信半疑地让人将门外的人请了进门。 门关上里头是什么动静外人无从知晓。 苏沅得知后慢悠悠地说:“吴家马上就要有喜事儿了。” 冬青将整理好的册子放在桌上,好奇道:“您就不怕猜错了?” “万一吴家就是死活瞧不上魏书生呢?” 苏沅嗤了一声好笑道:“不会。” “因为眼下这种情况,除了魏书生就再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而为了尽快让吴家的丑闻平息下来,吴家一定会尽快办好吴雨燕和魏书生的婚事。” 她随手翻开最顶上的一本册子,淡声说:“你去跟来福说一声,告诉他让去吴家的人机灵些,示意魏书生,不管吴家提什么条件都答应,不必讨价还价耽搁了进程。” “另外等此事了了,去吴家露过脸的人全都给一笔银子打发到别处去做事儿,近几年内不可在盛京城现面。” 冬青轻声应是。 她正想跟苏沅解释一下这册子中记载之物,门外就响起了林慧娘的声音。 “沅沅在吗?” 苏沅放下手中册子应了一声:“在呢。” 她起身去迎林慧娘进门。 冬青将桌面上的册子归置好,抬头就看到苏沅稍落后林慧娘半步走了过来。 林慧娘示意身后的丫鬟将端着的东西放下,托盘里放着的是一盘精致的点心。 闻着隐隐还有些花草的香味。 她难掩兴奋地说:“冬日苦寒干燥,许嬷嬷说用雪梨加菊花做出来的点心可起润肺之效,也可滋身,只是这时节只能找到菊花干,研粉做出来的味道不是很浓郁,但是尝着味道也还凑合,沅沅你尝尝看喜欢吗?” 这点心与林慧娘之前熬出来的汤水看着大不相同,样式很是别致。 苏沅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眼里迸出了点点亮光。 雪梨清甜不腻,菊花的香气隐隐在其中隐现,与市面上常见的点心都很是不同。 苏沅毫不吝啬地夸奖道:“好吃。” 见她喜欢,林慧娘满意地笑出了声。 她说:“你喜欢就好,这点心虽好,也不能多吃,否则吃多了积食你晚上就该吃不下饭了。” 苏沅乐不可支地连声说好。 见桌面上摆满了东西,心疼地叮嘱了几句让苏沅不要太过劳累,生怕自己耽搁了苏沅的时间,说完了就走了。 许嬷嬷掀起门帘进来,正好就看到了桌上放着的点心。 她眼里露出了笑,轻声说:“这点心小姐吃着可还喜欢?” 苏沅很给面子地往嘴里又塞了一块,含糊道:“喜欢,辛苦嬷嬷了。” 许嬷嬷摇摇头说:“老奴倒是不辛苦,辛苦的是老夫人。” 她走上前将手里端着的茶壶放下,倒了一杯热茶放在苏沅的手边才说:“点心吃多了怕不消食,您喝些山楂泡的茶水。” 苏沅一手捧着茶杯一手拿着点心,看了片刻若有所思地说:“娘做的这些,都是嬷嬷教的吧?” 林慧娘大半辈子都在农家小院里忙活,满脑子想的也都是怎么吃饱怎么活下去。 压根就顾不上什么花样。 之前给苏沅熬汤,也都是得了什么东西一股脑地往罐子里倒,只要东西齐了就是好的。 这两日转变倒是不小。 不催着苏沅喝汤了,做出来的东西也与之前不同了。 汤羹甜品点心换着花样做,苏沅就是每顿都吃上一些也不觉腻。 苏沅心里感念林慧娘的心意,却又忍不住道:“其实这些下人都可以做,娘不必如此费心的。” 林慧娘在厨房里操劳得多了,苏沅心里也过意不去。 许嬷嬷闻言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轻声说:“您心疼老夫人辛劳是好事儿,也是您孝顺,可这事儿,不能光看您的心意,还得看老夫人的意思。” 面对苏沅略显不解的目光,许嬷嬷轻笑解释:“老夫人与您不同,她年纪大了,不善交际,在盛京城中又无熟人,无事可做,最是娴熟的,就是灶台上的活计,对晚辈的疼宠也是通过做吃食来表现,您不让她下厨做些喜欢做的事儿,她整日在府中又能做什么?” 苏沅闻言一时语塞。 许嬷嬷慢条斯理地说:“再者说,老夫人下厨时周围都是跟着人的,能搭把手的地方也不会有人干看着,您放心就是,累不着人。” “您让她做些擅长之事,她心中内疚可减,爱惜晚辈的心也可安,这是好事儿。” 林慧娘有了自己的事情做,就不会有空胡思乱想。 也不会轻易被人蒙骗。 于家中和睦也有助力。 苏沅想了想灌了口茶,心情复杂地说:“照您这么说也好,只是劳累您多盯着些,别让下头的人偷奸耍滑让她老人家受了累。” 许嬷嬷含笑点头,说:“您放心就是。” 许嬷嬷和苏沅说话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折返回来的林慧娘听个清楚。 她都走出去一截了,想到许嬷嬷说过吃点心最好配些花茶,急匆匆地取了泡好的茶折回来,正好就在门口听到了这么一番话。 她抬手压了压发红的眼角示意身边的人别吱声,轻手轻脚地离去。 过了片刻,有个不大的小丫鬟走进来凑在许嬷嬷耳边说了几句话。 许嬷嬷闻言唇边溢出一抹笑,满意点头。 心里纯孝言不出,其实并不是好事儿。 苏沅对林慧娘的善能让她亲耳听到,再好不过。 她也算是不辜负来之前南歌离的叮嘱了。 林家府上一派和睦。 与此同时,南侯府上的南歌离也是久违地露出了笑颜。 剪月见她心情不错,凑趣道:“夫人先前还担心小姐吃了亏,可依奴婢来瞧,小姐这性子与您像了个十成十,断然是不会吃亏的。” 南歌离冷清的眉眼间浮现出一抹柔意,难掩笑意地说:“我的女儿,自然是像我的。” “若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欺负了去,又怎会是我的女儿?” 南歌离一贯冷清自持,鲜少有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候。 剪月听言好笑不语。 南歌离想了想,说:“沅沅既然是动了手,咱们就帮她一把。” “吴家不是还在考量吗?” “派几个得力些的人出去,将今日在梅仙居发生的事儿都宣扬出去,知道的人越多越好,找几个口舌利索些的戏班子,连夜将今日的闹剧编成本子,找热闹的茶楼酒肆,一日不歇地连着唱上几日,另外从城外找些混不吝的乞丐,上吴家门前吵闹,将这事儿闹得越大越好。” 外边的谣论越烈,吴家就会越着急将吴雨燕嫁给魏书生。 魏书生被营造出来的假象也就不会有机会被人察觉。 可一想到吴家想害苏沅性命,只是如此不痛不痒地被惩治一番,南歌离就不甚满意。 剪月出去后,她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琢磨了一会儿,突然抬起手拍了拍。 轻得仿佛听不见的一声响后,书房正中央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 南歌离站起来从书柜的暗格里找出来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淡声说:“我这里有个药,不至于要人性命,却能让人浑身长满疮泡奇痒无比,终身难愈,你去找个机会,将这药给吴家人吃下去。” “对了,吴家那个小少爷不曾参与此事,他就不必吃了,其余人一个都不许落下。” 来人双手接过南歌离手中的药瓶翻窗而去。 南歌离站在窗边看了许久,唇边缓缓漫出一丝冷笑。 “敢动我女儿,死了就太轻巧了。”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是最好的结局。” 第539章 不好意思,我真的敢 吴家还在挣扎是否要相信魏书生的大话,桩桩变故就接踵而至。 先是有戏班子将吴雨燕的男女艳事在茶楼酒肆中说唱为乐。 后有乞丐上门打砸嘲讽声称自己与吴雨燕有不明之情,争相求娶吴雨燕。 短短两日,吴雨燕连带着吴家,彻底成了人们口中笑谈。 让人谈吴生乐。 至此吴家再也顶不住,只能将吴雨燕匆匆许配给魏书生。 仓促之下甚至顾不上讲究三书六礼,粗暴地选了个就近的日子就将吴雨燕下嫁。 吴府大喜那日,虽是咬牙尽力撑出了热闹场面,可真真正正上门贺喜的人却少得可怜。 哭得数次昏死的吴雨燕被灌了药塞进了花轿,昏昏沉沉地被抬着去了魏书生所谓的家中。 吴家夫妇正为送走了这个丧门星而松了一口气时,官府的人突然上门了。 逢大案必出的大理寺不请自来,将吴家夫妇连捆绑带走,就留下了一个尚不足十岁的小少爷。 吴雨燕从大婚的打击和新婚之夜的残暴中艰难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正午的事儿了。 昨日她本就被灌了迷药浑身无力,意识也不清醒。 花轿刚落地,又被魏书生抓进卧房狠狠地折磨了半宿,甚至一度以为自己会就此死去。 醒来时她自己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恍惚感。 只觉身上的骨头缝都渗着惊心的疼。 她刚撑着一口气下了床,正觉得身上除了疼还莫名发痒时,就听门口的丫鬟说起了吴家之变。 吴家喜事未完,吴家夫妇就双双被大理寺的人带走,至今毫无音讯。 她心慌不已地冲了出来抓着个丫鬟就问:“你说什么?” “我爹娘怎么了?” 那丫鬟性子泼辣,见不到吴雨燕这副要死不活的德性,翻了个白眼冷笑道:“你还不知道呢吧?” “贵府老爷太太惹上了人命官司,人已经被抓走了,这次只怕是要栽了。” “不可能!” 吴雨燕双目赤红地盯着丫鬟的脸,咬牙切齿地说:“不可能,我爹娘不可能会做这样的事儿,你一定是在胡说八道!” “来人啊!来人啊我要回吴家!” 吴雨燕嘶声力竭地大喊着,却始终无人理会。 她激动地抓住了刚刚与自己搭话的丫鬟,竭力拿出了当家太太的气势咬牙道:“赶紧备车送我回吴家!” “敢耽搁了片刻,休怪我揭了你的皮!” 丫鬟忍无可忍地用力推了一把,吴雨燕毫无防备之下狼狈跌地。 “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大富人家的太太了?” “睁大眼瞧瞧,这里是你能撒野的地方吗!” “连自己都马上要被扫地出门了,还在这儿耍威风,一个名声俱毁的下贱女子,你凭什么跟我大呼小喝的?” 吴雨燕嫁过来之前,魏书生在吴家夫妇面前拍胸口捶地保证一定会对吴雨燕好。 可这才大婚一日,她不仅没见着魏书生,甚至还被个丫鬟欺辱至此。 吴雨燕大怒而起地叫喊了起来,不知所踪的魏书生也终于抱着个包裹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一见着魏书生宛如是见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抱住了魏书生的腿,颤声说:“你终于来了,你快让人备车送我回吴家,我爹娘……” “吴家?” “这世上哪儿还有什么吴家?” 魏书生面带狰狞地踹开了吴雨燕,低头死死地盯着吴雨燕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莫不是病糊涂了,吴家已经没了。” “你再也回不去了。” “不可能!” “魏书生你别忘了我是你明媒正娶回来的太太!你竟敢这么对我,我……” “你待如何?” “还想让人打断我的腿吗?” 魏书生不屑地呵了一声,抱紧了怀里的包裹,咬牙道:“可惜了,你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吴家小姐了,你什么也不是。” 见吴雨燕和魏书生纠缠不休,一旁一个戴着遮盖面容的围帽的男子似是忍无可忍了,咳嗽了一声沉声道:“你多话了。” 魏书生到了嘴边的话骤然歇声,讨好地回头对着男子笑了一下,抬手抽了抽自己的嘴巴,赔笑道:“是小的多嘴了,小的该打。” “您放心,小人这就走,绝对不耽搁您办正事儿。” 他说完无视地上瘫软成一团的吴雨燕拔腿就走。 吴雨燕恍惚着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着急忙慌地奔了上去:“你要去哪儿?” “这不是你家吗?你要扔下我去哪儿?我……” “滚开!” 魏书生狼狈地抽了吴雨燕一个巴掌,手中包裹也因此掉在了地上。 他什么也顾不得趴在地上赶紧将包裹捡了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哆嗦着起身时又忍不住踹了吴雨燕一脚。 他看着狼狈得连街边乞丐都不如的吴雨燕狠狠地呸了一声,恨声说:“你还真以为这是我家啊?” “吴小姐高看在下了,我一个瘸子,哪儿来的本事置办起如此大的家业?” “这都是假的!” 吴雨燕闻言满眼惊惧地看着一脸狰狞的魏书生,手抖得几乎抓不住魏书生的衣摆。 魏书生厌恶地吐了一口痰,狞笑道:“家产是假的,宅子是假的,我送去吴家的十抬聘礼也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 “不过我一无所有,你如今也什么都没有了,按理说咱们是终于门当户对了,可惜就是我看不上你这样的残花败柳,所以我娶你也是假的。” 他说及怒处用手掐住吴雨燕的脖子,眼神剜肉似的盯着吴雨燕被掐着而涨得发紫的脸,冷冷地说:“吴家没了,你也毁了,咱俩的仇算是结了。” “往后呐,你可得好好活着,不然怎么尝尽这些苦楚呢?” “而这些,都是你应得的报应。” 魏书生说完像是生怕被吴雨燕纠缠上,哪怕只有一条腿好使,也撑着拐很快就蹦得没了踪影。 吴雨燕窒息太久被松开的一瞬就跌到了地上,咳得仿佛是要把五脏六腑都一次性咳出来。 她无力地趴在地上难以回魂,浑身上下都在为魏书生刚刚的话而发抖。 都是假的是什么意思? 眼前的一切难道都是骗局吗? 那她应该怎么办? 吴家真的没了吗? 她神智错乱目光发直地拍打着地面,挣扎着要站起来。 可不等她起身。 先前警告魏书生的男子难掩厌恶地瞥了她一眼,冷声说:“府上主子喜好清净,也容不得嘈杂的闲杂人等,吴小姐是自己出去,还是让人请你出去?” 吴雨燕耳边嗡嗡作响,顿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男子的意思。 她竭力掩饰内心的慌乱,端起主母的气势咬牙喊道:“我是这里的当家太太,是这里的主人,你一个卑贱的下人竟敢跟我这么说话?” “来人啊!把这个混账乱棍打出去!” “快来人啊!” 她的喊叫实在刺耳,男子似是再没了耐性,哼了一声讥诮道:“看样子吴小姐是想被扔出去了。” 吴雨燕发疯似的指着他,狠狠咬牙:“你敢!” “不好意思,我真的敢。” 第540章 闹剧终落幕 来福回到林府时,脚步松快,眼角眉梢都透着得意。 给苏沅问好时,尾调都打着愉快的弯儿。 苏沅要笑不笑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事情都办妥了?” 来福嘿嘿一笑,轻声说:“您交代的事儿,自然是都办妥了。” “魏书生从头至尾都不知道我们的来历,只以为是与吴家有仇才有此设计,他得了好处,不用我说自己就忙不迭地想法子出了城。” “他出城不久,事先安排好的人就在中途截住他恐吓了一番,说他只要敢踏上盛京城一步,就要了他的性命,他如今被吓得破了胆儿,这辈子大约都不会再想入盛京城了。” 来福面露唏嘘地停顿了一下,微妙道:“吴雨燕昨日看着还好好的,可今早儿一听说吴家的事儿就发了疯,赖着不走不说,口口声声都喊着自己是魏家府上的太太,喊着要让人来将我等乱棍打死。” “我懒得听她聒噪,叫了两个粗壮的婆子直接把人扔了出去,她在门前叫嚷了半晌,被婆子吓了一番后连滚带爬地朝着吴家去了,也不知是去干什么。” 吴家大厦将倾,吴雨燕尚不知情。 这时候跑回吴家,指定就是存了让吴家夫妇给她做主的念头。 只可惜,吴家夫妇如今身在大牢,自身难保,自然是顾不上她了。 来福说着停顿了一下,奇怪道:“只是我瞧着吴雨燕身上似乎有些蹊跷。” 苏沅抬眉:“什么蹊跷?” 来福抓了抓耳朵,不确定地说:“她在院子中吵嚷时,看着身上情形就不太对劲儿,露出来的胳膊手脖子上全是不知名的红痕,我一开始以为是受了刺激所致,可去抬她的婆子回来却说碰着她身上破了血皮的地方起了疱疹,痒痒得难受,我仔细瞧了瞧,觉得很是眼熟。”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苏沅一眼,确定她没什么不悦才轻轻地说:“我曾在南夫人身边伺候过一段时间,凑巧见过同样的症候,那模样瞧着,似是中了毒。” 苏沅闻言眼底闪过一丝讶然,诧异道:“中毒?” 来福硬着头皮点头:“正是呢。” “我怕看错了,回来之前还特意去了一趟大理寺的大牢,见着了被关着的吴家夫妇,吴家夫妇身上的情形,也与吴雨燕很是相似。” 也就是说,吴家三口人,全都在不知道的时候中了不知名的毒。 这毒不会要人命。 却能让人就此生不如死受尽折磨。 而能让来福一眼瞧出的毒,定是不寻常的,否则他也不会见过一次就记得如此深刻。 苏沅默了片刻,淡声道:“若真是中了毒,你觉得是何人所为?” 她的声音不大,轻缓得甚至像是在说笑。 可来福闻言不知为何生生从中听出了一种你敢多嘴就割了你舌头的既视感。 来福打了个激灵福临心至,想也不想就说:“依我所看,那吴家人分明是造孽太多遭了报应,怎会有中毒这种无稽之谈?” 见他上道,苏沅很是满意地点头笑了。 “不是人为就好。” “也免得旁人知道了说闲话。” 她慢条斯理地将桌上的东西收整好,淡淡地说:“吴家的事儿,从今日起就不必过问了。” 来福悻悻的缩了缩脖子,笑道:“您说的是,毕竟从今往后,这盛京城中,就再也没有吴家了。” 大理寺办案速度迅猛,抓人审案一步到位,不出三日就将吴家夫妇料理得明明白白。 他们之前造的孽,害过的人,得在如今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吴家夫妇被处流放之刑,吴家小少爷幼子无辜,不曾参与其中,故而得以从中幸免。 吴家小姐吴雨燕,念其已经出嫁为外家人,也不曾被判于流放之中。 至于吴家的财产,按律法扣除掉应作惩戒的部分,剩下的就交由吴家其余宗族处理,用以抚育吴家幼子。 吴雨燕心惊胆战地忍着痛苦在吴家住了几日,心中本还存着侥幸,想着吴家夫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放出来了。 可转眼间就听到了吴家夫妇被流放的消息。 她嗷了一嗓子晕死过去,醒来时就被前来接管吴家产业的宗族中人,以外嫁女不可擅自归家的由头驱逐出了大门。 吴雨燕带着一身病痛不知所踪。 吴家这场让人看得目不暇接的闹剧也就此缓缓落幕。 听冬青将吴家夫妇流放时的惨状说了一遍,苏沅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至此,她与吴家之间的恩怨,也算是就此了结了。 她习惯性地伸手想去端茶杯,却意外发现茶杯是空的。 冬青看出她面上茫然,笑道:“您是不是忘了?老夫人和许嬷嬷交代过,您这些时日不可饮茶,屋内的小泥炉上温着牛乳呢,我这就去给您倒?” 苏沅听了触电似的收回了自己的手,果断道:“倒也不必,其实我不渴。” 牛乳她喝过不少,可能腥膻成那样的,她当真是活了两辈子第一次喝…… 想到昨日许嬷嬷将好不容易得来的牛乳递给她,她却很不给面子差点一口喷得到处都是的场景,苏沅的内心就是好一阵无奈。 她是真的想不通,同样都是牛身上挤出来的奶,怎么就能天差地别成这样? 她生怕冬青劝着她喝,赶紧站起来就说:“备车,我出去一趟。” 冬青好奇道:“外边瞧着似是要下雪了,您这时候要出去?” 苏沅微微低头让秋实帮自己将披风系好,抖了抖脖子闷声说:“这不是要过年了么?” “昨日娘与许嬷嬷一道做了些炸货,听许嬷嬷说娘小时候也喜欢吃这样的东西,特意挑了些好的出来装了盒子,叮嘱我找机会给娘送过去。” 苏沅这一连串的娘娘娘自然而然地出了口,冬青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说的都是谁。 她哭笑不得地说:“天色瞧着不好,送东西遣个人去就是了,您何必亲自跑一趟?” 见苏沅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的样子,冬青忍不住出了声。 “牛乳给您继续温着?” 苏沅闻言瞬间走得更快了。 “不用,我今晚上不回来吃饭!” 苏沅音落人就没了影儿,惹得跟着后头的春华秋实跟着一阵小跑。 冬青靠着门框想到跟许嬷嬷商量着上农庄弄一头牛回来挤奶的林慧娘,无声地笑了。 “跑得了今日,还能跑得出明日么?” “该喝的奶,一口都不能少啊……” 第541章 难不成你以为林明晰是好人? 南侯府的门房原本正在凑头讨论什么时候会下雪。 见苏沅来了,赶紧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小姐您回来了。” 苏沅嗯了一声,避开了蹲在前头给自己做墩子的门房,自己拎着裙摆在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半趴着的门房尚未回神,就听到苏沅说:“以后不必如此,马车里有现成的小凳子,我自己也能下来。” “地上凉意重,快起来吧。” 趴着的人一脸局促地站了起来,苏沅被迎面吹来的寒风刺激地打了个哆嗦。 春华低声说:“门外风大,您先进去吧。” 苏沅回头见她们将带来的盒子都拎上了,迈步走在了前头。 “娘今日可在府上?” “在呢在呢,小的这就去给您通报。” 苏沅带着人逐渐走远,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先前趴在地上的那人似是还没能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小姐与旁人不太相同……” 做门房的,除了迎来送往看门守户,另外一个活儿就是有主子的马车到时,趴在地上给不方便下车的主子们垫脚,以免主子们摔着碰着。 这人在门前守了一段时日,趴下被人踩着早已成了常态。 可苏沅却不曾踩他。 另一人听见这话,搓着手笑出了声。 他说:“咱家这位小姐,与旁人不同之处可就太多了,你刚来不久不知道情况,小姐不光是没踩着你下车,在这门前守过的下人,她一个也没踩过,之前王婶儿家的小柱子因王婶儿病重在院子里躲着哭,被小姐碰上了生是得了银子救了他娘的命,否则啊……” “总之咱家小姐心善着呢,往后你多见几次就知道了,她从不为难下人的。” …… 苏沅解开披风进了里屋,剪月立马就端着热水走了上来。 “外头风寒,您先喝点儿热水暖暖身子。” 苏沅接过剪月递过来的茶杯,喝了一口回头就对上了南歌离含笑的目光。 “寒风刮骨似的疼,前几日还跟我抱怨说盛京城冷得厉害,今日怎地想到来了?” 苏沅放下茶杯啧了一声,走上前自然地挽着南歌离的胳膊,笑嘻嘻道:“寒风再冷,也不耽误做闺女的惦记娘啊。” “再说了,抱怨两句就得了上好的狐皮子做衣裳,我回去后愣是欢喜得没睡着觉,恨不得日日都来抱怨几句才好呢。” 南歌离听言半是好笑半是怜地戳了戳苏沅的眉心,笑骂道:“敢情不是想我了,是惦记我的好东西来了。” 她拉着苏沅的手摸了摸,眉心微皱。 “这手怎么这么凉?难不成在路上受了风?” 苏沅歪在椅子上笑得咯咯的,乐不可支地说:“车壁里早就塞上了厚实的棉花,车帘也是加了厚的,就算是风也是一丝都灌不进去的,我手凉就是天生的毛病,捂再厚实也没用。” 见苏沅不以为然的样子,南歌离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 “就你想得开。” “你的体寒之症不是去看过开了药吗?这几日药可按时喝了?” 提起喝药苏沅苦了脸,点头说:“喝了喝了,一顿不落的都喝了,您只管放心就是。” 生怕南歌离再一时兴起找人给她诊脉开药,苏沅赶紧说:“我今日来是来给您送年货的。” “年货?” “对啊,听说都是您喜欢的。” 许嬷嬷将南歌离从小照顾到大,南歌离的喜好她自然是能拿捏得稳。 打包好了让苏沅送来的,虽不起眼,可样样都能合上南歌离的口味。 东西不必贵重,这种被人惦记在心里的感觉才是最窝心的。 南歌离眼角眉梢都舒展开了笑,示意剪月将装满酥肉炸丸子的盒子盖好。 “难为你婆婆惦记着我,我这里备了些东西,你回去的时候记得都带上。” 苏沅说来搜罗东西说的是玩笑话,不曾想南歌离还真给准备了。 来时拎着盒子。 走的时候塞满了马车。 这还是因南侯不在府上,否则马车还能再满一些。 苏沅抱着小暖炉感慨万千,悠悠道:“回娘家真好,连吃带拿的还不会遭人嫌弃。” 剪月听言乐出了声。 南歌离却是一脸说不出的好笑。 她抬手将苏沅披风上的围帽拉上来盖在苏沅头上,摁住她的手不许取下来,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说:“对了,回去后你与你婆婆和林明晰说上一声,后日与我出城一趟。” “你记得说清楚,需在城外住上一夜才能回。” 苏沅甩了甩脑袋,在宽大的帽子中艰难地露出了半张脸,不解道:“出城?” 南歌离点点头,轻声说:“盛京城年前有祭冬节,高门大户中内宅当家之人,都要带着亲眷去城外夫子庙祈福上香,上祈来年风调雨顺,家中安泰平安。” “往年我都是自己去的,别人家闹哄哄的一堆人,就我一人形单影只,可今年不是有你了么?” 苏沅闻言咧开了嘴,张开胳膊重重地抱了南歌离一下,笑得喘不上气地说:“今年我随您一起去。” 南歌离挑起了眉梢:“只是今年?” 苏沅果断摇头:“不,往后的每一年,我都陪您一起去。” 南歌离闻言露出了满意的笑,怕苏沅受了风,推了推她说:“赶紧上车,后日我去接你。” 苏沅踩着凳子上了马车,不知为何突然掀开了车帘冲着南歌离用力地摆了摆手:“娘亲后日见!” 南歌离笑得不行地翻了个白眼,嘴角却怎么都压不下来。 剪月跟在她身后转身进府,走了一截轻声说:“先前您未来时,小姐问奴婢可知世上有什么东西,能让人身上流出的血也可致人感觉奇痒无比。” 南歌离眸光暗了一瞬,淡声说:“你是怎么说的?” 剪月为难道:“您曾说过万事不可欺瞒小姐,奴婢就照实说了。” 那样的东西听起来匪夷所思。 可实际上就是南歌离亲自研制出来的。 剪月知情,苏沅问起,她也就说了。 南歌离不以为意道:“那沅沅说什么了?” 剪月露出个古怪的神情,微妙道:“小姐说,也不知您会不会同意给她些玩儿玩儿……” 苏沅说这话时让剪月愣了许久不知如何作答。 南歌离听了也是满心说不出的无奈。 都猜到是什么了,还想玩儿,若不是苏沅走了,她估计要揪人过来打一顿才觉解气。 南歌离眼底含笑地呵了一声,故作怒道:“什么都想玩儿,她想得美!” 剪月同样也觉得好笑,轻声说:“奴婢瞧着小姐的模样是不怕的,您为何不让小姐知道呢?” “难不成是怕姑爷忌讳?” 读书人性子清高孤傲,确实有不屑于毒之一道的人。 剪月的猜测并非无理。 可南歌离听了面上却带出了几分滑稽之色。 她玩味道:“林明晰会忌讳?” “你难不成以为,他就是什么好人了吗?” 但凡林明晰是个正直的好人,吴家怎会亡覆得如此之快? 林明晰肚子里的弯弯绕,可比常人多太多了。 第542章 腻人的甜 南歌离不欲与剪月解释得过细,进屋就说:“后日祭冬节来往之人甚多,也多是京中权贵,沅沅是头一次跟着我去,你记得诸事准备周全些,不要出了差错。” “另外听闻近日城外不是很安稳,又有流民借机作祟,多带上侍卫随身,还有就是……” “夫人。” 南歌离话音戛然而止,皱眉看向了门口。 “什么事儿?” 来报信的丫鬟双手举着一封信走了进来,低声说:“这是端阳郡主身边的人送来的帖子,说是请您务必记得看。” “端阳郡主?” 端阳郡主自大婚出了岔子后,在京中久无音讯。 南歌离甚至一度险些忘了这个人。 只是端阳郡主这时候送帖子来…… 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拿过帖子拆开看了一眼,面上慢慢地浮现出一抹不耐之色。 她将帖子收好,声调骤然冷了下去。 “后日随身带的侍卫再多一倍,另外事先跟夫子庙那边打好招呼,安排个清净之处。” 南歌离出门带的人素来不多。 这次带的人本就比寻常多出不少,却又要加倍。 剪月迟疑了一下,轻声道:“夫子庙那边地方不大,带上这么多人,届时只怕是不好安置。” 南歌离苦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 “只是这端阳郡主素来不是个令人省心的性子,又与沅沅有过往恩怨,不多带些人,我不放心。” “您是说,端阳郡主要与您一道随行?” 南歌离冷着脸嗯了一声,烦躁道:“若只是端阳郡主就罢了,偏生端王妃于我有旧恩,王妃亲自来了信,说她不适不可外出,特地托我带上端阳郡主,我也不好推辞。” 剪月闻言哑然不语。 南歌离摆手道:“就这么安排吧。” 苏沅回家后吃饭时说起了出城一事。 她原本以为林慧娘和林传读会反对,可谁知林慧娘听了立马就煞有其事地说:“听说祭冬节很是盛大隆重,是家里除了祭祖外的头等大事,琐碎规矩也多得很,你跟着南夫人去了,记得诸事多听她的安排,别在大好的日子里犯了忌讳。” 苏沅压下心里意外笑着说是。 不等她解释,林慧娘就自发地与桌上的人说起了祭冬节的传统。 祭冬节本是盛京特有的节气,她也都是听许嬷嬷说了些,说起来头头是道的,惹得林传读不住发笑。 “听你这意思,像是恨不得与沅沅一起去凑个热闹?” 林慧娘不满地剜了林传读一眼,笑道:“都跟你说了,夫子庙是百年前的皇家祠堂,也是圣人的落骨之处,这祭冬节去夫子庙的人,都是身份贵重的贵人,我哪儿能去得?” 林家不属世家之列。 苏沅能去是因有南侯府小姐的身份。 这热闹林慧娘纵是有心也凑不上。 听她说得可乐,林明晰说:“祭冬节庆典盛大,除夫子庙外,民间也会有持续三日的夜集,您若是感兴趣,咱们也可以去瞧瞧。” 林慧娘闻言眼里一亮来了兴致,问道:“夜集持续三日可是真的?” 林明晰好笑不已。 “自然不假。” 林慧娘看了苏沅一眼,说:“那咱们等沅沅从夫子庙回来了,就一起去瞧瞧?” 她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自己先笑出了声。 “我记得咱们那里过女汐节时,沅沅在夜集上可是找到了不少好吃的好玩儿的,盛京城比咱们那地方大多了,逛起来也肯定更有意思。” 苏沅扒拉着碗里的菜跟着乐了。 “行,那我争取早些回来,咱们一起出去逛逛。” 吃过饭苏沅和林明晰并肩回房。 苏沅肚子里的吃的还没消食,林明晰就在桌上列出了一张密密麻麻的清单。 他拿着单子过来示意苏沅看看。 苏沅好奇道:“这是什么?” “给你准备出门带的东西。” 苏沅顺着头排看下去,发现吃的点心换的衣裳鞋袜一应俱全。 甚至还有药。 如果不是知道自己只在外头住一夜,瞧这阵仗,苏沅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出门十天半月。 她啼笑皆非地指着清单上的一行字说:“吃的用的就罢了,消食的山楂丸也可以忍,可为何还要带伤跌打损伤的药油,止血止痛的药粉?” “我到底是去参加祭祀的,还是去打仗的?” 林明晰就跟看不出苏沅的不赞同似的,轻飘飘地说:“夫子庙那边很是偏僻,又深处山林之中,你就算是用不上,带上这些东西也是有备无患。” “可是……” “没有可是。” 林明晰无视了苏沅的欲言又止,难得地露出了几分独断。 “听我的就是,这些都是家中现有的,带上又不费劲儿。” 苏沅无言以对地呃了一声,对上林明晰坚决的目光,默默地选择了闭嘴。 带就带吧,左右也不是多沉的东西。 林明晰林林总总地给苏沅准备了不少东西,苏沅帮不上忙,在一旁看足了热闹,扭身去把南风送自己的一把小匕首塞进了包裹里。 林明晰盯着那把匕首神色古怪。 “你带这个干什么?” 苏沅纯属捣乱就为添个乐儿,听见这话立马就面不改色地说:“有备无患,万一用得上呢?” 林明晰…… 这么看起来,苏沅更像是去打仗的了。 他懒得理会添乱的苏沅,仔仔细细地将清单上的东西清点了一遍,在家中没有的上边画了个小圈准备明日去买。 等收拾好回头,就发现苏沅歪在椅子上快要睡着了。 他眼底笑意缓缓晕开,走上前拉住了苏沅的手。 “去床上睡。” 苏沅困得迷迷瞪瞪的,张嘴就说:“走不动了,你抱我?” 林明晰眉梢微扬,语气戏谑。 “确定?” 苏沅闭着眼张开了胳膊,乐呵呵道:“抱。” 林明晰俯身揽住苏沅的腰,手上用力将人一把抱了起来。 苏沅勾着他的脖子心满意足地用下巴蹭了蹭他的胸口,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话。 林明晰唇角微勾没言语。 走到床边却没把人放下,只是垂首盯着苏沅的脸问:“你刚刚说什么?” 苏沅扑腾了两下没能下去,唰的一下睁开了亮晶晶的眼,不满地拍了拍林明晰的胸口:“放我下去。” 林明晰紧了紧胳膊,笑道:“你刚刚说什么?” 苏沅嘴硬:“没什么。” “可我怎么听见有人说我力气小抱得不舒服?” 苏沅心虚瞪眼:“怎么可能?我不是那样的人,你撒手……” “啊!” “林明晰你居然扔我!” 毫无征兆被扔到床上的苏沅笑喊着抓过一个枕头朝着林明晰抽了过来,枕头还没能抽回去,就被俯身而下的林明晰摁得倒了下去。 她盯着林明晰的眼睛,故作恼怒:“你做什么?” 林明晰将下巴抵在了她的肩上,笑声轻缓似水,又仿佛是掺了糖般腻人。 “我想证明一下我力气大。” 苏沅面露滑稽:“证明力气大用这样吗?” “你先把手从我衣裳上撒开!” “那可不行。” 林明晰惩罚似的咬住苏沅小巧的耳垂,惹得她不满地喊了一声才哑声笑道:“今夜漫漫,我总能让娘子知道,我抱你其实可以很舒服……” “啊啊啊!” “林明晰你混蛋!” 第543章 转变 祭冬节当日天色未明,南歌离就到了林府门前。 早就收拾好了的苏沅带着春华秋实走了出来,抬头就发现门外的车队似乎比南歌离之前说的多了一些。 而且队伍中有很多她瞧着眼生的人。 苏沅脚步无声一顿。 剪月见她出来了赶紧迎上前,说:“您的车在这里,请随奴婢来吧。” 苏沅跟着她走到车边,发现车里空无一人,眼里多了一抹深意。 她侧头看了看走在前头的马车徽记似是眼熟,眉心微皱低声问:“前头的是何人车队?” 剪月不动声色地顺着苏沅看的方向看了一眼,无奈道:“端王妃身子不适不宜外出,端阳郡主一人独自前往端王夫妇不放心,故而托了夫人带着端阳郡主一同前往。” “前头的,正是端阳郡主的车驾。” 端阳郡主跟苏沅的纠葛剪月不甚清楚,可她记得南歌离说过的话,只能是小声提示:“端阳郡主虽已婚嫁,可终是皇家之人,有郡主之尊,所幸这一路不是很远,您稍委屈些,自己在这辆车可好?” 南歌离原本是安排苏沅与自己同坐的。 可端阳郡主不知为何宁愿自己的车架空着,也非要跟南歌离一起。 南歌离不愿见苏沅和端阳郡主起了纷争,就只能是让苏沅独乘一车。 剪月和南歌离都觉得让苏沅避让端阳郡主,是苏沅受了委屈。 苏沅本人却露出了求之不得的神情。 毕竟端阳郡主实在难缠。 若非必要,苏沅真的不是很想跟她打交道。 她愉悦道:“如此安排很是合理,辛苦姐姐了,我这就上车。” 剪月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沅利索地爬上了车。 她示意春华和秋实赶紧跟上,又在车下盯着,让人将苏沅带着的东西都一一装点好了,这才折返到南歌离所在的车架旁边,轻声说:“夫人,小姐已经收拾好了,可以出发了。” 合眸而憩的南歌离眼皮动了动,淡声说:“那就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端阳郡主闻声耳朵动了动,却出人意料地没说什么。 车队缓缓前行而去。 春华在车里抱着自己带上来的小匣子翻了半晌,露出了沮丧又懊恼的表情。 “少夫人,大人嘱咐带的花茶在另外一个匣子里,只怕是被放在了后头的车上,奴婢这就去给您拿。” “哎哎哎。” 苏沅摆手拦住了春华,好笑道:“没带就算了,没多远的路不至于能渴到哪儿去,何必折腾。” 她探头望了望春华怀里抱着的匣子:“那这个里头装的是什么?” 春华勉强挤出一丝笑,将匣子抬起来些让苏沅看了个分明。 里头装着的,全是苏沅和林明晰玩闹时装进去的药粉之类的东西。 其中一把匕首看着尤为显眼。 苏沅怔了一瞬没忍住噗嗤乐了出声。 “竟是这个。” 春华懊恼自己的大意接不上话。 苏沅浑然不在意地抓起了匣子里的小匕首,把玩片刻后无声叹了口气。 天大地大,竟无人可知南风现在何处,也不知道这么天长地久地耗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许是怕苏沅在途中生闷,南歌离特意吩咐人在车里准备了解闷的小玩意儿。 叶子牌,象棋之类的一应俱全。 苏沅带着春华秋实在车里倒腾着来回研究,除了出城时稍耽搁了片刻,时间倒是也过得很快。 一路紧赶慢赶到了大名鼎鼎的夫子庙,早已是傍晚时分。 苏沅撑着酸痛的腰下了车,回头就看到了早自己一步下车的端阳郡主。 自成婚后,苏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在印象中高傲跋扈的郡主。 端阳郡主梳着成婚妇人的发髻,露出饱满的额头,少了几分少女间的娇俏,眉宇间无声自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凌厉阴郁。 短短数月,苏沅虽嘴上说不出来,却能明显感觉到眼前的人与从前有了很大的不同。 剪月下车就急急地朝着苏沅走了过来。 见她与端阳郡主所隔不过几步远,心猛地跳了一下,生怕端阳郡主大庭广众之下为难苏沅,赶紧走上前道:“小姐,前头就是夫子庙了,夫人说您是头次来,怕您走错了道儿,让您上前些与她一起。” 苏沅自己是不认识路。 可周围跟着这么多人呢,倒也不至于会真的迷路。 南歌离此举,无非是想将苏沅笼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免得她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受了委屈。 苏沅深知南歌离用意,笑笑就说:“我知道了,这就去。” 她带着人上前,与端阳郡主擦肩而过时,端阳郡主出人意料地朝着她颔首笑了一下。 虽不明显,可看着似是无半点恶意。 苏沅小小地吃了一惊,含笑致意。 苏沅走出去一截人影都模糊了,端阳郡主抬手扶了扶鬓上的发簪,轻声说:“走吧,咱们也进去。” 苏沅跟在南歌离的身后,稍落后端阳郡主几步紧随进门。 夫子庙中有负责接侍之人。 听来人报明了身份,秩序井然地上前分头引路,将来客分别引向安排好的院子里入住。 按理说是一人住一个院子。 可到苏沅这里却出了岔子。 引路之人为难地说:“今年来的人比往年多了不少,大多都想要个清净些的院落,空出的院子就不够分派,夫人派人来的时候,符合您要求的只剩下了这么两个。” 注意到南歌离面色不悦,那人赶紧低头解释说:“只是除了这处,不远些的前头还有一处景致极好的院子是空着的,小姐若是不介意,不如随小的移步去瞧瞧可好?” 苏沅正想说自己都行。 沉默了一路的端阳郡主却说:“我记得,你说的那处往年住的似乎都是惠郡王府一家?” “您记性好,说得正是呢。” 南歌离听到惠郡王府的瞬间眼里就多了一丝冷意。 苏沅尚未能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就听到端阳郡主意味不明地说:“惠郡王妃虽是个和善性子,只可惜家里的小姐太太少有安分之人,前几年都闹了笑话,今年府中听闻又进了新人,闹得像是更厉害了。” 她们之前过来的时候,就隐隐听到有人在吵嚷。 苏沅恍惚听到了一个惠字,现在听了顿时就觉得自己也不是什么都可以了。 第544章 天亮了就好了 端阳郡主都能说上的内幕,南歌离自然也是一清二楚。 她冷着脸沉声说:“我女儿身子不好,听不得过分吵闹,就不必去打搅惠郡王府的贵人了。” 那人一脸悻悻不敢言声。 南歌离看向苏沅,说:“沅沅和我住可好?” 能和南歌离住,苏沅自然是求之不得。 见她点头点得利索,南歌离眼底漾出了温和的笑。 “那就这么定了。” 南歌离和苏沅住在一起,另外一处空着的院子毫无疑问就是端阳郡主的。 她也不挑,对着南歌离客客气气地道了谢,转而带着自己的人进了隔壁小院。 苏沅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她的背影一眼。 南歌离见状拉住了她的手,轻声道:“看什么呢?” 苏沅神秘兮兮的用手挡住了嘴,小声说:“我觉得端阳郡主似是与之前不太一样了。” 南歌离无声抿了抿唇,淡声说:“成了婚的人,自是与做姑娘家时大不相同,你以为人人都与你的林明晰一样?”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如今的道阻难行,何尝不是她自己选的?” 端阳郡主性情上的转变,与她执意要选的夫婿定然相关。 只是不管是南歌离还是苏沅,都不是爱管闲事的性子。 纵是猜到了什么,也绝不会多说。 苏沅若有所思地撇撇嘴没多言。 南歌离不放心地叮嘱说:“她从前那样,虽是跋扈惹人不喜,却也心思通明易揣摩,成不了什么太大的事儿,可如今却不同了,你得当心着些。” 一个人性情大变,谁也说不准她此时想的是什么。 这样的一个不确定的隐患,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毫无征兆地炸了。 听出南歌离话中隐忧,苏沅勾唇笑了。 “您放心就是,我也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她拿捏不了我。” 南歌离闻言绽出了笑,满意点头。 “这样就好。” 天不亮就出发,在马车上颠簸了一日,所有人都累得不行。 苏沅强打起精神跟南歌离吃过晚饭,就准备回房睡觉。 可她脑袋刚沾上枕头不久,外头就响起了刺耳的喧哗。 苏沅睡眼迷蒙地撑着坐了起来,闷声问:“外头怎么了?” 负责守夜的秋实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带着恼意地说:“外头的动静吵着您了?” 苏沅揉着眼睛点头。 门打开春华走了进来,无奈地说:“奴婢去打听了,是端阳郡主夜里闹了梦魇,跟在她身边的丫鬟吓着了,这才有了这么一出。” 她瞧出苏沅的疲惫,心疼道:“您安心歇着就是,奴婢在前头守着,尽量不让人吵到这儿来。” 话是这么说,可端阳郡主住的院子距离此处不过一堵墙。 她的人要闹腾,春华秋实当真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苏沅头疼地捂住了耳朵,正想装死继续睡时,门外就响起了剪月的声音。 “小姐,您醒了吗?” 苏沅翻身爬起来甩了甩脑袋,苦笑着应:“醒了醒了。” 这么大的动静还不醒,那就该是她有问题了。 剪月深夜前来,并非无事找事儿。 她看着双眼发红的苏沅,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地说:“端阳郡主梦魇闹得厉害,夫人不放心去看了看,说是请您过去瞧瞧呢。” 苏沅穿鞋的动作顿了顿,狐疑道:“请我去瞧瞧?” “我能瞧什么?” 端阳郡主见着她,难道不会更加睡不着了吗? 剪月想到端阳郡主的情形也不好多说,只能苦笑。 “您随奴婢去看看就知道了。” 苏沅原本以为这是端阳郡主故意折腾人想出来的蠢法子,甚至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怎么礼貌地问候她全家。 可真见到端阳郡主本人了,苏沅却喉头一哽有些说不出话。 白日里大妆华服看着气色还不错的端阳郡主,夜里卸了妆容,再也遮掩不住眉眼间挥之不去的憔悴。 一身白色的织锦寝衣被湿了大半,头脸脖颈上也全都是细细碎碎的汗,眼神透出难掩的惊惧,显然是真的吓着了。 苏沅无语之下脚步微顿。 坐在床边的南歌离见她来了,忍着疲惫说:“郡主,你执意要请沅沅来是为何,现在可说了吗?” 端阳郡主的人原本第一时间就要去找苏沅。 在中途却被南歌离的人拦住了。 南歌离为此才会出现在这里。 端阳郡主接过丫鬟手中的帕子粗略地擦了擦头上的汗,哑声说:“夫人莫要误会,我只是不敢睡了,想请她陪陪我罢了。” 她不掩惊慌地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轻声说:“您是长辈,明日也要主持祭祀之事,我不敢贸然打搅您休息。” “但这夜实在是深,我心里惧得很,想要有能与我说说话的人相陪罢了。” 端阳郡主高傲了小半生,这还是头一次在人前露了怯意。 南歌离想拒绝,视线触及她仍在颤抖的手,到了嘴边的话却不好出口。 说到底,这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她轻轻地叹了一声,说:“端王妃托我照顾你,那就算不得麻烦,沅沅年岁小不知事儿,她在这里也是无益,我陪着郡主便是。” 端阳郡主笑笑不言。 苏沅却有些于心不忍。 她折腾了这一日都有些受不住。 南歌离年纪大些,更是累得不堪多言。 真让南歌离在此守着,她回去也不可能合得上眼。 苏沅走上前挽住南歌离的胳膊,笑道:“娘这么说我可就不乐意了,我虽不大,却也不小了,这事儿我能胜任,您回去歇息便是。” “可是……” “哎呦,我办事儿您还不放心吗?” 苏沅推了推南歌离,说:“您安心去歇着,要真是有我处理不了的,我立马就让人去向您求救。” 南歌离不放心地看了苏沅一眼,无奈道:“你真的可以?” “那是自然。” “剪月,快来送娘亲去休息。” 剪月快步上前扶住了南歌离,欲言又止地看了看端阳郡主没说话。 苏沅执意如此,南歌离实在是拗不过她,只能压下心中不安出了门。 苏沅把人送走,回头就对上了端阳郡主似笑非笑的眼神。 她抬了抬下巴,微妙道:“郡主可满意了?” 端阳郡主无声一笑,摆手示意屋内的人都出去。 都人都走光了,她才靠在床头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满意,又不满意。” 满意是因为如愿以偿把苏沅弄来了。 不满是因苏沅这么配合,她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苏沅捕捉到她话中遗憾,皮笑肉不笑地呵了一声,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忍着困意说:“郡主满意就好。” 端阳郡主拥着被子坐了起来,意味不明地看着苏沅,自嘲道:“其实我没骗你,梦魇是真的。” “我已经……” “很长时间都睡不好了,今天只是比往常更让人害怕些。” 苏沅把玩茶杯的动作滞了一瞬,看起来没什么接话的兴趣。 端阳郡主却不在意她的沉默。 她像是真的只想与苏沅说说话,自顾自地就说:“还没来得及恭喜你,转眼就成了南侯府的千金,往后我就再不能刁难你了。” 苏沅嗤了一声,口吻古怪:“郡主言重了。” 见她阴阳怪气的也不接招,端阳郡主笑笑就说:“你坐过来些与我说说话吧,你坐得太远了,我怕自己还没睡,你就先睡着了。” 苏沅……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端阳郡主一眼,没好气道:“郡主放心,我睡不着。” “那长夜漫漫,你也不说话,怎么打发时间?” 苏沅忍着想打人的冲动磨了磨牙,冷笑道:“不想睡了是吧?” 端阳郡主点了点头,笑得讥诮。 “摆好不想睡,我是不敢睡,一闭上眼,我就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但是我还不想死……” “我怎么能死呢?” 苏沅闻言一言难尽地扭头看了她一眼,说:“那就别睡了,我去拿点儿打发时间的东西来,天亮了就好了。” 苏沅说完就走。 端阳郡主张了张嘴没出声,听着她逐渐走远,缓缓闭上了眼睛。 “是啊,天亮了就好了。” “可谁知这天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亮……” 第545章 咱们可能惹上麻烦了 苏沅抱着两个小匣子走了进来,打开匣子露出里头的东西,全是她之前在马车上跟春华秋实用来打发时间的玩意儿。 只是她原本想抱另外一个装着书的匣子,想着端阳郡主若是实在惹人烦,就让她看看书。 可谁知拿的时候没注意,随手抱的就是那个装着药粉药酒和匕首的。 端阳郡主看见匕首的瞬间眼底就多了一丝玩味。 “你用这个打发时间?” 苏沅尴尬地抓起匕首往怀里一藏,随手将最上层那几个看起来很是显眼的药粉往袖子里塞了塞,硬邦邦道:“切瓜砍菜的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 “郡主若实在闲着无趣,不如多看几本书。” 跟这么个搅兴的人一起,苏沅也没有玩乐的兴致,拿出什么都是一脸的索然无味。 端阳郡主被她手中的叶子牌逗起了兴趣,笑道:“不如咱们打牌?” “打牌?” “是啊,不过事先说好,有赌注的,一次一颗金豆子。” 苏沅想也不想就摇头,果断拒绝。 “赌博不好,不来。” 端阳郡主一脸戏谑地笑出了声,幽幽道:“知道赌博不好你还随身带着牌?” “莫不是你觉得赌注太大了?” 苏沅烦躁地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不然你以为呢?” “赌两颗瓜子得了,动不动就金豆子,你真以为金豆子不是钱啊?” 端阳郡主养尊处优不知银钱苦。 苏沅吃够了缺银子的苦头,可不想拿自己的银子来哄人开心。 似是注意到了端阳郡主面上的茫然,苏沅无语道:“郡主别惦记我兜里的银子,我可没钱。” 端阳郡主见过很多人。 有打肿脸充胖子装豪阔的,有咬牙硬撑着体面的。 却从未见过像苏沅这般,张嘴闭嘴说自己穷,却还穷得如此坦然的。 可用脚指头想也能知道苏沅并非真的没银子。 端阳郡主像是对苏沅来了兴趣,双手一摊说:“那你说怎么办?” 苏沅本以为是自己是来这儿换个地方睡觉的,可谁知这人当真没半点睡觉的意思。 她想顺心而为地怼几句,视线触及端阳郡主遍布血丝的双目还强撑轻松的表情,又只能生硬地改了口。 “金豆子没有,黑瓜子倒是有不少,实在不行松子也行。” 苏沅从桌上的盘子里抓出一把瓜子啪的一下拍在桌面上,说:“赌注就这个,郡主只说玩儿不玩儿吧。” 端阳郡主看了一眼桌上的瓜子,轻声而笑。 “玩儿,怎么不玩儿。” 叶子牌苏沅在马车上头一次接触,春华秋实也不熟练,三个臭皮匠凑在一起,各有输赢玩儿着倒也尽兴。 可端阳郡主不同。 她是个高手。 几把下来苏沅面前的瓜子就输了大半。 端阳郡主慢悠悠地理着牌,满意地看了一眼自己面前堆得满满的瓜子,戏谑道:“我可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要用黑瓜子换金豆子了。” 以苏沅的技术用金豆子,不多大会儿就能输得当了手上的镯子。 苏沅不满地白了她一眼,不声不响地继续看手中的牌。 端阳郡主乐不可支地笑弯了腰,她靠在椅上出神地说:“这似乎是我第一次赢你。” 自苏沅入了盛京城,她与苏沅见面交锋次数不少。 可这还是头一次,她在苏沅的手里见了赢字。 苏沅无言以对地看着她不知说什么好。 端阳郡主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晌,自顾自地乐出了声。 “不过我想我应该知道,叶清河为什么会喜欢你了。” “因为一个人缺什么就会奢望得到什么。” 苏沅内心坦然明亮,叶清河阴暗自私。 她身上的率性,是叶清河绝不敢有的东西。 这样一个人曾火花闪现般在生命中出现过,也难怪叶清河念念不忘至此。 听她提起叶清河,苏沅心里铛地响了一下。 端阳郡主再三与她为难,为的就是叶清河。 都这时候了,她是真的不想为这种无聊的事儿再惹麻烦了。 苏沅幽幽叹了口气,难解道:“郡主,我已经成婚很久了,你也成婚了。” 换句话说,一个成婚的人为何要为难另一个已婚的人? 这样互相为难有意思吗? 端阳郡主闻言意味不明地勾起了唇,正想说什么时,外头突然起了不起眼的声响。 似乎是有人在靠近。 苏沅眉心一皱站了起来。 端阳郡主不悦出声:“怎么回事儿?” 按理说外头是应该有人守着的,端阳郡主亲自发了声,不会有人不应。 可她的话音落下半晌,宛似滴水如潭般无人回响。 随之靠近的只有令人心惊的脚步声。 端阳郡主正想说什么。 苏沅眼尖看见外头闪烁的一点火光,还有逐渐靠近的人影,心里咯噔一下,当机立断抓了件衣裳扔到她的身上,沉沉地说:“别说话,把衣服穿好随我来。” 端阳郡主不解皱眉似是不愿。 苏沅忍无可忍地抬手在她脑袋上重重地敲了一把,顺手将她的嘴捂住不让她出声,咬牙道:“咱们可能惹上麻烦了!” 这院子与南歌离所在之处就隔了一堵墙,端阳郡主刚刚还喊了一嗓子,就算是端阳郡主的人偷懒,南歌离身边的人也绝不会没察觉。 只要她们听到了,一定会有人来寻苏沅。 可至今没半点动静,只能证明谁都没听到。 苏沅目光阴沉地看向之前被她嫌弃香味太足了而灭掉的熏香,含怒从牙缝中挤出了两个字:“混账!” 端阳郡主被苏沅的话吓得不敢动。 苏沅示意她别出声,轻手轻脚地上去灭了屋内的蜡烛。 烛光刚灭,外头的人似是等不住了,动静越大的大。 苏沅咬着牙转身拉住了端阳郡主的手,在屋子里扯了一块灰色的料子裹在端阳郡主的身上,抓着她就弯着腰轻手轻脚地朝着后窗的方向走。 这里的构造大同小异。 苏沅刚入住时,就看到后头有一处窗户。 只是那窗户建得奇怪,比人还高了不少。 她当时见了,还与秋实调侃了几句,说是这窗户建了也打不开,不知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可谁知就是这奇奇怪怪的窗户此时起了大作用。 她向上蹦了一下把窗户推开,半蹲下说:“踩着我爬上去,快!” “可是……” “哪儿来那么多可是?!” “赶紧爬出去才能知道怎么回事儿!” 端阳郡主被苏沅话中冷意惊得不敢多言,浑身僵硬地踩着苏沅的背往上爬。 她看着身形娇小,可踩在人背上实打实的沉。 苏沅被踩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爆着青筋把人吃力地推了上去。 不等端阳郡主站稳苏沅就说:“外头有人吗?” 端阳郡主忍着忐忑探头看了一眼,惊慌地压低了声音说:“有人在动,但是在前头,这里没有……” “跳下去!” “什么?” “我不敢……我……” 听着外头的人似有冲进来的趋势,苏沅瞳孔狠狠一缩断然道:“别废话了,跳!” 话音落见端阳郡主不动,苏沅发狠蹦了起来狠狠地推了她一把。 “不许吱声!” 端阳郡主毫无征兆地就被苏沅从窗户上推了下去,整个人直挺挺地摔到了地上。 所幸地上铺着一片厚实的干草,摔下去不等她觉得疼,扭头就看到苏沅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窗户上。 苏沅毫不犹豫地跃身往下。 可还是太迟了。 她刚刚落地,身后就响起了怒声:“跑了!” “快去追!” 苏沅一把拽起地上的端阳郡主,头也不回地就朝着屋后的树林跑。 先前还稍微遮掩些的来人见状不再掩饰分毫,大怒着喊:“追!” “别让她们跑了!” 第546章 深夜逃亡 好好的突然被来历不明的人追得屁滚尿流,不管是对苏沅还是端阳郡主而言,都是绝无仅有的经历。 只是在见识到身后之人的凶恶时,不管是苏沅还是端阳郡主,都没了玩笑的心思。 来人来势汹汹,显然是不打算留活路。 偏生夫子庙建得古怪,四处都不挨着,恨不得彼此之间隔个十万八千里。 平时无事儿时倒是清净,互相干扰不着,也符合了贵人们对清净的要求。 可一旦到了有事儿的时候就吃瘪了。 他们这里的动静闹得再大也传不出去,只能想法子朝着人多的地方跑。 苏沅不熟悉情况,在林子里盲目地跑了一截,好不容易把人甩开了一些,可没跑多远就又听到了追来的动静。 祸不单行的是端阳郡主跑不动了。 她本就大病初愈不久,平日里又养尊处优惯了,别说是在这样崎岖的山路上跑动,就是多走上几步也是气喘不已。 她能咬牙跟上苏沅跑到这儿,已经是强大求生欲爆棚的结果了。 她扶着腰剧烈地喘了几下,苦笑道:“我不跑了,你自己走吧。” 苏沅顾不得擦头上的汗,扭头抓住了端阳郡主的手腕,咬牙道:“不成,你得跟我走。” 说不清道不明的就闹了这么一出。 万一端阳郡主出了半点差错,她回头就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 端阳郡主为难道:“可是……” 苏沅不耐打断:“废话少一点力气多一点,快跑!” 她说完拉着端阳郡主就开始朝着犄角旮旯蹿。 这里什么都不多,各种不知名的植物多得数不清。 而夫子庙之人崇尚自然万物皆有灵,从不修剪砍伐,多年过去,各种植物茂密得让人头皮发麻。 在夜色里也是最好的天然屏障。 苏沅和端阳郡主都身形娇小,能轻易穿过寻常男子需费劲儿的角落。 天然植物枯枝形成的屏障成为了阻碍身后之人的隔档。 隐隐听到身后有咒骂的声音,苏沅冷笑勾唇,义无反顾地就拉着端阳郡主去蹿长满了小刺的荆棘丛。 哪里难行去哪里。 哪里刺多哪里蹿。 她和端阳郡主用衣裳盖住头脸蒙头往前。 头昏脑涨地跑出去不知多远,见不远处有个井坑,苏沅眼底骤然生亮。 “去那儿!” 端阳郡主稍落后几步跑到,苏沅已经将井坑的情况看了个清楚。 这应该是个很早就被废弃的旧井。 只是天色昏暗看不清里头的情况,苏沅心里一急蹲下抓起一块石头就扔了下去。 她默默地掐着手指数秒,听到石头落地的瞬间抿紧了唇。 “这是口干井。” 端阳郡主一口气尚未喘匀,闻言茫然地睁大了眼睛。 “什么意思?” 苏沅扯过她身上被刮得破抹布似的灰布裹到身上,语速飞快:“你在这里藏着,千万别出声,我去把人引开,找人来救你。” 端阳郡主听了却不假思索地说:“不行!” “你一个人,万一……” “没有万一。” 苏沅咬牙连同着灰布和身上的腰带拴紧,闷声说:“我一个人可比带着你跑得快多了,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呢?” 端阳郡主…… 她头大地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 “知道情况不一样,那就别废话。” 苏沅生拽着端阳郡主走到了井边,用力摁着她的脑袋逼着她朝着井底看下去。 “能自己下去吗?” 端阳郡主生平从未尝试过从高处跃下,见了这幽深的井底眼前就是一阵眩晕。 苏沅见状啧了一声,烦躁道:“就知道你下不去。” “记住了,摔下去的时候,双手抱头,把腿屈好,只要不摔着脑袋,就死不了。” 她话音刚落,搭在端阳郡主腰上的手就猛地用力。 端阳郡主条件反射似的按她所说的抱头屈膝,瞬息一过眼前一黑,整个人就趴在了井底。 苏沅着急的弯腰低问:“活着吗?” 端阳郡主吃痛地抱住了腿,咬牙道:“死不了!” “没死就行。” 苏沅缓缓呼出一口气,沉声叮嘱:“记住了,不管听到什么动静,千万别出声!” 端阳郡主从闷痛中艰难回神,抬起头就看到苏沅飞快地抱起干草挡住了井面。 她下意识地咬唇屏息,眼睁睁地看着井面被干草遮挡好,随即响起的是苏沅发出的一声闷呼:“哎呦!” 苏沅声响,紧接着就是来人的呼喊之声。 “在那儿!” “追!” 来人呼呼啦啦地从井边呼啸而过。 端阳郡主耳边回响着苏沅不久前叮嘱的话,双手发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一动不敢动,直到追喊声逐渐传远,瞬间脱力跌到泥面。 她痛苦地捂住了脸,无声而喃:“苏沅……” “你一定得活着……” 端阳郡主为苏沅引开追兵之事揪心不已。 苏沅本人却远比她设想中的轻松许多。 她师从南风习武数年,不说功夫多好,可体力比常人强了许多。 旁的不说,光论逃跑的速度,她一定比带上端阳郡主快。 她按端阳郡主之前说的方向疯跑,一边试图将来人甩开,一边找机会偷袭给对方减员。 之前在屋里带来了尴尬的小匕首起了大作用。 苏沅看着倒在眼前的人,压下心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自卫杀人不犯法,兄弟你自找的……” 她说完蹲下双手翻飞地在男子身上摸找,找到一个火折子时如释重负地露出了笑。 只要夫子庙这里的人不全都是瞎子。 见了火光一定会有所反应。 她刚把火折子收好,一只从夜色中飞射而出的箭矢就狠狠地穿透了她的肩膀。 “人在这儿!” “追!” 混乱中苏沅吃痛咬牙,反手用匕首斩断了长箭在外的一端,在下一支利箭抵达之前提起全身之力一跃而起到了头顶的树上。 射箭之人还没反应过来,苏沅就跟个猴子似的开始在树梢起跃。 她修习轻功的年限不长,再加上肩膀上受了伤,能跃出的距离实在有限。 可在树上怎么也比在地上稍安全了些。 连蹦带跳,历经数次险些从树上掉下去的惊险后,苏沅终于找到了想找的东西。 一个很大的,看起来就很好点燃的茅屋。 她捂着肩膀从跳到了地上,在身后之人赶到之前将火折子扔到了茅屋顶上,头也不回地蹿上相近的树继续逃亡。 只是刚跃出去不远,她就听到身后砰砰砰接连几声巨响,火光掀起的热浪险些将她从树枝直接掀翻。 苏沅抱着树干难以置信地回头,眼底满是惊骇。 “好家伙,我到底点了个什么东西……” 第547章 你到底干了什么? 牵一发而动全身。 燃一处而处处炸响。 火光随着轰鸣而起的巨响撕裂夜幕,就连脚下的大地都仿佛被震得颤抖。 无人关注的山林之中,终于以一处火光带来的炸响,引起了远处人们的注意。 这两日在夫子庙的,都是盛京城中的望族之人。 各家各户都是女眷出行,前前后后不知带了多少随从。 之前住得远没听见动静就罢了,眼下听了炸响,见了火光,顿时谁也睡不着了。 一道接一道的指令传下去,密密麻麻的人影开始飞快地朝着火光绽出的方向涌动。 负责夫子庙的官员见状,震惊之下怒声大喊:“快来人啊!前去救火!” “带上所有能带的人立马赶过去!” 深夜之中,整个夫子庙为一场意外的大火起了慌乱。 而制造这场混乱的苏沅强压心头震撼,在树枝间跃起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肩上插着的箭矢随着她到底大幅度动作越发的深。 她虽将身上带着的几瓶药粉胡乱洒了上去,可混乱之中她压根看不清洒没洒对地方,只是感觉身上的力气越来越小,手也越发冰凉。 苏沅咬牙竭力跃出去一截,抱着树干呼哧呼哧就开始喘气。 再这么下去,不被来人追上,她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丢了小命。 她回头看身后无人追来,一咬牙索性顺着树干往上爬,在树枝顶端找了个最不起眼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抱着树枝趴下。 苏沅藏好后紧张地屏住呼吸,回头朝着自己来的方向看。 然而却意外发现之前穷追不舍的人,现在都没了踪影。 耳边除了断续炸响的动静外,只余风声。 苏沅狐疑地眯起了眼,无声嘀咕:“不追了?” 虽眼见无异样,可苏沅还是不敢擅动。 她在树枝上趴了半晌,隐隐听到身后有人声时,眼底迸出了一丝微光。 她难掩紧张地抻着脖子探头望,见远处串成了火龙的火把在眼前逐渐清晰,激动得差点红了眼。 总算是来人了…… “这儿!” “这儿有人!” 苏沅的呼喊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很快树底下就堆满了攒动的人头。 有人高举手中火把看清了苏沅的脸,震惊道:“林夫人?” “您怎么在这儿?” 想起自己今晚的疯狂之旅,苏沅百感交集地唉了一声。 她苦哈哈道:“这是个一言难尽的意外……” 她晃了晃逐渐晕乎的脑袋,指了指地面,叹气道:“另外能劳驾谁给我找个梯子吗?” “我头晕,下不去了……” 有人去找梯子了,苏沅蹲在树杈上,简明扼要地说清楚了端阳郡主在的方位,而后就压下焦急问:“对了,诸位赶过来时,可曾见着我娘了?” “我娘怎么样了?” “您放心,南夫人虽是中了迷香,可人并无大碍,已经被夫子庙的人护送到安全的地方了,您的随从也在其中。” 得知无人伤亡,苏沅猛地松了一口气。 紧绷的心弦一松懈,苏沅就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难受,眼皮子也沉得越发厉害。 她强撑着等梯子到了,顺着梯子吃力地滑下去,不等听清周遭之人在说什么,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 苏沅从被人追逐的噩梦中惊恐睁眼时,入眼看到的就是翘着一条腿坐在软塌上的端阳郡主。 见她醒了,端阳郡主眼底紧张不动声色地散了一些,出口的话却没那么好听。 她说:“你不是厉害吗?这么厉害,怎么还会受了伤?” 苏沅闻言没好气地呵了一声,视线落在她被纱布缠绕的腿上,讥诮道:“郡主不是更厉害吗?可你不也瘸了腿?” 端阳郡主被她的话气得额角暴起了青筋,指着自己的腿咬牙道:“你还好意思提我的腿?” 苏沅被她话中怒气惊得顿了顿,茫然道:“我为何不好意思?” “若不是你踹我下井我怎会跌伤了腿?” 端阳郡主下井时的画面在苏沅脑海中一闪而过,心虚之下出口的话却很硬气。 “不是踹,是推。” 手跟脚不一样。 端阳郡主被她义正言辞的样子气得冷笑,想了想实在气不过,端起倒好原本打算给苏沅的水狠狠地灌了一口。 她忿忿道:“总之你当时但凡能给我点儿心理准备,我说不定就不会伤了,这就是你弄的。” 苏沅无言以对地看着眼前强词夺理的人,心情复杂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她懒得与端阳郡主置气,低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肩上被包好的伤处,心里暗暗唾了一声晦气,抬头环顾四周一圈,却发现除了端阳郡主外并无他人,狐疑地皱起了眉。 “春华?” “秋实?” “别叫了。” 端阳郡主幽幽一叹,重新拿了个杯子,一手拎着茶壶,单脚蹦着到了床边,靠着床栏吃力地倒了半杯水,单手递给苏沅。 “喝吧,这屋里除了你和我之外就没旁人了,你怎么叫都不会有人的。” 苏沅撑着坐起来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才道:“其他人呢?” “难不成是……” “不是。” 端阳郡主打断了她的话,微妙道:“昨晚有事儿的人只有你和我,其他人都好着呢,用不着你担心。” 苏沅闻言怔了一下,下一秒就听到端阳郡主说:“只不过我真的很好奇,昨晚你独自离开后都干了什么?” 她指了指门外,淡淡道:“按理说,咱俩昨晚无辜受累,还分别受了伤应受到安抚和照顾,可事实上,自我被救后,连带着昏迷不醒的你就被关在了这个院子里,除了一个大夫外,谁也不能进来,咱们也出不去。” 夫子庙的人绝对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把她俩关起来。 唯一能这么做的,只有皇上。 可昨晚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会引起皇上的注意? 她弯腰盯着苏沅的脸不放,眯眼道:“你到底干了什么?” 苏沅很想说自己是无辜的。 可话未出口眼前先闪过了昨晚那场骇人的爆炸,剩下的声音就悉数卡在了嗓子眼里,一个也蹦不出来。 她迟疑片刻,不太确定道:“我点了个茅屋,算不算?” “茅屋?” 端阳郡主不解道:“烧了个茅屋有何不可?” 苏沅表情空白没接话,手指默默地开始打架。 烧个茅屋不要紧。 可那看起来不起眼的茅屋炸了,这似乎就很要命了…… 端阳郡主一看她这神色就知道她没说全,哼了一声拎着茶壶蹦回去坐好,幽幽道:“如果我猜测不错,宫里也许很快就要来人了。” 皇上若真是怀疑她俩跟昨晚之事有关联,让人把她们关在这里,不让任何人接触,定是不想让她俩有跟旁人串通的可能。 所以她俩在这里一定待不了多久。 苏沅小口小口地抿着杯里的水,悻悻道:“谁说不是呢……” 第548章 你居然不知道? 端阳郡主和苏沅面面相觑无话可说。 可事实证明她俩所猜不错。 苏沅醒后不到半刻,门外就来了人,说是请她俩起身外出。 可她俩一个伤了肩,一个瘸了腿,起身起得异常艰难。 为避免单脚行走的端阳郡主不雅地摔个狗吃屎,苏沅只能将自己好的那只手伸出去,让端阳郡主扶住蹦跶得稍稳些。 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到了门口,门一打开,苏沅突然就很想问候一下眼前之人的全家。 一身黑衣的天一见苏沅半耷拉着肩膀的惨状,垂在身侧的指尖蜷了蜷,眉眼间无半分多余的情绪,公事公办地行礼解释。 “皇上得知夫子庙出了乱子,二位意外受伤,很是担忧,特让卑职前来请二位前往宫中让太医医治。” 说是请,其实更像是押送。 来者无一人是大内侍卫的打扮,黑衣冷面看着极为吓人。 许是察觉到苏沅和端阳郡主行动艰难,天一为难道:“卑职前来仓促,并未带宫女随行,还请二位多担待。” 但凡天一的主子不是皇上,换了谁来,端阳郡主也不会担待。 可这人偏生是皇上,她再跋扈也惹不起,只能是黑着脸往马车边蹦。 苏沅好人做到底,将她勉强扶到了马车上,自己正想爬上去时,就听到天一说:“马车狭窄,二人同乘恐有不便,林夫人坐这辆吧。” 苏沅扭头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去了另外一辆车。 来夫子庙时的路一路坦途,无半点磕碰。 可走时,苏沅却明显感觉到路不对。 似乎是颠簸了不少。 他们走的似乎是小路。 苏沅刚掀起车帘,马车外就露出了天一的大脸。 她一言难尽地对着天一翻了个白眼,无声咬牙:“这到底是要干嘛!” 天一尴尬的左右看看,确定无人注意后凑近了些低声道:“昨晚您放的火?” 想起那动静,苏沅既是后怕又是心虚点了点头。 天一抿了抿唇,表情复杂。 “这把火放得还真是……” “绝了。” 苏沅??? 这话几个意思? 她有心想多问几句,可这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 天一无声摆手暗示不可多说,打马走在了前头。 苏沅看着他的背影磨了磨牙,只能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一路兜兜转转到了宫门前,苏沅下车就发现先前走在自己前头的马车不见了。 端阳郡主不知被带到了何处,天一也不知所踪。 她压下眼底疑惑,在一个侍卫的引导下上了一顶小轿,颠了大概一刻钟的样子,终于缓缓落地。 侍卫将她领到了一处殿宇前就止住了脚步,轻声道:“此处非召不可进,卑职不可再送,夫人请吧。” 苏沅颔首道了声谢,忍着忐忑迈步上前。 她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而进。 不等看清殿中陈设,模糊看到一抹黄色的衣角,立马想也不想就跪下道:“臣妇参见皇上。” 原本坐着的皇上放下手里的书站了起来,摆手道:“不必多礼,起来吧。” “过来坐下,让医女给你瞧瞧伤。” “弄好了到偏殿来见朕。” 苏沅刚站直,就眼睁睁地看着皇上自顾自地走入了偏殿。 似是看出了苏沅的茫然,医女笑着解释:“您的伤在肩上,寻常大夫不便处理,夫子庙中亦无医女,虽说南夫人给您处理了伤处,可为保安心,还是让奴婢给您瞧瞧吧。” 宫中医女专为贵人们处理男子不便处理的伤。 不管是手法还是用的药,都绝非南歌离和她临时找来的药效果可比。 伤处重新包扎好,苏沅尝试着动了动胳膊感觉稍舒坦了些。 不等她说话,门口就又进来了两个宫女。 宫女拿了干净的衣裳帮苏沅换上,都收拾利索了,这才带着她去了偏殿。 偏殿中,皇上正在摆弄桌上的雕船模型。 见苏沅来了,不等她跪下就说:“特事特办,受了伤就不必拘泥于礼数,坐着吧。” 有宫女拿来了一个小凳子,苏沅挣扎片刻没敢坐。 折腾这么半天,她到现在还没搞清楚皇上的意图。 万一一屁股坐下去惹了忌讳怎么办? 见她杵着没动,皇上要笑不笑地望了她一眼,语带玩味。 “点火引炸药的时候不见你怯,这会儿让你坐下你倒是怕了?” 听到炸药两个字时,苏沅脑中砰地就炸开了一束烟花。 整个人都被震得颤了一下。 她昨晚虽有猜测,可到底是不确定。 当真有人把不确定的猜测说穿,造成的效果无异于是在苏沅的耳边放了串超级大的挂鞭。 炸得噼里啪啦自带火花。 她无力地张了张嘴,茫然道:“炸药?” “对啊,炸药。” 皇上将雕船放置好,落在苏沅身上的目光透出点点复杂,微妙道:“你还不知道吗?” “你昨天晚上的一把火,把夫子庙中满满当当三个屋子的炸药,全炸了。” 像是觉得苏沅带来的惊吓不够大似的,皇上想了想说:“里头的炸药也不算多,地上地下的全加起来摆出来的话,也就大概能把这个偏殿装满。” 他说着意味不明地笑出了声,唏嘘道:“这么多炸药,你一把火就给朕炸了。” “半个山头都快被你掀翻了,你居然不知道?” 皇上这话一语几层关。 听起来就很让人心惊胆战。 苏沅只觉像是被人兜头狠狠迎着脑门砸了一拳,脑袋瞬时就大了一整圈不说,站着的脚也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这时代虽有了炸药,可技术不成熟,产量极少。 而且因这东西危险系数极高,据苏沅所知,也一直都是朝廷明令禁止流通的产物。 也就是说,这东西就不是一般人能有得起的。 这么多的一批炸药,还是私藏在皇家管控的夫子庙深山中…… 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苏沅睁眼闭眼一瞬间,仿佛就看到自己的人生走到了苍凉的尽头。 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底气不足的小声问:“皇上,那炸药……” “是您的?” 她要是把皇上的军火库炸了,她还能讨着好?! 第549章 我说这是意外你信吗? 皇上哭穷比苏沅都凶,日常喊的就是国库空虚跑马。 银子看得比什么都重。 炸药那么贵,还不能光明正大地买。 皇上偷偷摸摸地攒点儿银子,为保自己的江山永固,悄摸囤点儿价比黄金的炸药不知努力了多久。 好不容易攒出来了那么些,一眨眼一呼气,被苏沅机缘巧合之下给炸了…… 一想到皇上那么多金元宝被自己炸成烟花飞上了天,一呼一吸间苏沅的脑海中飞快闪过了无数种惨淡的结局。 她心如死灰之下不忘挣扎,无比痛苦地控制着自己逐渐失控的表情,颤声确认:“不会那么凑巧吧……” 皇上静静地看着她颤抖的眼,要笑不笑地说:“若是凑巧了,该如何?” 苏沅苦着脸哆嗦:“那得看您想如何……” 关键是这事儿她说了不顶用就罢了,重点是她惹祸了也不敢多说啊! “唉。” 苏沅闻声心狠狠一颤,抖着嗓子说:“皇上您能别叹气吗?” “您这一叹气,我仿佛就看到了自己的人头在落地……” 在生死线上反复挣扎的苏沅面如菜色地站着不敢动。 心里疯狂地想补救的法子。 皇上盯着她看了半晌,眼中缓缓现出了不可深究的笑。 苏沅见状纠结地挤起了眉,心里正嘀咕自己要死了皇上为何如此高兴,下一瞬就听到他爆出了愉悦的大笑。 苏沅伴着皇上的笑声满眼茫然地张大了嘴:“陛下,您这是……” 受的刺激太大了吗? 心情大好的皇上没理会苏沅眼中迷惘,笑道:“你非但不该罚,还该重赏。” “来与朕仔细说说,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是怎么发现那隐藏炸药之处,又是如何设计引爆的?” 话题转换得太快,苏沅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她呆滞片刻,苦涩道:“我说这真的只是一场意外,您信吗?” 皇上讶然:“意外?” “对啊,意外……” 苏沅昨晚稀里糊涂地被人追着跑了半座山,又糊里糊涂地被带进了宫。 心惊胆战地被皇上吓了一通,大脑发懵地按皇上说的将昨晚情形复述了一遍,然后就被人送出了偏殿。 天一在门外站着,见她出来了,一本正经地上前道:“夫人请随卑职来。” 苏沅心累地叹了口气,无力道:“我是可以回家了吗?” 天一为难一笑,耿直道:“宫中太医齐全,对您的伤势有益,您还是在宫中多盘桓几日吧。” 换句话说,那就是还不能走。 走不了,就只能待着。 苏沅心很大地说服了自己,走了几步却发愁道:“那能让我跟家里人通个信吗?” 原本定好了的是今日归家。 昨晚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林明晰肯定也知道了。 若是林明晰知道她被带进了宫毫无音讯,不知要着急成什么样。 还有南歌离肯定也很着急。 天一想了想,说:“通信可以,不过您写的信要由宫中指定的人送出去,也不可以在信中透露您刚刚所说的情况。” 也就是说,都得保密。 苏沅对此没什么意见,很痛快地就说了好。 言语间到了给苏沅临时安置的住处,各种用物一应俱全,宫人们也像是提早的得了吩咐,对苏沅很是客气。 苏沅转了一圈吊在嗓子眼的心咣当落地,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看这情形,那军火库应该不是皇上的,她没毁了皇上的宝贝,小命应该是保住了。 只是…… 到底谁那么大胆儿,竟敢在皇城里私藏炸药? 这是想造反吗? 苏沅揣着满腹狐疑,趴在桌上给林明晰和南歌离写信报平安。 天一将她送到后折返回了偏殿,刚进门就听到皇上说:“都安置好了?” 他点头道:“都已安置妥当,林夫人也并未提出异议。” 皇上想起苏沅的反应乐得好笑,嗤了一声摇头道:“朕也不知该说她的运气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要说运气好,苏沅绝对谈不上。 毕竟好好的在屋子里待着,被来路不明的人追着跑了半座山头,受了伤不说还差点丢了小命,这样的事儿放在谁身上都高兴不起来。 可若说运气不好,那也不尽然。 毕竟她胡乱跑了一圈,凑巧炸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炸药库,揭开了一个天大阴谋的一角。 这便是天大的功劳。 也是常人遇不上的机遇。 尽管这机遇并非苏沅所愿,可她就是凑巧碰上了。 皇上好笑一叹,说:“听说昨晚追杀她们的人,与惠郡王府有关?” 天一嘴角抽了抽,微妙道:“正是。” “惠郡王前些日子从民间得了个美人儿,很是宠爱,惹得家中姬妾不满,惠郡王妃也很是动怒,这次外出她原本是想借着机会将那个妾室除去,故而事先特意将惠郡王府的人都安排在了林夫人住的院子里,为脱去自己的嫌疑,还事先安排人在屋内置放了能让人昏睡的迷香,想以此自证清白。” “可谁知南夫人晚了两日给夫子庙的人递了消息,说是想要个清净些的院子,夫子庙的人为讨好南夫人,再加上惠郡王府的人多,那边两个院子住不下,双方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换了住处……” 早早被放到屋内的迷香迷倒了南歌离等人。 应该去杀王府妾室的人追着苏沅和端阳郡主跑了满山,最后还让苏沅炸了个炸药库。 若非知道天一不敢拿这样的事儿说笑,皇上一度险些以为这是个滑稽的笑话。 他一言难尽地抿了抿唇,讥诮道:“幕后之人是惠郡王妃,那追杀之人又是从何而来?” “城外流民。” 皇上闻言眉心起了个小小的褶皱,冷笑道:“流民?” “你觉得,下手那般狠辣的人,会是流民?” 天一心中也隐隐觉得蹊跷,迟疑了片刻才沉声说:“属下之前略有耳闻,说是城外流民行事乖张放肆,其中不乏有身手姣好之人,甚至还有合伙打家劫舍杀人越货之行径,极为凶恶,只是……” 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瞥了一眼皇上看不出喜怒的脸色,不那么确定地说:“城外流民恶名极盛时,属下曾探查过,今年年景尚可,城外百里之外都不曾有灾,可城外流民之数却比往年更甚,恐是有人暗中作祟,借以流民之名,行不轨之事。” 皇上缓缓闭了闭眼,冷声而呵。 “你说的,朕何尝没有想到?” 他转身走到桌边,盯着桌上的雕船幽幽轻叹。 “朕有心为万民铸盛世,偏生有蛀虫想跳出来作死。” “这样的人,纵是皇家子弟,朕又如何能容他?” 这样的话涉及皇家秘辛,天一垂首屏息不再多言。 皇上静默半晌,突然道:“你说,端阳知不知情?” 天一尴尬一怔,愣了片刻才为难道:“按所查之证显示,端阳郡主的确应该是不知情的,可您要是这么问,属下就不敢说一定了。” 皇上闻言也不怪罪他的含糊其辞,反而是勾唇笑了起来。 “是朕为难你了。” “不过朕还是希望她不知情的,毕竟只有这样……” “她才有机会选择,要不要保住自己的命。” 第550章 火烧万物虚无 室内一片寂静,天一站得脚都麻了,突然听到皇上说:“苏沅此番受了惊吓,又立了大功,当赏以勉,只是目前大局未定,不宜过分宣扬,先让人去库房中挑些好的补品合她用的首饰,等过几日她出宫时一道给她带回去,另外……” “惠郡王德行不端,斥以在家禁足半年不可出,不可亲近侍妾美人,抄足百遍清心经呈与朕过目,才可解除禁足。” “惠郡王妃蓄意行凶,理应严惩,念其为皇家开枝散叶的功劳,不予追究重责,可死罪能免,活罪难逃,与此事相关之人,出谋划策者仗责三十,驱逐出府,从旁协助者,仗责十,以示警戒。” “惠郡王妃前往夫子庙中自省半年,需得帮着将夫子庙后山中此次被烧毁的树木重新栽种好,方可回京。” “至于追杀苏沅和端阳等人,两日内将所有人全部找到,一个不留地推到菜市口砍头,以儆效尤。” 皇上说得轻描淡写,实际上却等同于预定了一箩筐的人头。 天一目光微凛明白皇上这是动了真怒,垂首沉声应是。 皇上走到桌前慢条斯理地展开一张纸,提笔而下,漫不经心地说:“另外城外流民作恶已久,也是时候将这颗毒瘤祛了。” “最迟三日,该抓的人必须都出现在顺天府的大牢中,朕要见到一份完整的名录,记得做得漂亮些,否则朕怎么拿去与端王叔共赏?” “定不负陛下所望。” 皇上笑着摆了摆手:“去吧。” 天一刚走不久,皇上盯着桌上的大字默了半晌,似叹非叹地说:“心不静,到底是写不出好字的,平白糟践了这张纸。” 宫人闻言不敢吱声,皇上微微合眸,淡声道:“拿去烧了吧。” 他说完若有所思道:“那些东西都送过去了吗?” “回皇上的话,半个时辰前就已经全都送到了端阳郡主手中,以郡主的聪慧,此时想来已经也都看得差不多了。” 皇上闻言无声而笑,轻声道:“是啊,她一直都是聪慧的,只盼着她这次也能如往昔一般,别叫朕失望才好。” “走吧,去瞧瞧郡主如何了。” 端阳郡主所在的殿宇内。 她手上动作机械似的将桌案上堆的的纸一张一张地扔进烟雾缭绕的火盆里,眼神空洞地看着火苗上燎将纸张丝丝燃尽。 寒冬料峭,冷风不绝。 整个厅内的窗户全都大开着,却也不能将屋内的烟雾散去。 皇上尚未进殿,就被从门内飘出的呛人烟雾呛得脚步生顿。 跟在他身后的太监想上前制止,皇上却摆手道:“退下。” “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擅进。” 宫女太监忍着心惊胆战潮水般退去。 皇上负手迈进殿内,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坐在地上的端阳郡主。 端阳郡主手中的纸燃尽时,终于察觉到门口多了个人。 抬头看清来人是谁,却没起身行礼,只是牵强地扯着嘴角挤出了个笑。 她苦涩道:“端阳腿上有伤,不便行礼,还请皇上恕罪。” 皇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缓声说:“都是自家人,行不行礼倒是无谓,朕此时前来,也不是想看你三拜九叩的。” 端阳闻声默默地抿紧了唇,搭在膝上的手指也在无声缩紧。 皇上像是不曾注意到她的异样一般,自顾自地走近了些,看清她正在烧的东西,莞尔勾唇。 “民间有语曾言,火可烧一切,让万物归于虚无,端阳心中也是如此想的?” 端阳郡主挣扎地闭上了眼,颤声道:“火是可烧一切,可有些东西,也绝不是能一烧即无的,端阳不敢如此作想。” 有些不该做的事儿,做了就是做了。 饶是她在此处烧了多少证词又有何用? 能定罪而杀的,何止这些写在纸上的东西? 皇上听完无声一笑,欣慰道:“你能这么想,朕心甚慰,起码……” “这似乎能证明,你与端王所想并非一致。” “你也不希望自己就此成了乱臣贼子之后,对吗?” 心中所惧被人直白说穿,端阳心惊之下骤然失色。 她慌乱挣扎着爬起来对皇上叩首,哑声说:“皇上,父王绝非有异心之人,他许是受了他人蒙蔽这才行失分寸,但是他……” “端阳。” “端王是朕的皇叔,朕也不希望如此说他,但是他近年来所言所行实在是让朕大失所望,如今更是在京郊借流民之谣,养私人之军,祸起民间不说,甚至还勾结夫子庙中之人,私藏大量火药,你说,他在盛京城边上藏那么多火药意欲何为?” “是不放心京中守卫,怕王府出了差错以此为护卫,还是在何处发现了无人知晓的矿藏,想以火药启之?” “又或者,是他见哪个山头不喜,想一举平了,还是说……” “他想炸的非矿非山,而是这坐在皇位上的人?” 皇上说着讥诮一呵,唏嘘道:“只可惜,他的打算,只怕是要一举落空了。” “朕的江山,岂容他人觊觎?” 皇上将端阳眼中的苍白慌乱尽收眼底,面上带出了点点说不出的感慨。 端阳生来何其骄傲。 如今却被夫被父磋磨成了这般模样,谁见了能忍住不说一句可怜?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俯身盯着端阳的眼睛,轻叹道:“端阳,你是个聪明人,想来也能猜到朕今日与你言的意思。” “朕幼时性子软弱,没少被当年得宠的皇子欺辱,你比朕还小了几岁,但凡入宫见了,定事事护在朕的身前,往年相护之意,朕始终不忘,可恩与过不能相抵,罪与罚定然同在。” “端王之罪,朕定追究,只是秉公相办,定会牵连到你与端王妃,端王府也会就此毁于一旦,朕难免也会被世人称作薄情之帝,若非必要,朕并不是很想做得如此决绝,你也不想的,对吗?” 皇上与端阳郡主在殿内说了什么无人知晓。 可皇上刚走不久,端阳郡主就去向皇上请辞,想出宫回府。 皇上得知后并未加以阻拦,甚至为表对端阳受伤的怜惜之意,特特让人挑了不少珍贵药材,让端阳郡主带回府中好生修养。 端阳郡主出宫时看似随意地问起了苏沅的下落。 宫人笑道:“林夫人伤势不轻,恐出宫后请来的大夫不如太医医术精湛,故而会在宫中多盘桓几日,待伤势好转后另行出宫。” 苏沅的伤是什么情况,端阳郡主心里一清二楚。 说是怕伤势恶化,留在宫中养伤,实际上却是在保护苏沅。 否则苏沅此次误打误撞坏了此等秘密,以端王睚眦必报的性子,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面对端王的报复,林家薄弱的护卫又怎会守得住她? 想清个中缘由,端阳意味不明地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她拒绝了来搀扶自己的宫女,幽幽道:“留在宫中也好,省得外头的污秽气染了眼。” “等她的伤好了,想来也都该结束了……” “如此,很好。” 第551章 盛京风起 苏沅和端阳郡主出了夫子庙就被隔开了,苏沅不知道端阳郡主在何处,也没去多嘴问。 毕竟夫子庙牵扯出的事儿不小,她此时多嘴说不定就会给自己和别人惹麻烦。 不管是真傻还是装傻,总之这种关头,傻一些的人,往往才能活得更长久一些。 她心大地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给林明晰和南歌离分别送了信,舒舒服服地在宫中养起了伤。 苏沅在宫中风平浪静,外头却因她情急之下扔的一个火折子掀起了风暴。 顺天府和大理寺全员出动。 短短几日,各处大牢全关满了从城外抓来的所谓流民。 为避免引起民间恐慌,大理寺和顺天府对外给出的回应是这些流民是因虐杀道截商队夺财害命而被捕。 城外流民作恶已久,不管是官还是民都深受其害。 得知这些作恶之人被悉数抓捕,民间朝野皆是拍手称快,大呼皇上圣明。 流民被肃清的同时,一份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的名单就送到了皇上的桌案上。 与此同时,夫子庙被来自城外大营的军队寸寸相围,夫子庙上下有关人员全部被捕,不等开口辩驳就被扔进了大牢。 大理寺官员日夜不停地对夫子庙中抓来的人进行审问。 几经整理,写成了一份长长的奏折送到了皇上眼前。 皇上拿朱笔在奏折上圈出了一个方位,冷声说:“查,掘地三尺,也一定要把所有的隐患一举拔除。” 得了皇上之令的兵士放下了手中的兵器,纷纷拿起了锄头铲子,开始在夫子庙闷不作声地掘土。 夫子庙中寸土不留地被掘了个底朝天的同时,端王府周围也在不知道的时候多了一些盯梢的人。 只是这些人行踪隐蔽,常人难以察觉。 端王尤自不觉大祸临头,还在为夫子庙败露一事而大怒不已。 手里端着一盏汤羹的端王妃屏息站在书房门口,听着端王口中所出皆是大逆不道之言,惊得心头发颤,险些连手里的盘子都没能端住。 她耳边不断回响着端阳信中所言,死死地咬着牙静声而去。 无人知晓她曾来过。 端王妃回到自己的卧房,攥着帕子沉默了很久,一夜未眠。 次日一早,她靠妆容遮住憔悴的面色,打扮好了前去跟端王请示,说是想出府。 此时正值多事之秋,端王并不是很想让她出去走动。 可一贯温顺的端王妃听了却不顾场合落了泪。 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红着眼抱怨道:“端阳虽是执拗不孝,可到底是我亲生的女儿,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 “她在夫子庙受了伤,连宫中的皇上太后得知后都放心不下,特特把人接到了宫里让太医诊治,可我这嫡亲的娘却什么都没做,甚至小半月都过去了,我还没能去亲眼看上一眼,那叶清河待端阳本就一般,端阳如今受了伤更不知是何种情形,王爷那么心疼端阳,您就如何狠得下心?” 见端王不为所动,端王妃咬牙发狠道:“王爷不认端阳这个女儿,妾身认!” “您若是不心疼,妾身就自己去瞧她,总之……” “好了。” “越说越不像话!” 端王恼怒地瞪了端王妃一眼,没好气道:“本王如何就不心疼她了?” “只是她自己作的孽,后果就得自己受着,她当时执意要嫁叶清河,害得王府丢了那么大的脸面,甚至还受了皇上的责怪,这……” “王爷!” 端王妃着急道:“她再忤逆,那也是亲亲的女儿,王爷难道就要狠心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苦受难?” “本王没这个意思。” 端王和端王妃成婚几十载,端王妃从未因任何事与他大声争执过。 而今头一遭也是为了端阳。 端王看和端王妃含泪通红的眼,无奈摆手。 “罢了,你既是想去看她,去就是,最近外头不太平,你记得多带些人,早些回来便是。” 端王妃大喜过望地连声说好,连眼泪都顾不得擦就走了出去。 端王摁着隐隐作痛的眉心默然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才叫来了府中管家,冷声说:“夫子庙中被抓的人现在何处?” “回王爷的话,都在大理寺的大牢中关着呢。” 似是怕端王动怒,管家赶紧道:“不过小的已经让人打听过了,这些人都没开口招供。” 大理寺…… 端王扔给了管家一张纸,而后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淡淡地说:“这几个人知道的事儿太多了,绝对不能留,想法子杀了。” “城外领头的那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也不能留,能杀就杀,若是不能杀,就一把火把大牢烧了,一个都别放过。” “本王听说,他们是接了惠郡王府的银子,这才去的夫子庙杀人,害得林子中的炸药被人一把火炸了,把火惹到了本王身上,是么?” 这一切的一切巧合得让人瞠目结舌。 城外的人名义上是流窜的百姓,实则大多是端王暗中从江湖各处招揽来的人。 为避免引起猜忌,他多年前就想了这么个法子,让人以流民的名头流窜到盛京城脚下,等身份不引人怀疑后,再分批进城,各自潜伏以待大计。 为保险起见,夫子庙中与端王串通潜藏火药之人,和城外的人互不相识。 两帮人马撞到一起,也绝不会有人怀疑对方的身份。 端王原本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可谁也没有想到,因城外之人贪图惠郡王妃给的好处,擅自追进夫子庙杀人,就此坏了大事儿。 端王死命压制着胸口翻腾的怒气,咬牙道:“这些废物死有余辜,惠郡王府坏我大事儿也是该死。” “听闻惠郡王府的独苗少爷很是喜欢花街柳巷,给他找个身上带点儿晦气病的美人儿送过去,让他好生享受享受,也好给惠郡王府传宗接代。” 惠郡王府就一个嫡出的独苗少爷,年方十五。 惠郡王妃看得眼珠子似的疼,只可惜还是沾染了亲爹的坏毛病,喜好美人膝。 端王此举算是直接摘了惠郡王府的命根子。 要惠郡王府一家的命。 管家不敢多言低声应是,端王疲惫摆手:“下去吧,有事再来报。” 管家低着头退后,没到门口就听到端王想起什么似地说:“对了,与端阳一起在夫子庙被追杀的林家少夫人,可曾从宫中出来了?” “不曾。” 端王讥诮十足地扯着嘴角呵了一声,嘲讽道:“护得倒是紧,只是她总有要出宫的时候,等那时……” “本王定能把今朝的仇一一找回来。” 第552章 我错了吗? 端阳郡主为婚事与端王闹得不可开交,端王喜好面子,认为端阳让他大丢脸面。 端阳也是个心气高傲的,两人谁也不愿低头让步,父女关系就此降至冰点。 自端阳郡主婚后,也从未回过端王府。 端王妃这还是头一次见着她,一语未出先落了泪。 端阳郡主虽爱俏,为保持身形平日里吃得不多。 可之前气色红润,身形匀亭,看上去就哪儿哪儿都好。 如今的端阳郡主脸色比之前差了多少不说,整个人看着都比从前瘦了一大圈,衣裳上了身都是晃着的。 端王妃着急地走上前拉住了端阳郡主的手,心痛道:“之前在家时都还好好的,这才多久,怎就消瘦成了这样?” “是平日里伺候你的人照顾不精?” “还是叶清河待你不好让你受了委屈?” 提起叶清河,端王妃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她咬牙道:“来人啊!” “把姑爷给本妃叫来,岳母到了他还不知……” “母妃。” 端阳摁住了她的手,苦涩道:“他待我很好,只是自己身子不济顾及不上,不曾怠慢。” “可是……” “母妃,我今日请你前来,为的可不是这事儿。” 端王妃闻言浑身狠狠一颤,眼底也飞快地掠过了一抹难以言喻的惊惧。 她难掩紧张地垂下了眼,被端阳握着的手也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端阳见状无声闭眼,示意屋内的人都出去。 等人都走了,她才哑声说:“都是真的,是吗?” 端王妃下意识想摇头,可对上端阳渗出哀伤的眼却说不出半句假话。 她不知端阳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可经她所察,端阳信中所言字字为真。 她也知道端王所为不对。 可那是她的丈夫,是她跟随了一辈子的天,要让她说丈夫半句不是,她也是真的一字难言。 端阳将端王妃异样的沉默尽收眼底,沉默半晌后无声苦笑。 “竟都是真的……” 端王妃咬牙说:“端阳,你父王他定是有自己的苦衷,此事肯定非他所愿,你要相信你父王,万不可被他人蒙蔽而坏了你们父女间的情分。” 似是猜到了端阳在担心什么,端王妃飞快地将自己在路上想好的说辞说了出来。 “你放心,这事儿影响极大,你父王肯定事事小心,知道的人也极少,只要想法子劝你父王放弃,将过往痕迹悉数抹除,让知情人都永远的闭上嘴,除了你我,就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你父王起过这样的心思,这样咱们家就能……”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端阳打断了端王妃的痴心妄想,哑声说:“母妃,来不及了。” “为何会来不及?” 端王妃心急道:“只要咱们做得干净些,定然……” “父王筹谋多年,母妃作为枕边人都不曾察觉半分端倪,若不是他此行已经露了马脚,母妃你说,我又是从何得知的?” 端王妃闻言猛地一怔。 “你是说……” 端阳颓然地闭上了眼。 “皇上已经知道了,该有的抄家之证也都全了,这消息,便是他给我最后的选择机会……” 端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抓住了端王妃颤抖的手,红着眼轻声说:“母妃,让皇上得偿所愿,父王性命可保,余生安康仍在。” “可若不能……” “端王府满门上下,可能就此就要没了。” 到了这一步,皇上手里什么证据都有,端王府满门上下的存亡不过在他的一念之间。 他能暂不动手给端阳郡主一个选择的机会,已算仁慈。 只是这个机会并非凭空而来,想要保住端王的性命,就得帮皇上兵不血刃地将端王在暗中隐藏了多年的势力一举销毁,助皇上彻底除了这个后顾之忧。 想拔除端王手中大小势力,彻底搞清楚端王的密谋,连根拔除所有隐患,当然是要由于端王亲近之人来做才会更加省时省力。 所以皇上希望端王妃能从端王的书房中拿到一样东西。 端阳郡主就是他选择来说服端王妃的人。 端阳郡主和端王妃关上门说了很久的话,无人知晓的挣扎被隐没在门框之后,无数压抑下去的哭声缓缓沉寂为了死一样的沉默。 端王妃重重擦去眼角的泪,沙哑着嗓子说:“你说的可是真的?” “皇上真的会保全你父王的性命?” 端阳心情复杂地笑了一声,微妙道:“皇上金口玉言,自然是不屑于与我这样的人说谎的。” “他说了可保全,想来就是能保全的。” 只是皇上只说了可将命保住,保住了命的人余生该怎么活,皇上自己不说,旁人也不敢多嘴去问。 只是想也知道,大约是不能再似从前那般活得肆意。 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端王妃说不清什么心情地呵了一声,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摆,苦声说:“犯了此等大错,能有命在就是得了菩萨庇佑的好结果,哪儿还能多强求什么?” “你放心,母妃心里分得清孰轻孰重,不会犯糊涂的。” 她重重地握了握端阳郡主的手,勉强挤出点笑的样子,轻声说:“你好生在家养着伤,等母妃把一切都打点好了,再来看你。” 端阳静静地看着她转身而去。 走到门口时,突然道:“皇上说,父王这么多年苦心经营,膝下只有我一个女儿,并非是与母妃感情好容不得他人插足,而是为了打消皇家忌惮,借自己膝下无子的事实,来打消皇家的戒心。” “母妃,他说的是真的吗?” 端王妃脚步狠狠一顿,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死咬着牙不曾答言。 端阳见状,却什么都明白了。 端阳郡主作为端王独女,生来就被世人艳羡瞩目。 她一直以为端王待她是不同的,可谁知真相竟能如此残忍。 端王妃沉默良久不言。 端阳郡主也不在意。 她面带讥诮,自顾自地说:“皇上还说,母妃早年间曾怀有一个男胎,后在府中不甚跌倒小产,除我之前再无子嗣,也是父王一手策划的结果。” “世人皆道父王待我们母女情深至极,可为何皇上会说,父王在外留有子嗣,还不止一个,全是男儿,只是不曾被人知晓罢了……” 端阳说着说着哑了嗓子,自嘲一笑,幽幽道:“母妃,你说若真让父王成了乱臣,咱们母女在他的那些宠妾爱子面前,又该如何自处?” “我作为女儿,想活命,想保全自己的家,想保自己的余生富贵,错了吗?” 端王妃从叶府出来上了马车,压抑已久的泪却都变成了冰冷的笑。 想起多年在脑海中盘桓不散的孩子,想起端王对外树立起爱妻爱女的形象,在外却悄然生子的背叛。 她捂着脸无声而呵,轻喃自言:“你没错,我也没错。” “所以错了的人,就该为自己不该有的野心和多年的算计付出代价。” “王爷,是你先对不住我们母女的……” “你别怪我……” 端阳郡主出宫后,她的一举一动就都在皇上的关注之下。 得知端王妃停留了快两个时辰才离去,皇上满意地合眸而笑。 “朕之所望,即可达成。” 第553章 只可惜,你不配 次日,一直声称不适与端阳郡主分院而眠的叶清河,意外在自己的书房门前看到了端阳郡主。 自成婚后,端阳郡主大病一场。 叶清河伤势长久不愈。 两人同在一府,却形同陌路,几乎连碰面都成了奢望。 叶清河比起之前清减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更多了几分萧索之意。 看到端阳郡主的瞬间他转身就想走,不等脚步迈出,就听到身后的人说:“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叶清河动作停了一瞬,可看起来依旧没有停留的意思。 他不带任何感情,不咸不淡地说:“郡主多意了,我只是突然想起尚有些事儿等着我做,不便在此耽搁罢了。” 端阳郡主闻声自嘲一笑,玩味道:“是么?” “现如今,我竟不知你还能有什么事儿可奔忙至此,能与我说说么?” 叶清河默然不言。 端阳郡主浑不在意,啧了声就笑道:“你不说我也能大致猜到几分。” “你是在想,如何再得皇上信任,得以重返官场,奔赴你想了半生的前程,权利,对吧?” 被人当面说破心中所想,造成的效果无异于是当着瞎子的面说颜色,对着聋子的耳朵长弹琴。 无形嘲讽最致命。 叶清河冷清的面上难得现出了些许波动。 可那变色只在一瞬之间,甚至难以察觉。 端阳郡主见状面上笑意更浓,出口的话却不那么动听。 “可你想的,注定成不了。” “你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再久都是无济于事的,叶大人聪明至极,这个想来不同本郡主特意提醒你吧?” 叶清河面色再度一变,落在端阳郡主身上的目光甚至透出了几分冷意。 端阳郡主装作不知的样子扶着丫鬟的手站了起来,不那么好看地跳了几下走到了叶清河身旁。 她稍靠近了些,无视叶清河的抵触,凑在叶清河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叶清河瞳孔无声一缩,难掩惊诧地扭头看了她一眼。 端阳郡主双手一摊,笑得无谓。 “本郡主言尽于此,信不信在你。” “若是想如愿以偿,明日这个时辰,本郡主在这里等你。” 她说完招手示意丫鬟过来扶自己,走了几步没回头,只是感慨似的说:“你还不知道吧,这次在外涉险,是苏沅救了我的命。” 叶清河刻意回避苏沅的名字许久,此时听到竟心口竟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恍然。 他飞快地闭了闭眼,嗤道:“然后呢?” 端阳郡主轻声而笑,戏谑道:“跟你说这个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发现苏沅这人挺有意思的,我不恨她了。” 苏沅其实从未做过什么,这份不善也是自端阳自身而起。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症结在何处。 只是今日才狠心将生了疮化了脓的疮疤挖出。 端阳郡主回头看了叶清河的背影一眼,略带微妙地说:“我就是突然发现,你这样一个人,或许压根就不值得我恨她。” “所以我放弃了。” 放弃对苏沅单方面的敌意。 放弃这个让自己一度以为可以舍弃一切的男人。 她决定与自己不可说的执念和解。 此时再回头,只觉入目皆是可笑。 端阳郡主不掩嘲讽地摇摇头,单脚蹦跶着继续往前。 可没等蹦多远,就听到叶清河轻得几乎听不清地说:“你本就不该恨她……” 端阳郡主恍惚了一秒蹦地比之前快了些,嘴里却说:“叶清河,你此生唯一的纯粹,大约都用在了苏沅身上。” “只可惜,你不配。” 与叶清河不欢而散的端阳郡主回到屋子里,刚坐下就有丫鬟走了进来。 来人头上还带着没落的汗,小心翼翼地把抱着的盒子放在桌上,打开后说:“郡主,这是您要的东西,您瞧瞧可还满意?” 端阳郡主伸手抓起一把散在桌面上仔细瞧了瞧,满意道:“做的不错,赏。” 丫鬟欢喜地笑着谢赏,端阳郡主摆手示意她出去。 自己盯着满满当当装了一盒子的金瓜子好笑。 大丫鬟彩环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见状撑不住乐出了声,打趣道:“这年节未至,郡主就想把赏人用的金瓜子打好了?” “您这么抓着赏人恐不方便,要不奴婢一会儿去给您找些小巧的荷包来装?” 端阳郡主扒拉着手里的金瓜子摇头道:“这可不是用来赏人的。” 她心满意足地把手中的金瓜子都放到盒子里装好,仔细上了个小锁头,将盒子递给彩环说:“这是我留着送人的。” “送人?” 彩环接过盒子诧异道:“郡主,送书画送玉送宝贝的都有,可不兴谁家送礼直接送一盒子金瓜子的,这要是一个弄不好,反倒是得罪人的。” 大户人家年节时会找了金银来打成寓意吉祥的样式,装在荷包里送给不知事儿的孩子随手当礼。 可绝对没有直接送一盒金瓜子的先例。 彩环忧心怕端阳郡主好心办了坏事儿,正想劝她换个礼时,端阳郡主却道:“你放心,那人抠搜又爱财,见了这么一盒子金瓜子只能是欢喜,不至于与我动气。” 她含笑拍了拍装着金瓜子的盒子,笑道:“这金瓜子再不合宜,也比黑瓜子来得金贵。” “本郡主这礼,她收了不亏。” 彩环不明所以地看着端阳郡主,迟疑片刻才说:“那这礼,您是准备送往何处?” “可是要安排人送过去?” 端阳郡主摆摆手,说:“现在不送,送了她也收不到,过几日……” 她眼底闪过一缕不易察觉的晦暗,淡声道:“再过几日,都太平了她自然也就能收到了。” “对了,你一会儿出去帮我做件事儿。” 端阳郡主从袖子中掏出了一张小纸条,指着上头写的位置说:”我之前听人说,这几处宅子的风水很是不错,只可惜都早早的有了主。” “你明日找几个看不出身份的人去跟主人家打听打听,看主人家愿不愿卖,不管主人家愿不愿,你顺道跟附近的人问一下这几家人家里的情况,记得问详细些,别让人察觉,回来与我细说。” 彩环盯着纸条上的字微微皱眉,不解道:“好好的,您想买宅子作甚?” 端阳郡主趴在桌上乐出了声,玩味道:“你以为我感兴趣的是宅子吗?” “不,我感兴趣的,是被处心积虑藏在宅子里的人。” 她父王废了不知多少心力将他疼宠的爱妾和心爱的儿子们藏在了各处。 如今大局将变,不想法子先把这些个可能碍眼的人处理好了,她怎会安心呢…… 第554章 得见眼前人欢喜 次日早朝,有官员上禀有人勾结夫子庙官员,暗中密谋囤积火药,在城外借流民之命行不轨之事,所图不小。 此言一出引起满朝震惊,皇上极为重视,当即就指派了专人负责调查此事。 之前暗中负责在夫子庙调查的人也于当日深夜进宫。 隔日皇上就在朝堂上宣布了夫子庙的调查结果。 得知夫子庙被炸毁的茅屋所在之处,暗中引通向一条深长数十米,宽度超三米的暗道,暗道四通八达通往夫子庙各个出口,其中更是堆积满了密封好的大量火药。 火药危害甚大。 数量如此之多,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别说是区区一个夫子庙,就算是偌大个盛京城,只怕也会在瞬间灰飞烟灭。 满朝文武百官正为夫子庙中火药震惊时,接下来发生的事儿更是让人瞠目咋舌。 据所查之证,似乎都与端王有脱不了的干系。 可端王在朝中一贯名声甚佳,也很少掺和朝政之事,这样的人怎会暗中做出如此勾当? 有与端王来往密切之人当场提出了质疑,认为这是有人蓄意栽赃陷害。 有人声称端王若是无辜,就该主动配合调查,以证己身清白。 极少数人察觉到了个中蹊跷,静默不言等着皇上表态。 等朝中大臣争执休了,皇上才淡声说:“既是有疑,就该细查,不可放过任何一个异心之士,也不能轻易侮辱一个忠心之才。” “只是此事牵扯甚大,当谨慎应对,不可大意。” 皇上这话看似说了不少,可实际上一句有用的都没有。 贺然暗中看了林明晰一眼。 林明晰瞬间会意,迈步而出。 他说:“端王清白不可不查,夫子庙私藏火药之事,也不可大意。” “只是微臣在外听说,这几日民间起了多端王种种不利的谣传,以至于端王府前动乱不小,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正常生活,甚至还有危及端王和端王妃的可能,此事想来也理当重视。” 林明晰话音落,皇上就露出了狐疑之色。 “民间谣传?” “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贺然轻轻一笑,不以为意道:“皇上有所不知,有人传称城外作恶已久的流民乃是受了端王指使,才有此行径,民间受流民危害的人不在少数,百姓对此深恶痛绝,此时骤然得知幕后之人是谁,自然是不愿善罢甘休。” “微臣听闻这几日都有百姓上端王府门前打砸吵闹,一度甚至还将整个端王府围了起来,几欲破门,惹出了不少事端。” 林明晰闻言神色微妙地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微臣听闻,为熄端王府门前民怒,顺天府前前后后去了不少人,大牢都快要关不下了呢。” “荒谬!” 皇上脸上浮现出一抹怒意,沉声说:“端王叔乃是皇家之人,亦是朝中重臣,此时真相不明,怎可让他平白受此污蔑委屈?” “来人啊!” “传令下去,从城外驻防大军中抽调一队人马,即刻前往端王府保护端王夫妇安泰,若有胆敢作乱者,不必问罪直接拿下!” “为免不怀好意之人趁乱潜入端王府作怪,近日一律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出,但凡有任何动乱,即刻向朕来报!” 皇上指令一出,满朝皆寂。 之前为端王说话的人也顿时没了动静。 皇上此举看似是在保护端王,实际上也是用大军限制了端王的行动。 大军一出,整个端王府瞬间就成了瓮中之鳖。 端王府的存亡,只在皇上的一念之间。 明眼人都知道,端王这次是栽了。 众人满脸悻悻,林明晰见状勾唇无声而笑,与众大臣躬身齐声道:“皇上圣明。” 有人拿着皇上调令大军的圣旨而去。 散朝时林明晰刚走没几步,肩膀就被人从后拍了一下。 贺然背着手溜溜达达地走上来,语调戏谑:“听说你家中这几日不是太平?” 旁人不知此事从何起。 贺然身为皇上心腹却知道不少。 林家府上这几日看似风平浪静,可实际上暗中去了数波杀手,什么也不为,闯进了门就为杀人泄愤。 林府守卫薄弱,林家夫妇受了惊吓,前两日就被听到风声的南歌离以做客的名义,全都接到了南侯府上住着。 林明晰这几日也是住的南侯府。 贺然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明晰一眼,玩味道:“林夫人在宫中养伤,有人的手再长,也伸不到她的身上,可盛怒之下迁怒在所难免,你这场牵连之灾受得倒是无辜。” 林明晰闻言无声一叹,好笑道:“夫妇一体,我又能如何?” 苏沅误打误撞坏了端王此等秘辛,端王震怒,拿苏沅没办法,就想拿林家其余人泄愤。 只可惜,有些事儿,注定不是他想如何就能如何的。 贺然唏嘘一啧,摇头道:“不过要不了几日就能太平了,且再耐心稍侯几日便是。” 林明晰轻笑不言,两人并肩走了没几步,就有一个人朝着他俩走了过来。 那人是皇上常年跟在皇上身边的,见着贺然和林明晰先笑着行礼问了好,而后才说:“林大人,皇上说有事儿忘了跟您说了,您要不稍晚片刻出宫,随奴婢前去听皇上吩咐?” 不等林明晰言声,贺然就抱了抱拳,笑道:“我先行一步,告辞。” 林明晰目送贺然走远,对等在一旁的公公做了个请的姿势,说:“公公在前请带路。” “林大人请。” 林明晰随着宫人到了皇上见大臣的偏殿,进去不等行礼,就听到皇上说:“朕听说你父母如今都在南侯府上做客?” 林明晰眸光微微闪烁,垂首应是。 “微臣父母胆怯,禁不得惊吓,南侯府守卫完备些,他们去南侯府打搅几日,倒也是能稍心安些。” 皇上无声一叹,轻笑道:“南夫人虽是你岳母,可去别人家里做客,到底是不比在自己家里自在,这几日确实是委屈你父母了。” “朕让人选了些补品,你一会儿回去的时候,记得都带上,也算是给老人家的一份心意。” 林明晰掀袍谢恩。 皇上摆手示意他起来,看着林明晰稳重的样子,好笑道:“林家家风谨慎,可你夫人倒是不同。” 林明晰自打夫子庙前日一别,就再没找到机会跟苏沅见面。 此时听皇上提起,心头无声一紧。 他正迟疑不知如何作答时。 皇上却笑出了声。 “朕倒是忘了,你俩多日未见,想来也很是担忧。” “只是你倒也不必忧心。” “她胆儿大得很,也随心自在得过分,朕原先还担心她在宫中不适,可谁知她倒是懂得什么叫做自得其乐。” “只可惜了园子的那些花草,她没来之前什么都好好的,只盼着寒冬将过春日可绽,可她一来,倒是生生让花草都绝了再绽的念想。” 说着似是觉得无奈,皇上摆了摆手,叹气道:“正巧你今日得空,顺带去瞧瞧她,另外跟她叮嘱一句花花草草与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手上积点儿德,没事儿少嚯嚯。” 皇上这话就像是民间长辈在说你家的孩子实在是皮,回去记得好生管教。 林明晰微怔之下无从应答,听出皇上字里行间对花草的怜惜时甚至有点说不出的尴尬。 不过终于能见苏沅了,他过分稳重的面上还是不可抑制地浮出了笑。 恍是寒冬终为春日裂了冰,稳沉之下终见何物为少年欢喜。 让人见之都不禁为之而笑。 林明晰不掩欣喜地跪地谢恩:“多谢皇上恩典。” 皇上乐不可支地摆手,示意一个宫人带着他去找苏沅。 等人走远了,他突然道:“年少情意两相通,互许一生共白头。” “见这么一对人在眼前欢喜,朕倒是突然觉得,情之一字,或许并不都是冷的,可惜的是,这样的缘法,并非是人人都可有的……” 第555章 这福气不要也罢 宫外风起云落,惊心不绝。 可往外的风浪半点刮不到宫中。 苏沅的小日子也过得消停又无趣。 她每天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实在是闲得过分了,就到门前的小园子里,身残志坚地用好的那只手去掰树枝上的枯叶子。 伸手就能抓到的枯枝没几日就被她嚯嚯得浑身光秃秃,能被她胡乱修剪的花枝也剪得差不多了,看着与这万物萧索的冬日倒是还挺相衬。 苏沅自己看着还挺满意。 照顾苏沅的宫人看着花枝树杈发愁,正私底下商议要不要带苏沅换一棵树折腾时,林明晰也终于到了地方。 他身着深青官袍站在不远处,看着踮脚够枯叶的苏沅坠在心口的大石终于轰然落地。 得知苏沅在夫子庙受了伤,他第一次急得失了态。 可不等他有所反应,苏沅就被皇上的人接进了宫。 他明知苏沅在宫中才是最好的安排,可人不在眼前,心中如何都是念。 如今得见苏沅好端端地站在眼前,他不动声色地舒出一口气,含笑轻唤:“沅沅。” 听到林明晰声音的一瞬间,苏沅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可不等她自嘲身后就又响起了一声轻唤。 苏沅抓着树枝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到林明晰真的在不远处时激动地瞪圆了眼,难掩兴奋地啊了一声。 “林明晰!” “你怎么来了!” 她抓着树枝的手不由自主地松了松。 林明晰见树枝向上弹起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小心,忙不迭一路小跑上前握住了她的手,仔细看了看确定没划伤才松了口气。 苏沅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笑得眉眼弯弯地又叫了一声林明晰。 声音软乎得像是浸了腻人的糖。 “我听说你最近不是很忙吗?怎么有空进宫了?” 林明晰拉着她朝着旁边的小亭子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说:“我今日进宫禀事,正巧有空,皇上就说让我顺带来看看你。” 他说完意味不明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光秃秃的树枝,好笑道:“我听说你无聊地嚯嚯园中草木,惹得看护花草的匠人心疼不已,原以为这是引路的公公在与我说笑,我还存私心为你稍解释了几句,说你在家很是安分,可亲眼瞧过才知,你竟是真的手欠。” 宫中花草树木皆是佳品。 平日里受到的照顾只怕是比人也不多让。 可就这么宝贝的东西,到了苏沅手中没几日就被折腾得变了模样。 也难怪匠人心疼。 苏沅作为始作俑者,闻言心虚地眨了眨眼,拉着林明晰的手晃了晃,小声嘀咕:“我这不是待着无趣吗?” “你今日可是来接我回家的?” “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林明晰面带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头,轻声说:“你暂时还不能走。” 皇上虽是下了令,处置端王的意思也很明确。 可鱼死之际尚会挣扎网破。 端王树大根深,其麾下势力绝非一日可铲除。 林明晰入宫前南歌离也特意跟他叮嘱过,说苏沅在宫中才是最安全的。 让林明晰少听苏沅忽悠,不能带她回去。 苏沅得知自己不能走,心累地叹了口气。 可她这几日大致已经猜到了自己被留在宫中的用意,想到自己的小命,又立马改口道:“不过这里也挺好的,多住几日也行。” 多住几日保平安。 为小命着想,苏沅觉得自己非常可以。 见她自己想得开,林明晰倒是突然就领会到了皇上先前所言之意。 他忍着笑道:“伤如何了?” “可还疼得厉害?有没有按太医的吩咐好好养着?” 苏沅不是很自然地动了动包着纱布的胳膊,闷声说:“就是看着吓人,但早没什么大事儿了。” 太医给的药都是好的。 上好的药不要钱似的往上洒,没几日苏沅就觉得舒服多了,也不怎么疼。 她不想让林明晰过分纠结自己的伤,放下了摸肩膀的手,佝着脑袋低声说:“不过我这几日有个事儿怎么都没想明白。” 林明晰挑眉:“什么?” “我当时被人追着跑到了树上,原本是想找个好难点燃的地方烧了引人来救的,我扔火折子时看得清清楚楚,那分明就是一个很大的茅屋,可火折子扔下去怎么就炸了呢?” 苏沅现在回想起自己挂在树杈上,险些被爆炸带起的火浪掀飞的场景仍旧一脸心惊。 她后怕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郁闷得眉毛都在打结。 “这藏炸药的人到底在想什么?放茅屋里就不怕哪天打雷直接给劈了么?” 苏沅无事时翻来覆去将那日情形想了不知多少遍。 可不管怎么想,点一个茅屋炸了一屋子炸药,这依旧是她怎么都想不通的点。 见她纠结得厉害,林明晰止不住轻笑出声。 他眼带庆幸地点了点苏沅的眉心,轻声说:“你若是直接点了一屋子炸药,哪儿还有今日的你?” 那么多炸药一次点燃,苏沅跑得再远,也会被炸得骨头渣滓都无处可寻。 林明晰想着夫子庙那边的调查结果,难掩余悸地说:“那茅屋平日里放着的都是烈酒,只是其中藏有一处暗道,炸药都在暗道中。” “只是那几日夫子庙中的人忙于祭冬节一事,无暇顾及太多,也怕被人察觉,新送到的一批炸药悉数被装在酒坛子里,稍加掩饰,暂时放置在了屋内,你扔了个火折子下去,点燃的茅草引爆了放在屋内装满炸药的酒坛子,这才引发了火爆。” 茅屋中的炸药与暗道中所藏相比,不过十之一二。 炸裂时引起地道坍塌,两相阻隔,这才没让所有的炸药全部引燃。 否则若是全都炸了,那…… 前后几件事叠加在一起,造就的时机过分巧合。 但凡有一丝误差,苏沅的小命可能就交代在了夫子庙的深林之中。 林明晰心有余悸地捏了捏苏沅仍带苍白的脸,咬牙说:“旁人都称你气运好,我听了心里却怎么都是怯。” “我只盼你平顺康泰,最好是安稳浑噩一生,稀里糊涂轻快一世,哪儿曾想让你有此险遇?” “若这都可被称作福气,那这福气咱们不要也罢。” 苏沅被林明晰略带赌气的话逗得笑出了声,歪着脑袋靠到了他的身上,慢悠悠地说:“福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哪儿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 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扭头道:“对了,我昨日听说端阳郡主已经出宫了,她没事儿了?” 林明晰眼底晦涩一闪即逝,淡声道:“郡主安泰,想也是无事的,只是,端王府可能不会太平静了。” 苏沅脑中白光转瞬而过,萦绕在脑中许久的白雾推手即散,眼底添了一抹恍然。 她难以置信地呢喃:“端王疯了吗?!” 第556章 一生恍欺如梦 当端王府被奉了皇上之命前来保护的官兵团团围住,沉浸在愤怒中的端王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不对。 可事到如今已经什么都晚了。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面无表情地冲进端王妃的院子,一把就掐着端王妃的脖子把人提了起来。 “前几日只有你未经允许出入过书房,你偷走了我书房里的东西,还把那东西交给了皇上?!” “贱人!” 他怒极之下对着端王妃的脸狠狠甩了几个巴掌,把人扔到地上看着她捂住脖子急促喘息,出口之声暗带杀意。 “本王待你不好吗?” “你为何要背叛本王!” “好?” 端王妃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苍白着脸抬头看向面色铁青的端王,字字都透尽了难言的嘲讽。 “王爷说的好,是指蓄意害了我腹中孩儿,还是对外声称我伤了身子不可再孕,故而让我一生无子?” “我生不了就罢了,也不必过分强求,毕竟王爷曾对我说过,此生有端阳足矣,早已无所奢望,你说的我都信了,深信不疑这么多年,可是王爷,你为何要骗我呢?” 端王妃愤怒地抓起刚刚被自己撞在地上的茶盏朝着端王砸了过去,咬牙泣泪:“世人皆知端王膝下独有一女,端王妃何其荣宠,可实际上呢?” “王爷还真是好算计啊,借着我娘家之势在朝中拉拢人脉,哄我父兄为你效力,为向皇家表忠心,又言称独要端阳一女,可距端王府不过三条街,挨着五家宅院,那宅中深藏娇妾爱子,不说提不上名儿的女儿,就算是儿子,王爷也早早的有了一手之数,儿女皆全倒是圆满。” “王爷想得很好,这么多年也做得不错,只是我为什么要让你美梦成真呢?” “你欺我辱我至此,我就算是死,也不可能让你全了儿女双全的梦!” 端王妃温雅的面孔随着言语泄出点点狰狞,眼中恨意让人看之心惊。 端王闻言骤然变色,当即什么也顾不上扭头大喊:“来人啊!” “快派人去……” “来不及了。” 端王妃跌坐在地上大笑出声,看着双目充血的端王冷笑咬牙:“来不及了我的王爷。” “整个王府上下全在皇上的掌控之内,任何人都出不去。” “纵使你这么多年处心积虑将那些人藏在深处,又能如何?” “时至而今,你连自己都保不住,谈何去保他人?” “贱人!” 意识到端王妃的话意味着什么,端王大怒狠狠一脚踹在她的腰上。 “但凡他们有半点差错,本王就杀了你!” 端王妃被踹得撞倒了几案,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堪堪止住。 她一生从未如此狼狈过。 可心里却觉得难得的畅快,欢愉之下甚至还笑出了声。 她艰难地抬起手掩住了眼角的泪,哑声道:“你书房里的那些东西,我全都送给了皇上,那些罪证足以让你死上千次万次,绝境将至,你也不必再费心折腾了,没用的。” “你也大可不必心疼自己的爱子美妾,毕竟或许要不了几日,王爷就能下去与他们一家团聚了呢?” “哈哈哈……” “咳咳……” “贱妇!本王今日就杀了你,看……” “你敢!” 门外女声将落,破风声响,利劲破门而入,端王猝不及防之下来不及闪躲,肩上毫无征兆的就多了一支利箭。 箭矢狠狠地穿透了他的肩膀,鲜血横流的同时,也将人钉得仓促往后退了几步。 门外之人趁势而入,一人将倒在地上几欲濒死的端王妃扶起快速从屋内退出。 其余几人则是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飞扑上前,将仍欲挣扎的端王钳住。 门外的人带着一队人缓步而进,视线落在犹如濒死困兽的端王,缓缓闭上了眼。 “大势已去,王爷何必做困兽之斗?” 端王双目赤红地盯着来人,咬牙道:“是你!” “南歌离,是南侯……” “王爷,你错了。” 南歌离打断了端王的怒吼,缓缓俯身盯着端王的脸,一字一顿道:“南侯府无意参与您的谋反大计,我会出现在此,全然是因受了端阳郡主之托,特来接王妃出府。” 她说完扭头看了身后一眼,先前扶着端王妃出去的人立马道:“王妃受了些伤,只怕是要尽快请太医诊治。” 不过是稍晚了一步,就让端王妃受了预料之外的伤。 南歌离眼底飞快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沉声道:“既如此,我等闲人就不在此打搅门外的大人们公干了。” “带王妃走。” “站住!” 端王挣扎着扑腾起来了一些,惊疑不定地看向门外。 “你的话什么意思?” “门外……” “半个时辰前,皇上亲下御旨,斥端王不恭不忠不仁不悌,私藏大量火药意欲谋反,证据确凿之下,命人前来捉拿端王归案待审。” “王爷,末路就在眼前,何必费心多言。” 皇上动端王之心本就坚决。 再加上有了端王妃相助,所有需要的证据应有尽有,稍加点缀,就可让端王陷入万劫不复。 到了这时,端王再想说什么,其实都已经迟了。 南歌离言毕起身,无视了端王的怒视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自己的衣袖,淡声说:“走吧,休要打搅了王爷清净。” 端王怒吼不断,声声刺耳。 南歌离面无表情地走出端王府大门,正想上车时,却被端王妃抓住了袖子。 端王妃这么多年早就败了身子,接连受重创,此时咳声带出的都是惊心的血沫。 她被人左右扶着勉强能站,抓着南歌离的手却不曾松过分毫。 她紧紧地盯着南歌离的脸,急切地确认:“夫人,端阳她……” “王妃放心,端阳郡主此时万事皆安,只等着您前去。” 端王妃闻言猛地松了一口气,骤然放松之下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胸前衣襟暗色尽染,触目惊心。 南歌离瞳孔无声微皱,不等开口却听到端王妃喘息着说:“那宅子中的人呢?” “那宅子中的人,可都处理干净了?” 想起端王多年来对端王妃的欺瞒,南歌离合眸无声而叹。 她轻轻地说:“端阳郡主说要亲自将首尾都处理干净,未经旁人之手,王妃想知后况如何,待一会儿见了端阳郡主便可知晓。” 端阳郡主虽娇蛮,可心思周密办事周到。 她对那些人的恨意不会比端王妃少。 由她亲自前往处置,自是万无一失的。 端王妃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掺杂着血腥味的浊气,释然大笑。 “干净了好,干净了什么都好……” “只要那些人都死绝了,这世间再无人可挡我女之路……” “好得很……好……” 第557章 临死唯愿不同归 端王妃心神受挫身子受损,出了端王府不久就吐血晕厥了过去。 南歌离无奈之下只能让人加快速度赶过去,另外紧急命人前往宫中请太医。 剪月将一杯温度正好的茶放在南歌离手上,轻叹道:“皇上的人都在外头看着,只是接王妃走,其实谁来都一样,您又何必亲自走上这一趟?” 南侯府号称绝不掺和朝中之事,立场鲜明。 今日走了这么一遭,往后的立场就会多几分含糊。 再想似从前那般万事都不管不问,只怕是不行了。 南歌离闭眼冷笑,凝声道:“你只知我今日来了后果如何,那你何曾想过,我为何坚持要自己来?” 剪月闻声微怔,面露不解。 “奴婢不知。” 南歌离无声而呵,冷冷地说:“沅沅此番遭难,虽是巧合,可到底与端王有脱不了的干系。” “世人皆知我女儿在夫子庙受了委屈,端王是罪魁祸首,此等踩杀端王的大好时机,我为何不来?” 她垂首看着手中茶盏,轻飘飘道:“所以我不但要来,还要大张旗鼓,声势浩大地来。” “我就是要让那些不长眼的睁大眼睛瞧清楚,我南歌离的女儿,谁也动不得,谁也不可碰,哪怕是意外也不行。” “但凡是我女儿受半分损害,我定能设法千百倍地找补回来,只要有胆量能承受得住我的报复,那大可放马过来。” “谁的心思都可动,唯独我女儿,不行。” 剪月闻言心下震撼,默了半晌轻笑而叹。 “您对小姐的这份心思,真真是在世难寻了。” 亲生母女尚有嫌隙。 这不是亲生的却更甚亲生。 剪月自顾自琢磨片刻笑出了声,说:“小姐知道您如此疼她,心中定然欢喜。” 南歌离哂笑出声,摇头道:“让她知道作甚?” “不大点儿的小人儿,心里装着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不必拿这种小事儿烦她。” 剪月低头笑笑不言。 南歌离掀起车帘意味不明地朝着端王妃在的马车看了一眼,在无人察觉处,眉眼间飞快地闪过一缕惋惜。 端王妃受如此大挫,若是今日熬不过去,估计就不行了…… 她缓缓收回自己的目光,淡淡地说:“命人去将端阳郡主尽快叫回来,说端王妃正等着她,让她切莫迟了。” 端王府大变的同时,盛京城内也出现了很多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官差衙役。 这些人出入准确,行动迅速。 目的明确地找到想找的人,不等任何人有反应的机会,果断拿下。 反抗者当场诛杀。 大理寺的大牢很快就人满为患。 贺然和钱奇安的爹忙得脚不沾地地安排审讯,日落前贺然拿着一份名单亲自入了宫。 皇上将两份名单放在桌上对比,看到所有圈画出来的人悉数在列,眼底迸出了无声的笑。 “办得不错。” 贺然不敢居功,沉声解释清楚名单上人的由来,末了稍停顿了一下,轻声说:“微臣进宫前,得知距端王府三条街处的几家宅院无故走了水,火势滔天不可救,不到两个时辰就都化作了灰烬,其家宅中上下共计数百人,无一人得以生还。” 皇上闻言指尖微顿,沉默一瞬后却只是笑。 “都说多行不义,自有天罚,既是无故可寻,想来便是天意了。” “让顺天府的人前去帮忙清理了就是,不必在意。” 贺然低声应是,纠结片刻后为难道:“还有就是,端阳郡主托微臣带句话,说是想求皇上给端王妃个恩典。” 皇上眉梢微扬,意外道:“恩典?” “都到这时候了,她还想为端王妃求恩典?朕不追究其性命已算仁慈,她……” “可是……” “端王妃已经逝了。” “你说什么?” 端王妃的离世,出乎大部分人的预料之外。 皇上微怔后却恍然明白了端王妃此时离世的深意。 端王有过,端王妃却有功。 皇上之前就允诺过,可不追究她们母女的罪责,尽数保全。 可保全性命与保全荣宠是两回事。 端王妃出身大家,不会不懂得这其中奥义。 但是只要她此时死了,端阳的结局就会不同。 端阳只是个身负皇家血脉的孤女,皇上再对端王不满,就算是念在端王妃的一条性命上,也不会过分苛待。 她一死,端阳郡主只要不作死,余生富贵安康可保。 逝了的是一条人命。 让人扼腕的却是端王妃这一片拳拳爱女之心。 皇上长久静默不言。 空气也仿佛在瞬间凝滞。 贺然默默地缩了缩脖子不敢吱声。 过了好久,就在贺然以为皇上不会说话时,他才听到皇上说:“她想求个什么恩典?” 贺然表情扭曲地扯了扯嘴角,小声说:“郡主说,王妃被欺瞒一生,糊涂半世,死前唯一心愿就是与端王不复相见,可按规矩,王妃骸骨当与端王同葬皇陵,郡主怕王妃去后不安,故而想求皇上给个恩典,下旨命王妃与端王和离,去了夫妻名分,各归陌路。” 皇家姻缘不可自主。 分分合合也不能随己心愿。 端王妃已逝,想让她与端王不合葬,的确是只能走皇上的路子。 只是求皇上让死去的娘和活着的爹和离,此举一闻便觉惊世骇俗。 贺然听完端阳郡主的话,第一反应就是这的确像端阳郡主能做出来的事儿。 也只能是她敢有胆儿做的事儿。 贺然说完静静地杵着不敢动。 让人窒息的沉默过去了很久,贺然脚都站麻了时,他才听到皇上说:“既是王妃临别前愿,成全了便是。” “传旨下去,让内阁孙大人起草一份和离书,拿到天牢让端王签署同意,事事办全后交由端阳郡主,另外……” “去给端阳郡主带句话,就说让她好生珍惜端王妃的一片心意,莫要再辜负了慈母之心。” 贺然躬身而道:“微臣遵旨。” 贺然带着皇上的口谕和端阳郡主想要的和离书到了元家门前,脚步刚顿,就在简陋的灵堂前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不久前出宫的苏沅,一身素衣静静地站在跪着的端阳郡主身后,反复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她在宫中不知宫外变故。 等南侯府的人去接她,她才从剪月口中得知端王妃已逝,端阳郡主急急将端王妃的尸身送回了端王妃的娘家。 变故突生,什么也来不及准备。 端阳郡主走路尚不顺畅,就一瘸一拐地打点起了母亲的丧事。 南歌离与端王妃有故,又着实不忍见端阳郡主如此,想着苏沅与端阳郡主年龄相仿,索性就让她来瞧瞧。 可真见到了本人,苏沅却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丧母之痛,旁人如何能懂? 这世上原本也没有所谓的感同身受。 苏沅站了许久,见端阳郡主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手中纸钱,无声一叹,蹲下去接过她手中被揉捏得早已失了形的纸钱慢慢地搓了搓,一张一张地撕开递给她。 两人就这么一撕一递的过了许久。 死寂到只余呼吸声的灵堂中响起了端阳郡主空洞的嗓音。 她哑声说:“母妃说,让我活着。” 苏沅缓缓闭眼,压下心头复杂,轻声道:“是啊,所以你得记着王妃的话,好好活着。” “活着,让王妃看着你好好的。” “可是苏沅……” “我爹要死了,我娘也没了……” “从今往后,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说我这么活着,有什么意思……” 第558章 人心易变 端阳郡主执意不愿让王妃回端王府。 灵堂是王妃母家寻了一处空屋,仓促之下临时设出来的。 端王犯此大错,王妃娘家怕受了牵连,迫于无奈设了灵堂却满是不愉,进而这灵堂也设置得极为简陋。 除了摆在正中的棺木,以及祭祀用的一些东西外,什么也没有。 苏沅转了一圈连口水都没找到。 灵堂里除了端阳郡主也没了他人。 天寒地冻的,人站得久了都觉得浑身生寒,这里却连个隔寒的垫子也没有,端阳郡主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地砖上。 她腿伤本就未愈,这么长久地跪上三日,只怕不等王妃出丧,这双腿就得彻底废了。 苏沅扭头试探着叫了几嗓子,见外头无所应答,索性将手中的纸钱塞到端阳郡主的手里,起身说:“郡主自己先待着,我出去一趟。” 她说完就急急地走了出去,也不知是去了哪儿。 端阳郡主手指发颤攥紧了纸钱,垂首一点点地捻开,慢慢地朝着火盆里放。 火光映衬得她面色越发苍白,看着明明都要撑不住了,可脊背却始终直直地挺着,不肯屈下半分。 苏沅去了大概小一刻,门外就起了人说话的声响。 端阳郡主眉心微皱,正想说不许吵嚷时,就听到了苏沅含怒的声音:“我说了要加厚的垫子,要热水,你端来的这是什么?” “半丝热乎气都无,你告诉我这是热水?” 丫鬟似有不满,撇撇嘴小声说:“回林夫人的话,府中能找到的厚垫子就只有这个,比这个更厚的就没了,若说热水,夜色已然深了,灶上早就按规矩熄了火,此时……” 苏沅冷笑:“所以你是想告诉我,偌大个元家,竟连一口热水都找不到?” 苏沅去找人要东西时就受了闲言之气,只是想着这是旁人家里,自己一个外人不好多嘴,这才憋着火,好言好语地跟人说清楚了,还再三道了谢。 可看清丫鬟手上薄得不足一指的垫子,还有冷得仿佛是从井底刚打出来的水,直接就被气得笑出了声。 她要的东西都是常备之物。 这么大个府邸怎会没有? 丫鬟口口声声说是没了,分明是得了上头主子的示意,怕受了端王妃的牵连,这才早早地划清了干系。 苏沅早知人情不可考据,人心禁不起验。 可罔顾恩,只记仇。 这些人的嘴脸也实在是过分的难看了些。 端王妃在世时,元家没少得恩惠好处,如今端王妃刚逝不到一日,端阳郡主一个孤女独自在此守灵受此薄待,谁见了能不膈应? 苏沅冷着脸嗤了一声,说:“行,既然是元家没有的东西,我也不好为难主人家。” “春华秋实,立马回府去取我要的东西,除此外告诉大人和我娘,我今晚不回去了,不必等我。” 苏沅显然是动了真怒。 春华秋实为难地对视一眼,默默地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轻声说是,顶着元府丫鬟惊诧的目光转身快步而去。 苏沅呵了一声,无视了门外瞠目的一群人,拔腿就进了灵堂。 端阳郡主跪着不动,将外头的吵闹听了个清楚,等苏沅走到自己身边,哑声自嘲:“一些可有可无的东西罢了,你何苦如此?” 苏沅要那些东西自己用不上,多是给端阳郡主要的。 她感念苏沅的心意,却不想苏沅为此招人非议。 苏沅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她在想什么,迟疑了一下烦躁道:“我受不得寒,也受不得气,那都是我让人回家给自己拿的,郡主操的哪门子心?” 她没理会端阳郡主的话,蹲下身抓过一叠纸钱放在手里撕,顿了顿才说:“对了,我刚刚出去要东西的时候,见到贺大人了。” 端阳郡主闻言眼底闪过一缕微光,出口之声带了不自知的紧张。 她红着眼问:“可知贺大人来意?” 苏沅尴尬地张了张嘴,闷声说:“贺大人行色匆匆,我也不好拦着多问,只不过他是皇上重用之人,又从不掺和外家之事,此时出现在元府,想来就是为了王妃之事。” 她把手里的纸钱递给端阳郡主,轻叹道:“一人之过,不涉全家,局面都已经这般了,皇上想来也不会过分为难,郡主安心便是。” 苏沅虽不知端阳郡主在紧张什么,可皇上能在此时派贺然前来,就代表了他的用意。 只要皇上不追究后事,端王之过,想来也不会过分影响到旁人。 端阳郡主眸光意味不明地闪了一瞬,不等她开口,门外就响起了比之前更甚的喧哗。 苏沅以为是刚刚那些丫鬟来找事儿,磨了磨牙站了起来,刚回头不等开口就听到人着急道:“还愣着干什么?” “赶紧把东西都搬进来啊!” 门外进来了一个面带急色的妇人,甩着手中帕子示意仆人将搬来的经幡香烛桌案等物一一搬到了灵堂之中,见端阳郡主膝下无隔档,哎呦了一嗓子赶紧道:“天寒地冻的,这么跪着哪儿能成?” “我和二太太连夜出去采买要紧物件没来得及吩咐,你们这群人就这般马虎吗?” “万一因此损了郡主的身子,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这群睁眼瞎子!” 下人们被训斥得露出了畏惧之色,忙不迭跪在地上求饶。 不等端阳郡主出声,之前开口那妇人亲自拿过丫鬟手中厚厚的垫子放在了端阳郡主身旁,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地说:“郡主,您快起来用这个垫着些,否则寒意伤了身子,那可真是天大的罪过。” 这垫子比丫鬟之前拿来的厚了不知多少,看着就极为软乎。 端阳郡主一言不发地任由她给自己换了垫子,刚跪下,身后就又响起了一道急切的女声。 “夜里寒意深重,这么跪上三日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为保安泰,郡主喝些姜汤暖暖身子祛寒意。” 她说着接过丫鬟手中端着的碗,亲自用手背试了试温度合宜,这才递给端阳郡主。 “我知郡主不喜姜味儿,可驱寒保身,此物当是最佳,郡主受些委屈,将就喝上几口吧。” 端阳郡主垂眸看着她手里的姜汤碗,默了片刻才疑惑道:“我恍惚记得,大舅母和二舅母今日似乎都不在府中,怎地这时候回来了?” 尴尬尚未能在空气中弥散而开,元家大夫人就说:“我们二人的确是不在府中,可中途得知噩耗,哪儿还能坐得住?” 二夫人也攥着帕子跟着点头,惋惜道:“对啊,小姑突然离世,这样大的噩耗,谁知了能抑制得住悲痛?” “郡主年轻,不知白事的讲究,这其中要用到的东西物件多不胜数,讲究也多。” “只是事发突然谁也没想到,家中样样皆无,我俩只能忍着心痛去采买缺少之物,折腾了半日将鞋底子都磨薄了三寸,这才堪堪买全。” 她俩一唱一和地诉完辛苦,很是默契地用帕子摁了摁眼角,做足了悲痛之姿。 大夫人眼红红地看向面无表情的端阳郡主,痛声说:“小姑虽是撒手去了,可元家永远都是她的母家,咱们这些人也永远都是郡主的依靠,郡主别担心,万事万物都有我们呢。” 这两人进门后不给旁人插嘴的机会,唱念俱佳地演了一通,算是将自己先前的冷眼解释了个分明,还趁机感念了一番亲情。 谁都知道这话当不得真。 可谁也一时半会儿挑不出假。 端阳郡主不知想到什么面上泄出一丝微妙。 第559章 我欠你一句对不起 苏沅默默地缩在墙角,暗暗唏嘘人的脸头顶的天,还真是说变就变的时候,贺然迈步进了门。 他虽身着布衣,眉目间却自带浩然之气,让人不敢小觑。 元家现任家主难掩讨好稍落后他半步,不等站稳就听到贺然沉声说:“传皇上口谕!” 圣人金口玉言,言之字字皆为铁律。 屋内众人闻言刹那,就跟演练过似的,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苏沅稍落后半步,被跪在地上的端阳郡主扯了扯袖子,略带仓促地跪了下去。 贺然朝着皇宫的方向作揖一礼,沉声说起了皇上之意。 苏沅听完面露恍然地看了元家众人一眼,她可算是都明白了。 端王罪有应得,皇上却不愿怒及其家人,故罪不涉端王妃和端阳郡主。 端王妃与端王和离,自此仍是元家女,念其为皇家孕育之功,特赐王妃仪仗予以厚葬。 端阳郡主仍是郡主之尊,享应有之俸,另闲暇时可多入宫与听从皇后教导,宣皇家之德,弥补其父之过。 贺然林林总总地念了一堆,总结下来就是端阳郡主和端王妃不会受端王的牵连。 端阳郡主获皇后教导之名,身份尊贵不弱从前。 可元家本就无在朝中受重用之人,仰仗端王妃的身份,这才有了多年尊贵。 如今失了端王妃,唯一能指望得上的也就是端阳郡主。 难怪这些人的态度前后转变如此之快。 贺然言毕,众人身起。 元家家主想与他套近乎,贺然却直直朝着依旧跪着的端阳郡主走了过去。 他在距离端阳郡主一步远的位置站定,视线落在了一旁桌案上尚未打散拆开的长香上。 苏沅见状瞬间知意,忙走过去将长香上的丝线解开,拿起三炷香在火烛上点燃,双手递给了贺然。 贺然双手接过长香,对着端王妃的牌位三鞠而起,上前将长香稳稳地插入香炉之中。 他退后半步,对着端阳郡主说:“亲长已去,斯人待惜。” “皇上和皇后都很惦念郡主身子,微臣前来时,特意让在下给郡主带话,莫要辜负了亲长的一片慈爱之心,万记顾惜自身,方不负仁母爱女之计。” 端阳郡主深深地望了贺然一眼,艰难地撑着地面起身回礼。 “多谢大人。” 贺然与端王府之人素无交集。 今日替皇上前来传话,本可公事公办把话说完就走。 可他停留至此,上香致意,都是存了在元家面前强调端阳郡主仍尊贵如初的意思。 不管他是有心或是无意,至此元家态度定会大变。 端阳郡主的处境自然也会好上很多。 面对端阳郡主的致谢,贺然不以为意地叹了一声,侧身避开了她的礼,沉吟道:“郡主多保重,告辞。” 元家人生怕少了巴结皇上心腹的机会,急吼吼地送着贺然出去。 刚刚人满为患的灵堂瞬间空荡了不少。 端阳郡主面色不改地跪了下去。 苏沅心情复杂地歪了歪嘴,走过去摸了摸厚垫子,又去看了看被遗忘在一旁装着姜汤的小汤盅。 耽搁了会儿姜汤的温度有些散了。 可还是温的。 苏沅把盖子揭了,将汤盅递给端阳郡主,说:“郡主多少喝些吧,往后多少事儿都得自己撑着,身子垮了可不行。” 木晴之前生辰宴时,是苏沅主持的席面。 当时就有人反复跟她强调,端阳郡主最是不喜姜味儿,任何菜中都不可有姜,哪怕是一丝味儿也不行。 见她盯着汤盅一动不动,苏沅心里有些发愁。 她正纠结要怎么让一个不吃姜的人把姜汤喝下去时,端阳郡主接过汤盅仰头一口就喝得见了底。 利索得仿佛半点不在意那是自己曾经最厌恶的东西。 苏沅诧异地看着自己空了的手心,还没回神就手里就多了个空的汤盅。 端阳郡主抬手擦了擦嘴角的汤渍,哑声说:“一会儿你的丫鬟到了,你就跟她们一起回去吧。” 这里的事本就与苏沅无半点干系。 她今日能在这时候来,已是很难得了。 端阳郡主缓又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拿起地上的纸钱慢悠悠地说:“你身子不好,受不得寒,也受不得委屈,在此长久待着对你不好,早些回去吧,也省得你家里人惦记。” 苏沅先前说的话被她悉数还了回来,堵得苏沅哑口无言的同时又有些好笑。 她把汤盅递给了屋内的丫鬟,微妙道:“郡主何必如此记仇?” 将话怼话,这么顺手的吗? 端阳郡主轻轻一笑,低声说:“我这人记仇,你才知道么?” 苏沅想起她之前对自己的多番针对,哑然道:“也不是,毕竟还是见识过很多次的。” 只是从头至尾打了那么多次交道,她也不曾有过什么真太过分之举,苏沅心里也没生出半点怨愤。 如今见曾骄纵那般的人成了这般模样,她觉得过多纠结过往似乎更没意思。 苏沅默不作声地蹲下帮忙撕纸钱,也不说走还是不走。 端阳郡主抬眉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说:“其实我之前挺烦你的。” 苏沅无言以对地抿了抿唇,没好气道:“我其实也知道……” 大家都知道的事儿,何必说的这么清楚? 端阳郡主自顾自地笑出了声,幽幽道:“只是后来,我觉得为一个不知所谓的男人做出这样的事儿实在有失郡主风范,所以我单方面地跟你和解了。” 苏沅…… “我应该说多谢郡主吗?” “那倒是也不必。” 她将手中纸钱悉数放进火盆,见火光跃起,唇角缓缓勾起了个看不出的弧度。 声音也轻得几乎听不清。 “谢谢。” 谢谢你救过我的命。 也是谢你今日能来护我。 苏沅手中动作微顿,迟疑了很久才低声说:“其实,我欠郡主一句对不起。” 端阳郡主闻声缓缓闭眼,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勾唇道:“我知道。” 苏沅大惊:“什么?” 她眼神飘忽地盯着眼前火盆,踌躇半晌没再开口。 端阳郡主将她的挣扎尽收眼底,自嘲一哂,摇头道:“其实我早就知道。” “我在府中被禁足时,从绣娘手中得了叶清河写的信和他的荷包,其实都不是他给的,他那样的人,怎会做这样的事儿?” 起初她还不知这是何人手笔。 可后来在木晴生辰宴上见了苏沅亲手写的单子,辨认出了其中微妙相似之处,再加上后来的一些猜想,慢慢的也就都想明白了。 叶清河与苏沅有过同乡同行之谊,又对苏沅是那种心意,苏沅能有他的东西,模仿他的字迹都不足为奇。 她顺着苏沅和叶清河的恩怨往前一查,便知道了叶清河为阻林明晰下场时做的混事儿,也就猜到了苏沅此举的用意。 她一眼也不看心虚的苏沅,失笑道:“你当时想过我会真的嫁给叶清河吗?” 苏沅木着脸摇头,答得十分诚挚。 “没。” 谁能想到,端阳郡主能用情如此之深,甚至不惜与家中反目,去求太后赐婚呢…… 苏沅一言难尽地唉了一声,认真强调:“不过这事儿我就干了一次,第二次不是我干的。” “我也知道。” 苏沅百思不得其解地啧了啧,困惑道:“郡主既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还执意要嫁吗?” 端阳郡主不掩讥诮地笑了笑,低声说:“世人皆说黄连苦,可不亲自尝尝,我怎知到底有多苦?” “我什么都知道,但仍想赌上一赌,看我能否赌对,可事实证明,是我输了。” “赢者胜,败者退,这没什么可怨的,如今输得一败涂地我也认了,你倒可不必内疚,毕竟当时就算是没有你的那封信,我也不会放弃心中痴念,你只是在合适的时机,给了我一个执拗的理由罢了。” “这都是我自找的,与旁人有何干系?” 第560章 好事儿 春华秋实回来时,除了苏沅点名要的东西外,还额外带了一箱子洗过晒干了却没穿过的衣裳。 春华低声说:“南夫人说夜里寒气重,郡主平日里偏好艳色,只怕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素色厚衣,她恐郡主穿得单薄伤了身子,这都是给您做了没穿过的厚衣裳,让您拿给郡主先对付两日,过两日郡主那边的做好了,再另行替换。” 端阳郡主和苏沅身型相差不大,苏沅的衣裳她穿着倒也合适。 听完苏沅的话,端阳郡主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换上了一件厚实些的夹袄。 见她都收拾好了,苏沅拍了拍手说:“夜深恐扰人心清净,郡主既可自安,那我就不在这里吵郡主了?” 端阳郡主合眸而笑,点头道:“林明晰不是来接你了么?” “还不快走?” 苏沅哭笑不得地瞥了她一眼小声嘀咕:“耳朵倒是挺好。” 人在这儿跪着也不耽搁听外头的轻语。 苏沅环视四周一圈,见伺候的丫鬟守夜的仆人悉数到全,元家的人也逐渐将空荡荡的灵堂充斥满了,对着元家两位夫人稍颔首致意后,也不用任何人送,自己带着春华秋实就往外走。 林明晰是随去拿东西的人一道来的。 因元府多是女眷,再加上此时不是发丧宴客的日子,主人家不便接待过多来客。 他索性就没往里进。 见苏沅出来了,他看不出情绪地松了一口气,走上前把手里的披风搭在苏沅的肩上,拉着她往马车上走。 苏沅被他扶着上了马车,搓了搓发凉的手扒拉着车窗往外看了一圈,眉心起了个小小的褶皱。 马车里烧着暖炉,捂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捂出了热乎气。 苏沅打开车窗冷风往里一灌,瞬间就多了几丝冬日特有的凛冽。 林明晰怕她冻着,伸手将车窗摁下来关好,说:“还嫌凉风受得不够?上车了还想想继续吹?” 苏沅缩了缩脖子呼了口热气,抱着林明晰塞过来的小暖炉说:“你看到叶清河了吗?” 叶清河和端阳郡主是夫妻,哪怕是名义上的夫妻,那也是实打实的两口子。 端王妃是叶清河的岳母,岳母离世,哪怕是尊于人情礼法,叶清河也应在今日陪同端阳郡主一同守灵。 可苏沅在元家待了这么久,直到这会儿也没见到叶清河的影子。 叶清河是真的破罐子破摔,连脸面和世人说法都不打算顾及了? 可以苏沅对叶清河过往的了解,这人最是擅长做人情功夫,想来不会如此糊涂才对。 瞧出她眼底迷惑,林明晰抿了抿唇轻声说:“见倒是见着了,只是他似乎没能进得去门。” “什么?” 林明晰随手指了个方向,淡声说:“我刚到时就看到他在那处被人拦住,听说端阳郡主声称王妃不喜他,怕他出现扰了王妃清净,就让人将他拦在了门外,没让他进去。” 换句话说,叶清河倒是想将人情面子都做足。 只可惜端阳郡主不曾给他这样的机会,直接就把人拦在了门外。 这对夫妻纠葛过深,旁人不好多言。 苏沅默了半晌,歪在林明晰的身上唏嘘说:“吃自己家饭不管别人家事儿,让他们折腾去吧。” 林明晰含笑低头在她的眉心亲了一口,赞同道:“不需多管,照顾好自己就是最大的功劳。” 似是不想让苏沅过多纠结他人之事,林明晰不着痕迹地就转移了话题。 “娘知道你受伤后很是着急,只是碍于宫中礼法森严不得去看你,今日听说你能回家了,一大早就去买了鸽子,在家中炖了半日的汤,还做了不少好吃的。” 林明晰眼露打趣,轻声说:“听说那鸽子炖了半日,骨头都酥得入了味儿,香味飘得满府上空都是,惹得不少人不住地咽口水,可娘亲自守着,谁也不让碰,说是给你留着的。” “你回去后吃肉喝汤倒是安逸,只是不知我这个做丈夫的有没有福气分上一杯羹?毕竟我这一日被那香味勾得馋虫大动,若不是怕娘动怒,我都想趁人不注意去先舀上一碗尝尝。” 他说着说着自己就笑出了声,捏着苏沅的鼻子问:“分不分我?” 苏沅闷闷地笑,摇头说:“不分。” “真不分?” “不。” 林明晰讶然而笑:“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如此小气?” 苏沅趴在他膝上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啧了一声,戏谑扬眉:“才知道我小气?” “我告诉你林明晰,你最好对我客气点儿,不然别说鸽子汤,就算是骨头也一根都不给你留下……” 苏沅和林明晰一路说说笑笑地到了地方,下车时发现到的是南侯府,苏沅狐疑扭头看向林明晰。 林明晰拉着她往里走,轻声解释:“前几日外头出了点儿岔子,岳母不放心,索性就把爹娘接来府中做客,今日太晚了不好折腾,明日天亮了咱们就回家。” 他虽没细说,可苏沅眼珠一转就大概能想到南歌离此举何意。 她暗暗在心里骂了一句端王自己作死还祸害人,和林明晰还没走到饭厅,就隐隐听到了里头传出的说笑声。 南侯出身富贵,一生大起大落见过无数风云,阅历深厚,若是有心想与谁人说笑,那定是一说一个准,稳稳地能说到人的心坎之上,也不会让人觉得局促。 林家夫妇虽性子软弱,可胜在为人踏实淳朴,言语间没那么多弯弯绕,诚挚干脆,在南侯的有心引导下,说笑起来很是和乐。 几人正说着笑,听人来报说苏沅和林明晰回来了,心急的林慧娘赶紧站了起来,急切地探头往外看。 南歌离安排丫鬟将热了一遍的菜在桌上摆好,见状笑道:“沅沅和明晰都是稳重之人,都到家门口了定是好好的,夫人不必担心。” 林慧娘尴尬地搓了搓手,笑着说:“也不是担心,只是听说沅沅受了伤,没见着人我这心里始终是不得劲儿。” 她说着不知想起什么忧愁地叹了口气。 林传读怕她说扫兴的话,赶紧道:“都好好地回来了就是好事儿,你发愁那些无用的作甚?” 他用胳膊碰了碰林慧娘的手,林慧娘恍然之下连连点头,笑着说:“是这么个理儿,回家了就是好事儿。” 南侯抚胡而笑,颔首道:“是啊,孩子们都好好地回家了,这便是天大的好事儿。” 第561章 又要过年了 南侯府人少,素日里也冷清。 今日林家人齐聚而至,厅内满是少见的笑语。 吃过饭夜时已深,没多叙话早早地散了。 苏沅也终于被林明晰拎到了屋里。 林明晰亲自将屋子里的窗户严丝合缝地关上,让人在屋内烧了数个炉子,将屋子烘得暖呼呼的,催着沅褪了衣裳,亲眼瞧过她肩上的伤,确定无碍了这才松了口气。 他难掩心疼地帮苏沅将领口整理好,又是自责又是恼地闷声说:“没见着这伤前,我只觉得伤你只人已罪有应得,可亲眼见了这伤,我却觉得那些人还是死得痛快了些。” 那日若不是苏沅不喜熏香,进屋就把香灭了,谁知还会出多大的岔子。 林明晰每每想起皆是心悸,就连脸色也比之前的难看了不少。 苏沅拉了拉袖口,好笑道:“早没事儿了。” 林明晰面色不善地剜了她一眼没说话。 苏沅难得见林明晰臭着个脸,稀奇地趴在桌上盯着自顾自乐呵了一会儿,小声说:“都过去了,想那么多作甚?” 见林明晰还是不动,她伸手勾住林明晰的手指,忍着笑说:“林大人别生气了。” 林明晰哭笑不得地敲了她的眉心一下,叹声说:“你这次误打误撞地立了功,皇上本是以功给赏的,但是我给你推了。” 满朝上下都在关注此事,苏沅若是在此时得了皇上的赏,定会引起过多人的关注。 对苏沅而言,被太多人关注并非好事儿。 苏沅稍一琢磨就明白了林明晰的意思,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推了也好,省得别人问这问那的惹得心烦。” 她扒拉着桌上的茶杯,闷声说:“娘刚问我端阳郡主情形如何,我纠结半天竟不知怎么说。” 苏沅想着端阳郡主的转变,默默撇嘴小声嘀咕:“若非亲眼所见,我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人跟之前的端阳郡主是同一人。” 短短数日,端阳郡主的转变大到令人心惊。 苏沅完全没办法将印象里的人与今日的人对标。 听出她话中感慨,林明晰淡淡道:“端阳郡主生于皇家,长于专宠之爱,从未遭过打击,自是傲气十足,锋芒外露,经多番变故后,自然是要与从前不一样的。” 她之前执拗,只是因过分傲气,不愿向眼前的现实低头,也不甘承认自己选错了路,故而才一错再错。 而端王的多年阴谋,端王妃的离世,叶清河的冷遇,这些糅杂在一起,足以让一个沉浸在自己美妙幻想中的人瞬间清醒。 一个骄傲任性的人一旦清醒,变化足以让人脱胎换骨。 苏沅闻言颇以为然地点点头,撑着下巴说:“她虽什么都没说,可我总觉得,她近日似乎还会有大动作。” 她顿了顿,笃定道:“而且我敢说,与叶清河有关。” 林明晰好笑弯眉:“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对错都是选择带来的,你替旁人操那份闲心作甚?” “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养伤,其余的事儿不用你操心。” 他说着走过去突然把苏沅抱了起来,放在床上咬了她的脸一口,说:“睡觉。” 苏沅扑腾着想爬起来,可不等成功就被林明晰摁着腰又压了下去。 林明晰扯过被子把人盖好,手脚并用地把人抱紧了,用下巴蹭了蹭苏沅的头顶,轻声说:“两日后端王妃出丧,我陪你去瞧瞧,等这事儿结了,马上就是除夕了,我之前备了些东西用作年礼,你抽空看看单子,有不合适的地方尽早挑出来换了,都打整好了好早些送到岳母府上,还有……” 苏沅本就困了,再听林明晰这么絮絮叨叨地念叨,不一会儿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林明晰试探着叫了声沅沅,低头见怀中人睡得都稍张了嘴,眼底晕起了丝丝笑意。 他低头用鼻子轻轻碰了碰苏沅的额头,无声低笑:“傻。” 苏沅一觉无梦至天色大明。 起床时林明晰不在房内,出门就发现南歌离给自己收拾了不少箱笼,齐刷刷地摆在了院子里,看着阵仗还挺大。 苏沅揉着眼走出来,一时恍惚险些以为这是在收拾东西准备扫自己出门。 南歌离正忙活着让人清点东西,见她出来了,皱眉道:“昨儿个夜里又下了雪。你起床怎么不多穿件衣裳?” 苏沅不等开口解释,就被南歌离单手推着进了屋。 “把衣裳穿好再出来。” 南歌离接过剪月手中的夹袄,盯着苏沅穿上,左一件右一件地把人裹成了个软乎乎的球,伸手捏了捏没捏到肉,这才觉得满意。 “寒意重,多穿些。” 苏沅吃力地抬了抬胳膊,苦哈哈道:“再多穿些我也不用走了,您稍用手团一团,把我推到地上就能一路滚出门。” 剪月被逗得笑出了声。 南歌离没好气地横了苏沅一眼。 “就你会说。” 她将苏悄悄扯开些的衣领拉好,对着外头的箱子抬了抬下巴,说:“过几日便是除夕,马上就要过年了,乱七八糟要用的东西多,想得到的都给你收整好了,你一会儿全都带回去,若是发现还差什么,就让人来跟我说,我准备了给你送过去。” 苏沅探头看了外头的箱子一眼,好笑叹气。 “这么多箱子,用得上用不上的您指定都备齐全了,哪儿还会有漏了的?” “没遗漏便是最好。” 南歌离合上手中册子递给剪月,说:“后日你与我一起去元家走一趟,完之后就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待着,不许胡乱走动了,可记住了?” “记着了记着了,您放心就是。” 苏沅和南歌离说着话,林家夫妇也收拾好了。 林明晰下朝回来,把人接上,身后跟了满满当当的一辆车,慢慢悠悠地回了林家。 林慧娘和林传读一下了车就开始忙活,又是打扫卫生,又是张罗着让林明晰去写春联。 林明晰被赶着进了书房,被明令禁止干活的苏沅也被他顺手拎进了书房。 苏沅拿着墨锭慢悠悠地转,看着盘子中的墨色越发浓厚,眼底生笑。 她用空闲的那只手抓起桌上的纸团砸到了林明晰身上,笑着说:“林明晰。” “嗯?” 林明晰转头看她,未言唇边先溢了笑。 “怎么了?” 苏沅乐弯了眼,抬抬下巴说:“马上要过年了哎。” 林明晰不知想到什么,眼弯渐深之下笑意越浓,提笔在纸上留下个大大的福字,温声道:“是啊,又要过年了。” 第562章 生不可,死不能 曾经的端王妃,如今的元家女出丧那日,叶清河作为女婿,依旧没能出现在送丧的队伍之中。 端阳郡主独自一人举丧,在满城百姓的注目和悄声议论中将棺木送入元家祖坟。 丧礼毕,端阳郡主独自进宫谢恩,半个时辰后带着皇后给的赏赐出宫。 她刚进府不等换下衣裳,被满城百姓非议的叶清河就一身素衣出现在了门口。 叶清河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冷声说:“郡主如今可满意了?” 端阳郡主摆手示意屋内的人出去,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淡声说:“谈何满意?” “你曾经的蓄意让本郡主成为整个盛京城的笑话至今,如今本郡主只不过是让你被人非议了几句不孝,你又何必如此动怒?” 她说完自顾自地呵了一声,幽幽道:“再者说,叶清河冷心冷性,从不在乎他人看法,如今只不过区区几句非议,你就受不住了?” 叶清河木着脸没言声。 可落在端阳郡主身上的目光却透着丝丝彻骨的冷。 世人只知他不曾在丧礼上露面,也不曾跟端阳郡主一同守灵尽孝。 可谁又知道,他去了又被端阳郡主的人拦住,反复受了讥讽不说,甚至最后还落了这么个骂名。 他用力闭了闭眼,沉沉道:“这就是郡主对我的报复?” 端阳郡主闻声而笑,歪着头道:“怎么会?” “这怎么能算报复?” 她双手撑着桌面笑吟吟地看着叶清河,慢悠悠地说:“如果这就是对你的报复,那只能证明我恨你还是恨得浅了,有所不足。” “本郡主事事追求尽善尽美,又怎会让这样的遗憾出现?” 见叶清河沉面不语,端阳郡主嗤了一声,奚落道:“你还是如此无趣。” “罢了,跟你说多的也没意思,我今日进宫求了个恩典,你猜猜,是什么?” 她尾音愉悦,似心情很不错。 叶清河想起她不久前与自己说过的话,眸光微闪凝声道:“郡主难道是求得了和离的圣旨?” “怎么会?” 端阳郡主噗嗤一声笑了出声,乐不可支地捂着嘴说:“我费劲心思才让你娶了我,我哪儿舍得跟你和离?” 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她耍了,叶清河眼底迸出点点冷意,咬牙道:“端阳你……” “哈哈哈!” 端阳郡主大笑着打断了叶清河的怒语,眼中水光闪闪地盯着他的脸,一字一顿地说:“我如此爱惜你,怎会舍得?” “不过本郡主看你这张脸也看得厌了,实在烦你在眼前晃悠,索性求了皇上许你外放出京。” 她刻意顿了顿,捕捉到叶清河眼底一闪即逝的惊喜,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慢条斯理地说:“你不是怨我毁了你的前程么?” “今日本郡主便将这外放的机会给你求来了,至于能不能翻身而出,就得看你自己的本事,只不过……” “叶清河,不管你有多大的本事,有多少旁人没有的能耐,从你招惹本郡主的那一刻起,本郡主就注定此生都是你挥之不去的阴影。” “你来日或是穷困潦倒,或是封侯拜相,可那又如何?” “只要你活一日,能光明正大与你并肩被人提起的只能是本郡主,饶是你来日寻得了心爱之人,本郡主在一日,你的心爱之人也只能在本郡主的面前奴颜媚膝,伺候端茶,包括你的子女,也终身只能活在本郡主的阴影之下,就算是本郡主哪一日死了,他们也得在灵前下跪行礼,和你并骨而葬的,也只能是本郡主。” 仿佛是想到了多年后的场景,端阳郡主心情不错地笑了起来。 她笑眼弯弯地勾起了唇,字字生冷。 “我要你,这辈子都摆脱不了我。” “生不可,死不能。” “既是折磨,就谁也别放过谁。” “叶清河,我作茧自缚该是孤苦一生,可你也休想能安稳半日。” 她似是说得倦了,摆摆手无趣道:“你且去奔赴你想要的前程吧,本郡主就在这里候着你,等你封侯拜相,给本郡主挣诰命,挣封赏,若能挣来,也算是锦上添花,你若是挣不来,那也无谓,毕竟……” “本郡主立世,从不是靠你。” “你在本郡主眼里,什么也不是。” 端阳郡主说完缓缓闭上了眼,手指在膝上一点一点的,嘴里甚至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儿。 叶清河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哑声说:“郡主为缚我,竟不惜搭上自己的一生吗?” “如此,我竟不知到底是谁输了。” “输?” 端阳郡主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难掩讥诮地笑出了声。 她抬眸看向叶清河,声音轻又飘忽。 “本郡主从不曾输。” 叶清河看不出情绪地呵了一声,毫不犹豫地转身甩手而去。 端阳郡主抬手给空了的茶盏添了杯茶,静静地看着杯中热气缓缓散尽,端起茶杯将冰冷的茶水一饮而尽。 “若不是心甘情愿,我怎会输……” 皇上在除夕前一日封玺休朝。 叶清河赶在休朝之前将端阳郡主所说之话落实,在除夕前夜连夜出了盛京城。 似是一刻也不愿在盛京多留。 叶清河离京的消息传入府中,端阳郡主身边的丫鬟气恼不已。 她本人却神色平淡,看不出任何情绪。 许是见丫鬟气得过了,她好笑道:“你何必生恼?” “郡主,您未免也太大度了,他如此薄情待您,您还……” “你真以为,我帮他求得外放之机,真是好事儿?” 端阳郡主默默地拢了拢肩上的披风,轻飘飘地说:“他以为这是新的开始,可焉知这不是另一个过往的循环?” “而他走了,对我而言又何尝不是好事儿?” 端阳郡主慢悠悠地往回走,轻描淡写地说:“从此他在外挣功名诰命,我在府中安逸享乐,我如何奢靡荒唐他半点管不着,但是他身边若是敢出现一个多余的人,我也不会让那人长命。” “他最好是祈祷自己此生再不遇心动之人,就此寂寥孤苦一生,如此也可免了我多造杀生之孽,可他若是不幸遇上了那人,那就……” 端阳郡主轻轻一笑,幽幽道:“休怪本郡主,翻手无情了。” “毕竟……” “是他先招惹我的,就该孤苦终老一生。” “否则又怎对得起,本郡主对他的一往情深呢……” 第563章 吾妻心愉,我心之愿 叶清河的深夜离去并未引起过多人的关注。 可当苏沅听闻这是端阳郡主去向皇上求来的恩典时,顿时又感百感交集。 端阳郡主本可与叶清河一刀两断,各自行路。 可她偏生选了这么个互相折磨的法子。 这招此时不显利害,可时日长了,名存实亡的夫妻关系,就会变成一道束缚的枷锁。 这枷锁在叶清河的身上箍着让他一生不得自由。 对端阳郡主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 杀敌一万自损八千,这法子对人不留情,对己又何尝不是残忍? 苏沅心情复杂的把手里的丸子搓好,春华将摆满了丸子的筛子端走,秋实立马就端了一盆做丸子的面糊过来。 苏沅拦住了她往里放肉的动作,指着面糊说:“这个不加肉。” 秋实为难地端着两盘子调制好的肉沫,纠结道:“少夫人,可老太太说,不加肉的丸子不好吃,让把这两盘都加进去呢。” 苏沅好笑地指了指身后的几大筛子,说:“这么几筛子都加了肉,够吃的了,这个做成素的。” 她俩正说着话,正在厨房里炸丸子的林慧娘擦着手走了出来,笑着说:“那也不够吃的,这过年就是得多多的炸些丸子酥肉放起来,否则哪儿有过年的样子?” 这些东西按理说是早就应该准备的。 只是前些日子耽搁了,故而这几日林慧娘一点儿没闲着的折腾。 见她还是想加肉,苏沅哭笑不得的把人拦住了,小声说:“端阳郡主在孝中,不宜吃荤腥,她自己一个人在府中守孝,也不可随意出门走动,我想着马上过年了,咱们炸好了送点儿吃的过去,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大小也是个心意。” 林慧娘哎了一声面露恍然,连连点头说:“是这么个理儿。” “你说的端阳郡主,就是昨日给你送了一盒子金瓜子的那个?” 苏沅想到昨日那些足以闪瞎人眼的金瓜子,无奈点头。 “正是呢,除了那位郡主,还有谁能这么大手笔?” 林慧娘此生就没见过送这么大一盒金瓜子的豪横之人。 再加上得知端阳郡主小小年纪丧父又丧母的,一时怜爱心起,除了苏沅说的素丸子外,还带着苏沅在厨房里忙活了半日,生生弄出了一堆适合守孝之人吃的吃食,满满当当地装了两大个食盒。 怕炸得脆脆的炸货捂在盒子里失了脆劲儿,林慧娘一个劲儿地催着赶紧给端阳郡主送去。 春华秋实一人拿着个大食盒出了门,苏沅和冬青则是继续在厨房里跟着帮忙。 在厨房里捏了一日的丸子面花,停手时苏沅恍惚觉得自己身上都散着一股浓浓的炸丸子味儿。 除了自己家里留下的,给南侯府送去的,苏沅带着冬青额外装了两盒子出来。 天一来给她送年礼时,苏沅指了指桌上散发着食物香味的盒子,说:“这俩你带走,一个你自己留下,另外一个拿去给行宫的卓安。” 卓安自打入了行宫,拿起了锤子凿头,就跟饿了三年的耗子进了米缸似的,一头扎进去就没再出过门。 苏沅起先还怕他会不安分,可后来卓安以实际行动向她证明,只要有船可以做,银子材料不缺,他可以安分地让苏沅震惊。 对安分守己的人,苏沅向来都不会苛刻。 天一和苏沅熟,也不客气,得知里头装的是吃的,当即就笑嘻嘻地揭开盒子抓出个还冒着热乎劲儿的丸子咬了一口。 他龇牙咧嘴地将嘴里丸子咽下去,感慨道:“自我家中只剩我自己,这味儿多少年没尝过了。” “多谢主子。” 苏沅见不得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摆摆手好笑道:“几个丸子你至于么?” “若是稀罕这味儿,往后做了你只管来拿,有你的份儿。” 她低头从抽屉中拿出两个红封,说:“这是给你和行宫中人的过年银子,你拿去看着人头分了,多少是点儿心意。” “另外过年这几日,嘱咐大家就不必忙了,忙活一整年了,好好休整几日。” 天一见钱眼开,乐得合不拢嘴地把红封收起来,嘴上却说:“旁人我能叫得住,卓安那怪人可不一定能听我的。” 想起卓安的废寝忘食,天一满眼唏嘘。 “主子找他,还真是找对了。” “这人旁的不靠谱,做事儿是真的稳妥。” 他说着面上露出了几分正色,认真道:“前些时日卓安就说想抽空与主子见上一面,说是有事儿要与您商议。” 苏沅闻言眉心微皱,警惕道:“又没银子了?” 天一还没答言,苏沅就先急了。 “不是,你们这一天天的关上门到底都在干什么?这么些银子扔进去还使劲儿喊不够,你们是吞金兽还是咋的?” 天一被她心疼银子的样子逗得好笑,乐不可支地说:“不是缺银子。” 苏沅猛地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不等松畅快,就听到天一很谨慎地补充道:“目前暂时不缺。” 苏沅…… 她心累地摁住了眉心,叹息道:“那到底是什么事儿?” 天一老老实实地摇头。 “我不知道。” 卓安嘴硬得很,张嘴就说跟天一说了无用,非要见苏沅才肯说。 苏沅头疼地看他一眼,对上天一耿直的眼神只觉得心塞。 “行,那你回去告诉他,等年关过了,我就去行宫见他。” 天一乐呵呵地点头说是。 不等苏沅赶,自觉上前一左一右地拎起了桌上的食盒,主动就说了告辞。 天一走后不久,林明晰也回来了。 昨日休朝封玺,按理说今日不必上朝。 可一大早宫里就来了人把林明晰叫了去,这时天都快黑了才回来。 林慧娘和林传读里里外外地张罗着祭祖摆饭。 林明晰进屋不等换衣服,揣着袖子拉着苏沅就进了屋。 苏沅被他神秘兮兮的样子逗得好笑,弯着眼问:“你这是干什么?” 她戳了戳林明晰鼓鼓囊囊的袖口,说:“你这是上哪儿揣了什么回来?” “难不成是什么见不得人的?” 林明晰低头用额头碰了苏沅的脑门一下,见她不满捂额,笑道:“倒不是见不得人的,只是我就得了一个,谁也不想让他见着,只想揣回来给你。” 苏沅被他的话勾起了好奇心,眨巴着眼凑上去看。 林明晰作怪地把手抬了起来,袖口高高地举起,任凭苏沅踮脚都够不着。 苏沅被他气笑了,踩着凳子就要往上。 林明晰怕她摔着,双手把人扶住,可谁知手环住苏沅的腰,袖子就被苏沅出其不意地伸手掏了个正着。 苏沅抓着手里皱巴巴的橘子,盯着看了半晌撑不住笑出了声。 她用脑袋撞了撞林明晰的头,失笑道:“你说的宝贝就是这个?” 林明晰哭笑不得地掐着她的腰把人抱下来,嗤了声调皮才点头道:“是啊,盛京城气候不好,入了冬就没新鲜果子,这么个皱巴巴的橘子,还是内务府夏日时从南边得来的供奉,早早地存入了冰库小心放着,赶着年节拿出来凑喜。” 内务府不知费了多大的劲儿留了些橘子,皇上今日心情不错,被叫进宫的林明晰和贺然一人得了一个。 贺然出宫路上就把这稀奇玩意儿扒了,尝了一口说是酸得倒牙。 林明晰自己没舍得吃,想着苏沅前些日子哼唧说馋果子,小心翼翼地揣了一路给她带了回来。 他怕苏沅嚷嚷,好笑道:“就得了这一个,我回来途中特意给爹娘带了盒点心做补偿,你可别跟人说出去。” 橘子存了太久,皮都皱巴挤作了一团,卖相奇差。 可就这么个丑兮兮的橘子,却被林明晰当做宝贝似的捧到了苏沅眼前。 苏沅看着看着就乐出了声。 她伸手勾住林明晰的脖子用力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轻轻地说:“谢谢。” “这个新年礼,我很欢喜。” 林明晰反客为主摁着她欲要退去的脖子亲了个痛快,抵着她的眉心含笑道:“唯愿盼你日日可心,刻刻欢喜。” “吾妻心愉,我心之愿。” “沅沅可得记着,时时成全。” 第564章 除夕岁响 除夕岁响,鞭炮齐鸣。 城中第一声鞭炮声于笑语中炸响,仿佛是在空气中释放出了什么信号,不久前还安静的夜色中接二连三地响起了震耳的炮声。 饶是平日里舍不得点烛的人家,今夜也早早地将挂在门前的大红灯笼点亮,烛火的微光渗过灯笼的红纸,在夜色中散发出柔和又明亮的光。 林明晰带着苏沅在门前炸响了挂鞭,双手捂着苏沅的耳朵等炸声渐停,在林慧娘的呼唤声中牵着苏沅往回走。 饭厅里支着一张平时用不上的大圆桌,林慧娘指挥着丫鬟们将提前做好的各色菜依次往桌上摆。 平日里滴酒不沾的林传读乐呵呵地捧着个不大的小酒杯,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一口地抿,笑得合不拢嘴抬头看外头的烟花。 林慧娘又是欢喜又是厌地嗨了一声,揉了揉耳朵说:“这盛京城中过节的规矩就是了不得,要是在咱们那儿,哪儿会有这么多烟火可看?就算是有,那也要都留着,等到最后交天气的时候才放,可现在才这时辰,外头就噼里啪啦地炸个不住,再迟些,只怕是连说话的声儿都听不到。” 林传读好笑道:“是啊,盛京城的规矩,哪儿能与咱们那小村子一样?” “若不是咱家明晰争气,你我这辈子只怕都没指望看一次这么多烟火齐燃的大场面。” 林慧娘乐得不行地点头说是。 把苏沅和林明晰摁着坐下,欢喜道:“快坐下吃饭吃饭。” 她往苏沅的碗里夹了个丸子,说:“吃个在老祖宗前享过香火的欢喜丸子,定能保你来年欢欢喜喜,事事平安。” 说完她又加了一筷子鱼给苏沅,嘴里不住地说:“吃了鱼,保你做生意门财广进,年年有余。” 今夜做的菜有讲头,每一样都有老百姓赋予的寓意。 林慧娘嘴里念念有词地给苏沅和林明晰不住地夹,不一会儿苏沅面前的小碗就堆起了小山。 苏沅抓着筷子吃得停不下,林明晰怕她噎着赶紧笑着拦:“娘,碗就这么大,等她吃完再夹不迟,你也快坐下吃吧。” 林慧娘半笑半嗔地横了他一眼,笑道:“知道你护媳妇儿,可你若真是心疼她,就让她多吃些,你看她那小身板,可怜得真是……” 她说着自己就笑了出声,扭头发现林传读悄悄给自己倒了第二杯酒,立马瞪圆了眼。 “你吃着药不能喝太多酒,你这人怎么……” 林传读攥着酒壶,底气不足地小声抗议,最后被林慧娘强行夺走了手里的酒壶,两人鼓着眼小声说话。 苏沅嘴里咬着丸子见了,低头闷闷地笑出了声。 林明晰顺手将挑了鱼刺的肉放在她的碗底,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无声而笑。 “乐什么呢?” 苏沅掩饰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见林慧娘和林传读都不曾往自己这个方向看,捂着嘴小声说:“我发现,爹其实有点儿怕娘。” 平时看不出来,可只要是林慧娘说了不许的事儿,林传读基本上不会去做。 在这个以夫为天的世道,这样其实很难得。 林明晰怔了怔会意一笑,轻声道:“不是怕,是敬和爱。” 林传读自知身子不好,家中拖累多在林慧娘一人身上,所以从不与她唱反调。 林慧娘事事以林传读和这个家为主,夫妇二人同心一体,饶是再苦的时候,也不曾真的红过脸。 见苏沅若有所思地扒拉着碗底不吱声,林明晰凑近了些轻声道:“我会待你比爹对娘更好,所以你倒是也用不着羡慕。” 苏沅哭笑不得地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谁羡慕了?” 她说着对上林明晰无声含笑的目光,嘴角不争气地开始往上扬。 林明晰把褪了骨的排骨放在她碗里,轻笑道:“别看了,好生吃饭。” 吃过饭,苏沅就发现外头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雪。 入冬后前前后后下了数场雪,可每一场下得都不大,在地上也堆不出多少,最多一夜也就化了。 苏沅前世长在无雪的南边,少有见雪的时候,之前还跟林明晰嘀咕,说这雪与自己想象中的不同,也并不能堆雪人。 林明晰站在她身边往外看了一眼,眼底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把头搭在苏沅的肩上,轻声说:“沅沅明日或许就可堆雪人了。” 苏沅诧异扭头:“当真?” 林明晰拉着她的手朝着昏暗的天际指了指,笑道:“我之前随老师在外游历时,曾听有经验的人说过,冬日天色这般,便是不久后会有大雪,如果起下时雪花呈绒毛样缓跌而下,雪势定不会小,照现在这种下法,一夜堆积,明日地上定能有一层厚厚的积雪。” 苏沅知道有经验的老农可通过查看天色来推测天气。 可这并不代表她相信林明晰也有这样的能力。 她半信半疑地眯起了眼,玩笑道:“你说倒像是真的,可若是不真当如何?” 她指了指铺了一层雪白的地上,幽幽道:“若是我记得不错,这已经是第五六场雪了,可之前都没堆起来过。” 林明晰眼光微转,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笑问:“那沅沅想如何?” 苏沅抱着胳膊想了想,说:“咱们打个赌?” “赌什么?” 苏沅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突然发笑。 “若是明日外头没起积雪,改日起了积雪,你不许拿着鸡毛当令箭阻挠我去玩儿。” 苏沅体内积寒,自打入了冬,受多方长辈管制,连出门的时候都不多。 更遑论玩雪。 林明晰明知她在故意提要求,却还是忍不住问:“那若是我猜对了呢?” 苏沅为难地啧了一声,勉为其难道:“那我就给你做件衣裳。” “什么?” 面对林明晰不掩意外的笑容,苏沅耳根染上一丝不自然的红。 她咳嗽了一声,强撑镇定道:“你之前不是念叨傅起言的衣裳鞋袜都是他妻子做的,可你一样也无吗?” “你要是猜对了,我就给你做一件衣裳。” 她虽是竭力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自然,可到底是心虚气短,看起来也没想象中那么硬气。 林明晰盯着她看了半晌乐得不行,张开双臂把人抱进了怀里,笑道:“衣裳繁琐难做,倒是不必为难你,你要是输了,给我做个荷包也是成的。” 苏沅怕他反悔,想也不想地就说了成交。 话说得太快没来得及多想,等对上林明晰忍笑的目光,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露了怯。 她略带恼意地抓住了林明晰的胳膊,林明晰故作夸张地笑着讨饶。 两人正说笑时,天空烟花炸响,夜空无声而明。 林明晰抱紧了苏沅仰头而望,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瑞雪兆丰年,明年定是个好年。” 苏沅窝在他怀里咯吱一乐,点头道:“是啊,一定是个好年。” 第565章 发财的机会可能来了 除夕夜的烟花炸了半夜,苏沅睡下时,甚至还在想自己与林明晰的赌约。 可当次日晨起,发现外头的积雪真的厚到足以淹没人的脚踝,而且天空中白絮不断还在接连而落,暂时还没停下的意思时,她就开始发愁了。 说大话时不心虚。 可真让她做点儿什么针线活,她很心虚。 她哪儿是能干针线活的人? 怕林明晰找她要赌资,她甚至在想自己要不要找个由头出门避几天,等林明晰上朝了也许就想不到这事儿了。 她正窝在房里叹气,一脸堆笑的冬青就走了进来。 不等她说话,苏沅先将准备好的一个小匣子拿了出来,说:“正要找你呢,这里头装着一些散碎银子,你一会儿拿去给府中的人分一分,就当做过节的红封,另外你跟厨房的人说一声,一人割上两斤肉,给一斤糖拿过去给家里人吃。” 她说完从抽屉中拿出了另外一个精致些的红封,塞到冬青手里,说:“这是单独给你的,新年欢喜。” 冬青低头看着手里的红封,好笑道:“主子平日里给的赏赐就不少,何必还多余给这个?” “我吃住都在府中,用不上什么银子。” 苏沅嗨了一声,说:“用得上用不上,那是你的事儿,给不给那就是我的事儿了,给了你收着便是,给自己攒着也是好的。” 冬青知道她的性子,感激之下笑笑也不推辞,认认真真地对着苏沅说了谢,而后才说:“大人让我来传话,说是在后院等您,您若是得空,不如去瞧瞧?” 苏沅奇怪挑眉,难得的有些心虚。 她摸了摸鼻子,小声说:“你可知道他为何找我?” 冬青忍笑摇头。 “大人不曾说,我也没问,您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苏沅无言以对地砸了咂嘴,沉默半晌默默起身。 林明晰的记性好着呢,躲估计是躲不过去的。 看她一步三叹地往前走,浑然像是要入刑场似的。 冬青实在没忍住,好笑道:“你这是愁什么呢?” 苏沅拉紧了身上的披风,扭头很认真地问:“你觉得,我的针线活怎么样?” 冬青有幸见识过苏沅的技术和天赋,猛地一怔一时间竟不知该说真话还是假话。 她迟疑片刻,谨慎道:“您问这个的意思是?” 苏沅闻弦歌而知雅意,一看冬青这表情,她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她面带愁苦地叹了口气,幽幽道:“你说,我要是做个荷包,林明晰能戴着出去见人吗?” 冬青…… 见冬青默然不语,苏沅越发愁苦。 “若是有人问起,说是我做的,我岂不是很丢人?” 冬青顿了顿,很是诚挚地建议道:“要不,您让大人在家里戴?” 苏沅愁得不行地叹了口气,苦着脸说:“怎么劝呢……” “要不我还是给他买一个吧……” 苏沅嘀嘀咕咕地朝着后院走,人走到了都还没回神。 站在雪地中的林明晰见她念念叨叨地也不看自己,坏心眼地哈了一声。 苏沅被吓得打了个哆嗦,正想发怒时看清后院正中有个比人高的雪人,到了嘴边的声音瞬间就化作了惊喜。 “林明晰!” “你玩儿雪竟然不叫我!” 林明晰本以为她会说什么感动的话,听到这话撑不住笑出了声。 “大夫再三交代过你不可碰寒凉之物,你还想让我带你玩儿?” 他收回了想捏苏沅脸的手,改用额头碰了一下,说:“你只能看,不能碰。” 他说着将择来的一支红梅递给苏沅,拉着她上前说:“你把这个插上去,就算是参与了。” 苏沅嘴里哼唧着这个参与没意义,手上却小心翼翼地将红梅稳稳地插到了林明晰指定的位置。 红梅迎白雪。 好看得紧。 苏沅欢喜得笑弯了眼,围着雪人左右上下地看。 林明晰怕脚下寒意入了体,无视她的小抗议把人拉到了房檐下,说:“在这里看看就行,这雪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化,你还能多看几日。” 苏沅仰头看了一眼天上密密麻麻的雪花,赞同道:“是啊,我……” “少夫人。” 春华顶着一身雪花出现在后院,为难地看了苏沅一眼,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地说:“来福总管说是有急事儿找您,不知您是否方便?” 来福在盛京城中有家,昨日苏沅就给他放了假。 按理说今日应当不在府内。 而来福性子稳重,他说的急事儿,定然不小。 苏沅闻言眉心出现了个小小的褶皱,沉声说:“他现在何处?” 春华说:“在您的书房外等着呢。” 苏沅扭头看了林明晰一眼。 林明晰会意点头:“你去忙吧,一会儿我来叫你吃饭。” 苏沅嗯了一声带着春华走远。 林明晰仰头看着空中不绝的雪花,心中不知为何隐隐翻起了忧意。 瑞雪是好,可经历过雪灾之人才知,这看似不起眼的雪花,会在不经意间带来多大的灾难。 只盼着此雪无碍才好…… 苏沅急匆匆地到了书房,见来福在门口等得身上都积了一层雪,忍不住皱眉道:“好好的你在门口杵着干什么?不会进屋等吗?” “有事儿先进去说。” 来福笑着说是,跺脚拍了拍身上的雪花,跟着苏沅进了书房。 书房里烘着暖炉,来福进屋不等站稳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苏沅嫌弃地白了他一眼,对春华说:“你去后厨弄点儿姜汤来。” 来福心虚地眨了眨眼。 苏沅冷笑道:“不然来福总管这小身板,挨了今日这场冻,明个儿就得起不来床,哪儿能给他躲懒的机会?” 苏沅说得好笑,惹得春华噗嗤乐出了声。 来福悻悻地叫了声主子,似在讨饶。 春华不敢多看热闹,赶紧低着头去了。 来福神秘兮兮地转身将门关上,不等苏沅问,就按捺不住惊喜说:“主子,咱们可能有个发财的机会来了。” 苏沅面露意外。 “你说什么?” “发财的机会?” 来福激动地搓了搓手,兴奋点头。 “对啊,难得的发财的机会,可能来了。” 第566章 商机不可抓 今冬苦寒,早在入冬时城中火炭的价格就往上涨了一截,比平时高出不少。 只是用得起火炭的人家,多不缺银钱,也不在乎这点儿涨幅。 穷出身的林慧娘知道价格后心疼得不了了,念念叨叨了几日,听说往后火炭的价格还会涨后,更是着急得不得了。 苏沅为让她宽心,索性就让人趁着价格尚可时收集了一些存放起来。 她当时只是随口一说,也没想买多少。 可底下人弄不清情况,想着买得越多越好,在苏沅不知道的时候一不留神就囤多了。 苏沅前些时日还在为堆积成山的火炭发愁,可今日来福却兴奋道:“城中火炭的价格居高不下,比咱们当时收购时已经高出了不少,昨夜这场大雪一下,今早城中火炭的价格更是往上飙了一截。” “我来之前特意找人打听过,听有经验的人说,今冬这场雪短时内是绝对停不了的,届时城外大雪封山堵路,城外的百姓没办法将柴木变成可供取暖的炭火送进城,咱们手中囤积的火炭就能成为齐货,自然不愁销路和价格。” 他没注意到苏沅眼底一闪即逝的凝色,自顾自地说:“我怕到时候大雪封了路,咱们手中的囤货不够卖,今儿个一早,就遣了人出城,在城外将能收购的火炭都尽数买回来。” 他说着难掩兴奋地搓了搓手,笑道:“咱们卖出的价格定会高出买入价,中间这笔差价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可赚的。” “盛京城中不缺富贵人家,这些人家的主子们身娇肉贵,向来都是不吝惜银子的,别说咱们只是贵一些,就算是翻了倍,也有的是人挥舞着银票来买,只要咱们把握住了时机,掐住这个时间差,定能大赚一笔。” 苏沅之前在城中置办好的几个铺子,为救南侯等人被迫一把火全都成了灰烬。 重建时日长久,直到现在也就刚出了个大概,想见回头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如今苏沅手中在赚钱的产业在盛京城的只有一个红袖招。 扛着开支大头的都是浣纱城送来的银子。 来福每日守着个富不起来的红袖招发愁得不行,陡见良机,难得地露出了急切之态。 见苏沅沉默不语,他疑惑道:“主子?” 苏沅抬头望了他一眼,好笑掩面:“你如今的生意经倒是盘算得好,这一连串的分析,说得我都懵了神。” 来福咧嘴嘿嘿地笑。 “那您若是觉得可行,我一会儿就去多派些人手去城外采购?” 苏沅摩挲着指腹想了想,迟疑道:“你真的觉得,会这么一直冷下去?” 来福重重地点头,认真道:“那是自然。” 生怕决策出了差错,他事先还打听了不少别人家的动静。 盛京城中如今看似平静无风,可消息稍灵通些的商家,都在暗中大肆囤积火炭等物。 他一个人想的能错,可这么多人都是如此,总不能都是错了。 苏沅闻言沉默的时间比之前更久了一些。 来福怕她是担心亏了,想了想说:“城中火炭等物的价格已经比之前高了许多,不少商家都在高价出售,咱们买来了卖出去,多少都是赚的,您只管放心便是。” 苏沅哭笑不得地摆了摆手,说:“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她沉吟半晌,缓缓呼出一口气说:“你想得不错,做得也很好。” “这样,你回去后安排人多买些能取暖之物放好,不拘泥于火炭,棉衣棉鞋,烈酒等物也可,能收多少收多少。” 来福喜出望外地点头说好。 他正想问苏沅准备什么时候出手,然后就听到苏沅说:“买来时是什么价,全都登记造册留存,卖出的价格可比收购价高出一些,但是不可坐地起价,也不可跟风涨价,之前是怎么卖的,现在就怎么卖。” 来福着急道:“可是,别人家都是这么卖的,咱们按原本的卖,岂不是亏了么?” “亏了?” 苏沅要笑不笑地瞥了他一眼,淡声说:“亏倒是不至于,只是没你想的赚那么多罢了。” 她摆手打断了来福的话,凝声道:“我记得之前被烧的铺子,是不是收整得差不多了?” 来福苦着脸点头。 “是,之前收购来的火炭等物,就是堆在那几间空铺子里的。” 苏沅敲了敲桌面,沉声道:“这样,腾出一间空铺子来,用作出售这些东西,城外的采购继续,买回来的东西按我说的价格卖,吩咐下去,一律不许跟风涨价欺客,否则若是让我知道了,严惩不贷。” 苏沅难得正色,来福闻言不敢再多嘴,一脸悻悻地点头说是。 许是察觉到他的疑惑,苏沅好笑道:“坐地起价是为商大忌讳,咱们做的是长远生意,靠的也是口碑。” “你只觉富贵人家的银子好赚,那你可曾想过,一旦留了恶印象,这些不心疼银子的人家又会如何?” 为商不与官争。 为商要与民善。 一旦惹了官不喜,惹得民怒,这生意自然也就做不长久。 而且…… 苏沅闭了闭眼,轻声道:“若真似你说的那般长久的冷下去,你以为城中这些坐地起价的商家就能讨着好了?这盛京城中舍得花银子买火炭的人家,有几个是好相与的?” “真到了某种时候,有的是人等着出手收拾,咱们就别去凑这个霉头了。” 她说着抓起桌上核桃朝着来福砸了过去,没好气道:“少赚多赚都是赚,又不是真的亏了,少做你那副亏了血本的苦脸出来给我看。” 来福手忙脚乱地抓住核桃嘿嘿一笑,讨好道:“我这不是没主子您想得周全吗?” “您放心,我这就按您说的去办。” 他拍了拍胸口,认真道:“一定事事无纰漏,保准让您满意。” 苏沅勾唇一笑,说:“周全不周全另说,总之你记着,横财带横灾,没事儿少想不靠谱的。” 来福笑着说是,正准备要走时,苏沅突然说:“对了,城中的粮价如何?” 来福不明白她为何突然问起了这个,愣了愣才不确定地说:“粮价应当是没什么变动,具体数倒是不清楚。” 苏沅想了想,抿唇道:“你回头打听打听粮食的价格,如何没什么涨幅,就让人买一些放起来,但是这事儿不宜让过多人知晓,记得办得隐蔽些,别让人察觉到什么不妥之处。” 买火炭买棉衣来福都能理解,可无灾无难又不开粮店,囤粮食来福一时有些猜不透苏沅的想法。 他把迷惑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看苏沅的眼神活像在看十万个为什么。 第567章 冬乱 苏沅忍无可忍地龇了龇牙,咬牙道:“家里有人挨冻受过饿,我心有余悸做些准备不行吗?” 来福一听就知苏沅这是对林明晰之前在怀北城的遭遇深藏忌惮,一时间好笑不已。 他笑道:“盛京城比那处富庶不知多少,别说是积攒下的金银宝物,就算是道边的一棵树也比那处的长久富贵,再大的风雪淹不下盛京城,您担心那无谓的作甚?” 苏沅被戳穿了心思,又抓起一个核桃砸到了来福脸上,气急咬牙道:“就你长嘴了嘚嘚嘚的能说。” “你主子我就喜欢家中有余粮有问题?” 来福憋着笑一手抓着一个核桃跑了。 苏沅坐在椅子上,盯着外头不绝的大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无奈道:“不挨过冻,怎知有备无患的好……” 盛京多年不遇连绵大雪,今朝雪落,满城皆欢。 趁着新年欢喜,富贵人家搭棚赏雪,饮茶吟诗聚会不断。 街头小巷中也堆满了踩雪稚童的欢声笑语。 可随着地上的积雪日渐加深,空中仍坠不绝后,慢慢的开始有人露出了忧色。 积雪虽不至于让房屋坍塌,可越发寒冷的天气却让无数人叫苦不已。 随着时间的推移,城中火炭棉衣等取暖之物价格变戏法似的接连往上涨,说是一日三价都难以囊括。 不心疼银子的人家逐渐为每日花费巨硕的取暖之物叹起了气。 而出不起银子的人家,则是纷纷望着空中大雪开始发愁。 大雪再不停,可就真的要出事儿了。 雪落的第五日,理应休朝十日的林明晰被宫中传出的消息传唤进宫议事。 他匆匆换好了官服,将还在床上捂着暖被窝不想起的苏沅拉了起来,沉声问:“你在城中是不是有一个铺子,在卖火炭棉衣等物?” 苏沅听到这个精神了些,抱着被子点头。 “对啊,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说这个?” 林明晰抿了抿唇,凝声道:“冬日苦寒,城外不少村庄遭了难,从家中逃出聚集城外,城中取暖之物价格奇高不下,昨日起了几起纠纷,还伤了人,这事儿已经引起了朝廷的注意,你那铺子中卖的东西,价格……” 苏沅闻言打了个激灵,不等林明晰说完就抢答道:“我没涨价。” 似是怕自己没说清楚,苏沅认真补充:“收购来的价格都记在册子上的,卖出时就比原价稍高了一点,但是与往日平常时价格差不多,绝对不算高价。” 林明晰闻言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揉了揉苏沅的脑袋说:“没有就好。” “天色还早,你再多睡会儿,我……” “睡什么睡?” 苏沅急吼吼地爬了起来,扯过衣裳穿好,头也不抬地说:“你都说这个了,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你去上朝,我去铺子里看看。” 林明晰欲言又止地停顿了一下,拉住她的手不放心地叮嘱:“昨日出了那样的事儿,城中可能不太平,你出门记得多带些人手,万一遇上什么事儿,不可冲动。” 他话说得语焉不详,苏沅狐疑皱眉。 “昨日?” “昨日出了什么事儿?” 林明晰正想解释,门外就传来了催促的声音。 “大人,再不入宫,时辰该迟了。” 苏沅推了林明晰一把,说:“你放心去,有什么事儿等你回来再说。” 林明晰赶早入宫。 苏沅被冬青裹得密不透风地准备出门。 可她刚走到门口,就遇上了南歌离带着人急步而来。 南歌离见了她张嘴就说:“你要去哪儿?” 苏沅刚喊了声娘,顿了顿解释说:“我想去铺子里看看,我听林明晰说……” “看什么看?” 南歌离着急地抓住苏沅的手,拉着苏沅就往回走。 “外头都乱成什么样了?你这时候不在家里好生待着,出门去凑什么热闹?” 苏沅被她和林明晰的话弄得满头雾水,直到进了屋都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这几日天气过分的冷。 苏沅格外的不想动弹,在屋子里窝着懒得动。 家里人谁都怕她受了寒气,对此很是乐见其成,苏沅闭门在家里烤了几日的红薯,当真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 见她疑惑得太过明显,南歌离摆手示意屋内的人都退出去,等剪月在屋外把门关上才沉沉道:“昨夜城中有几处卖火炭的铺子,深夜被人砸开了大门,里头看守的伙计与来人起了冲突,混乱间打死了人。” 南歌离性子冷清稳重,能让她变色的事少之又少。 见她神色如此凝重,苏沅心底莫名咯噔响了一下。 她迟疑道:“被打死的人是?” “皇后的亲弟弟,皇上的小舅子。” 此事说来也是荒唐。 一国之母的娘家,自然是不缺金银宝贝的殷实人家,怎么也不会缺了买点儿火炭的银子。 可问题在于,这家人有个混不吝的人物。 说起皇后的弟弟,南歌离眉眼间添了一抹不耐,冷声道:“这位小国舅自来就是个混的,前几日跟家里索要银子,不知怎么被搪塞了回来,心中积怒,大半夜的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带着一伙闲散公子哥,拎着棍子就想去打砸卖火炭的铺子。” 可这段时日火炭价格奇高,不少商户都从中看到了可图之利,小偷小摸的混子也能看到。 为保铺子中的东西无损,那个商户在铺子中安排了不少身强体悍的伙计看守。 小国舅带着去的,全都是臭味相投的公子哥,手里拎了根棍子也跟拿了根白菜似的,没半点杀伤力。 门板一砸,双方对上瞬间就被暴怒的伙计砸了个头破血流。 打不过不想认输,及时跑也就得了,左右深夜诸人不知,谁也不知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这位小国舅是个咽下气的,跟他一同去的人人都往回跑了,就他一个还不怕死地嚷嚷着往前。 那铺子中的伙计彻底动了怒,只以为这是哪儿来的混子找死来了,下了狠手把人打了个半死,直接拉出来扔到了小巷里。 冬寒迫骨,好好的人在外头站上一宿等不到天明就没了气息。 更何况是一个被打得只剩下了半条命的人? 小国舅一夜未归下落不明,府上的人去与他同行的公子哥家中询问,大致问出了情况后,紧赶慢赶得去四处找,天色将明时终于找到了人。 只可惜,找到的是个早就被冻僵了的死人。 第568章 我得为死去的人争一争 说起这桩荒唐事儿,南歌离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头疼道:“若死的是旁人也就罢了,可这是皇后唯一嫡亲的弟弟。” 皇后娘家子弟不少,可与皇后一母同胞出自嫡系的,就这么个独苗。 尽管这独苗不争气,平时也没少给家里惹祸添糟心的烂摊子,可他再不成器,这也是正儿八经的小国舅。 堂堂正正的皇家亲戚,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无人知晓的雪夜里,连句遗言都不曾留下,这样的事儿放在谁家,谁也咽不下这口气。 国舅府上的人闹开了锅,不等把尸体送回府,就喊打喊杀地带着人冲了那家倒霉的铺子。 铺子中的伙计哪儿是这么些人的对手? 混乱之中惊叫不断,没多大会儿功夫,铺子里的伙计就倒了好几个,生死不知。 还牵连到了附近的不少商铺,伤了不少人。 街头混乱正起,小国舅的爹娘,宫中的皇后也听闻了噩耗。 家中唯一的宝贝命根子就此没了,皇后闻讯后数次晕厥。 国公府上老太太双眼一闭就倒了下去。 多年不进宫的老国公杵着拐进了宫,哭求皇上给讨个公道。 不管皇上心里是如何看待这么个不成器的小舅子的。 这事儿既然发生了,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都得出面弄个清楚。 可不等皇上将调查此案的命令宣下去,顺天府的主事就顶着大雪进了宫,说城中昨夜有人聚众闹事,打杀了不少无辜百姓,死者家属抬着尸体到了顺天府门前,要报官缉拿行凶之人。 顺天府门前百姓闹嚷不断,哭求伸冤。 宫中老国公落泪不止,皇后也强撑着病体来求见皇上。 皇上被这些人哭得头大,索性就把能想到的人都传了进宫。 林明晰也正是接到了这道旨意,这才急急入宫。 南歌离知道苏沅有铺子在卖火炭等物,怕苏沅这时候犯了糊涂,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城中火炭等物价格大涨,皇上对此早有不悦,此事一出,定是要大肆整改纠歪风邪气,不管如何,你千万不可在此时犯了糊涂,一定要……” “少夫人,来福总管求见。” 冬青一脸为难地站在门口,顶着南歌离略带斥责的目光低声说:“来福总管说是有急事儿求见,再晚就来不及了。” 苏沅心里咯噔响了一下,安抚似的握了握南歌离的手,沉声道:“让他进来。” 来福顶着一身的雪花入了门,不等跟苏沅和南歌离行礼,张嘴就急声道:“主子,咱们的铺子昨晚被人抢了!” “还死了人。” “什么?” 苏沅眸光狠狠一沉,攥紧了衣袖咬牙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来福苦哈哈地揉了把脸,闷声说:“昨晚夜半时分,街上就起了乱子,铺子中的伙计已经足够谨慎了,将锁头什么的都上好了,可谁知竟挡不住门外来人之势。” “店里的伙计顶不住,也没来得及想法子,就被人从外头冲开了大门,来人趁着夜色就是一顿打砸哄抢,店里的所有东西都被打砸一毁,存放在柜台里的银钱也被人趁乱劫走,有个伙计因腿脚慢了些,生生被人打死在了门前……” 来福说着眼眶染上了红,低着头哑声说:“小的闻讯赶到铺子里时,人都凉了,尸体上浑身都是伤,其余几人虽是不曾伤及性命,可身上的伤也不少,有个还断了胳膊。” 来福重重地吸了吸鼻子,哑声道:“那一条街上挨着的铺子有不下三十之数,昨夜受了侵袭的超过大半,每家店中都有死伤,现在那条街上都乱成了一团,不少商户都抬着伙计的尸体去了顺天府报案,咱们铺子中也去了人。” “只是小的觉得此事有蹊跷,这才急急赶来跟您说,您看此事应当怎么办?” 苏沅起先以为,昨夜之乱只是针对个别铺子,是他人的一时兴起,也是意外是巧合。 可听完来福的话,她的心却缓缓地朝着深渊坠了下去。 她飞快地闭了闭眼,凝声问:“按理说夜间是有城防司之人在城中巡守,大半条街的铺子都冲了人进去喊打喊杀,城防司的人难道就没半点动静?” 来福闻言面上浮现出点点茫然,摇头道:“我仔细问过昨夜在场之人,他们都说从事发到天明,城防司的人都不曾出现过,若不是有商户前去报官,只怕这会儿尚无官府之人到场。” 按律,城防司之人不可擅离职守。 商铺聚集之处,为以防窃贼偷盗行不轨之事,更是巡逻看守的重点。 可昨夜那么大的动静,却无一人听闻,可见此事并非似苏沅一开始所想的那般全然是巧。 苏沅和南歌离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不可言喻的深色。 南歌离怕苏沅冲动,压低了声音说:“此事蹊跷不少,你暂时不可轻举妄动。” “这样,你在家中等消息,我这就让人去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 “娘。” 苏沅苦笑着打断了南歌离的话,轻声道:“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若不曾牵连于我,我倒是可独善其身。” “可如今我铺子中的伙计为此丧了命,不管如何,我都得去看看。” 苏沅缓缓呼出一口气,对南歌离挤出个笑,故作轻松道:“我行事有分寸,也知道利害,不会乱来的您放心。” “沅沅……” 苏沅静默不言,可眼中却满是坚决。 南歌离看她半晌无声叹气,摇头道:“罢了,你既是坚持要去,那就多带些人手,记住,千万不可让自己受伤,遇事回家与我商量,万事有我呢。” 苏沅笑着脆生生地应了声好,脚刚跨出门槛,笑意迎风转瞬而散。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空中不绝的白雪,想到昨夜夜幕中的血色,无声闭上了眼。 冬青急急地将拿来的披风搭在了苏沅身上,不等出声,就听到苏沅说:“你去账房支些银子,置办些丧事用物,用车装点好了,我一会儿回来用得上。” 这些东西是为谁准备的,不用苏沅多说冬青也能想到。 她眼眶微红低声说是。 苏沅伸手拉了拉披风一角,迈步往前。 冬青焦急地拉住了苏沅冰冷的手,急声说:“此事牵扯甚大,您此去万不可冲动,毕竟……” “冬青。” “再大的风雪也不该掩下底下的血色。” “再卑微如蝼蚁之人,也不该无声无息地就此枉死。” 苏沅扭头看向冬青,轻声一笑,低低地说:“我人微言轻,自是不想牵扯入豪权之争,可若与我相关的无辜之人真为此枉死,那该有的公道,我也想为死去的人争一争。” 第569章 畜生怎会有良知? 苏沅带着来福等人急急出门,出门不久,身后就追上了一队带刀的侍卫。 为首之人打马上前,走到马车边恭恭敬敬地说:“小的名唤李安,是南侯府上的护卫首领,因外头不安生,小姐独自外出夫人不放心,故而遣我等前来护卫。” 苏沅勾了勾唇,客气道:“辛苦李首领。” 李安笑了笑说不辛苦。 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凑近了些语速飞快地说:“小的来时,夫人让我给您带句话。” 苏沅闻言唇角微微下垂,眼底冷光转瞬而散。 “你说。” “夫人说,城防司的主事与国公府有不可分割的干系,昨天白日,小国舅等人还去找他吃了席。” 小国舅等人昨夜聚众闹事打砸商铺,城防司凑巧集体宛如死尸一般耳聋眼瞎。 这若是巧合,苏沅宁愿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她用力咬住了后槽牙,冷声道:“多谢提醒。” 李安拱手说了句应该的,勒着缰绳控制速度跟在了苏沅马车后。 苏沅虽听来福描述了些现场之状,可当真亲眼见着了,心尖还是不可避免地狠狠一紧。 原本热闹的街市上满是狼藉一片。 地上还残留着被打砸破碎的门板桌椅,白雪之上甚至还隐隐渗出点点骇人的斑驳血迹。 往日人潮不绝的街道上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死寂,偶有惊呼传出,便可见有人扶着行动不便的人忍着痛苦快速走过。 苏沅一路走到铺子门前,不等进门,身后就骤然响起了一声绝望的呼喊。 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痛哭跌到在地,背上背着个孩子的年轻妇人手里还拉着个冻红了脸的孩子,另外一只手吃力地去扶她。 “娘,你先起来……” “儿啊……” “我的儿……” 老太太甩开了妇人的手,趴在雪地中嚎啕大哭。 “你怎么就这么狠心撒手去了?” “你留下这么两个孩子,往后可怎么活啊……老天爷啊,你睁睁眼吧,该死的人是我,你怎么就让我儿走了呢……” “我儿是无辜的啊……” 老太太哭喊的动静惹得两个孩子大哭不止,年轻的妇人再难压制悲痛,压抑着哭声抹起了泪。 店中带着伤的掌柜闻声走出来,不等向苏沅问好,看着门前倒地的人就先红了眼哑了嗓子。 “付老太太……” 苏沅闻言心口霎时一窒,难以置信地看向了雪地里的一家妇孺。 来福忍着悲怒,哑声说:“主子,这便是小的与您说的,付财一家。” 付财便是昨夜铺子中不幸丧命的伙计。 他打小便瘸了腿,难寻生计。 铺子里掌柜的心软,见他为人老实,禀了来福后把人收到了铺子里做事儿。 昨夜原本不应是他在铺子里看守,可另外一个伙计家中娘子刚有孕不久,他热心替那人回去,谁知遇上了乱子,腿脚不方便又心急想护铺子里的东西,这才丢了性命。 家中唯一的指望就此撒手而去,留下这么一家老小,哭声骤起,空气中都仿佛添了一丝悲意。 苏沅艰难地吸了吸气,俯身双手拉住了老太太的手,用力把人拉了起来,蹲下拍了拍老太太身上的雪渣,沉沉地说:“您放心,此事我定能给您一个交代。” 老太太尚不知苏沅是谁,看着她过分年轻的眉眼,心慌之下又是茫然。 掌柜的上前一步,低声介绍:“老太太,这是我们的主子,也是……” “也是付财的东家。” 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哑着嗓子说:“东家厚道,您放心便是,付财不会就此白白去了的。” 空中风雪渐大,苏沅怕冻坏了老人孩子,压下心头怒意,缓声说:“先进去,进去再说。” 许是在悲伤过度,又或是被冻了太久。 付家娘子脚步一动,人就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所有人的惊呼还卡在嗓子里,苏沅以一种令人眼花的速度闪身上前,半跪在地上把人扶住,伸手试了鼻息急声道:“快去请大夫!” 来福等人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跑过来帮苏沅把人从屋外抬着进了屋。 昨夜来了人打砸,店里能找到的完整物件少得可怜。 李安带着人勉强将两张桌子拼凑起来,在上头粗粗铺了床被子,将付家娘子放了上去。 屋外寒风刮骨,屋内被砸得四处漏风也不暖和。 苏沅看了眼付家娘子青紫的唇色,着急道:“去点几个暖盆,人这么晕了不能冻着。” 掌柜的闻言面露为难,苦涩道:“主子,火炭倒是有,只可惜点不燃啊。” “点不燃?” 他苦着脸点头,叹道:“昨夜大乱,谁也顾不上,等乱子歇了,再回来看时,就发现后头堆着的火炭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泼了水,都浸透了。” 火炭湿了,自然就点不燃了。 外头这种天气,也不可能有机会晒干。 来人用心之狠,顿时可见一斑。 苏沅狠狠咬住唇,扬声道:“李安!” “小的在。” “去把马车赶来,立马将付娘子抬到车上,送到我在城南的那处宅子里去,派人传话将大夫也请到那里去。” 她说完转身亲自用被子将付娘子裹上,说了声得罪,转头看向李安。 李安疾步上前,隔着被子把人抱了起来。 苏沅将哇哇大哭的孩子抱上,示意来福把另外一个孩子抱起来,扭头对早已吓得失了魂只知道哭的老太太说:“雪中路滑,您稍小心些,跟着我走。” 老太太站了几次没能站起来,着急地不住抹眼泪。 脸上还带着伤的掌柜的赶紧上前扶住了她,说:“您慢着些。” 几人又抱又扶的将付家老小送上了马车,马车就坐不下旁人了。 李安正想说另去找一辆车时,苏沅对着他伸出了手。 “缰绳给我。” 李安大惊:“小姐,您……” 苏沅不等李安话说完整,抓过他手中的缰绳利落翻身上马,坐在马背上拉了拉披风,透着冷意的声音顺着寒风吹到了李安的耳中。 “若想让旁人之冤成了该死之罪,有心人定不会想让这里的哭声传得太远,所以到了此时,这里都还没有官府的人到场。” 她微微俯身盯着李安的眼,一字一顿地说:“你换身衣裳,别透露身份来历,一一提醒昨夜在场之人,在局势稳住之前,不可妄动,最好是隐藏身份换个住处,万不可轻易误信他人之言,保护好自身性命。” “另外立马派人去将铺子中的所有伙计家人全都接到我说的地方,全程不可向任何人泄露半分,否则出了半分差错,我唯你是问。” 李安心头大惊震颤,难以置信道:“您是说,怕有人灭口?” “可是这里这么多人,怎会……” “你怎知丧心病狂之人会有所疯狂之举?” 苏沅勒紧手中缰绳,垂眸冷笑。 “你又怎能指望畜生会有良心?” 第570章 糊涂胚子 苏沅亲自带着付家老小到了宅子,正巧大夫也到了。 大夫给付娘子诊治的时候,苏沅带着来福走到了走廊上。 她面沉如水地说:“我之前偶然听白蝶说起过,城中有一家叫秦氏镖局的名声不错,你去这家镖局请些人来,不必吝惜银子,务必多请些身手好的,将这宅子中的人护住。” 来福听出她话中凝重,点头后又忍不住道:“这秦氏镖局的镖头据说性子很是桀骜,一般的单子轻易不接,护个宅院,也不知他是否愿意。” 苏沅淡淡一笑,轻描淡写地说:“你只管将缘由告诉他,他会接的。” 秦氏镖局,除了本身确实有实力外,鲜为人知的是这家镖局其实是秦阁老家中幼子所创。 这位秦家幼子也是个奇人,不喜文反好武,想参军不成,与家里闹翻了后置气自己成立了镖局。 换句话说,这镖局有实力,也有相应的背景。 凑巧的是,白蝶跟苏沅说起这人时,还说了个往年笑话,说是秦家幼子,与皇后娘家的弟弟不合多年,两人甚至还数次大打出手,险伤性命。 他选择主动离家出走,看似是与家中矛盾不可调和,实际上也有避让出去,借此让国公府再找不到由头给秦阁老添乱的用意。 事涉多年对头,就算是为出心中郁气,他也一定会接。 来福不知这桩秘辛,见苏沅说得笃定放下了心。 可不等心落在肚子里,意识到苏沅此举是什么用意,又控制不住地开始胆颤 “您真的觉得,会有人想灭口?” “可这事儿已然闹大了,就算是想捂也不是轻易能捂得住的,会不会是您多想了?” 苏沅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了一眼暗沉的天空,冷声道:“我倒是希望我多想了。” “只是万事讲究个有备无患,如此关头,多花些银子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左右是为求个心安。” 若是苏沅猜测不错,昨夜作乱的肯定不止一拨人。 城防司的人装聋作哑,与小国舅的示意有脱不开的干系。 蓄谋打砸了半条街的人,却不一定是那个会分不清局势利害,主动扑上来求死的糊涂蛋。 而且国公府豪富,小国舅冲动带人打砸商铺,估计也是为泄愤,怎么也不会自甘堕落到去抢商铺中的银钱,泼水浸透商铺中的火炭。 以他的脑子,估计也压根想不到这个。 背后一定有另一个人在暗中筹谋,只是拿了冲动的小国舅当筏子。 按幕后之人的原本设想,这应是个纨绔子的冲动行事,借此毁了城中商铺的同时,也抢砸到了数目可观的银钱。 退一万步说,纵然是闹大了,也只是一场世家笑话。 自然会有国公府的人想方设法将其抹平痕迹。 只是估计谁也没想到,小国舅会死在这场混乱里。 如今皇后娘家死了人,肯定是想拿此处的人来问罪。 但是一定不愿承认小国舅在其中的过失。 毕竟一国之母的娘家,体面怎么都是要的。 而想维护住这份体面,就必须将所有的罪恶悉数抹去,让一个始作俑者,变成一个无辜的受害人。 想让凶手变得无辜,就必须让真正的受害者永远闭嘴。 死几个无关紧要的平民,护着国公府的百年体面,这笔买卖用膝盖想,苏沅也知道那些人会如何选择。 屋内哭声越发的大,孩子的抽泣让人心头生乱。 苏沅飞快地闭了闭眼,说:“按我说我去做吧,多做不错。” 来福应声急匆匆地去了。 屋内传来了更加激烈的哭声,苏沅眉心微皱转身走了进去。 屋子里,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扑在尚未清醒的付娘子身上哭得嘶声力竭。 两个孩子一个还不会走,趴在床上翻滚大哭。 另一个在地上来回打滚叫喊着要爹爹要娘亲。 苏沅见状心跳猛地漏了一拍,生怕付娘子有所不测。 不等她开口问,大夫就主动道:“这位夫人性命无碍,您可放心。” 苏沅还没能放心,他就补充说:“只是,她现下已有月余身孕,万不可再受刺激,否则胎象不稳,容易滑胎小产。” 家中顶梁柱刚去,一家老的老,小的小尚不知活路在何处。 就又诊出了身孕,这也难怪付老太太如此哀嚎。 苏沅垂眸压下眼底暗色,面上勉强带出了几分笑,对着大夫客气道:“有劳,既是胎象不稳,就劳烦您给开几幅养胎的方子。” 大夫将开好的药方递给苏沅。 正巧临时被接来的冬青到了。 苏沅将方子递给她,说:“找个人去照方子把药抓来,就你来了吗?” 冬青抓着药方摇头,顺势从怀中拿了医酬递给大夫,将大夫送出去后才说:“除了我,还来了两个不常出门露脸的丫鬟,只是您在此处我不放心,这才执意跟了过来。” 她上下打量了一圈见苏沅无事,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我在府中听外头说什么的都有,没见着您实在放心不下,大人进宫了也迟迟不见回来,我在这看着,您要不还是先回去吧。” 苏沅闻言回头看了身后的付家老小,沉声说:“这样,你在这里帮我看着,我出去一趟。” 冬青着急地拉住了苏沅的手,心急道:“到处都乱糟糟的,您还要去何处?” 苏沅回头挤出个笑,说:“我去找个人,很快就回来,放心吧。” 不等冬青多说,苏沅就急急而去。 扬起的披风一角被风雪掩盖,很快就在眼前消失了身影。 冬青站在门前静立良久,忍不住双手合十无声祷告:“一定要诸事平安才好……” 苏沅出了宅门,直接上马乘着风雪而去。 天一见着她传的急讯,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听完她说的话,脸上立马就带了苦相。 “我的小祖宗,您掺和这事儿作甚?” 似是怕苏沅不知其中利害,天一着急道:“这会儿到处都乱着呢,国公府上下能喘气的活人都进了宫,在皇上宫前跪着求公道,皇后也跪着呢,这事国公府定然不愿善了,您这会儿避都来不及,掺和进去……” 苏沅打断了天一的话,冷声道:“我不在乎谁跪着,谁站着,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知不知道这其中有他人插手的痕迹?” 天一闻言骤然变色,皱眉看向苏沅。 “您说什么?” 见他一脸茫然,苏沅怒从心起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咬牙道:“你在关心国公府的人如何前,能不能先去查一下昨夜那条街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死伤了多少人,又有多少家商铺因此受害?” “你真的以为,一个连生死危机都分不清的糊涂胚子,能有这样的脑子做出这样的事儿?” “就小舅爷那脑子,杀鸡都不知道提刀,他能有这样的本事?” 第571章 我不需要你请罚 苏沅暗含怒意的话,犹如灌耳一雷,让天一猛地打了个寒战,眉眼间也瞬时添了一丝说不出的冷凝。 今晨事发,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国公府的反应上。 大家都是谈论国公府一家的哀求,皇后拖着病体前去求公道的为亲之心。 甚至有人暗中嘲讽死去的小国舅行事过分荒唐。 可谁也没留心到这其中微不可察的蹊跷。 天一略带懊恼地咬住了牙,闷声问:“您是说,昨夜还有其他人?” 苏沅按捺着烦躁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不然你以为呢?” “昨夜受侵袭商铺之数,一双手都数不下,据我所知不论受伤的,光是丧了命的就不下五人,你觉得这是小国舅能干得出来的事儿?” 似是猜到天一想说什么,苏沅冷笑道:“是,国公府今早是去了人闹事,也打砸了不少东西,伤了人,可我现在跟你说的这些,全是昨夜发生的,与今早国公府之人无半点干系。” “昨夜城防司装聋作哑,街市大乱,有人趁乱抢砸打伤,这么大的案子,死者家属已经将尸体抬到了顺天府门前,怎么就没人稍往深处多想一寸?” 苏沅越说越是来气,看着天一空白的脸,讥诮道:“小国舅死了,所有人都忙着看高不可攀的国公府上下奔丧哭嚎,可谁注意到了昨夜枉死的百姓?” “我一路行来,道上听闻了不少关于昨夜之事的传闻,说的都是小国舅死后,国公府大怒,这才打砸了街市,可国公府的人是今早赶到的,昨夜小国舅但凡多带几个人,也不至于被人打得抱头乱窜,这事儿能是他干的吗?” “还有,我打听了一下,昨夜被打砸的商铺,卖火炭棉衣等物的居多,除了铺子中的钱财被抢,就连堆积在店中的火炭棉衣等物,都悉数被人砸毁泼湿,这分明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而且参与人数定然不小的行动,跟一个心血来潮去找死的纨绔能有什么干系?” 苏沅说完冷着脸静默不言。 可唇角的线条拉得比坚铁还多几分冷硬,攥着马鞭的手背上也爆出了点点青筋,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街市大乱,今早一片狼藉。 可官府之人迟迟不到,枉死冤魂久得不到声张。 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国公府身上。 包括宫中的贵人,府衙中的大人,在街上奔走的衙役。 苏沅来之前,顺天府和大理寺的人终于赶到,却是为了抓捕昨夜打死小国舅的凶手。 整条街市哭嚎不绝,来人仿若不闻,愤怒地叫喊着抓走了可能有牵扯之人,呼呼啦啦地扬长而去。 杀死小国舅的人抓到了,那在昨夜被杀死的无辜人又该如何? 贵人的命是命。 平民的生死,难道就配不上一个公道吗? 苏沅耳边回响起付家老小的哭喊,用力咬住下唇哑声道:“天一,我问你,事发至此时,你都做了什么?” “你手里统御着可收集大小消息的天机所又在做什么?” 若是有心,苏沅能想到的,天一定然也能想到。 他的消息渠道广,法子多,不似苏沅只能盲猜,不多时就能顺藤摸瓜往里抓出头绪。 可他没有。 这样的案子虽是牵扯到了皇亲,可并非是什么疑难大案。 也用不上天机所的排查。 大理寺和顺天府的人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昨夜行凶之人,将凶手一家老小全部抓入大狱。 真相似乎即刻可浮出水面。 真凶也可立马伏法。 所有人都急于赶紧结案,让凶手去死,给愤怒的国公府一个交代。 以免贵人的愤怒波及到自身。 天一冷眼在旁看着,甚至不曾多想一刻。 若非苏沅此时一语惊心,他大概还在唏嘘小国舅时运不济,被几个伙计就打死在了暗色雪夜里。 捕捉到他眉眼间中挥之不去的愧色,苏沅忍着怒气呵了一声,冷笑道:“皇上当初成立天机所,为的是集天下百路消息,汇世间耳目渠道,来通民意,晓民情,以达治世之想。” “天机所如今的规模,也算勉强能达到皇上的预期设想,可天机所真的做到了皇上想要的效果吗?” “你身为天机所的首领,作为皇上在民间的耳眼,在这样触怒民愤之事发生的时候,你竟无所作为?” “旁人顺应国公府之权势,想不惜代价让庞然大物一般的国公府息怒,为此甚至可以装聋装瞎,罔顾一切哭喊冤魂,天一,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苏沅的声音不大,甚至还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和缓。 可就是这么冷静又平稳的述说,字字出口的瞬间仿佛在空中无声化刃,一刀一刀地刮到了天一的骨肉上。 言字化刀字字生绝。 只需刹那便可让人无地自容。 天一浑身僵硬地站着不动,头颈低垂咬牙不言。 苏沅看着他像是明白了什么,难掩失望地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她自嘲道:“是我冒昧了。” “天机所虽是我一手建立,可我却不曾参与,天一首领如今位高权重,手眼通天,怎会听我这平民之言?” “罢了,今日当我没说,告辞。” 苏沅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她刚走了没两步,就听到身后的天一说:“主子,您说错了。” 天一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冷沉着脸咬牙道:“属下是有错失,但并非刻意,也非是畏惧国公府之势,您之所言,我定会一一核查清楚。” “若真如您所说,该有的公道,该行的公正,定不容错漏。” 他说完直挺挺地朝着苏沅跪了下去,认真道:“您虽不插手天机所之事,但天机所上下永认您为首,您的训诫,自当俯首听从。” “今日之错,是属下疏忽之过所致,我无颜多做解释。” “您多容我些时日,等我将此事了结,再前来向您请罚。” 苏沅和天一相识已久,这还是头一次如此郑重其事的说话。 她微微握紧了身侧的手,侧身看向单膝跪地的天一,唇角无声而勾。 “我不需要你请罚,也没资格去责罚任何人。” “但我希望咱们下次再见时,你能坦然地面对那些等候你将心中所愿上达天听的百姓,以及无辜枉死的冤魂。” 第572章 你被苏沅耍了 天一急急与苏沅道别,半刻也不耽搁的就入了宫。 宫里。 皇上刚打发走了国公府上下,让人给晕厥过去的皇后请了太医,一口气没等歇好,听完天一的话,眼底就飞快地闪过了一丝戏谑。 他眼带深意地看着天一,微妙道:“这不似你能想到的,有谁提醒了你?” 天一的忠诚不容置疑。 但是他的缺憾也很显眼。 实在是太耿了。 耿得让人连拉拢都不知该用什么法子。 也耿得脑子里只剩下了一根筋,压根不会去多想什么。 此事现下看似好坏分明了,大部分人都不曾去想得更深。 以天一的脾性,他更不可能会去多想。 似乎是听出了皇上话中玩味,天一尴尬地缩了缩脖子,闷声道:“卑职确实没想到,是林夫人提醒的。” “苏沅?” 皇上面上闪过一抹兴味,笑道:“说说,她是怎么跟你说的?” 天一抿了抿唇,小声将苏沅的话大致重复了一遍,末了一脸正色地说:“皇上,卑职觉得,她说得很是在理,此事定不会像表面那般简单。” 皇上略带赞赏地点点头,笑道:“不错,你也会动脑子了。” 这话落入旁人耳中或许不是什么好话。 天一听了却活像是得了夸奖。 可不等他高兴,皇上脸上的笑瞬间散去,化作了无声冷意。 “只可惜,难得动一次脑子,也被苏沅给耍了。” 天一心里咚地响了一下,下意识地跪倒在地。 “皇上息怒。” 皇上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呵了一声长久不言。 天一心里跟挂了个水桶似的七上八下来回倒腾了无数次,正挣扎如何打破眼前沉寂时,他就听到皇上淡淡地说:“你真以为,只有苏沅想到了这一点,旁人就都不曾想到吗?” “那你又可知,为何旁人想到了,却谁都不说,唯独苏沅找你说了呢?” “你觉得苏沅真的是在点醒你吗?” 皇上缓缓翻开桌上的一本折子,看着天一沉默的脖颈,冷笑而言:“那你便是错了。” “大错特错。” “她不是在点醒你,而是想借你的嘴,让朕知道,她能想到的事儿,很多人也能想到,这事儿不能就此不明不白地压下去,也不能打断了胳膊往袖子里藏。” 皇上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冷声道:“你现在能知道,为什么别人都猜到了不简单,却谁也不说了吗?” 皇后出自国公府。 此事一旦被闹大,就算是抓出了幕后之人,可国公府也会深陷丑闻,皇后也会陷入民间非议。 皇上皇后夫妻一体,不说感情好不好,可光是脸面这一关就说不过去。 所以谁都在睁眼装瞎,想快刀斩乱麻赶紧结案,立马了了这场让人啼笑皆非的闹剧,免得伤了皇家威严。 唯独苏沅,心里揣着明白装糊涂,拐弯抹角地骂了天一一顿,进而将这算得上是犯了忌讳的话传到了皇上耳中。 她在用这样的方式,想为她心中的枉死之人求个真正的公道。 天一恍然之下心中迷雾尽散,却不觉苏沅做错。 只是这话他不敢说,只能默默地在心里叨咕。 他在皇上身侧伴了数十年,皇上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见他一脸说不出的不忿,皇上恨铁不成钢地抓起折子朝着他砸了过去,冷声道:“你如今倒是与苏沅一条心。” 天一苦着脸叫了声屈,挪了挪跪着的膝盖骨,小声说:“卑职只是觉得,她说得在理。” “她说陛下想通民意,晓民情,达治世之想,还万民清明之世,想铸万世之美,就当以民为先。” “死了几个平民算不得什么,可此事造成的慌乱影响却不小,若真就此稀里糊涂地结了案,那死去冤魂,丧夫丧子的家人,又该如何自处?” 空气中仿佛随着天一的话染上了一抹压抑的沉默。 天一咽了咽口水梗着脖子没敢吭声。 皇上静静地看了他许久,突然轻声一笑。 他幽幽道:“你可知,林明晰今日与朕说了什么?” 天一打马刚进宫,自然是不知。 他老老实实地摇头,皇上笑声渐大。 “他说,今朝为权民死一,明日便会死数十数百,权大势大,官欺民压。” 林明晰这话说得,比苏沅胆儿还大。 天一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没出息的样子看得皇上冷笑出声。 “就这点儿出息,也敢帮着苏沅跟朕顶撞,还真是长能耐了。” 天一讨好的咧嘴笑笑不敢接茬。 皇上笑吟吟地望着他,轻声道:“那你可知,林明晰说完这话后,朕是如何处置的?” 天一心生不详地抿了抿唇,摇头小声道:“卑职不知。” “他被罚了。” 天一…… 皇上似是心情不错,笑着靠在椅子上轻笑出声,慢悠悠地说:“被朕打了十个板子,罚了三月俸禄。” “对了,贺然也说了跟他差不多的话,他俩是一起挨的打。” 天一心里噗通一下,面如考妣地拉长了脸。 他没想到自己今日这么背,挨骂又挨打,正觉自己今朝不顺时,皇上突然道:“不过朕此时想想却觉得,还是打得轻了。” “毕竟苏沅是个女子,又在朝无职,不拿朝廷俸禄,不干朝廷之事,朕也找不到由头打她板子,让林明晰替了也好。” 天一听了顿觉自己似乎也不那么背了。 要挨双份板子的林明晰好像更惨…… 皇上捕捉到他眼里唏嘘,心情复杂地合眸一叹,淡声说:“打也打了,俸禄也罚了,可世人眼不盲心不瞎,朕也无法,皇后想来也怨不得朕了。” 天一闻言面露讶然地张大了嘴,不等他回神,皇上就说:“传旨下去,命贺然主办此案,林明晰从旁协助,半月时限若是不能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朕拿他俩人问罪。” 皇上说完停顿一瞬,指着天一道:“另外转告林明晰,苏沅帮他欠了十个板子在朕这儿,这案子若是不能在朕给的时限内办好,苏沅欠下的板子,正好一起打到他的身上。” 天一喜出望外地点头说是,生怕皇上还想打板子,急匆匆地叩首谢恩忙不迭地就跑了出去。 皇上看着他跑远,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了眼。 过了一会儿,有个不起眼的人影出现在皇上身后。 皇上眼也不睁地说:“皇后的情形如何?” “回皇上的话,娘娘已经醒了,只是看着情绪不太好,也不太吃得下东西,不过太医说,只要好生养着就可无事,陛下不必过分忧心。” 皇上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漫不经心地说:“无事就好。” “让人择些东西,一会儿给林明晰和贺然送过去,省得他俩养不好伤,办砸了朕给的差事。” 那人闻言无声一笑,轻声道:“有陛下的嘱咐,打板子的人谁敢下重手?” “陛下放心,林大人和贺大人只是皮外伤,稍抹些药便能大好,不碍事的。” 皇上摇头笑笑,摆手道:“下去吧。” 殿中只余皇上一人,他站起来走到门前看着外头被雪色充斥的天空,无声而叹。 “他们说的不错。” “胳膊折了藏在袖子里也会疼,所以最好的法子,是将腐肉彻底剜了……” 第573章 打我还是很方便的 苏沅将外头乱糟糟的事情一一安排好,刚到家门口不等进屋,就听说林明晰在宫中不知为何触怒了皇上,挨了板子被人抬了回来。 林明晰性情沉稳,办事周到,素来很受皇上赏识。 别说是挨板子,就算是斥责也从不曾挨过一句。 今早好好地进了宫,结果到了下午却被抬了回来。 林慧娘和林传读见了吓得魂不附体地连声喊菩萨,得知这是皇上下令打的,瞬间更是软了腿。 管家急急地迎着苏沅往里走,苦涩道:“大人受了罚,老爷和夫人被吓得不轻,外头起了些许流言,府中下人跟着七嘴八舌地议论,这话传到老夫人耳中,更是……” “说什么?” 苏沅脚步微顿面无表情看向管家,冷声道:“他们都在说什么?” 管家被她眼中冷色吓得顿了顿,迟疑片刻才小声说:“有人说,大人这次冒犯皇威,触怒皇上,往后只怕是……” 他欲言又止地低下了头没敢接着说,苏沅转念一想却什么都明白了。 她慢条斯理地拍了拍被风吹绉了的衣袖,要笑不笑地说:“说林明晰就此失了皇宠,今日挨了板子,明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掉了脑袋祸连全家性命,是吗?” 管家苦着脸做势打了打自己的嘴,闷声说:“少夫人言重了,下人们不懂规矩,听人胡言了几句就信口胡说,当不得真的。” 苏沅冷呵一声,盯着管家的脸,微妙道:“他们不懂规矩,你也不懂?” “这……” “旁人信口胡说,你身为府里管事,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 不等管家开口,苏沅就道:“吩咐下去,无事不可随意外出,任何人不得擅议此事,若是让我再听到半个不该提的,休怪我不顾往日情面。” 苏沅说完迈步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回头看向表情复杂的管家,语音生冷。 “还有,满府上下除了四个主子,下人满打满算不过二十,如果就这么几张嘴你都管不住,我看你这大管家倒是也不必当了,早日收拾包袱另换个稳当的主家也好。” 苏沅几句话将管家吓得面无人色,头也不回地朝着后院而去。 卧房里,林明晰面色不佳地趴在床上。 林慧娘和林传读心急如焚地围着他,想说话又不知说什么好,纠结得脸双双皱成了包子。 见苏沅来了,林慧娘如蒙大赦地跑过来拉住了她,急声道:“沅沅你可算是回来了,你快帮我们问问明晰是怎么回事儿。” 说着说着林慧娘心急得就要掉眼泪。 “好好的,怎么就能突然惹怒了皇上,还挨了打呢,你说这有什么事儿不可好生说,动不动就打板子,这……” 林明晰趴在枕头上咳了一声,轻声提醒:“娘,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可妄言。” 林慧娘悻悻地捂住了嘴不敢多言,求救似地看着苏沅不放。 苏沅深深吸了一口气,眼含无奈地看了林明晰一眼,林明晰的嘴巴无声动了动。 苏沅眸光狠狠一闪,压下眼底复杂转而对林慧娘说:“娘,他说错了话就当罚,皇上打过罚过,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没事儿。” 林辉你那个惊魂不定地盯着苏沅,不确定道:“打了就算过去了?” “真的没事儿了?” 苏沅好笑点头,说:“打也打了,罚也罚了,自然是没事儿了,您放心就是。” 强撑了半晌镇定的林传读听见这话,半信半疑地看向林明晰,小声问:“真没事儿?” “无事。” 林明晰勉强挤出笑,轻声说:“今日是我之错,皇上罚也应当,挨了这顿打就没事儿了。” 苏沅和林明晰是家里的主心骨,他俩都说齐声说没事儿,林传读和林慧娘对视一眼,只能是暂时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苏沅见状勾唇笑笑,想了想索性说:“我记得之前我受伤时宫里赏了不少补品,其中不少都是吃了都是对养伤补气有效的,一会儿干脆让人挑些好的出来炖上,喝下去这伤定然能好得快些。” 林慧娘闻言想也不想就说:“哪儿让人去炖?” “厨房里的人不知道怎么炖,胡乱炖了平白浪费了好东西,我去。” 她说着就要往外走。 林传读见苏沅和林明晰有话要说,索性就跟林慧娘一同走了出去。 在旁站了半天的许嬷嬷带上屋内的几个丫鬟静声退了出去。 门关好的瞬间,苏沅啪叽一下在床边坐下,拉开盖在林明晰身上的被子看了一眼,心有余悸道:“真挨打了?” 林明晰抱着枕头趴好,闷闷道:“不然你以为呢?”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苏沅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小声问:“真是为国公府之事挨的打?” “你到底说什么了?” 林明晰一看她这表情就知道苏沅也有事儿瞒着,只是苏沅不说他也没问,平铺直叙地将宫中发生的事儿大致说了一遍,末了抱着枕头闷声说:“国公府和皇后的意思是不可深查,否则死去的小国舅以及国公府的声誉都会毁于一旦,最好是立马抓了行凶之人问斩,早早地将此事了结,省得多生枝节。” 可明眼人一看就知此事没那么简单。 也绝不是能草草抓几个伙计了事儿的。 林明晰和贺然不赞成,建议详查此案,老国公闻言气得当场翻了白眼,不顾老臣体面和贺然发生了争执。 贺然面俊嘴尖,口舌厉害得紧,老国公哪儿是他的对手? 两人言语交锋不过片刻,老国公就捂着心口说头晕,后殿的皇后听说了,大失仪态赶过来救场,要拎着贺然治罪。 贺然不过是实话实说,本不算罪。 林明晰忍不住帮嘴说了几句,捂着心口嗷嗷喊了半天的老国公顶不住眼白一翻晕了过去。 皇后大怒不已,然后林明晰和贺然就被皇上命人拉了出去,一人挨了十个板子,双双被人抬出了宫。 原本这事儿发生在深宫之中,稍掩饰些也不至于会让太多人知晓。 可抬着林明晰和贺然出来的人不知怎么想的,偏生走了最热闹的一条宫道,出的人最多的一道宫门。 不到一个时辰,林明晰和贺然挨打被罚的事儿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外人不知内里,见了说什么的都有。 林慧娘和林传读听旁人说了几句,自己又搞不清楚情况,心急上火了半天。 若不是苏沅及时回来了,林明晰还不知如何才能把人安抚好。 他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抬头看着苏沅。 “你呢?出去这么半日,忙活什么去了?” 苏沅尴尬地嘿了一声,搓了搓手指,答非所问地说:“你是说,提深查此事的人,都挨了罚?” 林明晰木着脸点头。 大殿内拢共不到十人,除了闭嘴不吱声的,明摆着帮国公府的,开了口的贺然和林明晰,一个也没跑了。 苏沅见状脸上的笑越发勉强,出口的话声也多了几分艰难。 “那你说,我若是拐弯抹角地让旁人去说了差不多的话,会怎么样?” 林明晰撑着起来了些,双手捧着苏沅的脸,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你可能不会怎么样。” 毕竟皇上不可能特意把苏沅叫进宫打一顿。 但是…… “我可能就不怎么样了。” 因为皇上打他,还是很方便的…… 苏沅…… 第574章 娘子惹得一手好祸 苏沅正担心林明晰会不会因自己挨罚翻倍时,门房就急急来报,说是宫中传了圣旨。 林明晰被苏沅扶着跪在门前接了旨。 宣旨太监客客气气地将林明晰扶了起来,用只有林明晰和苏沅能听到的声音说:“皇上还说,林少夫人年少不懂事儿,惹了祸也当有林大人替其挨罚,故而沾林少夫人的光,帮您先记了十个板子在账上,半月后您将此事办好,这十个板子可暂缓而行,若是没能让皇上满意,那就……” 太监语言三分止,点到即止地住了话音。 只是不知为何,落在林明晰身上的目光瞬间充满了说不出的同情。 他忍着笑对苏沅微微颔首,低着头道:“还有就是,皇上说了,少夫人少不更事,心直口快是好事儿,只是您不可仗着伶俐过分糊弄傻子,天一首领性子耿直,禁不得您的吓,往后有什么事儿,您与他直说便是,左右说错了话,板子也有林大人为您担着呢,您挨不了打。” 苏沅看看被迫挨打的林明晰,再想想被皇上称作了傻子的天一,口中生涩眼底发虚,苦着脸点头说:“有劳,我记住了。” 太监笑笑告辞而去。 林明晰歪了半个身子在苏沅的身上,意味深长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娘子惹得好祸啊……” 谁能想到他挨了顿打,回家后发现还能欠了十个板子…… 苏沅扶着他往回走,小声嘟囔:“我也不是存心的啊!” “再说了,我惹的不是还没打到你身上吗?” “你现在挨的都是你自己惹的……” 两人一言一语地拌着嘴进了屋,苏沅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回头盯着林明晰说:“听皇上那意思,你这板子算是没白挨?” 林明晰想了想,点头道:“算是这么回事儿。” 皇上让他与贺然调查此事,相当于就是否决了国公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提议。 只是此举一出,满朝上下的目光都会汇聚在贺然和林明晰的身上。 案子办不好,他俩脱不了罪责。 案子办好了,也会招惹国公府的记恨。 左右是个不讨好的活儿。 苏沅稍一想就忍不住叹气。 她说:“查案当是大理寺和顺天府的活儿,贺然接手理所当然,可关你什么事儿?” “好好地牵扯进去了,后头的糟心事儿定然不少。”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能扯上国公府小国舅作乱的人来头肯定不小。 林明晰贸然牵扯进去了,说不定…… 苏沅捂着脸叹了口气,掀开被子看了一眼林明晰身上的伤,发愁道:“而且你这刚挨了板子,连走路都费劲儿,怎么去查案?” 若不是皇上刚刚还赏了治伤的药,苏沅简直要忍不住怀疑,这是皇上生怕林明晰挨的板子少了,这才有了这么道旨意。 林明晰哭笑不得地看了她一眼,招手示意她凑近些小声说了几句话。 苏沅闻言瞳孔微微放大,难以置信地说:“你是说……” “嘘。” 林明晰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小声道:“内庭中人打板子行刑,不到五下就能把人打得皮开肉绽,超过十数便可让人卧床不起,我和贺然挨了板子还能自己走动,你真以为这是巧合?” “此案皇上想来也是有意深查的,只是一时半会儿没找到合适的契机,凑巧我和贺然蹦了出来,索性就拉我俩做筏子。” 林明晰和贺然顶撞了老国公,触怒了皇后,皇上若不出手责罚,场面定会闹到更加不可收拾,等待他俩的责罚也会更大。 皇上干脆利落的一人赏了十个板子,算是堵住了他人的嘴,也给了他两个戴罪立功的机会,顺势将此事查清。 只是…… 林明晰幽幽地捏了苏沅的脸一下,似笑非笑地说:“只是我没想到,沅沅还给我藏了个惊喜。” “这板子再挨上十个,大约也就不会是这么回事儿了。” 苏沅自知林明晰着实是无辜受累,眼神游离地嗨了一声,尴尬道:“话是这么说,但是这板子不见得就能打下来,你要相信你自己,你可以的。” “是么?” “当然。” 苏沅讨好地给林明晰捏了捏肩膀,转移话题似的与他说起了自己今日在外头的见闻。 得知她将昨夜在场的人及其家属都集中在一处护了起来,林明晰眼底转瞬多了一抹晦暗。 “你做得对。” 皇上的旨意一下,国公府的人指定坐不住。 一旦他们有所行动,第一时间想到的一定是这些人。 苏沅点了点头,正想说别的,门外就响起了丫鬟的声音。 “大人,少夫人,门外有个自称南侯府侍卫的李安,说是有急事儿求见。” 林明晰不知李安来历,下意识地看向苏沅。 苏沅抿了抿唇,沉声道:“把他叫进来。” 李安进屋时发现林明晰也在,立马客客气气地行礼叫了声大人,而后才说:“小姐,小的按您的吩咐去跟相关之人都传了话,有人倒是听进去了,也说会小心防范,可……” 他面露难色地停顿了一下,小声道:“可大部分人并不相信我说的话,也不曾采取任何措施。” 现下一切都是苏沅和林明晰的猜测,尚未证实。 昨夜被吓破了胆儿的,半信半疑之下或许就照做了。 可大部分人都不愿相信,反而是聚集到了街市中,想将人聚齐了前去官府伸冤。 听完李安的话,苏沅还没答言林明晰就先冷着脸斥了声糊涂。 若真是有人会对这些人动手,四处分散着或许还不好下手。 可这些人主动聚到一起了,就相当于是鱼儿主动进了大网,哪儿还用得着旁人费多大的力? 林明晰不顾苏沅的阻拦咬牙站了起来,随手抓过挂着的衣裳飞速穿好,沉声说:“你跟爹娘说一声,我出去一趟。” 苏沅拉了一把没拉住,着急地喊了一声:“天都黑了,你去哪儿?” “我去找贺然。” “这事儿不能拖了。” 眼睁睁地看着林明晰带着两个家仆仓促而去。 苏沅懊恼地咬了咬牙,转头对着还没回神的李安说:“你带着人跟上去,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儿,一定以平安为主。” 第575章 希望我们来得及 林明晰连夜赶到贺然府上,说明身份后门房客客气气的将他请了进去。 不等进屋,他远远地就听到一阵哼哼唧唧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喊什么。 林明晰眉心微皱,狐疑道:“这是?” 带路的下人苦了脸,叹气道:“林大人有所不知,咱家大人今日在宫中办砸了差事,被皇上赏了顿板子,是被人抬着回来的,伤得不轻呢。” 贺然是同林明晰一起挨的板子。 他伤得重不重,林明晰心里自然有数。 这人出宫时还在调侃林明晰挨不住打,看着也不像是有事儿的样子。 这才回来多久,怎么就成了这幅姿态? 林明晰揣着狐疑进了屋,趴在床上的贺然头也没抬,抱着枕头一个劲儿地哼唧。 “娘,我这伤实在难受,你……” “是我。” 贺然抱着枕头的手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面无表情站在屋内的林明晰,嘴角不受控制地狠狠抽了一瞬。 他尴尬地嘿了一声,再没了先前病重得无法起身的样子,利落地翻身坐了起来,将怀里枕头随手往床上一扔,抓了根发带将长发束好,略带僵硬地解释。 “我娘前些日子从老家来过年,没跟我说就做主带来了个远房表妹来,这几日非逼着我去跟姑娘接触,让我去见客,我实在是烦了,索性就想了这么个歪招儿。” 他在床上趴着,又是伤在那种微妙之处。 姑娘家没法来探病。 他也不能去瞧人家,正好断了他娘的念想。 林明晰要笑不笑地瞥了他一眼,说:“你如此做,也不怕姑娘家知道了伤怀。” 贺然毫不客气地对着林明晰翻了个白眼,忿忿道:“她连我是人是鬼都不知,怎会伤怀?” “我看你真的是被你家里的温香软玉浸得软了骨头,见谁都想怜香惜玉。” 他嫌弃地啧了一声,手上快速将衣带拴好,蹬着脚穿鞋的同时问:“你怎么在这时候来了?” “发生什么事儿了?” 林明晰抿了抿唇,沉声说:“将你手上能调动的人手全部调来,我们得赶紧去个地方。” 他与贺然官职不同,管辖自然也不同。 贺然可调动大理寺的人手。 林明晰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光杆司令。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特意走这一趟。 贺然闻声一怔,猝然抬头看向林明晰的眼睛。 “你什么意思?” 林明晰意味不明地微微一叹,轻声说:“皇上下旨让你我二人彻查此事,迟了我怕有人会……” “你说皇上命你我彻查?!” 贺然难掩震惊地站了起来,怒道:“这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林明晰闻言眼露意外,难以置信道:“什么?你不知道?难道……” 贺然不知想到了什么,气急地对着林明晰摆了摆手,冷声喊了一嗓子:“来人!” “大人,您……” “之前宫中是不是来人了?” 门外站着的下人不明显地停顿了一下,小声说:“是来人了,宫里的公公来传了口谕,听老夫人说您伤着吃完药昏睡过去,公公就说倒也不急着把您叫醒,索性就将口谕说给了老夫人听,老夫人说听那公公的意思是不着急,等您明日起身后再去办也来得及,所以小的就……” “糊涂!” 贺然着急地抓过架子上的衣裳穿好,一边系腰带一边说:“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能瞒着!” 他穿好衣裳拉着林明晰就往外走,谁知没走两步正好就撞上了准备来送药的贺家老夫人。 老太太见他起了急得不行,药碗都险些扔了。 “儿子你怎么起来了?大夫说了你要好生休息,好好……” “好什么?” “万一误了皇上给的差事,我还能有好?” 老太太理直气壮地鼓圆了眼,张嘴就说:“那公公说了不急,等你明日好些也是行的,我这才……” “荒唐。” 贺然扒拉开了老太太的手,难得的冷了脸,盯着老太太的眼睛,生硬地说:“娘,宫中来的公公体恤不想为难,并非是差事不急,人家说的客气话,你怎么就当真了呢?” “要不是林大人来了,我今儿就误了大事儿了。” 他说完顾不上不住呼喊的老太太,拽着林明晰就走。 林明晰被他拉着走出贺府,赶紧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撒手。 “松手松手,这么拉着被人看到说给我夫人听影响不好。” 对上林明晰不加掩饰的嫌弃,贺然一言难尽地呵了一声。 “你以为,本大人就愿意拉你吗?” 林明晰揉了揉手腕,正想开口时,就看到一队人骑马破雪朝着自己跑了过来。 李安落马不等站稳就朝着林明晰跑了过去。 林明晰不久前刚见过他,直接伸手扶住了要行礼的他,问:“你怎么来了?” 李安轻声笑笑,解释说:“小姐不放心您独自前往,特命我等前来护卫。” 他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份名单双手呈给林明晰,说:“这是小的今日去找到的人家住处,以及各户人家的情况,小姐说这个东西一定要交给您。” 林明晰接过名单不等看清楚,就被心急的贺然抓了过去。 贺然问了一句这名单是何物,听完后眼底迸出点点微光。 “林明晰,你夫人厉害啊。” “有这个东西,咱们想把人聚齐佐证,就……” 恰好马车来了,林明晰不等他话说完就把人摁着到了车门前。 “现在情况不是你想的那样,先上车我再跟你细说。” 贺然从车内探头,将一个令牌交给李安,沉声说:“劳烦往大理寺跑一趟,就说传我的令,将所有能调动的人全部调到我说的地方,务必要快,任何人都不得耽搁!” 李安领命而去。 贺然重新坐回了车里,从林明晰口中大致知道了情况,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懊恼。 “早知装得伤势严重会误这么大的事儿,我就……” 他沉默地咬着牙不再言语。 林明晰缓缓呼出一口气,掀开车帘看向外头漆黑的天色,压下眼底深忧,轻轻地说:“只盼咱们能来得及,否则……” “今晚的夜,注定是无法平静了。” 贺然和林明晰飞速赶往的同时,盛京城中有一些穿着乞丐服饰的人也在趁着夜色无声而动。 他们聚集到了一处宅子前,将宅子团团围住的同时,有人凑到为首之人的跟前小声说:“都准备好了,只要您一声令下,兄弟们立马就能动手。” 一身黑衣的男子残忍地勾唇一笑,抬手指了指被侵染在夜色中的房屋,冷冷地说:“动手。” 男子声落,身后多人扛出了密封的木桶,将封口打开,把桶里的东西疯狂倾倒而出,如雨般朝着眼前的房屋泼洒而去。 房屋里有人似是察觉到了不对,慌乱地叫喊了起来。 可能逃出的大门早被人从外头封死。 任凭里头的人如何呼喊,都难见求生之门。 隔着一道院墙响起的呼喊惹得男子无声轻笑。 他接过旁人手中的火把,轻轻地说:“挡了我路的人,都该死。” “所以,对不住了。” 第576章 你我与凶手何异? 今冬大雪积寒,按理说是不会轻易走水的。 可这场火来得毫无征兆,声势浩大到直接染红了半边夜幕。 半条街市的夜空被火光点燃,人们痛苦的叫喊随着寒风破碎而去,一声一声狠狠地扎在匆匆赶到的贺然和林明晰的胸口。 林明晰面沉如水地看着眼前仍在蔓延的大火,眼底蜿蜒而出的是渗骨的寒意。 “咱们来迟了。” 这里几乎聚集着那夜经历过街市动荡的所有人。 他们其中或死了家人,或被打砸了商铺,甚至是自己不幸受了伤。 他们聚集在此处,想等天明后就一起去官府伸冤。 可这场火起,他们就再也等不到天亮了。 但凡他俩的动作能稍微快些,能比凶手更快些,这些人或许就不会…… 贺然目光阴冷地盯着眼前火光,死死地咬着牙关不言。 他呸的一声将口中咬出的血沫吐到雪地上,看着白雪上不明显的点点斑驳,讥诮道:“林明晰,这是我的罪过。” 林明晰静静地望着眼前火光,闻着空气中残留的火油之味,颓然闭眼。 “是啊,若是不能将幕后之人弄出来碎尸万段,你我又与凶手何异。” 贺然踢了踢地上的积雪,要笑不笑地说:“你猜,被关在顺天府里的人现下如何了?” 此处都遭毒手,在顺天府中的人身上还背负着杀害小国舅的罪名,下场自然是不用多想。 林明晰随手将一枝折下的树枝插入雪堆,声调平缓:“顺天府大牢看守严密,失火是说不通的,我想……” “应是都畏罪自杀了吧,或许,比这里的人走得更早。” 毕竟顺天府大牢之中,想下手速度自然是比赶到此处更快。 他二人就算此时赶到,看到的估计也是一地畏罪自杀的尸首。 贺然不知想到什么自嘲一呵。 林明晰盯着眼前火光静默不言。 不到两个时辰,事关此事的人全都死了个干净。 案子还没开始查,就死了比预想中更多的人。 他们出发前就给顺天府和大理寺的人传了消息,这两处距离此处的脚程比他们更近。 只要动作稍快些,就算不能在他们之前赶到,现在也该到了。 可林明晰和贺然到了快半个时辰,方见大理寺之人缓缓而来。 带队之人见贺然和林明晰都到了,这才做出了心急火燎的样子跑着上前,装模作样地喊着说:“卑职见过贺大人,见过林大人。” 贺然微微俯身看着他的头顶,怒极反笑:“走得如此悠哉自如,你是来吃散场饭的吗?” 那人为难地唉了一声,苦涩道:“大人有所不知,我等看到您的令牌就急急地赶了过来,可道上积雪深厚,道阻难行,弟兄们只能靠双脚跑,跑了这么久一口气没敢歇,这才赶在这时候到了,您……” “这一路上积雪不浅吧?” 那人讨好地看向说话的林明晰,笑笑道:“林大人说的是,积雪实在是厚,小的们……” “积雪这么厚,诸位跑了一道,脚下却不沾半点泥雪之痕。” 林明晰满眼唏嘘地摇头笑笑,感叹道:“早先只闻大理寺中判案断案的能人众多,竟不知诸位的武功造诣竟也如此之高深。” “一路飞奔脚不沾地,踏雪无痕,还当真是辛苦各位了。” 那人闻言面色骤然一变,俨然是多了几分心虚。 林明晰见此,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他负手往前走了几步,淡声说:“对了,顺天府现在什么情况,关在大牢中的人都死了吗?” 那人牵强地挤出个笑,轻声道:“回林大人的话,都死了。” 似是怕引起林明晰怀疑,他说完又赶紧道:“卑职等人赶来时,在路上听闻顺天府的人急急而动,听闻是关在大牢中的人畏罪自杀了,动静还不小,这才有所耳闻。” 林明晰戏谑十足地呵呵一笑,玩味道:“赶路途中,还要耳听八方,倒也是为难你了。” “不容易。” 他说完盯着那人越发闪烁的眼神,笑意缓缓凝固在嘴角,冷硬得仿若是地上散发着冰凉的冰雪。 “今夜辛苦诸位了,虽是没赶上,可也算是能凑合着搭把手帮忙收个尸。” “等这里的火势歇了,你们就去帮忙把不幸亡故的人收敛了吧,诸位今晚的辛苦,他们都看在眼里,想来到了九泉之下,也会心存感激,生生世世为诸位祈福祷告,护佑你们百岁安好。” 林明晰话音落地,先前还气定神闲的诸人立马就齐刷刷地变了脸色。 他将众人神色变幻尽收眼底,无声轻嘲地笑了笑,转身就走。 贺然面无表情地看着为首那人,微微弯腰轻得不能再轻地说:“我记住你了。” “我不会让你死得很称心如意的。” 贺然拔腿跟上了林明晰,两人上了马车独自离去。 被留下的大理寺众人面面相觑半晌,眼底皆是惊惶。 “头儿,贺大人是直属大理寺,咱们把人得罪了,往后若是他故意刁难,那岂不是……” “放你娘的狗屁!” 那人强撑镇定地摁了摁胸口的荷包,狠声说:“咱们是得了贵人的授意才如此行事,不过是拖延了片刻,这算得了什么?” “他就算是想做什么也找不到借口,更何况他得罪了贵人,能不能活到给兄弟们找麻烦的时候都不好说,你们怕什么!” 他说完对着林明晰和贺然离去的方向狠狠地啐了一口,咬牙道:“自己都活不长了,还想插手贵人的事儿,找死!” 众人的谩骂诅咒,一字未能传入贺然和林明晰的耳中。 马车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死寂,就足以将他二人压得难以喘息。 贺然一个接着一个地捏碎手中的核桃,一股脑地将捏得七零八碎的核桃仁放在一个小盘里推到林明晰的手边,说:“你觉得,现场会留下什么?” 火势如此之大,现场当是没什么证物可留下的。 可贺然这么问了,就说明他认定会有意料之中的东西出现。 或者说,有人会刻意将这样东西留在现场,等着人去查看。 林明晰垂眸用手指轻轻地扒拉了一下盘子中的核桃仁,淡淡地说:“八九不离十,与西南边有关。” 国公府,地处西南。 第577章 谁也别想好过 城中大火足足烧至夜半,天色将明时,空中雪势加大,飘摇而下的雪花将火星淹没,露出了大火后的片片狼藉。 顺天府和大理寺的人将闻讯前来看热闹的百姓哄走,硬着头皮收拾残局。 林明晰和贺然在不远处的茶楼中静坐等候。 一盏茶没喝完,在现场的人前来传话,说是找到了证物,请他们二人前去查看。 贺然靠在椅子上闭着眼不吱声,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不想说话。 来传话的人小心翼翼地看向林明晰,谨慎道:“林大人,您看,要不挪步随卑职前去瞧瞧?” 林明晰转了转手中茶杯,漫不经心地说:“积雪深厚,道阻难行,我一个文弱书生,也没有诸位那种踏雪无痕的本事,就不去看了。” 那人为难皱眉,小声说:“那您的意思是?” 林明晰把茶杯放下,淡淡地说:“说吧,找到了什么。” 说完半晌不见那人应声,林明晰要笑不笑地勾了勾唇,慢悠悠道:“既然是找到的,那想来就是有用的,支支吾吾的作甚?” “有话直说便是。” 那人咬了咬牙,挣扎道:“在火灾现场,找到了一枚印有国公府徽记的令牌,还在附近找到了一具蒙面的尸体。” 闭着眼的贺然眉梢不动声色地动了动。 林明晰垂眸看着桌上早没了热乎气的茶杯,微妙道:“哦?” “那人的身份可证实了?” “查清了,那人是国公府上的侍卫,按理说不应出现在那处,可不知为何,作了副蒙面的打扮,莫名死在了距离那处不到半条街的位置。” 国公府的人在,令牌也在。 这雪夜纵火的案子,简单明了,仿佛下一刻就可破了。 林明晰眼底晕开了一层捉摸不透的浅笑,抬脚踢了踢贺然靠着的椅子,玩味道:“动机有,证据也全了,咱们似乎是能进宫交差了。” 贺然歪着头动了动脖子,笑道:“那还等什么?” 他睁眼看向说话那人,冷声说:“正巧此时宫门也开了,你去把令牌和那个死了的倒霉蛋一起带过来,我和林大人好进宫交差。” “可是……可是那人已经死了,死状也很不像样,贺大人您真的要……” “死了又如何?” 贺然不悦地眯起了眼,盯着那人不断闪烁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事关国公府,关乎皇后娘娘母家声誉,别说是死了,就算是被烧成了灰,也应当一点一点地扫起来装进盒子里,拿去给皇上过目,请皇后定夺。” 仿佛是瞧出了那人的为难,林明晰很是善解人意地说:“无妨,去找个架子将尸首抬上,死得难看些,盖张白布也就行了,不碍事的。” “对了,记得动作麻溜些,我和贺大人在此等着带人进宫呢,千万别耽误了正事儿。” 贺然和林明晰一唱一和地让人没了可插嘴的余地。 那人挣扎半晌只能苦着脸沉默退去。 隔间里再无他人。 林明晰和贺然对视一眼,眼底堆满了说不出的无奈。 “你说,咱这么大咧咧地进了宫,会挨多少板子?” 新年未过,正是百事求吉的好时候。 他俩抬着个死得很难看的尸首进宫,说的还都是惹人晦气的糟心事儿,想不挨打都难。 贺然闻言感觉后背的皮紧了一瞬,稍坐起来了些故作镇定道:“又不是没挨过?怕什么?” “反正最低也是十板子起步。” 林明晰心情复杂地端起凉透了的茶抿了一口,幽幽道:“我可就不一定了。” 毕竟,托苏沅的福,他还欠了十板子在账上呢…… 贺然被林明晰话中的百感交集弄得愣了一下,站起来推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沉沉地说:“案子查到这份儿上,咱俩再怎么翻腾也砸不起浪,挨打换个省心省力的机会,这板子挨得值。” 林明晰放松了脊背靠在椅背上笑了笑,轻轻地说:“是啊,幕后之人连国公府都随意栽赃算计,怎会怕你我这种小喽啰?” “有心无力不起浪,索性顺着这路子走,将罪名栽到国公府身上,也是好事儿。” 国公府并非善类,也绝不会任人栽赃。 如此大的罪名兜头往下一砸,国公府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 接下来都用不着贺然和林明晰费劲儿,自觉受辱的国公府就会想方设法地去将深藏在幕后的人挖出来碎尸万段,以证国公府清白。 他俩只需要顺势而为,就可得正果。 只是借力打力虽好,办差不利的名头却躲不掉。 他俩今日这顿打,只怕也是没法免的。 此事过了,国公府清白与否,他俩都算是彻底将皇后娘家得罪了。 横竖是没讨着好。 听到外头人声渐沸,林明晰站起来直了直腰,说:“走吧,领赏去。” 贺然怔了一瞬哈哈笑出了声,大步跟在林明晰的后头,带着所谓的证物和凶手,踩着脚下白雪入了宫。 林明晰前脚刚入宫,苏沅紧跟着就听到了风声。 得知林明晰和贺然是抬着尸体进的宫,美其名曰去交差,苏沅惊得连手里的碗都险些没端住。 大过年的,抬着尸体去给皇上拜年,这是嫌昨日的板子打得不够重? 冬青着急地接过苏沅手里摇摇欲坠的碗放在一旁,低声说:“这碗里的汤都是烫的,若是洒在身上定会烫得……” “你听我说。” 苏沅一把抓住了冬青的手,打断了她的话,急声道:“立马去把来福给我找来,另外让人给吴川递个消息,说我有急事儿找他。” 冬青听到吴川两个字的时候明显地顿了一下。 苏沅没注意到她的异样,自顾自地说:“林明晰这么进宫肯定得挨罚,咱们不能就这么干坐看着。” “一定得做点儿什么。” 来福奔走了一夜没歇,进屋就与苏沅说起了昨夜城中的大火。 他一脸悻悻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小声说:“咱们店里的那几个伙计,白日里还说想跟着那些人一道儿去官府报案,可谁知一夜过去就……” “万幸您事先做了提醒,将店里的人都藏了起来,否则那么一场火烧尽,哪儿还能见得着活人?” 见苏沅面色不太对劲,来福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问:“主子?” “您怎么了?” 苏沅用力抹了一把脸,闷声说:“咱们护下来的都是证人,你仔细着些,别露了马脚让人察觉到不对。” 来福忙不迭地点头,叹着说:“您放心,全都安排好了,不会有差错的。” “不错就行。” 苏沅对着来福招手示意他靠近些,压低了声音飞快地说了几句话。 来福瞠目结舌地看着她,颤声道:“您的意思是,咱们这时候还要去添乱?可眼下都这情况了,万一咱们……” “不会有万一。” “你只要按我说的去做就行。” 苏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哑声说:“这水已然浑了,咱们干脆彻底将底下的泥沙全都搅和出来。” “谁也别想好过。” 第578章 借力打力 来福本以为,苏沅让自己做的事儿已经够胆儿大了。 可听完苏沅给吴川的任务,他又觉得,自己真的是看低了苏沅的胆儿。 自南侯府复起后,吴川仿佛就看到了什么不可说的希望,一直暗中在搜集与当年之事有关的证据,许久不入林府,也有一段时日不曾见到苏沅。 再见苏沅,听完苏沅的话,他就真心实意的觉得,自己对苏沅的了解太过片面。 他头大地摁了摁眉心,不解道:“不是,你好好的,让我冒充国公府的人在外作乱作甚?” “国公府现在的麻烦已经够大了,满朝上下都盯着呢,国公府的人但凡脑子正常,就不可能会在这时候惹麻烦,这不是明摆着的找事儿吗?” 苏沅压制着烦躁嗨了一声,咬牙说:“你说的我能不知道吗?” “谁都知道国公府的人不可能在此时再去作乱,若是有这么个枪头鸟冒出来了,针对国公府的人定然会更多,国公府被激怒到了极致,反击也会更加有力,把国公府彻底惹急了,他们就会自己去玩儿命的揪冒充幕后真正的真凶,这你都想不明白?” 吴川了然地哦了一声,转瞬眉心皱得更紧了些,发愁道:“可冒充国公府作乱的人不就是我吗?” “他们玩儿命一抓,岂不是就是要抓我?” 苏沅面无表情地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人家要抓你,你就要老老实实地等着别人来抓吗?” “你只需要在这两日将风声闹到最大,事后我会想法子将你带走藏起来,我保证谁也找不到你,你一定是安全的。” 苏沅这人虽是办事儿不是很着调。 但是说出的话,保证力度还是很高。 吴川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到了门口脚步微顿,回头看着苏沅满眼皆是狐疑。 “我记得,你不是有些人手可用吗?怎地想到了找我?” 苏沅头疼地叹了口气,心情复杂地说:“那人手不光听我的,这时候再去作乱,我怕林明晰挨打……” 苏想趁乱抹黑的人,毕竟是皇上的亲戚,一个说不准皇上可能就动了怒。 之前皇上手下留情的时候,林明晰还能勉强抗住十板子。 可万一把人惹急了,他不想手下留情了,林明晰那小身板哪儿会扛得住打? 瞧出苏沅不愿多提,吴川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转身就走。 苏沅甩了甩脑袋保持清醒,抬头发现来福还杵着不动,顿时就气笑了。 “是等吃饭,还是等我送你?” 来福恍然回神,抬手拍了自己的脑门一下,脚下跑得飞快。 “您等着,我这就去散谣言!” 林明晰和贺然进宫后还没任何消息传出,宫外就大大小小地起了不少动静。 先是有人称说亲眼见到了是国公府的人旁若无人的杀人纵火。 后又有人打着国公府的名号,青天白日地闯入百姓家中,说是要捉拿杀害小国舅的帮凶。 与小国舅一案有关的人,昨夜都死在了顺天府的大牢里。 老百姓还没来得及想更多的,就被国公府的这一系列操作弄得彻底懵了神。 一言骤起风雪纷纷。 不到两个时辰,茶楼酒肆中就有了关于国公府如何嚣张跋扈作恶的戏本子传唱,国公府的恶名也随风远扬。 皇后在民间素有贤名,经此一事后却惹了不少非议。 世人皆传,若无皇后的暗中庇护,国公府的人怎敢如此目无王法嚣张跋扈? 皇后人在深宫之中,关于她的非议却如空中不绝暴雪疯狂而下。 人言不隔墙。 深宫难阻谣传入。 凤仪宫中,皇后听完宫女的话,艰难维持住了仪态,铁青着脸挥手示意殿中的人都出去,亲自把门关上后急急地走入了后头的偏殿,抓住一个妇人的手就咬牙问:“母亲,爹在外头到底做了什么!” 国公夫人也听到了宫女的话,着急地摇头解释:“没有啊!” “你爹早早地就说过,此事绝不可张扬,怕娘娘失了理智冲动下坏了事儿,这才让我进宫与娘娘带话,那些事儿,当真都不是咱们府上的人做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皇后双目赤红地盯着她,冷声道:“若是什么都不曾做,那为何林明晰和贺然会在现场找到有国公府徽记的令牌?还有那尸首,是不是……” “哎呦我的娘娘啊,您真是被气糊涂了。” 国公夫人扶着皇后走到一旁坐下,苦口婆心地说:“娘娘您想,要真是咱们府上的人做的手脚,怎会留下如此明显的首尾让人拿捏?” “此事未出之前,国公府分明是受害一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哭求就可得公道,可这才短短一夜过去,此事一出,国公府立马就成了被人讨伐的一方,咱家分明是被人栽赃陷害了,您怎么就想不明白?” 皇后极怒之下一时混了思路,被她这么一提醒,瞬间清醒了许多。 她用力咬住了下唇,冷声说:“母亲说的对,这是有人刻意针对国公府的一场局,本宫绝不能中计。” 皇上最是忌讳外戚专权,故而为避免皇上猜忌,皇后母家在朝中并无要紧的人。 如此恶毒之计,说不定更是冲着她这个皇后之位来的。 皇后目光阴沉地沉默许久,突然抬头看向国公夫人,沉沉道:“那我爹当真什么也没做吗?” 国公夫人闻言诡异地安静了下去。 皇后见状大怒而起:“都到这要紧的时候了,你们到底还有什么事儿瞒着本宫!” “现在还瞒着,是想等到祸连全家的时候一起去死吗!” 国公夫人被斥得哆嗦了一下,低着头心虚地说:“街市纵火一事与咱们府上无关,可……” “可顺天府中的人,是你爹让人杀的,你爹说……” “荒唐!” 动了手定会留下痕迹。 顺天府的手脚一旦被人察觉,纵火之事就算不是国公府的人做的,最后也会顺理成章地变成国公府的罪名! 届时国公府的人就算是浑身上下都长了嘴也不可能说得清。 皇后狠狠地拍了一下茶案,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国公夫人见状着急道:“娘娘您这是去哪儿?” “去哪儿?” “自然是去找皇上请罪。” “什么?” “娘娘不可,您……” 皇后摁住了冲上来阻拦自己的国公夫人,盯着她的眼字字生冷地说:“本宫现在去找皇上请罪,国公府或能保,本宫这个皇后之位也能稳住,若是迟了,就谁也救不得了。” “做过的事儿咱们认,论打论罚都是应当,可没做过的,谁也别想什么屎盆子都往国公府和本宫的头上扣。” “这事儿没完。” 第579章 你在开什么玩笑? 议政殿中。 皇上面色冷沉地坐在上首,眼底冷色被炉中飘出的雾气遮住,空气中弥漫着的都是令人心惊的窒息。 林明晰和贺然并肩而跪,昨日在殿上与群臣辩驳的伶俐口齿不知为何哑了嗓,静悄悄地低着头不吱声。 皇上被他俩如出一辙的沉默气得笑出了声,沉沉道:“你俩不是很能说吗?” “怎么,没音儿了?” 贺然把脑袋杵得更低了些。 林明晰不动声色动了动跪太久僵了的腿,小声道:“微臣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 皇上突然大怒而起,抓起桌上的折子猛地砸到了地上,咬牙道:“这就是你们给朕的答案吗!” “昨日信誓旦旦地保证能将此事查个真相大白,今日抬着个来路不明的尸首跟朕说能破案了,这就是你们的交代!” “娘娘,皇上吩咐过,任何人不得擅进,您……” 门外宫人的阻拦声响起,林明晰耳尖不易察觉地动了动,不等皇上怒气稍减,张嘴就说:“皇上,微臣二人真的尽力了。” “这案子人证物证俱全,事事皆是指向国公府,显而易见,小国舅死于他人之手,国公府难消怒气,索性就策划了这一场报复,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东西,压根就没有多说的余地。” 林明晰一脸为难地叹了口气,不怕死地说:“微臣心知此事宣扬开来对国公府影响极差,可老语有言,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国公府虽与皇后娘娘相关,那也当同与常人论处,有罪当罚。” 闷了半晌的贺然闻言面露赞同跟着点头,梗着脖子说:“林大人所言不错。” “皇上,微臣等人纵然是有心庇护国公府罪行,维护皇后娘娘颜面,可事到如今,世人的眼睛都盯着呢,微臣等人就是有心也是无力。” “再者说,国公府如此跋扈,视无辜百姓生死如草芥轻贱,这本就……” “放肆!” “国公府百年声誉,岂能容尔等胡言污蔑!” 急急赶来的皇后推开了阻拦的宫女,面沉如水地迈步进了内殿,从林明晰和贺然的身边经过时,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充斥着挥之不去的阴霾之意。 但凡眼神能杀人分尸,他俩大概早就成了粉末。 林明晰识趣地闭上了嘴不再多说。 贺然也适时地止住了自己作死的步伐。 他俩齐齐噤了声。 皇后走上前直挺挺地朝着皇上跪了下去。 她叩首掩面,含泪道:“陛下,二人大人秉公查案,臣妾本不该多嘴,可事关臣妾娘家老小声誉,臣妾不得不多言几句,望陛下能给臣妾一个辩解的机会。” 皇后年少便成了皇上的妻。 册封皇后多年,行事恭谨有度,从不偏颇。 饶是盛怒中的皇上对上发妻的泪眼,也不由得心软了几分。 皇上忍着疲惫点了点头,摆手道:“皇后先起来。” “来人,给皇后看座。” 皇后拒绝了来扶自己的宫女,郑重其事地说:“臣妾今日来,是为国公府不良之行向陛下请罪,身负重罪,臣妾不敢擅起。” 皇上眉心无声一皱,凝声道:“请罪?” “皇后此言何意?” 皇后忍住眼中之泪,俯首哑声说:“臣妾父母受有心之人撺掇,漠视国法家规,擅命人将关押于顺天府大牢中等人毒杀,假造畏罪之相蒙蔽世人。” “臣妾自知此罪甚大罪无可赦,特前来替家中父母告罪请罚。” 她说着艰难地停顿了一下,以首抵地双手抬起将头上象征着皇后身份的凤冠缓缓摘下,忍泪道:“百姓乃是国之根基,王法不得超越人命公道之上。” “就算是臣妾母家,也当于常人同论,有罪当罚。” “臣妾出自国公府,受父母养育深恩,承皇家隆恩庇佑,身为一国之母,却未能行教导幼弟之责,约束家人之能,以致生出此等大错,是臣妾无能之过。” “臣妾自知辜负皇恩,辜负百姓信任,不敢妄求皇上宽恕,只是二位大人刚才所说之言有不实之处,求皇上严查,莫要让臣妾父母背负不实之罪,也莫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 她说完重重叩首,掷地有声地说:“恳请皇上严查此事,还死去的无辜百姓一个公道。” 皇后声泪俱下地说了半天,一字不提自己死去的弟弟,字里行间说的都是己身之过,百姓无辜。 她这番话一则请罪,二则是将国公府从更大的乱局中摘了出来。 格局瞬间就大了不少。 贺然和林明晰在无人能察处对视一眼,二人眼底遍布微妙。 成了。 半个时辰后,贺然和林明晰先后出宫。 在宫门口等了半天的苏沅见林明晰是自己走出来的,眼底立马就绽出了一抹亮光。 她对着林明晰招手:“这儿!” 林明晰闻声看去,仿若被冰霜冷冻了许久的脸上融开了一丝浅笑。 仿佛刚刚还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与他无关似的,瞬间就变了一个人。 贺然见状牙酸地啧了一声,揣着双手闷声说:“你可别高兴得太早,皇上总共就给了三日期限,若是不能将此事办好,你我都讨不着好。” 林明晰眼睛还黏在苏沅身上,想也不想地张嘴就说:“到了这个时候,不管是皇后还是国公府,都会不遗余力地帮咱们查案,三日足够了。” 若是查不清,这个大锅就会结结实实地砸到国公府的头上。 国公府的人比他俩更着急。 贺然面无表情地吐槽道:“你倒是想得开。” 他懒得理会林明晰和苏沅的浓情蜜意,甩了甩袖子转身上了等着自己的马车,掀开车帘对林明晰说:“你跟你娘子回去吧,我去趟衙门,明日见了再说。” 林明晰扭头望了他一眼,狐疑道:“都这个时辰了,你去衙门作甚?” 贺然破罐子破摔似地靠在了车窗上,漫不经心地说:“皇上说办不好这事儿就摘了我的官帽,让我回家去种地,这官当得一日赚一日,我得趁着官帽还在的时候,去找有些人耍耍威风,顺便见识一下,某些人踏雪无痕的本事。” 林明晰闻言面上多了些许不可言说的微妙,笑笑摆手。 “那我就不送贺大人了。” 贺然翻了个不客气的白眼,马车蹬蹬蹬地走远。 苏沅眼巴巴地看着林明晰走到跟前,急不可耐地蹦下去抓着人左右看了一圈,确定没多添点儿什么伤,这才猛地松了一口气。 她拽着林明晰上了车,等马车跑出去一截才谨慎地问:“没挨打吧?” 林明晰笑着摇头。 “没。” 苏沅满是疑惑地盯着他看了半晌,不解道:“就你跟贺然干的那事儿,皇上没生气?” 林明晰身子一歪倒在了她的腿上,半合着眼慢条斯理地说:“皇上很生气。” 准确地说,气得差点当场让人把他和贺然拉出去砍了。 要不是皇后及时赶到,他俩这会儿估计还跪着呢。 仿佛是猜到苏沅在奇怪什么,林明晰调整了个舒服些的姿势躺好,慢悠悠地说:“皇后娘娘把我俩给救了。” “你在开什么玩笑?” 第580章 回家寻答案 国公府是皇后娘娘的母家。 事涉国公府安危,皇后不把贺然和林明晰拉出去五马分尸就算厚道的了好吗? 似是听出了苏沅的难以置信,林明晰低低地笑了几声,说:“娘娘前来请罪,把老国公将顺天府的事儿认了,说完伤怀过度,直接晕厥在了殿中。” 皇后一晕,瞬间兵荒马乱。 皇上没心思再顾及他俩,索性大手一挥就把人赶了出来。 为此他和贺然才少挨了一顿打。 苏沅听完没半点高兴之色,眼中反而是多了几分不可说的担心。 皇后娘娘虽有贤名,可有贤名不代表不记仇。 林明晰和贺然这么一招将烫手的山芋彻底甩到了国公府手里。 事后定少不了被记恨。 她发愁地揪着林明晰的脸扯了扯,闷闷地说:“你这下算是猪八戒照镜子,彻底不是人了。” 林明晰不以为意地勾唇一笑,淡声说:“本就是要得罪人的差事,得罪皇后总比开罪皇上好。” “在朝之臣,只忠吾皇,旁的不必多想。” 皇上但凡是真怒,他和贺然此时的人头早就落了地。 赌这一把,不输。 苏沅想了想的确是这么回事儿,不等点头眼波微转,压低了声音就忍不住问:“那你到底看出点儿什么没?” “这事儿闹哄哄地折腾了几日,前乱后也不安生的,你心里到底有谱没?” 苏沅在马车上就琢磨了许久,可始终没能从这一团乱的线索中找出点儿什么可梳理的东西。 若是就这么一直乱下去没个头绪,山芋虽是不直接烫林明晰了,可到底还是烫手啊! 林明晰握着她的手安抚似的紧了紧,轻声说:“我思前想后想了一夜,觉得咱们或许一开始就想错了方向,所以才会如无头苍蝇似的,被人牵着乱转了一宿。” 所有人都觉得此事是冲着国公府来的。 可现如今的国公府无一个可用之人,亦无实权在手。 除了无用的名声,还有什么是能让人如此费力摧毁的? 苏沅被他握着的指尖无声动了动,不知想到什么声线缓缓拉紧,声音也轻了许多。 “你是说,这事儿可能是冲着皇后娘娘来的?” 毕竟以国公府如今的情况来看,最宝贝的应当就是当了皇后的女儿。 唯一值得让人惦记的,也就是皇后之位。 林明晰露出个孺子可教的笑,趴在苏沅身上轻飘飘地说:“国公府一倒,皇后娘娘的后位哪怕是保住了,声势也会大不如从前,冬日一过便是开春,开春后有什么,沅沅可还记得?” 苏沅眸光闪了闪,低声吐出了两个字。 “选秀。” “不错。” 开春后便是选秀,官家女子进宫承宠的日子。 皇后的地位不如从前,不就正好是新入宫的贵人们出头的好时机吗? 林明晰缓缓闭上了眼,微妙叹道:“所以说,如此风波大概率只是后宫之争,我等皆是局外人,何必费心牵扯?” “放心,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旁人惦记皇后之尊,后位可带来的家族荣耀。 国公府和皇后娘娘本人又怎会不在意? 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坐山观虎斗。 苏沅和林明晰在马车上的密语无人可知。 可接下来的发展,却逐渐证明了林明晰猜测的方向没错。 低调许久的国公府为戴罪立功,洗清身上莫须有的罪名下了狠力气,不光是事事配合林明晰和贺然的调查,甚至还主动帮忙寻找线索。 得知小国舅在府中索要银钱不成,曾与一友人在花楼密谈,随后便去找了城防司的人吃菜喝酒,当日夜半就做出了打砸商铺的荒唐举动。 林明晰立马就让找了画师按知情人的描述将小国舅那位神秘友人的画像绘成了图纸,在城中大肆张贴寻找。 寻人的画像贴出去一日,就有人往林府和贺府的门缝里塞了一封秘信。 林明晰将手中只写了一个地址的信放在烛火上点燃烧尽,和贺然马不停蹄地带上人就去了信上的地址,到了之后却发现人去楼空,整个宅子里早就没了人影儿。 贺然拎起桌上空了的茶壶揭开盖子伸手指头在里头转了一圈,看着指腹上的灰,冷声说:“这里看起来,不像是有人常住的样子。” 林明晰拉开抽屉看了一眼,点头道:“是啊,这里不似有人常住,可只要有人在这里住过,就一定会有痕迹,更何况……” “这么大个宅子,怎会是无主之物。” 贺然那夜去了衙门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那日见到的几个人都没了踪影不说,前几日还阳奉阴违的衙役们齐齐换了副面孔,积极得不行。 林明晰只是说了句查清宅子的主人是谁,他们去了一趟甚至还跟左邻右舍打听清楚了这宅子的主人平时活动的规律,家中大概有多少人。 林明晰把玩着手中小巧的荷包默然不言。 过了一会儿才玩味道:“你是说,这东西是这宅子的主人给那家小孩儿的?” 拿来荷包的衙役谨慎地擦了擦头上的汗,低声说:“回林大人的话,那孩子的父母说,这宅子原本一直空着,半年前来了个大约四十左右的男子,只带了一个随身的下人,因宅子年久无人住,积了不少灰,就在附近找了几个人帮着收拾。” “他家儿子刚十岁,觉着新鲜就跟着里外忙活了几日,最后那男子见了觉得有趣,随手就给了他这么个荷包。” 像是怕林明晰觉得自己在撒谎,他不等停顿立马就补充道:“孩子拿了荷包回去,他们就发现里头还装着一颗不小的金豆子,为此觉得这户人家豪富阔绰,总想着来日再找机会攀上些关系,就小心的将这荷包放了起来,直到咱们去问,这才拿了出来。” 林明晰闻言眉梢微扬,戏谑道:“金豆子?” “是啊,据说那金豆子还不轻,只是被那家人拿去花用了找不回来,大人若是觉得这是个线索,小的这就立马带着人去城中排查那枚金豆子的去向。” 林明晰转手将手中荷包递给身后的贺然,摆手道:“花了就花了,一枚金豆子能说明什么?” “你先下去吧。” 衙役连连点头应着好退了出去,顺手还把门关上了。 林明晰眯着眼看了一眼,要笑不笑地说:“看样子贺大人的威风耍得不小。” 如此乖顺,可见是被贺然的手段吓得不轻。 贺然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淡淡地说:“本官在一日,说的话便当用得一日,他们早该明白这个道理。” 否则只要贺然想,就有的是手段让他们生不如死。 林明晰不欲多问各种阴私,咳了咳抬起下巴指了指贺然手中的荷包,口吻玩味。 “这荷包看似不起眼,可我为何觉得这料子不似寻常,贺大人仔细看看?” 贺然摩挲着荷包的指尖微微一顿,眼底立马多了一缕深意。 “我瞧着,这似乎是浣纱城有名的文纱锦,是吗?” 文纱锦金贵难得,常人纵是有银子也找不到地方可买。 也不可能将其制成一个不起眼的荷包随手送了人。 林明晰面露微妙地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地说:“文纱锦每年数量极少,去向皆有定数,也有册子可查,咱们只要拿到这记了去向的册子,也许就能找到这荷包的主人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贺然却为此露出了为难之色。 盛京距浣纱城距离何止千里之遥? 想去找文纱锦的出处拿册子,谈何容易? 更何况皇上给的三日如今已经过了一日有余,他们哪儿来的那个闲工夫去奔波千里寻求出处? 他正想说此法不妥,下一秒就看到林明晰站了起来。 “哎,你去哪儿?” “回家。” 贺然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讶然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回家?” 林明晰笑着啧了一声,好笑道:“咱们在这儿想不通的,回家后一定有答案。” “因为文纱锦的去向,有一个人,一定比任何人都清楚。” 第581章 我也想要一个 苏沅正在书房里跟冬青说话,就听到秋实来报,说是林明晰带着客人回来了,有重要的事儿想请教苏沅。 苏沅将手里册子放下,起身问:“大人可曾说了是为何事?” 秋实摇了摇头。 “大人没说,只说如果您此时有空的话,请您到前厅去一趟。” 苏沅嗯了一声示意秋实等一下,指了指桌上的册子,对冬青说:“这账先放着,我一会儿回来看,另外你刚刚说的事儿我得再想想,回头再跟你说。” 冬青笑着点头。 “您先去忙便是。” 苏沅带着秋实到了会客的花厅,刚到门口就听到了贺然的质疑声。 “你在开什么玩笑?” “买家去向都是商户不可外扬的秘密,你夫人真能弄到?” 贺然素来稳重,可这话在来的路上就已经问过好几次了,可见心里的确是不相信林明晰的说辞。 林明晰放下手中茶盏点了点头,说:“她应该能有。” “应该?” 贺然正想拍桌子站起来,耳边就响起了苏沅含笑的声音。 “这是在说什么呢?” 贺然收敛了对林明晰的不满,起身客客气气地对着苏沅拱手致意。 “贺然见过夫人。” 苏沅侧身避开了贺然的礼,微微福身笑道:“贺大人客气了。” 她说完抬头对着林明晰眨了眨眼,像是在问找自己干什么。 林明晰走上前几步将苏沅拉过来坐下,献殷勤似的给苏沅倒了杯茶递到她手里,笑吟吟地说:“今日归家,乃是有事相求,还望夫人成全。” 苏沅闻言眉梢微微扬起,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盯着手中茶盏笑问:“不知林大人想求我做什么?” 林明晰无视了贺然充斥着怀疑的目光,对着苏沅讨好地笑了笑才说:“我记得你红袖招中卖出的东西去向都是可查的,文纱锦是否也如此?” 贺然听到红袖招的瞬间,捏着杯盖的手指猛地一紧,落在苏沅身上的目光多了一丝意外。 苏沅没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想了想才说:“好好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林明晰面上多了些许无奈,叹气道:“我与贺大人共同查案,可几番不顺,最后遇上个难题,可能需要夫人帮我解惑。” 他将带来的荷包递到苏沅手中,说:“这荷包是我们从别处得来的,我们二人都觉得这是大名鼎鼎的文纱锦所制,只是不敢确认,沅沅帮我们瞧瞧?” 文纱锦产量极少。 却是织坊扬名立万的本事。 苏苏沅作为真正的老板,对此自然是下了些狠功夫研究。 她打眼一瞧便是这东西来历,不等多想就说:“这的确是文纱锦所制,若是我猜得不错,这应当是前年的料子,不是新出的。” 她说完将荷包塞回了林明晰手里,扭头就对着门口的秋实说:“去将冬青姑娘请来,另外让她将前年送来的册子一并拿来,就说我有用。” 秋实应声去了。 贺然忍了半天没忍住,迟疑道:“夫人如何得知,这是前年的料子?” 常人能认出这料子是何物已算不错。 苏沅张嘴却能说出年份,这很难让人觉得寻常。 对上贺然诚挚又充满了疑惑的目光,苏沅好笑弯唇,指了指林明晰手里的荷包,淡声说:“文纱锦每年产量极少,且按古法来制,能得的花样总共也就三种,我为了能让每年的样式不同,特意让人按前后做了区分,去年拢共产了二十匹,料子的花样与这不同,这一看便是前年的样式。” 说话间冬青带着一个小箱子走了进来。 林明晰帮着将箱子打开,苏沅从中翻出了两本册子,从其中一本的夹层中拿出一小块布料递到林明晰手里,说:“去年的文纱锦是这种花样。” 贺然盯着林明晰手里的料子和荷包看了片刻,无声抿紧了唇。 苏沅说着从另一本册子中拿出了另一截料子,与林明晰手中的荷包进行了对比,说:“这就对了。” 她手中的料子与荷包材料如出一辙,显然所言不错。 林明晰眼巴巴地看着她不说话。 苏沅看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索性将夹着料子的那本册子打开递给他,说:“这是织坊做的暗册,上边记载着每年产出的所有文纱锦的全部去向,包括买家。” “只是这样的东西,很是受人忌讳,做来的本意也只是方便我查账,你拿去用就用了,回头可别说是我给你的。” 苏沅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明晰一眼,笑着说:“你查案就好生查,别影响了我做生意,否则……” 她话未说尽,林明晰却很是懂事地站了起来,拱着手认认真真地保证说:“夫人放心,我一定小心谨慎,绝不影响你来往财路。” 说完他满眼戏谑地冲着苏沅笑了笑,轻声道:“否则若是惹得夫人动怒,我上何处去蹭吃蹭喝?” 苏沅被他作怪的语调逗得一乐,起身对着早已不知说什么的贺然笑笑,轻声道:“你们尚有正事儿,我就不在此打搅了。” “若是有用得上的地方,再让人来唤我便是。” 贺然忙不迭地站起来说了几句客套话。 不等苏沅带着冬青和秋实走远,他就难以置信地看向了林明晰。 “红袖招和浣纱城的织坊,都是你夫人的产业?” 这两处说起不起眼,可却都是进项不菲的产业。 世人都道林明晰出身贫苦,身贫志坚,可为何无人说他有这么个能赚银子的媳妇儿? 林明晰坐下慢悠悠地将手中册子翻开,向来没过多表情的脸上溢出一抹温和至极的浅笑,慢条斯理地说:“是啊,我夫人很是能干。” 贺然…… 这人怎么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他挪着椅子往林明晰的身边挤了挤,咂舌道:“你夫人竟如此豪富?” 状元郎的名头是好听,可这名头不能换现成的银子。 以林明晰目前的官职,所得俸禄充其量就是能让一家老小在盛京城中温饱有余,旁的什么也做不了。 说句难听的,林明晰三年的俸禄加起来还不够买一匹文纱锦,苏沅一年就能卖出去二十匹,这差距大到让人简直不敢多想。 林明晰被他震惊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憷,合上手中册子好笑道:“我夫人豪富,我跟着沾光,这有何不可?” 贺然眯起眼问:“你就不怕别人知道了,说你吃夫人的好处?” 林明晰坦然一笑,说:“我挣得不如沅沅多,这本就是事实,有什么可怕的?” “再者说我们夫妻二人本就不同,她擅经商,我擅读书,各擅其长本就是好事儿,她挣的银子多,也不见得会在家里拿银子砸我,我俸禄不丰,也不至于顿顿让人吃不饱饭,二者不冲突。” 若是让林明晰去经商,定是赔得连裤子都穿不起。 让苏沅去考功名,苏沅也不见得能行。 如今这样,林明晰发自内心地觉得挺好的。 贺然扒拉着椅子扶手目光在花厅中的摆设上转了一圈,幽幽道:“也是,反正你夫人如此能干,也不指望你养家。” “不过……” 他突然朝着林明晰的方向歪了过来,眼里满是真诚的认真发问:“上哪儿能找这么个又美又能赚银子的夫人?” 林明晰微微一怔,微妙道:“你什么意思?” 贺然咧嘴嘿嘿直笑,坦诚道:“不瞒你说,我也想要一个。” 林明晰…… 第582章 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林明晰一脸正直地拒绝了贺然的无理要求,手上用力敲了敲手中的册子,面无表情地说:“你在想去何处获美人芳心时,能先看看这个吗?” 贺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视线最后定格在一行字上。 “盐城田家。” 前年织坊共产二十匹文纱锦,悉数被盐城田家买走。 而这个盐城田家…… 贺然挑起了眉,要笑不笑地看着林明晰,轻轻道:“看样子,咱们猜对了。” 盛京城中人大多对皇后娘娘的母家耳熟能详,对这个盐城田家的了解却不多。 毕竟当年皇上登基后不久,田家当时的当家人,也就是太后娘娘的亲爹,称自己年老,家中无人可用,以告老还乡的名义向皇上递交了折子,带着一家老小彻底远离了盛京城,就此在盐城扎根。 田家在盛京销声匿迹已久,久无声迹。 之前多年也不曾有过动静,而如今太后娘娘失势被困深宫许久,想来田家人也是逐渐开始坐不住了。 贺然和林明晰坐在马车里,他一边扒拉着手中的松子,一边絮絮叨叨地跟林明晰说起了田家往事。 田家当年毅然决然地退出朝堂权利中心,一则是因与当时掌权的太后产生了不为人知的争执,两方都不肯让步,这才导致了僵局,田家不得不退。 二则是因田家当时家中无年龄合适的女子,可送入宫中承宠,荣宠不得往继,索性就主动断臂暂退,还在皇上面前博了份知趣的体面。 否则田家当年之势,与过往一手遮天的闫修相比也不遑多让。 闫修如今骨头都该开始朽了,可见田家老大人当年决策何其高明。 贺然歪了歪嘴,小声说:“我之前就偶然听人说起过,盐城田家有个女儿,貌美无双,才华也很是出众,在盐城一带富有盛名,而这女子今年正好十五岁,恰是能入宫选秀的好年岁。” 他欲言又止地对着林明晰努努嘴,唏嘘道:“你说,这会不会是田家人在为心中未来的皇后铺路呢?” 太后娘娘如今虽是失势,大不如前,但她仍是皇上的生母,是至尊至上的太后娘娘。 盐城田家这些年在外名声不错,又有太后余威在宫中铺路,真到了选秀那日,纵是没能一举当上皇后,四妃之一的位置怎么也能捞一个。 而国公府经此一乱,若不能将罪名洗刷清楚,定大不如从前,皇后受到的影响也绝不会小。 田家女儿踩着皇后的脸面入了宫,自己再争气些,侥幸得了皇上恩宠,后位指日可待,田家复起何愁无望? 只是…… 贺然拧着眉闷声嘀咕:“不过为了送个女子入宫,就在盛京城中掀起如此动乱,怎么感觉不太能说得通?” 就算不这么做,田家女儿入宫的资格也是稳了的。 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林明晰缓缓闭上了眼,淡淡地说:“人家或许原本就没想过,能闹这么大。” 若按起初设想,只要将小国舅大闹街市被人打死一事闹出,就可让国公府颜面扫地,让皇后落个家中不严的罪名。 小打小闹一番,算不得什么大罪。 国公府死了个人,又有错在先,这罪不认也得认。 田家虽退避多年,可在朝中仍有势力余存,此番指定是下了功夫的。 不然一开始也不会只有贺然和林明晰两个人蹦出来说要详查,别人都紧紧地闭着嘴不吱声。 林明晰和贺然一说详查,田家怕漏了痕迹,索性一把火将可能留下的证据都烧光了,彻底嫁祸给国公府。 国公府被激到了极点,这才破罐子破摔请了罪要求详查。 多番机缘巧合,就闹到了如此程度。 只是田家老太爷仍在,此人年老成精,这招算不上高明,不一定就是他授意的。 林明晰抿紧了唇说:“我听闻田家有个大爷,名下似乎有些买卖?” 贺然挑眉看了他一眼。 林明晰冷声说:“城中火炭之价疯涨,火炭的价格一度比吃的粮食还金贵几分,那夜街市大乱,遭殃的铺子中堆积火炭皆被人蓄意泼湿损毁,随后城外来了一批火炭高价卖出,短短几日便大赚一笔,你觉得,这会是巧合?” “你是说,这路不光是为将来进宫的姑娘铺的,可能有人趁势为自己谋私利?” “是不是,只要弄清楚近日那批火炭之主与田家是否有关联,就可分明了。” 有了方向,进展就会很快。 城中售卖火炭等物的商铺受损严重,今日高价出售的火炭等物皆有定数。 轻易就能顺着查到卖家。 只是找到了人后他们才发现,城中负责售卖之人,全是那人在城外庄子里找的百姓。 百姓得了他的好处,将囤积好的火炭送进城中高价售卖,得到了银子悉数拿回去上交。 林明晰将之前的绘纸递给眼前的人看了一眼,那人不等站起来就激动地说:“不错,就是此人,我之前去交接时凑巧看过一眼,当时还被人呵斥说不可多看,但是我绝对不会认错。” “你确定没认错?” “绝对不错!” 贺然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冷声说:“既然不错,那就动手吧。” “抓人。” 有前车之鉴,这次行动贺然安排得很是隐秘。 他们的人都将城外一处庄子围了起来,庄子中的人都尚未察觉有所不对。 林明晰盯着庄子中闪烁的烛光,稍微退后了一步,略带深意地看向了身侧的贺然。 贺然阴恻恻地勾唇一笑,没让人直接上前,反而是大手一挥让人扛出了几个看起来就很沉的大桶。 林明晰侧头看了那大桶一眼,闻到空气中特有的气味,眉梢无声上扬。 “这是什么?” 贺然抱着胳膊啧了一声,幽幽道:“火油。” “直接抓人多费劲儿,泼点儿东西就不一样了。” “更何况……” “他们不是喜欢这个吗?” 那夜泼出的火油在雪色中燃起滔天大火。 如今也当让这些人感受一下被烈火焚身的滋味了。 林明晰靠着树干想了想,莞尔勾唇。 “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很是不错。” “动手吧。” 第583章 你冤? 火油顺风而洒,火光骤起,转瞬间就在火油风势的相助下让静谧的庄子瞬间深陷火光之中。 庄子于混乱中不断响起听不真切的怒吼,在黑夜中模糊能看到不少人影在尖叫中攒动。 贺然盯着眼前闪烁的火光闭上眼招了招手,缓缓呼出一口气,说:“将庄子的各个出口全部堵住,不得施以援手,也不得擅自往里冲,就在门前守着,跑出来一个抓一个,绝不能漏。” 带队之人沉沉应是,抬头看了一眼逐渐被火海吞袭的庄子,充满不确定地说:“那没能跑得出来的……” “生死各有命。” “逃命不积极,那大约也是自己不想活了,与他人何干?你操那份心作甚?” 他们来此本意是想抓人,并非是杀人。 所以火势在人力的控制下并不是很大。 庄子里的人看样子也没一个是想即刻就死的,逃命很是卖力,不一会儿就呼喊着一个接一个地冲了出来。 刚出火海,等待他们的就是早已准备好的长刀利刃。 被烟雾熏得头晕脑涨的人尚未回神,脖子上就多了把冰冷的尖刀。 本应安静的雪夜中怒吼不绝,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林明晰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缓步靠近,从一个身穿灰色粗布麻衣的男子身边经过时,脚步无声一顿。 跟在他后头举着火把的随从愣了一下,小声询问:“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林明晰低头看向被两人押着不得动弹的灰衣男子,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子像是被吓得不轻,哆嗦了半天才杵着脑袋颤声说:“回……回大人的话……” “小人叫王二,是隔壁村的农户,来这庄子里送菜……” 此人张嘴便是一口浓厚乡音,显然是被眼前的阵仗吓破了胆儿,畏惧之色溢于言表。 林明晰盯着他静静不言。 跟在他身后的随从局促地笑了声,低声解释:“大人,您久在京中不太了解这种情况,附近庄子上的农户以种地为生,隔三差五地就会到各大庄子中送些小菜吃食,这人想来也就是个寻常农户。” “你听起来像是很了解这里的情况?” 那人讪笑着点头,说:“小的农家出身,之前没少帮着家里干送菜送粮的活计,这才知道些皮毛。” 他飞快地看了那人一眼,讨好道:“此人就是个送菜的农户,也不会知道什么,在这儿杵着还挡了您办案,要不小的这就让人将他押到后头去,尽早审清楚了身份来历,若是与此案无关,索性早些撵走,也省得在此碍手碍脚的,耽误了您的正事儿。” 这话说得在情在理,林明晰听完眼底却缓缓掀起一股难言的微妙。 他向前走了几步站在男子跟前。 那男子像是被吓着了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惊呼,手脚蹭地挣扎着往回退了几步。 行动间原本被掩在宽大的裤腿下的鞋子露出了个尖角一闪而过。 林明晰面上不明显的笑意无声而凝,若有所思地说:“这么冷的天儿,送菜很辛苦吧?” 自称叫王二的男子缩着脖子飞快摇头,颤颤巍巍地说:“不……不辛苦……” “这都是小人应当做的……” 林明晰勾唇笑了笑,微微垂首看着男子掩在积雪中的脚,轻声道:“若不辛苦,怎会值得穿上这织云锦的鞋来呢?” “你说是吗,郝掌柜?” 林明晰说完空气中多了一丝难言的凝滞,他却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似的,自顾自地说:“或者说,当称呼一声田大公子?” 他话音落,刚刚还一脸畏惧的男子突然挣脱了身后两人的钳制,暴跳而起,飞身朝着林明晰就跃了过来。 林明晰猝不及防下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两步。 男子横手抢过衙役手中的长刀,狠狠地朝着林明晰劈砍而下。 “去死吧!” “就凭你?” 不远处的人群中毫无征兆响起一声炸吼,一道快到模糊的人影急速驰来,反手扔出的匕首深深插入男子手腕打落他手中长刀,刀柄落地人影已到林明晰的跟前,抬手一掌便将捂着手腕的男子拍了出去。 男子落地的瞬间,被早已被这一幕惊呆了的衙役们持刀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把人摁住。 混乱中挡在林明晰眼前的人回头看了林明晰一眼,声音中透着说不出的紧张。 “大人你还好吧?” 林明晰面无表情地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积雪,不带任何感情波动地说:“你来得再晚些,我可能就不太好了。” 吴川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闷声说:“临时被点儿小事儿耽搁了,不过你没事儿就好。” 林明晰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抬脚走到仍在叫喊试图挣扎的灰衣男子跟前。 吴川积极地上前扯了块布抓起地上的积雪粗暴地往男子满是黑灰的脸上一糊,用力搓了几把露出了男子黑灰后的真面目,从怀中掏出一张绘纸,就着火把左右看了几眼,凝声道:“对上了。” 林明晰将手拢在袖子里,轻笑道:“没抓错就好。” “来人呐,请田大公子随咱们走一趟吧。” 喘息被人摁倒在地的男子挣扎着目光阴狠地看向林明晰,字字咬牙:“你可知我是谁就敢动我?” “你最好是现在就把我放了,否则我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林明晰侧头看向他被血丝充斥着的狰狞双目,眼底飞快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死无葬身之地?” “这话,田公子当留着对自己说才是。” “还有,本官今日前来,抓的就是你。” 他说完刻意停顿了一下,转头对吴川道:“田公子功夫不错,狠辣也足,为免路上不安生,你想个法子?” 吴川低低一笑,点头道:“大人放心便是。” 他说完出手快如闪电般地在田公子胸前快速点了几下,刚刚还梗着脖子叫喊的人突然就像瞬间被人抽走了浑身骨头似的软倒在地,口中也再发不出任何喊声。 吴川满意收手,对林明晰说:“大人尽可安心,他现在就算是想咬舌自尽,想来也不会有那份劲儿了。” 他俩一言一答的功夫,贺然也从庄子后的另一个出口押着几个浑身狼狈的人走了过来。 林明晰冷眼瞧着眼前这一群人,侧头对着吴川轻声说了几句话。 吴川会意颔首,从怀中掏出了个小巧的酒壶,将一包白色的药粉倒进酒壶中用力晃了晃,冷着脸凑近捏着眼前之人的下巴,强逼着人张嘴灌了下去。 他放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效果立竿见影,被灌到的人不到一刻就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一片。 林明晰见状轻笑出声,转头看向之前还跟着自己寸步不离,此时却不知什么时候就蹿到了后头些的那个衙役,轻飘飘道:“你躲什么?” 那人难掩紧张地挤出个笑,拘谨道:“小的……小的不是躲,只是想过来帮忙,大人您误会了。” “是么?” 衙役尚未想出合适的说辞,林明晰的话音陡然就添了无尽冷意。 “抓起来。” 站在那衙役身边的人都没来得及回神,吴川闪身而动,直接将林明晰说的人摁到了地上。 被摁住的人趴在雪地上大呼冤枉,惹得贺然冷呵出声。 “你冤?” “这白雪之下的亡魂比你冤的数不胜数,有何冤情,还是等到了地下再慢慢地说与他们细说吧。” 第584章 娶妻当学林明晰 农庄一行功德圆满。 该抓的人一个没漏,全都完完整整地押到了大理寺的大牢之中。 怕顺天府中的自杀闹剧再现,贺然和林明晰索性分头行动,一人守着被关押的人,另一人连夜进行审讯。 直至天色将明,林明晰忍着疲倦将手中的供词拿好去找了贺然。 贺然一看他手里的东西,不等他开口就让人将被捆成了五花粽子的田大公子拎了起来,塞进了马车朝着宫门而去。 议政殿中,皇上一目十行地看完手中证词,眉宇间缓缓凝结出了一层冰霜。 他将证词放在一旁,抬眉看向下首之人,冷声道:“你们可知自己在说的是什么?” 林明晰和贺然垂首不言。 皇上瞬间大怒。 他端起桌上的茶盏狠狠砸到了地上,看着地上的碎瓷要笑不笑地说:“好啊,你俩好本事。” “先是无端猜测惹得皇后大怒晕倒,后又在大放厥词说此惨案事关太后母家,先后无故攀扯皇族国母,谁给你俩这么大的胆子!” 贺然想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屁股,缩了缩脖子不答言。 林明晰被他不动声色地推了一下,不得不硬着头皮小声说:“回皇上的话,微臣二人是得了陛下旨意才去查案的。” 简单地说,包天的胆儿也是皇上亲自给的。 怪不着他俩。 皇上被林明晰这不痛不痒的回答气得脸色发青,用力指了他两下才说:“好得很。” “好一个能言善辩的状元郎!” “来人啊!即刻将诸位大臣全都叫进宫,朕要公审此案。” 他说完稍停顿了一下,饱含深意地看了林明晰和贺然一眼,阴沉道:“满朝大臣皆在,众目睽睽之下,真的假不得,假的真不了。” “你俩最好是一个字都不曾说错,否则……” 皇上盛怒之下甩袖而去。 林明晰和贺然相视一眼,同时起身灰溜溜地跟在后头出了殿门。 圣旨一下,满朝俱全。 金銮殿上公审还没开始,就有人来传话,说是太后身子不适,想见皇上。 皇上垂眸遮住眼底暗色,闭了闭眼说:“既是身子不适,那就去太医院点几个圣手去给太后诊治,待此间事了,朕再亲自前去探视。” 来传话的人欲言又止地被皇上身后的太监捂着嘴带了出去。 皇上面沉如水地看向林明晰:“林大人说的凶手呢?在何处?” “正在殿外等候。” “宣!” 金銮殿中发生了何事无人可知。 万寿宫中的太后看着眼前跪了一排的宫人,只觉如坐针毡,一刻也难心安。 自闫修一事,她与皇上早起了嫌隙。 盐城田家知后也很是心急,索性就给太后出了个主意,想法子将家中女儿送入宫固宠,帮太后复权。 太后对此乐见其成,自然是不会反对。 只是她位尊多年,与皇后又素来不睦,就想着顺水推舟在选秀之前,借着国公府的名头,在京中闹出点儿动静来,先毁了国公府的传承,再设法往皇后身上泼些污水,给田家姑娘铺路。 田家为此也早早地派了人悄然入京。 可谁也没想到,这田家大公子竟能将祸端惹到如今这般不可收拾的程度。 太后正心神不宁地在殿中转圈时,从外头跑进来个一脸急色的嬷嬷。 她死死攥着手中精致帕子,盯着嬷嬷的眼睛狠声道:“可看清了?” “他们抓到的人,真是田家大公子?” 老嬷嬷心急地点了点头,哑着嗓门说:“老奴躲在柱子后看得真真的,那人确是田家大公子无误,娘娘,大公子此番闯下的祸端不小,您……” “太后娘娘。” 前来传话的宫女一脸煞白地跪倒在地,颤声说:“禀太后,皇……” “皇上来了。” 太后正发愁想见皇上无门,闻言当即露出了怒色。 “皇上来了是好事儿,你这是什么作态!” 宫女闻声颤抖得更厉害,趴在地上涩声说:“可……可皇上还带了个人一块儿来的……” 太后指尖猛地一怔失了力道,被捏得皱皱巴巴的帕子缓飘落地。 “还带了谁?” “奴婢听闻,是田家公子。” “什么……” 金銮殿公审结束,皇上虽还没说如何处置相关之人,可此案到了这时,林明晰和贺然的任务就算是完了。 他俩随着百官大流顺门而出。 出了宫门没走几步,贺然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影,无惊无喜的脸上立马就不受控制地闪出了丝丝波动,扭头再一看笑得如花绚烂的林明晰,心里更不是滋味。 他半酸不苦地往林明晰身边靠了靠,用手掩着嘴小声说:“林大人,这么多人看着呢,你能不能稍微掩饰一下?” 至于看到苏沅就乐得跟朵花儿一样吗? 林明晰慢条斯理地理了理因彻夜公干而稍显凌乱的衣襟,轻飘飘地说:“我见吾妻欢喜,这是本能,何需掩饰?”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贺然一眼,微妙道:“贺大人尚未成婚,自然不知其中巧妙,等你成婚了就懂了。” 林明晰说完就走,毫不犹豫地将贺然扔在了脑后。 贺然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磨牙,动静大到惹得来接他的人都面露古怪。 “大人,您这是?” 贺然烦躁地摆了摆手,自顾自地上了马车。 不等马车开动,他就掀开车帘冷冷地问:“家里可好?” 随从笑呵呵地点头,说:“大人放心,有老夫人坐镇,万事都好着呢。” “小的前来时,老夫人正带着表姑娘熬汤,说是等您回去了正好就能喝上。” 贺然不悦皱眉:“表姑娘还在?” 随从茫然地嗯了一声,小声说:“在呢,老夫人说……” “行了,转道。” “啊?大人,转道去哪儿啊?” “去衙门。” 贺然在马车里动作不是很自然地翻了个身,抱着车里的引枕轻轻一晒,闭着眼悠哉道:“娶妻当学林明晰,我要熬汤的表姑娘作甚?” 与其回家喝那什么见鬼的汤,被逼着见客,不如去衙门补觉。 见那动不动就脸红羞涩话都说不利索的表姑娘,哪儿有睡觉香? 第585章 这是朕的天下 宫门前人来人往说话多有不便。 等马车跑出一截,苏沅才表情复杂地压低了声音,轻声道:“我听说昨晚你们抓到的人是太后的娘家人?” 苏沅本以为皇后娘家弟弟行事已足算荒唐。 可事实证明,她的目光还是短浅了些。 高手永远在民间。 林明晰看出她眼里唏嘘,难忍好笑地嗯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田家本意是想安排个人提早入京,为田家姑娘的进宫之路造势,可谁知这位田家大公子是个糊涂的。” 此人好赌,无赌不欢。 入京没多久,就将从盐城家中带来的银钱赌了个一干二净,又因心虚不敢与家中提起,索性就把主意打到了臭名昭著的小国舅身上。 小国舅名头是有,但手中银钱也不丰。 两人鬼混了一段时间后,没了挥霍的银钱,回家索要银子无果,正巧城中火炭等物价格飞涨,两人纷纷心动,凑头商量了一番,就想出了这么个谈不上高明的法子。 去抢砸商户。 死了的小国舅负责去打点好城防司的人,田家公子负责将城外的一伙山匪潜带入城,蛰伏在暗处,联手行动。 只是小国舅比田家公子更糊涂,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人暗中摆了一道。 城防司的人因小国舅的事先打点于当夜成了聋子瞎子。 田家公子带着一伙山贼去大肆夺掠,等他被人打死了,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将此事完全栽到了小国舅的身上。 自己带着从商户中抢掠而来的银钱连夜出了城,在城郊的农庄中躲了起来。 在抢砸商户时,他有意让人将能毁的火炭都毁了,出城后指挥着那群山匪,在城外抢了不少靠卖火炭为生的农户,找了些不知情的百姓将抢掠而来的火炭送入城中高价变卖,又借机赚了一笔。 按他的设想,小国舅一死,国公府定会想方设法将此事压下,绝不会有人察觉蹊跷。 可当得知皇上命人严查,他怕泄了痕迹,不得不狠心放了一把火,将可能看到过自己的人全都烧死。 谁知这把火一起,算是彻底触到了皇上的底线。 一步错步步错,事态逐渐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他正挣扎着要不择日离开盛京,不等有所行动,就被林明晰和贺然漏夜摸上了门,被抓了个正着。 到了金銮殿上,面对林明晰和贺然拿出的证据,他没撑到片刻就被吓破了胆子,痛哭流涕之下还不忘将罪责往死了的小国舅身上推卸,说自己是受了他的怂恿才会犯下如此大错。 此言一出,结结实实地踩在了国公府一门的痛脚上,大殿之上老国公直接失了态,挥舞着手中拐杖朝着他扑了过去。 皇后闻讯也急急赶来跪在了殿前,求皇上彻查给个公道。 林明晰想到殿上那番吵闹此时仍觉头疼,面带讥诮轻轻地说:“皇后哭诉求公道,太后也难安其座,再往下就涉及到了皇家秘辛,皇上不欲让过多人知晓,索性就宣布散朝,将诸位大臣都赶了出来。” 皇上虽没直说如何处置,可用膝盖想都知道,此事绝不会轻易揭过。 不管是管教不严的国公府,还是仗着太后之势肆意妄为的田家,谁都讨不到好。 苏沅听完若有所思地安静了好一会儿,绞着眉毛不知在想什么。 林明晰伸手将她眉心褶皱抚平,轻声问:“愁什么呢?” 苏沅伸出根手指头在林明晰的胸口点了点,轻得不能再轻地说:“田家心觊后位,志在后宫,为此不惜早早地安排人入京造势,你说,皇上知不知道这事儿?” 林明晰要笑不笑地勾起了唇,微妙道:“你猜?” 苏沅眼珠微转放松了脊背歪在车壁上,懒洋洋地说:“猜来猜去的没意思,不过我想田家的打算,皇上肯定一早就心知肚明了。” 否则林明晰和贺然怎会得了张不知来处的纸条? 田家公子入京时日已久无人察觉,那纸条上却写得一清二楚。 这样的本事,除了天机所还有谁人能有? 林明晰微微勾唇笑而不语,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帮苏沅梳理着散在肩后的长发。 苏沅被他揉得舒服地眯起了眼,于车轮声中轻轻地问:“皇上这是一石二鸟的好计谋啊……” 既坏了田家的谋算,又扼住了国公府的威风。 只是苦了林明晰和贺然,被皇上拉扯出来当了枪头鸟,忙活半天还挨了顿板子,最后里外不是人,什么也没捞着。 苏沅难掩不满地小声嘟囔了几句,林明晰低头在她的唇上啄了一口,小声笑道:“不可妄言。” 为人臣者,君手中刃。 只要帝王心系百姓,他们身为臣子,受点儿不可说的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苏沅笑着伸了个懒腰没再纠结此事,趴在林明晰的身上闷闷地说:“此事结了,咱们也终于能踏踏实实地把这个年过完了。” 林明晰不可置否地嗯了嗯,点着苏沅的鼻尖说:“过几日便是元宵,我给你扎个灯笼?” 苏沅笑吟吟地抬头望他:“要个大的。” “成,扎个与你一般大的美人灯……” 苏沅和林明晰絮絮叨叨地说了一路,到家正研究怎么做灯呢,宫中的旨意就传了出来。 田家子罔视人命,为非作歹不可助长其不良风气,着斩立决,田家罚银三万,以慰亡魂。 田家女三代以内不可入宫参选,彻底绝了太后心中的奢望,断了田家的复起之路。 国公府管教不严,致其子在外胡作非为,老国公自请其罪,降其爵位,去其官职,命其在家养老思过。 皇后因自罪有功,不予追究重责,罚其半年俸禄以示警诫。 皇上旨意中没明说如何处置参与此事的太后如何处置,可次日宫中就传出了消息,说是太后经此一事病重不起,往后大约只能在床榻上静卧养老。 宫中数得上名号的太医都奉了皇上之命,在万寿宫中长期随侍,以保太后凤体安康。 皇上站在宫门前,神色平淡地看着眼前颤颤巍巍的宫人,淡声说:“母后仍是不愿见朕?” 宫女心惊胆战地跪倒在地,颤声说:“回皇上的话,娘娘说身子多有不适,恐病气染了陛下龙体,这才不愿相见。” “是么?” 他抬手接住空中飘落的雪花放在眼前看了片刻,慢慢地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既如此,朕就不去打搅母后静养了,另外……” “你回去转告母后,让她记着一句话。” “这天下,是朕的天下,除了朕,谁也做不得主。” “往后再有罔顾朕之臣民的人作乱,朕要杀的,可就不是区区一个田公子了……” 第586章 他已经快把自己揪秃了 该杀的人杀了,该罚的人罚了。 之前为此事人心惶惶的盛京城中也终于恢复了热闹,沉寂多日的街上重新亮灯挂彩,踩着年末的尾巴终于营造出了过年的气氛。 之前被苏沅命人暗中护着的店家和伙计也终于得了自由,前脚刚到家,后脚立马就从家中选出了礼,放在篮子里装好,缀上红绸端着送到了府上。 苏沅看着眼前的鸡蛋白面,甚至还有肉和酒壶哭笑不得地捂住了脸。 “好好的,怎么想到给我送东西?” 来福穿得跟个招财宝似的喜庆,挂着一脸摁不住的笑咧嘴说:“他们感念您心慈救了全家性命,不送点儿东西聊表心意,怎会坐得住?” 这些东西对苏沅而言不是什么难得之物。 可已经是他们能拿出的顶好的礼了。 来福怕苏沅不收,连忙说:“这都是他们的一份心意,一大早就弄好了送来的,您若是不要,他们该于心不安了。” 苏沅起身抓了个鸡蛋握在手里,好笑道:“我若是心安理得地收了,于心不安的就该是我了。” 这满满一篮子鸡蛋个顶个的漂亮,也不知人家攒了多久,苏沅就这么收了,家里的孩子整一年都没了盼头。 她把鸡蛋放好,转身从抽屉中拿出个鼓鼓囊囊的荷包递给来福,说:“你将鸡蛋捡出十个来,酒也留下一壶,其余都送回去,另外用这里的银子去采买些过年用的东西,按人头给他们发下去,就说铺子里一时半会儿收拾不好,这算是支给他们的工钱,先把年过好了再说旁的。” “另外……” 苏沅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问:“付家现下情况如何?” 来福闻言面上多了丝苦意,低声说:“付财就此去了,老太太病了一场如今刚稍好些,付娘子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往后日子少不得多几分艰难。” 世道求生本就不易。 这一家老小孤苦无依,怎会容易? 苏沅摩挲着手腕上的镯子想了想,说:“我之前听说,付家老太太还能做活?” 来福带着佩服地点了点头,说:“老太太刚能下床就去找了个帮人洗衣裳的活计,半日都闲不住,腿脚利索着呢。” “这样,你去跟老太太和付娘子说,我府上缺两个打杂的人,问问她们是否愿意,若是肯你回头就把人接回来。” 来福为难地张了张嘴,迟疑道:“可她家里还有两个不大的娃娃,大人也撒不开手,这万一……” “娃娃还小撒不开手,那就把娃娃一起接到家里来,左右不过是多两张嘴的事儿,能吃多少东西?” 一老一弱两个妇道人家在外头,还带着几个娃娃求生多有艰难。 进了这道府门,苏沅好歹能多照顾些,也不至于太难。 来福打心眼里为这家人高兴,听完想也不想地就说了好。 “您放心,我一会儿就去把人接来。” 正巧冬青端着茶点走了进来,苏沅笑着就说:“劳烦咱们的冬青姑娘一会儿在后院给安排个住处,记得要个稍宽敞些的屋子,付娘子家人多,窄了恐是住不下的。” 冬青将手中茶点放下,笑眯眯地应了一声,而后才迟疑道:“主子,我之前与您说的事儿,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来福眼尖,瞧出冬青和苏沅有话说,笑笑就走了。 苏沅闻言做了个嘘的姿势,走过去将门关好,扭头望着冬青轻轻叹气。 “在这里不好吗?为何非要走?” 冬青年前时就与苏沅提过,说过完年想回浣纱。 苏沅当时事儿多没顾得上,此时听她再提,眼底多了一丝说不出的无奈。 “浣纱城的事儿有人看着,万事安稳出不了岔子,你就在这里好生待着,有什么不好的?” 她说着歪头盯着冬青的脸,狐疑道:“难不成是有人让你受了委屈?” “还是说……” “没有的事儿。” 冬青神色不是很自然地看了苏沅一眼,摇头说:“有您百般照顾,怎会有人让我受委屈?我只是……” 她深深吸了口气,低声说:“我是罪臣之女,在京中待久了,恐会给您带来祸患,浣纱距盛京路远迢迢,不会有人察觉什么,之前贸然入京是为心中执念,如今执念已解,我自然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 她端起桌上茶壶给苏沅倒了杯果茶,轻笑道:“再者说您之前将织坊的事儿交托给了我,我理应在浣纱城帮您好生打点着,如今在此处虚度,您不觉有什么,我心里却是不安得很。” “您就让我回去吧,有点正事儿可做,我心里踏实。” 冬青这话听不出蹊跷。 可苏沅留意到她不自然的表情,眼底却缓缓浮出了些许微妙。 真的是这样吗? 她撑着桌子稍凑近了些,盯着冬青的眼睛说:“除此外,就没有别的事儿瞒着我了?” 冬青来不及收敛眼中闪躲,忙低下头局促道:“没。” “我怎会有事儿瞒着您?” 苏沅敛下心底古怪坐回了椅子上,把玩着手中茶杯慢悠悠地说:“你想回去也不是不可,只是大雪不止,道艰不可行,回去也不方便。” 她敲了敲桌面,抿唇道:“要不这样,等开春化冻,路好走了,我再想法子送你回去,你看成吗?” 苏沅的顾虑在情在理,饶是冬青心中再急也说不出拒绝之言。 她无声挣扎了一瞬,咬牙说好。 苏沅默不作声地将她的异样尽收眼底,心里缓缓地拉起了一根无形的弦。 自己到底错过了什么? 冬青似是怕苏沅察觉到不对,说完话就找了个借口转了出去。 苏沅自己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琢磨了好一会儿,正纠结要不要多问几句时,房梁上突然倒挂着出现了个人影。 天一挂在房梁上,腆着张大脸笑眯眯地望着苏沅,讨好道:“主子?” 苏沅一脸冰冷地看着眼前蝙蝠似的人形挂件,摁着突突直跳的眉心,没好气地咬牙:“跟个人似的走正门你是会死吗?” 每次不是挂着就是吊着,换个胆儿小的,天一此时此刻或许已经成了要被林明晰画在通缉令上千里追杀的杀人凶手…… 天一心虚地从房梁上跃了下来,在地上站稳不等苏沅开嘲讽赶紧就说:“我是来接您去行宫的。” “行宫?” 天一脸上添了丝说不出的幽怨,静静地看着表情空白的苏沅,幽幽道:“卓安之前说想见您,您说的改日去见。” “他在行宫里憋得已经快把自己身上能揪的毛都揪秃了,您该不会是把这事儿忘了吧?” 苏沅…… 她好像真的忘了…… 第587章 大浪拍人贴岸上 苏沅跟着天一到行宫时,见到卓安的第一眼险些以为自己是认错了人。 卓安之前在街上当混子时,造型就过分神似乞丐。 苏沅大半年不曾见他,原本还想着自己好吃好喝的也不曾亏待,这人怎么也能过得比之前在街上当过街老鼠时好,可谁知乍一眼见了,似乎还不如之前…… 她盯着卓安打结的长发和野蛮生长得几乎将整张脸都遮住的胡子,一言难尽的啧了啧,微妙道:“咱们这儿是缺刮胡子的刀……” “还是缺了洗头发的水?” “你这造型未免也……” 太令人惊悚了。 听出苏沅话中复杂,卓安随手抓了根带子将散着的长发拴了个结,浑不在意地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主子何必在乎这个?” 苏沅悻悻点头,在天一搬过来的凳子上坐好,呐呐道:“你自己不在乎,那倒是也行。” 左右行宫隐蔽,也没人能看见,形象不形象的也没那么要紧。 卓安大咧咧地透过胡子咧嘴挤出个笑,不等苏沅坐稳就说:“您别坐下,我带您去后头瞧瞧?” 天一手中的茶杯还没递出去,闻言不满道:“主子刚到,有什么事儿歇会儿再说不成吗?” 卓安瞪着双眼横着天一,着急地走到苏沅跟前就说:“外行插什么内行话?” “你就在此处等着,我领主子去瞧瞧。” 天一嗨了一声不等说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沅跟着卓安朝着后头走。 似是天一跟上来,卓安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警告道:“你不许跟来!” 天一皮笑肉不笑地将手中茶杯往小茶几上重重一放,冷笑道:“说得像是谁稀罕多看似的。” 见他没跟来,卓安扭头对着苏沅笑了笑,做了个请的姿势:“您请随我来。” 苏沅顶着满头雾水,跟他左弯右绕地转了几圈,穿过一片竹林时,苏沅狐疑地皱起了眉。 “我记得这里之前不是这样的,是后来改的?” 卓安嘿嘿笑道:“之前此处是一处水池,漂亮是漂亮,可不中用也不够隐蔽,我就让人弄了点儿竹子来,稍改造了一下,您随着我走不会出错,可换做不知路线的人来,就会迷失在这竹林之中,常人轻易是走不出去的。” 苏沅没想到卓安还有这么一手,眼中多了些许意外。 “你还会布阵?” 卓安摆摆手,自愧道:“谈不上会,早年间跟着个老师傅学了几手,弄点儿小花样勉强能行。” 说话间穿过竹林到了一处静僻的殿宇。 殿中空荡荡的什么也无。 从殿宇后门而出,入眼就是一处大到让苏沅咋舌的湖泊。 行宫的图纸苏沅早看过数遍,不说了如指掌,可大致地形勉强能记。 眼前这处湖泊之前绝对是没有的。 像是注意到了苏沅眼底讶然,卓安轻描淡写地说:“船在地上就是个摆设,想正儿八经地试出真功夫,还是得下水,朽木入水方可化蛟。” “此处地方是大,可水却极少,万幸后山有个不小的瀑布,我想了个法子,将瀑布中的水大部分都引流到了此处,得了这么个不大的水坑。” “虽是与我所想有差距,可到底是勉强能用。” 苏沅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巨湖,无言道:“你说这是水坑?” 卓安轻笑出声,摇头道:“于我而言自然不是,可对能翻江倒海的大船而言,说是水坑都是抬举。” “若不是那瀑布水流有限,这里地形也不是过分宽敞,我还想弄得更大些的。” 听出他话中不可说的遗憾,苏沅默默地攥紧了腰间的荷包。 她可算是知道,为什么银子一直都不够用了。 平地造湖还嫌小,就算是有金山银山也不见得够造啊…… 苏沅愣神的功夫,卓安不知从哪儿搬来了个竹制的小凳子放在湖边,说:“您先坐下,我去将咱们的宝贝弄出来给您瞧瞧。” “弄出来?” 卓安神秘兮兮地挤眼一笑,说:“您等着瞧好。” “要是怕水花溅着,您就稍往后挪一些,总之一定能让您瞧得清清楚楚。” 卓安一番话说得苏沅心弦紧绷的同时又被勾起了好奇。 他说的宝贝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卓安说完就跑着不知去了何处。 小凳子实在太矮,苏沅半蹲半坐地在湖边撑着下巴等了许久,就在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卓安这货耍了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一声巨响! 犯困的苏沅脑子发懵打了个激灵,触电似的站起来朝着湖边跑了一小步。 不等她反应过来这声巨响从何而来,在湖另一头的紧闭的大门轰然打开,一群人推着一个庞然大物从中而出,在苏沅震惊的目光中推到了水中。 船身入水,哗啦声响,飞溅而起的水花翻涌得整个湖面水波不住。 苏沅难掩惊愕地看着入水的船在水上以一种极度不符合这个时代的速度疾驰前进,在船后带起了一串巨大的浪,宛若白龙入海翻腾起滔天巨响。 “我滴乖乖……” “这玩意儿怎么弄出来的?” 她心神巨震之下不由自主地想凑近些看个分明,可刚往前迈了一步,刚刚还好好前进的船突然调了个方向,船身微侧向一方歪去,以一种要翻不翻的歪曲姿态朝着另一个方向猛冲而来。 这次速度比之前更快,动作更大,激起的浪花飞腾溅起形成一股来势汹汹的水浪直接扑打上岸。 水花哗啦啦地褪去,被水浪扑了个正着的苏沅张嘴噗嗤吐出嘴里的水,抬手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艰难睁眼就看到水中的船变换姿势又冲了过来。 她顾不得多看,扭头想也不想地拔腿就往回跑。 身后水浪哗啦不绝,苏沅惊魂未定地站定拧了一把衣裳上的水,喃喃道:“卓安到底弄出来了个什么玩意儿……” 这场声势浩大的展示,半个时辰后才堪堪结束。 船身在距离岸边一段距离的位置停住,卓安直接从船头跃入水中游了上岸,顾不得擦身上的水就朝着苏沅之前坐的位置跑了过去。 “主子,您瞧见了吗?” “主子……” 他在原地转了几圈没见着人影,正狐疑地四下看时,头顶上突然响起了苏沅略带幽怨的声音。 “抬头。” “往上看。” 卓安带着意犹未尽的兴奋抬头,正好就与蹲在树杈上的苏沅四目对了个正着。 苏沅先前在地上躲浪怎么都躲不开,跑远了又不甘心看不清,索性就爬到了树上蹲着。 安全是安全了,就是姿势不是那么的雅观。 卓安费力地仰头看着她,茫然道:“您爬这么高作甚?” 苏沅尴尬地搓了一把脸上的水,郁闷道:“站得高,看得远,懂?” 卓安??? “还有,下次有这种事情,能不能提前告知一下安全距离?” “你知道那浪把我拍到地上,我差点爬都爬不起来吗!” 第588章 我的钱啊…… 苏沅兴致勃勃地跟着卓安来看宝贝,被宝贝带起的水浪打得头晕脑涨怀疑人生,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回魂。 她接过卓安不知从哪儿薅来的毯子裹在了身上,忍住了打喷嚏的冲动,闷声说:“这就是你说的宝贝?” 卓安两眼放光地点头。 “您看着如何?” 苏沅用冻僵的手指摸了摸鼻子,吊丧着脸说:“宝贝是个好宝贝,就是对我不太友好……” 不得不说,卓安的能耐的确超乎了苏沅起初的设想。 苏沅自己有画舫,也乘船穿过风渡过浪。 可她在这个时代见到的船只,不说规模大小,可光是论在水面上的稳准狠,卓安所造的这个性能就甩了寻常船只不止一截。 眼前所见,远比苏沅原本想的好了很多。 她吸了吸鼻子裹紧了身上的毯子,看着眼中发亮满面红光仿佛一点儿也没觉着冷的卓安,生无可恋地说:“有什么话,咱们进屋说成么?” “或者你先让我换身衣裳……” 大冷的天儿,卓安不冷,苏沅只觉得自己快要被冻死了。 卓安后知后觉地点头赔了声不是,快步领着苏沅往回走。 天一正攥着茶杯生闷气,见苏沅浑身是水地走了回来,惊得手里茶杯咣当一声落到了地上,着急道:“哎呦我的小祖宗,您这是干什么去了?” “难不成是掉水里了?” 苏沅裹着毯子往炭堆边蹭了蹭,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咬牙道:“我倒宁愿是不小心掉下去的。” “别叨叨,我马车上有替换的衣裳,你去让冬青给你拿。” 天一哎呦呦地喊着菩萨连蹦带跳地去了。 苏沅哆嗦着把手伸到火盆边,说:“说吧,有什么话是不想让别人听到的?” “还有你找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儿?” 卓安略带踌躇地搓了搓手,尴尬道:“您看出来了?” 苏沅盯着火盆撇撇嘴,漫不经心地说:“来的路上跟我嘀咕了一路,说你只管让他掏银子跑腿买东西,将后头弄成了除了你谁也进不去的禁地,做的东西他一眼也没见着,还不知是个什么玩意儿。” 她说着忍不住瞥了卓安一眼,好笑道:“都说了是自己人,你防着他干嘛?” 卓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干巴巴地说:“倒也不是防着,只是我这人疑心重,总算着留个后手,这事儿非同小可,万一知道的人多了,着实不好,我这不也是为您考虑吗?” 私自造船等同于犯抄家之罪。 卓安如此倒也说得过去。 苏沅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说:“知道你顾虑重,但也不必如此,行了,说正事儿,找我来干嘛?” 卓安嘿嘿笑着往苏沅身边一蹲,低声说:“刚刚那东西,您看着怎么样?” 苏沅不可置否地点头,表示十分认可。 卓安见状乐开了花,咧嘴道:“那您瞧,咱们是不是该换个地方了?” “换地方?” 见苏沅像是没想到,卓安着急地瞪圆了眼。 “您想啊,这船本就是造来下海的,如今已经行了,在这无风无浪的湖里翻腾算怎么回事儿?这湖再大,水再多,那也不是真正的海啊!” 苏沅歪头看着他,闷闷道:“不是我打击你,那船放在湖面上显大,可一旦入了海就是个泡水的西瓜,你还真打算用这么大的船下海?” 卓安着急地拍着大腿解释:“不是,我不是说用这艘船下海,我的意思是,咱们已经可以造更大的船了,可更大的船在这湖中压根施展不开,咱们必须得到了海边才行,所以……” “打住打住打住。” 苏沅抬起手打断了卓安的话,眯眼道:“你的意思,是想换个有海的地方,找个地方造更大的船,下海试航?” 卓安重重点头。 “就是这么个意思。” 苏沅盯着火盆里烧得通红的炭,若有所思道:“那照你的意思,这里都废了,要去海边,另外弄这么个地方出来?” 卓安按捺着兴奋嗯了一声,激动地说:“但是地方要比这更大,因为我打算造的大船,比您今日见到的还得大数倍,不光是场地,还有材料,我……” “你等等。” 苏沅咽了口干巴巴的唾沫,面无表情地转头看他:“说了这么多,你心里有看好的地方吗?” “有啊!怎么会没有?” 卓安急不可耐地去抓了张被翻了不知多少遍的图纸出来,指着上头的一个位置说:“就是这里,非常合适。” 苏沅凑近看了看,语调发颤:“哦。” “你看上福海了。” “是啊,主子我跟您说,福海这地界海域宽阔,且风浪出了名的大,时不时就有海风大浪,非常适合咱们的大船试航,而且就这……” “你先停一下,停一下。” 苏沅心累地捂紧了腰间荷包,生无可恋地说:“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卓安打算这事儿不知想了多久,见苏沅没当场答应立马就露出了着急之色。 他心急道:“您哪儿觉得不满意?您跟我说,我立马就想法子改,只要您能给我个机会将这大船造出来,我就算是把这条命给您了也无所谓,我这辈子就想造一艘能下海的船,您……” “不是我不给你机会。” 苏沅痛苦地掩面叹气,无奈道:“主要是你说的事儿太大了,你得给我时间想想。” 她哆嗦着手指了指卓安手里被磨得都起了毛边的舆图,苦涩道:“你抬手一划拉就说想去福海,可你怎么不想想,哪儿来的银子呢?” “就算是有了银子,福海距此千里之遥,我怎么去给你划拉这么大的一块地方?” “你不让我想想,我怎么知道,我倾家荡产是否支持得起你的梦想……” 天一拿着包在小包袱里的衣裳回来,不等进门就看到苏沅空白着一张脸往外走。 他狐疑地看了卓安一眼,迟疑道:“主子,您这是怎么了?” 卓安心虚地缩着脖子不言声。 苏沅摁了摁隐隐作痛的眉心,叹气道:“没事儿,咱们先回去吧。” 天一顶着满头雾水跟着苏沅往外走。 出了宫门苏沅脚步微顿,侧头看着他说:‘“改日帮我想法子进一趟宫?” “进宫?” 天一抱着小包袱挣扎道:“主子,您别忘了之前惹得皇上动怒,沾您的光林大人还在账上欠了十个板子呢,您这次要是再将皇上惹恼了,林大人可禁不住打。” 板子虽不打到苏沅身上,可林明晰瞧着不见得能比苏沅挨揍。 回头真论起多少来,林明晰挨得住几下啊…… 苏沅对上天一心有余悸的目光,捂着脸长长一叹。 “放心,这板子打不到林明晰的身上。” 天一大惊失色夹紧了脊背,惊惶道:“您该不会是想让我去替林大人挨打吧?!” 苏沅气急败坏地抓起他怀里的小包袱砸到了他的身上,咬牙道:“难怪皇上让人传话说让我少糊弄傻子!” “挨打的是你吗?” “分明是我的荷包!” 天一抱着小包袱哆嗦了一下,茫然地张大了嘴:“啊?” 苏沅怅然若失地往前踉跄了一步,心碎欲裂。 “我的钱啊……” 第589章 我怎知他如此禁不起诱惑? 苏沅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不管不顾地进了林明晰的书房,走上去抓着林明晰的手,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很是诚挚地问:“如果,我说的是如果。” “如果我去跟皇上狮子大开口提出一个听起来就很异想天开的请求,以你对皇上的了解,你觉得他会发火打我一顿吗?” 林明晰眉心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回握住苏沅的手,坦然道:“皇上金口玉言,说不打你应该就不会打你。” 苏沅一口气没等松下来。 林明晰就要笑不笑地说:“但是我建议你提请求之前,先想想我能扛得住几下。” “因为皇上说你犯错就打我,也是认真的。” 苏沅…… 她苦着脸往林明晰怀里一倒,苦哈哈地叹了口气。 “这算什么事儿啊……” 卓安的成果让苏沅很满意。 他的要求也让苏沅很头疼。 可头再疼,该解决的问题还是要解决。 毕竟卓安的要求也是为了早日达成苏沅所望。 苏沅前前后后砸了这么多银子进去,总不可能在这种关键时候说放弃。 她把自己关在家里挣扎了几日,做好了心理建设跟着天一趁着夜色入了宫。 来之前她就已经在心里打过无数遍腹稿,见到皇上问了安,坐下皇上赏的小凳子上揪着手里的小帕子,低着脑袋就开始噼里啪啦地背腹稿。 她也不敢看皇上的脸色,低着头开了口,稀里哗啦就是一通整齐背诵。 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等她说完,整个偏殿中萦绕的都是难以言喻的死寂。 皇上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极度惊讶下甚至忘了掩饰心中讶然。 “你是说,想让朕在福海划个地方出来,给你们造船用?” 苏沅把脑袋杵到了胸前,闷声闷气地说:“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只是也不拘泥一定要福海,别的靠海的地方也行,没那么挑的。” “只是地方一定要有海,面积一定要大,周围最好是没什么人,路程也要通畅些的,不然运材料的成本高,也不好弄,还有就是……” “要不朕直接把福海给你吧。” 苏沅惊喜抬头,对上皇上古井无波的眸子,心虚地揪住了手。 她挣扎道:“皇上,臣妇知道这请求有些过分,可是……” “只是有些吗?” 皇上面无表情地端起茶盏抿了口茶,看苏沅一副恨不得把脑袋杵到地缝里去的样子,头大道:“你一张嘴几句话就想划这么大块地方,琐碎要求还这么多,朕上哪儿去给你找这么个地方?” “早先就再三说过,此事要隐蔽而行,绝对不可被人知晓,你可倒好,朕真按你说的做了,干脆也别想着避人耳目了,直接在福海给你弄个造船厂,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想出海得了。” 明明想出海的不是我…… 要不是皇命不敢违,她犯得着做这抄家灭族的事儿么? 苏沅深吸一口气,满眼真诚地开始拍马屁。 “可要是想做到陛下所说的那种程度,这样的牺牲就是不可避免的啊。” “臣妇心知,此事多有艰难,可再难那也是对常人而言,对陛下而言,还不就是轻而易举手到擒来的小事儿?只要您……” “你少给朕戴高帽,朕不吃你这套。” 皇上直接打断了苏沅的话,没好气地望着她:“你说的这个不成,你换个要求。” 苏沅闻言瞬间皱了脸,捏着嗓子颤声说:“可目前就这么一个难处……” “那你想法子换一个。” 苏沅…… 这话说的,困难又不是不同口味的包子,那是想换就能换的吗? 苏沅在心里暗暗把给自己出难题的卓安骂了千百遍,脸上却扬起了神秘兮兮的笑。 她说:“皇上,您想瞧瞧造好的船吗?” 皇上眉梢微扬,眯着眼道:“造好的船?” 苏沅点头,语带诱惑:“是啊,小的已经造好了,比常见的船只不知好了多少倍,翻江倒海掀风起浪不在话下,性能强大乘风破浪指日可待。” “别说是出海运点儿东西,就算是哪日您起了征伐海外倭寇的念头,大军有了这船也能有破竹之势弄潮之力,助陛下早日成就一统四海。” 皇上本来冷着脸。 听完苏沅这番话却撑不住笑出了声。 他神色微妙地看着苏沅,轻轻道:“朕之前怎么不知,你还有这么一张能说善辩的巧嘴?” 苏沅讪讪一笑,苦涩道:“这不是生活所迫么……” “左右行宫也不是很远,陛下要不改日去瞧瞧?” 光说不练假把式。 嘴上说得再多,不如让皇上亲眼瞧瞧造好的船有多可人。 等他自己心动了,不等苏沅绞尽脑汁地提要求,他自己就会去想法子排除万难。 苏沅心里正盘算着抽空去跟卓安叮嘱几句记得好生表现,皇上却突然站了起来。 “那就走吧。” “什么?” “择日不如撞日,你既然都这么说了,朕怎能不去看看?”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略显呆滞的苏沅一眼,轻笑道:“若朕所见不如你所言,那你的林明晰就要小心了。” “夸大其词糊弄朕,他也是要替你挨板子的。” 皇上是个说干就干的行动派。 秘令传下去不到一刻,就有人做好了秘密出宫的准备。 苏沅来之前被天一带着换了身宫中侍卫的衣裳,这会儿倒是也方便了,跟穿了同样衣裳的皇上直接排成一队,充作了巡逻下职的侍卫,光明正大地出了宫门。 出了宫门不远,天一带着几个身穿黑衣的人牵着马在等候。 皇上一马当先走上前翻身上马,低头看向苏沅。 “朕记得你是会骑马的?” 苏沅硬着头皮点头,接过缰绳上了马。 “陛下先请。” 皇上哈哈一笑打马在前。 天一稍落后一步挤到了苏沅身边,震惊道:“大晚上的,您怎么把皇上招出宫了?!” 苏沅朝着他飞了个眼刀,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皇上如此禁不起诱惑!” “别废话了赶紧跟上!” 天一:“禁不起诱惑?” “我滴神啊……” “主子您到底干了什么!” 第590章 能怎么嘚瑟就怎么嘚瑟 为隐蔽着想,行宫早已被苏沅和天一联手打造成了个密不透风的铁桶。 众人从侧门而入,卓安等人却出人意料地没睡,听见动静就赶了出来。 苏沅怕他不知内情犯了忌讳,快前一步对着他说:“去把人都叫出来,将你的船弄下水整出点儿动静来给这位爷瞧瞧。” 怕卓安不当回事儿,她紧声道:“记住了,动静怎么大怎么来,怎么能显摆怎么做,千万别低调,给我可劲儿嘚瑟。” “能不能在福海划块地,就看你今晚的表现了。” 卓安听到福海二字精神立马一振,抖擞地拍着胸口保证道:“您等着瞧好吧!” 苏沅叮嘱是怕卓安掉以轻心,可她本人也没想到,卓安弄出来的这个东西,杀伤力比她起初见到的还要夸张几分。 这玩意儿不光是能下水掀浪,船上竟然还有能主动射箭的装置,除了进攻还能防御! 苏沅蹲在树上看着湖中箭矢齐发的场景,头皮发麻地搓了搓起了一手鸡皮疙瘩的胳膊。 天一浑身挂着水蹲在她不远处的树杈上,用手搭了个棚在眼前盯着湖面不转眼,纳罕轻语:“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苏沅抬头看了一眼在位置稍在前头已经浑身是水了还不想后撤的皇上,悻悻道:“谁知道呢……” 不过,瞧皇上这反应,应该是心动了吧? 卓安憋足了劲儿的展示,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堪堪结束。 不等湖面水花渐平,皇上就不可控制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苏沅心虚地嘿了一声,奔上前说:“爷,您没事儿吧?” 来之前她就再三提醒了,说是要站得稍往后些,免得被水浪溅身。 她有过惨痛经历,为了不被水浪拍到岸上,恨不得直接爬上最高的树尖。 可皇上不听劝,怕看不清楚非要凑近些。 这一凑近,就成了这样…… 看着一身狼狈的皇上,苏沅心里惴惴地打着鼓,九五至尊哪儿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 可皇上本人对此却浑不在意,抬手用力朝着苏沅的方向点了点,毫无征兆的就笑出了声。 “好!” “好得很!” 他原以为苏沅夸大其词,可亲眼见了震撼却更大。 有如此利器,何愁四海不平? 何叹平寇无望? 他难掩笑意地想说话,可不等出声又是一个控制不住的喷嚏响亮而起。 天一赶紧狗腿的抱着个侥幸没被弄湿的披风跑了过来。 皇上站着任由他将披风盖到了身上,指着苏沅就说:“这事儿办得非常好!” 苏沅两眼一亮往前稍微凑了一小步,饱含希冀地说:“那福海?” “不就是块地吗?” “这样的宝贝你若是能想法子多造一些出来,别说是一块地,就算福海,朕也能想法子给了你。” 苏沅搓着手讪笑道:“我要福海作甚?” 她用手比划了一个小范围,说:“咱们要的地方不用太大,可除了地方,还有个难处,您瞧要不也顺手解决了?” 皇上心情大好,想也不想就说:“有什么难处你说。” “银子。” 苏沅挂着献媚的笑往前蹭了蹭,小声说:“这宝贝虽好,可造价不菲,就这么个小玩意儿费了不少银子,您手头若是充裕,不如……” “不充裕。” 皇上脸上笑意顿消,义正严词地说:“国库空虚你是知道的,说是入不敷出都是抬举,怎会充裕?” 苏沅双手为难地绞到了一起,挣扎道:“可……” “你放心,海外之物多高价,入域即可换元宝,只要这东西造好了,弄出来往海外一走,带回来的东西就是真金白银,届时别说是国库充裕,就是你的私库,也一定很富裕。” “朕答应你,运回来的宝贝换了银子,分你一半,保准不让你吃亏就是。” “我……” “好了,朕也差不多该回宫了。” 皇上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喷嚏,带着人呼呼啦啦地往回走。 他走了几步回头对着苏沅说:“夜深不便,让天一留下,一会儿送你回家。” “你就不必送了。” 他说完带着人扬长而去。 苏沅呆滞成个石像彻底裂在了当场。 来日好处分她一半,这话说起来很是动听。 可问题在于,现在还没到看到好处的时候呢…… 这个挂在空中的大饼啃起来费牙啊! 卓安费劲巴啦从湖里爬上来蹦跶到苏沅身边,看到的就是苏沅生无可恋的脸。 他看看一脸同情的天一,又看看面带绝望的苏沅,忐忑道:“主子,您可是不满意?” 苏沅歪头看着他,口吻麻木:“不啊,满意得不得了。” 卓安不安地绞起了眉,迟疑道:“那您为何这神色?” 苏沅痛苦掩面难以答言。 天一同情得不行地叹了口气,深不可测地说:“此言不可说,你也别问了。” 他说完看着苏沅小声问:“主子,现在回吗?” 苏沅双手用力搓了搓脸,闷声说:“回。” 不回能怎么办? 站在这里吹再久的冷风,也变不出银子。 苏沅走了没几步回头看到卓安还一脸忐忑地站着不动,忍不住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她说:“你之前说的事儿成了,回头办好了我让人来跟你说。” 回味过来苏沅这话何意,卓安大喜过望地对着她就要拜下去。 苏沅赶紧伸手拉住了他,无奈道:“这都是你的本事换来的,跟我说什么谢?” 她看着卓安被冻得青紫的脸,好笑道:“还有,那么长时间都等了,万事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寒冬腊月的以后少往湖里跳,万一冻死了谁去福海给我效力?” 卓安激动得不行地连声说好,眼甚至都染上了几分微红。 苏沅拢紧了自己的袖口,慢声说:“只要你能把东西给我造出来,能满足的条件我都会满足你,但是,我之前跟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吧?” 卓安愣了一下了然而笑,认真道:“您放心,我定能约束好上下工匠,守口如瓶。” “我们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 “如此就好。” “罢了,折腾了半夜,带着人去休息吧。” 苏沅心口凉凉地吹着冷风回到家,人还没进门,就正好撞上了神色匆匆准备出门的林明晰。 她难掩意外地说:“大半夜的,你这是要去哪儿?” 林明晰见她回来松了口气,摁了摁眉心叹气道:“入宫议事。” “入宫?” 苏沅震惊地扭头看了眼身后黑压压的天,喃喃道:“这才什么时辰,怎么就要入宫议事了?” 林明晰同样也很是不解。 他抬手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裹在苏沅的身上,轻声说:“我听说皇上不知为何龙心大悦,说有大好的事儿想找群臣议事,实在是等不到天亮了,索性就让人来传唤。” 他凑到苏沅耳边,低声道:“是不是与你有关?” 苏沅艰难地张了张嘴,抓着林明晰的手重重地握了握,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音:“应该是。” “不过这事儿对咱家而言就没那么让人振奋了……” “你去了皇上若是与你说起福海之事,记得多帮我要点儿地方,能有多大算多大,能要多少算多少,开口千万别客气。” “不给银子我自己想法子,大不了我就让人下海去捞东珠!” 苏沅说得一脸忿忿。 林明晰听完满面茫然。 “福海?” 第591章 你可真行 林明晰入宫就去了整整半日,回来时就对着苏沅说了一句话。 “你可真行。” 苏沅顶着满头雾水追着他进了屋,满眼茫然。 “这话几个意思?” “是成还是不成啊?” 她着急地抓着林明晰的手不放,想问个确切答案。 被皇上强行留下琢磨了半日点子的林明晰忍着口干舌燥连着灌了两杯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才说:“皇上逼着我和贺然,还有傅起言想了半日,找了个合适的由头在福海靠东的位置找了个地方,可以给你。” 苏沅闻言心里大喜,嘴角还没来得及上扬就听到林明晰补充说:“准确地说,不是块地,是个在海中的孤岛。” 苏沅表情僵了一瞬。 “孤岛?” “对,因为只有在海面上无主的孤岛,搞出来的动静才不会惹人怀疑。” “而且,靠海一带能符合你要求的,也划不出地方,一旦有所动静,一定会引起朝臣注意,但是你们现在做的这事儿,暂时是绝对不可以被朝臣知道的,但无主的孤岛可以。” 海禁一旨传承多年,是皇家朝臣百姓深信不疑的原则性问题。 若是能轻易打破旧规,皇上也不至于私掏小金库,外加威逼利诱让苏沅悄默默地干这事儿。 此事事成前,绝对不能让更多的人知晓。 否则轻则引起朝臣反对,重则会引起民间乱子。 苏沅晓得轻重厉害,迟疑了片刻才道:“那孤岛……” “是什么样的?” 林明晰面上罕见地露出了几分不可说的尴尬,用手挡着嘴咳嗽了一声才说:“面积地域应该都能符合你的要求,只是目前还有个不大不小的难题急需解决。” “什么难题?” 林明晰为难地停顿了一下,轻声说:“那岛上,还有伙水盗没来得及清。” 苏沅…… 她啪叽一下坐到了林明晰身旁,面如死灰地说:“那水盗……” “干的是我想的那种事儿?” “要是清理不干净,水盗去而复返,孤零零的海面上,我被抢了岂不是都没地方求救?” 林明晰安抚地握住了她的手,忍笑道:“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 “皇上对你所制的东西极为重视,等岛上的水匪清理干净了,暗中加派军队在岛上驻守,以护安全。” 皇上比苏沅想象中的更怕出问题,所以林明晰一提派兵驻守,立马就拍板说了好。 总的来说,苏沅的要求大致已经得到了满足。 目前需要做的,就是稍给些时间,等皇上下旨让福海驻守的官兵将岛上清理干净。 苏沅心情复杂地捂住了脸,闷声说:“等岛上清理干净了,我的荷包也干净得不能再干净了……” 林明晰挣得少,对于银钱无半分可出力之处,只能是一脸深表同情地拍了拍苏沅的头。 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抬手掏了一下。 “皇上还让我帮这个带回来给你。” 苏沅撑着下巴看向他手里用蜡封了的信封,狐疑皱眉。 “这是什么?” 林明晰老老实实摇头说不知。 皇上只说让他带回来给苏沅,苏沅看了就明白了。 没苏沅同意,他自然也不会擅自拆开。 苏沅把下巴稳在桌上伸手将信封拆开,拿出里头的一张纸眯着眼看了看,嘴角慢慢地就开始上扬。 看她眼里的笑越发浓郁,林明晰忍不住笑道:“是好消息?” 苏沅把纸往林明晰怀里一拍,哈哈笑了起来。 “看不出来,皇上还挺懂做生意的规矩。” 信纸上写的是一份完整的契约,上头详细地说明了苏沅和皇上各自的分工。 皇上负责出地方,出护卫,出渠道,帮她设法避开官府的搜查。 苏沅负责投银子,想法子。 等成品出炉,二者协商出合适的渠道开始出海,获得收益对半分。 纸上写明了不算,皇上还很认真地在契约下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盖上了象征身份的玉玺大印。 也就是说,苏沅手里拿着这份得了皇上许可,盖了皇上大印的契约在手,就算是来日运气不好被官府的人揪到了小辫子,也不会成为一枚可以被随时放弃的弃子。 皇上一定会想方设法地保下她,也会竭尽全力地让她不被人发现。 这是皇上用实际行动给苏沅的一份保障,也是消除她心里顾虑的方法。 身为九五之尊,这大概是皇上主动与人签订的第一份契约。 难得的正式之余,让人更多感受到的却是一个君主想破旧迎新的决心。 林明晰郑重其事地将那份契约折好收起来,想起白日皇上说的话,轻叹道:“废除海禁一事影响甚大,但从长远计,对民好处深远,也更利于社稷安定。” “闭门造车难得进益,广开门庭方可容八方之好,纳万处之利,四海来贺,八方来朝,盛世之景,谁人不想?” “皇上为此,也算是费尽了心力了。” 只是先皇留下的摊子从根子里就烂了,老臣众多固守成规,新起一派势单力薄。 皇上想改革,只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往后还多是艰难。 苏沅在电视剧中看多了昏庸之君,听完林明晰的话,眼底渐起恍惚。 过了好一会儿,她歪着身子倒在了林明晰身上,唏嘘道:“大道理我不懂,朝政社稷我也听不明白,不过既然是好事儿,那我好生做好就是。” “做好该做的,就是我唯一能做的。” 林明晰耳边回响起皇上对苏沅不加掩饰的称赞,以及贺然和傅起言的讶然,一脸骄傲地捧着苏沅的脑袋,低头在她的眉心亲了一口,轻笑道:“我的沅沅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知道的,没有人比你做得更好。” 苏沅嫌弃地推开了他,眼底的笑却在控制不住地弥散。 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回头望着林明晰突然说:“对了,我有个事儿想问你。” “什么?” 苏沅眉心多了个微不可见的小褶皱,压低了声音说:“吴川最近在干什么?” 林明晰闻言意外扬眉:“吴川?” “好好的,你怎么突然想起问他了?” 苏沅见不惯吴川的某些做派和想法,自来是不待见他的。 她突然问起,倒也并非是心血来潮,而是她怀疑,冬青和吴川之间是不是还大发生了点儿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儿。 冬青原本在盛京城待得好好的,苏沅也有心让她就在这里待着得了。 可谁知从前些日子开始,冬青就反复跟她说起想回浣纱城。 苏沅起先没太在意,可冬青今早又提此事,神态间甚至还掺杂着几分说不出的焦急。 像是怕回得迟了就发生什么不可控的坏事一般。 冬青身世特殊,又多经凄苦。 苏沅怕她有什么事儿瞒着自己,顺嘴就问了来福一句。 她凑到林明晰身边,沉沉道:“来福说,吴川在前几日找过冬青叙话,昨日傍晚还来给冬青送了东西。” 吴川走后,冬青就急得不行地到处找苏沅,得知苏沅出了门,差点急得想出门去寻苏沅。 苏沅夜半才归,她见苏沅一脸疲色忍住了没说什么。 今日一早苏沅刚起来,她就来说想尽早回浣纱城。 甚至连苏沅说让她等大雪化了再走都不愿。 苏沅摸着下巴用胳膊撞了撞林明晰的肩膀,小声说:“我问了她什么也不说,但是我觉得,这事儿跟吴川指定有干系。” 吴川在忙什么,林明晰还真能说上来几分。 他顿了顿道:“若是我猜测不错,此事于冬青而言,其实应当是好事儿。” “只是对吴川而言,就不一定了。” 苏沅面露意外:“你说什么?” 半个时辰后,苏沅出了书房径直去找到了正在收拾行李的冬青。 冬青见她来了,慌乱地将收拾到一半的包袱往被子底下一塞,难掩局促地看着苏沅,迟疑道:“主子,您怎么来了?” 苏沅自顾自地走进她的房间,手还没抬起来,冬青就抢先一步拿起茶杯给她倒了一杯茶,将茶杯递给苏沅的时候还不忘叮嘱:“您喝着汤药呢,不可多饮茶,要不我去给您换一壶热水来?” 苏沅摆手示意不必,拉着想走的冬青强行把她摁着坐到椅子上,皱眉道:“我听说吴川昨日来找你了?” 冬青垂在身前的手毫无征兆地抖了一下,低着头紧张道:“他给我送点儿东西,不过些许小事儿,您怎么都知道了?” 苏沅握着茶杯缓缓叹出一口气,苦笑道:“我的冬青姑娘啊,事到如今你还想瞒着我,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第592章 就看他想不想活了 吴川和冬青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二者是有灭家之仇的。 冬青一家虽不是死在吴川手里,可到底是因吴川设计之过,这才有了后头的灭家之灾。 因这段往事恩怨,南歌离和苏沅对吴川都没什么好脸。 苏沅也会下意识地让冬青避开吴川。 可她算尽了各种可能,规避开了所有能想到的风险,唯独没想到,这两人会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多了点儿不为人知的情愫。 情之于起,谁也不知来处。 谁先动的心,谁也说不清楚。 男欢女动心,本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儿。 可问题在于,这两人心底都有过不去的坎儿。 冬青选择冷处理,不理会不应答,专注于做自己的事儿,全然将吴川当做了透明人。 吴川却从不是个坐以待毙的性子。 他深知恩怨从何处起,也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将这症结解开,这段时日半点儿也没闲着。 南家这么大的冤案都能翻案重新来过。 当年刘家的案子吴川是幕后的设计之人,他想搜集当年之证更是不难。 这人忙活了好一段时日,想尽了各种办法,终于是将该找的东西找全了,只等找个合适的机会旧案重提,身负冤屈之人恢复清白的日子也指日可待。 林明晰说这是好事儿,苏沅也觉得是这么个理儿。 所以在大致弄清楚缘由后,苏沅落在冬青身上的目光就透出了浓浓的不解。 她说:“吴川想将当年的冤假错案翻出来重新查证,除了他手里的证据外,少不得要有人证在场。” “刘家满打满算就剩下了你这么个独苗,你赶着这时候回了浣纱城,届时人证不全,吴川所想也难成,你到底怎么想的?” 冬青没想到苏沅知道得如此透彻,愣了片刻突然就落了泪。 苏沅见她哭了有点儿无措,将身上带着的帕子塞到她手里赶紧说:“有什么话你好好说,哭什么?” “你要是不想我问,那我就不多嘴了,我……” “不是您想的那么回事儿。” 她抓着帕子仓促擦了擦眼角的泪,哑声说:“您说的我都懂,可……” “可他一旦去了宫门前敲宫鼓,自承身份,求翻查当年错案,他也就活不成了。” “主子,不让父母沉冤得雪,是我不孝,眼睁睁看着他为澄清当年错案去赴死,我也做不到……” 吴川本应在当年的混乱中被处死。 因有心人搭救,被人利用,这才侥幸捡了条命活至今日。 可一旦宫门前的鼓声响起,先不论刘家错案能否成功翻查,吴川首先就是活不成了的。 苏沅之前没想到这一点,此时见了冬青脸上的泪有些悻悻。 “所以你就想着,干脆走了的好?” 冬青重重地嗯了一声,吸了吸鼻子小声说:“我走了,就算是无人证在场,他盘算许久功亏一篑,自然也就去不成了,只是……” “我因一己之私,罔顾家中不安亡魂,上对不住父母,下对不住孝悌,也无颜再面对他。” “所以我还想求您件事儿。” “等我走后,您帮我想个法子,告诉吴川我死在了路上,彻底绝了他这份心思,当年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我父母也不是真的死于他手,而今他能有这份心,我已然知足,他活着就行。” 冬青所言看似在情在理,苏沅的眉心却控制不住地拧起了小疙瘩。 治病不祛症,除乱不祛根。 这哪儿算得上是个法子? 再者说,吴川那样的性子,哪儿是轻易会改主意的? 吴川还没死,冬青就这么副姿态,要真等到哪天吴川把自己作死了,冬青好好的姑娘岂不是要彻底疯了? 苏沅抓住了冬青冰冷的手,沉声道:“你先别说那么些你自己想的,你告诉我,你想不想跟他在一起?” 冬青痛苦道:“可是我……” “不管别的,你只管回答我,想还是不想。” 冬青死死地咬住下唇,挣扎了好一会儿颤声说:“不想。” “所以我……” “不喜欢那就更简单了。” 苏沅打断了冬青的挣扎,果断道:“既然是不在意的人,你管他死活?” “你就在这里待着,等到时候了,我亲自送你去当证人,一定让林明晰亲自盯着,给你把当年的案子翻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保证没半点错失。” “你放心,一定错不了。” 苏沅说完要走,冬青着急地追上去拉住了她。 “主子,他去了会死的!” 苏沅回头要笑不笑地望着她,微妙道:“左右你也不想跟这么个人过日子,他的死活与你何干?” “他虽没亲自动手,可也是因他而起,就此死了也算是为己赎罪,不算委屈了他。” “可是……可是他就此死了,那……” “你放心,我一定想法子给你找个靠谱稳重又体贴的好男人,我……” “我不想他死。” 冬青崩溃地哭倒在苏沅面前,绝望地捂住了脸。 “我不想他死……” 但是刘家冤屈一日不清,冬青也不可能放下心里芥蒂和吴川在一起。 这两人在苏沅不知道的时候,磨锯似的拉锯了不知多久,而今终于将所有摊开到了明面上,冬青痛苦地抱着苏沅哭了小半日,哭得苏沅脑门都大了一圈。 苏沅皱巴着脸逼着哭肿了眼的冬青将头抬起来,凝声说:“不想让他死,咱们就想法子让他换个路子活。” “当年的错误得弥补,但是人也不见得就非要死了才算翻篇。” “这个男人我虽是看不上,可你既然是相中了,他就不能死。” 苏沅看着哭得早没了样子的冬青,轻得不能再轻地叹了口气。 “他不是出身将门吗?练了那么身好武艺活了这半辈子也没干过点儿像样的事儿。” “想法子给他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只看他想不想活了。” 冬青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沅,语调生颤:“您的意思是……” 苏沅无声挑眉,轻笑道:“我这里倒是有个去处,只是不知道,小将军是否看得上。” 第593章 有情得眷属 得了苏沅的话,冬青情绪稍稳些被她劝着暂时歇了离京的心。 苏沅回去琢磨了两日,让林明晰去把吴川叫来,关上门跟他说了半晌话,转头就把吴川交给了天一。 她通过天一给吴川一个见到皇上,得以自荐的机会。 能不能把握住,就全看吴川自己的本事了。 林明晰知道苏沅的用意后无声一笑,拿起地上摆放整齐的竹条一一粘接到手中的架子上,笑道:“他本是将门出身,若无当年那场动乱,说不定也会如父兄那般在沙场为国效力,不得已沦为悍匪,得了这么个机会,他定然会想尽办法地抓住。” “以他的本事,去对付岛上水匪,想来也应该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儿。” 苏沅坐在他旁边给他递竹条,闻声耸了耸肩,唏嘘道:“他有多大本事我不知道,可机会已经给了,抓不住也怨不得谁。” “至于他能不能跟水匪抗衡,那就更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是生是死全看自己的本事。 旁人能保他一时,又不能保他一世。 苏沅才懒得操这份闲心。 林明晰摇头失笑不再多言,带着苏沅花了半日将地上的竹条粘接好,夜幕将落时,门外烟花四起。 他在喧闹声中小心将灯笼中放置好的蜡烛点燃,双手递给苏沅。 “看看可还喜欢?” 他早说给苏沅做个灯笼,可被琐事缠身一直无暇分身,直到此刻才算做好。 看苏沅盯着灯笼勾唇而笑,林明晰伸长了脖子用鼻尖碰了碰她的鼻子,轻声说:“沅沅,元宵欢喜啊。” 苏沅接过他手中的灯笼,盯着上边的美人剪影扬起了眉。 “这画的是我吗?” “自然是你。” 苏沅盯着美人剪影纠结得拧起了眉,低头打量了一眼自己的腰,郁闷道:“可我为何觉得,我比这剪影胖了不少?” 她说着仿佛是想起了什么,如临大敌地扭了扭自己的腰,紧张道:“娘上个月让人给我做了几身衣裳,可昨日拿来给我试,我却一件都穿不上,林明晰我是不是胖了?我跟你说,我……” “胡说。” “不胖。” 林明晰哭笑不得地打断了苏沅的念叨,起身拿了挂着的披风把人裹起来,牵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你苗条得很,跟胖哪儿沾边了?一天净会胡思乱想。” 苏沅之前过分纤细,看着就让人觉得忧心。 这小半年来被南歌离和林慧娘盯着进补不断,总算是比之前稍圆润了些。 可顶多算是体态匀称,跟胖也是不搭边的。 林明晰说得一本正经,苏沅闻言忍不住面露狐疑。 “真的吗?” “自然不假。” “我何曾骗过你?” 林明晰稍弯腰帮她盖在披风里的头发轻轻地整理出来,俯首亲了她的耳朵一下才说:“听闻今晚街市上有花灯会,热闹得很,拿上你新得的灯笼,咱们去瞧瞧?” 他话音落空中烟花炸响,映得半幕黑夜都染上了炫彩的光。 灯火琉璃入眼前人眼,光彩夺目绚丽得让苏沅的呼吸都不由自主的轻了几分。 她眉眼扬笑地握住了林明晰的手,轻轻说:“好啊。” 今年这个年过得不太平,可今夜烟花起,灯火明,寒风顺起将前些日子弥散在空中的阴霾轻吹而散。 大街小巷欢声渐起,手上拿着各色灯笼的人们说笑着在街市上汇成灯火长河,缓缓而去。 刚入了林府的付家老太太抱着怀中安睡的孩子,望着外头渗进来的灯火用力抹了一把眼泪。 走进来的付娘子见了,红着眼笑着说:“娘,大好的日子,你哭什么?” “咱家有幸得主子照拂,往后都是好日子呢。” 老太太吸了吸鼻子重重地嗯了一声,哑着嗓子点头道:“是啊,东家心善,往后啊,就都是好日子了……” 元宵节过,林明晰的休假也结束了。 他继续起早摸黑地打卡上朝,往日瞌睡不多的苏沅近日却少见地开始赖床。 许是前些日子忙碌坏了,这几日她的瞌睡出奇地多,夜间睡得好就罢了,白日里都到了午间,还眷眷地裹着被子不想起。 若是无事时,光是在床上就能睡上小半日。 她能好生在家休息,林慧娘打心眼里高兴,可瞧苏沅这么贪睡,心里也隐隐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担心。 这日见苏沅连早饭都没起来吃,她带着热好的饭菜去了苏沅房里,不等进门就听到屋里许嬷嬷哄孩子似的说:“小姐,您就是再贪睡,也该起来将饭食吃了再睡,否则您的身子哪儿受得住?” 苏沅还不是很清醒,抱着被子不想撒手,闷闷地说:“嬷嬷,我困得厉害,不想吃。” 许嬷嬷无奈道:“就是再困也不能耽误吃饭啊,您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要不……” “没!” 像是猜到许嬷嬷想说什么,苏沅唰地一下睁开眼翻身坐了起来,忍着困倦说:“我哪儿都挺好的,不用请大夫。” 前些日子南歌离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个大夫,特特来给苏沅诊了脉,改了她喝的药方。 原本的药方已经很难喝了。 这么一改更是苦到惊人。 苏沅自认坚强,可每天喝药也跟受刑似的煎熬无比。 一听许嬷嬷这意思,人都瞬间清醒了不少。 许嬷嬷见她一脸余惊未定,忍着笑拿给衣裳示意帮她穿好,转头就听到了林慧娘的声音。 “沅沅,你除了想睡,还有没有别的地方不舒服?” 听出林慧娘话中微妙的紧张,许嬷嬷眉稍无声一跳,略带讶异地看向了苏沅。 苏沅将到了嘴边的哈欠忍回去,精神抖擞地摇头:“没有。” 仿佛是怕林慧娘不信,她急忙穿好了衣裳还站起来蹦了两下,以示自己真的没事儿。 见她动作大咧咧的,许嬷嬷和林慧娘同时出声制止。 苏沅懵了一瞬,哭笑不得地强调:“我就是缺觉,真的没事儿。” 林慧娘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没说话。 许嬷嬷让人将她带来的东西放好,见苏沅收拾好了轻声提议:“您之前没这么缺觉,会不会是那药方改了的缘故?要不还是请大夫来看看吧。” 苏沅正想说不用,林慧娘赶紧说:“还是请大夫来看看的好。” “不能大意。” 苏沅捏着个勺子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许嬷嬷和林慧娘就你一言我一语地将请大夫的事儿说定了。 苏沅的早饭还没吃完,林慧娘就着急得不行地让人去请大夫。 苏沅被许嬷嬷和她摁在床上休息,强撑着困意听她们说话时,门外就响起了来福欢喜的声音。 “主子,吴川出宫了。” 苏沅眼里微微一亮,字里行间多了丝自己也没留意到的紧张。 “活着出来的?” 来福好笑地嗯了嗯,说:“自己走着出宫的,他说想亲自向您道谢,顺带辞行,您看要见吗?” 苏沅歪头看向看似无波无澜,实则已经将手绞成了一团的冬青闷笑出声,戏谑道:“道谢就不必了,辞行也可免。” “有什么话,让他跟该说的人说,我懒得听他叨叨。” 她说完对着冬青抬了抬下巴,好笑道:“还愣着干什么?” “此去不知何时再见,还不去送送?” 冬青抬手仓促地擦了下眼泪,对着苏沅郑重其事地福身一礼快步走了出去。 苏沅见状抱着个枕头乐出了声,悠悠道:“经年阴霾散,有情得眷属。” “妙哉。” 林慧娘愣了片刻回过味儿来,撑不住剜了苏沅一眼,笑道:“对旁人的事儿倒是看得清楚,你什么时候能对自己也如此上心?” 苏沅怔了一下,茫然道:“我?” 第594章 这个呆子 之前给苏沅诊脉的大夫,是南歌离特意从别处找来给南侯调养身子的民间神医。 南侯近来身子骨不好,索性就在南侯府暂时住下了。 林府的人一去请,南歌离得知是为苏沅请的,顿时也坐不住跟着走了一趟。 她人还没进屋声音就先响了起来,语调暗含焦急:“好好的,到底哪儿不舒服?” “去的人也说不清楚,你这丫头真的是……” 进屋发现林慧娘也在,南歌离语音微顿,客气地对着她点了点头。 林慧娘笑了笑拉过凳子请南歌离坐下。 不等南歌离再开口,她就率先说:“沅沅没什么地方不舒服,只是我觉得她近来过分贪睡了些,想请大夫来瞧瞧。” 南歌离闻言微微一顿,皱眉看向苏沅:“贪睡?” 苏沅被几双眼睛盯着头皮有些发麻,把下巴杵在枕头上点了点,闷声说:“可能是之前没睡够,所以近来睡得多了些?” 许嬷嬷见南歌离真的没回过劲儿来,上前以手掩嘴凑到她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话。 南歌离瞳孔无声一颤,握住苏沅略带凉意的手,立马就说:“把大夫请进来。” 苏沅一看到眼前笑得慈眉善目,开药心狠手辣的大夫就嘴里发苦。 可抵不过屋内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就是想推脱也无话可说。 大夫将手搭在苏沅的手腕上细细地诊了片刻,左手完了又换了右手。 直到室内的静谧和众人神色的郑重,快让苏沅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时,老大夫终于收回了自己的手。 他皱眉看着苏沅,摸着下巴的胡子沉声说:“我之前开的药,少夫人可都准时喝了?” 苏沅忙不迭地点头。 “喝了喝了,一顿没落。” “那就对了。” 他起身对着南歌离和林慧娘拱手笑道:“恭贺二位夫人大喜,少夫人这是有孕了。” 南歌离指尖猛地一抖,抓着苏沅的手就把手指搭了上去。 她眉心褶皱不消,声调沉凝:“我略懂医术,有孕之人的脉象不应如此,您会不会是诊错了?” 老大夫笑着摇头,解释道:“南夫人有所不知,少夫人喝的药中有几味是可混淆脉象的,少夫人服了药,您诊出来的脉象才会与寻常有孕之人不同。” “若是老夫猜测不错,少夫人近日瞌睡多于平常,饮食倦怠,时有困乏之感,可对?” 早被老大夫一句话惊得三魂升了天的苏沅被南歌离轻轻地晃了晃,骤然回神般表情空白地点头。 “您说得对……” “那就是不错了。” 老大夫笑吟吟地看着苏沅,温声说:“少夫人不必忧心,那些药都是温补之物,对您和腹中胎儿皆是无害,从今日起将药停了,嗜睡之症便可减轻,过上半月再诊脉,脉象即会与寻常有孕之人相同了。” 医者不妄言。 关于喜脉更是不会大意。 苏沅还没从震惊中回神,林慧娘就欢喜得不行地对着大夫连声说谢,屋内的笑语也逐渐声起。 南歌离笑了几声见苏沅脸色不对,眉眼间多了一丝紧张。 “沅沅?” “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苏沅茫然地摆了摆手,下意识地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懵着说:“没……” “我只是……没想到……” 都说她有孕艰难,子嗣不易。 苏沅和林明晰也做好了长期无子的准备。 可谁成想,这孩子竟然出其不意的就来了…… 苏沅恍惚着用手指轻轻地点了点自己的小腹,南歌离赶紧抓住了她的手。 她无奈道:“马上就要当娘的人了,怎还如此没轻没重?” “孩子还小,是你能戳的吗?” 南歌离不曾婚嫁,也不曾孕育,自然不知过多道理。 说着有些词穷,求救似的看向了不远处的林慧娘。 可林慧娘忙着跟大夫追问注意事项,半点目光都没分过来。 许嬷嬷见状笑出了声,上前慢条斯理地说起了大小事宜。 南歌离一脸郑重。 苏沅听得一愣一愣的,也不知记住了多少,反正全程都在懵着神不住点头。 南歌离让人将大夫先送回去,按大夫所说,跟林慧娘一起将苏沅屋子里不适合孕妇用的东西悉数归置好,又敲打了一遍伺候苏沅的人,马不停蹄地就回了南侯府。 不一会儿,南侯府驶出一辆装得满满当当的马车朝着林府而去。 林府上下欢喜一片,南侯府上也是欢声不绝。 林明晰下朝归家,不等进门就被门房道了一番喜,得知为何,脸色大变之下头重脚轻地朝着苏沅的房里奔。 苏沅正坐在软乎乎的椅子上听许嬷嬷说话,见林明晰来了脸上先扬起了笑。 “你今日回来得倒是早。” 林明晰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僵硬地迈动着手脚走到苏沅身边蹲下,仰头望着她,声线紧绷:“我听说,大夫说你有孕了?” 苏沅消化了半日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见林明晰魂不附体的样子撑不住乐出了声。 她点点头,将林明晰僵硬得不知往哪儿摆的手拉来搭在自己的小腹上,低头对上林明晰的眼,笑着说:“是啊,我怀孕了。” “林明晰,恭喜你。” “你要当爹了。” 苏沅接受能力良好,恍惚了半日就恢复了正常。 美滋滋的吃喝好了继续心安理得的睡大觉。 林明晰性子素来稳沉,这次表现也不错,起码苏沅跟他说的时候,也没显出什么不对来。 苏沅还悄悄跟冬青嘀咕了一句,说林明晰不愧是林明晰,比自己冷静多了。 嘀咕完了苏沅就去睡了,等她一觉睡醒,就看到屋子里多了很多之前没有的东西。 她揉着眼睛坐好,冬青将温水递过来给她漱口,见她眼睛一直盯着桌上角落里多出来的一个软塌和上头的被褥,忍俊不禁道:“这都是大人安排的。” “大人为了安排这些,昨晚还闹了个笑话。” “闹笑话?” 冬青噗嗤笑出了声,点头道:“是啊,闹了个不小的笑话。” 林明晰昨日看着没甚异样,冬青心里还暗暗嘀咕,苏沅有喜林明晰的反应是不是过于平淡了些。 可等苏沅睡熟后,林明晰自己在书房里待至夜半,随后拿着张长长的单子就冒着夜出了门。 大半夜的,谁也不知林明晰是去了何处。 可没等天亮,门口就陆陆续续送了些东西过来,说是林大人昨夜去定的,林大人特意叮嘱了,今日一早就得赶紧送来。 她带着人将送来的东西安置好,不等歇口气林明晰就带着这方软塌回来了。 来送货的伙计都是一脸困色,说这个时辰天都还没亮,本也不到做开张做买卖的时候。 可林大人昨晚深夜去敲了门,看起来着急得不行,他们也不敢耽搁,这就紧赶慢赶地送了过来。 林明晰昨晚去采买了不少东西,多是跟有孕之人有关的。 不明就里的商家不知内情,再一看林明晰连一晚上都不愿耽搁,误以为苏沅是要临近生产了,还热心地送来了不少孩子用的东西。 今晨天光不亮,街市上就热闹了起来。 不少人都说,状元郎的夫人要生了。 冬青闻知后好笑得不行,这会儿跟苏沅提及时,眼里也是抹不开的笑。 苏沅望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尴尬地捂住了脸,郁闷道:“他昨晚没睡,去街上忙活了一宿?” 冬青忍笑:“是呢,我听说,大人列出来的单子上零零散散要买的东西不好少,大人估计是怕忘了,出门前还特意拿了根笔,买到一样就划去一样,回来时那张单子被划得不成样子。” “若不是上朝的时辰到了,耽误不得,只怕到了这会儿,大人都还在街上呢。” 想到林明晰大晚上的拎着根笔拿着张单子在街上来回买东西,非得让人天不亮一早就送来的样子,苏沅默了片刻噗嗤就笑了出声。 “这个呆子。” 第595章 张安澜怎么了 林明晰夜半闹出的笑话让众人乐了许久。 苏沅本以为经过一夜他稍清醒些了,也不至于太失态。 可谁知等他下朝回来时,浑身上下都挂满了大包小包,包括带出门的人手里也是拎得满满当当的,走动起来完全看不到人影,只能看到打包好的东西在晃。 明明是大冷的天儿,几人的脸上却全都是汗。 苏沅走上前想帮他把东西拿下来,可手刚伸到半空,林明晰就紧张地说:“别动!” “什么?” 苏沅愣了一下支棱着手没动。 林明晰把带来的东西递给冬青等人放好,拉着苏沅坐下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确定无碍才说:“大夫说了,你初有孕不能有大动作,体力活儿更是一点儿都不能碰。” 他说完不管苏沅的反应,不放心地扭头对着嘴角不住上扬的许嬷嬷说:“嬷嬷稍年长些,我不在家时劳您多费心。” 许嬷嬷含笑应是,认真道:“大人安心便是,老奴定会看护好小姐。” 看林明晰还一脸的不放心,苏沅哭笑不得地抓着他的手捏了一下,没好气道:“你的稳重呢?” “我什么事儿都没有,你弄得这般大惊小怪的。” “折腾成这样你也不怕被人见了笑话。” 她嘴里说着嗔怪的话,眼里却是晕不开的浓笑。 林明晰歪头就着她手中的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好笑道:“这有什么怕的?” 他站起来将包得十分精致的一个小纸包拿到桌上打开,捏了一颗糖塞到苏沅嘴里,念念有词地说:“昨日大夫说的我都记下了,今日还拿着单子去找了太医求证。” “太医说有孕时嘴里容易发苦,会想吃些有滋味的东西,只是山楂等物都是需忌口的,你若是想吃,就凑合吃些糖果,还有之前你喝惯了的果茶,我也吩咐下去了重新制,忌口的东西一概不能留。” 他略带警告地点了点苏沅的鼻子,低声说:“不许偷嘴。” 苏沅咬着颗糖乐不可支地点头说好,好奇地看向了林明晰带回来的大包小裹:“这都是些什么?” 林明晰拉着她的手去一一地细看,两人正说着话,原本应该在红袖招的来福却面带急色地走了进来。 他在门前止步,低着头说:“主子,画舫上来了个人,说是找您有急事儿。” 苏沅闻声挑眉,凝声道:“来人是谁?” 来福当真不知来人身份,摇摇头苦声道:“那人只说自己来自浙安,奉了上头之命,前来与您送信,其余的无论怎么问,都一个字都不肯说了。” 苏沅刚有孕,本应在家中好生修养。 来福本想问清楚来意再跟苏沅禀报,可那人嘴硬得像个蚌壳,怎么都撬不开。 他实在是没了法子,这才急急地赶来寻苏沅。 苏沅听见浙安二字眉心就不动声色地跳了一下。 她缓缓松开了林明晰的手,默默地看了林明晰一眼。 林明晰沉默一瞬无奈轻叹:“方便让我陪你去吗?” 苏沅想了想摇头:“算了吧,我自己去就行了,何苦折腾你?” “也可。” “你穿厚实些,记得把李安等人带上,路上行车记得慢些,有事儿就让人回来给我传话。” 苏沅笑着一一应下,换好了衣裳被林明晰亲自送到了门口上了车。 马车前行一段,苏沅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低声问:“那人寻来时,是何种情形?” “有哪些人见着了?” 来福性子谨慎,见那人寻来时神色不对,当即就让人将画舫上清了个大空。 此时见苏沅一脸凝重,答时也是口吻中也带着说不出的颤颤。 他压低了声音说:“那人看着极为狼狈,像是逃窜而来,我瞧他行走间不是很妥当,像是还带了伤。” “我怕被人看见了胡乱揣测,早早地就把画舫上的人支开了,除了我和管事以外,没有其他人看见。” “很是狼狈?” 苏沅琢磨着来福的话,带着狐疑往后靠了靠,心头莫名添了几分焦灼。 浙安能拿得出与她相关的手信之人,唯有一个张安澜。 张安澜干的不是好事儿,也不是什么传统意义上的好人。 他和苏沅都知来往甚密对彼此都不好,故而暗中来往多年,一直十分谨慎小心。 若非必要,二者也绝不会轻易联系。 若那人真是得了张安澜的授意前来,那是不是浙安出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儿? 浙安若是出了事儿,那…… 苏沅用力闭了闭眼压下心头不安,沉声问:“浣纱半月前送账本来时,庄卫等人可说了什么?” “浣纱城一切都好?” 来福眉毛绞作了一团,焦急道:“浣纱城半月前传消息来时一切都好啊,也没听说什么不对,您难道是怕……” “不对。” “雪天路难行,消息来往也不方便,浣纱那头就算是出了什么事儿,咱们也不能及时知道。” 苏沅打断了来福的话,郑重道:“你即刻想法子派人赶回去,一定要弄清楚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儿,有消息了立马来跟我说。” 来福见她眼中沉色不敢大意,立马就跃下了马车,从李安手头抢了匹马打马而去。 苏沅靠在车壁上缓缓合眸,无声抓紧了手中衣袖。 画舫上的人被来福支走了,此时只剩下了管事一人在岸边等候。 苏沅带着李安等人上了画舫,摆手示意众人在船头等候,自己独自一人走进了待客的船舱。 那人原本正靠支着一条腿靠在桌上休息,听见声响以一种常人没有的速度站了起来,眼中寒光骤绽袖口隐隐有冷光闪过,紧紧地盯着站在门前的苏沅不放。 苏沅若有所思地看了他的袖口一眼,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铁制的牌子扔到他跟前,淡声说:“这个认识吗?” 那人面带警惕地看着苏沅,也不见如何动作,眨眼的功夫躺在地上的牌子就到了他的手中。 他盯着牌子看了片刻,手指猛颤突然毫无征兆地就对着苏沅重重地跪了下去。 “贵人,浙安出大事儿了!” 苏沅闻声心跳陡然快了一拍。 她转身将舱门关死,微微俯身看着跪着不起的男子,咬牙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安澜怎么了!” 第596章 被淹死的总是会水的 老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被淹死的总是会水的。 张安澜在浙安一带横行多年,恶名比当地官府的威名传得更远。 说起县令知府姓甚名谁无人知晓。 说起张安澜三个字,在浙安一带却是无人不知。 苏沅早些时候就隐晦地提醒过他,不可过分妄为,否则真激起了大怒,带来的后果是不可估量的。 话虽是说了,可张安澜显然是没听得进去。 有了苏沅的暗中相助,他手中势力扩展得比以往更大,行事也更加无所顾忌。 之前借故抢掠不良商贩的过往商船就罢了,名声不好听行事放纵些也无所谓。 可他最后竟然栽在了一个有备而来的女子手上! 跪在地上的人显然也对此事颇有不满,察觉到苏沅的怒气,不得不硬着头皮接着说:“那名唤华滢的女子是首领中水中救出的,按以往的规矩,本应将那名女子打晕了送往岸上自寻生路,可她再三寻死,首领见了不忍就让她留了下来,长此以往不知何时就动了男女之念,想娶华滢为妻。” 张安澜满心欢喜以为是天赐良缘,谁知那叫华滢的女子是被人派来的细作,借着张安澜之妻的名义,将能搜集到的消息都搜集到手,借故与张安澜一同进城时,就将写满了机密的信送了出去。 大婚当日,他们藏身之处迎来了无数官兵,以及民间商户凑集了银子雇佣的人。 张安澜仓促应对,可到底是敌不过对方有备而来,仓促将如何联络苏沅的方式和信物交给了他,让他设法入京找苏沅。 苏沅狠狠拍了一下茶案,狠声道:“他聪明一世,为何此时就犯了糊涂!” “你逃出来了,张安澜呢?” “张安澜人呢!” “首领……” “首领伤重被捕,现下被羁押在官府大牢,生死不知。” 张安澜带着人在浙安一带的水上作恶已久,被抢掠过的商户和官府对他积怨已久。 此次抓捕,也是官府和民间自愿出银子的商户联手行动。 好不容易抓到了他,自然不会轻易将人处死。 只是张安澜身系多重,一旦被人顺藤摸瓜查出端倪,别说是暗中给他提供了粮草的苏沅,就算是高坐在上首的皇上只怕也要深受质疑。 这事儿绝不能闹大,也不能让更多的人知晓。 苏沅飞快地闭了闭眼,俯身盯着那人的眼,一字一顿道:“除了你以外,还有多人逃了出来?” “张安澜让你来寻我时,还说了什么,一个字都不许省略,原封不动地告诉我。” 半个时辰后,面沉如水的苏沅带着个全身被披风包裹着的人走了出来。 苏沅将人安置好后,径直去了行宫找到了天一。 听完苏沅的话,天一惊得一下就蹦了起来。 “张安澜被抓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还不知道?我……” “你先坐下。” 苏沅头疼地摁住了眉心,冷声说:“顾亮赶了二十日的路,昼夜未歇才在今日将消息送到了我的手中。” “大雪封路消息通往不便,天机所的消息传来会比顾亮稍晚两日,浙安送来的折子,想来也要稍晚几日才能到,你还不知道也是正常。” 消息时隔了快一个月才传来,张安澜被摁在大牢里关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熬的。 苏沅忍着心焦,将张安澜让顾亮带来的东西扔到天一手里,沉沉道:“张安澜的意思,是他已经将与我有关的东西都毁了,也绝不会透露出与皇上有半点相干的消息。” “他自认罪无可赦,想托我带句话给皇上,就说他这些年有功也有过,以死相认算不得什么,只是跟随他在水上漂泊了多年的人无错,若是这些人逃出,盼皇上能设法给一条生路。” 苏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头疼道:“按理说他都这么说了,我不该疑心,可……” “不知为何,我这心里一直惴着,像是要发生什么事儿。” “你先进宫将张安澜被捕一事告诉皇上,看皇上是否有意想保,另外帮我想法子探查一下浙安知府的折子上到底写了什么,他们手中是否还有其他证据,若是有了消息,立马……” “若是有与您相关之物,我定会第一时间毁去,绝不会让此事牵连到您。” 看出天一的郑重,苏沅艰难地呼出一口气,哑声道:“没有最好。” “有的话,一定要设法将此事捂死了,否则……” “林明晰可能就要死老婆了。” 苏沅心事重重地回了林府。 天一片刻不歇地入了宫。 深夜天一出现在苏沅的书房,在书房上放了张纸条离去。 苏沅次日一早起来,看到纸条上的一个安字无声闭上了眼。 能安便是最好…… 皇上和苏沅都想让浙安一事被捂得死死的,最好是无声无息的就堙灭在风雪之中。 可世事无常不如意,有些事儿往往不在预料之中。 浙安知府的一道折子被拦截在了半道,苏沅等人还以为就此能了。 可谁也没想到,此人竟会擅离了浙安,亲自押送张安澜等人入京论处。 为了避免有人闻讯前来截囚将张安澜等人救走,他还特意隐蔽了行踪,装作走镖的队伍,带着只剩下了半条命的张安澜,不惜劳苦奔波了快一个月,顶着大雪入了盛京城! 天机所稍迟了两日得了消息想去阻拦时,人都已经进城了! 浙安知府是皇后娘家的一个子侄,外放多年不曾归京。 这次抓到了张安澜,想将他当做自己晋升调任的筹码,没跟任何人通气儿,暗搓搓地成了这么一桩事儿。 他亲自带犯入京,还是臭名昭著的水匪头子,被皇上冷落的国公府察觉到了复起之机,暗中联合了不少大臣同时就此事进言,朝中顿掀大浪。 得知张安澜被投入大狱,苏沅手松了一下,手里的杯盏滚落在地碎了一片。 她盯着地上的碎瓷恍惚着没出声。 冬青带着人将地上的瓷片收拾干净,正担心苏沅是不是不舒服时,窗外突传画眉之音,苏沅的耳尖无声动了动。 她摆手打断了冬青的动作,低声说:“你带着人都出去吧,我想自己歇会儿。” 冬青忧心忡忡地带着人走了出去。 等人都走远了,苏沅起身将窗户打开,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天一跃窗而入,落地不等站稳就说:“主子,张安澜死了。” 张安澜自知恶果已铸,再难得生路。 今日入了大狱,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自断筋脉而亡。 等人发现时,尸体都凉了。 他至死不曾说出半个与他人相关的话,也算是尽了忠义。 可问题在于,他不说,有人想说。 天一懊恼地握拳一捶,咬牙道:“被那知府押入京的有个人招供,说他们之所以能躲匿多年,是因有人与张安澜勾结匪浅,暗中为他们提供粮草和庇护,那人藏得很深,可从粮米产出可大致猜测其所在之处。” 苏沅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默了片刻才说:“粮米产出……” “长米。” 长米,因形状与寻常市面上的大米有所不同,米粒略微长些而被人所知。 这米价格不贵,味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可对生长的环境和水质有要求,独浣纱一带出产较多,其他地方很少会有。 苏沅之前都特意让人避开了这些能暴露的特征,特意寻了寻常的米粮送去。 可入冬以来多处大雪不断,调粮不易,庄卫让人带信前来,说是得了批长米送了过去。 苏沅当时没放在心上,这会儿想起,心却不可避免地凉了半截。 她用力压下了喉间浊气,哑声说:“除了这批米,还有别的吗?” 天一眼底添了一抹晦暗,低着头沙哑道:“还有珍珠。” “那人招供,张安澜每月都会设法搜集很多珍珠送往城内,珍珠的去向是浣纱城的……” “红袖招。” 第597章 非议起 见苏沅的面色不对,天一心头猛跳赶紧低声说:“皇上已经知道了此事,让我转告您,此事若是能在朝堂上压下就罢,若是一时压不下,有人问起,您就一口咬死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行。” 他看着苏沅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不管旁人问什么,说什么,您什么都不知道。” “其余的事儿自然有人会为您料理干净。” 苏沅抬起手揉了揉略僵的脸,飞快地闭了闭眼说:“我知道了。” 天一不放心道:“您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儿,您都不知情。” “只要您咬死了不知情,这火燃得再大,也烧不到您的身上。” 张安澜在浙安以水匪的名义召集人手盘踞一方,得的是皇上的授意。 苏沅暗中为他大开方便之门筹集粮草,也是皇上之意。 此时事发,牵扯并非一人,皇上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苏沅压下眼底翻涌的暗色,疲惫点头。 “我记住了,你去忙吧。” 天一恭恭敬敬地对着苏沅躬身致意,无声无息地跃窗而去。 苏沅起身走到大开的窗户前,看着外边的积雪缓缓闭上了眼睛。 积雪不消,大风将起。 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可消停…… 天一话中极尽安慰,想让苏沅安心。 可事态的发展却逐渐难以控制。 国公府之人想以除去水匪之名重获皇上的信任和重用,为了将此事闹大,暗中下了不小力气。 群臣激愤声称必得严查此事,将幕后与水匪勾结之人揪出重处。 张安澜死后,关于浙安水匪一事更是热议不止。 朝堂民间说的都是此事,已然到了不得不严查的时候。 凤仪宫中,皇后眯眼看着眼前的人,微妙道:“你是说,张安澜死之前在浙安筹谋多年,搜罗了无数珍珠,全都送往了红袖招?” “回娘娘的话,正是如此。” “红袖招脂粉闻名遐迩,正是因其以珍珠作底,与旁人所制的有所不同,而这大批的珍珠,全是来源于死去的张安澜手中。” “依奴婢所见,红袖招定然与张安澜有脱不了的干系。” 皇后若有所思地靠在了椅背上,摩挲着是手腕上的玉镯挑眉看向了身侧之人,玩味道:“本宫似曾有耳闻,这大名鼎鼎的红袖招,好像是状元郎夫人的产业?” “娘娘睿智。” 苏沅就是红袖招主人的事儿知道的人不多。 可只要稍用心打听,就能辨出真假。 皇后闻言轻轻一笑,摆手道:“本宫倒是称不上一句睿智,只是林明晰的夫人与水匪交往匪浅,靠着水匪的手搜集来的珍珠置下了如此大的家业,你说,林明晰知不知道呢?” “若是林明晰知道,还瞒而不报,这可就对不住他的刚正之名了。” 她说着摘下手腕上的玉镯放在桌面上,淡淡地说:“你去告诉父亲,让他咬死了此事与林明晰和苏沅相关,务必将那个人证打点利索,让他别说错了话。” “都说夫妻一体同心,他夫人所为,他怎会不知晓?” “林大人刚正不阿,为替枉死的百姓伸冤,不惜让国公府成了天大的笑话,甚至还害得本宫的弟弟至死都背负上了不可推卸的罪名,如今这需被裁决的时候到了他的身上,可千万马虎不得。” “机会难得,别让林大人没了自表刚正的机会。” 跪在下首之人闻言迟疑道:“可是娘娘,林明晰的夫人是南侯府的小姐,若是贸然攀扯,南侯府的人定然不会……” “南侯府?” 皇后面露不屑,讥诮道:“一个是一辈子不曾嫁出去的废物,一个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朽木,在皇上跟前的脸面竟比本宫都大,本宫如何能容得下他?” “能借着此事让林明晰狠狠地跌个跟斗,也能让南侯父女认清这盛京到底该是谁做主,何乐而不为?” “你且去办吧,有什么事儿,自有本宫担着。” “林明晰,本宫倒是要瞧瞧,大难当前,你是要选断臂自保大义灭亲,还是想与你的夫人,同生共死。” 国公府本就想把此事闹大来获取功勋。 得了皇后的授意后更是肆无忌惮。 很快红袖招三字取代了张安澜的热度,成为了人们口中热议的话题。 次日早朝,红袖招被人提起,发言之人意有所指地看向人群中的林明晰,微妙道:“微臣听闻,红袖招乃是林大人家中产业,是由其夫人打理,张安澜与红袖招交情匪浅,不知与林夫人是否也是如此。” 林明晰响起昨夜苏沅叮嘱的话,双眸微垂淡声道:“苏大人此言差矣,在下夫人是个妇道人家,做点儿不大的小买卖也只是为谋求生计,怎会与水匪有所往来?” “是么?” 苏大人往前一步,盯着林明晰的脸道:“那我斗胆问一句,红袖招从张安澜手中获珍珠多年,谋利无数,张安澜藏身之处所得的米粮也是从红袖招所在的浣纱城中运出,若是二者无交集,此事又该如何解释?” “只是我实在是想不通,林夫人一个妇道人家,哪儿来那么大的胆子与水匪勾结?” “又或者说,与水匪勾结的并非是林夫人,而是另有其人?” 他说完目光沉冷地盯着林明晰不放,显然是话外有深意。 林明晰静默不言。 不远处的贺然见状讥诮一呵,冷笑道:“苏大人想说与水匪勾结的是林明晰直说便是,何必如此拐弯抹角?” “只是言之求有证,否则不可妄言毁人清誉,苏大人字字所指不放,像是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所说之人就是林明晰似的。” “既然如此何必多费口舌,直接把证据拿出来,让人证上来指认,要是都能对上,不劳苏大人费心,本官自会秉公按律将与水匪勾结之人拿下,请陛下问罪,可若是拿不出……” 贺然迈步向前对着高坐上首的皇上俯身致意,沉声道:“皇上,光凭一人口中证词,无切实的证据,苏大人所言实在难以服众,也不足以证红袖招有水匪有任何干系。” 缩着脖子看了半晌口舌之争的傅起言也默默上前,略带唏嘘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林大人着实无辜,望皇上明察。” “无辜?” 苏大人面带愤怒地哼了一声,甩了甩袖子咬牙道:“且不论真无辜还是假无辜,据那人招供,是见过红袖招的主子的,红袖招与水匪有来往一事已是铁证,为证公道,查清事实,此时也当第一时间将相关人等拿下。” 他说着颇有深意地看了林明晰一眼,幽幽道:“以免有人徇私枉法,趁机给自己的夫人脱罪。” 林明晰慢慢地将手蜷缩入了袖口,面无表情地看着激愤不已的苏大人,勾唇轻笑。 “那依苏大人所言,应当如何?” “立即将与红袖招有关之人拿下投狱,然后……” “何必如此麻烦?” 林明晰打断了苏大人义愤填膺的喊声,微垂着眼,慢条斯理地说:“既然是怀疑我们夫妇与水匪有勾结,那不妨就将那所谓的证人请上前来与我们夫妇二人对峙,若他能指认出我们夫妇,不劳旁人费心,我们二人自会认罪,可若不是……” 他点到为止地止了话音,看着苏大人轻轻一笑,慢悠悠地说:“苏大人今日直言,本官字字铭记在心,若有来日,定当报答。” 林明晰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笑吟吟地威胁了苏大人。 可在场之人,包括皇上却都不觉意外。 民间小儿都知林明晰爱妻如命,容不得半分欺辱。 苏大人今日之言字字指向苏沅居心叵测,林明晰言语能如此客气,已算不错了。 皇上轻咳一声阻止了群臣的低语,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起身道:“证据不足,也争议不下,为表公正,不如就请诸位大臣随朕挪步一趟大理寺,也好让朕和诸位大臣开开眼,见识一下苏大人口中为非作歹的林夫人,到底是何方人物。” 第598章 你真的认识我? 有了皇上这句话,旁人再想说什么也不能再开口。 大理寺头回接驾便是这种阵仗,兵荒马乱了好一阵才将审讯的大厅安排好。 去传唤苏沅的人还没到,门外就先到了一个人。 在朝堂上许久不露面的南侯一身王侯冠服迈步而入,进门就对着皇上三叩行礼。 “微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见状亲自将南侯扶了起来,笑道:“都说了可不跪,侯爷怎还如此拘泥?” “来人啊,给侯爷看座。” 南侯恭恭敬敬地谢恩落座,不等皇上开口询问就叹气道:“老臣今日前来,是因我那不懂事儿的孙女儿。” 他说完面似茫然地看了一眼在场的大臣,不解道:“老臣听闻,有人说我孙女儿与水匪勾结危害一方,要拿了我孙女儿问罪,不知可有此事?” 不等皇上答言,南侯就露出了怒色。 他站起来认真道:“若真有此事,不必皇上下旨论罪,老臣自当亲自打死这个不孝的丫头,可要是全是子虚乌有之言,那……” 他为难地对着皇上一叹,哑声道:“老臣家中子嗣淡薄,唯独得了这么个宝贝疙瘩,平日里别说是下大狱问罪,就算是斥也舍不得多说一句,她性子娇矜,又受不得委屈,若是受了冤枉,还望陛下能为老臣做主,还我孙女儿个公道。” 他说完郑重其事地对着皇上跪了下去,长叹道:“求陛下做主。” 皇上赶紧将他扶了起来,轻叹道:“侯爷何须如此?” “若有不实,朕定当不会轻饶,侯爷安心便是。” 南侯在皇上的劝说下坐在了皇上下首。 在场官员无数,能得座之人却独只有他。 贺然暗暗朝着林明晰的旁边挪了挪步子,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老爷子这是撑腰来了。” 林明晰尚未答言,门外就来了两道身影。 南歌离牵着苏沅缓步而来,入门时轻声与苏沅说了几句话,苏沅单薄的小身子像是抖了一下,脚刚跨过门槛,就跟着南歌离跪了下去。 “臣妇见过皇上。” 见她发抖,皇上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抬手道:“起来吧。” 南歌离赶紧将苏沅扶着站了起来,面带为难地看向南侯。 南侯立马会意,起身求情道:“皇上,恕老臣斗胆相求,能否赏个小凳给我这孙女儿?” 不等有人反对,他就苦涩道:“她本就孱弱,又怀着身子,大夫再三叮嘱过不可受惊,这几日被外头的流言纷扰得本就心神不稳,若是再吓得狠了,只怕是……” 南侯一片疼惜之心见者动容。 没能出口的反对之声顿时消于无形。 不少之前心存疑虑之人见了苏沅这样,心里纷纷开始打鼓。 就这小身板,看着走路都摇摇晃晃风一吹就倒的样子,能跟水匪勾结为害? 开的什么玩笑? 皇上面露惊喜地笑出了声,说:“朕还不知,侯爷府上竟是要添丁旺喜了。” “去找个舒服些的椅子,让林夫人坐下再说。” 苏沅本是来受审的。 可入门了没及时受审不说,南侯三言两语后还给她混了个椅子。 憋足了劲儿想厉审的人见状憋屈地咬住了牙。 一脸害怕苍白着小脸的苏沅被南歌离安抚着坐下,还紧紧地抓着南歌离的手不放。 南歌离难掩歉意地对着皇上笑了笑,解释道:“陛下,我这闺女儿胆怯,不曾见过什么大世面,让您见笑了。” 皇上不以为意地摆手:“既是害怕,南夫人陪着她便是,不碍什么。” 南侯父女在皇上跟前的面子实在是大。 转瞬的功夫,就将国公府费尽心思博到的先机毁了个干净。 得了国公府授意的苏大人等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迈步上前冷着脸道:“皇上,人既然已经到全了,是否可以开始问话了?” 皇上敲了敲桌面,轻笑道:“那便开始吧。” 苏大人口中的人证早被提到了门外,被人押着颤颤巍巍地进了大厅,噗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 距离他最近的苏沅探头看了一眼,心里暗暗骂了声娘。 这人竟然是跟着张安澜一起见过她的! 苏沅去过两次浙安,皆是男装示人。 此时换了身打扮,也不知能辨出几分。 苏沅害怕似的往南歌离的怀中躲了躲。 南歌离眸光闪了一瞬,不等预谋已久的苏大人开口,率先道:“就是你胡言污蔑我与张安澜有来往?” 那人这些时日本就被吓破了胆儿,听见南歌离暗含怒意的话想也不想地就点头,看也不看地指着南歌离就说:“不错,就是你!” “我跟着张安澜去送过两次珍珠,就是你收的货!”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皆是满眼微妙。 南歌离无声一笑,冷声说:“这话可不能瞎说,你睁大眼睛瞧仔细了,真的是我?” 那人强忍恐惧抬头,看了一眼粉衣着身怯弱不堪,甚至还在哆嗦的苏沅,又看向浑身冷意气势外放的南歌离,盯着南歌离就说:“不错,就是你!” 林明晰不动声色地碰了碰贺然的胳膊。 贺然瞬间会意往前迈了一步,冷着脸道:“污蔑本官及本官夫人,你可知何罪?” 那人视线惊魂不定地在南歌离和贺然的身上来回扫,最后下了狠心指着贺然就咬牙说:“林明晰,你唆使你夫人与张安澜勾结,让张安澜搜集珍珠送往红袖招获利,这本是事实,我既然已经招供,就绝不会受你们夫妇要挟!” 贺然玩味十足地啧了一声,要笑不笑地说:“你认识我?” “那是自然!” “你曾与她一起为供粮一事跟张安澜碰过面,我当时就跟在张安澜的身后看得真真的,绝不会错!” 此人音落掷地有声,言之凿凿得让林明晰缩在南歌离怀中的苏沅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微微歪头看向他,戏谑道:“跟张安澜勾结的,真的是林明晰和苏沅?” “你确定?” “那是自然!” 苏沅为难地看了贺然一眼,口吻复杂:“可我瞧着,他怎么不像是林明晰?” 第599章 我什么都不知道 贺然当然不是林明晰。 听到苏沅的话他面露唏嘘地笑出了声,微妙道:“林夫人眼不盲心不瞎,自然不会认错自己的夫君。” “只是有些人,张嘴闭嘴认定林大人夫妇与此事相关,临到了却连正主站在面前都不相识,这样的人证,说出去只怕是要惹人笑话的。” 他说完转头看向早已面色大变的苏大人等人,玩味道:“苏大人,你觉得呢?” 苏大人压下心头忐忑哼了一声,转而盯着早已被贺然的话弄晕了头的人狠声道:“眼前的人到底谁是谁,你之前见到的又是谁,你当真认清了?” 那人被吓得打了个哆嗦,紧张地盯着眼前的南歌离和苏沅来回地看。 张安澜和苏沅上一次碰面是两年前,这人跟在张安澜身后恍惚跟着看了几眼。 当时的苏沅身形比现在更小些,可一身男子装扮,周身气势压人眼含锐利,一看就是个不好糊弄的。 眼前的南歌离虽与他记忆中的人年岁不太对得上,可这身气势怎么也比看着娇娇弱弱的苏沅强。 他这才下意识地指了南歌离。 可如今这么仔细一瞧,他眼中亮光微闪突然指着晒苏沅就道:“是她!” “她之前穿的男子衣裳,我一开始没认出来,可……” “你先前说是看清了,也没认错,是苏大人一问,你倒是又没认出来了。” 苏沅打断了他的话,表情嘲弄地看了面色铁青的苏大人一眼,幽幽道:“到底是你见过苏沅和林明晰,还是这位大人见过?” “放肆!” 听出苏沅的话外之意,苏大人阴沉着脸斥道:“休得胡言!” “本官只是想让他……” “苏大人,不管你是怎么想的,又意欲为何,当着本侯的面,你就如此无故斥我南侯府的人,你是当南侯府的人真的不中用了吗!” 南侯不悦地瞪了苏大人一眼,安抚十足地对着苏沅说:“丫头别怕,爷爷就坐在这儿看着,谁也委屈不得你。” 苏沅闻言又怯又感激地重重嗯了一声,求救似的看向林明晰,弱弱地叫了声夫君。 她脸色苍白如纸,眼里水雾晕开一片,衬得人看着越发娇弱,软趴趴的一声夫君出口,林明晰眉心立马就挤出了个褶皱,甚至顾不得皇上在前,就朝着苏沅快步走了过去。 林明晰单手扶住她的肩膀,冷着脸看向地上那人,讥诮道:“这位兄台,我才是你说的林明晰。” “你当真认识我?” 先是指着南歌离说是苏沅,后又将贺然误认为林明晰。 此人再说什么,似乎也没了可信的必要。 不等他开口出声,皇上仿佛是厌了此景,面无表情地摆手道:“押下去。” 苏大人闻言急声道:“皇上,还没审出来个结果,怎能就此将人押下去?这万一……” “这还有审的必要吗?” 皇上目光阴冷地看了欲言又止的苏大人一眼,冷声道:“再审下去,才是真正的笑话。” 皇上眼中怒意甚浓,饶是苏大人得了国公府无数好处,此时见了也不敢贸然开口。 旁观了半天的大臣们心知肚明此事是扯不到林家夫妇的身上了。 为避免引火烧身,都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 大厅内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门外有人遵循皇上之意将张着嘴还想说话的人摁倒在地,为避免他胡言惊扰贵人清听,干脆利索地用一块抹布把人的嘴堵了个严严实实,拖死猪一般地拉了出去。 见人走远,怯弱地躲在林明晰怀中的苏沅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等她回神,林明晰就扶着她站了起来,示意她与自己一同跪下。 “皇上,微臣夫妇自认谨小慎微,也不曾做过任何违背律法德行之事,可今日平白蒙受如此冤屈,心中实在惶恐,微臣不敢多言什么,但恳请陛下严查此事,给微臣夫妇一个可说的公道。” 皇上静静地看着堂下的林明晰和苏沅,视线飘到一脸晦色的苏大人等人身上,幽幽道:“诸位大臣可还有要说的?” 浙安知府冒着死入了京,本是想在皇上面前出一回风头博功。 可谁知次日就病得起不了身,只能事事托他人代办。 苏大人等人虽有心开口,可事态已到如此地步,再说什么也是枉然。 “微臣……” 苏大人不甘地看了林明晰和苏沅一眼,咬牙道:“无话可说。” 皇上无声而笑,轻轻道:“既然是无话可说,那想来今日这案子也就不必审了。” “林爱卿,你带着夫人回府安心养胎,此事朕定会严查,等……” “等等!” 本不应此时出现的老国公着急忙慌地奔了进来,进门就跪了下去。 他双手呈起一个册子样的东西,朗声道:“皇上,关于此事老臣尚有话要说。” 林明晰搭在苏沅肩上的手无声一紧。 苏沅抿了抿唇侧眉看去。 皇上意味不明地看着他手中的册子,暗暗咬紧了后槽牙。 “国公还有何话要说?” 老国公本已做好了被皇上叫起的准备,听见皇上这话立马就愣了一下,刚准备站起来的动作顿了顿,挺直了身板接着跪着。 他轻咳了一声借以掩饰自己的尴尬,跪着将手中册子往上举了举。 “这是浙安知府冒着生命危险从浙安带回的册子,此物可证,红袖招与张安澜等匪首有不可推脱的干系。” 他说完意味不明地看向了林明晰和苏沅,冷声道:“换言之,林大人夫妇纵然不是为首之人,也当有个同伙之罪,实在是算不得无辜。” 皇上命人将他手中的册子拿了上前。 他在翻阅手中册子时,老国公就在下首说:“这册子是从浙安知府所安插的棋子从张安澜书房中设法拿出的证据,可浙安知府入京后就病得糊涂了,先前忘了将此物送往大理寺,人刚清醒些,得知皇上在此亲审此案,就特地托老臣送了过来,请皇上过目。” 皇上盯着册子上的记载无声皱眉,淡声道:“这册子只记了每次得粮多少,耗时多久,并无其余详细记载,如何能看出与红袖招有关?” 老国公难掩得意地笑出了声,说:“皇上有所不知,红袖招的用物多有讲究,上头都有自己的徽记,这册子看似不起眼,可只要浸了水,便可在纸张左侧最下的位置看到一个红袖招特有的徽记,这纸乃是浣纱城中一间造纸坊特意为红袖招定制而成,独红袖招一家在用,绝无他人所有的可能。” 他说着殷勤地凑了上前,将南侯手边摆着的一杯茶递给了皇上,说:“陛下只需将茶水泼到一页纸上,就可看清老臣所说的徽记。” 皇上捏着纸的指尖无声微颤,看着他手中的茶杯静立不动。 老国公见状略显迷茫,有些着急地说:“皇上,张安澜等人搜集的珍珠的去向是红袖招,如今又有这本红袖招所出的册子记载了水匪粮米的来处,可见红袖招的确是与水匪有不浅的干系,如此可证,林明晰夫妇……” “林明晰,苏沅。” 皇上摆手制止了老国公的话,将手中册子放在桌上,抬眉看向站在堂中的苏沅和林明晰,猛地一拍桌子,怒声道:“国公所言可是真的?” “此事当真与你二人有关?!” 皇上突然的怒气让堂中头昏脑涨的众人心神一振,纷纷看向了被质问的两人。 老国公得意一笑,冷哼道:“人证物证俱全,你们二人早些认罪或还可有生路,若是抵死不认,就没那么好说了,开口之前,可得想清楚了再说话。” 林明晰正想开口,苏沅暗暗用力捏了他的手一下,不假思索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张嘴就说:“回皇上的话,红袖招的确是我的产业,只是老国公说的,我一个字都听不懂,也什么都不知道。” 林明晰眸光骤闪垂首接声:“微臣也不知。” 老国公闻言恼怒地抬起了手,指着苏沅就说:“你说你不知道!” “事实都摆在眼前了,你还敢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苏沅一改先前怯弱,坦然地回视着老国公的眼,理直气壮:“对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国公爷有备而来,难道是想屈打成招?” 第600章 以退为进 老国公一口咬定苏沅与张安澜来往匪浅,怒气勃发地要逼着她问罪。 苏沅脖子一梗小嘴邦邦硬,不管他问什么说什么,张嘴就是三个字。 不知道。 她这副抵死不认的样子惹得老国公怒得当场失了态,嗷嗷喊着险些动了手。 南侯忍无可忍地与他争执了几句,厅内直接乱成了一团。 老国公涨红着脸说:“人证物证俱在,你嘴硬是没用的,就算是有南侯府护着你,也没用!” 他压制着怒火转头对皇上说:“皇上,老臣这就去让人将浙安知府抬来,让他与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林夫人当场对峙!” “我就不信了,在陛下眼前,她还能颠倒黑白玩弄是非,我……” “够了!” 皇上阴沉着脸将手边桌案掀翻在地,早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惊得呆若木鸡的众大臣见状齐刷刷地跪下去高呼皇上息怒。 饶是怒得失了理智的老国公也不得不憋紫了脸不甘地闭上了嘴。 皇上目光沉沉地扫了在场的人一眼,视线最后定格在了老国公的身上。 “当廷如此失态,成何体统!” 老国公后知后觉地察觉到皇上话中怒意,脊背猛地一僵俯首在地。 “老臣知罪,可皇上,此事牵扯甚大,绝不可就此作罢,一定要严查啊,否则如何服众?如何对得起浙安因水匪受害的无辜百姓!” 皇上漫不经心地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淡声道:“那依老国公所言,应当如何?” “将苏沅和林明晰即刻投入大牢,等将物证人证梳理清楚形成供词,然后再……” “红袖招是我的产业,与林明晰何干?” 苏沅冷着脸打断了老国公忿忿的话,要笑不笑地看了他一眼,讥诮道:“国公大人既然连红袖招的徽记如何辨别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又怎会不知我建立红袖招时,林明晰还尚未与我成婚?” “今日说是论红袖招与水匪是否有干系,可国公大人一开口就字字言言攀扯与红袖招无关的林明晰,甚至连先前那位所谓的证人也是如此,说辞都这般别无二样,我怎么觉得,你们倒像是串通好了的,折腾了这么一圈,就是想将这黑锅扣到林明晰身上?” 苏沅面露不屑地呵了一声,跪得腰板笔直,掷地有声地说:“皇上,红袖招的确是臣妇所有,这不可辩驳,可有些大人说的话,臣妇却难以认同。” “既然是怀疑臣妇有罪,那不用别人又喊又嚷地喊打喊杀,臣妇自请入狱,待证清白。” “可一人之事一人当,无关之人不该受有心人的攀扯,望皇上明察。” “沅沅!” “丫头!” “不可!” 南侯父女和林明晰同时出声,难摁焦急地看向了皇上。 南侯掀袍而跪,焦急道:“皇上,她初有身孕,本就不可受惊受累,如今诸事成谜,各执一词,真相本就不清,怎可在事实不清之前贸然将无辜之人投入大狱?” “皇上,微臣之妻身子孱弱,又怀着身孕,若真要依老国公所言,微臣愿替妻她受罚入狱待查,她……” “不必。” 苏沅扯了扯林明晰的袖子打断了他的话,对着一脸凝色的南侯勾唇轻笑,说:“爷爷放心便是,此事尚且定论,我也并非罪人,纵然是自请入狱,也只是配合调查,并非定罪。” “皇上明察秋毫,自然不会冤枉好人。” 她说完意味不明地看了紫涨着脸的老国公等人,淡淡道:“闹了这么一大圈,折腾了这么半日,不就是想抓我吗?” “用不着诸位大人费心,我自己会走,只是能不能给我定罪,除了真材实料的证据外,还得看诸位大人的本事了。” 事情闹到如此僵局,再僵持不下不想出个法子,只会让局面更加失控。 苏沅自己也不知道浙安知府手中有多少证据,国公府的人又意欲何为。 可绝不能再让事态扩大。 否则再怎么不依不饶地闹下去,真再出点儿什么意想不到的岔子,饶是皇上想保她,面临的非议也绝不会少。 以退为进,方可暂定。 苏沅一番话看似自述清白,可实际上明里暗里却在讽刺老国公等人居心叵测,蓄意陷害只为攀扯林明晰。 她怀着身孕不避讳调查,不回避质疑,瞬间就将自己彻底摆在了一个弱小且无辜的位置,博了个坦坦荡荡的磊落。 一直咄咄逼人的老国公等人突陷两难之境,有了胁迫威逼弱小的嫌疑。 在场不曾发言的官员落在老国公等人身上的目光多了几分不可说的深意。 就连皇上的眼中也添了意味不明的怒气。 林明晰转念间便明白了苏沅此举的用意,正想开口时,坐在上首的皇上突然道:“既如此,就按你说的办。” “来人,将林夫人请下去,暂押于大理寺中。” “为保夫人安宁,也未免有人揣测有人秉公庇私,从朕的亲卫中调出一队人手前去护卫,任何人不得怠慢。” “无朕许可,任何人不得探视。” “若有人敢违命,朕绝不轻饶!” 在门外护卫的侍卫首领领命上前,恭恭敬敬地对着苏沅做了个请的姿势。 “夫人请随卑职来。” 苏沅安抚似的捏了捏林明晰的手,转身时对着南歌离眨眼一笑,慢慢地跟着侍卫走了出去。 苏沅被收押,厅内氛围戛然凝滞。 南侯父女面沉如水看不出情绪。 林明晰素来温文的面上也全是骇人冷意。 老国公见皇上没拿林明晰的意思,着急地想开口。 可不等他出声,皇上就说:“为非作歹之人无数,穷凶极恶之辈层出不穷,凶悍之人从眼前过与己无关坐视不理,身侧之人行凶作恶视而不见。” “为今日之事,揪着点儿不能为证的证据吵吵嚷嚷,逼得一个有孕的弱女子入狱待证清白,干得好啊!” ”你们还真是朕的好臣子。” “好一个欺软怕硬忠心耿耿的好本事!” 皇上毫无征兆的动怒让人心口猛地一窒,嗷嗷了半天的老国公终于在皇上的怒火下稍清醒了些,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恳请皇上息怒。 “息怒?” 皇上微妙一笑,冷冷道:“朕没什么可怒的,也不必息怒。” “只是国公爷,苏大人,叶大人,孙大人,还有莫大人。” “你们几位今日一口认定林明晰夫妇与此事相关,寸寸相逼将林夫人送入了大狱,朕和诸位大臣拭目等着,看你们如何能证明林夫人当真有罪。” “罪可定,今日之事就罢了,可若这罪定不下……” “你们就该好生想想,如何向一个被逼到不得不自请入狱的女子请罪了。” “回宫!” 第601章 你似乎还挺安逸? 皇上大怒一场甩手回了宫。 目睹了现场的臣子耳清目明,对皇上的态度大致有了猜测,落在老国公等人身上的目光瞬时就多了些许难言的微妙。 皇上显然是不赞同拿苏沅问罪的,也不是很认可老国公等人口中的证据。 可这些人仗着人多舌头长说话速度快,不依不饶地将事情闹到了如此地步,还落了个欺凌妇人的名声,实在算不得高明。 且林明晰先前办的案子牵扯到了国公府,众人皆知。 国公府今日这么一闹,还真是…… 蠢得惊人。 如今苏沅去了大狱,有皇上的人亲自护卫,谁也动不得半分。 能否定罪不好说,还彻底惹怒了南侯府和林明晰。 往后这几方人,只怕是难善了了。 老国公等人不知想到什么,面如死灰地站着不动。 南歌离扶着面色不佳的南侯起身,从老国公身旁经过时,南侯脚步微顿,语调生冷地开了口。 “国公爷,我孙女儿无事便好,她若闪失了半根头发,我就算是拼上这条老命,也绝不善罢甘休。” “咱们走着瞧。” “明晰,过来,咱们回家。” 林明晰抿了抿唇压下胸腔怒火,走到南侯身旁扶住了他。 “国公爷,今日教导之恩,下官记下了。” “来日定当厚报。” “你……你怎么敢……” “走。” 南侯带着林明晰和南歌离头也不回地离去。 老国公气的手直哆嗦,指着大门的方向大喊放肆。 “荒唐!” “他竟然敢威胁我!我是国丈!是皇后的亲爹!” “他他他……” “国公爷,您别动怒。” 苏大人着急上前没让他继续叫喊,扶着他往外走的同时低声道:“您别忘了娘娘的叮嘱,咱们手中的证据是足的,只要将今日之事落实,任谁在您面前也放肆不得。” 他说着语音微顿,迟疑道:“只是我瞧着皇上的样子,像是不太想追查下去,万一……” “哪儿有什么万一?” 老国公不满地打断了他的话,横声道:“林明晰害得我儿横死无公道,害得国公府就此被皇上冷落,机会难得,此仇定然要报!” 似是察觉到了苏大人等人眼中异样,他终于稍冷静了些,粗着嗓门说:“皇上处事公允,凡事向来讲究证据,只要设法将这罪锤死,别说是他们夫妇,就算是南侯府上下,也一个都别想讨着好!” “他们都得给我儿陪葬!” 老国公年轻时就是个炮仗性子,养尊处优到了老,更是固执糊涂。 他为先前之事记恨已久,誓要借此将林明晰拉下马。 苏大人等人见状暗暗皱眉,怕他激愤之下再说出什么失妥当的话,赶紧扶着他往外走。 皇上先行离去,回宫途中沉默了一路,在入宫门前敲了敲车窗,不含任何情绪起伏地说:“浙安知府现在何处?” “回皇上的话,浙安知府入京后就大病不起,现下正在国公府中养病。” 皇上缓缓闭眼,漫不经心地说:“朕原先只想让他病上一场,毕竟他初心也不算错得厉害,可如今看来,这份仁慈他似乎是不需要了,话太多,聒噪得朕耳朵疼。” “今日难得是个雪晴天,找个好时辰,送他上路吧。” “是。” 车窗外的人无声离去。 宫门缓缓开启,车外跪迎声接连不断,皇上面无表情地掀起车帘朝着一个方向看了一眼。 屋檐上金顶闪耀,彩光不绝。 映在眼底,却是无边的冷色。 “皇后,你就这般容不得人吗……” 听闻皇上回宫,等了半晌的皇后反复盯着铜镜看了半晌,确定通身妥当后才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出了门。 通常情况下若是皇后求见,皇上不管再忙,也会抽空见上一面。 可今日,皇后却破天荒地吃了一次闭门羹。 她难掩意外地看着眼前的人,讶然道:“你说什么?” 门前宫人无奈苦笑,低声道:“娘娘,皇上说不见,请您回去吧。” 皇后挣扎片刻强撑笑意说了声好,欲转身时突然回头,状似随意的样子道:“对了,听闻皇上前几日心情不好,今日是否稍好些了?” 宫人为难一顿,过了片刻才无声摇头。 皇后见状瞳孔微微紧缩,攥紧了手快步离去。 她才示意国公府的人将张安澜一事与林明晰夫妇拉扯上,皇上就不见她。 难道皇上知道她做了什么? 皇后回到宫中不到半个时辰,国公府就来了人。 听完眼前人的话,她震惊地站了起来:“你是说,入狱是苏沅自己提的,皇上还派了亲卫看守,不许任何人探视提审?” 不等那人答话,想及皇上的态度以及安排,她颓然地跌回到椅子上,双目空洞地说:“这棋,彻底走错了……” 宫中阴云涌动不散。 在众人口中被反复提及的苏沅却没旁人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皇上的亲卫只听皇上一人指令,不需皇上多说,就能体会上意,将差事办得圆圆满满。 苏沅虽是暂时入了大狱,可受到的待遇不比去做客的差。 过了牢房的大门便是一个宽敞明亮的隔间,隔间里床椅桌凳一应俱全,床与桌椅用了一道大大的屏风隔开。 虽是冬日的天儿,却还贴心地挂着蚊帐,房屋四角都熏着暖炉,进门就能感受到温暖的热气,半点不凉。 桌上茶盏皆全,甚至还有女子用的妆匣,以及解闷用的书。 苏沅拉开匣子粗略扫了一眼,发现里头应有之物全都有时,忍不住笑出了声。 “有劳费心了。” 领着她来的侍卫恭谨一笑,轻声说:“此处简陋,仓促打点出来也多有缺失,您若是缺什么少什么,就直接吩咐下去,会有人给您备来。” “为避免扰了您的清静,这附近都清空了,守卫会在稍前些的位置看守,您不出声,他们就不会出现。” 他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两个姑娘,笑道:“这两个姑娘都是皇上从宫中调出来的稳妥人,暂时伺候您的起居,您的吃食等物每日都会从外头由专人送来,您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就与伺候您的丫鬟说,安排人给您做。” “您瞧瞧还有什么需补的,小的这就去办。” 有吃有喝有独立单间,还有两个人伺候。 饶是苏沅肚子里憋了火,见了此景也说不出挑刺的话。 她看着眼前摆设摆了摆手,笑道:“挺好的,不用麻烦。” “那您先歇着,小的就侯在前头,有事儿您让丫鬟去就行。” 他刚走了几步,苏沅突然道:“我在这里的时候,什么人都不能见吗?” 侍卫回头轻轻一笑,低声道:“那自然是看您的意思。” “皇上说了,您若是想见谁,谁来了就可见,您若是不想见,那也就不必见了。” 皇上虽不能明目张胆地无视群臣质疑将她保下。 但是特殊关照却不是难事。 只要苏沅想,不要过分张扬,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苏沅意味不明地勾着唇啧了啧,笑道:“行,我知道了。” “你去忙吧。” 来照顾苏沅的两个宫女性子稳重,见苏沅面露疲色,一人将床铺铺好,另外一人伺候着苏沅换了衣裳睡了下去。 苏沅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谁知睡得竟然还挺安稳。 若不是腹中高唱空城计,这一觉还不知到什么时候。 她初一睁眼,耳边就响起了一道戏谑的女声:“我发现,你这牢坐得似乎还挺安逸?” 第602章 我等着呢 苏沅闻声打了个激灵翻身爬了起来。 在旁边看她睡了快半个时辰的端阳郡主见状,声音立马多了丝紧张:“你慢点儿!” 见苏沅坐稳了,她看不出情绪地松了口气,幽幽道:“我来之前林明晰翻来覆去地叮嘱,说大夫说了你得好生静养,你可倒好,牢房门一关在这儿当滚地虫?” 苏沅用力甩了甩脑袋好笑道:“他神神叨叨的紧张得都快糊涂了,郡主何必把他的话当真?” 她站起来拉了个椅子示意端阳郡主坐下,奇怪道:“郡主怎么来了?” 重点是,这人什么时候进来的她都不知道。 不是说有人来访必须经过她的同意吗? 像是看出了苏沅眼中疑惑,一身素衣的端阳郡主坐下后慢悠悠地说:“我听说你惹上了大麻烦,被关进了大狱,生怕错过了什么大热闹,特意去求了皇上让我来瞧瞧,可谁知你在这儿倒是过得不错。” 她抓起一个茶杯放在手中看了看,戏谑道:“连喝水的杯子都是官窑产的,外头的人估计都没你逍遥。” 想来见苏沅的不止端阳郡主一人,去求了皇上的人也不止她。 可国公府盯苏沅贺南侯府盯得死紧,放谁进来了,旁人估计都会有不一样的说辞。 唯独端阳郡主独身自善,与各方势力都毫无牵扯。 故而她一去求,皇上就松了口。 自端王妃去世后,端阳郡主就长居内院鲜少外出。 此次特意进宫就是为了自己的事儿,苏沅愣了愣眼底多了一抹笑意,认真道:“谢谢郡主来看我。” 端阳郡主闻言微妙扬眉,玩味道:“谁稀罕来看你?” “我只是久闻大理寺狱中酷刑乃是一绝,无趣了随意来看看罢了,少自作多情。” 苏沅端着茶壶倒茶笑而不语。 端阳郡主回头看了一眼在外头候着的两个丫鬟,无声轻笑。 “来之前瞧林明晰那副着急得恨不得咬人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可如今看来,你过得只怕是比他都舒心。” 苏沅自请入大狱,算是暂时避开了外头的风波,能吃好也能睡好。 林明晰就不同了。 得应付国公府的刁难,朝野民间的非议,还要想法子将苏沅弄出去。 苏沅不知想到什么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无奈道:“郡主何必拿我说笑,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若不是国公府咄咄逼人寸步不让,她也不至于使出这么个昏招。 端阳郡主眸光微闪,淡声道:“外头正乱着呢,你在这儿正好。” 苏沅捏着茶壶的手指缓缓一紧,凝声道:“郡主的意思是?” 瞧她不知情,端阳郡主面上添了缕唏嘘,啧啧道:“你以为你家里那些人是什么好人?” 南侯和南歌离将苏沅视为亲生,恨不得捧在手掌心里疼,生怕有一刻不周到。 林明晰更是将苏沅当做了眼珠子,谁碰都不行。 谁都知道苏沅自请入狱是暂缓之计,可这并不影响这几人发疯。 南侯府虽低调许久,并不意味着南侯府就没落了。 林明晰看似和善温润,骨子里的狠绝却比谁都凌冽。 命根子被人逼到如此地步,这几人怎会善罢甘休? 端阳郡主人还在宫中,宫外就闹了起来,国公府费尽心思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过往不堪,被人再度提起。 与国公府联手的官员不知为何齐齐噤声。 如今里里外外说苏沅罪大恶极的人极少,怀疑此事是国公府蓄意报复的却大有人在。 不管苏沅是否真的与张安澜有勾结,在南侯府和林明晰的联手操作下,她身上的十分罪变成了三分,甚至还有两分是国公府的陷害所致。 距苏沅入狱才过三个时辰,就有了如此动静。 可见接下来几日都不会安生。 端阳郡主不想苏沅孕中忧心,挑拣着说了些能让她欢心的,末了道:“南侯府和林明晰如此作为无人管束,可见皇上也没有为难你的意思,你且安心在此处待着,过几日风波过了,林明晰就来接你回家了。” 苏沅若有所思地盯着茶杯不言,眉心的褶皱却始终不平。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想将此事平息,光是让有心人自顾不暇还不够,得从根源入手。” 祸起浙安,也得平息于浙安,方可堵住大众的悠悠众口。 可浙安距盛京城何至千里之遥,想做点儿什么谈何容易? 仿佛是猜到苏沅在想什么,端阳郡主撑着桌子往她的身边凑了凑,低声说:“那倒霉的浙安知府,已经死了。” “什么?” “死了?” “对啊,死了。” 端阳郡主双手一摊耸了耸肩,轻飘飘道:“据说是水土不服病得厉害,一口气没上来就过去了。” 浙安知府一死,关于指证苏沅的证据就算是断了一环。 有心人编织出的大网已经破了个巨大的口子,接下来如何脱困,就看他们的操作了。 不管外头掀起多大的浪,苏沅要做的,就是咬死了三个字。 不知道。 苏沅突然明白了端阳郡主走这一趟的用意,唇边缓缓溢出一抹笑。 “以后请郡主吃席。” 端阳郡主仰头轻笑,歪了歪头对着她眨眼道:“一顿饭就想把我打发了,你未免也想得太好了。” 她说着站了起来,将怀中的一个东西扔到苏沅手里,说:“这是林明晰让我给你带的,他还说,让你万事安心,一切有他。” 她说完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没好气道:“你俩腻歪得让我牙疼,以后这种活儿可别想再找我。” 看她朝着外头走,苏沅好笑道:“郡主不留下吃饭?” 端阳郡主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说:“你且自己慢慢享用吧,本郡主见你牙痒痒。” 目送着端阳郡主走远,苏沅坐回床上打开手中荷包,倒出里头装着的一个木雕小娃娃,摩挲着娃娃背部一个刻痕略显仓促的安字,缓缓闭上了眼。 端阳郡主出了牢房没直接回府,反倒是朝着闹市的方向而去。 灯火之下,一道清瘦的身影在那里站着也不知等了多久。 她命人将马车停下,掀起车帘对道边站着的林明晰说:“她好吃好喝还有人伺候,受不了委屈,林大人安心便是。” 林明晰等了许久就为这一句话,闻言的瞬间挂在嗓子眼的心砰然落地,对着端阳郡主认认真真地拱手致谢。 “多谢郡主。” 端阳郡主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感慨道:“能得你这么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夫婿,苏沅确实是好福气。” “不过狱中虽不受委屈,仍比不得家中让人舒心,你们抓点儿紧,别让人等太久。” “浙安会说话的,不光是浙安知府一人,有些事儿若是一时避不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道理,想来不用我多嘴,林大人也是懂的。” 林明晰闻声唇角拉成了一条紧绷的线,轻声道:“多谢郡主提醒。” 端阳郡主无声一笑,放下车帘道:“谢就不必了。” “等苏沅回家了,让她别忘了答应我的饭。” “我等着呢。” 第603章 转机 林明晰送别了端阳郡主,径直就去了衙门。 随后两日,漩涡渐起。 谏院的官员接二连三的就国公府行事放纵一事上折子启奏。 第三日,苏沅是否有罪尚且有所定论,老国公便因参与买卖官职,玩弄职权一事被立案调查。 国公府陷入难以自保的两难境地,迟迟未有定论的张安澜一案也有了不一样的说法。 浙安知府无视朝廷律令悄然入京,命下属驻守浙安。 其下属怕受其拖累,在他启程后就悄悄往盛京送了折子。 只是因雪阻大道,动作稍缓了些,故而迟了这些时日才将折子送到。 随折子一同到的,还有一个在此案中不可或缺的人。 那便是得到了张安澜信任,里应外合助力官府商会将张安澜多年筹谋毁于一旦的女子,华滢。 华滢的出现惊掉了许多人的下巴,也揭露了很多不为人知的隐秘。 她一身白衣跪在地上,以首抵地哑声道:“我受家人性命之迫,不得不按官府之命行事,可水匪并非祸患,害得平民生离死别的,也不是张安澜。” “而是本应庇护百姓的父母官。” 张安澜等人的确是在水上为患,可从未侵扰过寻常百姓,所劫掠的,都是为富不仁的奸商之船。 为清缴水匪隐患,维护富人之利,获取升迁之机,浙安知府连同当地商会,想出了这么个天理不容的法子。 以大义之名,逼着貌美女子落水,等获取到了想要的消息,便胁迫当地渔民百姓,划着小船在前做抵挡,大部队隐藏在百姓身后一拥而上,这才有了一举摧毁岛上水匪的时机。 华滢只是其中之一。 与华滢境遇相同之人不在少数,之前许多人没她这般好的运气凑巧成事,只能是在水中白白丧了性命。 华滢语含讥诮地笑了几声,哑声道:“官府多是无能之辈,商会也全是奸滑之人,若非仗着岛上之人不忍伤寻常百姓的契机,这群废物,又怎会是张安澜的对手?” “他们怎么配?” “事成之后,我本应被知府大人下令处死,可他的师爷不忍,趁他不在,暗中给了我一条生路,让人护送我至此,揭露他的狼子野心。” “我说的都是真的,诸位大人还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我一定不隐瞒。” 华滢音落震惊四下,坐在上首的皇上静静地看着她,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是说,张安澜不曾为害?” 华滢用力擦去眼角的泪,用力摇头:“他没有……” “他见我可怜让我留下,救起落水之人都送到了岸边,官府带着人将几个村子里的人逼上了小船朝着岛上逼近,他明明可以让人放箭反击,但是他没有……” “他说百姓无辜,不该枉死……他不是坏人……真的不是……” “他只是不该救我……” 华滢崩溃之下痛哭失声,嚎啕得甚至语难成句。 她的哭声在大殿之上声声回响,惹得无数官员默默低下了头。 林明晰红着眼往前迈步,哑声说:“皇上,此案疑点重重,浙安知府所为,实难取信,请陛下严查。” “请陛下严查。” …… 绝大多数官员恳请翻查,先前支持国公府的人晦色难掩。 苏大人自知此事难逃其咎,硬着头皮咬牙道:“浙安知府虽是行事失妥,可张安澜抢掠商船亦是事实,红袖招与其勾结也是事实,浙安知府是该严惩,可红袖招为水匪提供粮米也不能不查!” 被他一言惊醒的官员哆嗦了一下,咬着牙站了出来。 “苏大人所言极是,恳请陛下严查!” 皇上面色不明地看着各执一词的文武百官,不知作何感想地呵了一声,淡声说:“如此说来,是当严查。” 林明晰抿紧了唇,沉声道:“说及红袖招一事,微臣今日也有一人证,可作证词。” “是么?” 皇上摆了摆手,说:“那就传上来吧。” 林明晰口中的人,是来福。 来福哆哆嗦嗦地上了殿,跪下后不等旁人问话,就抖着手将一本册子拿了出来,让人呈到了皇上眼前。 他声泪俱下地说:“红袖招的确是拿米粮与人换了珍珠,可小的们只是寻常商户,做的也是本分买卖,怎会知那人就是水匪?” “做买卖多用银钱交易,可以物易物也是常有的事儿,小的们不知内情,就与那人定了契约。” “这册子上记的,便是来往交易的记录,多少珍珠换算成了多少银子,能买多少米粮,一分价钱一分货,来往记录都清清楚楚地记着,这就是一场寻常的买卖交易。” “主子人在盛京,将浣纱城中的事儿悉数交托给了下头的人,这交易买卖,也是底下人的主意,主子半点也不知情,说起来也当是底下人的核查失误带来的天大误会,怎就成了蓄意勾结?” 来福不知疼地将脑袋放在地砖上砰砰砰地磕,哑着嗓子说:“求陛下明鉴,民间做买卖,就是这么个等价交换的理儿,开门做生意,也没有来一个客人就要设法查清其来历的说法。” “小的们一时不慎犯了大错,这才牵连出了此等误会,可在拿米粮与那人换珍珠之时,小的们当真不知他的身份啊……” “说勾结之嫌,实在是天大的冤枉……” 林明晰掀起官袍跪下,朗声说:“臣妻御下不严,核查有误,与不该交易之人做了买卖,这是错,当罚,微臣夫妇也认。” “可是若将这强行定为勾结之罪,恕微臣难以认同,也不能认罪。” “望陛下明察。” 林明晰和来福一唱一和,瞬间就将扣在苏沅头上的大锅摘了大半。 御下不严是错,核查不清也是错,可这错远不能涉生死。 也不可危性命。 皇上看着静默的百官沉默良久,过了许久才说:“林爱卿,去接你夫人回家。” 林明晰闻言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感激道:“多谢皇上。” 苏大人见状着急道:“皇上,不可啊!这……” “苏大人,朕以为,身为朝廷的官员,吃着百姓给的税银俸禄,你此时该关注的不应是林夫人是否统御好了下头的伙计,也不是一颗珍珠到底公平交易换得了多少米。” “放着西瓜不查去抓芝麻,你到底是朝廷的官,还是国公府的官!” 第604章 我来接你回家 国公府针对林明晰和苏沅的心思谁都能看出来,只是谁都不说。 皇上一言道破无人愿提的隐晦,瞬间让闹嚷嚷了半天朝堂染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窒息。 刚刚还群情激奋的大臣纷纷垂首闭嘴。 皇上见状冷笑,沉沉道:“红袖招一事朕另有定论,无须多言。” “苏爱卿,朕给你两日时间负责将浙安知府逼民剿匪的事儿调查清楚,两日后,若不能拿出个让朕满意的答复,你也不必在此吵嚷了,摘了官帽回去给国公府看门便是。” “贺然,两日后将国公府参与买卖官职一事的结果拟成折子交给朕,交不出来你知道后果。” “散了吧。” 皇上一语定乾坤。 绝对强势的将所有可能的非议压了下去。 一心帮着国公府的苏大人被迫承接此事,不得不硬着头皮急匆匆地去了大理寺整理卷宗。 事到如今,他收过国公府多少好处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如何让动了怒火的皇上满意。 至于国公府的不满,被所有人选择性地选择了忽略。 朝中不少人都得了任务分派,唯独林明晰因苏沅之故落了清闲。 他奉了皇上之意前终于得进大理寺的牢房,时隔多日,也终于见到了苏沅。 跟所有人设想的不太一样,苏沅这几日过得极为安逸。 林明晰到的时候,她正倚在桌上慢悠悠地剥松子。 她剥了也不吃,将圆溜溜的松子仔细地收到了一个小盘子里放好,也不知剥了多久,桌上的盘子里堆满了大半。 林明晰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看着她,玩味道:“看你这样子过得还算不错,我来得似乎不是时候?” “要不我改日再来?” 苏沅冷不丁听到林明晰的声音愣了一下,回头看清不远处站着的人,脸上立马就绽开了笑。 “你怎么来了?” 她拍了拍手走过去拉住林明晰的手,难掩雀跃道:“你是来接我的?” “外头都弄好了?” 林明晰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眉心,低声说:“暂时是差不多了,我先来接你回家。” “走不走?” “走啊!马上走!” 苏沅欢欢喜喜地跟着林明晰回了家,途中林明晰大致跟她说了一下目前的形势,末了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小声说:“其实今日之计,还是端阳郡主那日的话提醒了我。” 他们先前一心想着将苏沅从这个漩涡中完全摘出来,忽略了成事的难度,这才周折多日。 端阳郡主一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惊醒梦中人。 林明晰想着有些事儿既然是避不开,索性不避,这才在今日将来福带了去,让他认了核查不清的罪。 虽是认了个罪名在身,可与勾结之罪相比,这就算不得什么了。 苏沅闻言缓缓呼出一口气,靠在林明晰的身上说:“事情的确是我做的,大小认个罪也没什么,只是……” “张安澜到底怎么回事儿?那个女子,真是从浙安赶来的?” 林明晰抬手将车窗关严实,转头望着苏沅,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是。” 苏沅面露讶然:“那你们……” “这是皇上的意思。” “华滢,早就死了。” 浙安知府的师爷的确送了一封折子至盛京,只是折子中说得没那么详细,也尽可能地将自己的责任摘了出去。 具体的消息,全都是天机所的人设法送来的。 今日在朝堂上出现的女子,也是天机所找来的人所扮。 为的就是顺理成章地将浙安之事所藏隐情大白于天下。 林明晰摸着苏沅的长发,轻声说:“据皇上得到的消息来看,张安澜被捕当日,华滢就在岸边自尽而亡,当地受官府和商会胁迫的百姓在官府门前聚集闹事,起了民乱,浙安知府的师爷怕事态闹到不可控制的程度,这才不得不往盛京送了陈情的折子。” 皇上为将过程更加合理化,索性就找人假扮成了华滢,充当重要人证,将天机所探知到的消息,光明正大地摆在了人前。 弱化张安澜的过失,也可减轻别人对苏沅和核查不严的指责。 苏沅听完长久不言。 林明晰安慰似的在她的眉心亲了一下,低叹道:“张安澜虽是行事放纵,可最后也没对无辜百姓反击,也算是弥补了自己的过错。” “念及此,皇上想来不会过分追究其余人的错失,至于红袖招核查不严之罪,过几日大约就会有定论了,咱们回去等着便是。” 林明晰猜测的方向不错。 有了华滢的佐证,以及浙安官府和商会所为的恶劣,提及张安澜时,人们眉眼间的愤慨少了许多,提及红袖招时,也没了先前那种肉眼可见的愤怒。 两日后,浙安再传消息,将官府与商会的阴谋揭露了个彻彻底底。 皇上雷霆怒起,相关人等悉数重罚。 国公府之人虽是没受到直接的处罚,可就此算是彻底远离了朝政的中心。 日后的衰败之象也是触目可见。 林明晰和苏沅因与红袖招有不可分割的关系,也受到了一定的牵连。 只是这处罚说是处罚也不恰当。 苏沅盯着桌上的圣旨看了半天,神色古怪地看向身侧的南歌离:“娘,我听说被外放的官员都是受了皇上厌弃的,是真的吗?” 南歌离放下手中的笔没好气地横了苏沅一眼,抬手点了点她的眉心,好笑道:“你再仔细瞧瞧,这是受了皇上厌弃的样子吗?” 苏沅咂摸着嘴不吱声。 南歌离轻叹道:“事关此事的人都被严惩,你和林明晰到底是牵扯了进去,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放着不处理也说不过去。” “你们继续在京中,也会受有心人的非议,借此暂时离了盛京城,其实是好事儿。” 林明晰心志坚定,不缺才能,皇上本就有重用之意。 只是盛京城中多锦绣,繁华之下腐根生。 将他长期圈在这个的牢笼中,并非益事儿。 借此外放历练,过几年有了实实在在的功绩,调任回京顺理成章,皇上委以重任也会更加安心。 瞧苏沅还是一脸不放心的样子,南歌离好笑得不行地捏了她的脸一下,轻声道:“京官外放留任,是历来的规矩,就算没有这一遭变故,林明晰想在仕途上走得更远,迟早也是要经历的。” “再者说,他不是还连升了两级吗?这算哪门子厌弃?” 苏沅纠结地搓了搓脸,闷声道:“道理我都懂,升官也是好事儿,可外放的地方为什么是怀北……” 第605章 升官发财不想带老婆? 怀北那地方穷得苏沅回想起都觉得心颤。 这么个鸟都不肯拉屎的鬼地方,林明晰去了又能出什么政绩…… 看出苏沅的挣扎,南歌离轻声一笑,淡淡道:“皇上原本想指的地方并非怀北,这是你爷爷建议的。” “什么?” 南歌离拿起笔在桌上的清单上勾了一下,轻轻道:“你爷爷说,穷地方出好官,恶山水磨傲骨,林明晰之前走的路过分顺畅了,长此以往不是好事儿,他也该受些磋磨,熬出来了,往后才能更好地护住你。” “林明晰对此并无异议,想来心中也是有成算的。” “沅沅,你该相信他。” 怀北之地险恶清苦,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儿。 所以皇上打着惩罚之名,给林明晰的官职往上升了两级,却无人对此有异议。 在大多数人看来,外派为官历练带来的好处再多,也不如在皇上跟前伺候的好。 毕竟山高水远的,说不定皇上什么时候就把你这么个人忘了。 届时别说是升迁调任,就算是想离了那穷苦之地,只怕也是艰难。 外头对林明晰外放一事议论不止,林明晰本人看起来倒很是淡定。 贺然和他并肩出了宫门,没走出多远,就被人叫住了脚步。 素来高傲不屑于与谁为伍的魏长安迈步上前,面上难得地带出了几分钦羡之笑。 他说:“恭喜。” 林明晰闻言眉梢微扬,轻笑道:“魏大人此言何意?” 魏长安轻轻一叹,直白道:“谁都说你林明晰就此断了锦绣之路再无前程,可在我看来,你眼前却是旁人难得的康庄大道,如此喜事,难道还当不得一句恭喜吗?” 林明晰和魏长安算不得熟悉,听到这话微怔一瞬,转而面上多了几分浅笑。 “魏大人言重了,我……” “你也不必说那无用的客套话来糊弄我,我说这话也没别的意思,单纯只是羡慕你罢了。” 他不看林明晰的表情,自顾自地说:“官起于民间,方可知为何为官,如何为民,皇上将你外放至怀北,看似前路艰险,可你只要能在怀北搏出一番名堂,往后的路,就算是彻底顺了。” “这样真正深入民间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我在此祝林大人前路顺畅,前程永安。” 魏长安会这么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可话中真挚却让人难以忽视。 林明晰眼底浮笑拱手还礼,认真道:“借魏大人吉言。” 魏长安看了林明晰一眼,自嘲一笑转身离去。 稍避开些的贺然走了过来,用手拢着嘴压低了声音说:“魏长安一心想外放,千前前后后不知求了皇上多少次,可他家里的情况比较复杂,算是有那份心,皇上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他今日这么说,可见是真的很羡慕你了。” 贺然说完自己就笑出了声,唏嘘道:“其实别说是他,我又何尝不羡慕?” 盛京虽好,可到底不是真正施展抱负之处。 整日与权贵打机锋,除了嘴皮子什么也磨炼不出来。 往后的路看似顺畅,可到底是缺了升迁的底气和由头,也会在这表面的繁华中渐失锐气。 多少人做了一辈子的京官,最后到死了,仍只是个不起眼的京官。 贺然用力拍了拍林明晰的肩,笑道:“皇上说,等京中的事儿稍稳些,也找个地方扔我去待上几年,下回再见不知是什么时候,咱们去找个地方喝酒?” 林明晰为难地啧了一声,皱眉道:“只怕是不成,皇上命我十日内离京,我家里还有不少事儿需打点,还有就是……” “得了吧你。” 贺然嫌弃地打断了他的话,无语道:“你直接说想回家看媳妇儿不就成了?” “不是我说,你夫人又不是不和你一起上任,你这么着急忙慌地赶回去作甚?往后的日子长着呢,你也不怕这会儿黏糊够了,往后就是相看两生厌?” 林明晰顿了顿,眉眼间骤时添了一抹难色。 他无奈一叹,低声道:“我发愁的,正是这个。” 苏沅初有身孕,大夫再三叮嘱过她身子根基算不得多好,前几月不可奔波受累。 可赴任怀北千里迢迢,一路难行,为了在定好的时间内上任,途中还不得耽搁片刻。 皇上将林明晰叫入书御书房谈话时,就提了一嘴,说苏沅在大牢中时,太医前去请过脉,依脉象来看,苏沅一时怕是受不住奔波之苦,让林明晰自行斟酌,最好是设法让苏沅稍迟些,等腹中胎儿稳了,开春化雪后路稍好走些,再另行出发。 话说得轻巧,可怎么与苏沅说却是个难题。 贺然听出他的为难之意,默了半晌微妙道:“我不缠着你喝酒了,你回去跟夫人好生解释吧。” 林明晰无言以对地看了他一眼,摆手道:“回家。” 贺然翻身上马,走了几步回头对着林明晰挤出个笑,扬声道:“来日盛京城见!” 林明晰嘴角微扬,颔首而笑。 “来日盛京城再见。” 林明晰回到府中时,苏沅正带着人在收拾东西。 林明晰外放为官,可在京中的宅子并未被皇上收回。 他们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宅子中的人和东西不可能都带走,都需在极短的时间内一一安置好。 林慧娘和林传读有心想帮忙又搭不上手,只能在一旁跟着干着急。 苏沅拿着手中的册子对了对眼前之物,抬手叫来让将打整好的箱笼都做好标记,抬出去放好。 她正盯着册子皱眉时,林明晰走上前将她手中的册子抽走,低低地叫了声:“沅沅?” 苏沅头也不抬地说:“忙着呢,你先去收拾你的东西。” “收拾东西不急,我有事儿想跟你说。” 他双手捧着苏沅的脸,盯着苏沅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儿,必须现在就说。” 苏沅对上他无比郑重的眼神愣了一下,好笑道:“什么重要的事儿非得现在说?” “正忙着收拾东西呢你看不出来啊?哎呦你别添乱,一边儿呆着去,有什么事儿也等我把东西收拾好了再说。” 林明晰摁住了想动的苏沅,纠结道:“因为我说完以后,你的东西或许暂时就不着急收拾了。” 苏沅动作僵了一下,眯起的眼中多了丝危险。 “你这话什么意思?” “升官发财不想带老婆?” 第606章 私心 林明晰因苏沅的一句话无语凝噎许久,喝完了三杯茶都没想好怎么开口。 苏沅不知从哪儿摸了把削皮的小刀,放在手里一上一下地晃着,仿佛只要林明晰敢说一句不好听的,她就能立马用刀拆了林明晰的骨头…… 林明晰眼神颤颤地看着她手里的小刀,过了好一会儿才闷闷地说:“沅沅,咱们能谈谈吗?” 苏沅微笑:“你说。” “那什么……” “你知道无故殴打朝廷官员是要被问罪的吗?” 苏沅…… 她皮笑肉不笑地将小刀往桌上一拍,不等出声就被林明晰抓住了手。 林明晰情深意切地望着她的眼,抻着脖子重重地在她脸上亲了两口,双手把人紧紧地抱在怀里才说:“十日后我先自己一个人出发,你等天气暖和些了,再带着爹娘来找我好不好?” 苏沅此时不宜上路,让她自己一个人留下林明晰也不放心。 琢磨了一路才想出这么个折中之法。 他本还担心苏沅会因此生气,可谁知苏沅听完后却笑出了声。 “就为这个?” 林明晰茫然眨眼:“沅沅?” 苏沅左右开弓揪着他的脸扯了扯,好笑道:“这事儿我早就知道了。” 皇上都能想到的,南歌离自然也早就想到了。 不用别人说,苏沅自己也知道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不宜奔波。 再加上卓安那边的事儿还没安排好,京中这么些铺子的后续事宜等着安排,她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开。 林明晰还没回来时她就在想怎么跟林明晰商量,他主动开了口,倒是省了她的事儿。 苏沅抓起茶壶给林明晰倒了杯茶,慢悠悠地说:“我先将该收拾的行李收拾出来你带走,等我将手头上的事儿处理得差不多了,我再来找你。” 林明晰松了口气的同时,见苏沅满脸的不在乎,眼底又控制不住地泛起了点点酸意。 他抿唇道:“我走以后,你自己在京中,能行吗?” “为何不行?” 苏沅不假思索地说:“你且安心去吧啊,我能搞定。” “对了,开春后我估计来不了,起码得等到入夏。” “什么?” 林明晰难以置信地握住了苏沅的手,颤颤道:“沅沅,此时距入夏还有大半年,到时候你这肚子就大得厉害了,也差不多到了该生产的时候,那……” “你说得对。” 苏沅面露恍然地打了个响指,笑道:“月份大了出行不便,怎么也得等到孩子出生了再说。” “只是刚出生的孩子禁不起折腾,起码得等到孩子稍大些。” 苏沅一脸认真地掰着手指头数孩子几岁出门方便,林明晰听着听着慢慢的就黑了脸。 “你怎么不说,等孩子将来娶亲时再去见我?” 苏沅忍着笑道:“那倒是也不至于,毕竟万一是个闺女,可能就是出嫁时了。” “沅沅……” 林明晰欲哭无泪地抱紧了苏沅的腰,闷声道:“你就忍心看我一人在外孤苦伶仃?” 不等苏沅开口,他就咬牙道:“要不我去求皇上开恩,容我稍晚些时日再走,等你的胎像稳了,我带着你一起走。” 苏沅扬眉啧了一声,玩味道:“不是你说的,想让我迟些去么?” “都按你说的做了,你怎么还不满意?” “林大人,你这么就有点儿过分了啊。” 林明晰哭笑不得地在苏沅腰上轻轻地蹭了蹭,低声道:“其实我知道,让你留在京中才是最好的。” “只是我私心重,想要时时刻刻与你一起,这才求了皇上许你同我一起赴任。” 怀北穷苦,日子艰难。 就算是有银子不见得能买得到想要的东西,家中富裕也不一定能过上舒心的日子。 苏沅跟着他从盛京城去怀北,肯定是要吃苦的。 林明晰抱着苏沅的手无声紧了紧。 苏沅察觉到他无声的挣扎,抬手戳了戳他的脑门,轻轻道:“那你说怎么办?” “要不你自己去,努力早些干出点儿像样的政绩来,争取早日调任回京?” 林明晰僵了一瞬,想也不想就咬牙挤出了个不字。 苏沅忍了半天没忍住,噗嗤一声乐出了声。 “这不就得了?” 她推开林明晰在他旁边坐好,漫不经心地说:“俗话说得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去哪儿我自然是跟着你去哪儿。” “再难再险,只当自己是二皮脸,这有什么的?” “再者说我又不是没吃过苦,不怕这个。” 林明晰自己去是可以,她离了林明晰也能活。 但一家人过日子,自然是怎么舒心怎么过。 林明晰不想与她长久分离,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苏沅伸手拍了拍林明晰的脸,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先去安顿好,我过些时日就到。” 她说完想起外头乱糟糟收拾了一半的行李转身就走。 林明晰突然道:“沅沅。” “嗯?” “谢谢。” 苏沅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笑了笑就走了出去。 林明晰抬手重重地揉了揉脸,起身道:“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怀北有多穷,旁人只是听说,苏沅和林明晰却是亲眼见识过的。 所以除了必备的东西外,苏沅还特意列出了一张单子,让人照着单子去采买,力争将所有想到的都一次性备全。 林林总总地买了几日,装满了五辆大车,单子上的最后一项被划掉时,也到了林明晰该出发的日子。 一大早,苏沅穿戴好了带着人将林明晰送到门口。 她将手里鼓鼓囊囊的荷包塞给林明晰,低声说:“车上给你备了些散碎银子方便取用,这里头装的是整的银票,路上注意安全,记得来信。” 林明晰张开双臂轻轻地抱住了她,轻声道:“你记得照顾好自己,若是不行,就别出发了,临近生产时我定会设法赶回来,你……” “差不多得了。” 苏沅捂住林明晰的嘴没让他继续说,不以为意道:“我自有分寸,不会乱来的。” 她说完往后稍退了一步,林慧娘红着眼将手里赶制出来的斗篷披到林明晰身上,跟林传读一起拉着林明晰的手絮絮叨叨地叮嘱了许久。 天色大亮,到了不能再耽搁的时候,林明晰侧头深深地看了苏沅一眼,转身上了车。 林传读扶住了强忍哭声的林慧娘。 苏沅望着眼前风雪,拢紧袖口缓缓呼出一口热气。 “怀北啊……” 第607章 锦绣前程在手中 林明晰走后,苏沅一刻没顾得上多想,马不停蹄地就陷入了无休止的忙碌当中。 吴川行事稳妥,福海已传来了好消息,等开春后,行宫中的人就可转到福海。 他似是听说了红袖招珍珠断货的消息,暗中给让人给苏沅带了一封信。 苏沅看完信唇边舒展出一抹浅笑,对来福说:“让吴川去福海还真是去对了地方。” 靠海之处不缺珍珠,成色还远比之前的好上不少。 有吴川在当地想法子,红袖招的珍珠就不至于会断货。 来福愁了多日的事儿终于有了眉目,笑嘻嘻地咧开了嘴。 “只要不缺珍珠,红袖招的生意就不会受影响,如此咱们去了怀北也能安心了。” 苏沅闻言抬眉看了他一眼,笑道:“谁说你要去怀北了?” 来福咧开的嘴慢慢变成了震惊的圆,讶然道:“主子,您难不成不带着我去?” “我带你去做什么?” 苏沅合上手中册子,淡声说:“我手头能用的就这么些人,都跟着我去怀北了,那盛京的铺子怎么办?” “可是……” “怀北不是个能做买卖的地方,也赚不了什么银子,你跟着我去也无用,不如在此将京中的铺子好生经营好,这样我还不至于在怀北没了银子花。” 苏沅说完将整理出来的几本账册塞到来福手里,说:“你就留在京中好好地当你的大管事,一是将这宅子给我看顾好,二就是将铺子买卖经营好,其余的就不用你操心了。” 为了去怀北之事,来福前前后后盘算了小半月。 如今苏沅一语定了局,他抱着几本册子呐呐半晌还说不出话。 冬青端着点心走进来,瞥见来福面上苦意眼底多了几分笑。 “来福总管有大能耐,在京中帮主子打点生意也是好的,只是我没什么本事,留在京中也是无用,主子务必得让我跟着。” 刘家的案子前些日子就翻了,罪名已清。 当年的资产也全部原数返还到了冬青手中。 刘家现在虽没什么人,可冬青大小也算是个家境小富的小姐。 她却不肯离去,非要跟着苏沅伺候,也不曾从林府搬出去。 如今听了她这话,苏沅撑不住笑出了声。 “怀北不是什么好地方,一个个的非得跟着我去遭罪作甚?” “正因为不是什么好去处,我才必须得跟着。” 冬青将点心放在苏沅手边,轻笑道:“再者说不让我跟着,我也无处可去,主子何必为难我?” 苏沅无言以对地眨了眨眼,冬青笑道:“您之前让我准备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您可要出去瞧瞧?” 苏沅闻言嘴角笑意凝了一瞬,默了片刻起身道:“去看看吧。” 冬青扶着她起身,没走几步就为难道:“虽说是百无禁忌,可您如今怀着身子,那种地方还是不该去,要不我替您去,您在家歇着?” 苏沅笑笑摆手,恍惚道:“故人相去,当去亲送,你替我去算什么?” “人死灯灭,没什么可惧的。” 浙安事发距此已一月有余,曾一度让人闻风丧胆的张安澜死后被官府之人扔到了城外乱葬岗,逐渐被人们遗忘。 苏沅到之前本以为看到的会是一片苍凉,不曾想,乱葬岗不远处有一个新起的坟包,坟前还站着两个人。 她摆手示意冬青原地等着,自己挎着一个竹篮走了过去。 一身黑衣的皇上背对着苏沅,似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就说:“你也是来送他的?” 苏沅尚未答言,皇上就自顾自地笑了一声,戏谑道:“也是,除了你,大约也不会有人想到,今日是他的尾七。” 他回头制止了苏沅行礼的东西,看了一眼发现苏沅篮子里装的不是祭祀常用的香烛纸钱,而是两坛子酒时,撑不住勾起了唇。 “你倒是知道他的喜好。” 苏沅无奈耸肩,叹道:“这人性子古怪得很,做买卖谈生意谁的面子都不给,唯独给酒坛子的颜面,能赏脸多给我寻些成色好的珍珠,来往的次数多了,自然就知道了一些。” 天一上前帮忙将苏沅手中的酒坛子打开放下。 空气中逐渐弥散开一股浓郁的酒香,看不出情绪的皇上慢慢闭上了眼。 “他是与朕一同长大的,最是好酒,性子也最是不受约束,朕当年让他去浙安时,就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可朕没想到,他会走得如此仓促。” “他这些年做了不少错事儿,论理当死,可朕却不想让他死。” 张安澜盘踞浙安多年,暗中为皇上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儿。 早年间朝堂被奸臣掌控,皇上身为九五之尊言语无人在意,都是他在暗中为皇上暗暗筹谋。 皇上本早早地为他想好了退路,只等来日。 可谁能想,来日说着说着就没了。 苏沅站在一旁看着无墓无碑的坟包静默良久。 皇上自顾自说了许多当年之事,过了好一会儿,才讥诮道:“你说,他会不会觉得,这么些年都虚耗了时光,跟了朕这么个凉薄得连命都护不住的主子?” 苏沅为难地拧了拧眉,纠结片刻才说:“不会吧。” “陛下当初让他前往浙安,虽名不正,可所行却是为民之事,他虽有过失,可至死不曾伤百姓半分,也算是对得住当年的为民之言,不曾违背初衷。” “想来就是走时,他想及自己护下的那些百姓,也是心安的。” 皇上百感交集地笑了笑,蹲下身将摆在坟前的酒坛子拎起来缓缓倾倒,看着渗入泥中的酒水,无声合眸。 “安澜,朕来送你了。” 苏沅仰头看着四周特意被清理过的树枝草木,闭眼感受着风中凉意,无声轻喃:“走好。” 虽临近入春,可冬意未褪,在外站久了仍觉得冷。 注意到苏沅面上多了几分苍白,还不欲离去的皇上摆手示意她赶紧走。 苏沅打了个寒战回到马车上,没走多远,天一就打马追了上来。 他爬上马车搓了搓手,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给苏沅,哆嗦着说:“这是皇上让我来给您的。” 苏沅盯着手中沉甸甸的铁令看了半晌,不解道:“这是什么?” “军令。” 苏沅手一滑险些将令牌甩了出去。 天一手忙脚乱地双手将接住苦笑道:“您这是作甚?” “您可别小瞧了这牌子,有了这东西,怀北之地三州十八县的驻军将领都得听从调令,相当于是……” “打住打住打住。” 苏沅咬牙打断了天一的话,颤颤道:“我知道这东西很要紧,作用也很大,可问题是好好的给我这玩意儿干嘛?” “我一个做买卖的本分人,我拿军令做什么?这不是胡闹吗?” 重点是这东西给她,她揣着烫手,不会也不敢用。 还提心吊胆的怕什么时候一不小心就弄丢了出了大岔子。 苏沅心惊胆战地扒开车帘准备将东西送回去,天一赶紧拦住了她好笑道:“这不是给您的。” “是想让您转交给林大人的。” 苏沅狐疑地眯起眼看着他:“几个意思?” 天一哈着白气说:“皇上说怀北之地民风彪悍,穷苦多年,常年还饱受外域小族挑衅,不安分的因素多得很,让您把这个给林大人带去,用不上最好,可若是有朝一日用得上了,就可持此令牌调令附近驻军维安。” “怀北那地界重武轻文,文臣素来不受重视,林大人到后若是受武将刁难,也可以此御下。” “还有就是,前去怀北路途遥远,未免路上生风波,皇上特意指派了一队人马,还有一个随行安胎的太医,一路护送您出京,您什么时候准备好了想走,跟我说一声就行,随时都可启程。” 苏沅摩挲着令牌上的雕痕默默失神,沉默片刻才轻叹道:“皇上费心了。” 日理万机的君主能想到这些微末之处,的确是不容易。 天一缩着脖子嘿嘿笑,感叹道:“皇上等了许多年才等到如今,自然不会亏待任何有才之人。” “皇上还说,您只管督促着林大人好生努力,怀北报喜的折子入京之时,就是给您册封诰命的时候。” “万里风沙眼前过,锦绣前程在手中。” “静候佳音。” 第608章 多保重 岁月匆匆晃眼过。 春风渐起,花苞无声而绽。 春花正灿时,距林明晰前去怀北已有三月光景。 把脉的大夫满意地收回自己的手,摸着下巴上的胡子笑道:“夫人如今怀胎已满五月,胎像稳定,脉象平和有力,只要稍仔细些,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南歌离闻言松了口气的同时,眉心也起了个抚不平的褶皱。 她让剪月将大夫送出去,看着苏沅吹气似的鼓起来的小腹,发愁道:“当真要走?” “此去怀北走得快些要两个月,一路慢行更是不知多久,你怀着身子,本就是容易疲累的时候,何必去遭这个罪?” “要不就再等些时日,等你腹中孩儿瓜熟蒂落,将身子养得稍好些了再出发。” 南歌离说得煞有其事,苏沅听得却忍不住的好笑。 她歪了半边身子靠在南歌离身上,不太舒服地挺了挺酸疼的腰,戏谑道:“再等几个月把孩子生了,孩子出生后太小也禁不起波折,干脆索性直接不去了,我带着孩子赖在家里让娘和爷爷养着,那多好。” 南歌离明知她在说笑,可一想那场景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点了点苏沅的眉心,无奈道:“你要是真肯那么做,我和你爷爷倒是愿意养着你的。” “只可惜,某些人只怕是不肯的。” “罢了罢了,你既然是下了决心,我也懒得多拦。” 南歌离拍了拍手对着门外说:“都进来吧。” 门外候着的人鱼贯而入,南歌离接过其中一人手上的匣子打开,拿出本小册子交待道:“怀北穷苦日子艰难,万事万物都缺,我给你备了些常用的衣裳料子,还有药材补品,你全都带去。” “带一次的估计也撑不了多久,往后每隔着一段时日,我就打发人给你送些东西,若是缺了什么少了什么,你就让人传消息来,我另寻了给你送。” “还有就是那边只怕寻不着什么好大夫,你爷爷如今身子骨好多了,许大夫再在家里待着也是无趣,你爷爷说让他跟着你去怀北待几年。” “另外来福留在京中,之前给你庄卫等人也被你扔在了浣纱,这次重新给你找了几个身手利索些的,让李安带队跟着你一起去。” “许嬷嬷年岁大了,跟着你奔波不了那么远的地方,剪月跟了我多年,还稍懂些医术,我把她给你,你一起带着去。” 南歌离念叨半晌见苏沅没反应,扭头正想问就被苏沅抱了个满怀。 苏沅用脸使劲儿蹭了蹭,闷声说:“娘这么好,我舍不得走了怎么办?” 南歌离要笑不笑地呵了一声,挑眉道:“那就甭走了。” “我瞧林明晰自己一个人也是成的,你干脆留在娘的身边,我养你?” 苏沅嘿嘿笑着不接话,南歌离没好气地捏了她的鼻子一下,帮她将散着的长发拢到肩后,叹气道:“出门了记得时常给家里来信,我和你爷爷都惦记着呢。” “安安稳稳地出门,高高兴兴地回家。” “有空了我就去看你,别让自己受委屈,记住没?” 苏沅抱着南歌离的腰重重地嗯了嗯。 南歌离拉着她的手坐下,重新拿起了桌上的册子跟她说都是些什么。 苏沅恍恍惚惚地被叮嘱了多日,出发的队伍也在一日又一日地壮大。 光是拉着东西的马车就超过了十辆,南歌离却还觉不足,整日忙里忙外地给她添置东西人手。 就连皇上都暗中让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将马车塞得是满了又满,险些直接装不下。 出发当日,苏沅难得起了个大早。 林传读和林慧娘忙里忙外地检查东西是否都带全了,人仰马翻地折腾了半刻才正式启程。 留守盛京的来福等人满脸不舍的跟着一路送到了城门口。 苏沅实在是看不下去,摆手示意他们赶紧回去。 刚出了城门,李安就发现官道上横着几辆马车。 道让人行车过。 马车这么横着,显然就是刻意挡路的。 他眉心微皱正想打马前去查看情况,趴在车窗上的苏沅眯着眼看了看,眼底泛起了不明显的笑。 “没事儿,我去瞧瞧。” 她没让任何人跟着,自己慢悠悠地走到马车前,见车上的人坐着不动,索性就笑着说:“郡主来都来了,怎地还坐着不动?” “难不成是在车里藏了什么宝贝,不想让我瞧见?” 马车中的端阳郡主闻声而笑,掀起车帘戏谑道:“你倒是眼尖,只是嘴还是不饶人。” 她从马车上跃下,身后却跟着又下来了两个人。 白蝶和木晴略带嗔怪地横了苏沅一眼,故作恼怒道:“都说了我们要来送,你还特意让人瞒着,若不是郡主消息灵通些,只怕你都走了几日我们还不知道消息。” 苏沅没想到她们都来了,感动之余摸着鼻子有些尴尬。 “我这不是想着不便折腾人吗?再说了,又不是不回来了,有什么可送的?” 木晴瞪着她不吱声。 白蝶直白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回时当相迎,去时自然也该送,这算什么折腾?” 她说着将早就准备好的小盒子拿出来塞给苏沅,笑嘻嘻道:“你腹中孩儿的满月礼咱们是赶不上了,这是我给小侄儿备的礼,你可记得告诉他,这是白姨送的,别记错了人。” 苏沅还没接话,木晴就将另一个盒子递给苏沅,打趣道:“孩子姨母好几个,偏生就你的话最多。” “沅姐姐,此去不知何时能再见,你千万记得保重身子,回来时记得来信,我好早些给你备一桌接风的酒席。” 苏沅一手拿着一个盒子哭笑不得地连声说好。 端阳郡主看了眼她手里的盒子,很是随意地指了指后头的两辆马车,漫不经心地说:“我倒是没什么给你的,备了点儿料子,都在车上,你叫两个人去把车也赶走吧。” 她说完视线游离到苏沅鼓起的小腹上,唇边溢出了一抹柔和的笑。 “苏沅,保重。” 苏沅勾起唇,轻笑出声。 “你也是。” “多保重。” 第609章 这就是咱们住的地方 怕耽误了苏沅的行程,几人匆匆道别各行而去。 剪月去端阳郡主送的车上看了看,回来跟苏沅笑道:“满满当当的两车装的都是松江棉,这料子是取了棉花最软的尖儿制的,最是软和贴肤,不管是用来做小孩子的衣裳,还是用来做您贴身的衣物都很是合适。” 更重要的是,松江棉难得,常人弄得一两匹已是不易。 端阳郡主直接装了满当当的两车,可见是从很早就开始搜集的了,足见用心。 苏沅摩挲着茶杯边缘无声轻笑,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听说怀北那边的肉干跟别的地方风味不同,很是特别,回头记得提醒我多弄些,也好让人给她们送来。” 冬青和剪月对视一眼笑着说是。 苏沅掀起车帘往城门的方向看了看,心情复杂地呼出一口气。 许是察觉到她不明显的失落,冬青轻声道:“主子何必愁眉?” “过不了多久定能再见的。” 苏沅想了想笑出了声。 “是啊,总能再见的。” 为保路上安全无虞,不管是皇上还是南侯府,都花了不少心思。 前前后后看不见头的队伍跟着,虽是引人注目了些,可安全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障,哪怕是经过一些传闻不太平的地界,也不曾遇上任何意外。 因苏沅身子的缘故,他们不赶进度求平稳。 原定两个多月能走完的路,生生走了三月有余。 苏沅原本只是稍有弧度的肚子跟见了春风的瓜似的,一日变一个样儿。 她本就生得单薄,肚子上圆滚滚的宛似扣了个小锅,也不复往日灵巧,行动间添了些笨拙僵硬。 等到怀北边界时,距离她们离京已三月过半。 李安打马走到马车边上,低声说:“小姐,咱们已经到边界了,再过两日就可入怀北城,今日天色不早了,您看要不就原地歇下?” 苏沅摇着手里的扇子往外看了一眼,难掩烦躁地攥紧了扇柄,闷声道:“这里我来过,距怀北城只有半日距离,何必走上两日?” “要不先歇会儿,咱们乘夜赶路,不能天亮也就到了。” 走走停停地耽搁了这么久,饶是马车被打造得再舒服,苏沅也差不多到了炸毛的边缘。 李安闻言为难地皱起了眉,苦笑道:“小姐,太医吩咐过,不可疾驰赶路,走上两日也是……” “太医还说了,我好得很没事儿,最重要的是保持心情舒畅。” 苏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咬牙道:“以目前的这种速度再耽搁下去,别的我不敢说,但是我敢保证,我的心情一定好不了。” 李安听完踌躇着不动,求救似的看向车内的冬青和剪月。 冬青迟疑一瞬接过苏沅手中的扇子轻轻送风,打趣道:“之前在路上不见您上火,怎么马上要到了,您还开始着急了呢?” 她说着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戏谑道:“就算您着急见大人,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要不还是听李侍卫的安排吧。” 苏沅一心只想赶紧到地方,完全没惦记林明晰,被冬青这么一胡搅顿时就气得笑出了声。 她半是怒半是气地剜了冬青一眼,没好气道:“就你能说会道。” 忍了半天笑的剪月不动声色的对着李安使了个眼色,李安笑笑去了。 可他刚走没多远,就看到前方来了几个人。 来人距离车队较远的位置下了马,其中一个小跑着上前,试探地问:“请问,这是林夫人的车队吗?” “可是林夫人到了?” 李安眉梢微扬拱手应了声是,迟疑道:“你们是?” 那人一脸压不下的欢喜,不是很熟练地学着李安抱拳的样子做了个礼,而后才道:“我是林大人府上的侍卫,奉林大人之命,特意在此等候夫人前来。” 苏沅在路上通信不便,前后就给林明晰送过两次消息,具体也没说清自己什么时候到。 林明晰自己估摸着时间,早早的就派了人在此候着,今日正好撞了个正着。 他说着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李安,说:“这是大人的信,夫人看了便会知晓。” 李安示意他稍候,快步将信送到了马车边。 苏沅接过信拆开看了一眼,眼底渐生无声笑意。 她将信纸折好装回去,趴在车窗上对李安说:“是大人派的人,大人说有条近路可抄,咱们跟着他走便是。” “有他们带路,咱们今日就能到。” 李安闻言沉声应是,打马跑了一圈吆喝着让众人打起精神,跟在那人身后偏离官道而行。 穿过一片仿佛看不见边际的黄土荒原,破开遮挡在眼前的漫天黄沙,他们终于在天黑之前看到了城门所在。 有林明晰派来的人带队,他们并未受到任何阻拦,一路畅通无阻直奔知府衙门而去。 半个时辰后,车队抵达衙门正门。 在门口困得七倒八歪的守卫见突然来了这么多人惊慌失措地捏着手里的刀叫喊了起来:“来者何人!” “是我!” 带队的人急匆匆地跑上前去,笑着说:“这是夫人到了,赶紧把门打开!” 苏沅被冬青和剪月一前一后地扶着下了马车,看着眼前熟悉的大门心口莫名一堵。 林慧娘和林传读紧随其后,到了门前却是一脸说不出的茫然。 林传读盯着头顶被破了不知多少个角,烫金边都掉了个精光的牌匾,迟疑道:“这不是衙门吗?” “咱们这么多人直接到衙门,会不会影响明晰公干?” 林慧娘不识字,可也知道衙门不是寻常人能进的地方。 她纠结地抓着袖子,小声说:“沅沅,咱们要不还是先去住的地方?衙门里煞气重,你如今怀着身子,轻易去不得的。” 苏沅闻言无奈一叹,指了指破败得看不出半点威风的衙门牌匾,苦笑道:“这就是咱们住的地方。” “什么?” 苏沅颇为感慨地盯着眼前大门看了半晌,喃喃道:“若是我记得不错,怀北知府办公在此处,家也在此处。” “如今咱们到了,自然也只能住在这里。” 她说完扭头看向带路的人,奇怪道:“林大人呢?” “他不在吗?” 那人茫然地摸了摸后脑勺,下意识看向了守门的人。 守门的侍卫见苏沅看过来紧张地打了个哆嗦,加紧了脊背说:“回……回夫人的话,大人出去公干了,还没回来。” 林明晰不知苏沅到的具体日期,只能是写了封信让人带着以表身份,让人在苏沅的必经之路上候着。 苏沅今日能到,他全然不知情。 自然也不会在家中等着。 像是怕苏沅生气,那人赶紧补充道:“不过少夫人和老爷老夫人住的地方,大人早就命人收拾出来了,就在后院,小的这就带您去瞧瞧?” 林慧娘和林传读是没主意的,听到这话就双双看向了苏沅。 苏沅接过剪月手中的扇子晃了晃,说:“走吧,前头带路。” 第610章 还是记忆中的风格 知府衙门苏沅来过,印象十分深刻。 此次故地重游,心情也是说不出的复杂。 看完府内的摆设构造,神色就更加微妙。 住的地方就在府衙后院,总共能住的屋子就三间。 虽是花了心思打扫归置,可破败了多年的屋子,怎么打扫也扫不出个亮堂样儿,入眼满地都是灰扑扑的,桌子凳子不是缺了角就是无风都在晃。 床上的被褥垫子都是林明晰到了以后让人临时添置的,新倒是新,只可惜与咯吱咯吱不断响的床板尺寸不太对得上,平白拖了一截在外头。 窗户上封的是普通油纸,这油纸一遇水碰上大风就破,前前后后不知糊了多少层。 乱糟糟的看着就让人无比糟心的同时,还一丝光都透不进去,外头还没到点烛的时候,屋内却早已黑压压的成了一片。 苏沅进屋时脚下没留神,险些被绊了一下,把身后跟着的人吓得险些齐齐惊呼。 她托着肚子没让人喊出声来,在冬青检查过才搬来的椅子上坐下,叹气道:“府内都有些什么人?” “叫来我瞧瞧。” 那人乐呵呵地哎了一声,不一会儿就带着四个人走了过来。 打杂的婆子一人,又负责做饭又负责其余杂事。 小丫鬟有两个,据说还是林明晰到了以后才匆匆安排的,专是为了苏沅找的。 只是这两丫鬟一个八岁一个十岁,瘦得连胳膊腿都分不清,穿着一身打了数次补丁还破着洞的衣裳,颤颤巍巍的缩着脖子站着,连说话的声气儿都不利索。 另外就是有一个没了胳膊还瞎了只眼的大爷。 这大爷是前任知府在任时觉得可怜留下的,后来也就一直在这里待着,没什么专门干的活儿,能干什么干点儿什么。 除了在门口守门的两个侍卫看着像样,这屋内的人员构造看着就让人好一阵头疼。 时隔数年,这里还是记忆中的风格。 一丝不变。 苏沅摁着隐隐作痛的眉心抿了抿唇,沉声道:“李安。” “属下在。” “你带着人将门外的车队带到僻静处暂时安置,车上打包好的东西能不动的就尽量不动,将一些这两日用得上的拿出来,其余能不动就先暂时别动,让弟兄们辛苦两日,再费心盯着些。” “剪月。” “你带着……” 苏沅看着眼前两个小丫鬟,头疼道:“你和冬青稍辛苦一下,将咱们带来的被褥铺好,今晚先歇下。” “另外李安你明日天亮后,就去城里寻摸寻摸,看能不能找个差不多的宅子,有消息了来跟我说。” “还有就是……” 她指了指快要哭出声来的两个小丫鬟,无奈叹气:“先带她俩去洗个脸吧。” “小姑娘家家的,这么黑乎乎的,看着也不像样……” 领了活儿的自顾去忙。 林慧娘啧啧地叹了两声,拉着苏沅到林明晰睡了一个多月的房间里坐下,然后才说:“赶了一日的路了,你就别操心了,你在这屋里歇着,我去瞧瞧厨房里都有些什么,一会儿把饭菜做好了,我再来叫你吃饭。” 苏沅不放心地坐着不想歇。 林慧娘见状好笑地点了点她的鼻子,笑道:“要说做买卖赚银子娘肯定是比不上你,可若是论怎么收拾这乱糟糟的屋子,沅沅你肯定不如我。” “你就安心歇着,其余有娘在呢。” 林慧娘过了大半辈子的苦日子,见着眼前的乱象适应得也很良好。 将苏沅劝着睡下,她挽着袖子就让那婆子带着她入了厨房。 怀北风沙大,水也少得可怜。 故而卫生情况很是堪忧,灶上的锅碗瓢盆上都染着一层厚厚的黑灰,看着就油腻腻的腻人眼睛。 林慧娘虽清苦了半生,但生来爱洁。 当即半刻也坐不住,带着那婆子打了几桶水,里里外外地刷洗了一遍,直到隐隐能见着发亮了这才住手。 冬青和剪月将另外两间屋子铺整好就赶紧过来帮忙,临到要做饭时候开始犯了难。 “没有菜?” 郝婆子搓着手望着在台上的肉,为难道:“老夫人有所不知,咱们这地方牛羊肉都不缺,还很便宜,就是菜少得可怜,平日里都是以肉为主,都这时候了,真没地儿去找小菜。” 林慧娘经历过只有菜没有肉的苦日子,如今头一遭遇上只有肉的,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她盯着灶上的血糊糊的肉拧紧了眉,着急道:“可沅沅近来就不爱吃肉,惦记点儿清淡小菜想了一路,这都是肉摆上桌,回头她就更该是吃不下了。” 剪月想了想安抚道:“天色晚了想寻小菜确实不容易,我记得车上还有些您之前腌好的酱菜,太医虽说不可多吃,可对付今晚想来也是行的。” 林慧娘恍然道:“对对对,我这就去拿。” 冬青掀开装面的缸子看了眼,起身道:“车上还有小米,我去拿来熬粥。” 剪月头也不回地应了声好,盯着灶上的肉无声叹气。 苏沅自有孕后闻不到半点腥膻之气,闻到就吐。 牛羊肉都是味儿重的,若长此以往都是如此,苏沅可就要遭罪了。 她们几人忙里忙外地折腾着开火做饭。 苏沅倒在林明晰的床上,迷迷糊糊的不知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等她被腹中孩子一脚踹醒,外头的天早就黑得什么都看不见了,屋里也黑得惊人。 她记着之前的教训,揉了揉眼睛没敢直接下床,试探着唤了一声。 刚把粥熬好的冬青忙不迭跑了进屋,将桌上的烛火点燃,上前扶着她坐了起来。 “主子可是饿了?” 苏沅盯着鼓起来的肚子闷闷地摇摇头,隔空点了点还在有动作的小腹,郁闷道:“是这小东西踢我。” 腹中孩儿动的第一次,苏沅惊喜得像什么似的。 可随着次数多了,苏沅就从惊喜变成了直白的嫌弃。 至如今,称呼直接成了小东西。 冬青忍俊不禁地将外裳给她穿好,柔声道:“太医说了,孩子活泼证明康健,这是好事儿。” 苏沅哭笑不得地扯了扯嘴角,呐呐道:“他能在活泼的同时少踢我就是更好的事儿了……” 她撑着床站起来,扭了扭脖子问:“林明晰呢?” “还没回来吗?” “还没呢,大人只带了一个小厮出去,也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咱们想寻也无处可寻。” “老夫人把饭都做好了,您先出去把饭吃了,大人或许一会儿就回来了。” 苏沅耷拉着脑袋嗯了嗯,往外走的时候不放心道:“许大夫和太医跟着咱们奔波了一路,住处吃食可都安排好了?” “还有护送咱们来的侍卫,车上的……” 苏沅话音戛然一止,愣愣地盯着不远处一动不动。 第611章 我的沅沅 怀里抱了数个包裹的林明晰盯着苏沅瞳孔紧缩,视线反反复复地在苏沅身上来回游走,不等苏沅动,胡乱将手中的东西一扔就着急地朝着苏沅奔了过来。 他大约是被惊掉了魂,一贯稳重的人连走路都添了几分飘浮之意,摇摇晃晃地像是喝了假酒。 还没能走几步,就被自己刚刚扔到地上东西狠狠一绊,噗通一声整个人正面砸到了地上。 苏沅大惊出声:“林明晰!” 还在地上的林明晰抬起手指着苏沅就喊:“你别动!” 苏沅往前的动作猛地一僵顿在原地,两眼发直地盯着林明晰不动。 刚刚轰轰烈烈摔了个狗吃屎的林明晰用一种令人震惊的速度爬起来,手脚并用的终于奔到了苏沅的跟前。 他惊疑不定地盯着苏沅鼓得夸张的肚子,试探性地伸出手却在碰到肚子的瞬间又收了回去,呼吸急促得几乎能盖过耳边的风声。 他看看苏沅又看看苏沅的肚子,舌头莫名开始打结。 “这这这……” “这个……” 苏沅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一把捏住他不住哆嗦的手摁到自己的肚子上,笃定道:“这什么?” “我我……” 难得见口舌如此笨拙的林明晰,苏沅乐不可支颇显骄傲地往前挺了挺腰,嘚瑟道:“这是你的娃。” 反复是感受到了父亲的气息,好不容易平静了些的娃娃又开始在苏沅肚子里翻江倒海,哪怕是隔着衣裳,林明晰都能明显感受到掌心跃动的弧度。 他死命地掐着自己的另一手让强撑着让自己镇定下来,深吸了无数口气才终于利索地开了口。 “长……长这么大了?” 他离京时,苏沅的小腹还很平坦不见半点弧度。 如今见了足以将林明晰吓得半死。 苏沅低头看了眼自己早就消失不见的脚尖,郁闷点头:“是啊,见风长。” “飞快。” 林明晰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小声说:“他在动?” “是的,他在跟你说,娘亲饿了,你能别杵着不动,让孩子他娘去吃饭吗?” 林明晰丢了魂似的木然点头,扶着苏沅走了几步,冬青忍俊不禁地喊了声:“大人,方向反了。” “饭厅在这边呢。” 苏沅憋着笑没出声。 林明晰恍然地哦了声扶着她转了个方向。 没走几步,苏沅忍不住道:“林明晰,你很紧张吗?” 林明晰硬着头皮摇头:“没。” “不紧张。” “不紧张你哆嗦什么?” 林明晰咬牙控制住自己的手,梗着脖子说:“没哆嗦。” “你看错了。” 苏沅低头看着他频率一致的手脚,头大掩面:“不哆嗦也行,你别同手同脚好吗?” “你这样扶着我,我也不是很好走道……” 林明晰哆哆嗦嗦地扶着苏沅走远,冬青回头望了眼被这一幕惊在原地没动的小厮,忍着笑说:“你将大人买回来的东西拿去放好,然后就去休息吧。” “大人现在,一时半会儿应当是顾不上你了。” 林明晰被苏沅的肚子惊得三魂去了七魄,坐下难得一家人重聚吃饭,眼睛也一直都在苏沅的身上打转。 苏沅心理素质过硬,面不改色地连着喝了三碗粥,凭本事增长的饭量也吓得林明晰连一碗都没能吃下去。 林慧娘和林传读有心想跟林明晰说话,可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好笑得不行,吃过饭索性就先回了房。 林明晰按冬青所言,扶着苏沅在院子里来回转圈地散步。 苏沅走了几圈就犯困,想回去睡觉。 林明晰闻言想也不想就说不行。 他煞有其事道:“大夫说你每日起码走上千步,刚刚我一直数着呢,刚四百。” 苏沅…… 她哭笑不得地捏着林明晰的耳朵扯了扯,好笑道:“你至于么?” “我至于。” 林明晰无视苏沅眼中不满,小心翼翼地拉着她继续转圈。 一边走还一边说:“大夫说你多走动,等到生产的时候会顺利些,也能少受些罪,你别想着躲懒,我再陪你走会儿。” 苏沅忍着困倦打了个哈欠,认命地跟着他转,还听他嘴里念念有词的在数。 等数到了数,林明晰终于肯扶着她回屋。 苏沅在重新铺过的床上坐下,一个哈欠没打完就看到林明晰抱着床竹席垫在地上,又在竹席上放了床被褥,直接铺到了床边。 她奇怪道:“你这是干什么?” 林明晰站起来扶着她躺下,帮她在腰后放了个软乎的枕头才说:“大夫说你如今翻身不方便,这床窄得很,我不能挤着你。” “还有就是屋里黑,亮着烛怕你睡不着,我在床边守着,你要是想起夜就叫我,我扶着你去。” 苏沅被他摁着躺好,侧头望了眼硬邦邦的地和竹席,无奈道:“那你直接睡地上?” “这有什么?” 他在床边坐下抱着苏沅的脸重重亲了一口,拿起一旁的扇子轻轻扇风,笑道:“不是说早就困了么?” “还睁着眼不睡?” 苏沅感受着迎面的轻风,心头发暖咬唇说:“我不热,不用你扇,你赶紧睡吧,我……” “我一时还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 他将苏沅弄乱的枕头拉回来垫好,柔声道:“若是暂时还不想睡,不如与我说说路上的事儿?” 路上除了赶路就是赶路,苏沅自己说了几句觉着无趣,伸出手指头戳了戳林明晰的手,小声说:“你呢?” “来这儿也有一段时间了,感觉怎么样?” 林明晰一言难尽地抿了抿唇,苦涩道:“所见远比所想窘迫,此地艰难只怕是比设想中还要厉害几分。” “不过既然是来了,也没什么好怕的,慢慢来就是。” “对了,我之前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到了,有些东西就忘了置办,我今日去买了些你用得上的东西,明日就让人换上,还差什么缺什么,你与娘想想列张单子给我,我拿去了好让人买。” “还有我听说你险些被门槛绊着,明日我就找人将门槛削了,你往后行走间稍注意些,另外就是……” 他说着说着耳边没了回应。 低头一看就发现苏沅蜷着手脚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他低头看着苏沅略带疲倦的眉眼,小心翼翼地将手搭在苏沅的小腹上,感受着掌心起伏,慢慢地将脸贴了上去。 “我的沅沅……” 第612章 前路在脚下 次日一早,苏沅起床就发现地上简陋的地铺不知什么时候被收拾好了,林明晰也不见了踪影。 冬青端着洗漱的热水推门进来,见苏沅起来露出了笑。 “主子昨夜睡得可好?” 苏沅站起来说:“怎么也比在路上好。” 她接过冬青手中的帕子擦了擦脸,下意识地探头往外看了一眼。 “大人呢?” “去公干了?” “没呢。” 冬青拿过衣裳给她穿好,笑道:“大人一大早天儿还没亮,就带着人在外头削门槛,怕吵您清梦,就剩您睡着的这间房暂时还没动,其余能削平的地儿都削了。” 不光是门槛,还有后院路子上的碎石,总之可能会磕碰到的东西都被一扫而空。 半点都没留下。 苏沅想起半睡半醒时听到的低语,心尖像是被人捏了一下似的,又暖又滚烫。 她回头望了一眼林明晰昨晚打地铺用的东西,忍笑道:“你一会儿找个人去外头瞧瞧有没有合适的木匠,若是能找到,尽快买一张宽敞些的软塌回来,就摆在床边铺张床。” 林明晰身形清瘦,也不魁梧。 可再清瘦,那也是个成年许久的男子。 超过一米八的大高个死活叫不上床,非要缩在地上,滋味想想都不好受。 有张软塌虽不比正儿八经的床舒服,可怎么也比硬邦邦的地上强。 冬青稍看一眼便知苏沅此言何意,低头笑着说是。 她伺候着苏沅梳头戴钗,正准备要穿鞋时,忙活了一早上的林明晰也擦着汗走了进来。 他将手中的帕子随意搭在架子上,看着地上大了许多的鞋无声皱眉。 “脚可是肿了?” 不等苏沅答话,他就蹲下身抓住了苏沅不复之前纤细的脚踝。 冬青赶紧垂首,一眼也不敢多看地走了出去。 苏沅不太自在地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的膝盖,小声说:“你干什么?” 林明晰看着她肿得宽大了许多的脚背,心疼得不行。 “怎么肿成了这样?是不是近来太累的缘故?” 女子有孕后的种种事宜,林明晰早早地缠着太医问了个一清二楚。 也早知道有些妇人会因孕水肿。 可他没想到,竟能肿成这样。 察觉到他话中自责,苏沅不以为然地摸了摸他的头,大咧咧道:“大夫和太医都说是正常的,再说也不影响什么,只要鞋做得稍大些就行,没事儿。” 林明晰缓缓呼气,将摆在地上的鞋拿起来给她穿上。 确定她神情中无不适才说:“寻常绣鞋底子硬,回头我寻人给你做几双千层底的,做得再大些才好。” 苏沅晃了晃脚,好笑道:“现下尺寸正好,做得再大些,穿着就会掉了。” “那有什么?” 林明晰扶着她站起来,慢声说:“肿着穿正好的鞋也不一定舒服,再大些,你直接踩着后跟穿,肿了的地方也能稍舒服些。” 他俩说着话的功夫,剪月和冬青端着早饭走进来在桌上摆好。 吃过饭,众人识趣地纷纷散去,林明晰一边扶着苏沅在院子里散步消食,一边与她细说这边的情况。 其实说不说也就是这么个情况。 风沙大,气候差。 人口多,可耕种的土地数量却极少,百姓多以在荒原上放牧为生。 简单概括,那就是一家更比一家穷,一户的人口更比一户的多。 前任知府留下一堆烂摊子,城防薄弱,财力为零,就连最基本的,城中人口数量都语焉不详。 林明晰到此的这一个多月,光是将城内常住人口登记造册就费了大半功夫。 而且这光是怀北城内,怀北接连数地,一处更比一处差。 他还没能去查看的地方,还不知是什么样。 苏沅听了半晌头疼地啧了啧,苦笑道:“你接下来可有得忙了。” 想从乱麻中理头绪,想改此处穷苦风气,岂是三两日能成的? 林明晰摇头无声一叹,无奈道:“来都来了,不成也得设法成。” 他不欲与苏沅说太多外头的事儿让她烦心,话音突转笑道:“对了,我听说你让人在外头找宅子?” “对啊,不找宅子,难不成一直住在这里么?” 苏沅扭头指了指身后的瓦屋,一言难尽道:“虽说此处不比皇城,随你住在衙门也并非不可。” “可你看看这屋子,坐南朝北,朝向迷人就罢了,重点是被前头强装气派高出许多的府衙大门遮得严严实实,一丝多余的光都透不进来,还四处生潮,马上入夏了倒是不觉得凉,可若等到冬日,在屋内点多少火盆只怕都驱不散骨子里的寒意。” 若是没办法,时日短,凑合住也就住了。 可问题在于他们在此不是一年两年,时间长了人也受不住。 苏沅无视林明晰的阻拦强行在凳子上坐下,敲着腿说:“再说这里也窄了些,别的不说,光是我带来的那些东西就无处可放,还有从京中带来的那些人,总不能让人在外头一直混着,等孩子出生能跑了,更是身都转不开,干脆找个宽敞的,住着也舒服些。” 宅子的事儿苏沅未到时林明晰就想过,也去看过几个地方,只是忙于处理衙门的事儿忘了安置。 他想了想说了几个方位,说:“这几处我去瞧过,大约都是可的,回头我带着你去看看,要是你也觉得行,咱们就早些搬过去。” 苏沅点点头,转而又问:“对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你,那两个小丫鬟怎么回事儿?” 林明晰眉眼间多了丝尴尬,摸了摸鼻子小声道:“你见到了?” “废话。” 苏沅无言以对地白了他一眼,说:“有人说那是你找来伺候我的,你脑子里想什么呢?” 那么大点儿的小丫头,说难听点儿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连自己都收拾不利索,让人照顾还差不多,又能干什么? 林明晰为难地顿了顿,握着苏沅的手叹息道:“那俩孩子是我入城的第三日买回来的,她们二人的母亲生二丫时难产走了,爹爹不久前放牧时为了救一头小羊,被野狼咬死,家中就剩了这么两个小丫头。” “大的那个不知听谁说了可卖身葬父,就带着妹妹到了集市上,想把自己和妹妹卖了,换点儿买棺木的钱,正好我碰上了,就找了个由头带了回来。” 这样的悲剧在此处几乎是随处可见。 百姓将一头羊,一头牛看得比全家性命还重,丧父的,无母的,死了孩子的更是寻常。 林明晰举起一只手在空中晃了晃,苦涩道:“城中百姓虽多,可靠乞讨为生的十中有五,过不下去卖儿卖女的更是司空见惯。” “在很多人眼中,一个孩子的价值或许还不如一头羊羔,这里百姓过的日子,远比咱们起初设想的苦。” 他艰难咽下喉中灼气,微微仰头望着苏沅的眼,哑声道:“沅沅,跟我来此受苦,你会后悔吗?” 苏沅低头看他,要笑不笑地说:“我若说悔,你当如何?” “让我赶紧回去?” “还是等着肚子里这小东西长大了,你再来坐宾客席看他成亲?” 林明晰闻言想也不想就说:“不。” “那不就得了?” 苏沅手上用力重重地揉了揉林明晰的脸,闷笑道:“咱们一家人都在呢,心安之处便是家,你怕什么?” “再累再苦,我都陪着你呢。” “前路在脚下,没什么好怕的。” 第613章 安家 林明晰带着苏沅大致了解了城中情况,白日里就不得不去处理堆成了小山的公事。 他官比之前大,但是身边可用的人却比之前少。 凡事都得亲力亲为,白日里几乎都看不到人。 林明晰忙得脚不沾地,苏沅歇了两日,就开始着手打点各种杂事。 李安办事效率很高,又有了林明晰的提点,很快就将找到的宅子列在单子上交给了苏沅。 单子上除了宅子的具体住址外,还细细地写明了各自的优缺之处,也省了苏沅一处一处亲自去看的麻烦。 苏沅挑了个艳阳天,带着林慧娘和林传读去最满意的一处转了一圈,跟主人家商定好了价格,决定次日就搬家。 马车上的东西基本没怎么搬动,直接赶着车就能换个地方。 府内的东西被一一打包好,挨个送上马车。 苏沅被冬青扶着回头望着身后的几个人,看出众人眼中忐忑,无声轻叹后说:“只是换个地方住罢了,不会赶谁走。” 她略吃力地俯身,点了点一脸惶恐的大丫的脸,轻笑道:“到了新家,大丫和二丫就能有个自己的房间,不用再去跟郝大娘睡了。” 紧张了半天的大丫得知自己和妹妹不会被赶走,泛着泪花噗通跪下,张嘴冒出的就是哭声:“谢夫人……” “谢谢夫人……” 苏沅让剪月赶紧把人拉起来,扶着腰无奈道:“咱家没那么大的规矩,往后不要动不动就跪。” “郝大娘,你去帮她们姐妹把东西收拾好,拿上你的东西准备出发吧。” 郝婆子欢天喜地地应着声儿去了。 苏沅看向缩着一条胳膊的大爷,好笑道:“大爷,上车走吧。” 新宅子坐落于怀北城正中,正门临街,前后两个大小院子,除了会客的花厅,以及书房,还有宽窄屋子共计十八个。 林慧娘和林传读张罗着收拾自己的屋。 苏沅将所有人都叫到了院子里,坐在椅子上按名册点到,按例给各人分配了房间。 冬青和剪月各自一间房,都在内院。 大丫二丫姐妹因年岁太小,也就住在了内院挨着。 郝婆子和秦大爷,以及李安等人,则是住在外院,各人的职责也得到了具体的分配。 林林总总说了半晌话,苏沅忍着口干舌燥站起来,心情复杂地看着眼前参差不齐的人,轻笑道:“往后这儿就是诸位的家了,有什么事儿互相帮衬着些,只要好生效力,我也定不会亏待诸位。” “折腾了一日,大家也累了,无旁的事儿就都散了吧。” 将人都打发走了,苏沅正想回房休息时,大丫拉着妹妹的手怯生生地凑了上来。 “少夫人,我们平时做什么活儿啊?” 刚才在场的人都分配到了自己的活儿,唯独大丫二丫被刻意漏在了旁边。 小姑娘年纪小,还不懂得这是苏沅的照顾,一心惶恐的只是自己不做活儿是不是就会被赶走。 苏沅难掩怜惜地低头看她,笑道:“你想做什么呢?” “我……” 她抓着手咬唇说:“您放心,什么活儿我都能做的,二丫的我也可以帮她做,只要您说,我一定能做好的。” 苏沅好笑摇头,柔柔地说:“可是活儿都被大人们做完了,没有什么需要你们做了呀。” 她拍了拍大丫枯黄的头发,轻声道:“你和妹妹还小,不用去做大人的活儿。” “以后,有空时就帮着秦大爷浇浇花,无事时就跟你冬青姐姐读书识字,其余的,等你们长大了再说,好不好?” 大丫满眼是泪地又想跪下去。 苏沅眼疾手快地一把将人拉住,哭笑不得地说:“还有就是,我说的话必须要听,说不能跪以后就不跪,若是不听话,我就让冬青姐姐打你们的手板,记住了吗?” “记住了……” “少夫人我记住了。” 苏沅用指腹帮她将眼角的泪擦掉,轻轻说:“去看看自己的新房间吧,一会儿吃饭的时候,我让郝大娘去叫你们。” 大丫忍着泪牵着还一脸懵懂的二丫走远,苏沅站在原地看了很久都没动。 冬青见状有些好笑,轻声说:“您放心便是,这两个小姑娘,往后我们都会多看顾的,定不会让她们受了委屈。” 苏沅垂首笑笑,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很小的时候,比她们好不了多少,如今见了,难免触景生情,见人思己,能帮一把算一把,左右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儿。” “对了,回头你记得让人做两身衣裳给她们换了,另外定个时辰,让她们每日到了时辰就去找你读书。” 读书枯燥,若不是天分极高兴趣浓的,基本上都得大人盯着才能行。 冬青对此无异议,张嘴却是打趣:“主子既想要让我教她们读书识字,为何又说让我打手板子?” “您也不怕她们早早就怕了我,再不肯来寻我求教了?” 苏沅睥她一眼,好笑道:“那自然是严师方可出高徒的理儿了。” “别说是她俩,就算是我腹中这小东西,往后只怕也少不得要烦累冬青姨母教导,你不严厉些,岂不是没了为人师的威风?” 她俩说笑着刚进屋,忙活了半日的剪月就走了进来。 “小姐,这是您让备的宴席单子,您瞧瞧可有不妥之处?” “要是可以,我就拿去让人张罗了。” 苏沅接过单子看了一眼,眉梢缓缓上挑起了一个微妙弧度。 “都是肉?” 剪月闻声苦脸,无奈点头:“是啊,这城内主要的菜就是各色牛羊肉,全是荤腥,能安排上的,也都是这些。” 吃多了小菜的盼着肉。 日日吃肉却没几个人能扛得住。 这几日为了给苏沅换点儿清淡的,添点儿小菜,愁得剪月掉了不少头发。 苏沅盯着单子看了片刻,拍板道:“肉就肉吧,赶路辛苦,多吃点儿荤腥也好。” “你去将菜色定下,冬青你去弄点儿好酒,晚上就在院子里支几张大的桌子摆席。” “另外安排个人去府衙跟大人说一声,让他早些回来,今晚这顿,就当是给送我们来的侍卫和太医送行。” “送走了他们,咱们在这怀北城中,就算是安了家了。” 第614章 糊弄小孩儿不识数 转眼半月而过,新的宅子在众人的努力下被打点得焕然一新。 人虽不多,可也算是井井有条,勉强上了正轨。 苏沅的肚子一日更比一日的大,因行动不是很方便,手上也没什么需操心的活儿,众人也什么都不肯让她插手,闲着闲着性子就越发惫懒 若非是林明晰和林慧娘等人每日换着法儿地带着她走走,往哪儿一歪就恨不得歪上一整天。 冬青谨记着林明晰出门之前交代的话,不顾苏沅微弱的抗议把人扶到院子里,一边走一边说:“大夫和大人都再三叮嘱过,您不可躲懒,无论如何这每日的步数都得走足。” “我不过是有事儿稍走开了一会儿,您就糊弄二丫不识数说自己走足了要休息,哪儿有您这么糊弄小孩儿的?” 当事人之一的二丫歪着脑袋满眼迷茫地看向冬青,像是不太明白她为何说自己被糊弄了。 苏沅心虚地咳嗽一声,梗着脖子强行辩解:“不是糊弄,是我也记错了。” 冬青忍笑:“是是是,您记错了也没事儿,我都帮您数着呢,错不了。” 苏沅生无可恋吊着脸机械似的迈步,没走多远忍不住问:“娘呢?” “我听二丫说一大早就出门了,可知道是去了什么地方?” 冬青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好笑道:“昨日郝大娘说城外有个小山坡,坡上有些野菜是能吃的,还有什么果子,吃了能让孩子聪明健壮,老太太听了坐不住,今儿一大早就跟着郝大娘去了,就连早饭都是剪月姐姐做的。” 城中能吃的绿菜少得可怜,拿着银子也无处去买。 偏生苏沅有孕后就喜欢吃些清淡小菜,味儿大的肉是一口都吃不下。 为了每顿桌上都能见着点儿不一样的绿菜,林慧娘和剪月等人这段日子费足了心思,恨不得天不亮就拎着菜篮子去集市上碰运气,看有没有人卖菜。 虽说林慧娘本人对此表示乐在其中。 可为了口吃的,每日这么折腾人,苏沅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她郁闷低头,抬手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头疼道:“小东西,你到底什么时候出来?” “你出来让我吃口肉行么?” 见她手上没轻没重的,冬青哎呦叫着拉住她的手,无奈道:“主子,孩子这么小,哪儿禁得起您这么拍?” 苏沅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冷笑道:“有了小崽子就忘了我,你可真是个好姨母。” “哪儿有您这么说的?” 冬青哭笑不得地拉着苏沅转了个方向继续走,没等走几步,不远处就响起了几声惊呼。 苏沅闻声转头眯着眼看了看,看到两道人影闪闪躲躲地走过去,皱眉道:“刚刚过去的是娘吗?” “我瞧着是,可是……” “别可是了,咱们过去瞧瞧。” 林慧娘着急忙慌地走进屋,不等将手上的东西放下就抓起桌上的茶杯灌了一杯水。 林传读正头也不抬地盯着手上的小藤椅,听见动静笑出了声。 “不是说去采野菜了吗?怎么能渴成这样?” 他手上的活儿停了一下,抬头一看林慧娘浑身狼狈,头发散乱甚至连衣裳都破了好几个口,脸色一变连拐都顾不得撑立马就站了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 “遇上什么事儿了,你……” “哎呦你可赶紧闭嘴吧!” 林慧娘紧张地往门外看了一眼,确定无人后才气急道:“声儿这么大,你是怕沅沅听不见吗?” “万一她听见吓着了,我活撕了你都不解恨!” 林传读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蹦跶着去给她倒了杯水,见她身上没伤才猛地松了口气,小声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去采个野菜怎么能弄成这样?” 林慧娘接连灌了好几杯水才稍冷静了些,擦着头上的汗,余惊未定地说:“你还说呢,就是那几颗野菜起的祸!” 她拍着胸口正想说话,二丫追着过来喊了一嗓子:“少夫人,你的荷包掉了!” 林慧娘惊得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茶杯也砰的一声摔到了地上。 她想也不想就站起来要往里屋躲,可因动作慌乱,不慎将桌子都推得嘎吱响了起来。 林传读手忙脚乱地将桌子扶住,口型无声而动:“赶紧去把衣裳换了!” 林慧娘急匆匆地摁着破了的衣角跑了。 林传读赶紧将歪了的桌子拉正,屋内声响不断。 苏沅听见动静无声皱眉。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二丫就蹬蹬蹬地跑过来,不等站定就双手将苏沅落在石桌上的荷包递给她,眼里堆满了期待的欢喜。 “少夫人,给。” 苏沅接过荷包笑着点了点她的眉心,哄似地道:“真乖,谢谢你帮我把荷包拿来。” “去玩儿吧。” 二丫如愿以偿得了夸奖美滋滋地跑远。 苏沅随手将荷包递给冬青,在门口试探地叫了一声:“爹?” “在呢在呢!” 林传读擦着手杵着拐走到门口,笑着说:“沅沅怎么来了?” “你找我有事儿?” 他虽极力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自然,可到底不是说谎的料,眼角眉梢都透着说不出的紧张。 苏沅见状心头莫名更甚,状似无意地探头往屋内看了一眼,看清地上的碎瓷片时,唇角缓缓抿紧。 林传读见她不答言更是紧张,垂在身侧的手不住地搓:“沅沅?” 苏沅收回自己的视线,笑道:“其实也没事儿,只是我突然想起娘之前说教我做衣裳,刚刚好像看到娘回来了,就想着过来看看娘有空没空。” 林传读闻言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来不及细想张嘴就说:“有空有空,她现在也没什么事儿。” “要不你先回去歇着,一会儿她换好衣裳了我就让她来找你?” 苏沅点头嗯了嗯,说:“那我就先回去了。” “行,你让冬青扶着些,路上瞧仔细了。” “好。” 苏沅搭着冬青的手转身而去,没走几步,她就突然说:“你说娘今日是与郝大娘一起出去的?” “不错,老太太昨日与郝大娘商量这事儿时,我就在旁边听着,绝不会错。” 苏沅眼底晦色一闪即逝,沉沉道:“你去将郝大娘找来,就说我有话问她。” “主子,您是说老太太跟她今日出去,可能遇上事儿了?” 苏沅回想着自己刚看到的身影,还有林传读的反应,微妙道:“可能不光是遇上事儿了。” “我觉得,她们大概是遇上了麻烦。” 似乎还是不想让苏沅知道的麻烦。 第615章 千万不能去的地方 林慧娘和林传读明显的异样如挥之不去的阴云一直笼罩在苏沅的头顶。 她刚进屋没多久,冬青就去把郝婆子叫了过来。 郝婆子一进门,苏沅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就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她盯着郝婆子破了不知多少个洞,甚至连衣带都打错了结的打扮,玩笑道:“前几日不是让人置了衣裳吗?大娘今日这是什么打扮?” 郝婆子闻言哆嗦了一下,紧张地低着头说:“回……” “回少夫人的话,好衣裳难得,我舍不得穿,这才穿了身破的。” 苏沅不可置否多勾唇轻笑。 冬青见状快步上前,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苏沅落在郝婆子身上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玩味。 她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袖,淡声说:“听说我娘今日一大早就随大娘出了门,你们去了何处,方便与我说说吗?” 郝婆子为难地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含糊其辞地说:“没去什么地方,就是去了城外的荒山。” “城外荒山?” “除了荒山外,今日可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儿?” 苏沅问得云淡风轻,郝婆子却听得冷汗一阵接一阵地流。 她满脸踌躇地绞着手指头,杵着脑袋闷声说:“少夫人,我答应了老夫人不说的,真的不能说。” 苏沅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轻笑道:“既然是不能说那就罢了。” “不过我听人说城外荒山与城中景致不同,很是别致,心里一直想改日抽空去瞧瞧,看样子大娘对那荒山的情况很是了解,不如明日你就带我去看看吧。” “去不得去不得!” 郝婆子一听这话立马就着急地不住摆手,连声说:“少夫人那地方去不得啊!” “您可千万别去!” 她慌乱之下忘了掩饰自己的情绪,提起荒山时眉眼间甚至多了些许自己都尚未察觉的害怕。 苏沅心头微沉,声调也慢慢地冷了下去。 “你去得,我去不得,这是个什么讲头?” “郝大娘,无关紧要的事儿说不说也无所谓,可若是此事干系不小,是你瞒不住搞不定的,那你最好还是别瞒着。” “因为一旦有了后果,不一定是你能承担得起的。” 苏沅平日里未语先带三分笑,谁见了都会说一声性子实在是好。 头一次见她冷脸,不等苏沅发怒郝婆子就被吓得破了胆子,噗通一声跪下忍着哭腔说:“少夫人,不是我刻意瞒着,主要是回来的路上老夫人强调了一路,生怕您听说吓出什么好歹,再三嘱咐过了不能说,我……” “让你说你就说,我没你们想的那么脆弱。” “你们今日出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刻钟后,浑身是泥又是灰的郝婆子余惊未定地抹着眼泪走了出去。 苏沅靠在椅子上想了想,说:“冬青,你去帮我把李安找来。” 李安一身干练的短打进了门,不等苏沅出声就先拱手问安。 “小姐找我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苏沅盯着桌上临时找来的舆图,头也不抬地说:“城外有处荒山,你可知道?” 李安跟随苏沅至此,就是为了保护苏沅和她腹中孩子的安全。 故而一到怀北,他就设法将当地的情况摸了个清清楚楚。 苏沅一问,他想也不想立马就说:“您说的,可是城外那处叫孤狼尾的荒山?” 苏沅略显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好笑道:“你倒是都摸清楚了。” 李安嘿嘿一笑,摸着后脑勺说:“来之前夫人就叮嘱过,说怀北地界情况复杂,务必要谨慎小心,这些时日您也没用得上弟兄们的地方,闲着也是闲着,我索性就让人去城内外转悠了一圈,这才知道些。” “您问起这个,可是发生了什么?” 苏沅慢悠悠地将舆图收起,没回答李安的问题,反而是问:“对孤狼尾这个地方,你都知道些什么?” “详细说给我听听。” 李安虽不解苏沅此举何意。 可嘴比脑子快很多,稍组织了一下语言就将自己打听到的情况与苏沅说了个分明。 怀北之地多荒漠,地势较平缓,入目所见都是黄沙荒地。 唯独在城外有这么一处荒山所在。 荒山上有一些耐旱的树木,算得上是怀北城附近少见之景。 不过这样的景色对怀北当地的百姓或许稀奇。 但对于见过高山大川的人而言,就没什么实在的吸引力。 李安三言两语把自己知道的说清楚。 说完后迟疑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补充道:“不过我之前偶然听了一耳朵,说是孤狼尾那块儿最近不是很太平,似有人为乱,只是不知真假。” 苏沅合眸冷笑:“恐怕你听说的是真的。” “什么?” 荒山上是什么情形,苏沅也不知道。 光是凭着郝婆子的描述,也难推测出完整脉络。 她不欲与李安说太多自己的猜测,没理会李安面上的疑惑,直接道:“你这几日设法将孤狼尾的情况打听清楚,有消息了来与我细说。” “在有定论之前,不可妄测。” 听出苏沅话中冷意,李安神色一凛垂首道:“是。” “去忙吧。” 李安走后没多久,守在门外的冬青就来报,说是林慧娘来了。 她给苏沅换了一盏温度正好的热水,轻声道:“老太太在门前揪着我问了半天,得知您今日一直在家,什么都不知道时才松了口气,可见老太太的确是不想让旁的事儿来让您烦心的。” 苏沅想起郝婆子的话,无奈之余更觉头疼。 “事情都发生了,我不知道不代表没事儿。” “这样的事儿怎可存侥幸心理?这次没事儿,万一下次呢?” 苏沅说着说着语塞一顿,苦笑摆手:“罢了,她既然是不想让我知道,那就装作不知道也行,免得我没被吓着,她倒是吓得不轻。” 她俩正说着话,换了身衣裳的林慧娘拎着个小篮子走了进来。 苏沅站起来叫了声娘,神色如常地去拉她坐下。 林慧娘小心打量着她的脸色,见她没要问自己的意思,忐忑了一路的心终于轰然一声落回了肚子里。 第616章 我一定给你拿回来 苏沅将她的面色变化尽收眼底,心底微叹的同时笑意不减,笑着说:“娘之前说的小衣裳我琢磨了多日都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做的,正好您今日有空,手把手地教教我得了。” 林慧娘没察觉出什么,想起苏沅笨拙的针线活乐得不行地说:“你大约是七夕的时候供的巧果不讨织女欢喜,这才做什么不像什么。” “不过也不打紧,小娃娃就一个,做衣裳的人这么多,就算你这个当娘的不动手,也亏不了他。” 说起自己擅长的事儿林慧娘的神色自然了许多,就算嘴上跟苏沅说着话,手上的动作也半点不停。 半日的闲工夫,散碎得看不出形状的料子在她的手中变戏法似地变成了一件小得可怜又可爱的衣服。 她仔细地将看得到的线头一一剪去,又用手指细细地搓了搓。 “娃娃皮肤娇嫩,禁不起磋磨,哪怕是一点儿线头也不行,还有就是小娃娃不比大人,衣裳上不用绣花样,否则不然上身了不舒服,娃娃是要哭的。” 她说着往苏沅的手上看了一眼,看清苏沅手上针是针布是布的,撑不住笑出了声。 “还没想明白?” 苏沅是真的不明白。 林慧娘头先的动作她都能跟得上,也看得懂。 可一到了将布料缝合到一起的时候,她的手就跟不上脑子,绞了半天临到终了,手里还是个四不像。 许是察觉到苏沅不可说的郁闷,在一旁陪着坐了半天的冬青咬断手中线头,将手里的东西捧到苏沅眼前,讨趣道:“您瞧瞧这个?” 冬青一手捧了一双鞋,鞋子只有手指头那么长,圆滚滚地看着就极为可喜。 底子还特意多缝了几层布,摸着就软绵绵的,很是舒服。 苏沅眼含惊叹地啧了一声,伸出自己的手指头比了比长短,满脸迟疑。 “这么小?” “能穿吗?” “什么能穿吗?” 听到林明晰的声音,冬青站起来向他福身问礼。 林明晰侧身避开了她的动作,视线落在苏沅手上的小鞋子上,语含惊讶。 “这是你做的?” 苏沅面无表情地拿起桌上的碎布,板着脸强调:“这才是我做的。” 她倒是想有这变布为鞋的本事。 可问题是她没有啊…… 见小夫妇拌起了嘴,林慧娘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她像是怕惹恼了苏沅,不由分说地横了林明晰一眼,没好气道:“谁做的不都是给娃娃的?” “你这个当爹的什么也没做,揪着沅沅做什么?” 她安抚似的拍了拍苏沅的手,开始盲目地给苏沅鼓劲:“这次没做好,咱们下次努力。” “沅沅放心,你心巧手巧,下次定能做好的。” 苏沅被她话中自信逗得乐了起来,忙不迭地跟着点头。 “娘说的对,咱们改日继续。” 针线活儿做了半日,林慧娘心定了不少,不想耽误小两口相处,收拾起自己的小篮子,和冬青说着话就去了厨房。 她俩刚走,苏沅就站起来去把门关了。 林明晰见了口吻古怪:“我只是随口说笑了一句,娘子这是准备关上门打我一顿吗?” 苏沅揪着他的手惩罚似的拧了一下,闷声说:“谁有闲工夫打你?” “你过来,我有事儿跟你说。” 苏沅神秘兮兮的样子惹得林明晰不住发笑,可当听完苏沅所言,他脸上的笑就缓缓被冰冷覆盖。 “你是说,娘今日出门,被人劫走了银钱?” 苏沅枕着个引枕歪在软塌上,点了点头才慢条斯理地说:“郝大娘说孤狼尾本是无主荒山,雨水盛时,荒山上就会长满野菜,在怀北城中算是难得的鲜味,有不少百姓会自发前去采摘。” “近日正好是野菜涨势喜人的时候,郝大娘一大早就带着娘出了门,到了地方似往常那般采了野菜,临到要下山时,却在山脚被一群来历不明的人挡住了道。” 来人挡住山道,声称山上之物皆为他们所有。 采摘了山上的东西,就必须得按规定的价将银子给了方可下山。 若是拿不出银子,就必须将性命留下。 林慧娘和郝大娘两人何曾见过这种场景? 被人三言两语一吓,为保命就将身上的银钱都交了出去。 可林慧娘有个玉镯,是年前苏沅在外头淘来送她的年礼,她宝贝得不行,藏着玉镯不想给。 谁知被拦道的人发现了,愣是不知从哪儿冲出来两个人,生生将人踹翻在地,摁着强将玉镯抢了过去。 就郝大娘所说,那伙人夺了玉镯本是打算杀人灭口的,林慧娘急中生智喊了声自己是知府大人的母亲,那伙人忌惮她的身份,这才匆匆将人从山脚赶了出来。 发生这样的事儿,林慧娘本应第一时间回来跟苏沅和林明晰说的。 可大夫之前再三叮嘱过,苏沅此时不可动怒,也不能受惊吓,她怕吓着苏沅动了胎气,索性就嘱咐了郝大娘不可多言,想将此事瞒下来。 若不是苏沅和冬青凑巧在院子里,看到她与郝大娘一身狼狈的回来,只怕到了此时,还无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沅说着一言难尽地捂住了脸,叹气道:“我一直以为娘的胆子很小,也藏不住事儿,可今日一瞧,我才知是我小瞧了她。” 被人拦着抢了东西,还差点被人弄死。 到家后还能装作若无其事,这样的胆儿,也不知林慧娘突然是从哪儿得来的。 不跟苏沅说就罢了,重点是依目前的情况来看,她大约也不想跟林明晰说。 可这样的事儿,不是瞒着就能好的。 林明晰面色不佳地咬紧了牙,冷声说:“此事我会处理,你就不必操心了。” 苏沅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歪着脑袋说:“你心里有数就好。” “我已经让李安去打听了,他办事稳妥,想来近几日就能有回信,处理好之前我设法将娘稳在家里,让她少出门便是。” “只是这样一伙人盘踞在城外,于民于公都不是好事儿,长此以往不知要生出多大的乱子,还是得尽早想法子弄清楚除了才好。” 苏沅说着停顿了一下,很是不满地说:“还有,娘被抢走的那个镯子很值钱的,你记得原封不动的给我拿回来。” “绝不能便宜了这样的祸害。” 林明晰勾唇而笑,握着她的手轻轻地啄了一口,轻声说:“好。” “我一定给你拿回来。” 第617章 劫匪的危机意识 林慧娘为了点儿野菜,出门一趟被人吓得不轻。 回家后心情好不容易稍平复了一些,可望着桌上满是肉的桌子,又开始发愁叹气。 苏沅自有孕后就不爱吃肉,到了后期,更是连味儿都闻不得。 闻到就吐。 每日吃饭时她虽不说,瞧着也与寻常无异。 可一顿吃得比一顿少,有时甚至只能喝点儿清粥,一日两日无事,可长久如此,苏沅和肚子里的孩子肯定都撑不住。 她和剪月每日天不亮就拎着菜篮子出门,早些时候还能多少高价弄点儿小菜回来。 可最近几日,在集市上转悠多少圈却都无果。 她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买菜不易,一边按郝大娘说的将盐洒到锅里,盯着锅里的叶子,迟疑道:“这真的能吃吗?” “吃下去不会坏了肚子吧?” 郝大娘在旁边打了半日的帮手,闻言苦笑道:“老夫人您就放心吧,这叶子是能吃的。” “怀北这地界小菜少得可怜,多少有点儿寻常人家也吃不起,实在是念得紧了,就会去采这沙藤叶子来做菜吃。” 她说着利索地将木柴塞进灶膛,擦着汗说:“只是沙藤叶子到底不能算作菜,吃着也有股酸涩味儿,不好入口,但吃了绝对是没事儿的。” 听她再三说了无事,林慧娘才猛地松了一口气。 她用勺子搅动锅里的叶子,不住叹气,又是可惜又是恨地说:“咱们那日采了那么些野菜,可惜一口没能吃到嘴里就被人夺了去,要是带回来了,咱们何至于去采了这叶子来做菜?” “哎呦我的老夫人呐,您可别提那日的事儿了。” 郝大娘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说:“那日人没事儿就是万幸,旁的就不必再想了。” 林慧娘想起那日惊险也是好一阵后怕,可转念一想苏沅吃得越发的少,一颗心也在反复地揪。 她念念叨叨地说着话,瞅着火候差不多了,用勺子将锅里的叶子舀出来沥干,用筷子夹着尝了一片,不等细嚼就皱着眉吐了出来。 郝大娘惊慌地喊了声老夫人。 她连着呸呸呸了好几声才皱着脸说:“又是醋又是盐地焯了好几次,这涩味儿还是重得厉害,我都吃不下的东西,沅沅怎么可能吃得下去?” 郝大娘试探着尝了尝,无奈苦笑:“老夫人,沙藤叶子就是这么个味儿,再怎么费心,这涩味儿都是祛不了的,要不……” “不成。” 林慧娘摘下腰上的围裙咬牙说:“沅沅怀着孩子本就辛苦,哪儿能拿这样的东西去给她吃?” “你等着,我再去集市上转一圈,我就不信了,一点儿菜都买不着!” 林慧娘无比笃定地挎着菜篮子出了门,可一个时辰后却满脸丧气地耷拉着头进了屋。 她泄愤似的将空荡荡的菜篮子往桌上一放,咬牙说:“偌大个集市,除了牛羊肉连野狼肉都有,唯独就是没有菜!” “那日我分明见孤狼尾那山上到处都是野菜,按理说也不应如此短缺,你说怎么就买不着呢!” 林传读倒了杯水递给她,探头往门外看了一眼,小声道:“你还提那日的事儿?” 林慧娘心虚止声,攥着茶杯不答言。 林传读叹了口气,无奈道:“你想,那里除了野菜,还有劫匪,谁犯得上为了点儿野菜跑去平白让人抢一通?” 有人去遭了祸害,消息一传开,自然就无人敢去了。 城中小贩不敢出城,城内自然就没了菜可买。 林慧娘憋着气咬了半晌牙,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我让你帮我找的镯子,你找到了吗?” 说起此事林传读不由自主地苦了脸。 他头疼道:“沅沅给你买的东西,你以为是街市上寻常能见的货色吗?” “我这几日将街上能去找的首饰铺子都转了一遍,什么样式的都有,唯独没有与你那个一样的。” 林慧娘不想让苏沅知道镯子被人抢走了,又怕苏沅误会自己不珍惜她送的礼,就想着重新找个类似的来替着。 可找了这么几日,一点儿动静也无。 万一苏沅问起…… 林慧娘坐立不安地搓着手来回转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刻也坐不住。 林传读见状,忍不住说:“其实我觉得,这事儿不是一般小事儿,不能瞒着,要不咱们还是跟沅沅和明晰说吧,你说万一……” “不能说!” 林慧娘横了欲言又止的林传读一眼,咬牙道:“就算是要说,那也要等到沅沅平平安安的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否则她要是受了惊吓,我这辈子都跟你没完!” 林慧娘难得的强势,完全不给林传读多嘴的机会。 林传读纠结半晌长叹气,摇头道:“既然是不能说,那我就继续在外头寻,说不定哪日就找着合适的了。” 他俩在屋内发愁如何将此事应付过去,殊不知所有的动静全都传入了苏沅耳中。 苏沅听完剪月的话,心情复杂地放下手中的书,摁着眉心道:“娘这份心思确实是为我,只是……” “长此以往算个什么事儿?” 苏沅没被劫匪的事儿吓着,他俩倒是自己惊吓得不轻。 好好的人,回头再吓出点儿什么好歹来算怎么回事儿? 剪月将洗晒好的小衣裳收整好,拿了个小软枕放在苏沅腰后,轻声说:“老太太和老爷心是好的,只是法子不太合适,追根究底,问题还是出在城外那伙劫匪身上,只要城外的乱子消了,他们心中的愁自然也就散了。” 苏沅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谁说不是呢?” “对了,李安那边可有消息了?” 剪月正要摇头,冬青端着一盏小盅跨门而入。 她笑着说:“盼什么来什么,李侍卫正在门口候着呢,说是有事儿想与您说。” 苏沅闻言来了精神,当即坐直了说:“叫他进来。” 李安此次前来,就是为了跟苏沅说孤狼尾的事儿。 他进门连气都顾不上歇,站稳了就说:“您先前让我打听的事儿,有眉目了。” 孤狼尾附近的确是来了一伙儿山贼,准确的说,是城内的乞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索性就集结到了一起,找了个无人之处盘踞为贼。 这伙人深知怀北城内小菜的难得可贵,索性对外放出山上野菜长势正好的消息,吸引百姓前去,潜在暗处伺机抢夺。 去采野菜的人不多,可能抢一个是一个。 没多长时间,这伙人的凶恶之名就传遍四处。 据李安所查,近来已经无人敢出城往孤狼尾的方向去了。 李安说着神色古怪地停顿了一下,口吻微妙:“据我打听,因无人去采摘野菜,无人可抢,孤狼尾的匪首打算让人将山上的野菜采摘下来送往城中高价售卖,听说为了方便装野菜,昨日还抢了个卖筐子的木匠,夺走了不少大小篮子。” “抢木匠夺篮子?” 苏沅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喃喃道:“主业抢劫生意不好,就开辟副业卖小菜,这年头的劫匪,危机意识这么强的吗?” 第618章 官兵见人就抓? 这伙风格很是清新脱俗的劫匪让苏沅纳罕了一上午,等林明晰回来时,得知林明晰做了什么,就更是好笑。 她乐不可支地说:“你让人去集市上抓菜贩子?” 林明晰喝了口茶,好笑又好气地点了点头。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孤狼尾上的劫匪人数虽不算多,可初步算下来也有不下五十,府衙中全部能调用的人手不超三十,硬抗还是不可取。” “他们不是想将野菜送入城来卖吗?我就让人在城内集市上守着,看到一个新的菜篮子就抓一个,先抓一部分,等将这部分人的口供拿到手了,将山上的情况都摸清楚,再另行想办法。” 怀北虽杵着个知府衙门,可因又穷又苦,衙门的作用不比农家的牛棚强多少,衙门账上没银子,也养不起多少官差,可用之人没几个。 如今城外劫匪闹得人心惶惶,寻常百姓连出城都不敢,更别提去采摘野菜来卖。 会在这几日拿了菜进城的,的确只能是山上的那伙人。 林明晰这法子虽不算聪明,可特殊时候特殊办法,想来也能奏效。 苏沅撑着下巴想了想,招手示意他凑近些低声说:“为避免抓错了人,我再给你想个法子上个双保险。” “什么双保险?” “你从衙门里弄两身官差的衣服给我,回头你就知道了。” 林明晰次日就给苏沅弄了两件官差的衣裳。 苏沅将衣裳交给李安,说:“找两个人,出了城以后把衣裳换上,在孤狼尾入城的必经之路上设个关卡,有人问起就说是为了防止山贼入城为害。” “你记住,从路上经过的人,特别是拿了新的篮子装着小菜入城卖的,都在菜篮子上绑一道红绳,告诉他绑一道红绳是证明身份已核查的意思,入城后也不可摘下。” “另外告诉入城的人,官府为整顿商市,规划出了一块地方专用作卖菜,不可去他处,违者重罚。” 街市不少,小商小贩也是随处可见。 林明晰手头用得上的人少得可怜,不设法将人都聚集到一处,抓捕肯定会有麻烦。 可若是张开了大网,将人圈进网中,收网也就是轻而易举的事儿了。 李安会意而去,没隔着两日,他手头的红绳就拴出去了一小半。 城内缺菜许久,拎着绑了红绳的菜篮子入城的人没多久篮中小菜就销售一空,林明晰有意放了长线,没在第一日动手。 进城的人揣着卖来的银钱美滋滋地原路返回,却不知身后早就缀上了尾巴。 长线放了三日,城中在篮子上绑了红绳的小贩也越来越多。 林慧娘从一开始无菜可买到还能挑拣挑拣,满意得每日脸上都扬着笑。 吃饭时她将摆在苏沅面前的清炒野菜往苏沅的碗里夹了些,笑着说:“沅沅你多吃些,这几日的小菜好买,你想吃多少娘就给你做多少,管够。” 苏沅好笑地盯着碗里的菜勾起了唇:“谢谢娘。” “对了,我之前不是听说没人卖菜吗?这几日怎么又有了?” 林慧娘愣了一下也是一脸狐疑。 “我也说呢,不过有就是好事儿,总算是不能在嘴上亏待你。” “不过你说奇不奇怪,我这几日在街上看到的菜贩子,菜篮子上都拴着一道红绳,说是什么验证身份的宝贝,能保吉祥保平安。” “我瞧着那红绳的样式还挺别致,若真能保平安,改日我就去弄些回来,拴在你屋里……不,拴在你院子外边的树干上,也好让你安安稳稳的。” 她说得一脸认真,苏沅听得好笑之余幽幽道:“那东西,的确能保一时的平安。” 只可惜,估计这平安也保不了多久。 林明晰撒网的第五日,一大早林慧娘就慌慌张张地拎着篮子跑了回来。 林传读正在院子里钉凳子,见她神色有异皱起了眉:“这又是怎么了?” “老头子,街上出大事儿了!” “出什么事儿了?” 林慧娘将菜篮子扔到一边拉着林传读坐下,压低了声音紧张地说:“我去街上买菜,还没来得及给钱呢,突然冲出来一伙官兵,不由分说见着卖菜的就拿着大刀把人往地上摁!” “街上乱糟糟的成了一团,我没敢耽搁直接就跑了回来,你说这到底咋回事儿啊,小商小贩做点儿买卖也不容易,官兵怎么见了人一句话也不说直接上手就抓呢?” 怀北城内最大的官就是林明晰。 要抓人也当是林明晰下的令。 林传读想得比林慧娘稍远些,顿了顿就说:“想知道怎么回事儿,回头找明晰问问就知道了。” 林慧娘心神不定地拍着胸口说是,强定下心去做饭。 还没到吃饭的时候,苏沅身边的冬青就来了。 冬青笑吟吟地说:“大人让人送了东西回来,少夫人说您见了一定欢喜,让我来请您过去瞧瞧。” 林慧娘不解其意地站了起来,奇怪道:“什么东西?” 冬青笑笑不多言,只是说:“您见了就知道了。” 林慧娘迷迷糊糊地跟着冬青去找苏沅,不等进门就看到院子里摆着好些拴着红绳的菜篮子。 她不知想到什么心里咯噔一下,指着菜篮子就说:“这些都是明晰让人送回来的?” 冬青点点头没来得及说话,林慧娘就着急忙慌地拍着手喊了声:“糊涂!” 苏沅听见动静走出来,不等开口就听到她又怒又气地带着哭腔喊:“就算是买点小菜不容易,可他也不能让官兵去抓人抢人家的菜啊!” “他如此仗权胡来,不就成了被人唾弃的狗官了吗!” “这都是从哪儿抢来的?赶紧给人送回去!咱家就算是一棵菜都吃不起,也绝对不能留这样昧良心的东西!” 看着激愤不已的林慧娘,苏沅默默地抿了抿唇。 她为难道:“娘,这东西可能送不回去了。” 林慧娘瞪眼:“为什么送不回去?” “因为……” “这些东西的主人,此时此刻可能已经在大牢了。” 就算是她们送回去了,那些人,此时估计也没心思接着卖了…… 第619章 乞丐为匪 苏沅在家里和林慧娘解释这些东西的来历的同时,林明晰手中的网也在逐渐收拢。 这伙人在上山当劫匪前,多数是城中乞丐。 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也没什么大本事,但胜在一点让人非常省心,那就是识趣。 被抓捕到府衙,不等林明晰开口,就声泪俱下主动说出了自己知道的所有东西。 有人为了戴罪立功,甚至表示自己可以在前头带路。 有了这些人的配合,接下来的事儿就好办了许多。 等天色稍暗,林明晰张罗着叫上了府衙里所有能动的守卫,乔装成寻常百姓的样子,一人手上拎个拴着红绳的篮子分批出了城,在被捕之人的带领下朝着孤狼尾潜入。 孤狼尾闹匪患多日,久无外人进入。 上头的守备也松懈得让人觉得可笑。 林明晰带着人不费吹灰之力就直接抵达匪巢,不等在场的人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一声令下潜伏在暗处的人飞跃而出,匪徒口中的呼喊都没来得及出声,就被人怒吼着摁到了地上。 山上匪徒共计不到五十,拎着菜篮子入城被捕的超过半数。 剩下的这些乌合之众,不到半刻的功夫就全都被捕在列。 李安让人用火把将四周照亮,一一清点过人数后眉心起了个不明显的褶皱。 他快步走到林明晰身边,低声说:“大人,少了两个。” 林明晰平静的视线从在场的人身上划过,声音中添了一丝冷意。 “少了谁?” “我初步审过了,少了的是为首的两兄弟,除了他俩,其余人都在这里,我已经让人去追了。” 虽说大部分人都抓到了这里,可一想到跑了两个为首的,林明晰的脸上还是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层阴霾。 小喽啰不难找。 为首能领着这么些人盘踞为乱的人却不可多见。 这样的人,一定不能让其流窜在外。 他飞快地闭了闭眼,沉沉地说:“将这里的人全部押送回衙门大牢,连夜审问,务必尽快绘出那两人的图像,张贴出去让民知晓,散出一部分人手暗中搜捕,一定要尽快将这两人抓捕归案。” 李安垂首应是,转身吆喝着押着被抓到的人分次下山。 等将抓到的人投入大牢,林明晰马不停蹄地就开始设堂开审。 与此同时,城门口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在没人察觉的时候,多了两个乞丐打扮的人。 身形稍高些的男子小心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馒头递给身边的小个子,压低了声音说:“你赶紧吃,吃完了我想法子送你出城。” 小个子握着馒头的手抖了抖,咬着牙摇头:“不,我不走。” “哥,你在哪儿去就去哪儿,我一定……” “闭嘴!” “现在是你任性的时候吗?” 男子艰难地停顿了一下,用力揉了一把小个子的头,低声说:“现在情况不一样,山上的人肯定被抓了,官府一定会在城外进行搜捕,只有城内才最安全。” 像是怕小个子害怕,他挤出一抹笑安抚道:“我长什么样,他们都知道,官府一旦画了画像出来搜捕,你跟着我一定会有危险,可是你不一样。” “一会儿我想法子给你弄身衣裳换了,你混入城中,就在城里待着,不管发生什么,千万别出城,也不可暴露自己的身份,记住了吗?” “哥!我……” “好了,这事儿听我的。” 他笑着捏着小个子的脸扯了扯,眼底闪过一抹恨意。 “早就听说城内新来了个知府大人,本以为他与之前的那些货色都是一样的,可没想到这竟然是个不动声色手狠的主儿。” “我这次是不慎栽了,可等来日,我定能将今日之仇报回来!” 官府上山抓人时,他俩正好在山脚下还没来得及上去,察觉到不对顺着小路狂赶了一道,这才正好躲开了官府的人。 可他们虽是跑了,谋划了这么久的心血就此毁于一旦,想想让男子恨得想吐血。 他深吸气压下胸口翻涌的怒气,催促着小个子将馒头吃了,交代他在原处等着自己别动,趁着夜色朝着城外的一个小村赶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他气喘吁吁地抱着一个灰扑扑的包袱跑了回来。 他打开包袱把一件衣裳塞给小个子,说:“你赶紧去将这衣裳换了,等天亮了我就送你进城。” 小个子拗不过他,咬着唇去换了衣裳。 男子用水囊里仅剩的水帮把他脏兮兮的脸搓洗干净,又将乱糟糟裹在头顶的长发打散,笨拙地梳了个头,还在上头插了朵随手摘来的沙藤花。 原本脏得几乎看不出原本样貌的小乞丐换了身打扮,与之前判若两人,瞬间变成了个农家不起眼的小姑娘。 男子稍退后两步端详几眼,满意道:“你还是作这副打扮好看。” 小姑娘扮久了男孩儿,穿着裙子变扭得不行,用手不住地拉扯破了好几个口的裙摆。 “哥,我这样真的行吗?” “你说……” “肯定行。” 男子打断了她的话,笃定道:“除了我以外,没有人知道你是个女娃,就算时间官府缉拿劫匪,也绝不会想到去抓你一个小姑娘问话。” “你就按我说的办,不会有人找你麻烦的。” 小姑娘不是很放心地咬着唇嗯了嗯。 男子自己快速将身上的脏衣服换下来挖了个坑埋起来,换成了寻常农户的打扮。 城门打开后,远远地看着有不少出入城的人在排队接受检查,他凑到小姑娘耳边低语几句。 小姑娘连连点头,手脚并用地爬到他的背上。 他背着人一脸着急地冲散了正在排队的百姓,不管不顾地朝着城内闯。 守门的人大喝一声将人拦住,不等开口问就听到他背着的小姑娘哼哼唧唧地哭着喊疼。 男子喘着气哀求道:“官爷,我妹妹不懂事误食了拘魂花的果子,肚子疼得实在厉害,我背着她跑了一路,就怕再耽搁下去来不及了,您稍通融通融,让我先带她去看大夫吧!” 他话音刚落,背上的小姑娘就气若游丝地哭喊了起来。 “哥,我难受……” “我是不是要死了啊……” “哥,救我……救我……” “官爷,我……” “罢了罢了,你赶紧带她去看大夫!” 男子感激得不行地连连点头说好,连说了好几个谢才背着小姑娘匆匆而去。 第620章 玉镯子收不收? 不远处的李安见了,皱眉上前:“刚刚那人可查过身份文牒?” 放人走的官差闻声心虚地哆嗦了一下,苦着脸小声解释:“您有所不知,拘魂花的果子有剧毒,吃下去要不了两个时辰就能让人丢了命,那小姑娘看着已经不行了,再慢慢盘查一番,只怕是要误了救人的时机。” 似是怕李安动怒,他说完又赶紧道:“再者说大人那边的画像一时还没画出,咱们也不知道要抓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儿。” “不过大人说了,是两个男子,刚刚一男一女,瞧着年岁也不大,绝不会是大人要抓的劫匪,您放心便是。” 李安虽觉不妥,可人都已经走没影儿了,只能暂时作罢。 他在城门口盯着排查来往人士,府衙很快也送来了林明晰亲自绘的人像。 林明晰丹青号称一绝,哪怕是不曾亲眼见过的人,只要听人口述得足够详细,他就能将人像画得像个七八分。 李安见了画像的瞬间心就缓缓沉入了谷底。 画像上的男子,分明是他不久前见过的那个人! 他黑着脸抓过一个衙役就问:“半个时辰前入城的那对兄妹朝着什么方向去了?” 衙役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得不住打颤,捋了半晌舌头才颤颤巍巍地说:“没……” “没看清啊!” “糊涂!” “立马传令下去,许进不许出,任何人都不得出城!” “我这就去向大人汇报!” 李安扔下面如土色的衙役打马朝着府衙而去。 林明晰听完他的话,意味不明地勾起了唇。 “你是说,咱们要抓的人,一大早就入了城?” “是,那人背着个小姑娘,说是自己的妹妹误食拘魂花的果子需找大夫看诊,我一时大意就不曾详查,可那人此时一定还在城中。” 林明晰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说:“既然是在城内,那就更好办了。” 鱼儿自己入了网。 不愁无处可抓。 林明晰落笔在纸上写下最后一个字,冷声道:“让人将城门看好,带上人拿上画像散发给城中所有商户,在街头最显眼的地方张贴告示。” “传令下去,看到此人到官府提供具体消息,可据所报消息的重要程度获取赏银,若知情不报,一旦察觉,定当重罚。” 李安领命而去。 林明晰靠在椅子上将连夜审问出来的供词来回看了一遍,眼中多了些许不可说的深色。 他起身理了理略显凌乱的衣袖,独自迈步出了衙门。 林府。 刚吃过早饭的苏沅正准备出门,结果在门前就与林明晰碰了个正着。 苏沅这些时日很是不爱动,大清早的就要出门更是少见。 林明晰奇怪道:“这是要去哪儿?” 苏沅打了个哈欠,眼里泛着水光慢悠悠地说:“娘说早上的集市很有意思,能见到许多没见过的稀罕东西,让我少在屋里窝着,趁着早上空气好,日头也不晒,多出去走走。” 她说完左右看了一眼,见无人注意,凑到林明晰的耳边说:“还有就是,娘那个镯子一直没找回来,她着急得不行,一直催着爹去给她找个一样的。” 林传读找不到一样的,急得上火嘴上起了不少燎泡。 苏沅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想着去城里转转,如果能遇上合适的,干脆重新给她买一个。 林明晰正想说自己陪她去,可不等话出口,眼下就被苏沅用指尖点了点。 “皮肤白就是不好,熬了一宿眼下就黑成了这样。” “得了,我带着这么些人呢,不会有事儿的,你自己去休息吧。” “可是……” “好了,林大人,我真的不会有事儿的。” 苏沅推着林明晰转身走了几步,挥挥手做了个再见的姿势,笑嘻嘻道:“回见。” 林明晰哭笑不得地应了声好,想了想不放心的又找了两个人跟了上去。 苏沅带着冬青和剪月,以及林明晰执意叫上的两个护卫慢悠悠地出了府。 她带着人步行,身后还跟了一辆随时能供她休息的马车。 到了怀北城后,这还是苏沅头一次出来走动。 瞧着街边与盛京截然不同的土屋草垛,还有街边叫卖的各色牲畜,这种饱含着原始粗犷的风格与盛京城中精心的雕梁画柱极为不同,一时多看几眼,感觉还挺新奇。 只是这种新奇并不能抵消她挺着个大肚子走动的疲惫。 几人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还没走上半刻钟,苏沅就不想动了。 她托着肚子四下张望一圈,说:“城内的首饰铺子都在何处?” “有人知道地方吗?” 剪月时常在外走动,闻言就笑了起来。 她说了个方位,不动声色地拦住苏沅朝着马车去的脚步,扶着她转身换了个方向才道:“大夫说了,您腹中的孩子个头不小,需多走动才好,难得出一次门,再走走吧。” 对上剪月和冬青如出一辙的眼神,以及无形间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马车,苏沅到了嘴边的话不得不默默地往回咽。 众人走了一道,坐了会儿车,终于到了剪月口中说的地方。 只是望着眼前这铺子灰扑扑的门脸,苏沅实在是没什么往里进的欲望。 她为难道:“就这个?” 剪月为难地抿了抿唇,小声说:“城内唯独就这么一家首饰铺子,还兼了当铺的买卖,除此外,就只有一些路边的小摊,您要是想淘好东西,大约能来的也只能是此处。” 怀北城中穷得厉害,来往百姓为饱腹就不知费了多大的劲儿。 哪儿有心思去梳妆打扮在首饰上花无用的银子? 偌大一个城,繁华程度还比不上别处寻常的一个小镇。 能有这么一处还屹立不倒的店,已算是不错的了。 苏沅也知实景如此,不可强求。 微叹一声强打起精神带着人进了门,歪在柜台上打瞌睡的伙计见了立马迸出了笑。 “这位夫人,您想看点儿什么?” 苏沅打量着店里摆设还没答言,身后就响起了一道紧绷的男声:“掌柜的,你这里典当东西吗?” “玉镯子,收不收?” 第621章 失而复得的玉镯 店伙计打量了男子一眼,抬手示意他稍等才一脸殷切地对苏沅说:“夫人想要什么,要不您先瞧瞧?” 苏沅不以为意地嗯了一声,说:“你先忙,我自己看看。” 店伙计笑着点头说是,回头喊了一嗓子给贵客上茶,而后走到男子身边,笑吟吟地说:“客官是想典当镯子吗?” “您说的东西在何处?” 男子迟疑地看了他一眼,稍转身避开身后的苏沅等人,从胸口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布包,打开布包露出里头的东西,硬着嗓门说:“就是这个,只是此处的光线暗,怕你看错了成色,估错了价钱。” 店伙计看到玉镯的第一时间眼底就绽出了一抹亮光,听完男子的话,唇边更是溢出了一抹不可捉摸的深笑。 他按捺着兴奋搓了搓手,眼睛盯在镯子上一动不动,笑说:“此处光不亮,咱们自有更敞亮的地方可供验货。” “只是不知,这镯子客官是想活当还是死当?” “死当。” “那敢情好,您随我来,咱们找个敞亮的地方,慢慢细说。” 店伙计的殷勤引得苏沅微微侧目,她还没能看清男子拿来之物,胳膊就被身后的剪月轻轻碰了碰。 剪月稍凑近些佯装作给她整理衣领的样子,小声说:“老夫人的。” 意识到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苏沅的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晦色。 她摆手示意剪月先别多言,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漫不经心地晃着手中扇子,淡淡地说:“伙计,我想要几个成色好些的镯子,不吝是金的还是玉的,你拿一些出来给我瞧瞧。” 正与男子论价的伙计听到这话立马就重重地哎了一声,他带着那男子往屋内走的同时,扬声喊了一嗓子,很快就有个姑娘端着个木盘走了出来。 苏沅从那男子身上收回自己的目光,看向摆在眼前的木盘。 木盘上放着数个镯子,金玉皆全。 这小姑娘生了张巧嘴,寻常金玉说出了绝世难得的效果,逗得苏沅乐出了声。 她伸出手拿起一个玉镯放在眼前看了看,语带遗憾:“料子是不错,只可惜质地不佳,通透也不足,自己留着倒可,若是拿来送人,不太合适。” 小姑娘正想反驳,可转眼看到苏沅手腕上翠得仿若能滴的镯子,默默地闭上了嘴。 她讨好地笑道:“夫人是初到怀北城吧?” 苏沅点头:“是,怎么了?” “您有所不知,这怀北城中不比他处,能入您眼的好东西自然也没那么多,这样的成色,与您所有的宝贝不能相比,可在城中已算难得。” “是么?” “你们这店里,就没别的更好的了?” 小姑娘迟疑着摇头,正想说没有时,刚刚进去不久的店伙计脸上挂着激动的笑走了出来。 “有有有,谁说咱们没有?” 他说着话的同时转身对跟在自己身后的男子做个请的姿势,笑呵呵道:“客官慢走,您以后若是还有好的货色,不妨也拿来,价钱好商量,总之定不会让您吃亏。” 那男子不知是讥是笑地扯着嘴角呵了一声,一言不发地握紧手中荷包快步走了出去。 苏沅侧首看了剪月一眼,剪月无声颔首,朝着苏沅轻轻一礼笑道:“您等着瞧好。” 她说完转身出了大门。 店伙计脸上的笑还没来得散,迟疑地望了剪月的背影一眼,尚未开口,就听到苏沅说:“你不是说有更好的吗?” “在哪儿?拿出来我瞧瞧?” 店伙计乐得合不拢嘴地连声说好,走进里屋不一会儿就端着个铺了绒布的托盘走出来。 他神秘兮兮地将托盘上的盒子打开,指着里头的玉镯说:“夫人您仔细瞧,这可是难得的冰翠种,通身无一丝杂色,更难得的是翠得清澈又色浓,均匀得很。” “这样的宝贝可遇不可求,您今儿碰上了,也算是运气。” 他绞尽脑汁地夸赞眼前之物,苏沅眼底却缓缓凝聚起了一层霜色。 他人只知此物珍贵,却不知此物她比任何人都熟悉。 她拿起玉镯放在眼前看了看,轻笑道:“确实不错,只是这样琢玉的技法,似是盛京城中惯有的,不像是怀北所产?” 店伙计闻言语塞一瞬,视线从苏沅的手腕上飞快滑过,口吻更加殷勤。 “先不论技法如何,总之这东西确实难得,夫人您若是喜欢,不如就带回去?” 苏沅笑笑不言,从先前那个木盘里选出几个风格迥异的镯子看了看,慢条斯理地说:“你这店中东西不多,但风格还挺驳杂,也算是特色。” “你店中做首饰的工匠不止一人吧?” 每个工匠做出的东西,都有自己的特色。 从细节处就可看出大致的风格。 可眼前这些东西,无一样风格相似,可见并非出自一人之手。 店伙计尴尬一顿,露出苦像叹气道:“这年头的买卖不好做,为了讨客人欢心,不得不如此,让您见笑了。” 苏沅无声轻笑,看着伙计手中的托盘,抬了抬下巴道:“这些我都要了,去包起来吧。” “对了,若是还有别的好的,也都拿出来吧,我难得出一次门,索性一次买个齐全。” 城中的首饰生意不好做,开了三日门不见得一日能有客人。 像苏沅这般出手阔绰的,当真是不多见。 店伙计喜出望外地点头说好,让那个小姑娘赶紧去打包的同时,自己掀起袍子跑进去拿别的东西。 冬青借着给她整理衣襟的机会低声说:“这些东西不见得都是好的,您全拿回去作甚?” 苏沅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轻轻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苏沅的阔绰让人眼前一亮,店伙计为讨她欢心,让她多买些,不多大会儿功夫,就把能拿的都拿了出来让她选。 除了玉镯外,苏沅还发现了不少有趣的东西。 颜色深浓未经雕琢的各色宝石,精雕细琢的流苏金簪,耳坠东珠更是不少。 只是这些东西理应成套,在此处却都只独有一样。 店伙计原本还担心苏沅看不上,可谁知苏沅只是匆匆扫了一眼,连价都不问,就直接让人都包了起来。 苏沅带着大包小包被冬青扶着往外走,店中两人止不住笑地跟在她身后送到了街边。 “夫人您慢走,往后再有什么好的,我都给您留着,您喜欢什么样式的也可跟我说,我都帮您留意着。” 苏沅面色平淡地点了点头,在这两人感恩戴德的声音中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而行,苏沅摁了摁眉心就说:“除了娘的镯子,其余东西都不必带回家,直接送到衙门去交给大人。” 冬青闻言猛地一怔,难以置信道:“您说什么?” 苏沅望着堆在马车一角的大小盒子勾了勾唇,微妙道:“你以为这些真的都是他们店里的师傅做的吗?” “如果我猜得不错,这店里不成套的这些东西,大多都是从各种渠道得来的赃物,这怀北城中劫匪,也绝非只有孤狼尾上的那一波。” “而且他们之间夺赃销赃应该都有自己的渠道和出路,也有辨别对方身份的办法,若是能抓住这根藤,说不定能摸出来更大的绿皮西瓜。” 冬青拧着眉若有所思地想了半晌,突然恍然道:“我就说咱们分明是先到的,那伙计为何要先招待后来的那个人,难不成他知道那人的身份?!” 苏沅缓缓呼出一口气,玩味道:“就算不知全部,也当知晓部分。” “总之,等剪月等人回来,咱们或许就能知道答案了。” 第622章 什么动静? 苏沅此次出门除了镯子,还想在城中看看有无适合做买卖的店铺。 可有了她先前的话,一想到苏沅可能跟个劫匪共处一室,冬青一颗心就不受控制地噗通直跳,无论如何都不肯再让苏沅在外耽搁。 她劝着苏沅回了家,刚进家门,就碰上双眼通红疾步往外走的林明晰。 林明晰刚从李安口中得知漏网之鱼露面的消息,见苏沅回来了脑中紧绷的弦稍放松了些许,放柔了声音说:“你在家好生休息,我出去一趟。” “记住,在我回来前不可再出门了。” 捕捉到林明晰眼中的慎重,苏沅哭笑不得地点头。 “行,我知道分寸,去忙吧。” 虽说目前漏网的只有两人,可这两人能组织起这么多人弄出个孤狼尾之乱,衙门的可用之人又实在是少,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苏沅不等进屋坐下,就把府内能叫得上名字的人都叫了出来,让跟随自己出门的一个侍卫带着,前去府衙帮林明晰的忙,顺便盯着那个充满蹊跷的首饰铺。 将能想到的事都安排妥,苏沅歪在软塌上打哈欠。 冬青怕她白日睡多了夜里难受,琢磨了片刻才说:“镯子已经找回来了,您不给老夫人送去吗?” 老太太为了镯子的事儿愁得不知白了多少根头发,此时见了镯子,定然也是欢喜的。 苏沅好笑摆摆手,忍着困倦说:“娘本来就怕我知道这事儿,我这会儿拿着这镯子去找她,不知要把人吓成什么样,三言两语我也跟她解释不清楚。” “还是等林明晰回来了自己拿去比较好。” 此事处理方式极为不可取。 说教的事儿,还是交给林明晰比较好,苏沅懒得掺和。 冬青不可置否地点头失笑。 “如此说来倒也不差。” “大人的话,对他们二老而言,的确是比谁说的都管用。” 见苏沅点头,她又道:“大人还说,让您白日里不可贪睡,只是不知这话有用没用?” 正想睡觉的苏沅尴尬一怔,哈欠打了一半被生生咽了回去。 她撑着桌角站起来,有气无力道:“有用有用,非常有用。” “你去帮我把昨日看的那本书拿来,我翻几页打发时间。” 冬青正要去拿书,门外就响起了一道试探的响声:“沅沅?” “哎!” 苏沅走到门前看到站在门口不肯往里进的林慧娘,语调微微凝滞。 “娘,你这身上是……” “怎么弄的?” 日子再穷的时候,苏沅也没见林慧娘穿过脏衣裳,再破再苦,也总是整洁干净的。 可今日林慧娘头发被一条布巾裹起,脸上身上满是泥,就连脚底下都是湿漉漉的,走一步一个大黄印。 她自知狼狈得不成样子,尴尬的笑了一声才说:“我跟你爹在后院那块儿研究怎么种菜呢。” “只是这里的地和咱们家里的不一样,我们听人说以往的经验不顶用,就找了当地的书来看,只是我不识字,你爹认识的也不多,有些地方我俩参谋不明白,就想找你来帮我们看看,到底是啥意思。” 林慧娘这番话所含之意过多,苏沅足足愣了片刻才找回了自己的舌头。 她讶然道:“在后院种地?” “对啊!” 林慧娘想来扶苏沅又怕她被自己身上的泥沾到,迟疑了一下对着冬青道:“冬青姑娘你扶着沅沅走慢些,这路上不少泥呢,千万别滑了。” 冬青忍着笑扶着好仍在恍惚的苏沅往前迈步,走了一会儿苏沅才奇怪地问:“娘,好好的,怎么想起来种地了?”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磋磨了半生,好不容易盼着儿子出息了过几日清闲日子。 苏沅和林明晰都有意让这二老享清福,可谁知不声不响的,这两人竟然把地弄出来了! 林慧娘长叹一声无奈道:“这也是实在是没了法子。” 怀北城中的菜实在是难得,拿着银子也不知去何处买。 郝大娘说的那些能充当菜来吃的各种叶子,林慧娘一一尝试后都不得不放弃。 林慧娘为卖菜的事儿急得夜里都没法睡觉,林传读想了几日,索性就说要不试试自己种。 他们夫妇在黄泥地里干了半辈子,哪怕是清闲了几年,这会儿再提起旧日赖以为生的技能也不生疏。 只是此地的土质与林家村的大不相同,哪怕是拿着本书,他们也琢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最后没了法子,这才来求助苏沅。 苏沅面带恍惚地到了地方,看到眼前被黄泥铺满的后院,瞳孔微微而张。 原本宽敞的后院被人用石块垒成小圈,围成了一块一块的。 其中堆积满了黄色的沙土。 不说面积大小,可瞧着眼前这架势,还真挺有几分庄稼地的样子。 林传读正挽着裤脚在地里散土,大丫二丫两个小丫头跟在后头有样学样地跟着做。 见苏沅来了,林传读扬起笑道:“沅沅来了。” “你帮我瞧瞧,这书上说的加的东西,到底都是些什么?” 林慧娘用衣摆擦了擦手将翻到一半的书递给苏沅。 苏沅定睛看了看,眉心慢慢地拢起了一个小小的疙瘩。 眼前的字儿她倒是都认识。 可这些字儿合起来是什么意思,她怎么一个都看不明白? 苏沅为难地抿了抿唇,小声道:“娘,这书上说的东西,我也不是很懂,要不等明晰回来了再看看?” 林慧娘和林传读闻言倒是也不觉失望,只是一味地笑。 “也行,明晰读书多些,咱们琢磨不明白的,他说不定就知道。” 读书少的苏沅当即决定回去后立马翻阅典籍,将书微微合上后盯着眼前的泥地,眼里多了几分好奇。 “我记得这里没什么多土,这都是从哪儿弄来的?” 林传读嗨了一声,抬手指了指后门的方向,头也不抬地说:“顺着后院的门出去,就有一片不大的黄沙地,只是那地里多是碎石子,用来种地不合适,往后浇水施肥也不方便。” “我和你娘商量了一下,在那处把泥里的碎石子挑拣出来,将能用的泥挑到了后院,凑合拼成了这么个地方。” 碎石子虽是挑了,可泥里掺了一半的沙,这样的土质饶是苏沅这个不懂种地的见了,也知道在这样的泥里,大概是种不出庄稼的。 怀北之地尽是沙地,也正因为此,才种不出庄稼。 苏沅正想劝他们别忙活了,可不等开口就听到林慧娘说:“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再坏的沙地,那也是地,只要是沾了泥的地方,有些庄稼就能长。” 她难掩得意地对着苏沅笑了一下,唏嘘道:“咱家之前有一块在半山腰的自留地,又是泥又是碎石子,谁都说出不了庄稼,可最后不还是种出了东西?” “沅沅你放心,旁的不说,可吃的这块儿,爹娘一定委屈不了你。” “买不着菜,咱们就自己想法子种,只要肯下力气,总能见着收成。” 林传读忙活得满头是汗,听到这儿却不忘对着苏沅笑着点头。 “你娘说的在理。” “咱家是从黄泥地里走出去的人家,会做的也就是地里这点儿功夫了,我们闲着也帮不上你们什么忙,能做点儿什么,我俩心里还踏实。” 对上他俩满是满足的目光,苏沅满腔劝说到了嘴边无声消弥于眼前。 她笑着说:“有点儿消遣就行,可千万别把自己累着。” “你放心,累不着。” 日头逐渐偏来,林慧娘怕苏沅在这儿被晒着,不住地催促着冬青扶苏沅回去休息。 苏沅叮嘱了几句慢慢往回,没走几步就说:“你一会儿找几个人口舌伶俐的,在外头帮我城中有无哪家的地想往外卖的?” “另外在外头留意着,若是有手脚利索,之前干过农活的人,采买几个合适的回来。” “还有,让人在一旁稍微劝着些,如果日头大了,就……” “站住!”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啊!” …… 苏沅话音猛断,突然回头望向发出惊呼之处,眸光剧沉:“什么动静?” 第623章 我劝你最好老实些 后院充斥着惊恐的喊叫不停,苏沅心底猛沉甩开冬青的手快步走了回去。 冬青看着空了的手着急喊了一声:“主子!” “快去叫人!我……” 苏沅转几步回到后院,看着眼前乱象话音戛然而止。 大丫二丫尖叫着倒在泥沙地中。 郝大娘手中握了个扁担,急得不住发抖。 林传读一手还握着散土的小铲子一动不敢动。 一个身着黑衣的小姑娘手里拿了把不大的刀用力抵在林慧娘的脖子上,赤红着双目怒视着周围的人,咬牙大喊:“都让开!” “把那该死的狗官叫来!” 林慧娘惊恐之下无意识地尖叫着挣扎,小姑娘为钳住她,咬牙压着手上的刀狠狠往下。 眨眼的功夫,林慧娘的肩上就被脖颈上流出的血渍染红一片。 林传读又怒又惊地喊了起来:“住手!” “你快住手!” “孩儿他娘你别动!” “别动!” 受惊过度头脑空白的林慧娘煞白着脸跌到地上。 小姑娘反手摁住她的胳膊,手中的刀紧随而至,紧紧地贴在她的脖颈上。 “你最好识趣些,否则就休怪我手上的刀不长眼!” “你们都别过来,也别想叫人,要不然我就……” “你就怎么样?” 苏沅冷着脸缓步上前,透过不大的转角看清后头大开着直通外边的后门,心里暗暗骂了声娘。 此门开着直通向外。 这人定然是伺机从后门闯入的。 林传读见她过来立马着急道:“别……” 苏沅粗暴地打断他的阻止,上前几淡声说:“姑娘,不请自来既为贼,持刃擅入即为匪。” “光天化日的,你闯入他人府中还意欲伤人,将天理王法视作何物?” 那姑娘喘息急促地望了苏沅一眼,狐疑地眯起了眼。 “你是谁?” 苏沅被她这理直气壮的语调气得呵了一声,冷笑道:“你闯入我的府中,伤了我府中之人,竟还不知我是谁?” 恰逢这时去叫人的冬青快步跑了过来,见眼前之景紧张得不行的上前半步将苏沅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你想干什么!” “我告诉你,我已经去叫了人,你要是敢胡来,一定会……” “我既然敢来,就没想活着走,你以为你叫人能威胁到我?” 黑衣女子不屑地扯着嘴角笑了笑,压制着眼底疯狂咬牙道:“早就听说新来的知府大人有个千娇万宠的夫人,似还怀着身孕是个大肚婆,想来那人就是你了吧?” “放肆!你……” “冬青。” 苏沅摁在冬青肩上没让她的话说完,反而含笑道:“不错,你说的那人应当是我。” “主子……” “嘘。” 苏沅将欲言又止的冬青拉着稍稍往后,迈步向前慢条斯理道:“我刚刚听你说,似乎是想找我夫君?” “有什么事儿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呢?怎么非得弄得如此狼狈。” “要不这样,你把人放开,我……” “你住嘴!” 女子威胁似的飞快举起手中的刀对着苏沅隔空比划了一下,很快又重新抵在了林慧娘的脖子上。 “你别过来!” “你再敢靠近一步,我就杀了她!” 苏沅靠近的脚步被迫而止,不动声色地咬住牙关淡淡道:“那你待要如何?” “去把那个狗官叫来!” “告诉他,立马把他今日抓的人放了,准备一辆马车,五十两银子,送那人出城。” “等那人走了,我自然就会把人放了,可他若是不能按我说的办,我今日能砍一个是一个,能杀两人赚一双!” “他害得我家破人亡,我也绝不会让他好过!” 说着似怕苏沅不信,她发狠似的把刀刃死死地往下压,林慧娘吃痛之下大呼出声,肩上血色更浓。 苏沅瞳孔无声紧缩,抿紧了唇冷声道:“按她说的去给大人传话,让大人即刻去办。” “快去!” “可是……” “冬青,立马按我说的去办。” 府中能用得上的人都被苏沅叫去帮林明晰抓人。 现下唯有的几人都在此处。 冬青心急地左右看看,实在无法只能是硬着头皮跑了出去。 苏沅盯着林慧娘肩上血色飞快地闭了闭眼,不顾女子的怒吼和林慧娘的尖叫径直向前走了几步。 她在距离女子两步远的位置停下,摊开双手露出自己大得惊人的肚子,轻轻道:“你挟人是为增加与人谈判的筹码,进而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我觉得,你挟持我的效果,或许会比挟持你手中之人要好些。” “要不咱们打个商量,你把手上的人放了,我来替换她,怎么样?” 女子闯府挟人,为的就是让林明晰不得不按自己说的去办。 有苏沅一人,等同于抓住了林明晰的妻儿,分量自然非常人能及。 女子盯着苏沅的肚子陷入短暂的沉默。 林慧娘不顾剧痛挣扎着喊:“不可!” “沅沅你回去!” 林传读神色大变:“沅沅!” “姑娘,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苏沅宛似没听到耳畔呼喊,自嘲地啧了啧,微妙道:“我这身子你也瞧见了,就算是我想反抗,也得为腹中孩儿多考量几分,自然会配合你的动作。” “挟持我,省力省心,还能获取更大的筹码,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她说话的时候,脚步很不明显地朝前缓慢挪动。 女子没能察觉到她的动作,只是盯着她说:“你真愿意换她?” 苏沅好笑一叹,无奈道:“不然你以为我在跟你说笑?” “我这么大的肚子,没人扶着走路都艰难,你完全不需要担心我会反抗。” 见女子迟疑,苏沅轻笑出声,缓缓道:“这样,我走过来,你拉住我的时候把人松开,如何?” 女子尚未答言,苏沅就拎着裙摆慢慢朝前。 她走到女子跟前,双手举起朝空,与跌倒在地的林慧娘并肩时,肩上突然多了一股大力。 女子动作飞快地在林慧娘的腰上踹了一脚把人踹开,拧着苏沅的手腕就想把苏沅拽到跟前。 可苏沅的动作却远比她更快。 谁也没看清苏沅是如何挺着个大肚子完成如此迅速的动作。 一呼一吸眨眼的功夫,原本处在苏沅后方的女子突然被苏沅反拧着手腕凌空甩起,在空中抡出半个圆后重重地砸倒在地,手中的刀也被苏沅一脚踢飞。 女子倒地的瞬间,躲在不远处的大丫抓着两把沙子朝着她洒了过来。 女子眼前视线受阻,尖吼着挣扎,苏沅稍退半步,化手为掌,朝着她的后心死命拍了下去。 哇的一声女子喷血而吐。 蜷缩在一旁哆嗦了半晌的郝大娘挥舞着手中扁担冲上来接连往下狠抽。 眼看着人就要没气儿了,苏沅扶着腰摆手:“别打了,找根绳子把人捆起来,押到前头去,另外赶紧去请大夫,把家里备着的药箱拿来。” 她说完看到女子仍试图挣扎而起,不由得讥诮出声。 “姑娘,我劝你最好老实些。” “因为……” “挨一刀或许不会死,但你这条小命,不见得禁得起第二掌了。” 第624章 我哪儿也不去 林慧娘死里逃生惊恐万状,好不容易一口气缓过来了,连哭带喊手脚并用地朝着苏沅奔了过来。 “沅沅!” “沅沅你没事儿吧?” 看林传读单脚蹦得在泥沙地里摔了数次,苏沅头疼道:“大丫二丫帮忙扶着些,我没事儿,真的没事儿。” 她单手撑着腰稳住身形,深深吸了几口气才说:“都别慌,到前头去。” 大丫捡着林传读的拐杖冲上去把人扶住。 林慧娘不顾自己脖子上横流的血就来拉着苏沅上下看,她又惊又吓地哭着说:“你没事儿就好,刚刚多惊险啊,你这丫头怎么……” “娘,我真的没事儿。” 苏沅笑笑安抚住林慧娘,拿了块干净的帕子捂住林慧娘的脖子,皱眉道:“这伤就是皮肉伤,但血得尽快止住,你先拿帕子捂着些,大夫来了再好生处理。” 郝大娘跑得不歇气地去拿了绳子过来,苏沅亲自指点着她把倒地不起的女子拴了个结结实实,见女子气若游丝了还蹦跶着手脚想挣扎,索性举手成刀,用力在她的后颈劈了一下。 郝大娘看着闭着眼没了意识的女子惊恐地啊了一声,颤颤巍巍地伸手去试。 苏沅见状好笑道:“没死,只是晕过去了。” “大娘你把人弄到前厅,等大人回来后处置。” 郝大娘擦着汗连声说是。 苏沅强撑着将现场乱状处理好,带着惊魂不定的众人回到前厅,还没等坐下,门外就响起了焦急的呼声:“沅沅!娘!” “在呢在呢!” 苏沅转身还没看清眼前的人,整个人就被林明晰抱了个满怀。 林明晰浑身发僵地打量着苏沅,见她面色尚好,也无伤痕,猛地松了一口气。 “冬青说家中出了乱子,我赶紧就奔了回来,你……” “我没事儿,但娘受了点儿伤,也受了惊吓。” 她指了指里屋的方向,说:“大夫正在给娘包扎伤口,爹也在里头陪着,你去看看吧。” 得知无人有事儿,林明晰心放下了大半。 俯首在苏沅眉心重重亲了一口,快步进了里屋。 头上满是汗的冬青扶着苏沅坐下,确定她无事才憋着哭腔说:“您也太莽撞了,刚刚那种情况若是有半点闪失,您……” “我没事儿。” 苏沅笑笑握住冬青冰凉的手,轻松道:“我跟着师傅学了多年武艺,虽算不上什么高手,可一般的小毛贼还是能应付的,她哪儿能伤得了我?” 若非是有把握,苏沅也不敢轻易拿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冒险。 话虽如此,可冬青还是余惊不定。 “就算是伤不了,也不该大意。” “可是……” “再有多少可是,冬青说的也是对的。” 在外奔波了半日的剪月满脸苍白地跑着进了屋,拉着苏沅的手把了脉确定无碍,拍着胸口长呼一口气。 “您如今身子不比从前轻快,务必事事都得小心,回头我就在外头采买几个跑腿的丫鬟回来,往后您身边,无论如何都不得少了人。” 往日安安顺顺的倒是不觉人手少。 今日出了点儿岔子,立马就显了弊端。 苏沅想想也是心有余悸,缓缓叹气道:“人手确实是少了些,不光是丫鬟,还有护院。” “剪月,回头让李安在城中找几个略懂武艺的回来看府,另外立马派人顺着后门出去,查清今日那人到底是从何处闯进来的。” “务必要弄清楚有无同党藏在暗处,今日之内就让人将那道后门封死,派人在那处守夜,一旦有异状,即刻来禀。” 剪月压着心惊点头应是。 苏沅正回想有无遗漏,林明晰面沉如水地走了出来。 他性子温和,少有动怒的时候。 一旦黑了脸,莫名就带了股子压迫意味,让人看了就觉心颤。 冬青和剪月默默垂首后退。 他故作轻松地拉着苏沅的手握了握,小声说:“抓到的人在哪儿?” 苏沅对着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闷声道:“拴着扔哪儿了,让郝大娘看着呢。” 她说着拉着林明晰的手稍坐起来了些,狐疑道:“你今日抓到谁了?” 今日那女子来时那副不死不休的样子,活脱脱像是被林明晰抓走了情郎。 非得找人拼命。 苏沅一脸纳罕,林明晰无奈而叹。 他摸着苏沅乱了的发髻,轻声说:“是你跟剪月在首饰铺子发现的那人。” 剪月得了苏沅授意,一边让跟着出门的侍卫跟上那人,另一边就设法通知了林明晰。 林明晰顺着留下的线索追寻过去,在城内的一处城隍庙中抓到了那人。 那人与其余劫匪供出的画像一致,确是流窜在外的其中一人。 只是他独身一人,死活也不肯开口招出另一人的下落。 林明晰正发愁何处去寻时,冬青就来报说是家中来了贼人。 他想起林慧娘说的情形,心悸不止地握紧了苏沅的手,哑声说:“还好你们都没事儿,否则的话,我……” 府中守卫空虚,全是因苏沅把人都叫去帮他的缘故。 若苏沅今日因此出了半点闪失,他此生大约都无法与自己和解。 捕捉到林明晰眉眼间翻涌的怒气和自责,苏沅轻声而笑。 她伸手把他眉心褶皱抚平,慢条斯理地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你千防万防也挡不住他人算计,何必为此生怨?” “万幸今日皆是平安,那就是最好的。” 林明晰心中愧疚并未因此减轻分毫,听完也只是低头在苏沅的手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他轻声说:“若是我猜测不错,那人应当就是与那人同伙之人,一定知道不少内幕。” “我先让人把人押到衙门关着,过几日再审。” 苏沅闻言意外挑眉,好笑道:“过几日再审?” “我还以为,你会现在就去审呢。” 林明晰闻言面露苦涩,无奈地揪着苏沅的脸扯了扯,小声说:“我是百姓的官,也是你的夫,更是娘的儿子。” “妻儿父母受此惊吓,我怎能违心而去?” “这两日我哪儿也不去,什么也不做,就在家里陪着你们。” 苏沅虽不觉自己到了需林明晰寸步不离陪着的地步,可能听到他这么说,心底还是不可抑制地迸出了点点欢喜。 她低头用鼻尖在林明晰的脸上蹭了蹭,小声说:“缓几日也好。” “左右人现在已经抓到了,主动权在你不在他人。” “先晾一晾,熬到了时候,或许不等你问,他们就主动招了。” 第625章 被遗忘的孩子爹 该抓的人全都落网。 林明晰让人第一时间张贴出孤狼尾匪患已除的告示广告百姓,也不去管被关押在大牢中的匪徒,关上门一心陪着苏沅养胎,看林慧娘养伤。 那日闯入府中的人估计也没真想下死手,故而林慧娘的伤口看着让人害怕,实际上全是皮外伤。 止住血后包了几日的药,明显看着就好转了起来。 伤势稍好,她就惦记着后院倒腾出来的地,总想着去种点儿什么。 苏沅见她闲不住,索性把失而复得的镯子交给了林明晰。 林明晰拿着镯子去找二老说了一下午的话,等苏沅午睡转醒,就看到床边坐着个人。 林慧娘满脸局促地搓着手,不是很自在地小声说:“沅沅,那事儿你都知道了?” 苏沅撑着床坐起来,忍着笑点头。 “知道一些。” “那……” 林慧娘踌躇半晌纠结得不行,过了好一会儿才低着头小声说:“明晰都跟我们说了,这事儿瞒着,是我们不对,以后我和你爹不会这样了。” 林慧娘起初只是不想让此事影响苏沅养胎。 可她也没想到,事情兜兜转转竟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若不是苏沅那日冒险救她,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她越想就越是自责,眼角眉梢都是愧色。 苏沅见状轻轻一笑,轻声道:“发生这样的事儿,谁也不想的,眼下事情都过去了,丢了的东西也都找回来了,就别再多想了。” “都过去了。” 林慧娘红着眼点头说是,用指腹摁了摁眼角脸上又重新扬起了笑。 她拉着苏沅的手说:“那书里写的东西,明晰已经跟我和你爹解释明白了,我们这几日就准备着,把后院的地种上。” 似是怕苏沅不放心,她又赶紧补充道:“后院的门都锁死了,还有人看着,往后绝对不会有人能闯进来。” “明晰还安排了不少人在外头巡逻守卫,定是安全的。” 林明晰的安排苏沅自是放心。 她笑着嗯了一声,突然想起一事,说:“其实城中荒芜的地有很多,倒是也不必拘泥于在家里。” “我之前让冬青让人在外头留意着问了几家,愿意卖的人不少,娘若是感兴趣,不如和爹一道去瞧瞧,觉得合适的话,置办两亩地也是行的。” 后院就那么大点儿地方,再怎么费心也宽敞不到哪儿去。 林慧娘和林传读要真是对这个感兴趣,索性就找个宽敞些的地方让他们慢慢弄。 能不能种出东西倒也不要紧。 二老有个闲暇时打发时间的事儿也行。 省得林慧娘一天到晚围着灶台转,林传读整天关在屋里编篮子。 林慧娘闻言有些意动,迟疑道:“置办点地产也不是不可,只是不知道这里田地的价格,要是太高的话,那就不合适了。” “不高。” 苏沅被冬青扶着下床,喝了半杯水才说:“这里的土地种不出来庄稼,多是荒废了的,花不了几个银子就能买上一大片地方。” “冬青看中了几个离家近的,回头我就让她带着你们去瞧瞧?” “成!” 林慧娘对苏沅说的事儿很是感兴趣,拉着苏沅问东问西地问了不少。 苏沅正说要不出门去看看,林明晰就端着一盏汤羹从外头走了进来。 他听到苏沅的话,想也不想就说:“外头这会儿日头大着呢,你哪儿也去不得,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苏沅歪歪嘴瞥着他,眼里暗含不满。 “让我多出门的是你,不让出门的还是你。” “林大人,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林明晰端着小盅走过来放好,要笑不笑地看向苏沅:“林夫人,到底是我难伺候,还是你难缠?” “你心里真的没点儿数?” 该动的时候躲懒。 不该动的时候恨不得出去跑两圈。 苏沅的不按规矩出牌,让出了名性好的林明晰都想收拾收拾她。 苏沅刚鼓起眼想反驳,林明晰就被林慧娘从旁捏了一下。 林慧娘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横声道:“就你长嘴了会说。” 林明晰苦着脸捂着被捏的胳膊不言声。 苏沅忍着笑附和:“对呗,就你最是能言善辩。” 林慧娘捂着嘴笑着站起来,说:“你们小两口慢慢争,我去看看你爹那里的草灰准备得如何。” 冬青送着林慧娘出去,歪在软塌上的苏沅被林明晰拎了起来坐好。 他捏着勺子,舀了一勺红枣羹往苏沅嘴边凑了凑,讨趣道:“小生无状,善辩惹得夫人恼,是我不对。” “夫人给个面子,把这红枣羹喝了,就当是原谅则个了可好?” 苏沅瞪着他哼唧了声谁恼了,张嘴咬住勺子喝了半碗,摇头怎么都不肯再喝了。 林明晰无法,自己端着小盅将剩下的一饮而尽。 把勺子小盅都交给了在旁的剪月,这才坐下说:“一个时辰前府衙中来了人,说是先前抓到的那人要招了,我一会儿估计要出去一趟。” 苏沅点点头面上又多了几分微妙。 她古怪道:“一个时辰前来的人,你一会儿才出去?” 面对她的无声质疑,林明晰答得很理直气壮。 “折腾出这么多乱子,咬死了不招耽搁了这么些时日,如今他想招了,我就得赶紧去,当我是什么?” “都等了这么几日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姑且再让他等等便是。” 林明晰说得轻描淡写,不知为何苏沅却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股子冷意。 显而易见,这几日的时间并未能把林明晰的怒气消磨下去,反而是让这人怒得更不动声色了些。 似是不愿让苏沅操心,林明晰小心从胸口掏出一张纸,在桌上铺开了说:“你瞧瞧这些,你喜欢哪个?” 苏沅凑上去定睛细看,眉心微起。 “这是什么?” “咱们孩儿的名字。” 提起这个林明晰的眼底泛起无声柔情,温和得仿佛能在下一瞬滴水。 “这些我想了许久,不管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都是可用的,寓意也好,你选一个你喜欢的,回头等孩子落了地,这就是孩子的名字了。” 林明晰当年上考场考状元,都不曾如此谨慎细致。 如今为了个孩子的名字,却险些翻烂了屋里的所有藏书,恨不得从中择出一个最好的,将全部的美好都赋予苏沅腹中的小家伙。 苏沅盯着纸张默了片刻,口吻突然多了几分微妙。 “我们从京中出发来此地前,爹娘带着我回了一趟南侯府。” 林明晰眼露不解,奇怪道:“怎么?” 苏沅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小声说:“爹跟爷爷兴致不错,喝了点儿酒,两人关上门不知怎么说的,出来就说,孩子的名字,爷爷定了。” 南侯学富五车,身份尊贵,是林明晰的恩师,又是苏沅的爷爷。 苏沅腹中孩儿能得南侯亲自取名,本就是好事儿。 林传读和林慧娘为此欢喜了好几日,苏沅也没觉得有何不可。 可如今看着林明晰精挑细选出来排了一张纸的名字,苏沅莫名的就开始有点儿心虚。 他们光顾着高兴了。 可好像忘了,这事儿还没来得及告诉孩子的爹…… 第626章 可是谁能来救救我? 苏沅的一句话,宛如一盆冷水兜头照着林明晰的脸泼了下去,让他从内到外地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 林明晰从骨子里就知道什么叫做尊师重道。 面对自己的授业恩师,对苏沅百般疼爱的爷爷,他自知毫无反抗之力。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苏沅的肚子,暗暗磨牙:“老师说他取?” 苏沅心虚点头。 林明晰深吸一口气竭力说服自己放弃挣扎,竭力撑起一丝笑说:“没事儿,大名儿交给老师,我来取小名也行。” 苏沅为难地看着他,小声说:“爷爷说,大名他取,小名儿爹娘取,一家一个,正好。” 林明晰…… 这样的结局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皆大欢喜的。 唯独除了林明晰。 身为娃娃的亲爹,他怀揣着满腔激情热爱,绞尽脑汁穷尽自己一生学问,只是为了给自己心爱的孩子取一个好听的名字。 然而在双重亲长的面前,他的心血注定白费。 苏沅看着一脸空白怀疑人生的林明晰面露不忍,小声说:“其实他们也就是随意提了一嘴,说不定到时候就想不起来了。” “你先别灰心,你……” “你觉得,老师会忘了吗?” 苏沅:“呃……” 她觉得不会。 南歌离至今未婚,往后大约也不会有孩子。 苏沅腹中这个的孩子,算是南侯的重孙,还是唯独就这么一个宝贝。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南侯对这个孩子的重视。 林明晰是家中独子,林慧娘夫妇盼孙子盼得头发都白了,如今好不容易才夙愿成真,自然是不会大意。 林明晰眼底的光肉眼可见一点点的寂灭下去,最后只余下满脸阴沉。 他揽着苏沅的腰在她鼓起的肚子上重重亲了一口,咬牙说:“我出去一趟。” 苏沅茫然:“你去哪儿?” “去审人。” 林明晰说完,裹着一身的低气压,脚下生风走得飞快,连跟他问好的剪月都没注意到。 剪月带着狐疑进门,不确定道:“大人这是怎么了?” 苏沅摸着下巴顿了顿,意味不明地说:“大概是去找人撒气吧。” “嗯?” “找人撒气?” “对啊。” 苏沅拿起林明晰留在桌上的那张纸看了看,眼底笑意渐泛,语调越发戏谑。 “为人父的尊严受到了不可违背的挑战。” “不能去找让自己丧失尊严的人撒气,就只能去找别人试试了。” 苏沅这话说得模棱两可的,剪月笑笑倒是也没细问。 她将端着的盘子放在桌上,又拿出一封信交给苏沅,说:“这是从福海送来的东西,来人说是要亲手交给您。” 苏沅接过信封愣了下,讶然道:“福海来人了?” 剪月点头:“不光是福海,还有盛京城,今日这两个地方都来了人,我安排他们去外院歇下了,等您看完这些东西,再决定先见谁也不迟。” “看东西不急,你先把人叫进来。” 见苏沅一脸不加掩饰地期待,剪月不可避免地笑出了声。 她说:“那您是想先见谁?” “谁先到的,先见谁。” 剪月先前只说福海来了人,却不知其身份。 等见到真人,苏沅才惊喜地笑出了声。 “你怎么来了?” 天一咧嘴龇出自己越发显白的一口大白牙,嘿嘿笑道:“这不是最近得了空,再加上我在福海得了些好东西,交给旁人不放心,就想着亲自给您送来。” 苏沅闻言微妙眯眼,玩味道:“你这么好心?” 天一对她话中质疑极为不满,哼唧道:“那是自然。” “我对您的关切之心忠诚之意,这还用我跟您细说吗?” 苏沅被他作怪的语气逗得不住发笑,打量着他仿若要与身上的黑衣混为一体的肤色,微妙道:“你怎么黑成这样?” 提起这个天一瞬间皱了脸,苦不堪言地说:“我被皇上派往福海,去之前偶然听人说过,海边日头大,可我也没想到能晒成这样。” 他到福海不足四月,整个人被晒垮了不知多少层皮。 整个人黑得就像是被人沾水后再扔进煤堆里滚了八圈,就剩下了一口白牙。 他幽幽叹了几口气,将自己带来的一个包袱放在桌上打开,拿出个盒子说:“您瞧瞧这个。” 苏沅伸手打开盒子,顿时被盒子中硕大的东珠震得吸了口凉气。 诺大的盒子装了十颗东珠,每一个都有鸽子蛋那么大,形状浑圆无半分瑕疵,更重要的是,这一盒东珠竟然都是罕见的紫色。 色泽均匀,光泽柔和,个顶个都是极品。 苏沅自诩见过不少好珠子,但品相如这般的,当真是头一回见。 天一捕捉到她眼中惊讶,得意一笑,勾唇道:“福海那边什么都不多,唯独珠子海货遍地都是。” “我让人细选了些,挑出来这么一盒,本是想等到您生辰的时候给您做生辰礼的,可转念一想,往后说不定会寻着更好的,就给您带了过来。” 他说着面露憾色,叹气道:“可惜就是那些海货禁不起颠簸,也带不过来,否则我定要给您弄上两车好的,让您跟肚子里的小主子尝尝鲜。” 苏沅连肉的腥味都闻不得,更别提海货。 她敬谢不敏地笑笑摆手,好笑道:“那就不必了,我可能没那个口福。” 她把盒子合上放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盯着天一的大黑脸,似笑非笑地说:“你此次来,不会就是为了给我送珠子吧?” 她与天一相识不是一日两日,早知此人脾性。 若只是一盒珠子,他绝不会亲自跑一趟怀北。 天一自知被看穿了也不尴尬,咧着大嘴嘿嘿直笑,搓着手说:“那自然不是。” “我此次前来,还想跟您说说福海那边的动静。” 孤岛上的匪患被吴川清缴干净后,那孤岛就成了卓安等人的秘密基地。 卓安也的确是个人物。 到了孤岛后,列出了张巨长无比的单子,让天一拿着去跑腿。 天一起先荷包还是很鼓的,可跑着跑着,岛上的东西买得差不多了,他的荷包顺势也就空了。 他苦着脸道:“主子您是不知道,卓安实在太能造了。” “别说是银票,就算是一座金山也禁不起他那般挥霍,我省吃俭用精打细算地盘着账,还倒贴了不少天机所的银子进去,最后也还是没能顶住。” 苏沅脸上的笑一点一点地散下去,想也不想地就把桌上装着东珠的盒子朝天一的方向推。 天一用胳膊抵着盒子不让她推过去,讨好笑道:“您这是干什么?” 苏沅面无表情地说:“无功不受禄,我觉得你这个礼太贵重了,我不应该收。” “不不不,这都是您应得的。” “我不想要了,你走吧。” “拿着这个去卖银子,应该也能换一些的。” “主子……” 天一痛不欲生地抓住苏沅的手,苦哈哈道:“真的没钱了。” “您救救我吧。” 苏沅…… “我倒是想救你,可是谁来救救我呢……” 第627章 你现在想招了吗? 天一上辈子大概是个貔貅。 只进不出。 将贪财本色发挥得淋漓尽致。 在他无任何形象的死缠烂打以及痛苦哀求之下,苏沅不得不暂时松了口。 天一目的达成心满意足的被苏沅赶了出去,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苏沅说:“你先别走,去衙门帮我办个事儿。” “什么事儿?” 苏沅摁着隐隐作痛的眉心说:“前几日抓了几个人,据说嘴很硬,死活也不想招供。” “你不是擅长这个么?” “去帮我瞧瞧?” 审讯是天一的老本行,他没半点负担地就说了好。 目送着他远去,苏沅生无可恋地捂住了脸。 这都算什么事儿? 她深深吸气压下心头剧痛,起身走到门外叫剪月把从盛京城中来的人叫过来。 准确地说,盛京城中来了两拨人。 一人是受南歌离嘱托,前来给苏沅送东西的。 看着他送上来的单子,苏沅憋屈了好一会儿的心终于得到了片刻安慰。 来人细细问过她在此处的生活,确定她过得还算不错后,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来之前夫人和侯爷叮咛了数遍,就怕您在此处过得不顺心,如今见您一切都好,小的回去也好跟侯爷和夫人交差,也省得他们日夜惦念了。” 想起南歌离和南侯,苏沅难掩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她笑道:“我在这里一切都好,你回去只管让爷爷和娘安心便是。” “你带着人奔波一路也是辛苦,我让人给你安排个住处,先休息两日再回去可好?” “小姐吩咐自当应从,全听您的安排即可。” 苏沅扬声把剪月叫进来安排他们一行人去歇下,手里的单子还没看完,门外就来了另一拨人。 这人是来福叫来的。 一则是为了给苏沅送上一季的账册和银两,二则也是给苏沅带各色东西。 吃的用的,穿的玩儿的,甚至连小娃娃用的东西也准备了不少。 可见用心周全。 有吴川从福海弄来的珍珠做底,红袖招的生意并未受到任何影响,织坊和药铺的买卖范围也在逐渐扩大,没让苏沅操半点心,但可见的银钱却不少。 看着账册上让人见了就觉赏心悦目的数字,苏沅拧巴成一块的心终于舒展了下来。 虽是遇上了不要脸的貔貅。 值得庆幸的是还有不少招财宝。 否则就她那点儿家底,只怕是全扔进福海也不见得能有半点水花。 她粗略扫了一眼账册将其收好,想了想道:“我回头写一封信,你帮我拿回去给来福,告诉他按信上所说的办。” “另外我让人给你们安排了住处,先歇几日,等休整好了,我弄点儿当地的特产给你们带回去。” 来人面露感激地笑着退下。 苏沅歪在小桌上想了想,突然扭头问剪月:“怀北有什么别处没有的东西,可以拿回去送礼的?” 剪月拧着眉认真琢磨半晌,迟疑道:“肉干算不算?” 怀北气候干燥,风沙大,百姓多以肉类为主要食物。 长此以往,也演变出了一套特色的饮食风格。 各种各样的肉,除了吃新鲜的,还能制作成肉干。 似是怕寻常的肉干不够新奇,剪月不太确定地说:“我之前在集市上,听见有人叫卖野狼肉,沙鼠肉之类的,这些东西,盛京城中都是没有的。” 苏沅想到集市上那些稀奇古怪的各色动物,默了一瞬才说:“野狼肉可以,沙鼠就罢了。” “老鼠吃了容易得病。” 剪月似懂非懂地点头:“那我安排人去买?” “先别急,咱们去找郝大娘。” “她是当地人,知道的肯定更多,问清楚了再行事。” 剪月扶着苏沅去找郝大娘。 与此同时,受了苏沅嘱托的天一也抵达了府衙大牢。 苏沅说得煞有其事,他一度真的以为此处的审讯需要自己出手相助。 可当真的见到大牢中的景象时,他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来此完全是多此一举。 林明晰完全不需要他的帮助。 坐在椅子上的林明晰见他来了,唇边泛起了不明显的笑。 “首领怎会想到来此?” 天一抱拳问礼,客气道:“我原本是前来跟主子汇报些情况,受人之托来此看看,不过看情况大人似乎处理得差不多了,想来是不需要我的。” 林明晰转念一想就知他的来意,笑笑道:“多谢。” “既然来了,不如稍等我片刻,我请你喝茶?” 天一闲着也是无事,闻言自然不会拒绝。 他很是自觉地找了个不会影响到任何人的角落跟在林明晰的身后,抱着手等着林明晰开审。 他们身处两间牢房中间的位置,这甬道比寻常的宽敞许多,中间还隔了一层渔网一样的东西。 能确保两边牢房的人能清楚看到对面的情形,但是又绝不会有机会接触到对方。 天一陡一见这布置心里就暗暗叫了声绝。 这种地方,用来审讯关系好的犯人最是合适。 只要稍用些手段,让一人看着另一人生不如死,再硬的嘴,最后也不得不开。 接下来眼见到的事实证明天一猜测不错。 林明晰确实也是这么做的。 左右两间牢房中分别关押着一男一女。 那女子所在的牢房中七零八落地散着不少吃食,还有水。 可那男子所在的牢房中就什么也无。 甬道上还有些没来得及收拾的吃食,甚至还洒落着水渍。 男子不知被关押了多久,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半死不活的状态,倒在地上一声也无。 女子见来了人,不管不顾地大喊了起来:“你们有本事就杀了我!” “杀了我!” “你们这么折磨他算什么本事!” “有本事杀了我们啊!” 她似乎还带着伤,叫喊的同时控制不住地咳嗽出声,嘴角隐隐有血迹迸出。 男子恍惚间听见她的叫喊,费力地睁开眼,喘息着说:“别说话!” “不用管他们……不用管……” “我一时……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林明晰闻声微微扬眉,玩味道:“你说的不错。” “虽是四日没吃任何东西,可你每日还能有一杯水可喝,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你暂时的确是死不了。” “可那只能证明,你现在还活着。” “再过两日,那可就不一定了。” “我保证,你一定会死得很惨。” “而你死了以后,她也不能活。” 林明晰轻飘飘地说完,无视男子眼中不甘的怨恨。 微微转头看向怒目赤红的女子,轻笑道:“我听说,你跟守门的人说你想招供,一定要见到本官才肯说。” “本官来了,你现在可以招了吗?” 第628章 成也野菜,败也野菜 咬死的嘴一旦撬开一点缝隙,所有的秘密都会随着第一句话而慢慢倾吐而出。 整个审讯过程不到半个时辰,林明晰成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天一也在这短短的半个时辰内刷新了对林明晰的认知,心里对苏沅的佩服也更上了一层楼。 能在不动声色间把如此狠角色的心抓在自己手里,让他喜怒随己,不得不说,苏沅当真是好本事…… 审讯结束,林明晰面色不是很好地出了牢房。 他脚步微顿,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衙役说:“给周安些吃的,另外周娅身上的伤势拖了这么几日,再拖下去恐怕不行,给她找个大夫先看看身上的伤。” “是。” 衙役应声后又面露迟疑,忍不住小声道:“大人,那这二人应当如何处置?” “先放着。” 林明晰说完就走,天一赶紧拔腿跟了上去。 他回想着先前在牢房中看到的情景,皱眉道:“那个名唤周娅的女子,似是受了内伤?” 林明晰点了点头,轻声道:“那日她闯入府中,被沅沅打了一掌。” 苏沅的武艺在真正的高手前算不得什么。 可周娅只有一身蛮力和三角猫的功夫,被苏沅死命拍上一掌,也险些丢了半条命下去。 随后又被林明晰关着磋磨了这么几日,剩下了半条命估计也没剩下几口气。 得知是苏沅手笔,天一露出了颇有荣焉的神情。 “主子出手果然不同凡响。” 他夸赞得真心实意,林明晰听了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天一也不介意冷了场,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还有一封信双手递给林明晰。 他沉声道:“这是陛下让我转交给大人的。” “信中是陛下对大人说的话,盒子里装着的,是陛下给大人即将诞生的孩儿的出生贺礼。” 林明晰没想到远在怀北,在盛京城中的皇上还能想到自己,微怔之下露出了意外之色。 他双手将东西接过,轻笑道:“有劳。” “这都是为臣子的本分,算不上劳累。” “更何况我此次前来给尊夫人添的麻烦不少,跑跑腿带个话,也是应当的。” 林明晰闻言眼中多了一丝玩味,却识趣地没多追问他给苏沅添了什么麻烦。 他虽说请天一喝茶,可天一本身对喝茶这种雅致之事兴趣不大。 又见没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出了牢房,很快就找了个理由独自离去。 林明晰揣着他给的东西,径直回了府。 进门却得知苏沅带着人出了门。 他在家中等了快两个时辰,苏沅才带着人前呼后拥地回来。 剪月去带着人把东西安置好。 苏沅进门就坐在椅子上不愿起来,林明晰很是知趣地主动伸手帮她揉了揉腰,好笑道:“去买什么了?” 苏沅灌了口水才说:“爷爷和娘让人送了些东西过来,我想着买点儿怀北的东西给他们带回去,大小也算是个礼。” 礼不在价贵,而在心意。 苏沅原本是想随便买点儿,可一去到集市上,她才知道自己之前真的小瞧了这个地方。 野狼肉,兔子肉,沙鼠肉,甚至还有蝎子,蛇,蜈蚣和叫不出名字的大虫子,居然都是吃的! 除了这些在当地人眼中能直接吃的,还有活着的小狼崽和沙狐卖。 苏沅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着真正的野狼崽,还有白色的沙狐,新奇得好一会儿没能挪动道儿。 要不是惦记着还有正事儿没办,她说不定还能再多看会儿。 林明晰听得发笑,轻声道:“此地野物甚多,狼群更是不少,狼群会趁着夜色袭击牧民的羊群,城外的牧民也会组织好了一起到山丘中设伏,宰杀狼群,偷走狼崽,所以你在集市上见到的,应该是牧民从荒漠里偷来的狼崽。” 怀北当地,驯养狼崽算是一种风气,所以能见到也不足奇。 苏沅咂咂嘴暗暗称奇,不知想到什么,突然转头:“你不是去审人了吗?” “这么快就回来了?” 提起此事林明晰眼底染了一层晦色,他握住苏沅的手轻轻叹了口气,无奈道:“沅沅,我回来正是为了与你商量这事儿。” “这两人,可能不太好处置。” 若是寻常劫匪,害过命的夺过财的,直接按律处死即可。 可这两人的情况却不能按常规来处理。 周安周娅两人是兄妹,也是孤狼尾匪患的首领。 他们煽动城中乞丐,盘踞孤狼尾为害,抢夺他人财物,这是不争的事实。 可据林明晰所查,以及所有人的口供证实,他们并未害过任何人的性命。 之前城内外被渲染得极其骇人的杀人害命的传闻,真的都只是以讹传讹被夸张化的传闻。 林明晰拧着眉说:“他们起初盘踞孤狼尾的初衷,是为躲避官府迫害。” “等等!” 苏沅举起手打断林明晰的话,不满道:“迫害?” “谁迫害谁?” 当官的一家子什么都没做,又是被抢东西,又是被持刀胁迫的,真受了委屈的人还没说什么,他们这些行凶的还敢说自己受迫害?! 这算个什么道理! 捕捉到苏沅眼中愤怒,林明晰失笑摇头。 “迫害他们的人不是咱家,另有其人。” “准确地说,是前任知府。” 宋朝晖死后,皇上就从外指派了一人调任至此。 可并非人人都有宋朝晖那种苦难先磨己的觉悟,也并非人人都想做个好官。 那人至此后,仗着天高皇帝远无人知晓自己所为。 大肆搜刮百姓少得可怜的财富,甚至不惜采用各种龌龊手段,强占他人私产,逼得不知多少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三年任期满,那人就用搜刮到的钱财打点好了前程,拍拍屁股走了人。 被阴影笼罩了数年的怀北城百姓,对官府的恶意却仍在蔓延持续。 林明晰很不幸,他正好接到了这个烫手的锅子,然后成功的,被前期留下的恶果烫了一手的大泡。 周家兄妹,原本家境尚可,在怀北城中也算个富户。 可被前任知府找了由头杀了父母家人,霸占了家产,兄妹二人不得已流窜在外做了乞丐。 隐姓埋名多年,终于在不久前集结了一群乞丐,伙同着上了孤狼尾,想占据那处跟官府作对,来报自己的家仇。 结果好死不死,刚把自己的复仇小组织摆弄好,就碰上了林明晰。 意外抢了林明晰的娘,持刀恐吓了林明晰的媳妇儿,然后从首脑到小喽啰被林明晰一网捞了个一干二净。 多年筹谋,算是彻底碎在了眼下。 林明晰难掩烦躁地抿了抿唇,冷声道:“前任知府所行糊涂,我早在之前就知道些,但是没想到能混账到这种程度。” “周家兄妹带着人盘踞孤狼尾,一开始设法抢夺之人,全是之前与前任知府勾结为害的人家,并未为害寻常百姓。” “可日子长了,能得的好处少了,底下就有人开始作乱,打上了寻常百姓的主意。” 机缘巧合之下,林慧娘就被抢了。 苏沅听完呐呐良久,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竟不知道该同情谁……” 林慧娘为了点儿野菜,无辜受累被抢还受足了惊吓。 周家兄妹筹谋多年,好不容易煽动出了点儿规模,结果还没来得及多干两票就毁在了野菜上。 这还真是,成也野菜,败也野菜…… 第629章 望船可扬帆行万里 周家兄妹奇特的落匪经历让林明晰一时陷入两难之境。 不得不先将此事暂时延后,着重让人去核查他们所说之事是否属实。 若撒了谎,所言有误,那怎么处置都不过分。 可最后的核查证据却显示,他们说的全都是真的。 他们并未伤害任何人的性命。 计划抢掠的人,也全都是当年跟着前任知府伤天害理,行不法之事的缺德之人。 抢夺来的财物,大部分分散给了当年受害日子已经过不下去的人家,自己多的一点儿没留。 周娅生怕周安有性命之危,甚至还主动交代出了另外一件事情。 那就是前任知府在怀北城中还留下了一处暗桩,就是之前引起苏沅怀疑的首饰铺。 那个首饰铺子之前专门为前任知府搜刮民间的好东西,走的就是黑吃黑的路子。 不论来路如何的东西,入了门都可收。 甚至为了扩大自己的收益,还会主动为藏匿在各处的劫匪提供可劫掠之人的信息,与劫匪联手行事。 然后低价买走劫匪抢到的东西,转送到前任知府手中。 他们早知此处蹊跷,却不敢擅动,只能装作与对方合作的样子,想暗中收集相关证据,企图有一日能将其覆灭。 周娅说出的话,以及拿出的证据,恰好是林明晰手上目前最缺的。 有了这份证据,林明晰直接带着人将以首饰铺子为首的一个地下组织连根拔起,拔萝卜带泥地抓出了一串人。 周家兄妹过失有缘由。 又在戴罪的情况下配合立了功。 如此境地,饶是林明晰对他们心中隐有怒意,一时也没想到怎么处置才算妥当。 他暂时没明确地说要如何处置这兄妹俩,只是暗中让人稍加照顾,没再刻意苛待。 苏沅前后忙了几日,头一日把盛京城来的人送走。 次日终于到了送走天一的时候,高兴得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天一难掩心塞地看着她欢喜的脸,抱着怀里的肉干小声嘟囔:“我好不容易来看您,结果您可倒好,不留我多住几日就罢了,如今到了要送我走的时候,竟如此兴高采烈。” 知道的他是被苏沅送走的。 不知道的见了,还以为他是被苏沅扫地出门撵走的。 苏沅听见他的嘀咕面上多了几分一言难尽。 她微妙道:“我为什么高兴,你真的不知道?” 昨日还被骂了败家子的天一缩着脖子不敢吱声。 苏沅没好气道:“你但凡下次来不问我要银子,我见着你或许都能高兴点儿。” 来一次要一次银子,给一次花不了几日,这样的行径,说是败家子都抬举他了。 自知理亏的天一悻悻咂嘴,眼珠一转突然对着苏沅讨好地笑了笑。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递给苏沅,二皮脸似的笑着说:“银子咱也不是白拿的。” “这是天机所在怀北的据点,还有联络人的方式,信封里还装着一枚印鉴,您拿着印鉴,到任何一处,都能调动天机所的渠道来获取您想要的信息,也能任意差遣天机所的人为您办事。” 苏沅意味不明地盯着信封看了看,狐疑道:“我拿这玩意儿作甚?” 天一正色道:“您虽是用不上,可林大人说不定就用得着呢?” “总之,您怎么着总要给兄弟们一个献殷勤的机会,否则下次,我还怎么好意思来看您呢?” 苏沅闻言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想也不想就说:“你可拉倒吧。” “你少来几次,我或许还能多活几年。” 天一讪笑着点头,装作听不出苏沅话中嫌弃的样子说:“我下次得了好珠子再给您送来。” 苏沅…… 这人怎么就能选择性地耳聋呢? 看到天一鼓鼓囊囊的荷包,再一想到里头装着的银票,苏沅心痛地闭上了眼,心累摆手:“你赶紧走吧。” “你再不走,我真的要撵你了……” 天一哈哈笑着翻身上马,对着苏沅拱手抱拳,难得认真道:“您多保重。” “下次来时,望船可扬帆行万里,朽木入水满地金。” 苏沅闻言无声而笑,抬起手摇了摇,轻笑道:“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一路顺风。” 送走了天一,苏沅算是暂时没了什么正事儿。 她回到家得知林明晰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已经有半日了,眉心不禁起了个小山丘。 “大人可说过什么?” 守在家中的剪月无奈摇头,低声道:“不曾。” “不过瞧着大人的面色似是不太好,之前来的人设法从盛京城中送来了些雪梨,厨房里今日正好炖了雪梨羹,要给大人送一些过去吗?” “你把东西拿来,我去送。” 苏沅端着一盏雪梨羹敲响书房的门,手刚放下,门就被林明晰从里头打开。 林明晰眼下泛着点点不明显的黑青,见了苏沅却还是露出了笑。 “就知道是你回来了。” 他说着接过苏沅手里的木盘,顺手牵着她小心地跨过门槛。 苏沅进屋后坐下扬起了眉梢,戏谑道:“你怎知是我?” “因为只有你会不只敲门不出声。” 旁人找他有事儿,通常都是在门前出声说明来意。 唯独苏沅,每次都是静悄悄地敲了门就不说话。 苏沅想了想发现自己的确是这样,撑不住噗嗤乐出了声。 她朝着林明晰点了点下巴,好笑道:“听说你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关了半日了,想什么呢?” 林明晰掀开小盅盖子试了试温度,用勺子舀起一些凑到苏沅嘴边,笑道:“你先吃些,边吃边说。” 不等苏沅拒绝,他就说:“怀北干燥,果菜都难得,京中送了些过来,小心存了一路却也损了大半。” “我已经跟剪月说了,让她每日盯着厨房给你做一些,你吃了也省得总说油腻腻的堵得心慌。” 苏沅咬着勺子闷笑出声,见林明晰还想喂索性拉住了他的手。 “我现在不想吃,放着一会儿吃。” “怎么了我的林大人,愁眉不展成这样,遇上什么犯难的事儿了,说出来我乐呵乐呵?” 听出她字里行间的打趣,林明晰忍不住摇头失笑。 他坐在苏沅旁边拉住她的手,轻轻地捏了捏才说:“是周家兄妹,以及关着的那群劫匪的事儿。” 人是抓到了,可各种乱七八糟的原因牵扯在一起,彻底将现状搅和成了乱麻。 轻不得重不好。 抓人时不愁法子,如今把人抓到了,却不得不发愁如何处置。 林明晰泄愤似地抓着苏沅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地咬了一口,默了一会儿才叹声说:“他们兄妹胆大妄为,使娘受惊又受了伤,还让你怀着身孕动了手,就算是裂骨凌迟,都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恨。” “可是沅沅,我觉得我不应该那么做。” 第630章 让律法有温度 林明晰先前一心想重处这二人,一个都不想放过。 他是怀北城中最大的官,证据确凿人证物证皆在,他有能力,也有权利这么做。 可到了如今,当手中的利刃可以横砍向对方头颅,林明晰却迟疑了。 周家兄妹还有那些乞丐,多是因前任知府为官不仁才落得如此境地。 所行虽可恨,却有苦衷,不见得就真的该死。 林明晰若不考量其他,直接将其处死,又与前任知府的恶行有何异? 可若不重处严惩,他又如何向林慧娘和苏沅交代? 他的迟疑在眼中一闪而过。 却被苏沅捕捉了个一清二楚。 苏沅把下巴抵在他的肩上,要笑不笑地说:“你发愁的,就是这个?” “嗯?” “就这?” 林明晰面上多了一抹不解,苏沅毫无征兆地抬手用力敲了一下他的脑门。 “林明晰你是不是蠢?” 林明晰哭笑不得地捂着自己被敲的地方,讨饶似的笑了起来。 “怎么说?” 苏沅用手指了指一旁的小凳子,顺带抬了抬腿。 林明晰很是识趣地去把凳子拉过来放好,把苏沅翘到半空的腿放了上去,不等苏沅要求,手就很主动地顺着穴位轻摁。 因孕的缘故,苏沅的手脚很早就开始浮肿。 林明晰特意去跟大夫讨教了按摩的穴位和手法,轻轻几下,就让苏沅舒服得眯起了眼。 她闭着眼慢悠悠地说:“你先说,按律这两人应当如何惩治?” “轻则流放,重则杀头。” 苏沅啧了一声,又问:“那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林明晰手上动作稍顿了顿,抿紧了唇没说话。 苏沅见状乐出了声,手指在桌上轻轻地敲了敲,慢条斯理地说:“我猜,你肯定不想这么处理,所以这才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自闭,对吧?” 若是想按律处置,大衙开审,直接一个筹子扔下去就可了事儿。 林明晰压根就不会如此为难。 见他不说话,苏沅笑笑自顾自地说:“而且我觉得,流放和杀头这两条路你都不想走,你在试图寻出第三条出路,简单地说,你想给这兄妹俩找一条可行的生路,但是又觉得,这样做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纵观此事的受害者,其余都能算是罪有应得,被其恶行反噬,唯独我和娘是真的受了无辜牵累。” “所以你在担心,一旦处理不好,或是对这些人宽大处置后,我和娘知道了会不高兴,是吗?” 苏沅言无半点委婉。 一针见血的就戳破了林明晰心底隐忧。 他侧头看着苏沅轻轻而笑,哑声道:“我分明一个字都没多说,沅沅竟如此懂我?” 苏沅嗤了一声悠悠道:“咱们谁跟谁啊,认识你又不是一天两天,多的不说,这点儿心思还是能猜到几分的。” “不过讲真的,我觉得你的担心很多余。” 苏沅伸手揪着林明晰的脸往两边扯了扯,笑吟吟地说:“法之严苛,在于公正,所行若有罪,法下无他人。” “可是法再严苛,也当是有温度的。” 林明晰的挣扎,来自于他多虑人情缘由的想法,超乎了这个朝代所行的律法。 但是这样的超前,并不意味着是坏事儿。 苏沅眉眼间添了些许恍惚之色,感慨着道:“曾经有个沉浸在律法中一辈子的人跟我说过,律法当高于人之上,力求严苛,方可束其言行,责其不敢违背,可约束的初衷,在于人。” “民守法,当遵法之定律,行良善之事,不背弃公序良俗。” “官执法,应尊人性为大,感人情冷暖,辨善恶是非。” “虽说他俩是做了该当流放的错事,可究其事出有因,又有立功悔过之举,便是宽大处理也是说得过去的,你在试图让冰冷的律条有了人情的温度,这是好事儿,也是你为官为善之举。” “林明晰,只要你所行对得起你的良心,能力求公正让人心服,那你就没做错。” “你也不需要跟任何人交代,不用觉得亏欠任何人。” “因为你本身就不曾做错。” 苏沅看着怔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林明晰,眼底渐渐泛起浅笑。 她双手抱着林明晰的脑袋,在他的脸上重重亲了一口,闷笑道:“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无论如何,我相信你的选择都是对的。”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苏沅看似云淡风轻的一番话,彻底拨开林明晰脑中萦绕已久的迷雾,让他恍然清醒了不少。 他难遮笑意地牵住苏沅的手,唏嘘道:“我竟不知,沅沅知道了这许多,眼光也比我通透许多。” “跟你说这些话的,是老师吗?” 苏沅抿唇摇头,笑着说:“不是。” “是另外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林明晰眼中多了一抹意外,转而却听到苏沅慢悠悠地说:“不过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久到隔了两辈子,她都快要记不清了。 她合眸敛下眼中复杂,笑道:“放心去做吧,顺心而为,行公道之事,那就是不会错的。” “至于娘那边,你只要实话实说,将周家兄妹的经历说给她听,不用你费心去劝,她自然就会生出怜悯之意,不信你就去试试?” 苏沅对林慧娘的了解的确透彻。 林明晰的话还没说完,林慧娘就先为别人的惨痛经历红了眼眶。 她憋着眼泪说:“那周家被官府强占后,那对兄妹去了何处?” “可还活着?” 林明晰为难地朝着苏沅看了一眼。 苏沅忍着笑咳嗽了一声,幽幽道:“活是还活着,不久前还活得不错,而且娘,那个险些被人抢走当了小妾的周家姑娘,你其实是见过的。” 林慧娘大惊失色:“我见过?” 苏沅点头。 “是的,你见过。” 她端着茶盏里的水喝了一口,忍笑道:“你还记得,那日闯入府中用刀压着你脖子的那个人吗?” 林慧娘瞳孔微微一颤,难以置信道:“你是说……” “那个人就是明晰说的周家姑娘?” 苏沅含笑点头。 “是的呢,就是她。” “不过听说周家以武起家,不论男女都习了一身好武艺,一打三都不在话下,周姑娘的本事,显然是还没学到家呐……” 第631章 咱们估计都得斩立决 被苏沅调侃武艺没学到家的周家姑娘,这段日子吃尽了这半辈子都没吃过的苦头。 周家虽是因他人之故覆灭,可有周安在前头顶着,她虽是过得不好,也没真的受过什么委屈。 可这段时日,先是孤狼尾上勉强能称之为家的地方被官府一锅端了。 随后被周安带着乔庄入了城没多久,周安就因为去卖镯子被官府的人抓了。 周安被抓后,她想尽办法,躲开所有人,摸到了林府的后门处。 在林府后门的草窝窝里趴着苦守,不知被蚊虫蚂蚁咬了多少个疙瘩,这才终于等到后门大开的时机,揣着自己藏了许久的刀闯了进去。 她起先想得挺好,进去后先把林明晰的娘钳制住,以林明晰的娘性命要挟,逼着林明晰把周安给放了。 只要周安跑了安全了,她的死活也就无所谓。 可谁能想到,中途冒出来个挺着大肚子的苏沅。 苏沅看似无害,甚至还有点弱不禁风。 可一出手就知道,苏沅才是真的狠角色。 她被苏沅拍了一掌,当场吐了满地的血不说,被拖到大牢后被打到的地方也一直在牵扯生痛,没一日让她得上片刻安宁。 进了大牢,见着了周安,她本以为大概就是要死了。 可林明晰也是个缺大德心狠手黑的。 不打不杀不骂,也不让人上刑。 只是将她和周安分别关在了两间可看得到对方的牢房里不说,还让人在过道中间拉了张大大的渔网。 看守的衙役每日都会前来送吃食和水。 可这些人得了林明晰的事先吩咐,每一样东西都只有她的份儿。 周安每日只能得到小小的一杯水,喝完就没有。 有这么一杯水吊着,短时间内他绝不至于会死。 但是活得极其艰难,也很痛苦。 周娅每日想给他扔些吃的,可拦在过道中间的那张渔网造了大孽,不管她扔什么,最后都会被渔网准准地拦住,比找个人看着都顶用。 周娅被迫眼睁睁地看着周安的气息一日比一日地微弱下去,最后心理防线全线崩塌,不得不松开了自己咬了许久的嘴。 咬死不说的秘密说了,她以为折磨也就到了头。 可谁知,招供后的待遇竟然与之前大不相同了。 拦在中间被周娅咒骂了无数次的渔网撤走了。 甚至还来了大夫,给她和周安分别进行诊治开药。 她说不放心大夫,想自己亲自给周安包扎,居然都出人意料地得到了允许。 周娅满脸疑窦地将手上的伤药敷到周安溃烂许久的后背上,抬眼悄悄瞅了瞅外头,见无人注意才小声说:“哥,你说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要打要杀不给个痛快话。 这么一巴掌一颗枣的钝刀子磨肉,比直接让人去死还要难受。 周安忍痛吸了口凉气,苦笑道:“你问我,我也不知道了。” “只不过……” “新来的这个知府大人,确实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不管是抓人的布置,还是审讯的法子。 看似平淡,实则都非常人能破的局。 能有这般心思手段,确实是比之前那个只知道捞钱的蠢货强了许多。 周娅闻言不敢苟同地撇撇嘴,愤怒道:“如此作为猪狗不如,你竟然还夸他?” “你莫不是被关傻了吧?” 周安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没接话。 等她帮自己把背上的伤处理得差不多了,才突然道:“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是怎么被抓进来的?” 周安带周娅入城后,就设法将周娅藏到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他孤身前去卖镯子,是想换些银钱给周娅傍身。 被捕后也不曾透露出任何关于周娅的信息。 可不到一个时辰,周娅就吐着血被人扔到了对面。 之前为防止被人偷听,周安也没敢问,现下人到了眼前,这才皱眉道:“你藏身的地方绝不会被人找到,官府的人是怎么找到你的?” 周娅心虚地戳了戳手指头,小声说:“你出门后,我就一直跟在你的后头。” 见周安被捕,她彻底慌了神,哪里还会记得周安之前的叮嘱? 头脑一热,就不管不顾地去了林府。 知道她都做了什么,周安脏兮兮的脸上突然就多了一缕裂开的崩溃。 “你偷偷跑进了林府,伤了知府的老娘,还差点打了知府怀着孩子的媳妇儿?” 周娅闻言不满道:“我没打他媳妇儿!” “我分明是被他媳妇儿打了好吗!” 看似柔柔弱弱的,用诡计获取了她的信任,直接一掌就把她拍趴到了地上…… 她委屈地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哼唧道:“她一掌把我拍到地上,还一下就把我的胳膊拧脱臼了,要不是我自己知道怎么接骨接了回去,只怕这会儿这条胳膊都还是晃着的。” “还有我的心口这会儿还闷闷的疼,就是被她那一掌拍的!” 面对周娅的愤怒,周安神色诡异得甚至都不知说什么好。 他用力揪着周娅的耳朵扯了扯,暴躁道:“跟咱们有仇的是前知府,不是新来的这个,跟他的媳妇儿孩子和老娘更是没半点干系,你去他家里找人麻烦干什么!” “我之前不是就跟你强调过,绝对不能因私人之怨牵扯到旁人吗!” “周娅,我的话你是不是一句都没能听进去?” “都当了耳旁风是吗!” 周娅被抓着耳朵哎呦哎呦地叫唤出声,惹得在不远处看守的衙役都忍不住回头细看。 周安什么也顾不上,怒得不行瞪着周娅,咬牙道:“带着人上孤狼尾为乱作匪的事儿都是我的主意,你只是个小丫头,只知道跟着我什么也不懂,就算是衙门开审,你也能从中脱罪,可你都干了什么?” “结果你可倒好,直接去把怀北城内最大的官的老娘媳妇儿伤的伤吓的吓,你咋不去把天捅个窟窿?” “有了这事儿,你别说是想从中脱罪,说不定我的罪都得到你身上!” “我判个流放,你怎么着也得是个斩立决!” 被单方面宣告斩立决的周娅惊愕地瞪圆了眼,张大嘴说不出话。 瞬息后她突然满脸惊惧地抬起手指着周安的身后,哆哆嗦嗦地说:“知……” “知……” 周安暴躁打断:“知什么!” “她想告诉你,身后有人。” 周安瞳孔猛地一缩,猝然回头看向身后之人。 林明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含任何感情起伏,冷冰冰地说:“还有,惊吓到了我媳妇儿和老娘的,不光是她。” “你拿去卖的那个镯子,是从我娘手上扒下去的。” 周安…… 周娅:“那啥……” “咱俩估计都得斩立决……” 第632章 全都去种地 林明晰的到来让整个牢房的氛围顿时一窒。 也让周家兄妹的表情彻底陷入绝望的空白。 俗话说得好,打人不打脸,伤人不害亲。 他们与林明晰无冤无仇,却先后给林明晰的老娘媳妇儿带来了不同程度的惊吓。 数罪并罚,这遭只怕是跑不脱了…… 周安难掩紧张地张开双臂把仍未能回神的周娅往自己身后一挡,硬着头皮道:“这些事都是我做的,与她无关,要杀要打,你冲着我来。” 林明晰闻言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阴恻恻道:“要杀要打轮不到你来做主。” “你们俩,一个都别想跑。” 林明晰去了府衙迟迟未归。 林慧娘心神不定地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忍不住小声道:“沅沅,你说把周家兄妹放出来真的不会有事儿吗?” 林慧娘活了半辈子,从未受过如此惊吓。 被周娅用刀划伤之处现在每日都还在敷着药。 虽说她也觉得周家兄妹可怜,可如此可怜的人干出这么可怕的事儿,想想就足让人心惊不止。 她纠结得不行地说:“都说怕养虎为患,这兄妹俩没一个是省油的灯,明晰贸然把人放出来了,万一回头来害了明晰可如何是好?” 林传读显然也有这样的忧虑,皱着眉跟着点头。 “你娘说的不错。” “这兄妹二人虽说罪不至死,可也不能太过纵容,要不还是先关着,暂时别放出来好了。” 苏沅闻言哭笑不得地捂住了脸,闷笑道:“可是他已经去放人了。” 林慧娘挣扎道:“那要不,再把人关回去?” 苏沅撑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好笑得不行地说:“娘,都已经放出来了,哪儿能再随便找借口给人关回去?” “再者说咱们的林大人胸中有章程,也有他自己的考量和考虑,不会出现你们担心的那种情况的。” 养虎为患是因自己蠢,未能有所防备。 但林明晰显然不是那种会自己给自己挖坑的蠢人。 林慧娘和林传读的忧虑,在苏沅看来真的很没有必要。 她不想让林传读和林慧娘过分纠结此事,想了想索性道:“娘,冬青之前带你去看的地看得怎么样了?” 提及此事林慧娘果然忘了先前的纠结。 她拍了下手坐到苏沅身边,煞有其事地跟她说起了地的事儿。 冬青虽不擅种地,可选的地方还是很能让人满意的。 林慧娘和林传读跟着她去看了几处,对位置和大小都很满意。 林慧娘略带意外地说:“我之前就听人说过,说怀北之地的土地不值钱,多宽的地方都卖不了几个银子,之前还不曾当真,可此次见了,我才知这竟然是真的。” 只需花在老家不到一成的价格就可买下。 这样的事儿,若非亲眼所见,任谁说了,林慧娘大约也不会信。 她欢喜一瞬又露出了愁容,叹气道:“地方大是大,只是泥里全带着沙,这样的土,想种出东西来只怕也不容易。” 但凡能轻易种出东西,当地的百姓也不至于让无数耕地就此荒着。 林传读见林慧娘情绪低落,宽慰道:“明晰不是说书上的法子或许可解泥沙之苦吗?” “咱们先在后院试试,若是可行,那就……” “倒也不用拘在后院尝试。” 出门许久的林明晰阔步走了过来,笑着说:“既然是土地便宜,多买上一些来试也是可的。” 林慧娘闻言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哭笑不得地说:“说得轻巧。” “再便宜,那也是要花真金白银出去的,感情沅沅能挣钱,你就能拿银子不当钱使?” 林明晰被数落了也不着急,笑笑在苏沅旁边的小凳子上坐下。 林慧娘幽幽轻叹,无奈道:“而且不光是地的事儿,你说的那法子,要掺进地里的东西实在是多,光是草木灰就得耗费不少,就算是买下了大片的土地,咱家拢共就这么几个人,又能折腾出多少像样的东西?” “能有多大力气干多少的活儿,光是靠着一张嘴,能做出什么?” 林传读很是赞同地点点头,笑道:“你娘说的不错。” “咱家哪儿来那么多能下地的人?” “之前没有,可不代表现在也没有。” 林明晰握着苏沅的手捏了捏,感受到她略带探究的视线轻声而笑,慢条斯理地说:“我那儿有一些人正发愁无处可安置,若是能都打发到地里去,倒也是不错的。” 林慧娘和林传读还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沅的眼底就飞快地闪过了一丝亮光。 她侧头看向林明晰,好笑道:“你准备让他们去下地?” 林明晰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冷笑道:“虽说不曾为大害,可也到底是做了不该做的事儿,干点儿苦力活儿也是应当的,更何况……” “若是能在这土质极差的地里种出东西,也算是造福一方百姓的好事儿,正好能补了他们之前的错失。” 林明晰回来时差不多就想好了该如何处置仍被关在大牢里的那些人。 如今话题提起,索性就全盘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涉及孤狼尾之事的人不少,前前后后总共抓了不下六十人。 这么些人林明晰也不想过分处置,关着每日还白吃白喝浪费粮食。 不如全部换算作劳力,每日能干的活儿可不少。 别说是林慧娘看上的那块地,纵然是更大更宽广之处,也是绰绰有余的。 苏沅听了啧啧笑着没说什么。 林慧娘的脸上先浮现出了不确定的迟疑。 她左右看看忍不住小声道:“明晰,你说让那些人跟着我们下地,能行吗?” 这要是一个说不好当场就挥舞着锄头朝着人的脑袋上砸,又或者是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小刀往人的脖子上比划,那谁能受得住惊吓? 瞧出林慧娘眼底的惊疑,林明晰失笑出声:“娘你只管放心便是。” “我已经与他们都说好了,他们会按吩咐行事,不敢乱来的。” 被关一次的教训足以让人印象深刻一辈子。 只要不是求死心切的傻子,就绝不至于再做出什么找死的事儿。 林慧娘还是一脸悻悻不太敢相信,显然是心里没底。 苏沅见了勾起唇角,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笑着说:“娘何必担心?” “你只管去跟为首的周家兄妹说,若是敢不规矩,我就带着人去拍她。” “见一次拍一次,直到打规矩为止。” 站在不远处等着林明晰叫的周家兄妹闻言不约而同地苦了脸,面面相觑之下周娅满眼挥之不去的惊恐。 她指着苏沅的方向无声大喊:“你看到没有!” “她还想拍我!” “我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 第633章 都是很不错的选择呢 林明晰的提议,不光是为了让被抓到的人去干体力活。 更多的,还是出于怀北眼下最令人焦灼的困境考虑。 民以农为主。 国以农为兴。 农向来是国之基石,也是百姓安身立命的根本。 怀北地域辽阔,能用的耕地数量却少得可怜。 每年产出的粮食别说是为百姓创收益,就算是让自己一家人吃饱,几乎都是不可能的事儿。 想解除这样的困境,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当地百姓能自给自足。 不再单纯地依靠外边买来的粮食。 要想达成这样的目标,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将能利用的土地都充分地利用起来,尽可能地去创收,让粮食的产量增长上去。 这个念头在林明晰的脑海中盘桓了许久,为此他也暗中下了不少苦工。 林传读之前找到的那本书,在无人知道的时候被林明晰翻了不知多少遍,为的就是今日。 他将自己心中想法娓娓道出,惹得苏沅微微侧目。 苏沅撑着下巴想了想,轻声说:“你是想开荒?” 林明晰垂首一笑,无奈道:“此地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不如此不行。” “富民先壮根本,祛贫必除深因。” “想解眼前僵局,这是最根本,也是最好的法子。” 只是一句话说起来简单,想切实化作实际行动却没那么容易。 眼前荒地无数,百姓默认此处的耕地无用,本身对耕种也没什么积极性。 想开荒,单是靠着言语上的说服是无用的。 百姓见不到地里的收成,付出的汗水得不到回报,说再多也是无用。 所以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调动起手头可调动的人力,按照查找的方法,慢慢改善沙泥的情况。 只有真的在土地中种出了东西,百姓见到了收成,眼见为实远比言语的力量来得更加强大,也更具有说服力。 林明晰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轻轻道:“我想着先弄一些地方做尝试,若是最终可行,就设法将方式进行推广,争取让百姓都把家中荒废之地开耕,日子长了,慢慢地总会好的。” 苏沅笑着不说话。 林传读倒是露出了期待的欣喜。 “你所说若是能行,确实是一件好事儿。” 林慧娘没他那么乐观,纠结了一下才说:“话虽如此,可这地,真的能行么?” 苏沅坐了太久觉得脚有点僵,拍了拍肚子站起来,慢悠悠地说:“能不能行总要试试才知道,左右这里穷苦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纵然是尝试失败了,再坏的结局也就是继续穷下去,可要是能得个不一样的结果,那或许此处就能大变样了。” “只不过……” 她话音微转,满眼戏谑地看向林慧娘和林传读,好笑道:“此事的重任,只怕是要落到爹娘的头上了。” 林明晰虽出身农家,却从未真的下过地,是个空有理论无实践的空架子。 苏沅自己对种地一窍不通,挥个锄头还挥得不利索。 在场信得过的,又有多年经验的,似乎就只有林传读和林慧娘。 林慧娘和林传读对视一眼还没怎么反应过来这话什么意思,林明晰就勾唇笑出了声。 “知我者,沅沅也。” 苏沅的话说出了林明晰心里的想法,也让终于回神的林慧娘和林传读猛地一怔。 他俩对视一眼,看清对方脸上的无尽茫然,忍不住道:“我们,能行吗?” 林慧娘和林传读活了大半生,从未干过什么轰轰烈烈之事。 头一次被委以如此重任,当即心底就绷上了一根弦。 他俩片刻不愿耽搁地去查看烧的草木灰烧得如何了,连面对面撞上还藏在转角处的周家兄妹都没什么反应,一眼也不曾多看匆匆就走了。 周家兄妹被林明晰带来此处,本无意偷听。 可不小心站在这里就听到了这么多,顿时心情复杂不知该作何感想。 他俩大眼瞪小眼说不出话。 扶着腰转了几圈的苏沅实在是等不下去了,索性咳嗽一声道:“来都来了,藏藏躲躲的不现面,是在回想自己的刀藏哪儿了? “还是在想怎么趴地才显得比较聪明?” 虽没被点名,却仍感觉膝盖仿佛中了一箭的周娅…… 她满脸悲愤地抓住周安的袖子,闷声咬牙:“哥,你听她……” “好了。” “你先嫌丢人不够吗?” 周安劝慰似的揉了周娅的头一把,示意她跟在自己的身后,迈步向前走去。 他走上前,对着苏沅和林明晰很是生硬地抱拳行礼。 “见过大人,见过夫人。” 上次碰面只是匆匆一瞥,苏沅也没来得及细看。 这时见了,眼底却浮起了几分玩味。 周家兄妹虽是落草为了寇,在百姓言语描述中也是极尽凶恶,可皮相却都长得不错。 周安英武,周娅灵动,倒是生了副好皮囊。 只可惜,这样好的美人儿,马上就要下地挥锄头了…… 苏沅一想到那场景就玩味地摇了摇头。 周娅本就对她忌惮切深,见此心底更是咚咚乱跳,忍不住紧张地抓住了周安的手。 苏沅见状眼底兴味渐起,幽幽道:“怎么,你很怕我?” 周娅…… 任谁被那么凶残地拍到地上,一度怀疑自己可能要死了,再见出手之人,谁能说自己不怕? 她煞白着小脸往周安的身后躲,怯生生的样子丝毫看不出先前的逞凶斗狠。 周安苦涩地扯着嘴角挤出个笑,小声道:“舍妹胆怯,先前一时鬼迷心窍做了糊涂事儿,多谢夫人手下留情。” “夫人何必吓她?” 苏沅闻言玩味十足地挑起了眉,忍笑看向林明晰。 林明晰以拳抵唇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淡声道:“刚刚我们说的,可都听到了?” 周安谨慎点头。 “听到了,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林明晰扶住苏沅的手,慢条斯理地说:“吩咐倒是没有,叮嘱倒是有几分。” “从今日起,你们兄妹二人负责带着在册之人,在规定之处尝试开荒,不需多想,也不需多问,交代什么就做什么,将此事做好,你们二人先前之过,或可一笔勾销。” 周安闻声眉心微皱,凝声道:“那若是没做好,又当如何?” 林明晰眼中锐意惊闪,仍旧温和的语调骤然添了一丝冷意。 他好性子地笑着说:“做不到也无妨。” “是流放还是砍头,本官可以给你个选择的机会。” 周安…… 这样的选择,还真是都很不错呢…… 第634章 竭尽全力就是圆满 敲打好了周家兄妹,让他们自行离去,苏沅抓着林明晰的手轻轻捏了捏,低声说:“你跟我来,你先前说的事儿,我可能还有个别的主意。” 想让荒地变沃壤,最紧要的是改变荒地的土质。 可另外一点也很要紧。 那就是防沙。 林明晰第一次听到防沙这个词,愣了好一会儿才说:“此言何意?” 苏沅有些费劲儿地把林明晰看了不知多少遍的舆图拿出来摆在桌上,指着上头的一条褐色线条说:“过了此处,便是真正的荒漠。” “荒漠中无所遮挡,风沙甚大,一旦起风,这其中的沙砾就会随风被吹刮到别处,一日两日看不出什么,可经年累月后,在别处累积起来的沙砾就足以改变一个地方的环境。” 苏沅拿起一支笔用笔杆在舆图上轻轻地划出一条线,温声说:“从此处往后,就是怀北大部分的耕地所在。” “要是不设法将随风而至的沙砾拦住,就算是你绞尽脑汁让现有的土地变成可用之地,要不了多久,之前的情况就会再度复始,篮中水,井中月,注定就是一场空。” 苏沅说得直白,林明晰稍微一想就能明白她的意思。 他心下微沉,抬眉看着苏沅,眼底无声酝笑。 “沅沅既然想到了这里,想来心中已有可解之法?” 苏沅若有所思地耸了耸肩,轻飘飘道:“我倒是想不出什么法子,不过有个后人之智,或可试试。” “什么法子?” “种树。” 苏沅前世难得外出旅游时,凑巧见过历史上极其有名的防沙林。 孤木不起眼,可群林成景印在眼前的壮阔,却足以让人见之一生不忘。 防沙治沙若能成行,那便是千古之功,百姓后福。 只是这法子,实施起来绝不容易,也不是短日能成。 苏沅悠悠一叹,微妙道:“真动了这念想,三五年只怕是都成不了气候,十年八年也是可能的。” “你甚至可能都回不了盛京了。” “你真的想好了,已经做好了准备,在此度过如此漫长的岁月了吗?” 林明晰握住苏沅温热的手,低低一笑。 “为官并非为求盛京繁华,何处也都是可的。” “只是沅沅,跟我在此吃苦,你会悔吗?” 苏沅抬手用手中的笔在林明晰的额头上轻轻地敲了敲,面无一丝柔,眼底却晕满了泛光的笑。 “我心安处就是故乡,在哪儿其实也都一样。” “而且……” “我若是悔了,大不了甩手走了便是,朝廷律法也不能拦我。” “可是林大人,你就不一样了。” “你真的想好了?” 林明晰低头在苏沅的手背上轻轻一吻,哑声说:“是啊,早在来之前,我就想好了。” “沅沅,相信我。” “我们能做到的。” 有了苏沅提供的大致思路,林明晰很快就开始琢磨这法子的可行程度。 苏沅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想了两日,将自己前世所闻所见,所有能想起来的东西都细细地列在一张纸上,反反复复看过数遍后,终于在纸上落下了最后一字。 冬青见她放笔,赶紧端着一盏热水递给她。 捕捉到苏沅眼中不明显的疲色,她忍不住心疼道:“主子,再重要的事儿,也比不过您的身子。” “这些事儿就是稍延后些也是无妨的,您何必如此尽心尽力?” 政事民生,都不是苏沅需考虑的事情。 她就是什么也不做,也没人敢说什么。 可她为了这些与自己不相干的事儿忙碌至此,饶是冬青性子好,也不由得对林明晰添了一抹怨气。 她嘀咕道:“大人也真是的,明知您如今受不得累,还让您列这劳什子的单子。” 苏沅被她的抱怨逗得笑出了声,揉了揉脖子好笑道:“林明晰什么也没让我做。” “这些都是我自己想到的。” 她扶着冬青的手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才说:“虽说他的政务与我不相干,可我看着他们都在为此地百姓费心,总忍不住想做点儿什么。” 为侠者求义,为富者求财。 为官者为民。 为官之妻者,也当以民先行。 苏沅喃喃念叨几声被自己如今的觉悟惊到乐了起来,缓缓呼出一口气才在冬青不解的注视中说:“有了这些东西,他们或许能少走一些弯路,这么一想,我多写几个字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否则光是靠着摸索猜测,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才能见着效果。 冬青听了不是很赞同地摇摇头,叹了口气才说:“我眼界短浅,也不懂什么大道理。” “不过说真的,这几日府中的情况确实是与之前大不一样了。” 之前每日围着厨房打转的林慧娘,还有整日只知道修凳子编筐子的林传读都像是换了个人似的,除了饭点之前记得给苏沅做饭,其余大部分时候都泡在了后院的泥沙地里,要么就是在临时挖出来的火灶那里守着烧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林明晰每日虽是踩着点儿地赶回来陪苏沅吃饭。 可每日天不亮,就匆匆带着人出了门,去的也不是衙门,而是荒废了不知多少年的荒地。 苏沅不出门,却也没睡觉,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提起笔一写就是一整天。 一家人仿佛瞬间忙了起来,共同的重心还都是土地。 而且还是被荒废了许久,被无数人尝试过又不得不放弃的荒地。 冬青满脸不确定地看着苏沅,没忍住轻轻地问:“您真的觉得,荒了那么久的地,能种出东西来吗?” 苏沅想了想,很认真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 “不过不知道结局的事儿有很多,总要去尝试以后才知道,到底可不可行,不是吗?” “那要是尽力了,结局却一无所改,又当如何?” “那就暂时放弃这个不可行的想法,重新想一个或许可行的。” 苏沅看着窗外和煦的阳光慢慢闭上了眼,漫不经心地说:“办法在心中,路子在脚下,只要用心走了,回首再看就不会有遗憾。” “人活一世,总要尝试在精力充沛的时候,去做一些看似不可企及的事儿,哪怕最终的结局是失败了,可等到不得不结束的时候,也能违心无愧地说一句,在过去的每一日,需要付出的每一个阶段,我都竭尽全力了。” “结局就算不圆满又能如何?” “对我而言,尽力了就算圆满。” 第635章 深挖地 防沙种林还在是纸上的设想。 改良耕地却势在必行。 苏沅出面买下了十亩荒地,让人连夜在荒地边上竖起了高大的杆子,在周围拉起了又宽又细密的渔网。 此举防沙效果甚微,可有了到底是比没有的强。 林慧娘和林传读带着林明晰安排下来的人,按他翻阅典籍找出来的法子,一一进行尝试。 改耕的第一步,就是深翻土。 用林传读的话说,被风刮来的风沙多数只存于表面,地底深处是不会受风沙侵袭的。 所以只要把深处的泥翻出来,在松土的同时,就能一定程度地减轻沙土带来的影响。 顾名思义,就是往深处挖,用力挖。 想达到预期的深度,用牛来犁地完全不行,剩下的就只能靠着人力挥锄头继续。 这活儿不需什么特殊技巧,也没什么多余的讲究。 只要肯下力气就能行。 苏沅月份渐大,只能在家里休息,林慧娘留在家里照顾她的同时,顺便带着郝大娘等人料理众人的伙食。 林明晰则是和林传读每日天一亮就带着人,一人扛着一把锄头去挖地。 起先他还只是看,可看着看着就扛着锄头跟着下了地。 干活的姿势虽不熟练,也有些好笑的笨拙,可在场的人见了,却无人生笑。 周娅用手戳了戳自己掌心多出来的水泡,一脸悻悻地朝着林明晰的方向看了一眼,拿着自己的锄头往周安的方向挪了挪,忍不住小声说:“哥,你说这林大人,到底在想什么呢?” 世人都说寒门贵子一朝成才,为的就是甩开脚下的泥土地,可以过得安逸。 可林明晰倒好,好好的知府大人,不去自己的知府衙门里吹着小风喝着小酒,反倒是带着这么些人来顶着烈日挖地。 瞧他这架势,一看就是没干过农活的。 当官之前都没做过的事儿,这会儿官都挺大了,却都做了一遍。 这人当官到底是为了什么? 周安心情复杂地看了正用手指搓土的林明晰,喉头微动哽声道:“他在想什么我不知道,可他说的若能成真,怀北或许就会真的不一样了。” 周娅茫然眨了眨眼,像是没太懂他的意思。 周安学着旁边的人往掌心里吐了口唾沫,握紧手中的锄头把,闷声道:“你累了就往边上歇会儿,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 周娅撇撇嘴握着锄头往边上移了移,看着周围都在动个不停的人,踌躇半晌又咬牙挥起了锄头。 到了午时,林慧娘带着郝大娘等人来送饭。 一人两个成人拳头大的馒头,米粥是用木桶装着的,喝完了不够可以自己去舀。 还有用大盆装着的咸菜干,和几大盆泛着油光的炒肉。 除了馒头定的一人两个,其余的都可以随便吃,吃饱为止。 这样的伙食算不得精细,可对于在场这些做过乞丐,饿过肚子的人而言,却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好事情。 第一日见着时,他们甚至都不敢相信这是给自己吃的,直到林明晰喊了再敢试探着上前。 这几日熟了些,不用人叫喊就主动拿了碗,排着队去打粥领馒头。 郝大娘拎着个大勺子,先给林明晰和林传读分别盛出一碗放好,这才吆喝着给众人分添。 不大点儿的大丫则是肃着一张奶呼呼的小脸,认认真真地在旁边分馒头。 一人两个,绝不偏颇,公正得很。 林慧娘放下手中的篮子,看林明晰浑身的泥和土,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地拿帕子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泥点子,转身从带来的茶壶里倒了一杯凉茶递给他,无奈道:“在你在家读书时我都没舍得让你下过地,如今出人头地当了官了,倒是享了这份苦力福。” 林明晰擦着汗笑了笑,灌了一杯凉茶才说:“这有什么?” “多个人多份力,干起活儿来也能快些。” 干活的人看着林明晰都没歇下,自己也不好意思偷奸躲懒,也省得还得费力气监工。 林慧娘叹着气不说话,将一块湿帕子递给他。 等他把手擦干净了才说:“本来想给你单独弄点儿别的吃食,你偏说不用。” “吃这些能吃得惯吗?要不还是……” “娘,真的不用。” 同样滚了一身泥的林传读在一旁自给自足了半晌,听到这话就撑不住乐了起来。 “咱家明晰不是娇惯性子,旁人吃得的,他自然也吃得,也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林慧娘板着脸横了他一眼。 林传读忍着笑拿起馒头用力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这馒头真香。” 林明晰咧嘴笑着把帕子放下,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抬头道:“对了,沅沅在家还好吗?” “好着呢。” 林慧娘想到苏沅也不禁露出了笑,欣慰道:“这几日她胃口比之前好了许多,先前吃饭时候还吃了好些肉,你放心就是。” “她原本想让冬青和剪月跟着我来送饭,可我想着家里没人照顾她也不行,就让她们都留下了,有她们照看着,你不用担心。” 林明晰闻言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垂眸掩下眼底愧色,端起粥碗开始吃饭。 林慧娘守着他们父子把饭吃了,等众人吃好,带着人把碗筷都收拾好装进大箱子里,绞着手纠结了好一会儿,走到林传读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林传读闻言怔了一下,奇怪道:“沅沅说,把周娅叫回去?” 林慧娘苦着脸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说:“我瞧着周娅心中还是有些打怵,也不知沅沅想叫她回去做什么,你去帮我叫吧。” 林传读和周家兄妹相处了数日,先前的忌惮早已消散于无形。 听了想也不想就叫:“周家丫头,你过来一下。” 正在啃馒头的周娅闻声颤了一下,不安地看向周安。 周安放下手里的粥碗对她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跟着她走了过去。 走到他还没开口,林传读就说:“周丫头,你今日就不用在这儿跟着忙活了,跟着你林大娘回去吧。” 林慧娘还是怵她,闻言立马就说:“不是我叫你,是我儿媳妇儿叫你回去。” “你收拾一下跟我走吧。” 周娅一听是苏沅叫自己心里立马就咯噔一下,面如死灰地看向周安,可怜兮兮地叫了声:“哥……” 周安心头也是一阵狂跳,可见一旁的林明晰一言不发显然是默认的,想了想就说:“既然是夫人叫你,你回去便是。” “不过记住了,不可在夫人面前放肆。” 潜在意思就是,你要是惹了苏沅,被拍了也没人能救你。 周娅生无可恋地吸了一口凉气,满脸悲怆耷拉着脑袋,闷声说:“行……” 第636章 林大人还是得挖地 林慧娘张罗着把送饭用的家伙什都搬上马车,因心里怕周娅,还特地跟她分开坐了两辆车。 到了林府,林慧娘马不停蹄地带着人把东西都搬到厨房去。 等把这些东西洗干净,就得张罗着做晚饭。 她一刻也顾不上周娅,索性就让大丫带着她去找苏沅。 再见苏沅,周娅心里还是哆嗦。 她紧张地搓着衣袖低着头不敢吱声,苏沅看着不过几日不见,就黑黢黢得仿佛换了个人的周娅,眼底笑意渐浓。 这才几日,娇滴滴的小姑娘就被晒成了小黑炭。 她晃了晃手中扇子,淡声道:“你跟着去下地,做得还习惯吗?” 挖地是体力活儿,周娅今年刚十四岁,身板儿小力气也不足,再加上从未做过这样的活儿,自然是不习惯。 可再不习惯也比流放好。 她低着头闷闷地说:“回夫人的话,习惯的。” “是么?” “是!” “哈哈哈!” 苏沅乐不可支地用扇子掩住了唇,笑得止不住。 “真的习惯?” 周娅想也不想地闭着眼喊:“真的!” “我特别习惯,也很喜欢!” 她满脸视死如归喊得决然。 苏沅忍着笑抿了抿唇,故作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本来厨房缺个打下手的人,我还想着,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跟着一群大男人下地可能会不习惯,想把你调去做点儿轻巧的活儿,可你既然是很喜欢,那要不就算了。” 她面带憾色地摆摆手,说:“算了,你去挖地吧。” 在厨房打下手,跟顶着烈日去挖地相比,哪个活儿更轻巧,当然是不言而喻的。 周娅没想到自己就此错失良机,惊愕得脸上都空了一大片。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沅,哆嗦道:“夫……” “夫人?” 苏沅坏心眼地弯着唇不说话。 周娅的脸又比先前白了一瞬。 剪月见状眉眼间多了几分抹不开的笑,打趣似的看向苏沅。 “瞧这丫头都紧张成什么样儿了,您又何必吓她?” 周娅眼含求救地看着剪月不眨眼,可怜巴巴得仿佛下一瞬就能哭出声儿来。 苏沅逗足了乐子,终于良心发现似的大发慈悲道:“那我再问你一遍,你想去挖地,还是去厨房打下手?” “去厨房!” 像是怕苏沅反悔,周娅赶紧补充道:“我虽然不太会做饭,可是我力气大,干活儿也利索,我还会讨价还价,劈柴担水我都能行!” 苏沅笑得肩膀都抖了起来,忍了忍才说:“既然这么能干,那从今日起,就不用跟着去下地了。” “剪月,你带她下去吧。” 剪月笑吟吟地垂首应是,对着还没能回神的周娅招了招手。 “还愣着作甚?跟我来吧。” 周娅略带僵硬地冲着苏沅福了个礼,匆匆说了声谢谢才跟着剪月离去。 她本以为自己能不用去下地,就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可谁知更大的惊喜还在后头。 剪月指着眼前的空房,笑着说:“往后这就是你的房间了,铺盖被褥全是新的,也洗晒过了刚铺好。” “里头还有几件换洗的衣裳和两双鞋,都是少夫人命人为你准备的。” “我叫剪月,还冬青都是少夫人身边的丫鬟,就住前头的屋子,你若是有什么不清楚的,来问谁都可以。” 她说完笑吟吟地看着周娅,问:“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周娅恍恍惚惚地掐着自己的掌心,过了好一会儿才愕然地指着眼前的屋子,震惊道:“你是说,这个屋子归我住?” “我自己住?” 剪月好笑颔首。 “不错。” 周安等人全是男子,干粗活儿的也没那么多讲究。 林明晰直接在外头找了个空宅,打了大通铺,白日里去干活,入了夜,这些人也就都歇在那儿。 糙汉子睡哪儿都行,也无人在乎。 可周娅到底是个小姑娘,跟着一群男人挤大通铺,想想也多有不便。 苏沅昨日恍惚想起,今日就把人叫了回来。 周娅不知想到什么眼眶红了半圈,尴尬地低着头闷闷地说:“这都是少夫人的意思吗?” 剪月轻叹而笑,说:“是啊,咱家少夫人心善,只要你安安分分的,不会委屈你的。”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瓶子塞到周娅手里,轻声说:“小姑娘不比男子,手上的水泡也不可大意。” “这药是抹手上的伤的,你留着晚上睡前抹上一道,过几日就会好。” 剪月都交代清楚了转身要走。 周娅抓着个药瓶子追了几步,忐忑道:“那我现在去干什么?” 剪月好笑摇头。 “今日的活儿都分派好了,用不上你。” “你一会儿洗个澡歇半日,明日一早跟着我去集市买菜。” 安顿好了周娅,剪月又转去厨房给苏沅端了盏刚炖好的梨汤。 苏沅正看着冬青照着单子整理小衣裳,见她回来无声勾唇。 “安顿好了?” “按您的吩咐,都安排好了。” 剪月把手中梨汤放下,试了试温度正好递给苏沅才说:“我瞧着她那样子,似很是感激。” 苏沅要笑不笑地说:“感激不感激的倒是不必,老老实实的别给我招祸就行。” 瞧苏沅嘴硬心软的样子,冬青和剪月对视一眼都撑不住露出了笑。 冬青将手中的东西放好,慢悠悠地说:“您说把周娅叫回来,是为了更好的掌控周安,以免周安不安分给大人添乱。” “若是如此,何必费心给她安排这安排那的?直接找个柴房往地上打个地铺,不也比在外头跟一群男人睡大通铺的好么?” “事无巨细的都想到了,就差没给她添几朵珠花了,偏生还嘴硬说自己意不在此,主子呐,我和剪月姐姐也不是外人,您什么脾性我们知道得一清二楚,您又何必嘴硬呢?” 被戳破心中所想,苏沅故作恼怒地板着脸拿扇子往冬青的身上拍了一下,没好气道:“我发现你这小嘴是越发利索了,挤兑我一句接一句的跟说书似的。” 冬青笑着讨饶,剪月在一旁拱火:“就是,心里知道就行了,你还非说出来讨人嫌,不打你打谁?” 两人都不说好话,苏沅左右看看打谁也不是,索性哼了一声扶着腰站起来说:“我懒得跟你们计较。” “对了,我昨日请许大夫准备些泡澡解乏的药包,一会儿你们谁去帮我拿来?” 冬青讨趣道:“我去拿吧,就当是给我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不等苏沅说话她就说:“这药包,是给大人准备的?” 苏沅面上多了些许唏嘘,感叹道:“咱们的林大人白日里干活英勇,晚上回了家浑身疼得一宿一宿的睡不着觉,再不弄点儿药包给他泡泡,只怕过几日就挥不动锄头了。” “良田千万顷,没有他不行。” “林大人这地,还是得接着挖啊……” 第637章 满地荒原满地金 日出而作,日落而歇。 高悬空中的烈日缓缓西去,在地里劳作了一日的人们也开始收拾工具准备收工休息。 周安带着人把东西都收拾好,回头却发现林明晰蹲在地上用手抓着土不知道在跟林传读说什么。 他稍迟疑了一下,站着没动。 林明晰听完林传读的话眉心忧色稍褪几分,回头看到站着的周安,眉梢微扬。 “你是在等我?” 周安尴尬笑笑,搓了搓手上累了几层厚的泥,不太自在地说:“大人,我有个事儿想跟您说说。” 林传读有些费劲儿地抓起沾了好些泥的拐杖蹦着往外走,一个跟他关系不错的老农热心地走过来扶着他,两人说说笑笑地说着话走远。 林明晰把拴在腰上的衣摆解开拍了拍,拿起自己握了一日的锄头,漫不经心地说:“什么事儿?” “说吧。” 周安难掩局促地扯了扯嘴角,挣扎了一下小声道:“那什么,我想问一下,大人知不知道夫人把周娅叫回去是为何故?” 周家没出事儿时,周娅在家中受尽父母疼宠。 纵是周家覆灭,有周安小心护着,她也没吃过什么太大的苦头。 进而才养成了这么一副冲动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她先前在苏沅手中就吃过大亏,午时被苏沅叫了回去,到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周安人在这里,心早就不知飞到了何处,一下午都是心神不宁的。 他虽极力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自然,可字里行间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些许说不出的焦虑。 林明晰闻言无声一顿,在周安期待又紧张的目光中坦白道:“我不知道。” 苏沅行事向来有分寸,也有自己的考量,从不胡来。 若非极其重要,或是与林明晰息息相关之事,她鲜少会特意跟林明晰提。 林明晰也不会去问。 把周娅叫回去这事儿,苏沅之前没说,林明晰自然也不知情。 周安听了表情空白一瞬,林明晰淡声道:“你若是担心,可随我一起回去瞧瞧。” “不过我想应当是无事的。” 只要周娅安分,苏沅不可能会刻意为难她。 周安听了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连声对林明晰不住说谢。 林明晰面如常色地忍着浑身的酸痛带着周安回了府,进门问清周娅所在,直接让二丫带着周安去寻周娅,自己则是径直入了屋。 屋子里,苏沅正拿着本书在看。 见他回来了,抬头看清他的打扮就忍不住噗嗤乐出了声。 出门前还是体体面面的林大人,一日的光景过去,英俊的林大人就变成了大泥人。 青色衣衫上全是泥点不说,甚至连裤脚都没完全放下去,咸菜干似的皱巴巴地拧在小腿上。 往日如画的眉眼也脏得可怕,唯独一双眸子依旧亮得惊人。 苏沅不等他凑近,抬手做了个你别过来的姿势,忍笑道:“侧间里留了水,赶紧去泡个澡,把你这一身的男子汉味儿洗一洗,然后准备吃饭。” 林明晰自己看着自己也觉好笑,抱着看不出原样的衣摆笑着哎了一声,索性脱了鞋拎在手上赤脚走了进去。 他泡完澡出来,一边走一边忍不住低头闻身上微淡的药香味。 “今日这水加了药?” 苏沅放下手里的书嗯了一声,把他摁到凳子上坐好,用干毛巾给他绞头发的同时轻声说:“你不曾干过什么体力活儿,这几日冷不丁的下了地,浑身定然酸疼,我找许大夫配了点儿解乏缓解酸疼的药包,你回来前就放在水里泡了快一个时辰。” “你用这样的水泡一泡,夜间或许能稍微好受些。” 林明晰跟着下了几日地,就不舒服了几日。 只是这人嘴倔得很,夜里疼得睡不着都不肯说。 若不是苏沅自己察觉到了,他还不知要忍到什么时候。 他听到苏沅的话眼底晕开了缕缕笑,窘迫道:“你都知道了?” “废话。” 这人虽坚持一直在地上打地铺,可到了夜里辗转反侧的,甚至连走路的姿态都不太自然。 苏沅只要不眼瞎自然能察觉到。 苏沅用帕子盖住他的脑袋重重地揉了一大把,好笑道:“你以为忍着不说,别人就不知道了?” “要是早些说,或许你还能少遭几日的罪,要我说,你这就是活该。” 林明晰垂首笑着不答言,等头发擦得差不多了,才接过苏沅手中的帕子说:“天儿热,一会儿自己就干了。” “你坐下,咱们说说话。” 苏沅被他拉着在他身侧坐下,林明晰眼含期待地把脸贴在她鼓起的肚子上,柔声问:“今日孩子乖吗?” “你在家都做了什么?” “可有好好吃饭?有没有什么地方不适?” 他白日里不在家,一颗心却始终挂在苏沅和孩子的身上。 回到家恨不得把一日巨细全问个清楚,像是想借此来弥补未能时刻陪在苏沅身边的遗憾。 苏沅难得的好性子,问什么答什么。 两人一问一答地说了半晌话,门外也响起了冬青征询的声音。 “大人,少夫人,厨房的饭菜已经做好了,要不要送进来?” “送进来吧。” 苏沅挣脱了林明晰的手站起来,指点着冬青把端来的饭菜放好,等屋内只有自己和林明晰了才说:“我让郝大娘多做了几道肉菜,你中午吃得不好,这会儿多吃些。” 林明晰望着自己碗里的肉低笑出声,吃了个半饱才慢条斯理地跟苏沅说起了外头的进度。 十亩荒地的开荒进度比他预想的要快一些。 再有个十日,翻土的活儿或许就能做好。 他往苏沅的碗里夹了块清炖的牛肉,见苏沅毫无障碍地吃下去了,唇边缓缓舒展开一抹笑,轻声说:“等土都翻得差不多了,这些人就得分成两部分。” “一部分去牧民放牧的荒原上捡肥,另外一部分去拾捡能烧制草木灰的东西,搭火烧草木灰。” 苏沅夹菜的动作稍滞了一下,奇怪道:“捡肥?” 林明晰面不改色地点头,说:“不错。” “就是去捡荒原上的牛粪羊粪和马粪。” 他原本没想到这个,能翻阅的典籍上也没细说。 可林传读和当地的几个老农商议了好几日,说眼下这土中想种出东西,就必须得施肥沃土。 而且还是大面积的施肥。 城内能找到的可用之肥不多,最好的去处就是放牧的荒原。 有了活着奔跑的牛羊马,还会愁没有可用的粪便吗? 第638章 但行眼前事,莫问远前程 苏沅从未听说过有人把捡牛粪说得如此大义凛然,好笑之下又觉无奈。 她放下筷子撑着下巴说:“必须去捡?” 林明晰苦笑轻叹。 “不去捡这个更没法子。” “除了捡牛羊粪,还得设法搜集干的枯草,爹和米达大叔都说,要用捡来的牛羊粪,加上枯草掺水发成肥,然后混到土里,这样才能达到沃土的效果。” 这些东西本来就各有各的臭。 全都混在一起,还掺水发酵一段时日,届时那味儿有多熏人简直是不敢多想。 林明晰表情复杂地说:“这样的东西肯定是不能进城的,来往运输也不方便。” “我打算过几日就带着人在地旁边刨一个大坑,专门用来沃肥,顺便再在地埂边上搭一个简单的茅屋,再设法打一口井。” “打井作甚?用来打水浇地?” “不。” 林明晰面无表情地看着苏沅,强调道:“我想搭个茅屋,放个洗澡桶。” “打井,单纯只是为了能把身上的味儿洗干净,免得臭烘烘地回家被你嫌弃。” 他说得一本正经,仿佛这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苏沅听了微怔一瞬,撑不住哈哈大笑出声。 林明晰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唏嘘道:“早些年我也不曾真的下过地,也不知这其中的关窍,还以为是件简单的事儿,可自己亲自试了,才知道种地竟也是一门学问,乱七八糟的讲究还不少。” 看人容易自行难。 世上诸事皆是如此。 捕捉到林明晰眼底感慨,苏沅突发奇想道:“你要不试试,把你们每日做的事儿都记下来,写在纸上?” 林明晰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奇怪道:“写下来有何用?” 苏沅捏了他的鼻子一下,小声说:“你们现在做的,相当于是在划出一块地来做实验,若是成果如所愿,就证明你们所用的法子都是可行的,记在纸上订制成册,也可将这法子在此地进行推广,好让更多的百姓跟着效仿。” “退一步说,就算是这次尝试失败了,你把过程细节全都记录下来,等到回头琢磨失败的可能时,也能从这里头细找可能的原因。” 苏沅歪着头想了想,笑道:“都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你把过程法子全都记下来,好处总是多过坏处的。” 林明成从未想过如此,一时间眼底多了几分豁然。 他亲热地凑上去张嘴在苏沅的鼻尖咬了一小口,闷笑道:“沅沅怎会如此聪慧?” “真不愧是我夫人。” 苏沅满脸堆笑却嫌弃地把他推开,故作严肃道:“少套近乎,我聪慧可不是因为你。” “赶紧吃饭。” 吃过饭,苏沅原本是想撵林明晰去书房的。 可他死缠着要跟苏沅一起,哪怕是桌上位置不足,也不肯去宽敞的地方。 不大的书桌被苏沅霸占了。 他索性拿了个凳子权当书桌使,自己一屁股蹲坐在地上,握着笔认认真真地回想白日所为,将其记在纸上。 笔耕入夜烛火明。 苏沅撑不了太晚,打着哈欠收拾了去睡。 林明晰怕屋内燃着烛影响她睡觉,手上活儿又差了点儿没弄好,想了想干脆灭了屋内的烛,抱着写了满张的纸和凳子到了院子里,在凳子上放了个烛台继续奋笔疾书。 前来道别的周安走到院前见此情景,不知为何心尖不受控制的就是狠狠一颤。 他放轻了脚步上前,走到距林明晰两步远的位置站定,认认真真地对着林明晰拱手致礼。 “见过大人。” 林明晰头也不抬地摆手道:“见到周娅了?” 周安眼底泛起一丝柔和,轻松道:“见到了。” “夫人安排周详,很是细致。” “我和周娅都很感激,此番前来,是特意想向您和夫人道谢的。” 没见到周娅之前,周安一颗心总是悬在嗓子眼的,生怕周娅哪里不周到。 可真见到了人,他才知道自己的担心全然都是多余的。 苏沅的安排和照顾,远比他目前能给周娅提供的好得多。 周娅就此在府内做活儿,少了风吹日晒的苦,也不用再去跟那么多男子接触。 这是周安自己都不曾敢想的。 林明晰听完无声一笑,淡淡地说:“她在此会比跟着你在外头好得多。” “你要是不放心,隔三差五的也可以来看她,府内没那么多条条框框的东西,也没什么限制,只要不错大规矩,其余随意即可。” 周安感激点头。 “大人说的话,我记住了。” “多谢大人。” 林明晰手掌往下压示意他声音小点儿,而后才说:“没什么事儿就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下地呢。” 他说着稍顿了顿,抬头道:“对了,过几日我想分二十个人给你,你带着出城如何?” 周安面上多了一丝不解,迟疑道:“大人是想让我们出城去做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想让你们去捡点儿牛羊马粪。” 周安??? “捡牛粪?” 林明晰摁着眉心点头,凝声说:“这东西别处也没有,只有城外的荒原上多些,你带着人去捡,需不需要给你准备些东西做准备?” 周安为求生做过许多事儿,但是捡牛粪还是头一次走马上任。 他挣扎了一下,充满不确定地说:“应该,不需要准备特别的东西。” “但是麻袋肯定是要的。” 没有麻袋,捡了也没地方装。 林明晰认真地在纸上写下麻袋两个字,盯着纸说:“行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周安走了几步脚步微迟,控制不住地转头看着林明晰,轻得不能再轻地说:“大人,您觉得,咱们做的这些事儿,会有想要的结果吗?” 林明晰笔尖微不可察地滞了一瞬,抬头时语中却满是笑意。 他慢悠悠地说:“能不能成不好说,我也不清楚。” “可此事若是能成,或许你们就不会再是百姓口中的恶人,而是开荒垦地的功臣。” 林明晰缓缓呼出一口气,拿起梳理写了好一会儿的纸满意地看了看,轻笑道:“但行眼前事,莫问远前程。” “与君共勉。” 第639章 你得了个好儿子啊 翻土进行到差不多收尾时,周安以及分派给他的二十余人,每人手中拿了个硕大的麻袋,还有一个林传读带着人临时赶制出来的木铲子,义无反顾地奔去城外开始自己的捡牛粪大业。 林明晰则是带着剩下的人在地埂边上搭茅屋,挖不久后用来沃肥的深坑。 沃肥的坑与寻常的土坑不同,深度和宽度都有讲究。 前前后后折腾了几日终于有了雏形,一座小小的茅屋也慢慢有了形状。 因考虑到这茅屋的作用,苏沅特意让人来帮着搭了个火灶,安了口大的铁锅。 等天儿稍微冷些,就算是在此仓促洗个澡也不至于会冻着。 周安等人天不亮就出发去捡粪,日落而归往往收获颇丰。 不到几日,捡回来的牛羊粪在地埂上堆起了一座小山。 与此同时,林明晰和众人也终于商议好了沃肥的法子。 他们先将收割来的枯草树叶尽可能地碾碎,再与捡来的牛羊粪以一定数量进行混合,搅和匀了,洒上些水,最后再一层一层地压到挖好的深坑里。 用了林传读的话来说,这个压的过程,一定要设法压紧实,还不能过分干燥。 这样坑里的肥才能真正地发酵好。 这个过程不能取巧,也不能躲懒,只能是靠着人一点一点地下力气。 否则很容易就会前功尽弃。 一向身先士卒的林明晰对此接受无力,被扑鼻而来的味儿熏得不住后退。 林传读和米达大爷等人对此倒是适应良好,指点着有一把子好力气的人在坑里不断踩踏,眼看着一层一层踩踏实了,又周而复始以上过程。 周安带着人拉着几大车捡来的牛粪靠近,见林明晰的脸上难得露了晦色,绷不住轻笑出声。 “大人这是怎么了?” 听出他话中玩味,林明晰头大地往后再退了一步,闷声说:“别靠那么近。” 周安故作不解,无视林明晰眼中抗拒自顾自地上前几步,感慨道:“大人有所不知,荒原上牧民甚多,牛羊成群,满地都是可捡的牛羊粪便。” “只是这牛粪羊粪也分情况,羊粪一颗一颗的,跟小石子似的,除了个别拉稀的羊,其余大部分还是好捡的。” “可牛粪就不同了,一坨一坨的,一拉就是一大摊,有些都被太阳烤得快干了,跟个草饼子似的,伸手就能捡起来。” “有些吧,就不太一样,那种刚拉出来的,冒着热气儿,稀的,伸手捡不起来不说,摸着触感还是暖呼呼的,可米达大爷说这种稀的最好,让我们多弄些回来,实在是没办法了,就只能用铲子一坨一坨地铲到木桶里。” 周安说着眉眼间多了几分古怪,啧啧道:“一开始谁也没经验呐,没想到用木桶装,稀得还流水的牛粪直接往麻袋里装,肩上一扛甩了一道,周身都是,那味儿啊,真是十里飘香不断绝,三日仍存,还有……” “呕……” “呕呕……” 林明晰生无可恋地捂着胸口崩溃大吐。 周安凭借描述成功把林明晰恶心吐了,憋了半晌阴谋得逞似的哈哈笑了起来。 他笑着倒了杯水递给林明晰,好笑道:“那些可都是好东西,大人何至于此?” 林明晰接过水杯迟疑了一下没往嘴边递,脸上挂着直白的嫌弃。 “你别过来。” “不许说话。” “否则罚你去捡一个月的新鲜牛粪!” 周安语塞一顿,周围的人见此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无论干什么,林明晰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仿佛什么都难不住他。 如今终于遇上了无法克服的难题,露出了与常人无异的一面,谁见了能忍住不笑? 林传读跟着大伙儿笑了一阵,见林明晰脸色实在不好,心疼道:“明晰,这边的活儿你帮不上忙,索性回去吧。” 周安生怕真被撵去捡一个月的粪,赶紧跟着说:“大人,老爷子说的对,马车就在那边,您要不先回去?” “我这就去把马车赶过来?” 林明晰摆手说了声不必,想了想说:“我去看看井打得怎么样了。” 像是一刻也受不住了,他说完拔腿就走,动作快到让人惊讶。 神色如常咬着烟杆乐了半晌的米达大爷见了,看着林传读哈哈笑道:“老爷子,你家这宝贝儿子,这是头一回跟着你下地?” 林传读虽腿脚不方便,下地干活儿却是一把好手。 林明晰虽聪慧,可到底缺了几分天分,干起活儿也没什么庄稼人的架势,一看就是个新手。 米达大爷是林明晰特意让人去找来的城中老农,经验丰富还性子风趣,跟众人都相处得不错。 林明晰从未在众人面前摆过官架子。 也无人会刻意提他的身份。 故而米达大爷跟着忙活了快一个月,虽听周安等人口口声声叫大人,却还不知这就是怀北城最大的官儿,说起话来也没那么多顾忌。 林传读听了好笑点头,心疼之下又是掩不住的骄傲。 “我这儿子生来就是读书的料子,哪儿舍得让他下地?” “往年家中生计艰难的时候,我和他娘也没舍得让他沾过地里的泥,如今考了状元当了官儿,反倒是撸着袖子来踩黄泥了。” 米达大爷听了讶然出声:“呦呵,这还是个状元郎呢?” 林传读难掩笑意地点头。 “那可不,你别看他现在泥鳅似的滚了一身泥,换身干净衣裳看着也是体面气派的!” “不得了不得了。” “官老爷不在官府里享清福,反倒是跟着咱们这群泥腿子下了地,老爷子,你上辈子积福不浅,得了个好儿子啊!” 米达大爷不住感慨,惹得林传读不住发笑。 “是啊,我儿子厉害,儿媳妇儿也能干得很,只是她怀着身孕,不方便出门,等往后你见着就知道了。” “这两个小的,个顶个都是能干人!” 林传读难得跟人嘚瑟什么,说起林明晰和苏沅就是满脸遮不住的骄傲。 米达大爷听得啧啧吸气,众人听了个热闹,忍不住一言一语地跟着插话。 林明晰和苏沅还不知道的时候,他俩的名儿就已经顺着众人的笑语沿着风吹出到了很远的地方。 第640章 这礼,我收了 日落收工,林明晰刚到家不久,大丫就蹬蹬蹬地跑来说:“大人,少夫人,门口有个老大爷说是来找您的。” 林明晰正在里间洗澡。 苏沅看了一眼奇怪道:“可说是谁了?” 大丫茫然摇头。 “没说,只说是来找您和大人的,不管谁有空都行。” 找上门的通常都有所求,可像今日这般谁都行的倒是罕见。 见苏沅要起身,大丫赶紧跑过去学着冬青和剪月的样子扶住她的手。 “少夫人您慢点儿。” 苏沅笑得柔和地点了点她的小脸,说:“你冬青姐姐出去了,剪月姐姐在厨房,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大丫少有能帮苏沅办事儿的时候,闻言小脸上又是激动又是紧张地连连点头。 “好!” 苏沅挺着大肚子走到门口,看到门口面生的大爷眼底滑过一丝古怪。 “大爷,您是来找我的?” 米达大爷拎着一个篮子望着苏沅,乐得龇出了牙。 “你就是林大人的夫人?” 苏沅点头。 “我是,您是?” “我不是谁,我就是听说林大人的夫人怀了娃,想来给送点儿吃食。” 他说着把手上拎着的篮子往苏沅脚边一放,笑道:“这些都是家里的鸡下的鸡蛋,夫人拿回去吃正好,对身子好的。” 他说得一脸认真,苏沅听得云里雾里的同时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好笑道:“大爷,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不能要您的东西。” “您拿回去吧。” 米达大爷听了想不想就摇头说:“那可不成。” “拿都拿来了,哪儿有拿回去的道理?” 他抓起腰间的烟杆放在嘴里咬了咬,看着苏沅笑道:“夫人若是觉得过意不去,要不帮我个忙?” 苏沅狐疑地眯起了眼,奇怪道:“什么忙?” 米达大爷转身叫了一嗓子,苏沅正发懵时,不远处就跑着来了个小姑娘。 小姑娘可能也就四五岁的样子,还没大丫大,跑过来对着苏沅咧嘴就露出了个大大笑,脆生生地喊了声姨姨好。 苏沅被她看着眼角眉梢都是柔和,上扬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 米达大爷见状笑出了声,推着小丫头往苏沅的跟前走了几步,期待道:“夫人要是不介意,就摸她的脑袋一下,送她几句话吧,也算是这丫头的福气。” 苏沅没想到大爷周转了一圈竟是为的这个,人还愣着,手就已经搭在了小姑娘的脸上。 她微微俯身望着眼前的小姑娘的眼睛,放柔了声音轻声说:“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年纪虽小,却大气得很,眼珠哧溜一转,笑吟吟地说:“我叫荆果。” “荆棘的荆,果子的果,就是荆棘果的意思。” 苏沅被她的话逗得笑了起来,柔声说:“真厉害。” 荆果被夸了美滋滋地眯着眼笑,米达大爷见了也是合不拢嘴。 “夫人再说几句吉祥话吧。” 苏沅??? 这是个什么讲究? 心中虽疑惑不解,可这么个算不得要求的请求,苏沅还真是一时没想到法子拒绝。 她稍想了想,低头看着荆果说:“荆果,你以后长大了,想做什么?” 荆果歪着脑袋认真想了一会儿,掷地有声地说:“我想赚大钱,给爷爷买好吃的!” 苏沅忍笑道:“那希望你以后健康成长,顺遂一生,财源广进好不好?” 荆果听不懂这话的意思,却还是满意地笑着点头。 “好!” 米达大爷听完满意得不行,牵着荆果对着苏沅连声说谢。 感激得像是得了什么宝贝。 苏沅不等回神,他就牵着荆果转身而去,放在苏沅脚边的篮子一眼也没多看。 “沅沅?” 苏沅听见身后的声音回头,转眼就看到林明晰散着一头湿发快步走了过来。 他牵住苏沅的手皱眉道:“谁找你?” “人呢?” 他洗澡出来不见苏沅,见着二丫问了一嘴,得知是有人找苏沅,连头发都顾不得擦,忙不迭地就赶了出来。 他往门前看了一眼,只看到一个放在地上的篮子,眉心起了个不明显的褶皱。 “这是什么?” 苏沅同样也很不解,双手一摊无奈道:“我也不知道。” “刚刚有个大爷牵着他孙女儿过来,放下这么一篮子鸡蛋,让我对他孙女儿说几句吉祥话,说完把篮子放下就走了。” 到现在,苏沅都还没搞清楚这算怎么回事儿。 林明成面带狐疑地拎起地上的篮子掀开表面的红布看了看,脸上浮现出和苏沅如出一辙的茫然。 “鸡蛋?” 他俩正站在门前面面相觑不明何意。 去送饭回来的郝大娘进门见了,立马就笑着说:“这是谁送来的喜蛋?” 苏沅扬眉:“喜蛋?” 郝大娘见苏沅和林明晰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乐不可支地说:“这是怀北当地的风俗,若是谁家有个能干人,或者是有个福气深厚的,怀着身孕时,就能拎着一篮子鸡蛋去讨喜气话。” “少夫人,送鸡蛋来的人,是不是还让您说吉祥话了?” 苏沅想到大爷眼中期待和荆果,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 “是,让我对着他孙女儿说的。” 郝大娘笑道:“这就对了。” “咱们这地方有个讲究,说谁家孩子讨得了福气人的喜气话,长大了就能跟这个人一样,福气满满,万般顺遂,诸灾诸难都到不了她的身上。” “您这是初到怀北,熟人也不多,这才没人敢上门叨扰,要是换个人家,照您的这种福气,门前早就排满了长队了。” 苏沅和林明晰都没想到会是这样,四目相对之下禁不住乐了起来。 苏沅看着林明晰手里的篮子,头大道:“那这鸡蛋怎么办?” 郝大娘说:“当然是收下了。” “这送来了就是礼数,是怀北这儿的规矩,您说了吉祥话,收了鸡蛋,就代表那娃娃以后能像您说的那般,要是不收,那可不合礼数,也会坏了寓意。” “而且这鸡蛋是含福的,您吃了这讨喜的鸡蛋,不管是肚子里的娃娃,还是您,都能安安顺顺的,是好事儿呢。” 苏沅不信这个。 可抵不过郝大娘说得实在是像那么回事儿。 林明晰听着那么些好话,少有地动了收礼之心,不假思索地拎着篮子就往回走。 苏沅被他牵着走了几步,忍不住道:“真的收下了?” 林明晰面色凝重,琢磨片刻才点头说:“礼不能收,可对你和孩子好的福气不能不收。” “本官今日破例了。” “这礼,我收了。” 第641章 我可能是要生了 林明晰煞有其事地拎着一篮子鸡蛋进了屋。 仔细问过郝大娘这东西吃时有没有什么讲究,特意让人选了几个去给苏沅做蒸蛋。 苏沅看着他为了几个鸡蛋如此郑重,撑不住乐出了声。 她打趣道:“林大人,圣人书中言,子言不语怪力乱神,你这是忙活什么呢?” 林明晰闻言眼底多了些许尴尬,可还是很坚持。 “不管,好的就该吃,总之吃了对你也没坏处。” 苏沅对蒸蛋接受良好,耸肩一笑坦然接受。 “行行行,听你的。” 吃过饭,林明晰牵着苏沅在院子里散步,两人走着走着,就说起了怀北当地的各种习俗。 得知当地无学堂,无书院,甚至没有几个像样的教书先生,孩子生下来放在荒原地里肆意生长。 有什么好的祈愿也是去求神拜佛,或者是寄予一些听起来就很没着落的习俗,苏沅不禁轻声叹气。 她轻轻地说:“想有好前程,好出路,满天山神佛不可信,归根究底还是得靠自身。” 否则光是靠着求神拜佛,心中祈愿怎能实现? 林明晰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我之前就在想这个问题,想让这里的孩子有出路,还是得设法将书院开设起来,尽可能地让孩子去读书。” “读书虽不能保平步青云大富大贵,可书中圣言壮举,多读总是不错的。” 尽管不能让人人都靠着读书光宗耀祖,可读过书,识大体,明大义,这才是真正的兴盛之道。 只是这想法虽不错,可想实施起来却极其艰难。 想追求思想上的进步,总要想把肚子吃饱。 否则连温饱都不能解决,怎会有人愿意花银子把孩子送进书院? 林明晰无声一叹,低声说:“书院的事儿只能是暂时压着,等先把荒地解决了,百姓碗里堆上了自家产的饭菜,吃饱穿暖了,或许就能慢慢地提上日程。” 苏沅抿着唇嗯了嗯,若有所思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总要一步一步慢慢来。” “对了,城外的荒地弄得怎么样了?” “我听说水井已经打好了?” 怀北这地界虽气候不好,风沙大,可地底下却不缺水。 林明晰只是让人找找看能不能打出井来,没想到几日就有了好消息。 他眉眼间难得闪现出一抹轻松,笑道:“我原本想着能打出一处出水的井就算不错了,可这些人确实是能干的,竟寻到了两处,出水的情况都很是不错,只要稍加以修缮,就能长久取水。” 有了水井,荒地的浇水问题就不需发愁了。 他顿了顿神色微妙道:“沃土的肥已经弄得差不多了,只是坑挖得小了些,可能不够,这几日会有人再挖一个,不过我短时间内应该暂时不会出门。” 林明晰事事都求亲力亲为,说出自己不去了这话着实让苏沅意外了一瞬。 她奇怪道:“不出门,在家吗?” 听出她的纳罕,林明晰眼中闪出了一丝说不出的幽怨。 “我在家陪你,不好吗?” 苏沅听了更觉古怪,拧着眉说:“可是我不需要你陪啊。” 她自己在家好吃好喝好睡,还没有林明晰在时那么多禁忌。 苏沅表示自己真的可以。 并且还能过得很开心。 林明晰闻言慢慢地黑了脸,深深吸了一口气闷声咬牙:“沅沅。” “你真的那么不需要我吗?” 他的声音不大,语调甚至还很温柔。 可不知为何,苏沅愣生生从中听出了一种咬牙切齿的意味。 仿佛只要苏沅敢说不需要,他就能立马把牙齿磨利了狠狠地咬她一口。 苏沅很是识趣地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不,我刚刚都是胡说的。” “其实我特别特别需要你陪,你不在家的时候,我连饭都吃不香。” 虽然知道这是苏沅用来糊弄自己的话,可林明晰听了,眉梢还是舒展出个满意的弧度。 他心愉点头:“这就对了。” 他扶着苏沅继续在院子里转圈散步,等数着差不多到了数,这才愿意放苏沅回屋休息。 一夜无梦好眠,苏沅再起床时,就发现家里多了好几个生面孔。 剪月隔着屏风指了指外头的人影,低声解释:“这两个是夫人从盛京送来的接生嬷嬷,紧赶慢赶了一路,总算是赶在您生产前到了。” 这些人按理说应该早半个月就到的。 可来的时候路上出了点儿岔子,耽搁了时辰,这才在昨日半夜赶到。 剪月伺候着苏沅穿好衣裳下床,扶着她往外走的时候说:“夫人原本还想给孩子安排几个乳母的,可怕路途远了颠簸到了也不合适,就说让大人在城中找几个稳妥的来用。” “大人前些日子就吩咐我去寻人,眼下都在外头候着呢,您一会儿出去瞧瞧,看有没有合您眼缘的?” 苏沅没想到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南歌离和林明晰安排如此周全,愣了一下略显抗拒地说:“接生嬷嬷可以要,乳母不用。” 剪月怔了一下,讶然道:“您的意思是?” 苏沅揉着腰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说:“我的孩子我自己带,实在不行还有你们和林明晰搭把手,要乳母作甚?” 她虽没生养过孩子,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孩子生下来什么也不知道,谁带得多自然就跟谁亲近。 好不容易生个娃,交给别人带着,回头见亲娘不如见乳母亲,那算怎么回事儿? 光是想想苏沅就能憋屈死。 剪月目光微转明白了苏沅的深意,可还是心疼道:“都说孩子吃奶,吃的是亲娘的血气,您虽身子康健,可只怕也受不住。” “要不这样,乳母留下一个,到时候……” “真不用。” 苏沅哭笑不得地看着忧心忡忡的剪月,慢条斯理地说:“孩子我定是要自己带的,而且我敢保证,你担心的事儿一定不会发生。” “不管是我,还是孩子,都会很好的。” 剪月拗不过她只能苦着脸说是。 她带着苏沅瞧过接生嬷嬷,按规矩给了赏赐,又扶着苏沅回屋吃饭。 苏沅近日不知怎地,胃口格外的好。 连着喝了两碗粥,连吃了三个包子看起来都还是意犹未尽的样子。 冬青怕她吃多了积食,正想说扶着她出去走走。 就见苏沅突然抬起了手。 苏沅吸气感受了一下身上的微妙,抿唇迟疑道:“许大夫昨日把脉时说,大概什么时候生来着?” 冬青愣了愣,定声道:“许大夫说应当是在月底,大概还有二十来日的样子。” 苏沅缓缓呼出一口热气,扶着肚子站起来说:“林明晰呢?” “大人今日没出门,一大早就去找了许大夫,这会儿应当还在许大夫的院子里。” “很好。” “去帮我把林明晰和许大夫都一起叫来。” 冬青脑中白光突闪手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沅。 “主子?!” 苏沅忍着不适扭头对她和脸瞬间煞白的剪月挤出个笑,闷闷道:“这小崽子性子估计有点儿急,等不到月底。” “去告诉林明晰,我可能要生了。” 第642章 我不信鬼神,只信你 按许大夫把脉诊出的猜测,苏沅出产期应当是在月底左右,相差不会超出五日。 家里人也全都以此为标准准备着,谁也没想到苏沅毫无征兆地就发动了。 许大夫匆匆赶来把手搭在苏沅手腕上凝眉半晌,收回手的同时摸着下巴沉声道:“确实是要生了。” 似是怕苏沅紧张,他又轻笑道:“少夫人放心,您的身子很好,腹中孩子也很康健,会很顺利的。” 苏沅的不适感还处于一种很微妙的起步阶段,还没怎么觉着疼,听到许大夫的话也只是笑。 “借您吉言。” 绷着脸没什么表情的林明晰突然抬头,沉沉道:“什么时候能生下来?” 许大夫为难一笑,无奈道:“大人,这话可说不准。” “有人生上一日也不能生下,有些人不到两个时辰就能见着娃娃,具体多久,还是要看夫人的情况。” 这话说了相当于没说。 林明晰看着苏沅额角浸出的薄汗,急得声音都绷成了一条线。 “那要是一直生不下来,那岂不是……” “胡说!” “呸呸呸!” 林慧娘带着满头的汗冲了进来,煞白着脸盯着苏沅,嘴上却是斥责林明晰的话。 “胡说八道!” “沅沅这胎一直都顺顺当当的,腹中孩儿也定然是个心疼母亲的好孩子,定会平平安安地产下的。” 她难得拔高了声调讲话,冷不丁的一嗓子吼完,不光是林明晰惊愕顿住,就连苏沅都意外地乐出了声。 见苏沅笑了,林慧娘悄悄松了口气,凑上前挥手把林明晰推开,轻声问:“沅沅觉着还好吗?” “你别怕,接生嬷嬷和生孩子要准备的东西早就都准备好了,一会儿就好了。” 别人紧张得不住冒汗,苏沅自己倒是感觉还好。 她按接生嬷嬷的交代缓缓深吸气,轻松道:“娘我没事儿。” 话说完一阵尖锐钝痛袭来,苏沅控制不住地拧起了眉。 林明晰正往前扑问怎么了,脚还没动就被林慧娘抵着朝着外推。 “沅沅生孩子你在这里杵着干什么?” “你出去!” 林明晰少有拒绝林慧娘的时候,听到这话却想也不想就说:“我不走。” 他挣脱林慧娘的手径直走到床边拉住苏沅的手,抖着嗓子说;“我在这里陪着。” “沅沅别怕……” “我就在这儿守着你,那儿也不去……” 苏沅忍着痛侧头看着他绷紧的侧脸,泛着水光的眼底晕开无声的笑。 “我听说男子是不能看的。” 自古以来的规矩,女子生子时,男子不可入内。 否则会招惹晦气,是不吉利的。 苏沅听说过,林明晰自然也知道。 可他听了却道:“你说的,子不语怪力乱神。” “我不信鬼神,只信你。” 他双手握住苏沅湿润的手,郑重其事地低头在她手背上亲了一下,哑声道:“我一直都相信你。” “所以一定要好好的。” 林明晰坚持不走,林慧娘心里再着急也没了法子。 她在屋内左右转了几圈,只能努力忽视林明晰的存在,屏住呼吸看着正在给苏沅摸肚子的接生嬷嬷。 两个嬷嬷看过苏沅又低着头商议了几句,其中一人笑着道:“大人和老夫人不必担心,少夫人刚开始发动,一时半会儿还生不下来。” 她说着看向苏沅,笑问:“我知道您不喜参汤的味儿,要是这会儿还有胃口的话,不如先吃点儿东西补充一下体力。” 林慧娘听了赶紧问:“沅沅,你想吃什么?” 苏沅盯着林明晰修长的指节想了想,张嘴就说:“清汤面。” “不要细的,要粗粗的那种面条,多放醋,还有酱萝卜,最好能在面里加两个鸡蛋。” 她说着不知怎么就开始咽口水,期待道:“娘,多放点儿面,我感觉我能吃一大碗。” 林慧娘原本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听到这话却撑不住笑出了声。 她擦了擦额角的汗笑着说:“行,大碗的清汤面。” “你等着啊,娘这就给你做去!” 她说完着急忙慌地跑了出去。 门外等着的林传读见了忍不住道:“你怎么出来了!” 林慧娘不等他回神抬手揪了他一把,着急道:“别在这儿杵着,赶紧去给我烧火开灶!” “沅沅等着吃面呢!” 他俩说话的声音逐渐传远,屋内众人经历了起初的心惊后,也有条不紊地忙碌了起来。 生产用的大小物件,全都是提早就准备好的。 人手也早就分派好了自己的活儿。 虽是突然,却也不慌乱。 苏沅只觉得刚刚还模糊的痛感在一阵一阵的加强,控制不住地吸气的同时,眉眼间也没了先前的闲适。 林明晰见她越发难受心彻底揪作了一团,拿着帕子不住给她擦拭汗水的同时,脑中一片空白,就连手都在失控地发抖。 苏沅感受到他的紧张,痛中抽闲地啧了一声,打趣道:“林大人抖什么?” 林明晰无声苦笑,用手轻轻扯了扯苏沅的脸,闷声说:“我没抖,只是怕。” 自苏沅有孕后,林明晰无师自通翻了不少医书,也从大夫那里了解了很多讲究。 知道的越多,心里就越怕。 到了此时,情绪也就全然崩了。 他虽极力控制,可还是慌得不成样子,豆大的汗水一颗接着一颗地顺着鬓角落,脸也苍白得吓人。 苏沅有心想笑话他却疼得没什么力气,咬了咬牙脑中灵光突闪,突然道:“要不你给我念念书吧?” 林明晰讶然挑眉。 “念书?” 苏沅喘着气说:“对,念书。” “不拘于什么书,你随便念一本给我分散分散注意力?” 林明晰从认字就开始读书,至今不知看了多少本。 可这还是头一次,拿起书的时候不知如何开口,出口之音声声颤抖,早就烂熟于心的内容,今日却接连读错,甚至连语序都是反的。 苏沅一开始还能腾出心思来纠正,顺便取笑他。 可随着疼痛加强,慢慢地就没了心思。 林慧娘端着一碗面扑进屋里,听见林明晰磕磕绊绊的读书声心烦地嗨了一声,直接挤过去把林明晰推开。 “没事儿还不够添乱的,赶紧让开!” 她把面碗递到苏沅面前,用筷子夹起一束面说:“刚出锅的清汤面,全是按你说的做的,还卧了三个鸡蛋,你快尝尝。” 苏沅被食物的香气勾得来了些精神,接过林慧娘手中的筷子自己吃面。 林明晰攥着本书站在旁边看着,不知怎么想的,转身找了个不影响林慧娘的角落窝着,深深吸了一口气,抖着嗓子缓声说:“闻天地之初始,万物之启蒙……” 眼前香气扑鼻。 耳边书声琅琅。 苏沅咬着鸡蛋的一角歪头看了看心神不定盯着书也不知翻到何处,嘴里却一刻没停的林明晰,低头闷闷地笑出了声。 “傻子。” 第643章 你好歹让我抱一抱 苏沅发动得早,整个产程却极为漫长。 日光初起直至缓见夕阳,还是不见动静。 林慧娘怕苏沅体力撑不住,忍着心焦去厨房给她做吃的。 林明晰拿着帕子给她擦汗,嘴上书声却半刻不停。 苏沅恍惚间觉着好笑,闷闷道:“你说,听着读书声落地的娃娃,会不会是个满嘴之乎者也的小书呆子?” 林明晰见她如此还在说笑,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地说:“像爹爹就是个小书呆子,像娘也许会是个小皮猴儿。” “谁知道呢?” 苏沅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暗暗咬牙:“你才是猴儿!” “沅沅……” “少夫人用力!” 苏沅话音突顿,脑中白光骤闪,只觉耳边都仿佛笼上了一层薄雾的同时,萦绕不散疼了快一日的身体猛地就松了些许。 她尚未回神,屋内就响起了一道响亮的哭声。 候得满脸是汗的冬青和剪月等人喜极而泣:“生了生了!” “终于生了!” 苏沅恍惚听到欢喜呼声,不等张嘴就被一阵不可控的困意袭来,闭上眼沉沉睡去。 林明晰眼睛一直沾在苏沅的身上,见她突然不说话了,心跳猛地一窒,扭头大喊:“大夫!” “许大夫!” 在门外候着的许大夫闻声疾步而入,诊脉后长舒一口气,轻笑道:“大人不必紧张,少夫人只是累得睡了过去,不碍事的。” 林明晰悬在嗓子眼的心轰然落地,近乎脱力地跌坐在床边,拉着苏沅的手不放。 “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 许大夫见他盯着苏沅半点不肯分神的样子,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想了想却什么也没说,挽着袖子就去看在嬷嬷手里的娃娃。 接生嬷嬷把新出生的娃娃放在温水里洗去血污,小心地用襁褓包好了抱着,满脸喜气地抱着娃娃往林明晰的跟前凑。 她笑得合不拢嘴地说:“恭喜大人,贺喜大人,是个小公子呢。” 林明晰正在帮苏沅擦汗,闻言也不知听清了还是没听清。 他侧头看了一眼嬷嬷怀中的孩子,眼底泛出点点柔和,反应却很平淡。 “抱出去给我爹我娘看着,进出动作都轻些,别吵着少夫人休息。” “另外让厨房的人在灶上炖锅鸡汤,用小火慢慢煨着,少夫人什么时候醒了就什么时候吃。” “还有,去烧换些热水还有干净的帕子来,我给少夫人擦擦身上的汗。” 嬷嬷在产房待了一辈子,大约从未见过有人得了儿子还像林明晰这般平淡的,过度愕然之下愣声说好,不知所措地抱着孩子走了出去。 见林明晰还在床边不动,剪月和冬青对视一眼,眼底都是说不出的动容。 世人皆重子嗣,男子更是如此。 林明晰事事以苏沅为先,也不枉苏沅处处都为他思虑。 只是林明晰不吃不喝的在床边守了一日,这么熬着也不是办法。 剪月抿了抿唇,上前小声道:“大人,您要不先去休息会儿,吃点儿东西吧。” “这里有我们守着,少夫人醒了我就去跟您说?” 见林明晰一动不动,冬青忍不住道:“大人,少夫人醒了见您如此心里只怕也不好受,您还是去休息会儿吧。” 她俩面带忧色一言一语地劝,门外林慧娘和林传读的笑声混合着娃娃的哭声缓缓传来。 林明晰心情复杂地再三吸气,尝试失败后黑着脸道:“扶我一下。” “蹲太久,腿麻了……” 林明晰在屋内缓和了好一会儿手脚才勉强能活动自如,确定苏沅无碍后就难掩兴奋地去看在林慧娘怀里的小家伙。 小娃娃刚落地时哇哇地哭,这会儿被人抱着倒是老实了不少,闭着眼睡得正香。 林明晰初为人父,看着眼前不到自己臂长的小娃娃一颗心险些直接停了摆,只觉得怎么看都好看得惊为天人。 他紧张地搓了搓手,小声说:“娘,我抱抱?” 林慧娘小心地抱紧了手里的小娃娃,翻了个白眼就说:“你都不会抱,哪儿能给你抱着?” 说完她嫌弃地看着林明晰,说:“嬷嬷说第一个就是抱给你看的,你连问都不多问一句,这会儿想抱了,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 林明晰百口莫辩地张了张嘴,内心很是无奈。 他不是不想站起来抱一抱娃娃,只是腿麻手也僵,连站起来都做不到,生怕不小心把这娇气的小东西摔了,这才故作平淡。 可谁知林慧娘揪着这事儿不放,怎么都不肯撒手。 他再眼馋,也只能在一旁看着。 刚出生的小娃娃丁点儿大,小嘴小鼻子小眼,眉毛也是淡淡的,睡着时小手蜷成一个小小的拳头,时不时还吧唧吧唧小嘴,看着就格外惹人怜,让人见了就恨不得把什么好的全都掏给他。 林传读眼馋着想抱也没能成,咧着嘴在一旁笑得止不住。 “虽是个男娃,眉眼却清秀得很,跟明晰小时候一模一样,长大了只怕也是个瞧着秀气的。” 林慧娘满眼含笑地横了他一眼,柔声道:“我瞧着倒是像沅沅更多些。” 不管是苏沅还是林明晰,相貌都是姣好的。 娃娃像谁,日后也定然都能生得好看。 林传读乐得不行的点头说是。 林明晰在一旁看了又看,愣是没看出来这丁点大的小娃娃,到底哪里能看出与自己和苏沅相似。 他眼巴巴地望着了半晌,眼里迸出一丝不明显的希冀,突然道:“对了,孩子的名字……” “大名儿他祖父定,小名儿我和你爹取。” 林慧娘说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满道:“这事儿不是早就说定了的么?” “你难不成还想改主意?” 林明晰…… 他倒是想,只可惜是没这样的机会。 取名的事儿林慧娘和林传读琢磨了许久,男孩儿女孩儿的名儿都定了好几个。 如今真瞧着眼前的娃娃,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迟疑。 林慧娘缓缓叹了口气,看着林传读说:“这孩子体格大,分量也不轻,沅沅为了他吃了不少苦头,要不让沅沅定吧。” “他亲娘定的,指定错不了。” 林传读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笑着说:“让沅沅取不错,回头等沅沅稍恢复些了,你就去跟沅沅商量。” “成,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一会儿沅沅醒了估摸着是要饿的,你赶紧去厨房里盯着些,炖鸡的火候一定不能大,再让郝大娘弄些新米焖上一锅粥,我一会儿就过来瞧。” 林传读应着去了。 林明晰眼巴巴地看向林慧娘,试探性地伸出自己的手。 “娘……” “不能取名就罢了,你好歹让我这个当爹的抱一下好吗?” 第644章 从此以后,是我们 苏沅醒的时候,时至夜半。 她刚迷迷糊糊地动了一下,趴在床边的林明晰立马就坐了起来。 “沅沅?” 苏沅揉着眼睛含糊应了一声,手习惯性地搭在肚子上,没感触到往日的弧度,她脑中白光一闪突然就打了个激灵,整个人瞬间清醒。 她瞪圆了眼望着林明晰,尾调发颤:“林明晰,我的肚子……” 像是捕捉到她字里行间的忐忑,林明晰赶紧握住她的手轻声说:“孩子好好的,怕吵着你休息,娘和冬青剪月看着呢。” 也全亏这娃娃性子好,出生两个时辰没见着亲娘,竟也不曾过分哭闹。 苏沅摸着平坦下去的肚子恍惚着没接话,林明晰跑着去把屋内的烛点上,借着烛光扶着苏沅稍微坐起来了一些,往她的腰后放了一个宽大的软枕。 “饿不饿?” “身上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要不我去许大夫过来瞧瞧?” 林明晰一连串的发问弄得苏沅怔了一下,她盯着自己再没了弧度的小腹闷声说:“孩子呢?” “我想瞧瞧。” 林明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笑道:“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抱来。” 说是去抱孩子,实际上最后抱着孩子进来的确实林慧娘。 林慧娘进门见苏沅醒了,气色也不弱,放心了的同时笑着说:“都说母子连心,想来果然是不错的。” “这娃娃落地就乖巧,刚刚却突然闹了起来,可见是想亲娘了。” 她说着轻手轻脚地把怀里的小娃娃放在苏沅身边,拉着她的手去点了点小娃娃的小脸,笑得止不住地说:“沅沅你瞧,这娃娃跟你多像。” 屋内光线不是很明,苏沅又刚刚睡醒,盯着眼前这张多出来的小脸,她压根就看不出像不像自己,也不是很能听清耳边的话。 她怔怔地盯着小娃娃的脸,过了好一会儿才抖着嗓子说:“林明晰。” “嗯?” “怎么了?” 苏沅试探性地戳了一下小娃娃的脸,成功看到他瘪嘴要哭,眼底泛起柔光的同时忍不住道:“这是我生的?” 林明晰好笑点头。 “是。” “真的是我生的?” “不错。” “哎我天,我竟然生了个人……” 苏沅难以置信的语气逗得屋内的人哈哈笑了起来,林明晰也不由自主地弯起了唇。 “傻丫头。” 他上前握住苏沅还想戳小娃娃的手,好笑道:“娃娃娇嫩,禁不起你这么戳。” “你先别折腾他,吃点儿东西。” 端着托盘等着的冬青和剪月听了赶紧把端着的东西端上前。 林明晰无视了正在张着小嘴嗷嗷喊的娃娃,非要苏沅把碗里炖了一日的鸡汤喝了。 苏沅眼睛黏在小娃娃的身上,全凭条件反射张嘴,林明晰喂一勺她就喝一勺,到最后连嘴里吃的东西是什么味儿都没察觉出来。 见苏沅把碗里的鸡汤都喝完了,又吃了些米粥,林慧娘忍住抱孙子的心带着冬青和剪月走了出去。 林明晰把门窗仔细关好,又多点了两只蜡烛,走近些又把挂着的窗幔全都拉了下来。 苏沅躺着的床瞬间成了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任一丝风也吹不进来。 他见苏沅还盯着小娃娃不动,忍着笑道:“当娘的吃饱了,可你儿子还饿着呢。” 苏沅猝然抬头,迟疑道:“你是说,他饿了?” “是啊,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哭呢?” 林明晰坐在床边扶着苏沅坐得更舒服些,拉着她的手把娃娃抱起来,低声说:“知道你会不自在,所以我都交代过了,你带着孩子的时候,旁人不许进来。” “有什么事儿我就在这儿,我陪着你们。” 苏沅被他话中的某个字眼触动心底最深处的弦,眼眶慢慢地就红了。 她仰头看着林明晰略带疲色的脸,哑声说:“林明晰。” “以后就是我们了对不对?” 林明晰一时没太明白她这话的意思,话没出口脸上先绽出了笑。 他侧头在苏沅的眉心亲了一下,轻笑道:“是啊,从此以后,就是我们了。” “沅沅,谢谢。” 屋内烛火渐明,小娃娃的哭声在大人的低语中渐渐平息。 不放心没走远的林慧娘没再听着哭声,忍不住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她原本担心苏沅喂养孩子没经验,可林明晰说是怕苏沅不自在,坚持不让任何人进去,心里再急也只能耐着性子在门口等。 万幸林明晰和苏沅都是稳重的,带好孩子应该也不会有问题。 冬青见状轻声道:“老夫人累了一日了,要不先回去歇着吧?” 剪月也说:“您回去歇着,我们在此守着,有什么事儿,也有我们照应着呢。” 林慧娘先是紧张又是兴奋地折腾了一日,到了这会儿确实是不太扛得住了。 她没让冬青送,自己揉着腰慢慢地往回走。 剪月回头望了眼静悄悄的屋子,压低了声音说:“大人不让咱们进去,咱俩干脆轮着在廊下守夜,免得少夫人想叫人的时候没人在。” 冬青深以为然地点头,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苏沅性子不娇气,大多事儿都习惯自己来,也从不让人在屋内守夜。 可她如今刚生产,万事不便,定是要人守着的。 守夜的铺盖是早就准备好的,剪月毫无负担地在廊下打起了地铺。 冬青揉着眼去休息,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了在门前来回转悠的周娅。 周娅见冬青回来了,眼底迸出一抹亮光,紧张道:“少夫人醒了吗?” “醒了,吃了东西刚睡下。” “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事儿?” 周娅不太自在地搓了搓手,小声说:“府内没几个照应的人,少夫人身边就你和剪月姐姐两个得力的,我怕人手不够,就想来跟姐姐说一声,要是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太细致的活儿我不行,可烧水跑腿还是可以的。” “只要姐姐用得上,尽管使唤。” 苏沅把她叫到府内,诸般照顾却不曾让她真的干多少活儿。 周欧自己心里始终过意不去。 苏沅生产她帮不上忙,又没脸往苏沅的跟前凑,辗转想了一日,只能想出这么个法子。 冬青见过她发狠的样子,却不曾想她还有这般细腻的心思。 她掩唇轻笑,点头道:“行,有事儿我一定叫你。” 周娅欢喜点头,笑着说:“那姐姐千万别跟我客气,” “好,夜深了,快去休息吧。” 周娅开心地蹦跶着回了自己屋,冬青揉了揉酸涩的腰抬头看着高悬空中的明月,唇边慢慢地溢出一抹浅笑。 “真好……” 第645章 惟愿安顺 苏沅生产的第三日,整个林府都沉浸在添丁的欢喜中。 为了给苏沅补身子,林传读和林慧娘特意出门买了不少农户家里养着的鸡放在后院养着,整日换着花样的给苏沅做吃的。 苏沅和林明晰经历了最初的兵荒马乱,对新手爹娘的身份适应良好。 林明晰超强的学习能力也再度让苏沅小小的吃惊了一把。 换尿布拍奶嗝,给孩子换衣裳,哄孩子睡觉,帮苏沅擦洗,喂饭,基本上只要能不让苏沅动手的活儿,他就全包了。 甚至都不用冬青和剪月等人帮忙。 苏沅躺在床上看着他抱着孩子熟练地拍嗝,好奇道:“你这都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林明晰抱着孩子转了个方向接着走,漫不经心地说:“你生产之前我问过好多个大夫,又仔细跟着接生嬷嬷学了几日。” 时人讲究抱孙不抱子,也始终把生养带孩子当作女子的事儿。 当爹的基本不插手,偶尔抱抱就算是不错的了。 林明晰一个大男人,跑着去问怎么做这些琐事,想也知道被他问到的人会有多震惊。 苏沅忍着笑说:“你去学这些,就不怕被人笑话?” “这有什么好怕的?” 吃饱了的娃娃打了个响响亮亮的奶嗝,林明晰笑着把娃娃放在苏沅身旁睡好,把襁褓稍解开了些才说:“爹娘让你想个名儿,你想好了吗?” 苏沅还没说话,他就补充道:“你要是一时没想好,我这里倒是有几个准备好的,要不给你参考一下?” 他想获冠名权的心思直接写在了脸上,生怕别人看不出来。 苏沅少有见他这般急切的样子,啧啧了半晌笑弯了眼。 “不劳林大人费心,我已经想好了。” 林明晰故作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无声的笑却在眼底缓缓弥散。 “你想叫他什么?” “安安。” “安安?” “对。” 小娃娃吃饱了舒坦了闭上眼就开始睡小瞌睡,砸吧砸吧小嘴窝在苏沅身侧睡得安逸,小拳头还握着不曾松开。 苏沅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小拳头,笑着说:“做父母的总想着孩子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恨不得把能给的好的全都给他,可追根究底,求的不过是一个平平安安。” “我不盼他能有什么大出息,只要一生平安顺意就好。” 平安二字不见得多珍贵,却是父母最真实的盼望。 苏沅手指点一下,小娃娃就握着小拳头躲一躲,来来回回苏沅觉出了趣味,戳得越发来劲儿。 林明晰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握住苏沅的手没好气道:“睡着了你别折腾他。” “一会儿小安安哭了怎么办?” 苏沅眼睛还粘在小娃娃身上,听了这话不假思索就说:“那就再哄哄呗,这孩子脾性好,哭不了多久的。” 林明晰呵了一声,摁住她的手不让她再作孽,冷冷道:“说得倒是轻巧,感情不是你哄。” 苏沅没能再折腾孩子,失了大部分的乐趣。 可她给孩子取的小名儿,却获得了所有人的认同。 小安安显然也喜欢这个名字,只要是醒着的时候,有人一叫就会很不客气地咧嘴露出自己光秃秃的牙床,乐得口水横流,全无形象。 这么点儿个不大的小娃娃,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一日接一日地过去,府内的笑语却始终不停。 苏沅生子的事儿,原本无人想声张。 可孩子刚满十日,林府门前却毫无征兆地来了一队浩浩荡荡的马车。 看门的大爷见这气势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忐忑着上前,不等询问出声,马车上就下来了一个身着青色衣裙的女子。 女子下车看了眼门前的牌匾,回头道:“夫人,咱们到了。” 南歌离掀开车帘下车,看着眼前的牌匾轻轻吸了一口气。 “折腾了这么久,可算是到了。” “老人家,劳烦去帮我通传一下,就说南歌离来了。” 大爷从未出过怀北,也不知谁是南歌离。 只是眼前这些人瞧着气势就很是不寻常,他也不敢大意,连声应着好就去通报。 惜星扶着南歌离站好,看着她眼下黑青,又是心疼又是打趣地说:“明明要走上三个月的路,您非要缩在一个半月走完,您这脸色若是让小姐瞧着了,指不定心疼成什么样儿。” 为了赶路,南歌离一路上都没能歇好,先前在车上虽是扑了遮掩气色的脂粉,可憔悴还是挡不住。 南歌离听了无声轻叹,苦笑道:“本就出发迟了,再不抓紧赶,慢悠悠的到了不知要什么时候。” “沅沅这是头一胎,不亲眼瞧着,心里怎么都不踏实,早一眼见着人,我也能早些安心。” 南歌离送接生嬷嬷来时就想跟着一道出发,可被一些琐事绊住了脚,只能让接生嬷嬷先行。 这一路上紧赶慢赶地折腾了一道儿,可算是赶着到了门前。 她正与惜星说着话,府内得了消息的林慧娘夫妇赶紧奔了出来。 林慧娘喜不自胜地看着南歌离,惊喜道:“南夫人?” “哎呦,夫人怎么突然来了?” 南歌离打眼看了一圈没见着苏沅和林明晰,眉心无声轻皱,轻笑道:“我不放心沅沅,正巧过来瞧瞧。” “对了,沅丫头呢?” “沅沅还没出月子呢,知道夫人来了高兴得不行,正在屋子里等着夫人去呢。” “出月子?!” 喜怒不形于色的南歌离罕见地露了震惊之色,讶然道:“生了?” “太医不是说可能在月底生产吗?这离着月底还有几日呢,怎么就……” 林慧娘提起这事儿笑得无奈,一边迎着南歌离往里走,一边解释道:“许大夫也说可能是月底生,可这孩子是个急性子,等不到月底就提前发动了。” “那沅沅怎么样?” “夫人放心,母子均安,他们都好着呢。” 南歌离一脸恍惚地跟着进了门,走到半道突然转头对惜星说:“去把咱们带来的东西都拿下来,之前还想可能要隔几日才能用得上,眼下正赶巧了。” 惜星笑着去带人搬东西。 南歌离被林慧娘带着进了苏沅的院子,还没进屋,就听到屋里有人在喊:“娘!” “娘!是你来了吗?” 南歌离闻声眼眶骤红,哑着嗓子轻斥:“这糊涂丫头。” 第646章 修然数尺高,秀色蔚以佳 苏沅生产当日,林明晰就写了信命人送往盛京南侯府。 可南歌离来之前没跟任何人说。 一路疾驰至此,中途也不曾收到任何消息。 阴差阳错地错过了苏沅已平安产子的消息,进屋见到苏沅时都还没恍过神。 苏沅没想到她会来,面上难得多了几分小女儿家的娇态,笑着要扑过去迎她。 南歌离见状赶紧道:“你坐着别动!” 苏沅顿了顿没动,南歌离疾步上前握着她的手左右看了看,确定眼前的人除了肚子平了什么都好,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一切都好?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孩子呢?孩子也好?” 南歌离声轻语柔,像是怕声儿稍大一些就能把苏沅吓着。 苏沅笑着不住点头,嘿嘿道:“都好着呢。” “林明晰,去把安安抱来给娘瞧瞧。” 这个月份的小娃娃平日里睡着的时候多,少有睁着眼清醒的时候。 今日倒是难得的给面子,到了南歌离怀里也在咧着小嘴流口水,看得南歌离上扬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来。 她小心把襁褓拉松开些,轻声说:“小名儿叫安安?” “嗯嗯,是我取的,想着能有个安安顺顺的意头,大名儿还等着爷爷定呢。” 南歌离闻声眼底泛起浅笑,柔声说:“因我出发前你腹中孩儿不知男女,你爷爷特地想了多个名字来让你选,如今落地是个男娃,倒是省了你琢磨的功夫。” 刚赶着进屋的惜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册子放在苏沅手边,轻笑道:“侯爷想的名儿都写在这册子上了,来之前侯爷吩咐,说若是个孙少爷,就从墨色的名儿中选,要是个孙小姐,您就多瞧瞧底下用朱笔画了痕的。” 苏沅没想到光是个名字南侯竟能弄出本小册子,好笑之下又觉窝心。 “不过是个小娃娃的名儿,爷爷何必如此费神?” 南歌离好笑地剜了她一眼,温声道:“你说得轻巧,南家传承多代子嗣单薄,就得了这么个宝贝疙瘩,怎能不慎重?” 小娃娃窝在南歌离怀中转了会儿眼睛就开始打哈欠,小模样看得南歌离乐个不停的同时,又有些无措。 她没生养过,这么大的娃娃也是头一次见,生怕窝着娃娃不舒服,难掩紧张道:“瞧着像是困了,赶紧叫奶娘抱去歇着。” 林明晰上前伸手,笑道:“娘直接给我就是。” 林明晰说这话时神色自然,接过孩子的动作也很熟练,显然是平日里做惯了的。 南歌离纳罕地抿了抿唇,等林明晰抱着孩子稍走远些了才皱眉道:“怎是明晰照料孩子?” “奶娘呢?” “难不成是没找着合适的?” 苏沅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找是找着了,只是我没让留下。” “就这么一个孩子,这么多人照顾,奶娘来了也用不上。” 南歌离沉声斥了声胡闹,忍不住道:“你刚生产,需得好生修养,带着孩子你怎么休息?” “又不是我带。” 苏沅被南歌离眼中的不赞同逗得笑出了声,慢悠悠地说:“孩子饿了我负责喂奶,其余的大小事儿,白日里有我婆婆照料,入了夜就是林明晰自己来,我基本是整日整日的都是躺着休息,一点儿也累不着。” 除了起初两日觉着懒懒的不想动,这几日苏沅躺得骨头缝都快生了霉。 有心想动还没机会。 虽说男子照顾孩子的事儿罕见,可林明晰办事稳妥,亲力亲为想来也不会出错。 更要紧的是,林明晰不把生养孩子当做苏沅一个人的事儿,这份体贴就是难能可贵的。 南歌离捏着苏沅的脸扯了扯,轻笑道:“明晰把什么事儿都做了,那你闲着时候做什么?” 苏沅长长地叹了口气,幽幽道:“除了吃就是睡,除此外基本用不上我。” 她点头点了点自己的肚子,小声叨咕:“不信你瞧,这才几日,我就胖了这么些……” 南歌离揪着她的手不让她乱点,拉着她细细地问起了到怀北之后的情况。 半个时辰后,苏沅困倦睡去。 南歌离带着惜星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 在门前候着的剪月不等她出声就福身一礼,笑道:“夫人。” 南歌离看着她无声而笑,招手道:“到怀北时间不久,除了沅沅,你们瞧着倒是个个都黑了不少。” “别光站着,你随着我来,跟我说说这里的事儿。” 南歌离带着剪月去了客院休息。 林明晰把孩子哄睡,马不停蹄地去把她带来的车队和行李归置好,单独整理出了一个小院子用来摆放。 林慧娘搭不上手,索性一头扎进了厨房,带着郝大娘和周娅张罗晚饭。 晚饭时分,因所有人都怕苏沅吹着风不让她出房门,她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吃。 林家众人在饭厅招待南歌离等人。 吃过饭,林慧娘夫妇早早地去休息。 南歌离看着眼前仿佛哪儿也没变,却又感觉像是变了很多的林明晰,面上缓缓溢出一抹柔和。 “起先我还担心你到此会不习惯,可眼下来看,你似乎适应得很不错,此番我回去,一直挂心的侯爷想来也能安心了。” 若说之前在盛京城的林明晰看起来像一株清贵的青竹。 如今历了怀北的风沙,这枚曾让人担心的会被风吹折的青竹已经全然有劲松之姿,眉眼间凝实的沉稳,也让人见了就觉安心。 林明晰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感慨,唏嘘道:“到一处行一地,见百态凝内心,此处虽多艰苦,可能收获的东西和经验,也比在锦绣之地多些。” “虽说不易,却也不悔。” 能在苦地出心境,确属难事。 亲眼得见林明晰的状态,南歌离悬在嗓子眼的心也终于能缓缓落回肚子里。 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起身说:“我听剪月和沅沅说了些怀北的事儿,你做得都很是不错。” “既然路是对的,也是你自己想走的,那就慢慢一步一步走踏实了也好。” “至于沅沅母子,交托给你,我也是安心的。” “若是遇上什么难处,都可往南侯府送信,南侯府不光是沅沅的母家,也是你的依仗。” 林明晰闻声轻笑点头,亲自把南歌离送到了歇息的客院才折返回去。 屋子里,苏沅正拿着只笔在南歌离带来的小册子上写写画画。 林明晰进来了她也没抬头,只是说:“你快来看看这个。” “什么?” “安安的名字。” 苏沅用笔尖在册子上轻轻点了点,撑着下巴说:“我喜欢这个,你觉得呢?” 林明晰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过去,眉梢无声扬起。 “修然数尺高,秀色蔚以佳。” “不错。” 苏沅回头望了眼在床上睡得呼呼的小娃娃,笑道:“那就这么定了?” “林修然。” 第647章 咱家养得起 安安小朋友的大名儿就此定下,转眼也到了满月的时候。 按例满月当摆酒宴请亲客,以示同庆。 可林家在怀北没什么亲眷,有来往的也不多。 林慧娘夫妇和南歌离商量了一下,就打算简单置桌宴席,一家人坐下吃个喜庆就好。 可门还关着,孩子满月的风声不知从哪儿就传了出去。 安安满月当日,门外自发来了不少拎着东西的人。 周安等人难得有了一日空闲,将凑足了百数的红鸡蛋放在门前,笑着说:“大人,这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您就收下吧。” 林明晰难显无奈地看着他,叹气道:“好好的我收你们的礼作甚?” “诸位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这东西我不能收。” 周安笑笑还没说话,一旁的另一个男子就说:“大人何必客气?” “大人和夫人待我们都有重恩,平日里没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就罢了,如今府上有喜,我们自然得要有些表示。” “再说了,这些东西也不值当几个钱,您拿回去给夫人和小少爷补身子,这有什么的?” 林明晰为难地笑着没接话。 周安笑道:“大人,在怀北城中,添丁之喜是该如此庆贺的,咱们都是按规矩行事,求的也是夫人和小少爷的康健,只为心意,不为旁的。” “您若是不收,咱们这片心意岂不是白费了?” 他说着往后退了一步,认认真真地对着林明晰拱手道:“贺林府之喜,望子嗣昌宁,愿贵体安康,祈安泰之福。” 林明晰深吸一口气,含笑还礼。 “多谢。” 周安把东西放下就要带着人离去。 没等动步就被林明晰叫住了。 “礼都到了,这么着急走作甚?” 林明晰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笑说:“家里备了些庆贺的酒席,进来吃了再走。” 能以贫民之身,得知府邀请,入府中吃席,这对于在场的所有人而言,都是一种难以想象的经历。 众人怀揣着忐忑入了门,进门落座后却没来得及感受到半点惶然,就开始各自打下手帮着忙活了起来。 林慧娘起先没想到能有这么多人主动来贺,备下的东西差了些分量。 府上做席面的人手也不足。 力气大的去帮着搬桌子摆凳子,放碗筷。 稍懂些厨艺的挽着袖子入了厨房。 余下的,要么就是主动在院子里帮忙打点,要么就是跟着剪月和冬青出门去采买缺的东西。 往日很是清净的林府难得热闹,人来人往皆是笑语。 南歌离在屋子里陪着苏沅和孩子,听见外头的动静,伸手帮她在发髻上插上一枚玉簪,轻声道:“不曾亲眼见前,你在信中说自己多好,我总是不信,如今亲眼得见知你过得确实不错,我也算是能安心了。” 苏沅低头逗了逗怀中的林修然小朋友,好笑道:“我什么时候跟娘说过不实之话?” “娘,我在这儿过得真的挺好的。” 虽说不比盛京繁华,可此处也有此处的好。 苏沅不觉得苦。 对上苏沅坦然得与林明晰如出一辙的目光,南歌离无声莞尔轻笑。 “如此甚好。” 她俯身伸手点了点苏沅怀中小家伙的脸,将一个不知从哪儿掏出来的小玉扣松松垮垮地拴在了他的脚上。 小玉扣只有成人指头大小,上头没什么多余的雕刻纹路,通体打磨得格外光滑圆润,就算是小娃娃娇嫩,也不会被磋磨出痕迹。 玉扣用一根细细的红绳拴着,系到小娃娃的脚上看着格外讨喜。 苏沅低头看了看讶然道:“这瞧着像是爷爷的手艺?” “你倒是好眼力。” 南歌离抓着小娃娃的脚轻轻握了握,笑道:“你爷爷除了诗词外,最喜雕刻,我出生时给我雕了枚玉佩,你入族谱时给你也做了一个。” “安安虽是姓林,可也是咱们南家的孩子,你我都有的东西,他祖父自然不会亏待了他。” 只是南侯年岁大了,眼力手劲儿也不如从前。 为了这么一枚玉扣,前后不知毁了多少难得的好玉。 南歌离垂眸眼下一闪即逝的感慨,轻声说:“你和林明晰好生在此经营,争取早些回去,否则他祖父准备了那么些好东西,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他的手里。” “要是迟迟不能年年相见,光是压岁钱都要少得多少?” 南歌离故意做了副心疼的样子,苏沅见了闷声发笑。 “若是让爷爷知道我带着孩子惦记他的压岁钱,只怕都不稀罕我们回去了。” “胡说。” 南歌离横了她一眼才说:“刚刚那是给安安的,这是给你的。” 苏沅看着眼前的小箱子拧起了眉,奇怪道:“这是什么?” 南歌离把箱子打开露出里头装着的东西,苏沅看清后嘴角不受控制地无声抽搐。 “不是,好好的,给我这么些银票干什么?” 眼前的箱子足有一掌宽,最表面的一张银票装到了顶,可想而知是有多大一叠。 苏沅自认为手中还是不缺银钱,可不等拒绝出口就听到南歌离说:“你爷爷说,皇上手中没多余的银钱,福海之事少不得要从你这儿掏,那是个拿银子砸水都听不见响儿的活儿,你手里有再多只怕也不够嚯嚯。” “林明晰官儿虽不算小,可俸禄不丰,怀北当地想弄出点儿名堂来,少不得要自己贴补,你一年卖多少胭脂药材能够填这两处的大窟窿?” 她把箱子合上朝苏沅手边一推,淡声道:“你只管做好想做的事儿,其余的麻烦,自有我和你爷爷为你料理。” “银钱的事儿你也不必发愁,但凡是缺了少了,你就让人往京中送信,我即刻着人给你送来。” “丫头你记住,你是入了南家族谱的南沅沅,也是南侯府独一的小姐,亏了谁都不可亏了你自己,花再多,咱们家也养得起。” 见苏沅低着头不接话。 南歌离无声轻叹,点了点她的眉心才说:“府上杂事繁琐,你爷爷早就不管了,我出门久了也不成,等今日结束,我就要回去了。” “我跟你说的,可都记住了?” 苏沅吸了吸鼻子哑声说:“记住了。” “那就好。” “沅沅,娘在盛京,等着你们回家。” 第648章 林大人,你真的很臭 林府热闹了一整日。 笑语散去,也到了该是离别的时候。 南歌离次日一早天还没亮,就早早地带着人出了城门。 苏沅非但没能出门去送,还被众人强制摁着继续坐月子,美其名曰双月子养人。 苏沅一己之力无法与众人抵抗,只能无奈屈服。 等她终于能出门的时候,南歌离一行早不知到了何处,苏沅也觉得自己的身上都泛着一股霉味儿。 她站在院子里抻了个大大的懒腰,悠悠道:“还是晒太阳舒服。” 剪月拿着个薄披风跟在她身后,还没等手往上搭,苏沅就背后长眼了似的飞快朝边上闪了过去。 她一脸警惕地看着剪月,不满道:“这么好的天儿,搭这玩意儿作甚?” “人人都穿薄衫,我还裹披风,你也不怕我出了门被人笑话。” 剪月看着眼前肆意的阳光一时有些语塞,可还是忍不住道:“可阳光再好,风也是大的。” “您就这么出去,万一吹了风,那……” “打住打住。” 苏沅哭笑不得地朝着天上翻了个白眼,头大道:“剪月姐姐,风能吹散的是沙子做的人,不是我。” “我又不是纸糊的,你们那么紧张干嘛?” 像是怕剪月不饶人,苏沅煞有其事地说:“许大夫已经连着给我把了半个月的脉了,他昨日就说过,我如今与常人无异,不需特殊照顾了,也能正常出门了。” “合着这话除了我,你们是不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剪月抓着披风的手紧了紧忍笑没再多言。 苏沅见状满意颔首。 “如此就对了。” “冬青,去把林修然抱上,咱们去地埂上瞧瞧他爹。” 林修然小朋友刚足两月,皱巴巴的眉眼张开了些,短短两月就玩儿了一手大变活人,白白嫩嫩的看着就让人稀罕得不行。 这么大的小娃娃每日除了吃就是睡。 林修然小朋友的性子还格外的好,吃饱了就不闹,也不作妖,好带得很。 只是再好带养的小娃娃,这么大的时候也是离不得亲娘的。 所以苏沅说自己今日要出门,冬青和林慧娘一大早就去忙活着准备给她带东西。 冬青听见声音抱着安安小心翼翼地走出来,望苏沅一眼,眼中深含无奈。 “您真要带着小少爷去地里?” 苏沅不假思索地点头。 “那是自然。” 林明晰他们费劲巴啦沤了两个多月的肥终于到了时候。 昨晚林明晰回来就说,今日准备找个日头烈的时候开坑。 虽说开坑施肥算不得什么要紧的事儿,可问题的关键在于,苏沅已经很久没能出门了。 这样的好时机,她怎会错过? 见她坚决,冬青很是无奈。 “为了沤肥,那地里隔着老远都是一股子味儿,您去了真的能行?” 她心疼地低头看了看怀里睁着眼的娃娃,忍不住道:“就算您能受得住,小少爷也不见得受得住,您要不就……” “这倒是不怕的。” 林慧娘拎着个扎好的小包袱走上来,笑着说:“安安他爹不足一月就被我背着下地,咱家的孩子没那么多讲究。” “再说了,小娃娃多晒晒太阳是有好处的,男娃也不能带养得过分娇嫩了。” 林慧娘都如此说,冬青心里再不舍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沅得逞。 只是带着个奶娃娃出门不比寻常。 除了冬青和剪月全都跟上,还额外准备了不少娃娃替换的衣裳,和哄孩子的东西,把马车堆得满满当当的,当真是一丝缝隙也无。 苏沅临上马车前回头望了一眼,说:“对了,我之前说的绿豆汤带上了吗?” “带了带了。” “你一说厨房就熬上了,整整装满了三个大桶,还带了六十个碗,就算是一人喝上三碗,那也足足的。” 苏沅满意地前后看看,挥手说:“出发!” 不过是去地里看看,生生因她这一嗓子弄出了视察的气势。 车上众人为此笑个不停,苏沅抓着个小木质的小摇铃在安安的眼前晃了晃,眼底晕笑。 “安安,咱们去瞧瞧你爹是怎么种地的,等他种出东西来了,娘带着你去菜市上卖银子买糖吃。” 剪月闻声瞬间失笑,拉着苏沅示意她做好,而后才说:“大人亲自种出来的东西,可不比寻常货色,您可倒好,张嘴就说拿去换糖吃。” 冬青深以为然地跟着点头,唏嘘道:“而且咱们的安安小少爷还这么小,吃糖且得等两年呢。” “您说的轻巧是换来给他吃,最后也不知是入了谁的嘴。” 自打多了这么个小东西,冬青和剪月等人的眼珠子直接就黏在了他的身上。 之前诸事以苏沅为主,如今却事事都绕着他转。 苏沅故作嫌弃地戳了戳他的脸,成功惹来冬青和剪月不满的注视后,半酸不苦地说:“哎呦喂,林修然啊林修然,你倒是好本事,话都还不会说,就把我身边的两个顶梁柱的心混走了,等你再大些,为娘可怎么办喏……” “主子……” “小姐……” “哈哈哈!” 众人一路说笑着到了地方,不等下车,苏沅就被眼前的味儿熏得险些倒了一个跟斗。 临时得知她来了,在地里的林明晰匆匆在衣摆上擦了擦手奔了过来,脚步猛顿在距离马车几步远的时候刹住了脚,意外道:“太阳这么大,你怎么来了?” 苏沅临时屏住呼吸掀开车帘蹦了下去,眯着眼望了周围一圈,瓮声瓮气地说:“我带着你儿子出门晒太阳,顺便来看看你。” “晒太阳?” “你把安安带来了?” 林明晰心情复杂地指了指身后的地,还有散发着异味的自己,幽幽道:“你确定,要来这里晒太阳?” 来之前苏沅是很肯定的。 可当真的见到眼前实景,她却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笃定了。 这里的味儿,似乎比她预想的浓烈了许多,也更上头。 她孕后产子嗅觉比常人更敏感些,在此待着,真的是无声的折磨。 她不动声色地往后稍微退了一小步,艰难道:“我突然觉得这里可能不太合适,吵到你们干活儿就不好了。” “李安!” “把给他们带来的绿豆汤都放下,咱们换个地方晒太阳。” 苏沅来之前李安也劝过,可劝说无效。 此时见了苏沅默默变绿的脸,努力憋着笑闷声说是。 三大桶绿豆汤被抬到地埂边上放好,苏沅拿着剪月递过来的扇子在鼻子边轻轻地扇了扇,笑吟吟地望着林明晰,说:“大人慢慢忙,我就不打扰你了。” 林明晰眼中狭促轻闪,故意往前蹭了一步,捕捉到苏沅眼底一闪即逝的紧张无声轻笑。 “夫人不多留会儿了?” 苏沅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闷声道:“我觉得,我可能不太喜欢这样的你。” “林大人,你是真的很臭。” 像是为了配合苏沅表露出来的嫌弃,在马车里安静了好久的安安突然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苏沅闻声像是找到了什么实在的证据似的,回头用扇子指了一下,笃定道:“你瞧,林修然都在说,你臭。” 林明晰…… 这对母子如此,真的合适么? 第649章 看我,我有钱 苏沅带着娃娃去地埂边送了一次谈不上成功的烈日清凉,算得上是狼狈的仓惶而去。 早已适应这种味儿的林明晰满脸狐疑地揪着衣领低头闻了闻,狐疑道:“真的很臭?” “大人,夫人说的是真的。” 端着碗绿豆汤走上前来的周安用尽全力压下上扬的嘴角,将汤碗朝着林明晰的方向递了递,眉眼间闪出一抹深有同感的唏嘘。 “我昨日都换了衣裳洗了澡,去给周娅送点儿东西,结果还离着她好几步远,这丫头就捂着鼻子往后猛退,说我身上有味儿。” 跟周娅的直白相比,苏沅今日已经说得很客气了。 林明晰无语凝噎地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发现自己什么话也不想说。 他憋闷地接过碗一饮而尽,把碗放下毫无负担地朝着地埂边上的坑走了过去。 “臭是臭了点儿,可只要能有用,那就比什么都强。” “休息好了都过来,准备启坑了!” 为了把眼前的两个大坑添满,在场的这些人砍杂草捡枯枝,背牛粪赶羊群,前前后后费了不少劲儿。 为了能让坑里的肥出最好的效果,米达大爷更是每隔着几日,就带着人把里头的东西翻一遍底。 终于到了今日,虽眼前的东西臭不可闻,可众人的脸上却都洋溢着说不出的激动。 林传读和米达大爷按耐住兴奋上前用手翻看,两人头对头地商议了几句,点头道:“可行。” “这肥能往地里铺了。” 荒地两月之中前后深翻土三次,如今终于到了第二步。 把沤好的肥掺进土里。 想要让荒土中出庄稼,掺肥这一步就不能马虎。 林传读腿脚不方便,只能在一旁口头指点。 米达大爷挽着裤脚下了地,用锄头把翻得蓬松的土掀到最底,把装在木桶里的肥倒了一些进去,又把掀翻的土挖回来盖上,再循例翻起表层一部分,用锄头把土和肥尽量混匀。 他头上的汗水止不住地砸到眼前的地里,出口的话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欢喜。 “最深处的肥要施得厚些,这样种下去的东西才能得着养分,表层的肥不可太厚了,太厚容易把种下去的种子沤死。” “所以这一步必须分作两次来做,一次也马虎不得。” “都看清楚了?” 围在周围的人纷纷点头。 “看清了。” 周安想了想,说:“咱们分作两批,一批深挖,一批浅表,这样动起来能稍微快些。” “大人,您看如何?” 林明晰擦了擦额角的汗,说:“成。” “就按你说的办。” 这些人配合做工已有数月,默契早已养成。 得到了确切的指示,直接就各自分工忙了起来。 到了傍晚时林传读惦记家里的小孙子,在众人的笑声中提前回了家。 等到夕阳落幕,林明晰示意周安叫喊着收工,刚把东西收拾好,路的尽头就摇摇晃晃地来了一辆马车。 苏沅掀起车帘对林明晰招了招手。 林明晰见状唇边缓缓溢笑。 “都说了臭还来,这人怎么不知道长记性?” 他摆手示意苏沅稍微等等,飞快蹿进地埂边上的茅屋冲洗,换好了衣裳也不等擦头发,跟个毛头小子似的急吼吼地爬上了马车。 苏沅拿过一张干的帕子糊在他头上揉了揉,好笑道:“面上绷着脚下跑着,你也不怕别人见了笑话。” 林明晰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想着左右车上只有苏沅,索性挤上来报复似的凑在苏沅的脸上啃了一口。 “你都来了,我怕什么?” 苏沅好笑地横了他一眼,摁着他坐好才说:“你们这么些人,手头上的活儿能干完吗?” 林明晰擦了擦滴水的发尾叹声道:“杂活儿多,人手再多也不足。” “眼前这些地勉强能行,可若是再多些,只怕就不太够了。” 他说着奇怪地看了苏沅一眼,古怪道:“怎地突然问起了这个?” 苏沅见不得他马虎索性抓过帕子自己慢慢地给他擦头发,想了想才说:“我今日在城内转了几圈,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 “什么想法?” 苏沅拉着他的手把掌心摊开,在他的掌心划出个数字,说:“据我所知,城中有路子求生的人不足这个数,其余大部分人都以乞讨,或是旁的见不得光的出路求生。” 这些人或许并不想就这么活着。 可眼前困境宛如一座不可跨越的大山让人畏惧,为了活命,最后不得不如此。 苏沅顿了顿,笑道:“但是城内外的荒地总数加起来,超过这个数。” “就算是一人分上五亩地的活儿,那也是绰绰有余的。” “林大人,这些荒废的地要是都能利用起来,这些人的生计可保,你的盼望也可来日成真。” 苏沅说的想法听起来是不错,可林明晰的眉心却起了个不小的褶皱。 他苦涩道:“可怀北的百姓,不愿种地。” 但凡有人能有一点种地的积极性,他又何必带着这么些人在此开荒? 苏沅知道他是想先弄出点儿效果,然后再让百姓进行效仿。 可想等到眼前的荒地出庄稼,又怎会是一日两日能成的事儿? 耽搁一日,穷根深种一日。 长此以往并非好事儿。 林明晰也知症结在何处,却一时没想到从何处解。 捕捉到他眼中忧色,苏沅轻声而笑。 她点了点林明晰的眉心,低声道:“要是说,按你的法子种地开荒,咱们按亩给银子呢?” “什么?” 苏沅往车壁上靠了靠,懒洋洋地说:“百姓不想种地,无非就是种地不出庄稼,也得不到收成,没指望这才让其长久荒废。” “可要是咱们能换个路子,或许积极性也就起来了。” 她大致理了理脑海中琢磨了一下午的念头,慢条斯理地说:“你抽空让衙门发出一贴告示,就说可按户中人口数,以及名下所有的荒地亩数,前来官府报备,官府按人口和家中所有的劳动力重新划分土地。” “认领到土地的人,每人可得赏银一两,但是必须按你发布下去的法子进行统一耕种,若是能在来年种出东西,地中收成官府收取三成以作赋税,其余皆归百姓所有。” “要是种不出来也没关系,来年继续琢磨新的法子,官府还是按这个法子进行补贴。” “只要有了可见的银子,有了活下去的指望,再荒芜的地,总有一日会绽出让人意外的新绿。” 苏沅所说让人疯狂心动,可林明晰眉心却拧得更紧。 他迟疑道:“照你所说,发下去的银子算下来不知几巨,府衙中别说多的,三两银子都抠不出来,这银子上哪儿去寻?” 苏沅抬手指了指自己,意味深长地说:“看我。” “我有钱。” 第650章 务必让荣光同沐 想法一旦冒出,就会如见了春风的野草一般在脑中疯涨蔓延。 苏沅提了一嘴倒头就睡。 林明晰辗转至夜半,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去了书房。 等天色明时,苏沅睁开眼看到床边坐着的人吓得打了个哆嗦,诧异道:“你起这么早作甚?” 话说完看清林明晰眼下黑青,苏沅无语凝噎地瞪圆了眼。 “你别告诉我,你一宿没睡?” 林明晰确实是一夜不曾合眼。 可面上却不见半点疲惫。 他压下眼底不明显的兴奋扶着苏沅坐起来,敷衍地把醒了哼哼唧唧的安安抱起来拍了拍,轻声说:“你看看这个。” 苏沅忍着狐疑打了个哈欠,勉强打起精神把手中写的密密麻麻的纸看了一遍,末了难忍笑意地说:“你忙活了一宿,就是为这个?” 许是听出她话中的不以为然,林明晰点点头正色道:“开荒是民生大事儿,本不应牵扯于你,可我现下没了更好的法子,只能暂时委屈你将银子暂借出来填补上这个窟窿。” “可你的银子也来得不容易,自然不能让你白出银子。” 醒了的安安越发不肯安分于父亲的怀抱,哼唧着要娘。 林明晰不得已把他轻轻放在苏沅怀里,见他心满意足地吃上早饭了,想了想才说:“只是官府无银,一时也难以补上这个缺口,所以我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暂时让苏沅先出银子,把百姓耕种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争取做到全员下地开荒。 不让任何一亩地被荒废。 可开荒种出来的庄稼作物,必须按规定,划出一部分换算成银子,分批把苏沅出的银子补上。 直到这个缺口补全之前,为避免百姓身上重担过压,在此期间,除此外官府不再从民间收取任何赋税。 林明晰侧头看着在苏沅怀里格外乖巧的安安,无奈道:“这法子虽是见效慢,银子一时半会儿也回笼不全,可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让你白白亏了。” “只是就算这么安排,你一时要拿出的银子也是笔不小的数。” 苏沅提这主意前没想太多,这会儿听到他这话,愣了片刻撑不住笑了起来。 她歪在软枕上帮安安调整了个舒服的睡姿,漫不经心地说:“其实除了你说的这个,我倒是还有个别的想法。” “什么?” “林大人,怀北虽是大多不富裕,可城中还是有家底颇丰的人家的。” “能拿得出这笔银子的,不光只有我一人,明白?” 有贫就有富。 别处如此,怀北亦是如此。 这笔开荒的银子,对一个人而言是笔巨资。 可若是能将这笔银子分散到不同的人头上,那就算不得什么了。 林明晰脑中白光骤闪领会到苏沅这话的意思,微妙道:“你是说,设法让城中富商出银子?” 苏沅神秘兮兮地摇了摇头,笑道:“不是出银子,是投资。” “商人逐利,这是本性,也是本能。” “只要你能把能给的好处安排上,这些人会心动的。” 官字号集资,就算迟疑没心动的,大多也不会有那个明目张胆拒绝的胆量。 至于这个尺度,就要看林明晰的把控了。 见林明晰若有所思地抿紧了唇不言声。 苏沅啧了一声,说:“柜子里有个小盒子,你去拿出来看看。” 林明晰顺声而去,拿来盒子打开一看,被里头的一张纸逗得笑出了声。 他拿起纸盯着看了看,玩味道:“沅沅这是早就想好了的?” 苏沅忍笑点头,又摇头说:“其实起先我是觉得这笔银子我出了也行,只是后来想想,与其我一人独秀,不如让众人皆乐。” “毕竟这城中牛羊成群的富商不在少数,若是我一人出了这风头,往后不知要多招惹多少祸端。” 她漫不经心点了点安安的小脑门,颇有深意地说:“这上头写的,都是我让人去打听来的怀北城中的富裕之家。” “这些人家都是不缺银子的,别说是你想要的那个数,就算是更多的,一人分个力也能出得起。” “只是除我之外,能否让这些人心甘情愿地把银子掏出来,林大人,那就得看你的本事了。” 苏沅一语惊醒梦中人,踌躇了一夜的林明晰眼底瞬间就绽出了亮光。 他垂首细看了眼手中名单,打趣道:“那夫人就等着瞧好吧。” 苏沅意味深长地抬了抬下巴,笑道:“那名单上有几处画了红痕的那几户,家中钱财不少,城外荒原上牛羊多得数不清,平日里也跋扈得很,没少干为非作歹之事。” “你下手时,可千万别手软。” “定要将这份扶持贫民的荣光,尽数洒到他们每一个人的头上才是完美。” “行,听夫人的。” 虽说名头苏沅给划了出来,也有了大致的可行之策。 但此事想要成行,还需细商量。 林明晰半日去地里,半日在书房,连着忙活了几日,总算是拟出了一份可行的计划。 他入怀北至今,不曾铺张宣扬,也没如以往的官员般高调行事。 这城中的富裕之家也权当做是没他这个人,时至今日也不曾有任何反响。 这样的冷遇,在别处可是万年都遇不上的。 林明晰原本对此也不在意,甚至还乐得清净。 可不知为何却突然下令,让人把府衙收拾出来,准备摆席宴请。 摆席庆贺是常见之事。 可谁也没见过,直接把席摆到知府衙门里的先例。 府衙中人不明所以之下按他的吩咐,尽心把勉强能摆席的后院收拾了出来,林明晰见了却不是很满意。 他皱眉说:“三张桌子看起来小气了些,这地方也窄得很,不合适。” 因识字暂时被抓来当师爷的周安闻言苦了脸,小声说:“大人,知府衙门拢共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为了摆下三桌,我还带着人搬了两块大石头,再大的地方,当真是寻不着了。” 林明晰侧头看他一眼,悠悠道:“怎就寻不着了?” “我瞧府衙大堂不是挺宽敞的么?” 周安听清这话的瞬间表情瞬间呆滞,难以置信道:“您说哪儿?” “大堂。” “可……” “可那大堂是用来审犯人的……” “大人,您难不成是想在大堂摆席?” 摆在府衙大堂的席,真的会有人胆儿肥的来吃吗? 周安明明白白的把自己的疑惑写在脸上,林明晰见了却无声而笑。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席面摆在何处都算不得好,唯独摆在府衙大堂,才是最佳之选。” 第651章 只怕是来者不善 林明晰话说到这个份上,周安心里再打鼓也只能按他说的去做。 高悬着明镜高台的知府衙门大堂被腾空,从林府搬来了五张圆桌依次摆好。 周安又是管家又是师爷,还自觉地把菜单拟了出来,交给林明晰过目。 林明晰看了一眼就说:“不行。” 周安迟疑道:“那依您的意思?” “只要三道菜,一道荤的,一道酱菜,另外一道上米粥。” “还有,茶和酒也都不必上了,全换成清水。” 林明晰说得干脆,周安却听得怀疑人生。 这种配置,寻常百姓家中摆个酒都不至于如此。 林明晰特特把席面安排在府衙大堂,这到底是为了请谁? 许是注意到他眼中困惑,林明晰拿出一叠写好的请帖放在桌案上,拿出知府官印说:“在这些帖子上摁上官印,随后抽空把帖子一一送上门去。” “你去时务必提点一下这些人,就说本官赴任至今,疏忽大意了不曾宴请,特备下薄酒,请诸位光临便以款待。” 话说得很是客气。 可印了官府大印的请帖瞧着却又不是那么个意思。 周安掀开请帖看了眼地址,眼底多了一抹讶然。 “您是准备请城中富商吃饭?” “可是按理说,您赴任于此,理应是这些人主动前来拜会,您下帖子请他们前来,会不会过分抬举他们了?” 民再富,也不可与官争。 这是自古以来就通认的俗理。 林明晰身为当地最大的官,亲自下帖子邀人赴宴,确实是将自己的位置摆得低了些。 可转念一想林明晰的布置,周安又觉得,这场席面或许没想象中那么好吃。 似是捕捉到他眼中唏嘘,林明晰无声轻笑,慢悠悠地说:“所以,你就得设法让他们知道,这是本官对他们的抬举。” “可莫要不识趣,扫了本官的兴。” 周安是个聪明人,一言就可破九窍。 林明晰不过寥寥数语,他却完美地领会到了林明晰的意思。 林明晰吩咐完了就去了地里。 周安尽职尽责地把左右请帖上都落了大印,拿着请帖笑吟吟地就去挨家挨户地登门拜访。 怀北城新来了个知府,寻常百姓或许还不清楚,可这样的消息却瞒不过城中有渠道的人。 林明晰还没到之前,这些人原本心里还在忐忑,生怕再来一个似之前一般贪得无厌的货色。 可林明晰到后却异常低调。 除了动作大些剿了孤狼尾上不成气候的匪徒,闷不作声的就带着人去搞什么荒地。 怀北耕地荒芜已久,人人都默认此处不可耕种,得知林明晰所为,各种反应都有,嘲讽之声几乎顺风飘出了怀北城门。 再稍一打听,得知这位新上任的知府大人,是在盛京城中被开罪后贬斥下来的,心里就更是不以为意。 甚至还有不少人觉得林明晰脑子可能有什么大病,这才惹了皇上不喜,被贬斥至这荒芜之地。 富商之间消息互通有无。 虽还无人见过林明晰,却都纷纷把林明晰当成了空气。 甚至也无人像往常那般,按规矩带上礼去林府拜访。 云家老爷正在跟来客说着话,门外突然响起了门房的通报声。 “老爷,门外有人求见。” 云老爷不满地横了来人一眼,训斥道:“没看到我正在跟胡老爷说正事儿吗?” “让他在外头候着!” 门房哆嗦了一下,小声说:“老爷,来的是知府衙门的人,还拿着知府大人的帖子。” “你说什么?” 云老爷难掩意外地站起来,奇怪道:“你是说,知府衙门来的人?” “是。” “那人说自己是知府大人的随从,奉了知府大人的命,前来给您送帖子。” 云老爷还迟疑着没说话。 坐在一旁的胡老爷就古怪道:“奇了。” “这位林大人自入怀北城,就从不与人来往,整日忙活着他那出不了东西的荒地,他突然派人前来,难不成是有什么事儿?” 云老爷闻言不屑一呵,讥诮道:“一个被贬至此的无用庸才,他能有什么正事儿?” 胡老爷显然也很认同他的话,可还是笑着说:“就算是庸才,那也是戴了顶戴花翎的在朝之官,咱们多少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 “否则若是传出去,那也不好听呐。” 云老爷忍着烦躁摆摆手,说:“你去把人请到花厅,就说我随后就到。” 胡老爷本是想走。 可刚起身还没走的门房就小声说:“胡老爷,那人说找您也有事儿,您在此正好省得他再多跑一趟,烦请您稍候片刻即可。” “找我也有事儿?” “是,那人就是这么说的,再多的,小人也不知道了。” 胡老爷和云老爷对视一眼,两人眼底皆是晦色。 这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周安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才被不算恭谨的下人请进了花厅。 又在花厅里空坐了半晌,等得都快不耐烦时,门外才迟迟响起了说笑的声音。 云老爷和胡老爷说着话迈步入门,见来人竟是周安时,二人眼底不约而同闪过一丝讶然。 周家也曾是怀北城中的有名之家,只可惜从上到下都是不识趣的,这才遭了前任知府的黑手。 他们本以为周安早就不知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可谁知这人竟还活着? 一呼一吸间无声的窒息在空气中缓缓弥散。 周安垂眸掩住眼中讥诮,像是不曾看出二人的疑惑似的,起身笑道:“在下今日前来,是奉了我家大人之命前来给二位送请帖,邀二位于明日午时前往知府衙门赴宴。” “你家大人?” 云老爷摸着下巴上的胡子笑笑,意有所指地说:“周少爷何时投了知府大人的名下?这样大的喜事,我们竟还都不知道。” 胡老爷随后轻笑,点头附和:“是啊,我们与你先父也是故交,按理说不必如此生分,怎么这样的喜事,也不曾听人说起?” 听出这二人话中试探,周安不明显地扯了扯嘴角,淡声道:“微末小事,自然不足来扰二位清听。” “只是我家大人所托不敢大意,这是请帖,请二位收下,明日午时,我自当跟随大人等候二位大驾。”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周安如今身份又不似从前,云胡两家都不想大意对待。 只是接过周安手中请帖打开一看,这两人脸上的笑就纷纷有了消散的痕迹。 盖了官府大印的请帖,明日这场宴,只怕是来者不善呐…… 第652章 爹娘论家法 官府衙门的大堂里摆起了席,这样的事儿在之前是从未发生过的奇事儿。 接到请帖的人心中对此揣测不断,琢磨林明晰此举到底何意。 但心里对此感觉再如何古怪,印了官府大印的帖子到了手里,谁也没勇气在形势不明的情况下说自己不去。 毕竟去了可能不会怎么着。 但要是不去,说不定就会让林明晰抓到处置的把柄。 官字头上扣着常人没有的高帽,哪怕林明晰是个被贬黜出京不得皇恩的官,那也是官。 若是为此惹了林明晰的嫌恶,那就不值当了。 收到请帖的人家摁住心中忐忑,纷纷准备起了明日赴宴的礼。 林府上下却是一片静好。 吃饱了的安安被转交到林明晰的手里。 林明晰面上肃着,动作熟练又轻柔。 不大会儿功夫,就把哼哼唧唧的小娃娃哄得睡了过去。 苏沅抻着下巴在看,见终于睡着了如释重负地长呼出一口气。 “可算是睡着了。” 她动了动酸疼的肩膀,隔空指了指林明晰怀中睡得正好的娃娃,郁闷道:“张着嘴哼唧一下午了,怎么哄都不行。” 林明晰轻手轻脚地把安安安置在床上,盖好小薄毯才说:“我听说的怎么与你说说的不一样?” 苏沅心虚瞪眼,揪着衣袖闷闷道:“你听说什么了?” 林明晰回头一言难尽地看着她,无奈道:“我听说人家午后睡得好好的,结果有个当娘的,不知为何非要拿东西去瘙人家的鼻子,这才把人弄醒的?” 安安是个好性子的娃娃,往日里被吵醒了也没什么脾性,稍微哄哄就能接着睡。 今日却不知是为了什么,闹腾醒了就嗷嗷喊。 作恶的苏沅悔不当初,这会儿被揭穿了眉眼间也多了几丝说不出的尴尬。 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小声说:“谁能想到他今日瞌睡这么浅,气性还这么大……” “合着你还觉得自己占理了。” 林明晰哭笑不得地点了点苏沅的眉心,没好气道:“往后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要是再折腾我儿子,你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哎呦喂,林大人好大的威风。” “你现在是要为了林修然收拾我了是吧?” 苏沅面上带出几分恼意翻身把林明晰压在床上,跨坐在他的腰上把人压着,故作恼怒地说:“帮你儿子出头的想法是不错的,可你怎么不想想自己有没有这本事?” “就你这小身板,咱们谁收拾谁,那可说不准。” 苏沅笨拙了数月终于轻巧了些,这会儿打闹起来雄气得不行,字里行间都是掩不住的得意。 林明晰艰难翻身把掐着她的腰把人往上提了提让她坐好,双手枕在脑后笑吟吟地望着她,幽不可测地说:“你想怎么收拾我?” 苏沅尚未察觉到危机来临,摆弄半天挤出个凶狠的表情,咬牙说:“揍得你明日起不来床!” 林明晰勾唇莞尔,伸出一只手摁住苏沅的腰迫她往下,仰头在她的唇上惩罚似的咬了一口,听到她吃痛吸气的声音满意轻笑。 他凑在苏沅耳边哑声说:“我觉得,明日下不了床的可能是你。” “沅沅,你是不是忘了许大夫说的话了?” 苏沅不知想到什么猛地一僵,支棱着手脚就想往外爬。 可不等她爬下去,整个人就被林明晰用手一捞直接扔回了床面。 林明晰盯着她闪躲的眼,头也不回地把床边帘幔解开放下。 苏沅看着他越发逼近的眉眼,忍不住用胳膊顶住他的胸口闷声说:“你干什么?” 林明晰侧头在她的脸上啾了一口,闷笑道:“爹娘论家法,小娃娃不能看……” “林明晰……” “沅沅乖……” …… 托林明晰的福,苏沅一觉至天明。 若不是听到安安哼哼的动静,她说不定还能多睡会儿。 林明晰已经起床穿戴好了,见苏沅醒了,赶紧把怀中嚷嚷着的安安塞到她怀里,见安安心满意足地开始用膳,这才说:“我今日要去府衙,可能要晚些才回来,不用等我回来吃饭。” 苏沅忍着困倦打了个哈欠,把想凑上来亲近的林明晰一把推开,哑着嗓子说:“给你留饭?” 林明晰说是摆席,可安排的菜色实在可怜。 想也知道这人在府衙吃不饱。 林明晰深以为然地点头,郑重道:“多留些,我指定是饿着回来的。” 苏沅迷迷糊糊地点头,抬头却发现这人还杵着不走,脸上甚至还有不知道从哪儿蹿出来的期待。 “你想干什么?” 林明晰撑着床往前凑了凑,把自己的脸贴了上去。 “为夫出门,娘子就没点儿额外的表示?” 领会到他的意思,苏沅皮笑肉不笑地勾起了唇,恶狠狠道:“给你个大嘴巴子吃不吃?” 讨吻不成反被嫌弃。 一大早就受挫的林明晰神清气爽地出了门。 苏沅把怀里的小娃娃安抚好,门外等候许久的冬青和剪月也端着洗漱的东西走了进来。 冬青把吃饱喝足吧嗒嘴的安安抱走去玩儿。 剪月则是伺候着苏沅洗漱穿戴。 都收拾好了,剪月才说:“李安说是您昨日吩咐的,让他今日来一趟,这会儿正在书房外头候着呢,您可要去瞧瞧?” 早把这事儿忘了的苏沅面露恍然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起身道:“我去看看。” 李安远远地见着苏沅行来,不等她走近就笑吟吟地拱手行礼。 “给小姐请安。” 苏沅摆摆手示意他跟着进书房,刚坐下就开门见山地说:“大人今日在府衙设宴,此事你可知晓?” “知道。” “那就行。” 苏沅从抽屉里拿出个准备好的信封放在桌面上,用手指压着信封往李安的方向推去,意味深长道:“今日这场宴不同于寻常宴席,咱们势必得想法子把场子热起来的才好。” “这信封里是我准备的一些银子,你一会儿以红袖招管事的身份前去赴宴。” “等大人把该说的说完,要是大家伙都挺配合,你就找个无人处把银子交给大人,可若是无人配合,这银子该怎么给,你可知道?” 李安微怔一瞬无声而笑,垂首道:“那自然是该大大方方,当着众人的面,光明正大地给。” 苏沅闻言满意颔首,打了个响指悠悠道:“聪明。” “戏台子已经搭起来了,你去帮咱们的林大人,唱个漂亮些的开场吧。” 第653章 捧杀之宴 李安换了身体面些的衣裳,施施然地到了府衙门前。 正在忙活的周安见了,古怪道:“李侍卫怎么来了?” 李安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了声音说:“我奉我家小姐之命,前来帮大人热场子。” 周安闻言眸光猛闪,转瞬就明白了他的来意。 他侧身对李安做了个请的姿势,恭谨道:“请。” 李安侧身避礼,拱手道:“在下红袖招掌事,奉主上之命前来赴宴,多谢款待。” 随着李安落座,门前慢慢地热闹了起来。 持有请帖的人络绎前来,不知是不是约好了的,还都没空着手。 周安有模有样地在门前记礼入册,请来宾入内。 门前来客见他客客气气的悬着的心稍安定了些,可等入内发现席面摆在府衙大堂的时候,又满心不是滋味。 若无特殊情况,寻常人一生也不会入一次官府衙门。 更遑论是坐在衙门大堂里吃席…… 云老爷看着正对着自己的明镜高悬几个大字,心头止不住的狂跳。 他稍侧身对着身边同样脸色也不太好的胡老爷说:“从未见过谁摆席是这么摆的,这么几个大字正对着,谁能吃得下去?” 云老爷放下手中茶杯讥诮勾唇,低声说:“依我看,林大人也没想让咱们吃席。” “你瞧这茶盏里,别说是茶叶,连点儿茶叶沫子也无,就是清水。” “就这样的待客之道,你还想吃什么?” 胡老爷掀起杯盖看了一眼,憋着火盖好才说:“要我说,这明摆着就是一场鸿门宴,咱们一开始就不该接帖子!” 他激恼之下声音大了些,惹得身侧之人纷纷侧目。 云老爷见状轻轻咳嗽了一声,低低地道:“稍安勿躁。” “来都来了,且看林大人这出到底是唱的什么戏。” 云胡两位的低论在旁人身上也在上演,大堂里五张桌子,一桌分坐四位,悉数坐满。 周安把名单上的最后一个人名划去,转身入后堂跟林明晰汇报情况。 “大人,收到帖子的人家都来了。” “坐在后三桌的,在当地名声都不错,前两桌的八位,与前任知府勾结不浅,其中以云胡两家为甚,这几家也是以这两位为首的。” 座位分了主次,就有利于林明晰看人下菜。 也避免了一棍子下去全都打死。 这是周安自己的主意,林明晰听了很是满意。 “办得不错。”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咱们也出去吧。” “张罗这么半天,总要去听听诸位老爷的抱怨才是。” 周安在前喊了一嗓子:“知府大人到!” 坐在席上的众人闻声而起,对着林明晰出来的方向恭恭敬敬的行礼。 “拜见大人。” 林明晰身着官袍落座上首,摆手笑道:“今日设席是为结交,不为旁地,诸位不必多礼。” 他客气了几句让众人落座,转头对周安说:“人都到齐了,那就上菜吧。” 周安笑吟吟地点头说是,拍了拍手端着菜的人从侧间鱼贯而出,把手中的盘子摆在了桌上。 林明晰怎么吩咐的,周安就是怎么做的。 只是他做得比林明晰想的更绝。 碗里米粥清可见底,桌上酱菜臭不可闻,唯独一道炙烧羊肉,还不知是为何故,不等下筷子就扑鼻而来一股子让人想掩鼻的腥膻之味。 这样的菜色摆出来,别说是动筷吃饭,就是这么看着,也是一种无声的折磨。 席间众人神色各异,宛如一场精彩的无声大戏。 林明晰端起装了水的酒杯放在唇边轻轻碰了碰,好笑道:“可是本官准备的菜色不好?” “诸位怎地都不动筷?” 谁都知道这菜不好。 可面对林明晰的明知故问,谁也不能明摆着说我不满意。 有几人硬着头皮夹着往嘴里送,不等细细地嚼赶紧就灌了一口水下去,生怕自己失态当场吐出来。 其余的人见此更是踌躇不敢动,场面一度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僵持。 林明晰静静将底下之人的神色变幻尽收眼底,仍含浅笑的面上缓缓凝结出一层不悦的冰霜之意,冷声道:“诸位老爷如此,究竟是对席上的菜不满意,还是对本官不满?” 不少人都为林明晰话中冷意绷紧了神,云老爷想了想端起桌上的酒杯起身道:“大人这话实在是误会我等了。” “今日得大人相邀前来,乃是我等莫大荣幸,草民欢喜都来不及,怎会有所不满?” “在下借花献佛,敬大人一杯,多谢大人款待。” 林明晰意味不明地看着他,啧了一声才说:“这位是?” 云老爷轻声笑笑,自愧道:“是草民唐突了。” “得见大人欢喜过胜,竟忘了自言身份。” “在下姓云,单字富。” “云富。” 林明晰面上添了些许了然,含笑道:“本官来怀北之前就听人说过,怀北云家富不可言,城外荒原半数牛羊都是云家之财,更是有民间笑谈,说是云家老爷不高兴跺跺脚,怀北城都要抖一抖的说法,云老爷这名儿,与云家之名倒也相衬,合宜得很。” 云家富,这是怀北人人都有的共识。 可这并不代表,被林明晰用这样的口吻说出来会让云富骄傲。 士农工商,商为末之。 当着林明晰的面,夸大云家的影响,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云富心尖微颤做出了惶恐之态,苦涩道:“大人此言就是抬举草民了。” “云家虽有薄财,可那也是与寻常人家相比而较,若是论富裕,那真真是算不上的。” “此等不知从何处传出的叫嚣之言竟辱了大人之耳,说起来也是我等的过失。” “让您见笑了。” 此人唱念俱佳,仿佛真的在为林明晰的话而惶恐。 可林明晰一想到苏沅查到的那些东西,眼底无端就染上了一抹难言的晦暗。 他勾唇道:“是么?” “这么说起来,还是本官误会了?” “大人明察。” “罢了,既是误会,那就坐下说话。” 云富刚坐下,林明晰就说:“对了,我听说还有一位很是好酒的胡老爷,不知在何处?” 胡老爷毫无征兆被点名,强压不满站起来笑道:“回大人的话,正是在下。” “哦?” 林明晰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手里的酒杯,轻飘飘道:“本官听闻,胡老爷生性好酒,每年巨资酿酒所耗粮食无数,此言可能当真?” 第654章 您觉得呢? 林明晰的声音轻飘飘的,甚至还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可就是这么听起来和善至极的话,却生生让人惊得后背出了一身挥之不去的凉汗。 荣幸被点名的胡老爷尴尬笑笑,极力压制不满低声道:“大人此言差矣。” “我虽好酒,却也只是寻常喜好,怎会如您所说那般不知节度?” “您听说的这些,都是外头以讹传讹的谣传罢了,当不得真的。” 林明晰面露了然地哦了一声,恍然道:“是么?” “照这么说,本官听说的那些想来都是不可信的谣传了。” 胡老爷迟疑笑笑,不确定地说:“不知大人还听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 林明晰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手边的酒杯,淡声说:“只是听说胡老爷为集粮米酿酒,不惜再三抬高民间米价,还胁迫百姓去酒窖做工。” “还有就是,听说云老爷为扩充家中牛羊,在荒原上纵下人肆意抢夺他人之物,将别人的牛羊充作自己之数,这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他意味不明地看着眼前脸色大变的两人,勾唇无声轻笑。 “不过……” “既然二位都说此言是假,那大约也就信不得,许是本官听错了也说不一定。” 刚坐下的云老爷听到这话立刻站起来连声诉冤枉。 胡老爷也紧随其后声声喊冤。 林明晰见状轻声而笑,摆手道:“既不是真的,两位又何必如此介怀?” “都坐下吧。” 云胡两位刚战战兢兢地坐下,林明晰咳嗽了一声又说:“还有一位秦老爷,听说家中美妾无数,不知是谁?” …… 在场之人大多都是头一次见林明晰。 林明晰也都是第一次见。 可不知为何,他一张口却像是对这些人的来历和所为一清二楚,甚至连被人死死隐瞒着的秘密,说起来也是如数家珍。 随着他轻声慢语的声音响起,在场之人无一例外,皆是被吓得一身冷汗,战战不止。 等说得差不多了,看着最后一个被点起来的人挂着勉强的笑落座。 林明晰举起手中装了清水的酒杯,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才说:“说起来本官与诸位今日也是头回相见,可本官对诸位老爷的大名却是如雷贯耳,各色传言也听得不少。” “今日终算得见,也算是一场缘分。” “你们说是么?” 林明晰官儿最大,坐得最高。 手里还拿捏着别人要命的把柄。 就算他指着外头的太阳说是月亮,只怕也没人敢站出来说他说的不对。 听着下头稀稀拉拉的附和声,林明晰垂眸敛去眼中复杂,淡声说:“其实今日特意请诸位前来,除了想见识一下诸位老爷的风采外,本官还有一事需诸位相助。” 他铺垫了这么久,终于说到了正题。 心惊胆战了许久的众人终于艰难地呼出了一口气。 林明晰把他们弄来,定是有想要的东西。 只要能满足林明晰的要求,不要给林明晰借题发挥的机会。 那他们被强称作是假的谣传,慢慢的自然也就不会有机会变成真的。 云老爷起身笑道:“大人有何吩咐,直说便是。” “只要是有能为您效劳的地方,我等定不推辞。” 他的话音落下,周围立马响起了一片为林明晰肝脑涂地的声音。 林明晰要笑不笑地看了云富一眼,漫不经心地说:“其实也谈不上吩咐,只是想请诸位帮个忙罢了。” “本官最近有个想法,只是这想法想落实到位,尚需些来自民间的力量。” “不知诸位是否有意?” 云富迟疑一瞬,不太确定地说:“不知大人此言何意?” “也没什么,只是想给诸位一个洗清不实谣传的机会罢了,至于要不要抓住,就看你们的心意了。” 林明晰慢悠悠地朝着椅背上一靠,笑吟吟地说:“抓得住,既往之事,本官概不追究,可若是要抓不住……” “三分谣传七分真,真真假假的,又哪儿有那么重要呢?” 话是有商有量的好话,听起来却全然不是那么个意思。 在场被点到名有把柄洗不干净的人暗暗咬牙,强逼着自己挤出几丝笑,听周安把林明晰的计划说清楚。 听完之后,所有人的话全都卡在了嗓子眼,一个字也不想说了。 按林明晰所言,就是要求在场之人按份例出银子,用银子来作赏银,以作为鼓励百姓去开荒的成本。 林明晰还说了,这笔银子不算白出。 等荒地出了收成,就每年按各人所出的份银大小,从收成中划出一部分来作为偿还,直到还清。 只是想要荒地见收成,哪儿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这拿出去的银子说是有朝一日能回来,可谁又知自己到底能不能等到那一日? 就算荒地真的有了收成,林明晰真的会按承诺所说,把银子还回来么? 要是他不还,或者直接把这笔银子收入囊中,这怀北城中,谁又能有资格与他叫板? 林明晰坐在上首将底下众人面上各异缓收眼底,慢声道:“瞧着诸位的意思,像是不愿?” 胡老爷性子冲动些正想开口,不等话出声就被云富伸手拦住。 云富示意胡老爷别冲动,挤出个为难的笑,叹气道:“大人此举利在为民,我们自然不该推辞。” “这样,我愿出银一百两,以资襄助。” “我也是。” “大人,我也愿出银一百两。” …… 看林明晰垂首不言,云富为难笑道:“大人,怀北之地贫瘠,我们虽略有家私,日子却也过得艰难。” “您先前所说我们心里是一万个愿意,可能拿出来的,也只有这些了。” 他抬手指了指在场的人,笑着说:“今日来席的这么些人,一人出上一百两,合计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只要……” “大人,我奉主上之命前来助大人之计,愿出银五千两。” 突然站起来的李安双手将一个信封递到周安手中,笑道:“我家主上吩咐了,说大人此举为民,我等为商,自当全力相助。” “这五千两您先收下,若有不足之处,您只管开口,红袖招上下定不推辞。” 林明晰意味不明地看着李安,眼底泛起无人知晓的浅笑。 “你家主子让你来的?” 李安轻笑点头。 他面露恭敬道:“我家主上心念大人基业,不远万里也想为怀北民生出一份力,这都是小的当做的,只是……” 他回头颇有深意地看了身后之人一眼,微妙道:“依小人之见,怀北的商户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 “您觉得呢?” 第655章 恩威并施 众人皆凡无人可论。 可只要有一人存心出挑,就会衬得其余的人很是不堪。 李安话音落下,场内一片寂静。 云富琢磨着红袖招几字眉心狠皱,不等他想出蹊跷在何处。 身后不远处就有人说:“大人,在下年家年起,虽不如和红袖招的主子大气,可愿出银三千助大人成事。” “年起你!” “大人,多的银子年家实在是拿不出,可您此举是为善向民,年家身为怀北城中商户,自当紧随大人脚步,往后但凡有您用得上的地方,只管吩咐,年家上下莫敢不从。” “大人,陈家陈见,愿出银五千。” “吴家吴秀,愿出银两千。” …… 沉默了很久的人前后站出来发声,一改先前百两之言,突然就变得大方了许多。 第次不齐的声音落下,就剩下了最前头这一桌上坐着的人尚未发言。 云富阴沉着脸没说话。 胡老爷按捺不住性子,不掩不满地哼了一声,不屑道:“胡某竟不知诸位家中如此豪富,几千两银子说给就给了,今日还真是让胡某开了眼界。” 他敷衍十足地对着林明晰匆匆一拱手,直接道:“大人,胡某家中不富,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就一百两以表心意。” “银子虽不多,可重在心意。” “我也相信大人并非是强取他人家中之财的不义之人,自然也不会为此加以为难。” 云富闻言飞快地闭眼在心里骂了声蠢货,正想拦时就听到他说:“今日多谢大人款待,只是我家中尚有旁的事儿需我处理,就不在此盘桓了。” “告辞。” 林明晰单手拖着下巴含笑点头,说:“既然是有事儿,那就去吧。” 胡老爷不假思索转身就走,刚跨出门槛,就听到身后的林明晰说:“周安,之前让你找的东西可都找齐了?” “回大人的话,人证物证俱全,只等您下令发落。” “很好。” “动手吧。” 周安得令而动,原本守在门口看似人畜无害的衙役持刀上围,瞬间就把走到门口的胡老爷围了个严严实实。 他大惊之下震怒着回头看向林明晰。 “林大人这是何意?” “难不成真的要仗着官职强取豪夺吗!” “大人别忘了,这里虽是怀北,可也是天子之辖!” “是非曲直还轮不到你一言定断!” 他吼得声声震耳,林明晰听了却轻笑出声。 他心情不错地点头表示赞同,笑着说:“你说的不错,本官虽有官职,却也不该滥用职权,不能也不可如此。” “只是本官抓你,可不是因你所说的强取豪夺。” “周安,跟胡老爷说说,他今日是为何遭的抓捕,也省得他心中不明白。” 周安轻咳一声上前,从怀中掏出一份不知写了什么的册子,翻开掷地有声地念了起来。 这些东西是苏沅命在怀北天机所的人收集的,费心准备了小半个月,事无巨细齐全得很。 恶意哄抬粮食价格,强占他人的宅院,哄骗他人的传家宝物,肆意打杀家中仆人,在闹市纵马踩踏死一个五岁的孩子和一个花甲老太,甚至连他五年前逼迫一女子为妾都被说了出来! 先前还气势汹汹的胡老爷脸色大变说不出话,浑身僵硬地盯着周安瞳孔剧颤。 周安清了清嗓子,意味不明道:“据说胡老爷为获美人为妾,不光是买了金银朱玉来获美人芳心,为逼那女子彻底死心不再外逃,明面假装将那女子家人送去别处安家,实际上却暗中命人在半道截杀,那女子全家老小五人性命,悉数葬于山谷之下。” “后来那女子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在府内悲愤自尽。” “胡老爷,这话,不知是真是假?” 能被天机所的人拿出来当证据的东西,自然是假不得的。 周安当年对此事尚有耳闻,此时说来也是明知故问。 可就是这份明知故问,就足以吓得人肝胆欲裂。 林明晰先前只是粗略提起,众人还以为他只是从外头打听到了一些谣传。 可此时听及方知,林明晰竟不知什么时候,不声不响地将这些陈年往事查得如此清楚。 能被林明晰请到此处的,除了个别坐在老后头的没什么可心虚的,其余谁家里没点儿不为人知的糟烂事儿? 林明晰知道一人之事,怎知他到底知不知道别的? 云富脑中飞转正想对策,可不等他开口,林明晰就像是厌了,摆摆手说:“按理说胡老爷就在公堂之上,倒也不必折腾去一趟大牢中改日再审,只是这大堂上今日摆了席,审起来到底是不方便的。” “不如这样。” “周安,命人将胡老爷带下去,今日暂且关押,明日开堂正审。” “是,大人。” “大人等等!我是冤枉的!” “我……” “大人!” “我愿出五千两!不,我出一万两!我……” 胡老爷一改先前嚣张姿态,扭着肥胖的身子喊叫着求饶。 林明晰却像是被吵得不满,摆手不耐道:“聒噪得本官耳朵疼。” “拉下去。” 叫喊不断的胡老爷被衙役拖走,丝毫没了来赴宴时的威风。 在大堂内目睹这一切的众人神色噤噤,四目相对之下不敢言声。 林明晰对众人异色装作不知,侧头笑问:“周安,按我朝律令,杀人为恶者,当如何处置来着?” “回大人的话,按律当诛。” “胡老爷罪行累累,据查全家上下皆有参与,诛他一人不足惜,当是全家流放,抄家充公之刑。” “啧,这么严重?” 林明晰遗憾一叹,无奈道:“这胡老爷也真是够想不开的。” “好好的把银子拿出来不就行了,非得逼着本官拿陈年往事出来伤了彼此的和气。” “你看,他不愿拿的,本官按律按法,也是能拿到的。” “你们说,是么?” 第656章 无声的妥协 府衙宴席缓缓落幕。 受邀前来的众人神色各异匆匆离去。 不一会儿,就有各家府上的人前来送银子。 林明晰并未明说自己要多少,必须给多少。 可最后这些人送来的数,都不小。 周安把一本记载清楚的账册放在林明晰面前,轻声说:“大人,送来的银子都记在这儿了,共计收银九万两,其中以云富所出最多。” 林明晰神色不明地翻了翻眼前账册,淡声道:“他出了多少?” “三万两。” “呵。” 林明晰合眸冷笑,讥诮道:“他倒是也知道自己罪行不浅,巴巴地出了大价钱来买个安宁。” 胡家作恶已久,能获抄家砍头之刑。 与胡老爷狼狈为奸多年的云家又怎会落于其后? 旁人或许不知道,可云富自己心里最是清楚。 见了胡家惨状,他自然也就不敢哼哼自己穷了。 许是听出林明晰话中不悦,周安无奈道:“虽说所行当诛,可大人初入怀北不久,诸多政事都刚起步,想一举将这些毒瘤彻底铲除,念想虽好,可到底是弊大于利,稍有不慎就会引起这些人的反弹,对您接下来的计划不利。” “万幸此番借机整治了胡家,有胡家在前为先例,这些人望而生畏,心里有了忌惮,想来也不敢再似从前那般放肆了。” 这些人所犯之罪林明晰不是不知道。 只是在这种时候,他只能装作选择性的知道。 怀北富户不多,今日到的这些,差不多就是整个怀北财富的根。 要是真不分轻重一锅端了,整个怀北的创收从根本上就会被动摇。 届时别说是领民致富,只怕是现有的东西都会变得不如从前。 正因为此,林明晰今日才选择了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只抓了胡家一人以儆效尤。 只是道理都懂,想到自己睁眼装瞎,林明晰的心里却也不是滋味。 他摆手示意周安不必再言,起身道:“这些银子必须严格记账,容不得半分疏漏。” “若有人胆敢在这上头作假,休怪本官无情。” “是。” “还有先前我点到的那几家,平日里让人暗中盯紧了,若往后安分守己,过往可不予追究,但若是不……” “那就也不必心慈手软了。” “我明白了。” 林明晰说完摆手没让周安跟上,自己晃晃悠悠地在街上转了一圈,天快黑时才入了家门。 苏沅等人刚吃过饭,正在抱着安安看林慧娘做布老虎。 林慧娘满门心思都在手上,见林明晰回来了,头也不抬地说:“沅沅让厨房给你留了饭菜,都在灶上热着呢,你想在哪儿吃?” 林明晰没接茬,走上去盯着她手里的东西看了看,撑不住笑道:“这是给安安做的?” “那是。” “你瞧瞧,这做得可算精巧?” 巴掌大的布老虎绣得活灵活现,就连最细微的胡子都是向上翘着的,看着就威风。 为了防止小娃娃用嘴咬到不该吃的东西进肚子,所有的花纹都是用绣线一根一根绣的,一点儿缀物也无。 安安近来大了些,精神头也比寻常时候好。 正被苏沅抱着盯着林慧娘手里的小老虎咯吱咯吱地乐。 林明晰想伸手接他,愣是都没能抱过来。 这在往日都是不可多见的场景。 林明晰一时忘了收敛面上震惊。 苏沅瞥见林明晰脸上讶然好笑出声,把安安递给冬青才说:“这小家伙人不大,心眼儿多,见着娘手里这东西就不肯走了,谁抱着去哪儿都不行,非得在这儿等着。” 她站起来揉了揉酸胀的腰,说:“娘,安安就先在你这儿,我陪着明晰去吃饭。” 林慧娘眼睛还盯在手头,闻言就说:“去吧去吧,一会儿我把安安送过来。” 苏沅拽了拽林明晰的袖子,在袖口下拉住他的手,轻声说:“走吧,我的林大人。” 林明晰垂谋笑笑任由她牵着自己往外走。 剪月带着郝大娘把热着的饭菜送到了屋里。 不等苏沅开口,就带着人走了出去。 苏沅站着打了一碗汤放好,又把装了饭的碗朝着林明晰的手边推了推,把筷子塞进他手里,撑着下巴说:“俗话说得好,民以食为天。” “再要紧的事儿,也要紧不过吃饭。” “你先把饭吃了,有什么事儿,吃完再说。” 林明晰捏着筷子的手滞了滞,低头扒拉了一口饭才闷闷地说:“你看出来了?” 苏沅好笑点头。 “虽说你掩饰得很好,可不知为什么,直觉告诉我,你心情不好。” “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林明晰勾了勾唇没接话。 苏沅见他心不在焉的只知道扒饭,无声一叹索性拿了双筷子在他旁边坐着,时不时给他夹菜。 林明晰不挑嘴。 苏沅夹什么,他就吃什么。 一人夹一人吃,直到碗底见了空,苏沅把温度正好的汤推到他面前,说:“这汤是下午是宰了鸡熬上的,足足熬了快三个时辰,骨头都酥了,你尝尝?” 鸡汤清淡,香味却足。 浓郁得化不开的温热在舌尖轻绽,顺着喉咙往下,一股说不出的温热满眼全身。 一碗汤见底,林明晰这才觉得,凉了半日的心口仿佛多了些温度。 他把碗放下,难得面上露了疲色,看起来甚至还有几分说不出的脆弱。 “沅沅。” “嗯?” “我今天干了一件,算是违心的事儿。” “什么?” 见苏沅抻着脖子跟自己说话,他索性长臂一伸,把苏沅拉到自己怀里坐好,下巴抵在苏沅肩上小声说:“今日被请到场的,还有数家手上犯了数条人命,其中以云富为甚,他所犯罪行,甚至比胡家更为过火。” “我一开始是想云胡两家同时处置的。” 可是临到发作,他却又不得不逼着自己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 处置一个云家,有理有据,有法可依,不是难事。 可云胡两家,是怀北之地最大的两个富户。 其中大小商铺,来往商行上百,牵扯到怀北无数人的生计。 若这两家同时处置,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接手,民间定生动荡。 他抓住作了出头鸟的胡家立威,可就此让云家继续逍遥,他心里却怎么都有一道过不去的坎。 明知他人有恶,却不为无辜者发声,任由恶者肆意。 如此,真的不错吗? 第657章 福 林明晰的声音很低,却充斥着说不出的自我怀疑。 这样的话,他不能跟任何人说,甚至也不能在旁人面前流露出一丝怀疑。 可回到家在苏沅面前,所有的从容镇定不复存在。 字里行间甚至还含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脆弱。 苏沅想了想,想回头却被他掰着脸被迫朝前。 苏沅哭笑不得地用胳膊撞了撞他的腰,好笑道:“你捧着我脑袋干什么?” “我觉得自己这样没出息,你不许看我。” “哈哈哈!” 苏沅失笑出声,揪着林明晰的手乐得不行地说:“不啊,我觉得你这样很酷。” “酷?”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苏沅趁他手劲儿松开扭头飞快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闷笑道:“我觉得这样的你,特别有魅力。” 林明晰捂着被亲的地方想笑又觉得没面子,艰难地绷着脸,嘴角却在缓缓上扬。 苏沅歪在他身上,漫不经心地说:“其实你换个角度想,你今日做得就非常对。” “想把怀北经营起来,少不得要用人,要借助当地现有的人力物力。” “基于这个,你就不得不在某些事情上做出一些不得已的让步,只要这个暂时的让步,对大局有利,那就是不错的。” “不过这个让步是暂时的,这就不需要为此过意不去。” “林明晰,这里的百姓受苦已久,并非一日两日,他们现在一门心思只想吃饱,并不在乎死去的人是否冤屈。” “而你要做的,是让他们吃饱饭,穿暖衣。” “等想要的一切都有了,若有人死不悔改一如既往,那该算的账也就可慢慢清算,该来的总会来的,虽迟些,也可到。” 要是林明晰今日选择了一刀切,苏沅还得为他接下来的计划发愁。 可事实证明,林明晰从来就不是一个不顾大局的糊涂人。 虽会回家为自己做出的妥协懊恼,却也依旧不会忘了正事儿。 苏沅用手指头戳了戳林明晰的脸,小声说:“你这样就很好,真的。” “是么?” 林明晰反手握住她作怪的手,要笑不笑地说:“那你昨晚还骂我混蛋?” 苏沅脸上的笑瞬间散尽,一脸嫌弃地说:“我突然觉得,你还是那么混蛋。” “你自己待着吧,我去接我儿子。” 苏沅说完像是怕被抓回来,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蹿。 林明晰伸手慢了一步没抓住,只能忍笑跟着走。 “沅沅你等等我!” “做梦去吧你!” 虽说过程有些不为人知的挣扎,可府衙大堂一场宴,最后的结局却足以让人满意。 众人集来的银子汇成一笔不菲之数,完全撑得起林明晰的计划。 他跟众人商议后,决定将怀北城内外所有可用的荒地全部充入公中,再各自按新的人头划分负责。 书房大门紧闭三日。 林明晰亲自列出一个详细的章程,命人将其誊抄后,盖上官府大印,全城张贴。 百姓围在贴了告示的木栏前张望,指着上头的东西奇怪道:“这是什么意思?” “知府大人要做什么?” 站在最前头的周安清了清嗓子,大声说:“这是大人为了让你们吃饱饭推行的良策!” “即日起,家中只要有劳动力的,在我这儿领一张牌子,拿着牌子上府衙登记,可按人头重新划分土地。” “另外,划分到土地的人,每五亩地就可从官府领取一两银子的赏银。” “官府会派人专门教导你们如何开荒,给你们发放种子,争取让荒地长出粮食,只要按吩咐的去做,来年地里有了收成,那就是你们的,若是没有,来年还可到官府领赏银。” 周安说完重重敲了一下手中的锣,扬声道:“诸位想想,平白一身好力气糟蹋了无事可做,一家老小全都饿着肚子,还不如跟着大人领了赏银去开荒!” “荒地空着,咱们饿着,可只要愿出力气,下苦工,荒地长了粮食,咱们的妻儿老小就能吃饱饭,穿上衣,再不受冷饿之苦,这样好的事儿,咱们有什么理由不去卖力气!” …… 随着周安的话声响起,围聚而来的人越来越多。 半信半疑的人们聚集着奔向府衙,忐忑未安,就在府衙大门前见到了笑得一脸和善的官差。 “你们是来登记划分土地领赏银的?” “是是是……” “大人,真的有赏银可以领?” “只要听大人的吩咐,就能不饿肚子?” “大叔你放心,咱们林大人说话算话,只要你们按吩咐办事,尽心尽力去开荒种地了,就绝不会亏待大家!” 官差拍着胸口说:“大叔,你随我来,把你家几口人说一下,我们给你划地方。” 大叔怀揣着不安上前,一一答上自己家在何处,家中几口,有几人可下地劳作。 官差写完扭头看向旁边抽着旱烟的米达大爷,恭敬道:“大爷,您瞧这个,分多少合适?” 米达大爷呼出一口烟雾,眯着眼说:“家里人口少了些,就两个能下地的,勉强给划五亩。” 官差闻声在纸上写下个五字。 另一个人立马上来给他发了个写着五的木牌子,解释说:“大叔,按林大人定下的规矩,赏银是每日做完活儿后再来领的,头先几日你们得跟着别的老师傅学,就不算在这里头。” “五亩地,一年的赏银是一两银子,今日先给你三文,往后每日按规矩就可来领。” 大叔捧着手里的三文钱,瞳孔不断震颤。 “这真是给我的?” “只要跟着大人学种地,每日就能给我银子?” 官差嘿嘿笑着点头。 “是这么回事儿。” “大叔你只管放心,就算最后地里没出庄稼,你们一家人有这银子贴补着,也绝对饿不着!” 大叔红着眼捧着手中的铜板不断说谢谢,被官差劝说着离去。 其余人见了,再不迟疑纷纷上前。 “我也要跟着大人去开荒种地!” “我家有五个能下地的!” “我家也要!” …… 府衙门前的人声喧嚣持续不绝,日落前没能登记到的人遗憾着摇头转道,嘴里念叨着明日一定赶早。 收拾桌子的官差甩了甩酸痛的肩,合不拢嘴地说:“要不是舍不得身上这身衣裳,我都想跟着大人去开荒种地了。” “你以为光是你这么想?” 抱着空了的篓子的人咧嘴说:“不过我家人多,我在这儿给大人卖力,我家老弟和我爹我娘就去开荒种地。” “我爹今日还带着我老弟来领了十亩地咧!跟着大人好生干,来年我老弟肯定就能有银子娶媳妇儿了!” 一个年纪大些的官差眯着眼抻了个懒腰,笑着说:“年轻后生看得就是浅,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林大人来了咱们怀北,是怀北的福啊……” 第658章 你要试试吗? 认领荒地一事如火如荼地在进行中。 苏沅和林明晰也没闲着。 他俩把手上能叫的人都召集到了一起,集思广益针对开荒耕地一事进行了事无巨细的安排。 之前跟着林明晰头次开荒的人,对此基本上都有了些心得和经验。 这些人分作两人一组,负责对新认领荒地的百姓进行宣教,将他们琢磨出来的开荒法子传播下去。 凡是认领了荒地的百姓,必须按流程,跟着这些人统一行动,从翻土沃肥开始。 为防止有人认领了荒地却不作为,每日必须有人专门负责在认领出去的耕地上进行视察,也可随时对百姓进行指导,以免走不必要的弯路。 每日收工后,认真做活儿的人,就可到府衙门前画押领取自己当日份的赏银,日日皆是如此。 在这个过程中,苏沅之前提醒林明晰记下来的册子起到了大作用。 为避免有人记不清过程出了岔子,他带着人连夜把册子上写的东西抄录成数本,一一分发下去,让人照着册子上记载行事。 等把这些琐碎的事情都安排好,重新划分好的荒地也基本上做到了处处有主。 城中少了无所事事四处闲晃的人影,再难见伸手乞讨的乞丐,田埂地间多了无数扛着锄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百姓。 虽无人可知脚下的荒地是否真的可以如林明晰所说那般,能像别处的土地似的长出能让人吃饱的粮食。 可大多数一心只想吃饱的人想不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他们只知道,自己只要按林明晰说的去干活,现在就能让自己一家人吃饱饭。 只要过程自己去做了,结果如何,就不是自己需考量的问题。 林明晰带着人在城内城外的荒地中视察多日,披着星宿入府,周身是疲,眉眼间却充斥着抹不开的笑。 苏沅让人把热着的饭菜端上桌,等他吃过饭才说:“都去看过了?” 林明晰笑着点头。 “比我起先想的还好些。” 一开始跟着他的那些人,现在做的活儿虽是与之前不同了,可却也难得的认真负责。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不到两日的功夫,就说服了百姓,每日天不亮,就带着人出城捡粪。 前后去了几日,周安觉着这么各行其事的速度过慢,又提了个主意。 说是不如专门弄出一部分人来,不跟着下地,只去捡粪沃肥。 其余人就负责把自己认领的荒地翻好土,等着沃好的肥可入地了,就直接去领沃好的肥,回来掺土就能用。 林明晰觉得他说的这个想法不错,试着用了两日,效果不错。 现在翻土的翻土,沃肥的沃肥,各自都有自己的活儿忙着。 走在街上,都能感受到怀北的风气与之前大为不同。 林明晰放下手中茶盏,靠在苏沅的肩上慢悠悠地说:“现在相当于是在尽整个怀北之力去开垦荒地,若是能按设想那般,来年这时候,或许就能多少见着些收成。” “只是爹和米达大爷这几日还在商量种什么合适,暂时还没出个结果。” “等他们商量好了,我就让人去想法子弄种子来,等开春到了时候,种子就可入土了。” 怀北的气候和土壤环境与别处不同。 之前的人也不是没尝试过耕种,可水稻没法活,麦子不能长。 就算是在别处最泛滥的番薯等物,下了地也不能生根。 翻土沃肥的事儿了了,种什么却成了一大难题。 林明晰为解决这个难题近些日子翻了不知多少本典籍,收获却是贫贫。 苏沅瞧出他的犯难之意,抿了抿唇,试探道:“你想没想过,不种庄稼?” “不种庄稼?” “那种什么?” “种药材。” “药材?” 捕捉到林明晰眼中讶然,苏沅点了点他的脸说:“等着。” 她起身去把放在桌面上的一本书拿过来塞到林明晰手里。 林明晰低头看着上头的药经二字哑然失笑。 “沅沅从这上头找到的灵感?” 苏沅摇头笑道:“其实也不是。” “只是我觉得,你们似乎都走入了一个误区,那就是耕地必须用来种粮食,必须让人吃得饱。” “可事实上,咱们鼓励百姓开荒种地的本质,其实是为了让他们赚到银子。” 药材不能当饭吃,也不顶饿。 可药材拿到别处去,就能换成白花花的银子。 手里有了银子,就绝对饿不着。 苏沅抬手指了指林明晰手里的药经,慢条斯理地说:“你之前提出想开荒的时候,我就恍惚想过这个问题,然后顺便翻了几本闲书。” 水稻小麦在这样的贫瘠的沙地中都无法存活。 可有些药材,需的就是这样的生长环境。 “按书上所说,白术,沙参,牛蒡子,香附,麻黄,射干等物,在沙地中可比在别的地方长势更好。” “而这些都是常见的药材,虽说单独卖不上高价,可只要数量到了一个程度,合起来也可以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起码……” “确保一家人的衣食无忧应该是不难的,只是大批量地种药材,这或许是前人都不曾做过的事儿,林大人,你要试试吗?” 林明晰拧着眉想了想,突然抬头望着苏沅说:“我记得,沅沅似乎有几个药材铺子?” 苏沅含笑点头。 “不错。” “那可否劳烦夫人,帮我寻几个知晓药材习性和生长周期的人来?” “你要这些人作甚?” “我要确定,此法可行。” 林明晰开了口要的人,苏沅自是尽心去寻。 万幸她手里有几个经营妥当的药铺,想寻到这样的人也不费力。 不到两月光景,她想要的人就到了怀北。 只是苏沅没想到,寻几个懂行的人,竟把多年不见的庄卫都惊动得亲自来了怀北。 庄卫一身黑衣短衫立在眼前,看着与记忆中的模样没什么不同,却又让人见了就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 唯独那双望着苏沅的眼,溢出而来的是一如既往的恭敬和信服。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苏沅拱手行礼,哑声说:“主子,多年所托,不负您所望。” 苏沅弯唇轻笑,轻轻道:“这么些年,辛苦了。” 第659章 怀北之地,亦可成药乡 庄卫当初被苏沅留下负责打点药材生意,一晃多年不见,如今见了,倒也没觉得生分。 他对苏沅的信任和重托极为重视,这么些年不曾有半点懈怠。 不但把苏沅当初创下的药铺经营得火热,甚至还将生意蔓延出去不少。 此时与苏沅说起药铺中事,也很有条理,稳而不繁。 他把该说的说得差不多了,喝了口茶润嗓子,这才笑道:“您在信中吩咐要的人我都给您带来了。” “因您在信中提及想在此地试试能不能种药材,我怕您这儿缺东西,索性就收拾了些您可能用得上的都带了过来,现下都在外头摆着,您要不要去瞧瞧?” 苏沅没想到他能如此周到,失笑之下站了起来。 “带都带来了,我自然是要去瞧瞧的。” 庄卫准备的东西比苏沅设想中的更为齐全。 除了药材可用的种子,还有种药材需的工具。 甚至还有一本关于如何种植这些药材的册子。 他一边跟苏沅介绍带来的东西,一边轻声说:“要是早两年您要这个,我只怕也拿不出来。” “万幸这两年咱们铺子的生意越发稳当,光是靠着药农从山里采摘的药材数量缺了些,我怕铺子里短了货,索性就带着人琢磨了些时日,试着弄出一些地方来专门种所需的药材,然后才有了这些可借鉴的经验。” 他说得轻描淡写,苏沅听完笑意却逐渐笼上了眉梢。 有了现成的经验可寻,怀北的路,或许就能走得更稳当些了。 她轻轻拍了拍打着响鼻的马,轻声说:“你既然来都来了,正好我也有另外一件事想跟你说。” “主子您吩咐。” “我想让你把手上现有的东西全都整合起来,试试看能不能在怀北打开一条药材的通道。” 庄卫闻言瞳孔微颤,惊讶道:“您的意思是,想把怀北来日种出来的药材贩卖到别处去?” “不错。” 药材成功种下去,再到长成收获,就必须经历一个将实物换成银子的过程。 而这个过程,少不得要与药商打交道。 与其费劲巴拉地去跟别的药商磋磨,不如直接用现有的资源。 苏沅叫着庄卫入了书房,示意他坐下后才说:“怀北荒地无数,如今都在开荒,若是过程不出错,等过完年到了开春时分,大多就都可正式耕种了。” “这些开垦出来的荒地要是都种上药材,待到收成时节,累积起来定是一批不小的数,光是靠着咱们的药铺,是吃不下这么多货的。” “所以你回去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能拉到一处的药商都聚拢到一起,说服他们一旦怀北药材成功产出,就从怀北进货。” “而且一定要形成一条稳定的供销渠道,确保此地产出的药材都有确定的去处,保证每年都有人以绝对公道的价格前来收货,争取做到不让一颗有用的药材烂在地里。” 这个念头在苏沅的脑海中盘桓了许久,今日见着庄卫才有机会说出。 她说到兴起之处,干脆站起来拿了根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指着上头列出来的每一行字跟庄卫细细地解释。 庄卫从一开始的满头雾水到眼斥震撼,最后更是满脸佩服地对苏沅拱起了手。 “您所思甚远,此举若是可行,不光是咱们的生意可遍布各处,怀北之地的苦机也有了可解之机。” 苏沅揉了揉酸胀的手腕,盯着桌上写得密密麻麻的纸,笑着叹道:“是啊,此计要是成了,咱们或许就有机会成为五湖四海最大的药商,怀北的百姓也可不再受饥穷之苦。” “一举两得的好事儿,咱们不能不尽力。” 她说着放下手里的笔,对着庄卫挤了挤眼睛,玩味道:“所以……” “你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去帮咱们的林大人好生瞧瞧,这里的地到底能不能种咱们想要的药材。” “是否可成为最大的药商,就得看这里,到底能不能成为咱们的货源根本了。” 庄卫此次前来本就是为助解眼前之困。 有了苏沅这话,就更是卖力气。 他先是带着人跟着林明晰在确定开垦之处巡视了一圈,反反复复与众人商议后,在林明晰暗藏紧张的注视中笑道:“大人,您先前问的话,我如今可答您了。” “此地,可行。” 沙地不适庄稼,对某些药材而言,却是难得的好去处。 庄卫之前为了弄出这么像样的沙地,不知费了多少功夫。 如今见怀北处处如此,却都荒着,心里本能感到肉痛的同时,也对苏沅先前所说的话生起了无限向往。 只要此处能批量将药材产出,他再设法将苏沅说的药材通道打开,何愁不能民富安康? 林明晰为种何物愁了数月,得了他这句话终于卸下了心头重担,长呼一口气才哑着嗓子说:“好。” “能种就好。” “只要能种,这大半年的功夫,就都没白费。” 在一旁听着的米达大爷和林传读闻言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不可说的迟疑。 林传读搓了搓手上的泥,小声说:“明晰,药材是好,可这么多地,这么大的地方,要是都种了药材,那种地的人吃什么?” 米达大爷咬着旱烟杆子跟着点头,闷声闷气地说:“大人,是这么回事儿。” “咱们这儿离着哪儿都远得很,也没有像别处似的来收药材的商人,咱们要是把这些地全都种成了药材,那吃的喝的都管不上,日子长了可不是回事儿。” 庄卫听到这话无声一顿的同时,不由得再次为苏沅的远见感到敬服。 他轻笑道:“此事倒是可以不必发愁。” “我主子说了,只要怀北的地里产了药材,不管产多少,咱们就设法收多少,保准不让一颗有用的药烂在地里,也绝不会让任何一个下了力气的百姓饿着肚子。” “只要种出来了,咱们就买。” 林传读纳罕着没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主子是谁。 米达大爷咬着旱烟杆子愣住了神。 “你是说,只要咱们种出来了,你就花银子买?” “不管有多少,你全都买?” 庄卫笑着点头。 “对,不管有多少,全都要。” 林明晰猝然回头看他,眼底满是颤动。 庄卫见状轻声而笑,躬身道:“主子还说,淮南之地是米仓,怀北之地,亦可成药乡。” “大人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只要怀北的地里长出一根草药,这根草药,也定能全换成粮食。” “我等身为商户,虽不能为您的大计出谋献力,可产物的销路,您就不必发愁了。” “后事都有主子在呢,您尽可去做吧。” 第660章 马上就是冬天了 有了庄卫带来的人和技法,怀北偌大的荒地可种什么,顿时就有了清晰的眉目。 苏沅带着人忙活打开商道之事。 林明晰用了几日说服百姓不种粮食改种药材。 等外头的事儿都忙得差不多了,亲自带着人下了地。 庄卫抓着一把土搓了搓,轻声说:“大人,此时已近年末,快入初冬,再过些时日气候就要凉了,也不适播种。” “正好趁着别处都在沃土,咱们先带着人把沙参的种子培上,待到来年开春时,将这培了种子的箱子都挖出来,就能趁着春风栽下去了。” 林明晰挥手示意身后的人把临时赶制出来的箱子摆好,点头说:“是这么个理儿。” “你那日说了需要些箱子,我让人赶着做了一批出来,你瞧瞧这个能不能行?” 庄卫抓起一个箱子仔细看了一圈,说:“能行,但是在四周再多打几个洞就会更好。” “洞不需太大,只要有指头大小就可,一个箱子最好能打上十个左右的洞,这样装在箱子里的种子埋在土里,不至于被闷死,也不会过早发芽。” 林明晰转头示意周安把庄卫说的话都记下来,带着庄卫又去查看让人从河道中挖出来的河沙。 庄卫抓起河沙放在掌心看了看,说:“河沙需过筛,把太大的石子都筛去,这样才不会伤了种子。” 周安一脸肃然地记下,忍不住道:“那这河沙,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庄卫笑了笑,回头指着自己带来的沙参种子,说:“用来培种。” 苏沅临时去信,说想要些适合沙地种的药草种子。 庄卫得信突然,一时仓促也寻不到更多好的,此次带来的,多是沙参种。 这沙参种是新收的,不同于旧年存着的种子,正式入土种植之前,必须经这么一遭。 庄卫像是怕自己口述的不清楚,索性席地坐在地上,拿过一个打了孔洞的箱子,用斗量了河沙放进去,一边动作一边说:“药材跟旁的庄稼不同,想要药材长得好,一些细节就必须注意到。” “例如这培种的量,用斗来量,河沙与沙参种为三对一,三斗河沙一斗种,用手轻轻地搅拌均匀,然后把箱子封上口。” “在准备用来种沙参的地里挖个约成人一手臂上的坑,把装了种子的箱子放进去埋好。” 他弄好了直起腰板,擦了擦头上的汗解释说:“这能让种子更早的接着泥气儿,也不会被冬日的风雪冻坏,叫醒种。” “等来年三四月时,春风一起,把这箱子从泥里起出来,沙地深翻土约一掌深,就可把种子种下去。” 林明晰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轻声道:“种下去的时候,可有讲究?” “那是自然。” “每处间隔起码一掌长,不可再短,否则苗长出后会互相坏叶子,进而烂了根。” “还有就是覆土时不必压紧实,也不用盖太厚,只要轻轻地洒上一层沙土就好。” 庄卫说着俯身把地上的一根杂草拔出,晃了晃手里的杂草,笑着说:“沙参种下到长成,一年两年都不等,要看当年的气候和沙地的情况。” “在这期间,若是干得厉害了,要记得浇水,若是雨水盛了,就得想法子让沙地里别太湿,除草时记得挑阴天,晴天不可行。” “等根子扎稳,参就会疯涨,叶子也长得迅猛,这时候就要设法将过多的叶子除去,以免叶子长得过盛,导致参长不了多少。” 庄卫拍去手上的泥,笑着说:“此地极为适宜沙参长成,若以上过程都不曾有闪失,那快则一年,迟则两年,地里就可见着收成。” 林传读和米达大爷等人种了一辈子的地,头一次见着这么讲究的。 两人对视一眼,林传读忍不住迟疑道:“那这东西长出来,真能换成银子?” 庄卫微怔之下轻声发笑,点头道:“老爷子放心就是。” “这地里出了庄稼,只可让人不饿肚子,可若是种出了参,那就能让人富起来,届时别说是吃饱,就算是想盖房子娶媳妇儿,那也是使得的。” “哈哈哈!” “你这后生讲话中听!” 米达大爷笑着说:“真能如你说的,那这怀北上下的百姓可都得好生谢你。” “你要是再来怀北,定少不了你的好酒好肉!” 庄卫笑着说了声谢,转头看向默而不语的林明晰。 “大人?” 林明晰侧头看了周安一眼,见他记得纸上乱七八糟的,忍无可忍的一把抓过纸笔自己拿着。 周安手速跟不上脑子,正急得满头是汗。 见林明晰自己来,忙不迭擦着汗松了口气。 林明晰没注意到他的庆幸,盯着庄卫正色道:“想种沙参,还有别的讲究吗?” 庄卫愣了一下,摇头道:“那倒是无。” “好,牛蒡子呢?” 林明晰持好笔,认真道:“除了沙参以外,别的东西怎么种的,还有什么,你说,我记着。” 庄卫此生大约从未在一日之内说过这么多话。 从日出到日落,整整一日嘴上就没闲着。 等林明晰手里的纸都被记得满满当当的,他的嗓子也差不多都哑了。 众人这才收拾着准备回去。 入了家门,庄卫一刻不得闲又被苏沅叫了去。 等他被苏沅放走去休息时,天色早已黑透了。 他想到苏沅刚刚说的话,意味不明地回头往知府衙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心情很是复杂。 林大人满心期待种地开耕,若是让他知道,苏沅为此有意出远门,也不知…… 他站着良久不动。 端着个茶盘走出来的冬青见了,好笑道:“庄先生这是怎么了?” 庄卫笑笑轻叹,悠悠道:“没什么,只是讶于此时已是深秋,怀北竟还感觉不到一丝凉意,忍不住多站会儿吹吹风罢了。” 换作别处,临近初冬这会儿,早就开始寒了。 可在怀北,入夜以后的风都还是热的。 冬青闻言轻笑,打趣道:“我听此处的老人说,再过几日天儿可能就要寒了,庄先生若是想吹和煦的风,这几日可得抓点儿紧。” 她说得煞有其事,庄卫轻声失笑。 “要冷了吗?” “是啊,估摸着就要凉了,毕竟马上就是冬天了。” 转眼之间,林明晰到怀北,已经快有一年了。 第661章 舍不得就对了 林明晰在书房里把白日里记下来的东西都整理成册,不等装订好,就急吼吼地回了房间。 他的动作已经很快了,可还是赶不上小娃娃的瞌睡。 等他进屋时,摇篮里的林修然早就打起了小呼噜,也不知睡了多久。 苏沅正倚在摇篮边上看书,见他来了,头也不抬地说:“里间给你备了热水,忙活了一日,先去洗洗。” 林明晰如言去洗漱。 都收拾好了,换上寝衣轻手轻脚地走到摇篮边,望着睡得安逸的林修然,眼底满是说不出的愧疚。 自开始开荒耕地,他整日就忙得不可开交。 除了苏沅临近生产和产后的那段时日,大多数时候都在外头,日落归家也忙于别的事情,难得有坐下来的时刻。 转眼间丁点儿大的小娃娃就长到了半岁,白嫩嫩的让人看着就心软的同时,也让林明晰心中自愧。 他陪苏沅和孩子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 许是觉得他沉默太久,苏沅放下手里的册子回头,好笑道:“你这是怎么了?” 林明晰压下眼中复杂握住她的手把人拉起来,让她坐下才说:“我整日整日的忙,也顾不上你和孩子。” “沅沅,我……” “谁用你多顾得上?” 苏沅装作听不出他话中愧疚,漫不经心地说:“我和安安自己在家里就能挺好,也不想跟着你去晒太阳刨地,你可别惦记我们娘俩儿,毕竟我俩都是吃不得苦也挥不动锄头的娇贵人儿,跟你可不一样。” 听出她话中狭促,林明晰撑不住轻笑出声。 他捏着苏沅的鼻子拽了拽,故作气恼:“是,你们娘俩儿都是娇贵人儿。” “该我去挥锄头。” 苏沅憋着笑打开他的手,揉了揉被捏的地方才说:“说起这个,我也有事儿想跟你商量。” “什么?” “等开春后,我想出去一趟。” 林明晰嘴角的笑凝了一瞬,诧异道:“你想去哪儿?” 庄卫此次前来,除了给苏沅送人和带种子外,还带来了一个消息。 那就是有人提议,想成立一个专门负责药材运输买卖的商会。 这样的事儿干系重大,庄卫不敢自己擅自做主,特意来找苏沅寻主意。 苏沅想了几日,觉得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 她看出林明晰眼中不解,想了想解释说:“没有商会之前,大家都是各行其是,自己做自己的买卖,可有了商会就不一样了。” 有了统一的组织,再有了统一的规划管理,别的不说,起码光是在药材这一道上,就会少很多同行互相呛行的乱象。 而且药材商会若是能顺利成立运行,相当于就是把苏沅之前与庄卫说的设想进行了实践,对苏沅的想法也有相当大的助力。 苏沅掰出林明晰的一个手指头,轻声说:“你看,比如这个手指头是我名下的所有的药铺,我来怀北收购你们种出来的药材,可光是凭着这几个铺子以及我手里有的渠道,我总共买不了多少,也不会买很多。” “甚至有可能因成本和收益的冲突过大,我就放弃了远道而来收购的计划,选择在更近些的地方采买我需要的药材。” “当然,我也可以尝试说服别的药材商人与我一道前来收购,可能说服多少人,能买多少量,这个谁也说不清楚,我也不能保证。” “可如果商会成立了,就可建立专门的渠道,专用于来往怀北这一条线,怀北产出的所有药材都可有了具体的去处,就不用发愁来日的销路。” 怀北产出的药材都能有确切去处,是林明晰想看到的。 可他的脸却还是绷着。 他盯着苏沅的脸,闷声说:“那为何要你亲自去?” “庄卫办事稳妥,又经营此道多年,交给他不行吗?” 苏沅把他的手合上,笑吟吟地说:“行倒是也行,只是我不放心。” “林大人,我想的,不光是帮你把怀北的药卖出去,我还想把买到的药材,卖到更远的地方去。” 野心人人皆有,苏沅也不例外。 无风不可起时,只能静静等待时机。 可一旦眼前有了一跃而起的时机,苏沅就不想轻易放弃。 她站起来去把自己琢磨了多日的东西拿出来在桌上摊开,指着上头的条例说:“庄卫来报,只说当地几家药材商有此想法,想让他出面领头,可我想的却不止于此。” “我想把能拉到一起的所有经营药材的商人,全都聚集在一起。” “让这些人,全都成为怀北脱贫的助力。” 她说着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玩味道:“当然,这法若是能成,也能让我更加富裕。” “林明晰,于我而言,这是发财的机会来了。” “你可不能拦住我去捡钱给我儿子攒家底。” 苏沅所言字字在理,林明晰挣扎了好一会儿反复张嘴没说出反驳之言,只能是难掩挫败地瞪着她,没好气道:“条例写得这么详细,只怕盘算了不少时日了吧?” 苏沅被他瞪着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小声说:“其实也没多久。” 也就是翻书发现怀北或许可种药材时,模糊蹦出的念头。 她讨好似的给林明晰倒了杯水,正想说话却又忍不住转头看了看身后的摇篮。 饶是苏沅心再大,望着摇篮里萝卜头大小的林修然,眼底也难免生出愁色。 哪儿会有当娘的不惦记孩子的? 孩子才半岁,就算等到开春,也就不到一岁的样子。 她一出门没个半载回不来,这么大的娃娃什么也不记得,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她忘了。 等她给他攒了家底回来,这小崽子说不定都不愿意叫娘…… 可若是就此被这小娃娃绊住了脚,眼睁睁看着这样的良机从眼前逝去,苏沅又发自内心的不甘心。 林明晰察觉到苏沅眼中无声的挣扎,泄愤似的哼了一声,指着林修然说:“舍不得?” 苏沅翻了个白眼郁闷道:“说什么废话?” “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能舍得?” 林明晰要笑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理了理自己被攥得皱巴巴的袖口慢条斯理地说:“舍不得就对了。” “要的就是这样,哪怕你不在家,心里也得时时刻刻惦记着我们爷俩,让你时时刻刻都舍不得。” “让你记得,家里有两个可怜巴巴的父子,一直在等你回家。” 第662章 不然我跟你没完 苏沅虽和林明晰商量好了开春后出门的事儿,可此事到底是暂时没明定下来,也不宜声张。 两人关上门商量了一下,对外谁也没提。 白日里林明晰继续在外带着百姓下地。 苏沅在家带孩子的同时,暗中准备出门的各种事宜。 庄卫在怀北盘桓两月,将自己知道的能教的,能说的全都交代了个仔细。 等怀北初雪飘降,接近年关时,他却也到了不得不回去的时候。 苏沅看着短短两月就明显黑瘦了不少的庄卫,好笑之余又有些说不出的感激。 要不是有庄卫在此处处指点,林明晰他们不知还要走多少无用的弯路。 如今有了他的经验在前,无形中倒是省了不少事儿。 她转头看了冬青一眼。 冬青会意端着个小匣子上前。 “这两个月辛苦你了,这是些小玩意儿,你带回去吧。” 庄卫捧着匣子好笑道:“为您出力本是应当,您何苦……” “你倒也不必忙着推辞,因为这原本也不是给你准备的。” 苏沅笑吟吟地望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说:“你之前不是说回去后没多久就准备成家吗?” “你在的那处穷乡僻壤,也难搜罗到什么好的东西,姑娘家与男子不同,谁会不喜欢精巧玩意儿?” “我让冬青和剪月找了些样式时兴的首饰,虽不值多少银子,可勉强也能充个场面。” “等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去下聘,有这么些东西在前头示了好,也不至于被未来新夫人的娘家为难。” 像是怕庄卫推辞,冬青笑道:“庄先生放心,这些首饰,都是一一细选出来的,最是适合年轻些的姑娘家穿戴,你带回去,未来的新夫人见了,定会喜欢。” 东西贵贱不提,心意最是为重。 庄卫很是感激地垂首应是,轻声说:“多谢主子挂念。” “您放心,回去后我定会按您说的去做。” 苏沅满意颔首,说:“你先在前头把势造好,等我来时,咱们的计划大约也可进行得顺利些。” “还有就是,外头的马车上给你装了些怀北当地特产的肉干奶酒等物,你都带回去尝尝鲜。” “路上注意安全,等到了,遣人给我报个信。” “是。” 庄卫轻车简行,带着两个人沐雪而去。 冬青把人送走后转道进了屋,见屋内只有苏沅和剪月眉心狠皱,转身把门关上压低了声音着急地说:“听您的意思,您是准备年后要出门?” 剪月刚刚不在,听到这话也惊了一下。 “什么?” “出门?” 苏沅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说:“这还是个秘密。” “你们可不许说出去。” 冬青见她是认真的,当场就露了急色。 “主子,好端端的,您这是要去何处?” “小少爷还那么小,还有……” “冬青,林修然现在是小,可等到年后,他也有一岁了,这么大的孩子都能上手打了,算不得小了。” 若非是林修然此时还没到完全断奶的时候,苏沅也不会执意要等到年后出行。 等到年后,林修然自己就能吃饭了,旁人带起来也好带些。 苏沅说的听起来很是有几分道理。 以至于冬青无言以对地望着她说不出话。 剪月稍稳重些,迟疑了一下才说:“您是准备去哪儿?” “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要办吗?” 苏沅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的确是很要紧的事儿,此事办成了,不光是怀北能富,就连咱们的林修然小朋友,或许都能富了。” 冬青和剪月听不懂这话中关窍,对视一眼面上皆是说不出的无奈。 剪月顿了顿,低声说:“可您要远行,就算小少爷有人照顾,大人也不反对,您如何跟老太太和老爷说?” 按世俗的规矩,已成婚的妇人轻易是不得出门的。 就算是回娘家,也得事先再三说好了日子,再择日而回。 苏沅张嘴划拉了个边界也不知何时能回,这样的事儿,林慧娘和林传读怎会同意? 剪月和冬青面露愁色,苏沅倒是浑不在意。 她回头把好不容易坐起来的林修然推倒在床,看着他不满地吧唧着小嘴冲自己吐口水啧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这事儿自有咱们的林大人想法子。” “我只要等着就行。” “大人?” “对啊,林大人说,他帮我想办法。” 林明晰从不空口说大话,对苏沅的事儿,更是如此。 既然是答应了帮她开口,心里也早早就想好了说辞。 林慧娘和林传读听完他的话,两人的脸上都是说不出的急切。 林传读叹了声气无奈道:“此事定要沅沅亲自去才能行?” 林明晰点了点头,很是凝重地说:“怀北虽是找到了适合耕种的东西,可种出来的药材,总要找到合适的出路才算是解了长远之急。” “沅沅名下有几个药铺,虽能买上一些,可整个怀北之力产出的药材,并非一两家药铺就能买完的。” “要想彻底打开怀北的药材销路,光是靠着她手底下的那几个人定然不行,还是得她亲自去才可。” 林传读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没说话。 林慧娘先红了眼眶。 她小声说:“安安还那么小,沅沅若是出了远门,这孩子虽是有我们帮忙照料着,可到底不是法子啊……” “都说母子连心,沅沅离了孩子心里定然也是煎熬,这事儿难不成就不能有别的法子了?” “换个人去难道真的不行吗?” 林明晰苦笑不言。 林传读摆手制止了林慧娘的话,哑声说:“你说得轻巧,可上哪儿去寻本事比得上咱家沅沅的?” “为了怀北的事儿,前前后后折腾了一年多了,咱们就算心里再不舍,也得狠下这个心,帮沅沅把安安照料好,让明晰政务上的事儿能有个结果。” “可是……” “别可是了。” 林传读打断林慧娘的话,转头看向林明晰,问:“那沅沅打算什么时候出门?” 林明晰沉吟片刻,涩道:“安安一时半会儿还脱不得手,所以怎么着也得等到年后。” 林传读松了口气小声说:“年后也好。” “年后雪化路上好走些,安安也能交给你娘和我看着,你们就安心去做自己的事儿,其余都有我们呢。” 林慧娘心里很是不舍,可见林传读和林明晰都这么说,只能是抹着眼泪点头。 “是,你们做的都是大事儿,耽搁不得。” “放心去吧,其余都有我们呢。” 林明晰一脸沉重地回到屋内,见苏沅正坏心眼的把安安翻过去不让他爬回来,神色未变,眼底却先晕开了笑。 “当娘的,就这么欺负我儿子?” 苏沅回头看他却也没松手,不知想到什么眼眶红了些许,哑着嗓子说:“林明晰。” “有件事儿咱们得先说好。” 林明晰轻笑扬眉:“你说。” “等林修然开口说话了,你得第一个叫他叫娘亲。” “因为不光是我得时时刻刻惦记着你们爷俩儿,你们也得时时刻刻想着我。” “若不是如此,我跟你没完。” 第663章 我当年是被美男迷了心智 苏沅开春后出门的事儿就此定下。 家中的人虽对此各有不舍,可没能愁上多久,就被随之而来的节日气氛冲散了愁绪。 新年之前是除夕。 除夕之后有元宵。 还没到除夕,怀北的大街小巷里就弥散开了节日的红火氛围,处处都挂上了火红的灯笼,街市上也有不少摆摊的人。 林慧娘一大早就带着人出去采买,回来是满脸堆着抹不开的笑。 她拿出篮子里的两个鸡蛋,对正牵着林修然在地上转圈的苏沅说:“沅沅你瞧,这是街上遇上的小贩送的,一会儿我就拿去蒸成蛋羹给你和安安吃。” 像是怕苏沅不赞同自己收了别人的东西,她又赶紧解释说:“我本来是不想要的,可一到街上,见着我的人都往我篮子里塞东西,我追着给银子都没人要,推搡了半天最后篮子里还是被人塞了这两个鸡蛋。” 两个鸡蛋算不得多贵重,也不值几个钱。 可这份心意却让人感动。 苏沅拽着林修然背上的带子逼着他换了个方向,笑着说:“两个鸡蛋不打紧,收了也不会有人说林大人受贿的,你放心拿着就是。” 林慧娘合不拢嘴地笑个不停,凑上来逗了逗瘪着小嘴想甩开苏沅的林修然才说:“你带着安安先玩儿,我这就去做饭。” 郝大娘跟在林慧娘身后说笑着走远。 苏沅见了,好笑道:“我曾听人说怀北这些地方,是不兴过年节的,如今看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 剪月忍无可忍地帮一味跟苏沅手中带子作斗争的林修然悄悄换了个方向,轻声说:“您听说的也不错,当地的穷苦人家早些年,的确是不兴过节的,只是今年与往年不大相同罢了。” 往年活着已是艰难,吃饱肚子都成了痴心妄想。 这种境况下,又怎会有人有心思去过节? 今年城内外的百姓跟着官府下地做活儿,每日都有银钱可拿,虽说不多,可养活自己和家人足够。 再不用担心饿肚子的事儿,手里有了可用的闲钱,自然也不愿意错过这一年一次的节日。 苏沅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低头看到林修然试图去抓背上的带子,无声冷笑。 “就你也想跟我斗?” 剪月见状头大了一圈,忍住叹气小声说:“小少爷才这么大点儿,您何苦跟他作对?” 林修然眼下年满十个月,正是能爬能蹦的时候。 之前苏沅让人在屋子里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把尖锐可能碰到他的东西都搬了,把人放在地上倒也能行。 只是最近几日小家伙不知怎地了,突然就起了心思想站起来溜达溜达。 可这么大的孩子,自己哪儿能走得稳当? 于是就总想让人牵着出门转圈。 十个月大的林修然小朋友,生来就继承了爹娘的无双美貌。 眉眼有林明晰的俊秀,又掺杂了苏沅的柔美灵动,看着就可人得不行。 还是个好性子的娃娃,见了谁都咧嘴露出自己的小牙牙笑得开怀,谁见了都欢喜,恨不得把自己有的好的全都抱给他才算。 被这么个小人儿拉着要出门转圈,谁能抵抗得了? 苏沅起先没注意到,可随后就发现自己身边的剪月和冬青都在暗暗揉腰,就连林慧娘前两日都说腰疼。 她观察了两日发现不对,就让剪月按她说的,连夜制了一条成人一掌宽长长的布带。 布带前端是个奇怪的形状,分了个岔,正好能穿过林修然的腋下在他胸前绕上一圈,在背后打个结。 打好的结后头连着一段长长的带子,带子的尽头就在苏沅的手中。 剪月等人一开始不明白苏沅要这布带的用意。 可当看到她把带子拴在林修然的身上,然后像溜小狗似的把林修然放在地上遛弯的时候,纷纷露出了难以赞同的神情。 哪儿有当娘的这么溜孩子的? 剪月和冬青一开始还想着林慧娘或是林明晰能稍加阻止苏沅这个不靠谱的行为。 可谁知这两人见了,都拍手说好。 剪月和冬青的不赞同难以抵挡苏沅的决心,再加上无人助力。 于是乎这么一群满心满眼都是林修然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娃娃被苏沅拴着在院子里遛弯。 苏沅动作自然的把要倒不倒的林修然拉着站好,不以为意地说:“我用得着跟他作对么?” “要不是心疼这几个姨姨的腰,我用得着把他拴起来?” 剪月不太情愿道:“可陪着小少爷遛弯,我们也是愿意的,您这么把人拴着,会不会……” “会什么?” 苏沅听出她的心疼,好笑道:“放心,摔不着他。” “你看,这不走得挺稳当的吗?” 剪月看着歪歪扭扭像个小鸭子似的蹒跚学步的林修然实在是笑不出来,可又实在无法,只能压下心疼走到林修然的身旁逗他。 林修然见有人陪自己玩儿,兴致大起也忘了身后惹人恼的带子,一味地追着剪月去。 苏沅牵着带子的一段慢悠悠地跟着走,走着走着,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东西,年纪不大却知道看美人儿。” 林明晰负手而来,闻声轻笑,戏谑道:“这点随你。” 苏沅闻言回头笑了,玩味道:“的确是随我。” “我当年要不是被睡着的那个美男子迷了心智,哪儿会有林修然呢?” 第664章 我猜她愿意等 林明晰从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在因为脸得占先机,微怔之下只觉好笑。 他伸手把林修然从地上捞起来抱在怀里,捏了捏他挥舞着乱动的小手说:“那我是不是该庆幸,幸亏自己长相还算过得去,这才没招你嫌弃?” 苏沅不可置否地耸肩点头,意味深长地打了个响指,玩味道:“你猜?” 林明晰显然是不太想猜。 他一手抱着林修然,另一只手把苏沅散开的衣领掖好,望着黑压压的天色无声轻叹,轻声说:“这几日估计会有大雪,你跟安安出来的时候记得把衣裳穿好。” “我明日要出门,可能要后日才能赶回来。” 像是怕苏沅担心,他解释道:“城内的房屋还好,可城外多是些抵挡不住风寒的破屋,万一下了大雪,只怕是熬不过这个冬日。” “我想着带着人先去看看,若是能修补的,先尽可能赶在大雪到来之前加固一下,也免得百姓受苦寒之苦。” 林明晰亲身经历过雪灾之难,如今行十步看百步,恨不得处处都想得细致,容不下半点疏忽。 苏沅对多年前的那场雪灾仍心有余悸,闻言也赞同点头。 “确实是应该整修整修。” “你多带些人去,要是缺了什么,就让人回来跟我说,我让人提前备下。” “好。” 林明晰和苏沅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怀里的林修然骨碌转着眼摸摸爹的脸,又看看娘的眼。 可谁也没顾得上他的小动作。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抱进屋了,他突然挥舞着胳膊吱吱哇哇地叫了起来。 小胖手还不住地指着身后的空地,像是想让林明晰把他放下来。 林明晰见状头大了一圈,也没直接把他放下来,反而指了指苏沅手里罪恶深重的布带,笑眯眯地说:“还想去玩儿?” 林修然似懂非懂地唔了一声。 林明晰轻声一笑,做出了要把他放下来的样子说:“那就让你娘拴着你去玩儿吧。” 林修然不见得能听懂林明晰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他认识苏沅手里的布带。 也知道那布带是用来干什么的。 见林明晰真要松手把自己交给苏沅,他当机立断立马双手抱住林明晰的脖子,咧开自己的小嘴嗷呜嗷呜吼得震天响。 萝卜头大点儿的小人儿,愣是张嘴喊出了宁死不从的气势。 苏沅被他这一声出其不意的喊弄得一愣,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不满地眯起了眼。 “林修然,你似乎对为娘的意见很大呐。” 林修然哼哼唧唧地抱着林明晰不撒手,别扭地歪着小脑袋不去看苏沅。 苏沅气得啧了一声。 林明晰赶紧道:“他一日不见我,此时自然是想黏我些。” “再说他最喜欢被人拉着走,你非要弄个带子拴着他,人虽小还不懂得说话,可心里定然也是有成见的。” 林修然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亲爹是在为自己辩解,露出自己的小米牙咿咿呀呀地喊个不停,看起来颇为几分给林明晰助威的声势。 苏沅见了好气又好笑,随手把解下来的布带塞给林明晰,说:“他既然是想黏糊你,那你就好生带着吧。” “我……” “少夫人,门外有客人来了!” 长了一岁的大丫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扶着膝盖说:“门口来了人,说是特意来见您。” 苏沅在怀北没什么朋友,也鲜少跟人往来。 听到大丫这话当即就顿了顿。 她奇怪道:“可知道来人是谁?” 大丫一脸茫然地摇摇头,坦诚道:“那夫人看着好生气派,还带着好几个丫鬟,我不认识,不过瞧着周娅姐姐像是认识的。” “我进来的时候,那夫人正拉着周娅姐姐说话。” “周娅认识?” 苏沅侧头看了眼林明晰,眼底泛着不可说的深意。 “周娅的熟人,你觉得会是谁?” 林明晰摁住林修然想作怪抓自己头发的手,淡声说:“周家曾是怀北望族,认识周家兄妹的人不在少数。” “如今能有这种排场,还认识周娅的,无非就是那几家的夫人。” 他说完颇为不满地停顿了一下,轻声说:“云富昨日曾往府衙送了一些东西,说是给我的年礼,但是我让人拒了。” 林明晰之前出手惩治了胡家,其余人家见风向知上意,近来收敛了不少。 不少人也一改之前对林明晰的无视,想了不少法子想讨好林明晰。 可林明晰哪儿是那么容易被收买的? 明里暗里不少人在林明晰这里吃了软钉子,碰了个灰头土脸。 现下来寻苏沅,只怕是打上了苏沅的主意。 林明晰对这些人家先前的作为始终不满,未能出手惩治,心里到底是存着一道没过去的坎,此时提起这些人家,语气也没多少和善。 苏沅听出他话中寒意,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她手欠似的转身戳了戳林修然气鼓鼓的小脸,漫不经心地说:“既然是来找我的,你就不必管了。” “你带着林修然去玩儿吧,我去会会这位夫人。” 林明晰对此没什么意见,抱着林修然就进了屋。 苏沅低头打量了一眼自己的打扮,撑着膝盖问大丫:“你觉得,我打扮得好看,还是那位夫人好看?” 大丫私心里当然是觉得苏沅好看。 可苏沅问得认真,她也歪着脑袋认真地想了想。 苏沅耐心地等着她,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她说:“您长得好看,可那位夫人穿得气派。” 像是怕苏沅没能及时领悟自己的意思,她还用手比画了一下,语带震惊地说:“她手上脖子上挂着的全是金子,头上也插了好多,一看就很贵。” 苏沅扬眉呦了一声,戏谑道:“这么富态呢?” 大丫煞有其事地点头,笃定道:“反正看起来就值很多银子的样子。” 苏沅若是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幽幽道:“既然是有客而来,身为主人,又怎能疏忽对待呢?” 剪月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您的意思是?” “走,换衣裳。” “梳妆打扮。” “那门外的客人?” “若是诚心来访,又怎会连等等都不愿呢?” “我猜,她大约是愿意等的。” 第665章 打狗还要看主人 苏沅猜得不错,门外的人的确愿意等。 只是来人也没想到,自己竟然需要等这么长时间。 云夫人强压不满挤出一丝笑,看着周娅说:“周姑娘,夫人今日真的有空见我吗?” “还是说,会不会是传话的人忘了或是传错话了?不然怎么等了这么久,夫人还……” “久么?” 周娅一脸憨直地打断她的话,装作听不出字里行间的抱怨似的大声说:“这才半个时辰,你就等不及了?” 她说完意味深长地嘿了一声,故作疑惑道:“不过我听别人说,年纪大了的人耐性会比年轻人好些,按理说云夫人如今的年纪,正当是耐性最佳的时候,可我怎么觉得,夫人的耐性还不如我呢?” 任何时候,任何女性,最介意的就是别人提及自己的年纪。 周娅几句话轻飘飘的看似毫无分量,却字字化刃一刀一刀地狠狠扎在了云夫人的心口。 云夫人死死地攥着手里的帕子强忍怒气没失态,深吸一口气为难道:“周姑娘说笑了。” “其实也不是耐性不好等不及,只是我今日来时特意给夫人带了府中刚做好的点心,这点心趁热吃才滋味最佳,一旦冷了就不好入口。” “我头先问起也不是别的意思,只是怕点心被凉风吹得久了,万一失了风味,再惹得夫人不喜就不好了。” 周娅听了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微妙道:“是么?” “照您这么说,该是我们的不是了?” 她变戏法似的骤然变脸,指着云夫人身后的街道就说:“夫人若是觉得怠慢,大可一走了之,倒也不必在此跟我废话,等您那日得了空闲,再去找我家夫人痛诉我等的不周到得了,何必还生拉硬拽地拉着我在此陪您吹凉风?” 前来传话的冬青听到这话脚步微顿,眼中波光微转,方向一转在门后假山处匿了身形。 门外。 云夫人被周娅毫不客气的话气得面色铁青,可转念想着出门前云富的再三叮嘱,不得不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她横了身旁的丫鬟一眼,那丫鬟见之会意,赶紧上前赔笑解释:“周家姑娘说笑了,别说是等半个时辰,就算是等上一个时辰,那也是使得的。” “姑娘误会我家夫人的意思了。” 她嘴上说着话,动作很是亲热地拉住了周娅的手。 不等周娅甩开,就不动声色地把一个荷包塞到了周娅的袖口里。 她低声说:“只是外头到底风大,这么长久站着也不是个事儿,劳烦姑娘受累,要不再帮我们通传一下吧。” 袖口里的荷包鼓鼓囊囊的,入手就知数目不小。 那丫鬟原以为周娅得了好处就不会再为难,可谁知周娅反手一把将她推开,直接就把荷包扔到了地上。 “谁稀罕你的臭钱!” “别拿你家的脏东西污了本姑娘的眼!” “你别不识抬举!” 隐忍了半天的云夫人忍无可忍地推开丫鬟上前,指着周娅就说:“你还以为这是周家在的时候呢?” “周家早就没了!” “你现在也不是周家的小姐,只是个给人端茶送水的丫鬟!” “一个下人,在我面前充什么小姐的矜贵派头?!我告诉你周娅,我……” “周娅再是下人,那也是我家主子的下人。” “都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在林府门楣之下,夫人如此跋扈,难不成是想替我家主子惩治不规矩的丫头?” 听了半天的冬青缓步而出,冷着脸斜了看起来有些心虚的周娅一眼,慢悠悠地说:“我家主子的丫头再不晓事儿,那也有我家主子做主,夫人越俎代庖,会不会不太合适?” 周娅虽做足了凶恶的样子,可到底年岁小,也没什么压得住人的威严。 冬青不同。 她本是官家小姐,跟着苏沅打点大小事务做买卖,早已练出了一副威重姿态。 平日里眉眼带笑也看不出什么。 可骤然这么冷了脸,看着还真有些迫人之意。 云夫人不认识冬青,可听出她话中不善还是胆颤了一瞬。 她慌乱掩去真实情绪,笑道:“姑娘言重了,我跟周家姑娘乃是旧相识,今日见面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无用的话罢了。” 冬青笑笑不接话,转而对满脸不服气的周娅说:“你也是,有什么事儿不能进去禀告,非要在门前跟人起这样的争执。” “回头我定禀了主子,让你好生挨上一顿罚才是。” 周娅见着冬青就没了那股子不讲理的气焰,瘪瘪嘴小声说:“冬青姐姐说的是,我都听你的。” “知道错了还不让开?” 周娅绞着手让开了路,冬青对着云夫人做了个请的姿势。 “我家主子在里头等着呢,夫人请进吧。” 云夫人本想给冬青塞个好处荷包,可看到地上被周娅扔了的那个又不太高兴,抿了抿唇跟上去没说话。 冬青一路引着云夫人到了花厅。 云夫人还没进门就听到了里头的说笑声。 “您要不再仔细瞧瞧,这珠冠如此精巧好看,怎地到了您的嘴里,就成了唱大戏的了?” 苏沅浑身都写满了拒绝,摆手说:“不要。” “好好的东珠怎么做不行,非得弄得密密麻麻的,看着就沉。” “这东西戴上了头,脖子还能有好?” 剪月见苏沅怎么都不肯多看,无奈把手里的匣子摆在一旁,笑道:“这样好的东珠,旁人得一颗都算不易,您可倒好,还嫌多了。” 苏沅托着下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说:“再好的东西,多了也是无用。” “几颗珠子有什么稀罕的?” 冬青见云夫人站着不动,无声勾唇上前通禀。 “主子,云家夫人来了。” 苏沅稍稍坐直了些,轻笑道:“既然是来了,那就请进来吧。” 苏沅自到怀北后,鲜少露面。 见过她的人也不多。 云夫人来之前就费了些心思打听了些关于她的事儿,本以为已经做足了完全的准备,可谁知甫一见面,她就被眼前所见之人惊得忘了言语。 这跟她事先打听到的不一样啊! 第666章 当面打脸 苏沅平日里打扮都很素净,多以舒适为主。 可今日却与往日不同。 穿着一身洒金织花的紫色缎锦制成的衣裳,耳朵上坠着一对鸽子蛋大小的紫色东珠耳环,脖子上挂的是一个绞了金丝制的羊脂白玉项圈。 头上戴了用同色东珠制成的珠冠,就连手上戴着的两个玉镯,都色泽清透温润,看着就价值不菲。 她通身寻不到一件金子打的首饰,可样样却都精致贵气非常。 一看就知样样都是有价难寻的宝贝。 紫珠本就珍贵,常人能得一颗都算不易。 可她竟弄了这么一副完完整整的首饰不说,就连剪月手中被嫌弃的那顶珠冠都是用同等大小的东珠制成。 珠光宝气得很贵就罢了,还挑不出半分俗气! 重点是苏沅这张脸长得实在出人意料,这么一打扮光彩亮丽得咄咄逼人,丝毫不给旁人留活路。 云夫人打听到苏沅不喜装饰,出门前特意打扮了一番。 她本以为自己的打扮已算出挑,可被苏沅这么一衬,顿时就显得自己处处都不入流落了下乘。 她强忍尴尬对着苏沅福身拜了拜,挤出笑说:“见过夫人。” 苏沅单手托着下巴望着她满身的金灿灿,眼里泛出不加掩饰的玩味,轻笑道:“白夫人客气了。” “剪月,给白夫人上茶。” 白夫人忍着窘迫在椅子上坐下,拿出帕子摁了摁下塌的嘴角,客套道:“按理说夫人至此,我早该前来拜访,只可惜我身子不太好,一直在府上养着,近日稍好了些,这就赶着上门来叨扰您了。” 苏沅好性子地笑了笑,摆手道:“白夫人有心了。” 她说完拨弄着手腕上的玉镯不言声。 白夫人踌躇片刻就说:“我听闻夫人到怀北之前,曾在盛京住过,就想着您说不定喜欢盛京风味的吃食,特意让人从盛京请了个点心师傅来做了些点心。” “今日来时特地带了来,您要是不嫌弃的话,不如尝尝?” 她说着示意身后的丫鬟把带来的食盒拎到了前头。 丫鬟很会来事儿的把食盒打开,从里头端出一个个精致的小盘子,介绍说:“这是金丝窝窝卷,银卷猫耳朵,还有翡翠玉糕。” 她说完笑吟吟地望着苏沅,说:“听闻这在盛京城中都是难得的花样,您尝尝?” 苏沅探头望了一眼像是兴趣不大,没理会眼前的丫鬟,扭头望着冬青说:“既然是白夫人的一番心意,你就拿下去跟周娅她们分了吧。” 白夫人和丫鬟闻言脸色顿时一变。 苏沅却像是什么也没察觉到似的,自顾自地说:“虽说不是什么稀罕的好玩意儿,可无事时凑合吃吃也能行,你们也别嫌弃。” 这话每一句明着打脸,却字字都能化作巴掌狠狠抽在人的脸上。 白夫人面色铁青哆嗦着手说不出话。 冬青却为难道:“您是早就吃腻了不喜,赏下去也是一番好意,可周娅那丫头只怕是不会领情。” 苏沅故作不解,啧了一声好笑道:“为何不领情?” “谁又招惹她了不成?” 冬青欲言又止地看了脸黑得像锅底似的白夫人一眼,微妙道:“白夫人来时,不知与她起了什么争执,我去时这丫头正气得脸黑绿,白夫人还说要处置她呢。” “是么?” 苏沅回眸看向白夫人,似笑非笑地说:“不知周娅这丫头是怎么招惹得白夫人不顺心了,夫人竟如此动怒?” 当着主人的面儿不能打狗。 这话虽糙,可理儿不错。 白夫人再糊涂也能听出苏沅的维护之意,只能强逼着自己把怒火压下去,为难道:“您说笑了,我怎会与她起争执。” “只不过是说笑玩乐,不值当您多问。” 苏沅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对着冬青说:“白夫人都不介怀,多大点儿事儿也值得你特意提这一嘴?” “你把东西给周娅她们送过去,就说有什么委屈来找我说,平白无故的,何必跟客人置气?” 冬青忍着笑颔首说是,拎着食盒迈步而出。 特意送来的礼,被苏沅当着面就赏给了刚刚跟自己起过不快的下人。 这样的举止,放在何处都是失礼。 可苏沅却没觉得半点不对,也像是看不出白夫人僵硬的脸色似的,轻笑道:“说起来,我还不知道白夫人今日上门何意?” “白家家大业大,夫人执掌一府琐事繁忙,无事想来也不会踏我这门槛。” “白夫人今日特地前来,可是有事儿寻我?” 白夫人今日前来,虽说是无大事相求,可也打了想与苏沅攀好关系,好借此缓和白家与林明晰关系的主意。 所以虽对苏沅所为不满,也不能说什么。 她转瞬调整好了情绪,笑吟吟地说:“您说这话就是多意了。” “我今日前来,只是想着您可能喜欢盛京风味的吃食,想给您送些点心,您是贵人,平常琐事哪儿能拿来扰您心烦?” 她轻轻一叹,惭愧道:“只可惜会错了心意,不知您竟不喜欢这点心,早知如此,我就不带这东西来讨您的嫌了。” “只是可惜了那厨子的好手艺,这样好的东西,赏给了下人,只怕他们也品不出其中的精妙。” 她自言惭愧,可却仿佛又字字透着对苏沅的讥讽。 剪月闻声不满一哼,不屑道:“我家小姐生来尊贵,南侯府中多少厨子好东西流水似的往桌上送都不见得稀罕,不过就是几道寻常点心,如何就算得精贵了?” “只怕也只有这穷乡僻壤的怀北,这样的东西才会被人觉着稀罕。” 她话音落地苏沅忍笑咳了声,嗔怪似的望了她一眼,好笑道:“白夫人随口一言,你何至于如此较真?” 剪月忍着不悦撇撇嘴,给苏沅换了盏茶才说:“小姐您就是性子太好了些。” “虽说您身在怀北,可侯爷和夫人时刻都怕委屈了您,若是让侯爷和夫人知道这么几盘子点心还成了稀罕之物,也不知多心疼。” 剪月和苏沅旁若无人的说着话,一旁的白夫人却早已被这话透露出的信息吓得魂不附体。 她生来从未出过怀北,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怀北的知府大人。 可就算是没见过,她也知道侯爷和知府相比孰轻孰重。 来之前她只知林明晰是微末出身,林家的老爷夫人也是乡下的泥腿子。 至于苏沅打听不出旁的消息,就一味地以为她也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林明晰的夫人竟是侯府的千金啊! 寻常官家的千金就高人一等。 这侯府的小姐,岂不是更招惹不得? 第667章 好处我要,事儿我不办 白夫人心中懊恼着云富说的话不对,又为自己先前的莽撞暗恨,攥紧了手中帕子强撑镇定,惭愧道:“怪我怪我,我先前不知夫人竟出身侯府,一心只想着让您尝尝家乡味儿,竟忘了事先问上一句。” “我刚刚无心失礼,让您见笑了是我不对,您别往心里去才是。” 苏沅不以为意地勾唇轻笑,漫不经心地说:“都说了是无心的,那自然是不该介意。” “夫人这么紧张作甚?” 白夫人暗暗吸了一口气,讨好道:“您有所不知,我生在怀北长在怀北,小门小户出身,从未见过似您这般尊贵的人,今日骤然得见风采,心里紧张也是难免的。” “还望您不要见怪。” 她一开口没了不久前无声的轻视,像是恨不得用言语把苏沅吹捧上天。 苏沅瞧着却没多高兴,始终都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她打了个哈欠打断白夫人裹脚布似的吹捧,轻飘飘地说:“夫人今日前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无事不登三宝殿。 白夫人今日来也是如此。 只是被苏沅露的这一手震住,觉得准备好的礼实在拿不出手,这才不得已在此无话找话。 她尴尬之下眼珠一转突然道:“其实我今日来,是想请您赏脸去吃席的。” 苏沅意外扬眉:“吃席?” “白府上是有什么喜事儿了吗?” “那倒也不是。” “只是按怀北的风俗,年下之前总要邀一些来往亲密的人聚一聚,一为庆贺往年安顺,二为祝祷来年平稳。” “我想着大人和您今年是初次在怀北过节,大约也不知道这风俗,就想着来请您和大人赏脸吃府上坐一坐。” 她说着像是怕苏沅拒绝,笑道:“您至怀北后也鲜少露面,许多夫人听闻您的风采都有心想拜见,只可惜是不得机会。” “今日听闻我来,不少人都托人给我带了话,说是要我定要想方设法,哪怕是求也得把您求到,也好让她们一睹您的风采。” “我来之前跟人夸了海口,说一定能把您请到,您可千万赏脸,否则我回去后啊,说不定要被人笑话多久,只怕是也没脸再往您跟前走动了。” 她字字言言说得风趣,也无形间把苏沅捧得极高。 这话有几分真心不好说,可此人反应倒是不慢。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沅若说不去,似乎真有些不给面子。 苏沅意味不明地眯起了眼,笑道:“夫人这么说,我倒是不好不去了。” 虽说她没直接应下,白夫人却适时地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神情,笑着说:“您肯赏脸就是我等的荣幸了。” 她起身对着苏沅行了个礼,满怀期待地说:“您肯赏脸前去,是整个白家的荣幸,我这就回去赶着把府内收拾妥当,明日午时就来接您过府。” 人家主动说了要走,苏沅也不便强留。 她示意剪月把人送出去,自己坐在椅子上捧着个茶杯默默失神。 剪月把人送走折返回来,把花厅的门关上才说:“您猜得不错,白夫人此来的确是带了年礼的,就在门前停着满满当当的一大车,可不知为何,最后跟您竟一字未提,灰溜溜地又把车赶了回去。” 苏沅放下茶杯淡淡地说:“她头先觉得我是个乡下来的土包子,林明晰也是个不识货的,就算是备了礼,也不见得会有多贵重。” “如今见了我不似她所想那般,自觉备下的礼拿不出手,自然不愿跟我多提。” 苏沅难掩唏嘘地停顿了一下,戏谑道:“而且她说的信誓旦旦备了酒席请我去吃,其实这大约也只是她临时想出来的由头,好借此回去准备跟我套近乎。” 剪月不可置否地啧了啧,好笑道:“那您明日真的要去?” 苏沅端着茶杯灌了口茶,笑眯眯地说:“人家都费心请了,我为何不去?” 不光要去,还要大张旗鼓地去。 她曲起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想了片刻才说:“不过去之前,我得做些准备,否则岂不是对不起白夫人的这一番心意?” 剪月不太能领会苏沅这话的意思,可这并不妨碍她按苏沅说的去办。 她拿着苏沅亲笔写的一封信去了一家新开的茶楼,把信交给了管事的。 管事的得了信,两个时辰后就给苏沅送来了回信。 苏沅拿着信看了半晌,有些抉择不下,打开门就问门口的大丫:“大人呢?” 大丫稚声稚气地说:“大人带着小少爷在书房呢。” 苏沅拿着信去书房,推门进去看到眼前一幕,直接被气得笑出了声。 她无奈扶额,叹道:“林大人,林修然才多大,你这会儿教他看书,是不是过早了些?” 林明晰怀里坐着满眼懵懂甚至还在流口水的林修然,手里拿着本翻到第一页的书,闻言有些尴尬,出口的话却很有道理。 “读书在早不在晚,早些启蒙有好处的。” 苏沅一言难尽地望了只会流口水的林修然一眼,不忍打击林明晰为人师的积极性,索性睁眼装瞎,拿着信扑上去就说:“你帮我瞧瞧,这些东西选哪个?” 纸上写了些光是看名字就很名贵的物件,不管是翡翠屏风还是红宝头面,光是叫出口就能让人感受到银子的魅力。 林明晰以为这是苏沅想买什么,不等多想就说:“左右你手里有银子,喜欢什么就都要了就是,何必纠结?” 苏沅好笑瞪眼,对着手里的纸抬了抬下巴,笑道:“东西是好东西,只可惜是别人的手中之物,只怕我花银子也是买不到的。” 林明晰不解挑眉。 苏沅伸手捏了林修然的小脸一把,幽幽道:“这都是白家府上珍藏的宝贝,我特意让人打听来的。” “白夫人今日拉着剪月和冬青询问我的喜好,生怕再送错了礼惹我不喜,我怕她为难,就想着干脆先打听清楚她都有些什么,好让人透出些风声去,让她按我的喜好送。” 她说着对着林明晰吹了个口哨,满意道:“你不是发愁办学的银子么?” “这不就有人上赶着送来了?” “白家恶行满满,你早晚都是要收拾的,与其让他们察觉到什么把值钱的宝贝都糟践了,不如先都给我送来,换成了银子给你办学。” 礼苏沅来者不拒。 可求的事儿,苏沅可一件都没打算办。 等借机把能搜刮的搜刮得差不多了,也到了该动手的时候了。 林明晰眸光闪烁领会到苏沅的意思,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用鼻子碰了碰苏沅的脸,打趣道:“你倒是不客气。” 苏沅嗨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不值钱的年礼拿来脏了咱家的门第,那不能要。” “可银子不烫手,送上门的银子,何必急着往外拒?” 她说着拿起桌上的笔在纸上勾了一道,说:“而且我听说他家这道翡翠屏风很是难得,用来送礼最是合适。” “开春不久就是皇上万寿,咱们就把这东西送去当贺礼,顺便再就此写一封陈情的书信,想来就算是来日皇上知道咱们收了别人的好处,也不会怪罪的,毕竟……” “这收来的礼他也得了,吾皇与百姓同享好处的好事儿,怎能算罪?” 第668章 她跟土匪有什么区别? 苏沅打定了主意要趁机敲白家的竹杠,拿着写了白家宝贝的单子挑挑拣拣半天,终于暂时选出了自己目前最想要的。 拿定了主意,她半点没耽搁就让人在外头放了风声。 以至于次日一早,云夫人起床时,听到丫鬟说的话,惊得连手里的茶盏都没握住,直接咣当一下砸到了地上。 她难以置信地说:“你说什么?” 丫鬟同样也是一脸难色,可想到自己打听来的消息,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小声说:“听说知府大人的夫人最喜欢玉饰,且以白玉为甚,这些日子一直在找人寻白玉的东西,今早还让人到咱家的铺子里问了。” 光是问就罢了,主要是去问的人还特意嘱咐了掌柜的,说想寻白玉的如意,最好是有成人一臂长,宽一掌的,而且必须是暖玉所制,样式不必过分精致,但必须得是暖玉。 暖玉是有市无价的宝贝,多少富贵人家挥舞着银子都不见得能寻到一小块。 苏沅张嘴就说自己要那么大的,把掌柜的为难够呛。 可好巧不巧,云府正巧就有这么一对世间难得的宝贝。 这暖玉如意是云家先祖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宝物,一直藏在云家深宅之中。 为避免宝物露外招惹是非,云家夫妇也一直都很低调,从未对人提及过此事。 苏沅说是要寻暖玉的如意,可市面上常见的如意都不过一掌大小,比这更大都需自己寻了玉石来雕。 她点名道姓要这么大的暖玉如意,还说了必须是一对,还不能要新制的,一定要上了年份的宝贝。 这跟明指着云府的宝贝说这是自己的有什么区别? 苏沅到底是从哪儿知道的此事! 云夫人一刻也坐不住急得站了起来,慌忙拿了件衣裳披上就说:“老爷在何处?” “咱们现在就去找他!” 云富正在看着桌上的账册皱眉,听见门外的声音不满道:“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 “到底是在闹什么!” 云夫人火急火燎地进了屋,挥手示意屋内的下人都出去,亲自把门关上扭头就说:“老爷,大事不好了。” 云富眉心狠跳,沉声道:“发生什么事儿了?” 云夫人心急如焚地瞪起了眼,着急道:“知府大人的夫人指明了要咱家那对暖玉的如意!” “什么?!” 云富阴沉的面上闪过一丝惊讶,语带滑稽:“怎么可能?” “咱家有这么一对如意的事儿,除了你我谁也不知道,她初来乍到怀北刚一年,怎么可能会知道咱家有这宝贝?” 云夫人对此也很是想不通,可想到丫鬟的话却止不住的上火。 她拉着云富坐下,压低了声音说:“我昨日不是备了礼去拜访吗?” “去之前没打探清楚,也不知道这林夫人竟是侯府出身的小姐,礼数上就差了些,特意让人做的点心直接被她赏给了下人。” “我当时想着与其送了不讨好的礼,不如回来打听清楚了再择其喜好去送,就找了个由头推托,说今日在家里摆了宴席,请她来吃酒。” “我前脚刚让人打听她的喜好,后脚她的人就去了咱们的铺子里,说是要寻一对暖玉制的如意,还特特指明了大小,就与咱家的那对一模一样!” 这前后两件事发生的时机过分紧凑,衔接得也过于密了些。 让人想不把二者联想到一起去都难。 云夫人急得头上冒汗,小声说:“咱们那铺子是卖衣裳的,她让人去寻暖玉的首饰,这不是在明着敲打是什么?” “老爷,咱家的宝贝到底是什么时候露了富,竟让这样的虎狼惦记上了!” 云富闻言惊了一瞬,可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他还没开口,门外就有人声响起。 “老爷,您昨日让小的去打听的事儿,有眉目了。” “快进来。” 云夫人昨日从林府归来,提及苏沅出身侯府一事把云富吓得打了个激灵。 云夫人是个妇道人家,或许不知侯府是什么概念。 可云富心里是有数的。 只是他心里也存着疑,不敢相信林明晰得了个侯府千金为妻,竟还能一声不吭至现在都不曾张扬。 为确认此事真假,他特意让人连夜去打听了苏沅的身世。 盛京城中人人皆知,苏沅是南歌离认的义女,在南侯府的地位却如同嫡出子嗣,无人敢小觑。 在外无人知晓其中关窍,见南侯府对苏沅的重视,只当这是亲生。 怀北地处偏远传讯不便,云富派出的人打听到的消息,也是模棱两可的。 来人垂首站在下侧,轻声说:“小的按您的吩咐去城门处打听了,年前林夫人到怀北时,护送的人马足足排了一长队,入城时拿的文牒,上天盖的的确是盛京南侯府的徽记。” “小的不放心又悄悄去看了眼林府的马车,发现那马车上的徽记与城守说的一致,确实是出自南侯府的。” “而且林府几个月前来过探视的人,那人入城时拿的是南侯府的令牌,被人自称南歌离,林家夫人唤其母亲。” 云富心惊之下动作不受控制掀翻了桌上的茶杯,震惊道:“你所言确真?” “来林府被林夫人叫做母亲的人,真是南歌离?” “确定没弄错?” 云富突如其来的紧张吓得那人抖了抖,可出口的话依旧无比笃定。 “小的为防出错,还特意寻了在林府门前摆摊的人问话,那小贩还有林府进出的下人都说,来人就是南歌离,林夫人叫她娘。” 南歌离的名声与南侯府同在,在民间的影响,甚至比南侯府更甚几分。 云富之前偶然听人说起过南侯府南歌离的霸道厉害,却不知南歌离什么时候有了女儿。 他正恍惚着没言声,下人没注意到他的脸色,低着头说:“而且我还打听到,说林夫人是南侯府唯一的千金小姐,在府内很是受老侯爷和南歌离的宠爱,与盛京城中的世家贵族皆有交好,前不久端阳郡主和皇家还都派人送了东西前来,隆宠加身,性子跋扈,受不得半点忤逆。” “据林府内的下人说,这位夫人手腕狠绝,为人也霸道,很是不好相处。” 云家夫妇本就为此事发愁动怒,听完这话更是气得满脸铁青。 “手腕狠绝不好相处,言下之意,这就是要明抢了?!” “这样的话,她的行事做派跟土匪有什么区别!” 第669章 浑水,才可摸鱼 云家夫妇关上门大动肝火。 苏沅抱着盘瓜子慢悠悠地磕着,听完眼前人的转述乐不可支地笑出了声。 “土匪?” “打家劫舍尚需自己花力气,我可做不了那样的事儿。” “我力气小本事弱,明抢只怕也抢不过别人,还是等着被人主动送到手中来得轻巧。” 再说了,去偷去抢名头到底不好听。 苏沅虽是爱财,也想要个好听的名头。 她一味地顾着自谦,自己好乐得肚子疼,身边的人却听得满脸好笑。 天机所在怀北领头的人唤天十九,是跟着天一一砖一瓦把天机所建起来的骨干,也与常人不同,知晓苏沅对天机所的重要性,对她很是敬重。 见苏沅乐了,他的面上也带出了几分笑,戏谑道:“云家夫妇怕先前种种开罪了您,惹您忌讳,又舍不得家中宝贝讨您欢心,很是挣扎了一番。” 更可笑的是云夫人怀疑是家中出了内鬼,这才让苏沅知道云家有这么个宝贝的下落,憋足了心思地去整顿门庭,把云富藏在内院中的那些个小妾折腾得人仰马翻。 若不是念着还要摆酒宴请苏沅,只怕还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不过挣扎来挣扎去,这东西终究还是要送到苏沅手里的。 不光是要送,还定要送得苏沅欢心。 否则得罪林明晰在前,云家的日子已算艰难。 再招惹苏沅在后,云家在怀北哪儿还有立足之地? 云家夫妇自知深陷僵局,唯有讨得苏沅欢心可解,哪怕是心里在滴血,最后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 只是他们绝不会想到,苏沅早已根据他们家中宝库列了张单子,样样都划作了自己之物。 这时候就开始心疼,实在是为时过早了些。 苏沅捡足了乐子把手里的瓜子放下,漫不经心地说:“这刚开始呢就心疼了,时日再长些,岂不是要被气死?” “对了,我让你去办的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提及此天十九一脸微妙地砸了咂嘴,轻声说:“该送的东西都已经悉数送到了,云贵也带着家眷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最迟三个月,就可赶到怀北。” 苏沅期待地眯起了眼,幽幽道:“大厦之倾必从内起,大家族的朽烂,也定是从根子开始。” “有了云贵做急先锋,咱们或许就能在后头跟着捡利,能省不少力气。” 云家一代两子,除目前当家的云富外,还有个与云富同父异母的哥哥,名唤云贵。 已逝的云家老爷原本是属意让云贵继承家业的。 可云贵心计不如云富,两虎相争溃败而出,被族中认定下毒杀害了云家了老爷子,因污名缠身不得已之下,被迫让出了家主之位,还被云富驱赶到了别处去过活。 云贵被逐出怀北已有数十年,从未回过怀北。 可这人本事不小,自己也有能耐,在外头折腾了多年也算是弄出了一番不大的基业。 如今与云富也算是互相嫉恨,两不相干。 可天机所之前调查云家过往时,机缘巧合查到了一些往年旧事,也拿到了些关于当年二云之争,以及云家老爷子骤然离世的证据。 苏沅拿着那些对自己无用的证据摆弄了几日,跟林明晰稍微商量了一下,索性就想了这么个借力打力的法子。 左右碍于大局,林明晰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把云家如何。 可这么个不干人事儿的人家,看着想到总是糟心的。 与其看其继续安然无事,不如设法把这些东西送到云贵手里,让云贵回来跟云富斗。 这两兄弟谁也不是善茬,一个比一个更心狠手辣。 二虎相争云家必伤元气,分崩离析也只是朝夕可待之事。 只要熬到了火候,林明晰再顺理成章一网打尽,就可不费吹灰之力了。 苏沅拨弄着桌上的瓜子壳淡声问:“据你所查,云贵这人可不可用?” 天十九凝色道:“此人看似草莽,可能在云富的打压下闯出如今的名堂,足以证明所谓的草莽皆是传闻,据查他过往之事,属下发现此人心狠,下得了决心手段,是个人物,却也是个危险的人物。” “主子若是有心利用,还需小心谨慎些,以防被虎伤及自身。” 苏沅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桌面没说话。 天十九就静静站着等候。 过了一会儿,他才听到苏沅说:“既然是个人物,那就一定要确保他安安稳稳地抵达怀北。” “遣人去给云贵带句话,就告诉他,只要按吩咐行事,不光云家可以物归原主,甚至还能给他些他之前从未敢想过的。” “可如若不听吩咐,我能设法把他暗中送回怀北,也能无声无息地了结了他。” 养虎为患的事儿苏沅不会做。 就算无人提醒,她也会严防着被反咬一口。 她凝重道:“还有,记得身份保密,万不可让云贵察觉到你是谁的人,也不能让人察觉此事与我有关,明白?” 苏沅暗中做多少手脚都可。 可这些都是绝对不能被人知道的秘密。 否则别说是林明晰的官声,就算是南侯府的声誉,只怕也要受此牵连。 天十九心中晓得利害,认真点头。 “您放心,属下定会做好。” “不错。” 苏沅心满意足地站起来拍了拍手,满意道:“等把这事儿办好了,云家抄家的时候我亲自带着你去。” 天十九不解眨眼:“嗯?” “云家处处都是宝,你出力不小,我带你去捡点儿散碎金银回家攒着当媳妇儿本。” 见他实在茫然,苏沅没好气地嗨了一声,一言难尽道:“也省得天一见了我就哼唧,说穷得揭不开锅了,手底下各个都娶不上媳妇儿……” 天一虽权柄不小,俸禄不少,甚至连不为人知的花楼收入也不少。 可哼哼穷仿佛已经成了一种不可分割的习惯。 见一次,哼唧一次。 哼完这次,还有下次。 苏沅一想到他吞金兽似的属性就脑袋大,看着憨厚老实的天十九是越看越满意。 她笑道:“敲打敲打云贵,让他回了怀北后多出些力气,最好是把云家闹得鸡犬不宁,毕竟……” “混水摸鱼,讲究的就是个水浑。” “装着鱼儿的水浑了,咱们就可下网了。” 第670章 等我去搜罗宝贝 天十九走后,时间也差不多了。 苏沅正准备出书房的门,就遇上了前来寻她的冬青。 冬青习惯性地上前扶住她的手,轻声说:“您要的东西都找出来了,剪月姐姐正在屋里搭。” “只是这会儿时辰不早了,距云家说好来接您不到半个时辰,要想细细打扮,只怕时间会有些来不及。” 苏沅原本是个很注重准时的人,可此时听了却是满眼的不在意。 “迟就迟些,怕什么?” “云夫人是个喜打扮的,今日受邀前去的定也如此,我若是糊弄了事,岂不是对云夫人的不尊重?” 什么都能失,面子和礼数不能失。 苏沅说得冠冕堂皇,冬青听了却很是好笑。 她想到昨日云夫人青紫交加的脸色,忍着笑小声说:“云夫人喜打扮是不错,可到底是上了年岁,底子也不如您好,姿色寻常,再怎么费心倒腾,也是白费心思的。” 苏沅不赞同地啧了啧,好笑道:“云夫人家财万贯,富贵逼人,这话可不能浑说。” 冬青受教似的点了点头,忍笑道:“是。” “您说的我都记住了。” 她俩说着话回房,苏沅看到在院子里玩儿的大丫二丫,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你昨日可问过周娅了?” “她怎么说的?” 周娅虽是有几分任性的小姐性子,人也冲动。 可自入林府,就生怕自己给苏沅惹麻烦,行事处处都很周到谨慎,也从不张扬。 昨日那般待云夫人,不光是出乎了云夫人的意料,就连苏沅都感意外。 冬青提及此事面上带出了几分不悦,冷声说:“周家之前是怀北的大户,可前任知府到任后,就携同当地的富户大肆敛财,打压与自己不同心之人,云家当时与前任知府狼狈为奸,设计抢占豪夺了不少人的私产,周家便是其中一家。” 不光是抢占私产,还有搜刮女色。 周娅当时刚满十三,水灵得不像怀北这地界能长出的花儿。 前任知府一眼相中,想纳她入府为妾。 可周娅不愿,周家也不愿。 这才惹了忌惮,被前任知府联合着当地的几个大家陷害至死。 周家兄妹侥幸逃出后流落在外。 当时之事,云家首当其冲,为前任知府出了不少力。 周娅会对云夫人恶意至此,倒也能理解。 冬青说着轻轻一叹,悠悠道:“说起来这丫头也算是长大了些,否则以她之前动不动就拔刀要砍的性子,见着云夫人,只怕是恨不得扑上去要把人活活撕了才能了事儿,怎会似昨日那般,只是嘴上挑衅几句就罢了。” 周娅隐忍,一则是懂事儿了不再冲动胡来。 另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不想在林府的地界上给苏沅惹麻烦。 因为不光苏沅知道云家目前还不能动。 周娅也知道。 苏沅想着昨日之事眼底晦色一闪即逝,想了想说:“那昨日让你送去的点心,她可吃了?” 冬青为难一笑,摇头道:“那倒是确实不曾。” 周娅听说那是云家送来的,连苏沅的面子都不愿给,想也不想连盒子带点心,一股脑全扔到了后山的荒草垛里。 苏沅一想也会这样,笑了笑就说:“罢了,左右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我记得我有一对制成了蝴蝶样式的步摇?” 冬青笑着点头,眼里多了些说不出的无奈。 她说:“那步摇制得精巧,戴在头上走路时蝴蝶都在振翅而颤,可您非说过分俏皮,一次都不肯戴,一直压箱底放着呢。” “既然是好东西,平白放着也可惜了。” “我瞧那步摇倒是衬周娅的性子,你一会儿去把步摇找出来给她送去。” 苏沅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告诉她,恶人自有天收,不值当大动肝火。” “那步摇,权当是我哄她的了。” 苏沅素来厚待底下人,对谁都是如此。 可她比周娅大不了几岁,用上哄这样的字眼让冬青难掩轻笑。 她打趣道:“周娅委屈了您记着哄,那我和剪月姐姐呢?” “我俩此时虽不委屈,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委屈了呢?” 苏沅故作恼怒地剜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我拢共就那么点儿家底,还都各个惦记着,都给你们了,以后林修然拿不出聘礼娶媳妇儿怎么办?” 她说着自己就先笑出了声,摸着下巴说:“不过也没事儿,给你们些,我就再去搜罗点儿新的来补上。” “反正,云家有的是宝贝。” 冬青只是随口说笑,最后却真得了个精巧的玉簪。 剪月不知发生了什么,捧着手里突然得的镯子愣住了神。 不年不节的,怎还赏了重礼? 苏沅正扒拉着自己的妆汝盒子挑拣首饰,见她奇怪只是说:“把这盒子腾出些空来,回头拿了新的来补上。” 她说完往椅子上一靠,掷地有声地说:“今日是我头一遭在外露面参宴,你们可得费心思给我捯饬得亮堂些,没什么要求,总之,面子一定要挣足了才可,明白吗?” 苏沅说出了上阵打仗的气势,恢宏得很。 剪月和冬青对视一眼,忍着笑齐声说是。 苏沅底子好,又年轻。 稍一打扮就能让人眼前一亮,花足了心思捯饬,效果更是不同。 林明晰抱着咿呀咿呀张嘴嗷嗷喊的林修然迈步进屋,见着眼前的人猛地一怔,眼底惊艳急速闪过的同时,失笑道:“云家的马车已经在门外等着了,你倒是好兴致。” 其实云家人到得更早些。 只不过不管是林明晰还是旁人,都不在意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这才迟迟无人通报。 他刚说完怀里的林修然就不甘寂寞地冲着苏沅的伸出了小胖爪,啊呜啊呜地喊。 苏沅歪头看他,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我身上丁零当啷的全是些琐碎玩意儿,回头再划着你。” “乖乖让你爹抱着。” 林修然黑黢黢的眼珠粘在苏沅摇晃的步摇上,胖乎乎的小脸满是惊奇,不甘心地扑腾着要苏沅抱。 他少有表现得对苏沅如此热烈的时候,可此时的目的显然并非是苏沅,而是苏沅头上看起来亮晶晶的东西。 苏沅见了好气又好笑,用手指在捏了捏他的小鼻子权当泄愤,无视了他渴求的目光站起来说:“你一会儿帮我跟爹娘说我不去云家赴宴,就不回来吃饭了。” 林明晰艰难地抱紧了怀中不断扭动的小肉虫,点头说:“行,一会儿我去接你。” 苏沅走近了似刚才捏林修然似的揪住林明晰的鼻子,看他皱眉笑着说:“等着我去给你搜罗宝贝。” 第671章 毕竟我只想图些宝贝 云家虽是来了接苏沅的车。 可最后苏沅上的也不是云家的车。 她之前不愿张扬,从盛京城中跟来的马车都空置在了后头,平日里出门也多是一辆低调的青木马车。 可今日出门,却特意让人把刻有南侯府徽记的楠木马车拉出来晒太阳。 她原打算带着冬青和剪月出门,可临到出发前,不知怎么想的,又去让冬青把周娅换了来。 周娅被带上马车的时候脸上都还是懵的,像是不明白为何要带自己去云家赴宴。 她虽是极力克制心里的不愿,可到底是年纪小心思浅,面上多少带了些情绪出来。 苏沅见状无声好笑,微妙道:“你就这么不愿意见云家人?” 周娅迟疑片刻咬牙点头,闷声闷气地说:“我恨不得喝他们一家子的血肉,怎会愿意相见?” 说完她眼里多了些许忐忑,紧张地看向苏沅,小声道:“少夫人,我昨日莽撞失礼,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麻烦?” 苏沅笑着摇头,意味不明道:“怎会是麻烦?” 周娅能无师自通在门前就给云夫人难堪,这虽是意料之外,却也让人乐在其中。 苏沅顾着好笑都来不及,怎会生气? 周娅不太明白苏沅这话是什么意思,一脸困惑地抓了抓脑袋。 苏沅把她的手打下去,在剪月含笑的目光中拉着她坐近了些,低声说:“你还记得你家里曾有什么很别致的东西吗?” “就别处很难寻到的,只有你家有的那种。” 周娅面上仍带着迷惑,嘴却比脑子快上许多。 不等多想张嘴就说:“有。” “我娘没什么旁的喜好,最喜东珠,我爹宠着我娘,花了半辈子功夫给我娘四处寻了整整一盒子东珠制成的首饰,其中有一套头面,从发冠到珠镯,都是用大小一致的东珠串的。” “那套首饰是我爹特意请人绘了图纸,用自己寻了多年的东珠打的,就连样式都独有一份,别家绝对没有。” 周家父亲用心至深,言及已逝的父母,周娅的眼眶也慢慢染上了一抹红。 她掩饰情绪似的低着头吸了吸鼻子,小声说:“那套头面我娘生前最是喜欢,舍不得戴,却总要拿出来看看,所以我记得尤深。” 苏沅为难地顿了顿,轻轻道:“那这东西最后去了何处,你可记得?” 周娅闻言眼中生恨,咬牙说:“在云家。” 这样私人的宝贝,周家父母不会对外张扬。 可云家夫人不知从何听了这么回事儿,在前任知府势大时,借着可帮周家平知府之怒的由头,威逼利诱地哄着周夫人把这东西,还有一些周娅说不出名儿的东西一起送给了她。 可云夫人拿了别人珍爱的宝贝,收了好处却不行承诺之事。 不多久,周家就被人陷害,沦落到了被抄家砍头的下场。 苏沅问起此事,只是想暗中让人帮周家兄妹寻回些家中旧物,也好让他们有些念想。 却不曾想,世事竟能巧合到如此程度。 她满是玩味的勾唇轻笑,安抚似的拍了拍周娅攥紧的手背,低声说:“别哭,只要这东西还在云夫人手里,今日我就带你拿回来。” 周娅不遮讶色地看着苏沅忘了言语。 苏沅靠在车壁上缓缓闭眼,轻飘飘道:“吃了别人的早晚吐出来,拿了别人的也该还回去。” “云夫人是个讲道理的,想来也不会拒绝。” 云夫人是不是个讲道理的人,这话不好说。 可苏沅既然这么说了,这东西她今日就是势在必得。 马车缓缓前行至云家门前。 云夫人和云富在门前侯了半晌,终于见带着侯府徽记的马车行来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苏沅来了就好。 只要苏沅来了,就能想方设法地讨她欢心。 以林明晰宠爱苏沅的程度,只要哄得苏沅心喜,林明晰对云家态度软和,也是早晚的事儿。 云家夫妇上前去迎,不等出声,车内就率先下来了个面熟的人。 周娅蹦下马车面带不善地横了云家夫妇一眼,转身学着剪月和冬青平时的样子把手伸出去,恭敬道:“主子,到云家了。” “这就到了?” 随着话音响起,车厢内伸出一只素白的手搭在周娅的手背上。 剪月紧随其后把车帘撩起。 苏沅扶着周娅缓步而下,在地上站定望着云府门楣,语带感慨。 “早有耳闻云家乃是怀北首富,今日得见,方知传闻确实不虚。” 云富不敢多看苏沅,低着头谦虚道:“夫人此言便是过奖了。” “不过是微末之地,草根之家,谈何说得上豪富?” 他说完朝着平静的马车上看了一眼,迟疑道:“在下斗胆问一句,今日只有您来了吗?” 云夫人请的是苏沅和林明晰夫妇。 可苏沅至此,林明晰却不见踪影。 云富不知想到什么眼底添了一缕凝色。 苏沅装作不知他话中何意,故作曲解,似笑非笑地说:“怎么,见只有我一人,云老爷似是很失望?” “难不成,云夫人今日设宴,想请的人并非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云富虽不见林明晰很是失望。 可苏沅身世强,背景厚,林明晰下手狠心也黑。 这夫妇二人言笑之下取人要害的本事,他算是见识得够够的,一个也不想惹,也不敢再惹。 心里纵是失望,也不可能当着苏沅的面露出分毫。 他听到苏沅略含不悦的话声怔了一下,当即就说:“您能亲至,府上蓬荜生辉,我们夫妇欢喜难胜,怎会不迎?” “只是我原想着林大人若是也来了的话,我招待林大人在前厅饮酒,夫人携您在后厅聚宴也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儿,故而才有此一问。” “若因此让您误会了,那就是我言语失了妥当,我先在这里给您赔不是了。” 苏沅来之前就听人说过,云富此人性狡如狐,心狠手辣。 没见到真人前没什么真切感,这会儿听了这几句话,却也不得不承认,云富的确是个人物。 能屈能伸,懂进知退。 如此人物,也难怪能把同父的云贵逼到不得不远走他乡的地步。 苏沅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淡声说:“既如此那大约是我多想了。” “只是林大人事忙,也不喜参宴等欢声之所,今日只怕是要让云老爷失望了。” 云富圆滑狡诈,想从这么个老狐狸手里撬好处可不容易。 相比之下,见识不是很丰富的云夫人就好下手许多了。 苏沅微妙眯眼,心中不胜唏嘘:难攻略的还是交给林明晰比较好,毕竟…… 她只是单纯地想谋些宝贝,又不像林明晰似的,谋的是人家的身家性命。 无人知苏沅心中所想,云富对着云夫人使了个眼色。 云夫人瞬间会意,热情地对着苏沅做了个请的姿势,说:“花厅内酒菜已经摆上了,您请随我来。” 苏沅颔首而笑。 “好。” “云夫人请。” 第672章 往年烂账 云家起了心思要讨好苏沅,自然是处处下足了苦工。 苏沅随云夫人步入宴客的花厅,不等入门就感受到了屋内的热气。 温度正好很是适宜。 放眼望去,却感受不到半点寻常炭火那股烟熏火燎的味儿。 她在云夫人的引导下落座,动作随意地打量了四周一眼,似是好奇地说:“这屋里倒是暖和。” 云夫人听了眉眼间流露出一丝不明显的自得,笑道:“您有所不知,这屋内的四个角都分别摆了两个熏炉,因寻常的火炭烧了有股子怪味儿,故而放的都是难得的红罗炭,不管烧多少,只会觉得暖和,绝不会闻着一丝怪味儿。” 红罗炭是好,可价高惊人。 怀北当地也是没有的。 据苏沅所知,哪怕是盛京城中的豪富人家,也少有将红罗炭烧得如此豪迈的。 她神色不明地笑了笑,唏嘘道:“云家果然底蕴深厚,非常人能及。” “不过是小门小户关上门过日子,讨生活糊口罢了,哪儿会有侯府的尊贵?” 云夫人说着亲自给苏沅把盏倒茶,把茶盏递到苏沅手边才说:“时辰不早了,您想来也饿了,要不先让人上菜?” 苏沅颔首说好。 云夫人笑着扭头看了身后的丫鬟一眼。 那丫鬟会意掀开门帘迈步而出,不一会儿就带着一串小丫头端着食盒走了进来。 云夫人上前亲自把食盒打开,接过里头的盘子一道接一道地往桌上放,嘴里还说:“按理说您来了,理应好生招待,可怀北没什么能让您看得上眼的好东西。” “这时节也找不出什么稀罕的东西,今日做的都是些家常菜,您先尝尝,若是有中意的菜,回头我让厨子做了就紧着给您送去。” 她说话的同时手上动作不停,一张足坐十人的大圆桌被接连不断的碟子摆得满满当当,最后几乎放不下。 桌上除了常见的牛羊家禽,还有不少苏沅只在戏文中听过的东西。 别说是两个人,就算是再多来上十人,这菜也绝对是足的。 苏沅望着眼前摆满的餐桌眼底微妙一闪而过,唇边溢出一抹不可言说的浅笑。 若这都是家常便饭,那她和林明晰平日里在家,吃的估计都是猪糠。 云夫人没注意到苏沅微变的神色,热情得不行的用公筷往苏沅的碟子里夹了块看不出模样的东西,介绍说:“这是红烧狼筋。” “这东西不难得,可讲究火候,厨子昨夜就开始忙活,足足炖了八个时辰才可软烂,此时正是好入口的时候,您尝尝?” 苏沅对野味兴趣不大,拿起筷子扒拉了一下就放下了,放松了脊背稍微往椅背上靠了靠,看向面露尴尬的云夫人淡声道:“我平日里吃得素,不太吃得惯这些荤腥,夫人的一番好意,我今日只怕是要辜负了。” 云夫人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拿着筷子吃也不是,放也不是。 她正局促时,苏沅却道:“夫人今日特意邀我前来,还准备得如此丰盛,想来也不是为了请我吃饭的。” “正巧我也有事儿想请夫人帮忙,饭不着急吃,先把事儿说了吧。” “否则……” “若是夫人所求我无能为力,岂不是糟践了夫人的一番心意?” 苏沅能如此开门见山,属实令人意外。 可话说到这里,也是云夫人想要的。 她稍踌躇了一下放下筷子,极力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自在,挥手示意屋内伺候的丫鬟都出去了才说:“您慧眼勘迷,微末小事儿果然也瞒不过您的眼睛。”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跟您兜圈子了。” 她把自己面前的碗筷推开了些,叹了口气才为难道:“不瞒您说,我的确是有个不大的难处,想求您出手相帮。” 苏沅眼中浮出一丝果不其然的了然,笑道:“你说。” 云夫人大概没想到她今日这么好说话,怔了一下赶紧道:“是这么回事儿,云家在城内有几处铺子,做的是些不赚银子的皮毛买卖,这铺子虽是开着门,可长年累月的不挣银子就罢了,还总往里搭上不少,日子一长,就累成了一笔数不清的烂账。” 她难掩忧愁地唉了一声,叹道:“我跟老爷之前还商量过,说要不找机会把这赔本的铺子关了得了,可我家老爷说铺子一关,底下的伙计就没了出路,不好如此,一直耽搁至此。” “原本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只是略微赔些银子进去罢了,可谁知近日林大人突然起了心思,要查铺子的账。” 农民耕地,每年需向朝廷按亩数和人丁缴纳赋税。 商户亦是如此。 而且按律,商户缴纳的赋税应比耕种的百姓更高些,这也是朝廷重农轻商的一项举措。 可怀北贫瘠,耕地多年颗粒无收,非但缴纳不上赋税,每年一遇上点儿什么天灾人祸,还得另向朝廷请拨赈灾的银两用以调剂。 长此以往,所有人都默认怀北之地贫不可言,赋税根本就征收不上来。 征收赋税的人习惯了年年都上报一张空荡荡的折子。 当地的商户也开始跟着混水摸鱼,非但不按律纳税,每年还总要混作被救济的耕民,多少从朝廷手中领些赈济的银子。 这样的事儿怀北的商户之前做得多了,慢慢地也就不以为意,不把赋税当回事儿。 可谁也没想到,林明晰会突然说要查账。 一开始有风声传出时,不少人都觉着这是雷声大雨点小。 毕竟怀北的账烂了不是一年两年,过往之事与林明晰无关,他何必去做这费劲儿不讨好的活儿? 可谁知林明晰不光真的着手开始查了,还查得无比详细。 这一查瞬间让不少人的心都凉了半截。 账本是个禁不起查的东西。 一旦详查,里头林林总总的问题不知要出多少。 云家多年不纳税,甚至还用手段从领了不少朝廷发下来救济的银子,那一堆不可见人的烂账,一旦见了光,不知要惹出多大的风波。 云富一刻也坐不住想找机会去寻林明晰说情,可自府衙之宴后,林明晰就再也没给过他往前的机会。 他就算是偶然见着林明晰一面,也实在找不到开口的时机。 思来转去眼看着林明晰就要查到自家头上了,他终于是忍不住打起了苏沅的主意。 云夫人满面愁色地说完,亲自起身去抱了个不小的盒子放在桌上,意有所指地拍了拍盒子的盖子,笑道:“对我们夫妇而言,这是个越不过去的大难题。” “可对您而言,这或许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您宽容大度,又有待下仁慈之心,就权当做是怜悯那些在铺子中做工的人,别让他们为往年的错误丢了养家糊口的饭碗,给他们条出路吧。” 第673章 你放心,我们不白拿 苏沅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她抱过来的盒子,似笑非笑地说:“照夫人如此说,云家名下这么些铺子,竟是一个都不赚银子的?” 云夫人忧愁叹气,苦笑道:“还真就是那么回事儿。” “怀北城内多萧条,这您也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城中的这些人连吃穿都成难题,哪儿来的闲钱去买皮毛?” “云家虽有一个商队,可我与我家老爷都不擅经商,接管云家的生意都经营打点处处出差错,前前后后只见着赔本,没见着回头钱的时候,基本上全都是靠着祖宗留下的祖产勉强过活。” 她似是说到了伤心之处,很是伤怀地用帕子摁了摁眼角,哑声说:“只是座山吃空终究不是办法,先人留下的祖产只怕也持续不了多久,云家往后的路,我当真是看不清该往哪儿走了。” 苏沅很是感慨地啧了一声,开口时语中似是带了些安抚之意,轻声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云家底蕴深厚,想来也不至于如此的。” 云夫人卖惨卖到合适地点见好就收,挤出个怎么看都显得勉强的笑,重新坐下后才说:“按理说云家再艰难,也不该弄出一堆烂账让林大人烦心。” “可我们夫妇不擅经营,铺子里的事儿,基本上都是交给了下头的人,可这些人整日闲着无事可做,索性就干起了欺上瞒下的勾当,背着我们弄出了这么一个烂摊子,一说要查,我们才发现不对。” 她愁眉摇头,涩声道:“管账的人是跟了云家几代的家生子,一家老小都在云家过活,这次虽是一时糊涂犯了错,可到底是愿意改的,要是直接将这人交出去让林大人处置,我们也是于心不忍。” “夫人,圣人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管账的也是吃五谷杂粮的寻常人,哪儿会有不犯错的时候呢,您说是吧?” “您帮我们跟林大人求求情,就说不管林大人决意如何处置,我们都认错,只要能不牵连到人的身上,不危及性命,怎么都行。” 云夫人长相不出众,一张嘴出口的话一套一套的,忽悠起人来可不得了。 苏沅从头至尾没答几句,她自己就挑拣着把能说的都说了,能卖的惨也卖了。 话尽宴止,她像是怕苏沅不耐,难掩窘迫地擦了擦发红的眼角,沙哑着嗓子说:“瞧我这事儿办得,光顾着跟您说话,竟忘了桌上还摆着菜。” “都小半个时辰了,这菜想来也都凉了,您要不先喝盏茶等等,我让人把菜撤下去热热?” 这菜热着的时候苏沅不想吃。 再热一遍,苏沅自然也没兴趣。 她摆了摆手,慢悠悠地说:“我没什么胃口,就不麻烦了。” “我家里还有个不大的小娃娃,出门太久恐也不行,今日就到此吧。” 她说着站了起来,身后的剪月赶紧拿了披风给她披到肩上。 苏沅低头看着剪月给自己拴披风的手,感受到云夫人期待的目光,无声轻笑,勾唇道:“夫人今日所言我都记住了,等我回去,定会找机会与大人说。” 云夫人闻言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甚至都没来得及掩饰眼中欢喜。 她把桌上的盒子抱起来塞到周娅手里,还不忘叮嘱:“这东西禁不起磕碰,拿放时一定记得轻些,否则磕坏了,那就再寻不着这一样的了。” 周娅听她吧嗒吧嗒诉了半天苦心中本就不忿,听了这话更是没忍住翻了个硕大的白眼。 剪月怕她失态,笑道:“周娅,你过来扶着主子,我来抱吧。” 周娅把箱子递给剪月,不曾想手里转瞬又被云夫人塞了个小小的匣子。 云夫人看着苏沅说:“先前您府上小公子满月,您不曾张扬,我们也就没得到消息前去庆贺,虽是迟了些,今日就当是我把小公子满月的礼补上了,礼不值钱,就是个心意,还望您别嫌弃才好。” 苏沅走这一趟就是为了敛财。 甭管送的是什么,只要是能换成银子的就都不嫌弃。 她回头看了眼手上都满当的剪月和周娅,往前走了几步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顿住。 云夫人见状殷勤道:“您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苏沅笑了笑,慢条斯理地说:“吩咐倒是谈不上,只是有个让我为难的小事儿,可能想请夫人相帮。” 云夫人没想到苏沅也有需要自己帮忙的时候,愣了一下诧异道:“不知是何事竟让您也如此为难?” 苏沅一言难尽地望了脸阴沉得仿佛下一秒就能拧出水来的周娅,头疼道:“这丫头性子执拗,又犟得很,为了个东西闹了多日的性子也不见好,我实在是怕了她,想请夫人帮忙让我得个安宁。” 云夫人听完这话更是摸不着头脑,满眼迷茫地看了周娅一眼,不解道:“您的意思是?” “也没什么,只是我听说她亡母曾有一物,是什么来着?” 苏沅像是想不起来了似的,回头望着周娅问:“你说的那东西,是叫什么来着?” 周娅顿了一瞬领会到苏沅的意思,立马想也不想地说:“百珠匣!” “就是装了一套东珠头面,就连匣子都是用珠子打的那个!” 苏沅一脸恍然地哦了一声,点头道:“不错,就是这个百珠匣。” 她就跟看不到云夫人骤然变僵的脸色一般,笑着说:“这百珠匣是周家亡母的遗物,这丫头稀罕得很,也惦记得不行,听说此物机缘巧合到了夫人手中,说来倒也是缘分。” “我成夫人之美,夫人也当顺了这丫头的愿,找个机会把这东西还她吧。” 说完似是怕被人说自己明抢,苏沅很认真地补充:“夫人放心,我们不白拿。” “你出个价,我花银子替她买。” “我帮她买回来。” 第674章 最要命的把柄 苏沅命人留下了自己带来的登门礼,带着周娅和剪月在云家夫妇难掩悲愤的目光中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前行,周娅扒拉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见确定无人能听到自己的话,难忍兴奋地探头看向苏沅,压制着激动小声说:“少夫人,她真的会把百珠匣卖给您吗?” 苏沅拨弄着手腕的上的玉镯愣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应该会的吧?” 周娅闻言肉眼可见地欢喜了起来,就连眉梢都在愉快地舞。 苏沅见状心里憋了坏,故作迟疑道:“不过也不确定。” “啊?” “毕竟,你也说了那是个宝贝,万一云夫人恋宝不惜命,实在舍不得给卖呢?” 周娅听到这话立马如临大敌般的苦了脸,像是真的在担心云夫人不要命了怎么办。 剪月实在是看不得苏沅逗小姑娘,勾了勾唇轻声说:“您惯会捉弄人,也不怕把这丫头吓哭了。” 苏沅嘴角上扬没说话。 一心紧张百珠匣的周娅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一时间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地望着苏沅,苦哈哈地张大了嘴。 “少夫人……” 苏沅失笑摇头,淡淡道:“放心吧,她不会舍不得的。” 云夫人口口声声说起查账的事儿,都称自家无辜,都是下人作怪大意。 可据苏沅所知,事实并非如此。 怀北的烂账多不胜数。 云家起码占了大半,这般掩饰不过的错失,可不是三言两语能推脱干净的。 就算是为了保命,云夫人也不得不忍痛割爱。 苏沅搓了搓手视线落在从云家带出来的盒子上,挑眉道:“打开瞧瞧,让云夫人珍之重之还特意叮嘱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宝贝?” 剪月小心把盒子抱起往苏沅面前递了递。 苏沅伸手把盖子打开,看到里头装着的一对暖玉如意,眼底泛起点点冷光。 她把如意拿起来在手中把玩,剪月掂了掂盒子,皱眉道:“不对啊,这盒子怎的这么重?” 玉器瓷物易碎不可磕碰,多会在保存的器皿中铺上一层厚厚的绒布来保万全。 可就算是多铺上几层绒布,加上盒子本身的重量,也绝不会是入手这般沉重。 剪月不掩吃力地抱着盒子颠了一下,侧耳凑近用力摇了摇,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压低声音道:“小姐,这盒子里还有东西。” “嗯?” 苏沅把手里的玉如意递给周娅拿好,自己伸手去把盒子接了过来。 盒子入手的瞬间,苏沅的眼中就多了一丝意外。 这盒子分量沉得惊人,甚至还有点儿压手。 她曲起手指在盒子底部敲了敲,又晃了一下,突然对周娅伸手:“匕首给我。” 突然被点到的周娅猛地一顿,盯着她的手尴尬得红了脸,目光也闪躲着不敢看苏沅。 她慢吞吞地伸手到自己的小靴子里拔出一把小匕首,低着头小声说:“您怎么知道我身上有这个?” 苏沅睨她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下,微妙道:“你猜?” 周娅…… 她手指戳手指地盯着自己的鞋面不敢说话,耳朵却一直听着苏沅手里的动静。 苏沅把盒子侧放在马车上,看清连接处封漆的蜡痕,用手摸了摸,拿着匕首比顺着蜡封的方向缓缓划动。 常理来说,盒子都是订制好的,这样轻轻一划绝对分不开。 可她用匕首切豆腐似的顺着划拉了一圈,看起来应该挺结实的盒子就被卸下来了一块,盒子里头竟然是空的! 苏沅头也不抬地把匕首递给周娅,顺着拆开的小洞把手伸了进去。 手一掏,苏沅的瞳孔就明显地缩了缩。 她抿唇把手收回来,神色不明地捡起那块被拆卸下来的木块重新堵回去,淡声说:“剪月拿块布把这盒子裹上,你亲自抱着进府,不得让任何人碰。” 苏沅少有如此凝重的时候,剪月听了不敢大意,连忙点头。 “您放心,我记住了。” 她把拿了块深色的布把盒子包好,周娅赶紧把手里烫手的玉如意跟着放进去,搓了搓手小声说:“听说这是云家的宝贝,连见都舍不得让人见的,今日就这么送给了您,云家两口子还真是舍得。” 苏沅闻言眉眼间多了一抹复杂,明明是笑着的,可不知为何字里行间却生生让人感受到了一股子挥之不去的寒意。 她闭上眼说:“这就叫大方了?” “云家的大方,咱们还没见识到呢。” 苏沅出门时心情不错,可回来的时候,显然情绪有些低沉。 剪月和周娅跟在身后都没敢大意出声,一路静静地进了屋,苏沅示意剪月把从云家带来的东西放下,坐在椅子上说:“你们都去休息吧,顺便帮我把大人请来。” 林明晰难得一日空闲,正在书房里带着什么也不认识只知道玩儿的林修然看书。 听说苏沅回来了,把要睡不睡的林修然交给冬青,自己施施然地就去看苏沅带回来的战果。 进屋见到苏沅脸色不佳,他脸上的笑立马就散了三分。 “这是怎么了?” “去云家受委屈了不成?” 苏沅摁着眉心摇头,指了指自己带回来的东西,呼出一口气才说:“她们夫妇有要命的事儿紧着求我,怎会猪油蒙心让我受委屈?” 再者说,苏沅哪儿是能受委屈的性子? 林明晰听闻不是脸上阴沉稍微放晴,可接下来听到苏沅的话,眼底深处又慢慢的酝酿起了风暴。 苏沅把门关上,那拆开的木板拿开,抱着盒子哗哗哗往地上一倒,地上转眼间就多了好几个金灿灿的元宝,随之滑出的还有好几张数额惊人的银票。 林明晰看着地上的银票默无言语。 苏沅把空了的盒子扔到一边,指着地上的金子和银票说:“银票分量轻,直接放进去恐怕是难以察觉,也容易让人忽略送礼者的心意,所以才会在盒子底下塞几个元宝,这样才不会被大意忽略。” 她蹲下身捡起地上的银票拍了拍,塞到林明晰手中的同时冷声说:“听说你要查账,云家上下都很惶恐,生怕因过往错失招惹祸端,这就眼巴巴地送重礼来了。” “林大人,云家今日所出的数,着实是大方得令人心惊呐。” “出手这么大方,你说,云家的那笔账,到底得烂成什么样儿?才能让他们如此心虚惶恐?” “林明晰,你好像真的抓到他家最要命的把柄了。” 第675章 作死中的头一份 苏沅出门前虽是打着打秋风的旗号去的。 可也没想到,云家能如此大方,不用她费心思敲打,自己就大气得她都有些惊讶。 云家着急讨好苏沅和林明晰,心急之下甚至都忘了掩饰自己的真实目的。 他们费心送出去的重礼,非但没能起到该有的作用,反而是加大了林明晰想动手的决心。 他控制着没让自己的脸色太难看,拉着苏沅的手坐下才说:“查账的事儿才刚开始,尚未到云家,他便如此心急坐不住,可见云家的烂账,的确是不能为外人知的。” 云夫人跟苏沅哭诉说得凄惨,可事实却与她说的截然不同。 云家在城内开办的铺子生意是不好,可这些铺子的存在,本也不是为了在城内卖皮毛的。 怀北每年产出皮毛无数。 云家在城内开着的铺子用以向牧民们收购想要的皮子,随后又让那个名下的商队运到别处去倒卖。 他们跟牧民买一张狼皮最多给到半两银子。 可转手卖出去,十两都算是低的。 云家常年做皮毛买卖,进出商队红火得在怀北独大一方。 在城里看似不开张,生意惨淡,可每年的进项绝非是个小数目。 收益如此不菲,每年缴纳赋税的数目却是零。 林明晰翻查往年账目时,甚至发现朝廷一旦拨赈银下怀北,光是云家领取的数就占了快一半! 按朝廷律法,作假赋税,拒不缴纳赋税,是可株连三族的大罪。 比起云家之前的罪行都大得多得多。 这也难怪,云家夫妇会在林明晰决意查账的瞬间就彻底慌了神。 苏沅摸着下巴啧了一声,眼含幽幽地用肩膀撞了撞林明晰的肩膀,戏谑道:“既然如此,那就先别查他家。” “人家礼送得这么重,我也都收了,林大人给人家个准备的机会?” 林明晰侧头看她,笑道:“那就看在这些礼的份上,暂时不动手?” 苏沅满意点头,打了个响指说:“收了人家的礼,总是要办事儿的,否则我成了什么人?” 她趴在桌上抬眼望着林明晰,笑眯眯道:“再者说,得知你要查账,他们也绝不会毫无准备。” “我今日听云夫人那意思,大有把所有罪责都推脱到下人身上的打算,贸然清查,只怕还会添乱子。” “与其准备不充分多惹麻烦,不如你给我几日时间,我让人给你把云家真正的账本弄出来。” 只要弄到了真正的账本,云家夫妇就算身上长了百十张嘴,只怕也彻底说不清了。 苏沅和林明晰商量得挺好,想着等把账本弄到手就动手。 她甚至还唏嘘了一句,说自己费劲巴拉地把云贵从别处弄回来,只怕也是用不上了。 毕竟云家都没了,云贵来了能干什么? 可事情的进展却出乎了苏沅的预料。 号称无所不能的天机所,足足花了半个月的时间,也没能找到云家真正的账本在哪儿。 察觉到苏沅眼中诧异,天十九一脸挫败地低着头,闷声说:“主子,我们真的尽力了。” “云家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个遍,就差没掘地三尺了。” 可就算如此,他们也没能找到任何关于账本的消息。 摆在明面上的是本假账,勉强能给云家定罪,可罪不至死,也无法牵连更甚。 这样的东西拿来就算是用上了,效果也离苏沅所想甚远。 不管是她还是林明晰,都不可能甘心。 苏沅啧了啧坐直了身子,皱眉道:“你确定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 “真的没有?” 天十九苦着脸点头。 “真的没有。” “不过我倒是打听到了个旁的消息,或许对您而言,作用更大。” 苏沅闻声抿唇:“什么?” 像是怕苏沅嫌自己办事不力,天十九很是卖力,认真道:“您说要账本,我带着人仔仔细细地找了几圈无果,就顺便打听了一下云家商队的事儿。” “然后我发现,云家商队在外走动不光是买卖皮子,他们还卖人。” “你说什么?!” 天机所之前就查过一遍云家,可到底是大意了没查到更详细的地方。 天十九说起时面上多了些许不可说的愧色,沉声说:“怀北邻接外壤,有不少地方都住着外域来的异族,这些异族在当地与人通婚,生下的孩子一身俱全两族血统,相貌五官与中原血统的孩子相比,多长相出色,五官也较为别致。” 云家长期在外收集类似的孩子,然后借着运输买卖皮子的名义把这些孩子卖到别处去。 天十九不知想到什么停顿了一下,声调也骤然冷了下去。 他说:“若是正常从孩子父母手中花银子买了卖身契,又或者是从人牙子手里签了契的正常买卖,那倒也不值得您听这一耳朵。” “可云家在外买卖的这些孩子,来路大多不正。” “或是偷,或是抢,更有甚者,我听闻云家在外用各种手段暗中拐走异族貌美女子,将其囚禁在一处,逼迫其不断孕育产子,等孩子稍长大些,就选出姿色尚可的卖出去。” 光是靠着皮毛生意,云家积累不下如此大的家产。 可若是加上这为非作歹的人命买卖,那或许就可说得通了。 苏沅心惊不定地摩挲着指腹没出声。 天十九满脸愤懑,咬牙说:“我初闻此事也很震惊,生怕出了差错,特意往外传了消息,让人加以核查确认。” “主子,云家的皮毛在外或许名声不显,但在花街柳巷,富贵少爷老爷的床榻之上,那可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我伺机抓了个云家老仆,撬开了他的嘴,这是他交代的口供,您看看吧。” 天十九把几张仍沾有血迹的纸放在苏沅面前,苏沅沉着脸拿起粗略看了一眼,吗,眉宇间慢慢笼罩上了一沉深深的阴霾。 她缓缓攥紧手中的纸,冷冷道:“我说呢,几本烂账藏得这般严实,原来这账记的根本就不是卖皮子得的银子。” “作死作成这样的,云家还真是头一份儿了。” 第676章 那些废物伤不了我 天十九查到的消息过分骇人听闻。 不光是苏沅心惊不止,就连林明晰知晓后,脸上都即刻笼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沉。 他飞快地闭了闭眼把手中的笔放回笔架,冷声说:“这消息,可能确真?” 苏沅拧着眉毛苦笑。 “十有八九假不了。” 虽目前暂无确切的证据,可若是不敢肯定的话,天十九也绝不会跟苏沅提起。 苏沅垂眸敛去眼底冷色,淡淡地说:“按我朝律令,在双方属自愿的情况下,买卖人口属于正常,也是被许可的。” “可云家如此作为,却是犯了大忌讳。” 活生生的人不是牲畜,也不是可以被任意圈禁迫其不断生养的畜生。 把活人圈起来,逼着女子不断产子,再将生下来的孩子关在一处似牲畜那般养大,到四五岁能见其姿色后,再择价将孩子卖出。 这样的事儿若不是亲眼所见,苏沅都不敢相信竟然是真实发生的。 她压下心口翻涌的怒火缓缓呼出一口气,转头看着林明晰说:“我之前还想着云家的事儿不着急,总要小火炖好粥,慢慢来,可如今看来,这事儿却不能再往下拖了。” 多拖延一刻,说不定就会多一个无辜女子受害。 虽说被云家盯上的都是外族女子,可不论族别地域,受害的都是活着的人。 只要是人,就没有被这样平白糟践的道理。 不等林明晰答话,苏沅就说:“我已经跟天十九说了,让他携天机所在怀北的全部人手,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此事摸查清楚,一定要找到指证云家的证据,还有就是……” “有无证据都无所谓。” 林明晰打断苏沅的话,冷声道:“只要能找到云家圈养女子和豢养孩子之所即可。” 他望着苏沅的眼,一字一顿地说:“只要能确认地点,那云家,也就再无存在的必要了。” “我让人把断头台擦洗干净等着他。” 只要不执着于找到证据,这事儿瞬间就好办了许多。 十日后,苏沅望着眼前的天十九,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说:“找到了?” 天十九拱手点头。 “地点已经确认,我在那里留了两个人,以便相助大人动手。” “好!” 苏沅难掩激动地拍了拍手,说:“你带着人盯紧了,记得小心些,千万不可让人发觉任何痕迹。” “我这就去跟林明晰说,有什么动静,立马跟我说。” “是。” 打发走了天十九,苏沅直接去了知府衙门。 衙门里,林明晰正在跟周安不知在说什么,见苏沅来了,他瞳孔无声微缩,沉声道:“有眉目了?” 苏沅把一张纸拍在桌上,用手指了指上头的一行字,说:“就是这里。” 林明晰拿起纸看了一眼,眼底风暴渐起。 他把纸放下示意周安先出去。 周安刚走到门口,他又突然说:“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事儿,可以着手办了,就这几日,能叫到的青壮越多越好。” 周安闻言神色一肃,郑重点头。 “是,我这就去办。” 目送着周安走远,苏沅眼带不解地看着林明晰,奇怪道:“你让他找青壮作甚?” 林明晰把写了地址的纸放在火烛上点燃,望着眼前跳跃的火光无奈道:“你知道府衙中有多少能动的人手吗?” “不足十人。” 林明晰手底下全是些虾兵蟹将,还有不少是老的残的。 这样的人就算勉强拉出来凑成了一支队伍,也是一支送人头的队伍。 除了吃饭,干什么都白瞎。 云家经营数代,弄出了一整条买卖人口的路线。 这是云家盘踞为怀北一霸的原因,也是能要云家满门性命的根源。 云家但凡不想早些集体归天,这种地方的守卫和防备,就绝不会弱。 起码,远比林明晰这空荡荡的府衙中强得多。 只是都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临时再想着招几个衙役也无济于事。 林明晰索性就换了个法子,让周安去召集些正在种地的青壮男子。 青壮男子种地有一把子好力气,打人救人的力气大约也差不了。 苏沅转念一想明白了他的用意,可眉心的褶皱却还是没有松开。 她说:“天十九说,云家大管家每隔着半个月,就会去那里视察一次,云富倒是不大去,日常都是在城内活动。” “真到了动手那日,除了那里,还有云家也得派人盯着。” 否则好不容易破了云家的命门,一着不慎让云富等罪魁祸首跑了,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 只是林明晰手底下能用的人少得可怜,再让他分出人手,只怕是艰难。 苏沅缓缓呼出一口气,闷声说:“要不这样,你带着人出城,我让天十九把能召集到的人都叫来,我带着去把云家围了。” “不管怎么说,总要确保云富等人跑不了。” 擒贼先擒王,杀王八先剁头。 眼下这境地,也只能是如此安排。 只是想到云家狠毒之甚,林明晰眼中难免露出几分忧色。 他不放心道:“要不你在家休息,我安排周安去?” 苏沅摆手好笑:“你可拉倒吧。” “你身边就这么两个得用的,把周安留在城内,你出了城谁帮你使唤那帮临时找来的人?” 那些人跟周安熟,跟林明晰可不熟。 就算是愿意听林明晰的指挥,可万一领会错了意思呢? 再者说,城外的云家据点不是个消停的地方,林明晰连只鸡都杀不死,身边没个会武的跟着也不行。 苏沅说的字字在理,也是出于大局考虑。 林明晰头次有了懊恼自己为何不会武的心思,忍着烦躁轻声说:“那李安等人也留给你,你记得千万小心些,不管发生什么,万万不可伤着自己。” 苏沅被他唠唠叨叨的样子逗笑了,捧着他的脸揪了一把,笑着说:“放心吧我的林大人,我心里有数。” “就云家那些废物,伤不了我。” 商定好了初步的计划,林明晰和苏沅就开始分头行动。 只是云家立足怀北百年不止,树大根深,想轻而易举将其拿下,并不容易。 天机所在怀北扎根时间尚短,可用之人也不多。 苏沅看着天十九递给自己的名单暗暗失神,过了一会儿才说:“加上李安等人,咱们手头能调动的,共有三十八人?” 第677章 他哪儿敢不听? 天十九闻言有些惭愧,小声说:“天机所重在搜集各种民间消息,人手遍布于各处,可往往在外搜集消息的人,其实都是不大会武的。” 不光是不会武,而且这些人的身份都极其花哨,做什么的都有。 若是都召集全了,倒是也能凑足百人之数。 只是凑来的说不定有些是白发苍苍的老朽,有些是在花楼里倚栏卖笑的姑娘。 这样的人,肯定是用不上的。 天十九说着头低得更低了些:“这些都是选过的,身手不错,且都是值得信任的,绝对不会出岔子。” 话虽不错,可据苏沅所知,云家光是养着的护卫就不下五十人,还不加上别的。 就眼前的这些人,想稳住城内,顺利将云家所有相关的人控制住,只怕是有些难度。 苏沅抿着唇想了想,突然说:“这些人中,可有轻功极好的?” 天十九闻言立马就指向自己的脸,掷地有声地说:“我。” 像是怕苏沅不相信,他赶紧解释说:“我虽说武功算不得上乘,可轻功尚可,别说是在怀北,就算是跟首领相比,我的轻功也是不差的。” 苏沅听完笑了一下,微妙道:“那倒是正好了。” “咱们硬刚肯定是刚不过的,得想个婉转点儿的法子。” “有了你,就好办多了。” 天十九跟苏沅在书房里说了什么无人可知。 可林明晰那边的动静却是不小。 得知他三日后要带着百姓去城外查看耕地,苏沅心情复杂地笑出了声。 “外头真是这么说的?” 冬青不知过多内情,见苏沅笑了自己也忍不住乐出了声。 她趁苏沅不注意把正在地上爬的林修然抱起来拍了拍,而后才说:“我也是刚刚出去买东西的时候听人说的。” “听说大人临时起意,去查看百姓们的耕作情况,可谁知看到不少年轻的男子一心糊弄,做活儿也不认真,大人为此动了大怒,在衙门发了一场火。” “又觉得城外有几处耕地做得极好,把平时那些干活儿不用心的人全都叫到了一起,三日后要带着他们出城去看看别人是怎么做的。” 苏沅之前还担心,怕林明晰骤然带着这么多青壮出城会引起云家怀疑。 可谁知林明晰竟能想出这么个说法来。 有了这个由头,林明晰带着人出城就说得通了。 冬青没注意到苏沅神色的变化,自顾自地说:“不过说起来不光是大人生气,谁见了都得上火。” “年纪大了实在干不动也就罢了,那些被大人抓到的人都是些年轻的后生,还都是男子!” “年纪轻轻的不晓得好生做活儿,满心满眼只知道糊弄事儿,这样的人多了还凑到了一起,换作是谁见了都得气够呛。” 苏沅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感慨道:“谁说不是呢?” “是挺让人来气的。” 她伸手把趴在冬青怀里的林修然重新拽下了地,正巧剪月端着点心走进来,苏沅看着她说:“你明日去一趟云家,帮我给云夫人下一张帖子。” 剪月放下手里的点心茫然道:“云家?” “对,给云夫人送张拜帖,就说娘亲从盛京城给我送了些东西,我觉得有些跟云夫人很是相衬,想给她送去。” “另外……” “顺便转告云家老爷,就说他们之前托我办的事儿有了眉目,我想与他当面细说,让他务必记得在家等我。” 她能用的人不多,想效率高,就只能尽可能的把人都圈在一个范围内。 苏沅一开始想的是找个借口把人请到林府,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脏了自家的地。 剪月不知她找云家夫妇何事,见她说得认真,赶紧点头应下。 “那拜帖我一会儿写好了拿来给您过目?” 苏沅摇头:“不,拿来我亲自写。” “否则怎能让云家夫妇感受到我对他们的重视呢?” 次日,苏沅亲手写的拜帖由剪月送到了云家。 剪月虽不知苏沅此举何意,可她办事总是尽善尽美的,不用云夫人问就笑着说:“主子说她的字儿练得不好,写出来看着也没什么层次,还望夫人莫要笑话的好。” 云夫人这才知手中帖子是苏沅亲手写的,很配合地露出了受宠若惊的笑容。 她笑得合不拢嘴地说:“夫人真的是太客气了。” “有什么事儿遣姑娘来传话,我也就赶着去了,弄得这般正式,我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剪月笑笑没接话,只是说:“主子还说,您和云老爷所托之事有了眉目,只是有些细节尚需见面与您二位细说。” “后日是特意抽出来的时间,定会准时拜访,届时再与夫人和云老爷详谈。” 听到剪月的话云夫人悬在心口许久的巨石轰然落地,笑着连连点头。 “好好好,姑娘说的我都记住了。” “姑娘只管回去跟夫人说,我和我家老爷当日定在府内等候。” 她说完掏出了个荷包塞给剪月,握住她的手不让她推回来,放轻了声音说:“我曾听闻林大人极其爱重夫人,对夫人说的话一概没有不听的,此言不知是否能当真?” 剪月闻言眸光微闪,没推拒到手的荷包,只是笑道:“我家主子出身贵重,性子也骄矜。” “她说的话,大人自然都是听的。” 云夫人大喜过望地笑了起来,亲自把剪月送到了门口,看着剪月走远后折返进书房找到云富。 她把苏沅的帖子放在桌上,不掩兴奋地看着云富,激动地说:“老爷,咱们送出去的如意果真让人如意了。” “林府派人来传话,说是咱们求的事儿,成了!” 云富惊喜地站了起来,笑道:“当真?” “林夫人身边的贴身大丫鬟亲自来送的帖子,还说林夫人后日就来府上与咱们细说,我刚把人送走,这还能有假?” “后日你记得别出门,省得错过了时辰,咱们在家里等着她来,看看再使点儿什么手段让她偏向咱们,有了她,就不必怕往后林大人仗着官位为难了。” “知府再大,那不也是侯府的女婿么?” “侯府千金说的话,林明晰哪儿敢不听?” 第678章 枕边风的威力 因苏沅派人传话在先,后得知林明晰要带着大批人出城,云富心中虽觉得不对,可也没能在第一时间提起警惕。 剪月刚走不久,铺子里就来了人传话,说是官府中来了人要按律查账。 管事的把事先做好的假账送了过去,眼下不知结果如何。 云家的假账在知府衙门滞了两日,全无消息。 与云家一同被查的另一户却受了重罚,就连当家的都被抓进了大牢。 云富正坐立不安,挣扎要不要再派人去林府打探打探消息的时候,门外突然来了一脸喜色的管家。 管家进屋就先笑着说:“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咱家的账本被官府的人送回来了。” 云富闻言大喜过望,站起来道:“除了把账本送回来,可还说了别的?” “不曾。” 管家同样也是长松了一口气,拍着胸口说:“送账本的衙役来了后什么也没说,只说大人望云家往后也能如从前一般,作怀北众商表率,给众人树个好榜样,让众人追随研习。” “衙役把账本送到咱们铺子里,扭头就去抓了曾家的大老爷,罪名是没按律缴纳赋税,曾家现在上下哭嚎一片,小的回来前,还被曾家少爷拉着讨要解救的法子。” 事儿分两头看,好坏也得分情况而论。 云富原本还心疼被苏沅拿走的好东西,可依眼下的情形来看,这礼送的可就太值了。 云富难掩欢喜地在屋内踱步,忍不住问:“确定官府的人不会再来查了?” “你可都问清楚了?” “问清楚了。” “小的追着出去给送账本的衙役塞了个红封,他说大人只查这一次,一次定了罪的谁来求情都无用,可这次若是没能定罪的,那就是认定了无罪。” “老爷,至此您大可安心了。” 云富忐忑许久的事儿就此落定,他再三压抑却也忍不住哈哈笑出了声。 “好!” “没事儿了就好。” “来人啊,去给夫人传话,让她务必好生准备今日的宴席,不可让来客觉得失礼怠慢。” “另外额外备份重礼,林夫人不是喜欢宝贝么?我记得库房里有一尊上好的翡翠屏风,虽不是玉,可也是难得的宝贝,让她命人把屏风拿出来包整好,回头给林夫人送过去!” 管家笑呵呵地连声应是。 等云富都吩咐好了,而后才说:“老爷,前些日子外头来了笔大单子,说是要选十个上等的娃子送过去,您之前说行事需谨慎些,故而就一直没处理,您看是不是抽空把这单子处理一下?” 平心而论,云富并不是很想在这种关头做这样掉脑袋的买卖。 不是他迟来的良心发现觉得怕了,而是林明晰层出不穷的手段让人心惊。 林明晰才到怀北一年多,明里暗里不知做了多少手脚整顿,如今的怀北城全然在林明晰的掌控之下。 无数百姓视林明晰为救世之主,对林明晰的推崇简直到了一种可怕的程度。 城内外的大小商户,一开始就服气就罢了。 那些暗地里不服气的,被林明晰抓着机会整治过几回,也就都耷拉着脑袋捏着鼻子不敢吭声了。 哪怕是树大根深的云家,也前前后后被他找着由头惩治了数次,如今在城内行事也得夹着尾巴,生怕不知什么时候就再被林明晰抓了把柄。 若非实在是没了法子,他也不会想到去求苏沅。 按云富所想,这买卖怎么也得要等到林明晰严查的风声过去了再说。 否则一旦被林明晰察觉,云家哪儿能讨着好? 似是察觉到他的迟疑,管家苦笑道:“老爷,来单子的是咱家多年的大主顾,不好开罪的。” “再者说,林大人虽是手段雷霆,可到底是有个耳根子软,耐不住夫人磨的拿捏之处。” “咱们如今有了林夫人的欢心,查账这样的大事儿都靠着林夫人的三言两语轻易避过去了,就算再有旁的事儿,看在林夫人的面子上,林大人也不至于会过分为难咱们的。” 瞧出云富不可说的挣扎,管家想着自己即将到手的好处,笑着低声劝:“这买卖咱们做了几十年,至今不曾透出半点风声,从前不会有人察觉,往后自然也不会。” “您只管放心便是,小的一定会谨慎小心,绝不会让人察觉任何端倪的。” 眼前唾手可得的利益过分诱人,云富徒劳挣扎半晌,最终还是忍不住说:“罢了,既然是说好的单子,那你一会儿就悄悄出城,选出合适的人给送过去。” “只是你一定记住藏好自己的尾巴,绝不可暴露行踪。” 管家笑着说是,保证道:“是,小的都记住了。” 云富敲打好了管家命他出城,自己则是亲自去跟云夫人商量一会儿摆席的事儿。 查账风波将过,云家安然无恙。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是给苏沅送礼的功劳。 云夫人虽心疼自己送出去的宝贝,可还是满脸压不下的欢喜。 她拉着云富说:“此番事儿了,咱们定得备些好礼送到林府去。” “有这么个温香佳人在耳旁枕畔轻言,林大人心中对云家的成见定能减轻些许,等过些日子,咱们再找个合适的机会把林大人请到家中做客,有来有往的日子长了,咱们的顾虑自然也就可消了。” 云富对她说的话没什么意见,只是不知为何心头跳得厉害。 他忍着不安说:“席面的事儿你确定都安排好了?” 云夫人不解他为何如此,好笑道:“那是自然。” “林府派人来传话那日就开始准备的,怎会有错?” 云富背着手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突然道:“为表重视,一会儿你亲自去林府接人。” “千万别怠慢了。” 云夫人对此没什么异议,笑着说好。 “老爷你就放心吧,我什么都安排好了,不会有事儿的。” 云富强压不安挤出个笑,幽幽道:“但愿如此。” 与此同时,林府。 剪月和冬青看着苏沅这一身利索的短打,茫然道:“主子,您去云家做客,打扮成这样作甚?” 冬青早早地就把在箱子里压了不知多久的华服找了出来,想着让苏沅挨个选。 可苏沅倒好,没选华服,不戴首饰。 执意穿了身黑色绣了金线的短襟,长发也没束,只是用了一根红色的布带在脑后缠了高马尾。 成了婚的妇人可不兴这种打扮。 冬青有心想劝两句,可不等开口就听到苏沅说:“对了,今日你们就不必随我去了。” “什么?” 苏沅低头整了整手腕上收紧的衣袖,淡声说:“因为今日的场合,你们看了可能会不太舒服。” “为避免你们吃不下饭,还是在家待着等我回来的好。” 她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了李安的声音:“小姐,外头都准备好了。” 苏沅微微轻笑,颔首道:“不错。” “云家摆了席,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去尝尝吧。” 第679章 不要钱又好的礼物 苏沅此次出行没选马车,为了方便,直接骑了马。 云夫人正准备着要去迎她,到了门前看到苏沅打马而下,脸上不可避免地闪出丝丝惊讶。 她初见苏沅,华服着身光彩万千,美得如诗如画,让人不敢与之媲美。 可今日的苏沅打扮得似乎过分简单了些。 不像是来别人家做客,倒像是要出城去纵马的。 而且身后带着的也不是眼熟的丫鬟,而是带了四个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侍卫。 这样子瞧着,怎么像是来者不善? 云夫人脑中疑云渐起,却不得不摁下心中狐疑笑着上前。 她对着苏沅微微一礼才说:“夫人今日这打扮让人看了倒觉得惊奇,与往日不同,瞧着很是飒爽,颇有一番女儿家少有的英姿呢。” 苏沅闻声轻笑,微妙扬眉:“是么?” “云夫人觉得我这身打扮不错?” 云夫人连连点头,笑道:“那是自然。” “您生得如九天下凡的仙女儿一般,怎么打扮都是美的,也难怪林大人把您放在心尖尖上疼着护着,有这样的佳人相伴,谁舍得让您受一丝委屈呢?” 她好话不要钱似的连串往外蹦,苏沅被逗得笑出了声,随手把手中的马鞭扔给身后的李安,拍了拍手才说:“今日天气不错,我想着一会儿去城外溜达一圈,索性就直接骑了马来。” “我来找夫人和云老爷有事儿相商,说完就走。” 这么听来苏沅来云家只是顺路,如此做这般随意打扮,倒也说得通。 云夫人没再多想,怕苏沅觉得自己招待不周,赶紧做了个请的姿势,说:“里头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您光临呢。” “夫人请。” 苏沅迈步向前,跨过门槛时回头看了李安一眼,皱眉道:“我去的地方是内院,你跟着我也不方便,你们就在外头候着吧。” 李安闻言面露为难,低声道:“小姐,属下等人来怀北之前侯爷就再三吩咐过,说是您骑马,或是出行在外时,为保安全,身边都必须跟着人。” “今日您执意不带丫鬟,四人已是最少的了,您若是再不让属下跟着,那回头若是侯爷来信问起,那……” 他脸越发的苦没能继续往下说。 其余三人也跟着拱手道:“小姐,您就让属下跟着吧。” 苏沅瞧着明显是不愿的,可他们搬出了侯爷来做说辞,她一时竟也拿眼前这些人无法。 眼看着苏沅就要动怒,李安赶紧带着人单膝跪了下去。 “望小姐成全。” “否则属下等人回京后无法跟侯爷交代,势必受罚,您就让属下跟着吧。” 苏沅面含薄怒地瞪起了眼,没好气道:“口口声声都是盛京都是侯府,爷爷派你们来是保护我的,不是限制我!” “一言不合就知道拿爷爷和娘亲来压我,真当我整治不了你们?!” “属下不敢。” 苏沅显然是动了怒,眼瞧着场面就要失控。 云夫人见状赶紧道:“夫人消消气,他们奉了侯爷之命跟随保护,如此也是忠心之举,不值当您如此动怒。” “咱们去的虽是内院,不便让外男擅进,可外院却没那么多讲究的。” “要不这样,让他们在外院稍候可好?” 苏沅还没说话,李安就不赞同地拧起了眉。 云夫人赶在他惹怒苏沅之前解释说:“虽说分了内院外院,可这两处隔得并不远。” “只要用心听着,内院有点儿什么动静,你们在外头一下就能听到。” 说完她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用帕子捂着嘴说:“而且云家上下都很是妥当,甭管内院外院,夫人在哪儿都是不会出半点差错的,你们放心在外院等着就是。” 虽说在外院让人不是很满意。 可这显然已经是目前最好的安排了。 苏沅冷着脸不说话。 李安迟疑了一下,垂首道:“不知夫人给我家小姐安排在内院何处?我们不可贴身跟着,总要问个清楚才可安心。” 这话问得无礼,可话出自侯府侍卫,代表着盛京城的老侯爷。 饶是心中再不满,云夫人也不好直接驳了回去。 她压着尴尬说了个位置,怕李安再问,还自己说明了此处与外院的通道。 李安听了这话脸色才稍放心了些,对着苏沅恭敬道:“小姐,属下等人在外院等候。” “您若有吩咐,直接出声即可。” 苏沅似是对李安的作为不满至极,听到这话也没言声,满脸阴沉地甩手而去。 云夫人忙不迭拔腿跟了上去。 李安等人也云夫人安排的人带着去向另外一个方向。 苏沅一路裹夹着怒火进了花厅。 云夫人挥手示意丫鬟退后些,自己亲自上前给苏沅倒了杯茶递过去,叹道:“他们也是奉命行事,为的也是您的安全,您为此动怒伤了自己的身子,那便是不值当了。” 苏沅接过茶盏无声冷笑,淡淡道:“夫人这话说得轻巧,感情不是你处处受钳制,不得一丝自由。” “换作是你被这么些人跟着,不带这个就得换另外一个,你也不见得能比我高兴多少。” 苏沅之前说话夹枪带棒,可好歹能有个招架之法。 今日这幅怒火冲顶的样子实在棘手。 云夫人被噎了个面红耳赤,挣扎之下只能说:“您说的也是,我是小门小户出身,哪儿能领会这种烦忧?” “不过您倒也不必闹心,知道您今日要来,我特意给您备了份东西,您瞧了定然喜欢。” 苏沅摩挲着茶杯边缘,眼也不抬漫不经心地说:“是么?” “什么东西?” 云夫人见她兴致缺缺的样子,放弃了原本卖关子的打算,拍了拍手让人把盖了红布的东西抬上来。 苏沅看到眼前体积不小的东西顿了一下,皱眉道:“这是什么?” “把红布揭开您就知道了。” 苏沅坐着不太想动。 可云夫人死活想让她亲自掀红布。 她忍着不耐站起来,随手一抬把盖着的红布掀开,看清眼前之物的瞬间瞳孔无声微缩。 好家伙,竟然是传说中只有一面的翡翠屏风! 苏沅指尖在屏风上头轻点了点,脑子里飞快地想:这东西禁不起磕碰,绝对不能磕坏了,一会儿动手的时候切忌小心些,最好是能找两个人专门把这东西看管起来。 否则到了皇上万寿,她上哪儿去弄这不要钱的又好的礼物! 第680章 扔出去别摔着我的屏风! 云夫人一直小心观察着苏沅的反应。 见她望着翡翠屏风面露讶然,忍住得意轻笑道:“您有所不知,这翡翠易得,可如这般大,还翠色通透的却是世间难寻。” “您眼下见着的这个屏风,乃是世间独一样的宝贝,是云家先祖机缘巧合之下得来珍藏的。” “只是云家人大多粗鲁,也不晓文雅,平白放着这样好的宝贝不懂赏玩,为感您的大恩,今日就将这宝贝赠给您,也是为表云家与您修好之意,您瞧着可还欢喜?” 平白得了这么个宝贝,苏沅心里自然是欢喜。 她的脸上浮现出点点浅笑,围着屏风转了一圈,满意道:“东西不错。” “云夫人有心了。” 云夫人闻言顺势吹捧,笑道:“再好的宝贝,那也要有人赏玩才好,否则就是让尘蒙了宝,平白糟践了。” “这东西到了您的手里,那就是宝玉生辉的好事儿。” 苏沅笑笑回到凳子上坐下,摩挲着茶杯边缘玩味道:“几日不见,云夫人这嘴是越发会说话了。” “只是这般重礼,我只怕是受之有愧。” “您说的这是哪儿的话?” “只要您看得上,就是这宝贝的荣幸。” “只有凡物配不上您的,哪儿会有您不当得的?” 云夫人巧嘴一张,字字言言把苏沅吹捧得天花乱坠。 苏沅听得好笑,面上笑意渐深,眼底的冷意却在无声蔓延。 时辰差不多了,外头想来也该是要得手了。 怎的还没动静? 她飞快闭了闭眼压下眼中凝色,状似不解道:“云老爷呢?” “我今日前来是有话想与他说,怎么不见云老爷人?” 云夫人后知后觉地愣了一下,赶紧扭头对外头的丫鬟说:“都愣着干什么?” “还不赶紧去把老爷请来!” “就说贵客在此,让他动作快些别耽误了贵客的时辰!” 门外的丫鬟刚应声想去。 头顶的房梁上却毫无征兆地响起了一道充斥着冷意的男声。 “他倒是想来,只可惜只怕是动弹不了。” 云夫人闻声大惊抬头,不等看清是谁在说话,屋梁上的人影一闪而过,稳稳地落在地上,单膝跪地对着苏沅拱手道:“主子,一切都已办妥当。” 苏沅单手托着下巴微微抬眼,笑道:“都办妥了?” 天十九沉声应是,颔首道:“云府上下满门共计一百三十九人,明哨三十六,暗哨三十,侍女仆人在内,全部放倒拿下。” “李侍卫正在带人将其抓捕捆绑,想来一会儿就能来此跟您复命了。” 云夫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多出来的男子,听到他说的话更是满目惊骇。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沅,颤声道:“这……”、 “这是什么意思?” “夫人,您……” “嘘。” 苏沅竖起食指在唇边晃了晃,轻笑道:“别慌。” “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 “只是云家涉嫌一桩大案,为保查案进程顺利,我在此帮林大人点儿小忙罢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落入云夫人的耳中却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云夫人不知想到什么脸上血色瞬间褪尽,惊慌大乱地扭头冲着门外叫喊:“来人啊!” “来人!” “快来人啊!” 云家上下守卫森严,往日但凡有一声呼喊,立即就会有人出现。 可云夫人嘶声力竭地扯着嗓子喊到嗓子都哑了,整个云家却无任何一丝反响,死寂得就像是一滩失去了生机的死水。 她唯一能看到的,除了苏沅和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苏沅身后的男子,就是跟着自己到此处的两个贴身丫鬟。 云夫人又惊又怒地看着苏沅,死死咬牙。 “你在云家做了什么?” “你到底动了什么手脚!” 苏沅被她的吼声震得啧了一声,随手将茶杯中装着的茶水洒到地上,漫不经心地说:“云夫人何必如此大怒?” “这里是戒备森严的云家,云家是怀北商中之首,我一个小小的知府夫人,手中无权无势就罢了,还没有夫人荷包充裕出手阔绰,这样一个连搜罗点儿宝贝都要靠云夫人的小人物,我能做什么呢?” 她无非就是让天十九提前两日潜入云府,伺机在云家的所有井水中下了可让人全身瘫软,却不会即刻起效的药。 顺便在云府所有室内都暗中藏了无色无味,吸入却可催发体内药性的暗香。 暗香是今日一早放的,除了云家夫妇两人,以及他们的贴身之人外,云家其余人早已因体内药效发作瘫软成了一团烂泥。 苏沅随着云夫人进府,李安等人也跟着进了院子,为的就是去把可能瘫软在路上引人怀疑的人拉走藏好。 苏沅拉着云夫人在花厅看宝贝的同时,天十九就带着人等候时机,把毫无察觉的云富以及他的心腹一举拿下。 天十九出现的瞬间,也就代表云富及他的心腹都成了想自杀都不能的一团软肉。 这法子虽说不太光明正大,可却足够有效。 以手中不多的人手兵不血刃地把云家一锅端了。 苏沅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站起来问:“云老爷在何处?” “现下可还好?” 天十九轻笑道:“云老爷在书房被捕,什么都好,我怕您着急,就赶着先过来跟您禀告。” “至于云老爷,我让人捆了手脚堵了嘴,一会儿就送过来。” 苏沅心情不错地点头。 “很好,办得不错。” 苏沅和天十九一言一答,说的内容虽不多,却已经足够让云夫人在眼下这种情况情形下拼凑出大部分实情。 她没想到自己尚沉浸在欢喜中时会迎来如此痛击,也没想到苏沅竟会有此心机设下如此诡计。 照他们所说,云家现在全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那若是…… 云夫人突然发疯时似的扭头就要朝着外头冲,苏沅眼中冷光一闪手中茶杯朝着她的后背砸了过去。 天十九见势而动,闪身上前朝着云夫人的后背就是死命一掌。 云夫人被砸又被拍,哇的吐出一口鲜血跌回屋里。 苏沅见状赶紧喊:“把她扔出去别摔回来砸到我的屏风!” 那玩意儿禁不住砸,这么大个人倒下去宝贝就没了! 天十九闻声惊动,眼疾手快一把提住云夫人后面的衣领,手上用力毫不留情,唰一下就把面如纸色的云夫人顺着打开的大门扔了出去。 咣的一声闷响,云夫人轰然落地。 苏沅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心口,唏嘘道:“还好还好。” “这要是摔坏了,得让人心疼成啥样。” 云夫人的两个贴身丫鬟早被眼前这一幕变故惊得魂不附体。 听到苏沅这话,惊恐地看看门外趴着不起的云夫人,心头狠颤。 这人看着不像是知府夫人,倒像是下了山的土匪…… 第681章 让你死了就是太便宜你了 化身土匪的苏沅确定自己的宝贝屏风没事儿,施施然地围着屏风转了一圈。 示意天十九把云夫人那两个魂儿都吓得没了的丫鬟点住,自己背着手悠悠然地跨过门槛,居高而下地看着在地上趴着,却还不死心想挣扎起来的云夫人,无声而笑。 她微微俯身轻笑道:“云夫人,我这小伙计看着不起眼,可却有一手好功夫,挨了他一掌的人,别说是你,就算是体膘更肥些的云老爷来了,那也是爬不起来的。” “都到眼下这光景了,你还徒劳挣扎个什么呢?” 连着吐了好几口血的云夫人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 苏沅将她的狼狈尽收眼底,唇边缓缓溢出一抹冰冷的笑。 “他直接把你拍死也是成的,可你知道我为何特意让他留了你的性命在吗?” “因为啊,似你这般手上沾了无数冤孽的人若是就此轻易死了,那可太便宜你了。” “不让你睁大眼好生亲眼瞧着接下来发生的事儿,怎会对得起那些枉死的无辜之人?” 苏沅说完不远处就响起了唔唔唔的挣扎声。 她抬头望去发现是被绑成了粽子的云富,忍不住轻轻一叹。 “派人给大人传话,说是咱们这里的事儿了了。” 扛着云富过来的李安等人把云富扔到地上,另外一人麻溜地用绳子把云夫人也绑了起来。 苏沅无视在地上还在试图扭动挣扎的云家夫妇,摆手道:“记得看好了,在尘埃落定之前,这两人绝对不能出任何意外。” “伤成什么样无所谓,只要不死了就行。” 李安恭敬垂首应是。 “您放心,我会亲自看管,保准不出任何意外。” “好,把云家相关人等全部聚集到一处,即刻起,封锁云家大门,不许任何人进出,全力查找我之前与你说起的账本。” 苏沅顿了顿,意味不明地说:“人已经抓到了,案子也该是到了可破的时候。” “就算是掘地三尺,把云家翻个底朝天,真正的账本也必须拿到!” 苏沅一语令下,整个云家顿时陷入了与之前大不相同的景象。 云家内外所有人全被聚集到了一处宽阔的院子里。 天十九给苏沅搬了个铺了厚垫子的椅子。 苏沅坐在上首翻阅着手里的东西,沉声说:“不对,继续查。” “咱们一定要在大人赶回来之前,把真正的账本找到。” 否则光是靠着林明晰去找到的云家据点,以及在场抓到了云家的大管事,这都不足以真正给云家定罪。 云家在还被根深树大,牵扯甚多。 官府突然对云家动手,且用的是斩草除根的狠招儿,一旦不能拿出真正让人信服的证据,说不定就会引起民间怨怼。 天十九知道利害,凝着脸点头。 “您放心,一定会找到的。” 苏沅捏着手里的假账本无声叹气,低声道:“也不知道大人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盼他一切顺利才好……” 与此同时,林明晰也成功带着一群所谓不务正业的百姓顺利抵达了想去的地方。 地形图是天十九一早就拿到的。 林明晰按地形图制定了完整的行动计划,事先也跟带出来的百姓和衙役再三嘱咐过。 他之前还担心这些百姓会不慎坏了事儿。 可他们的表现却真的很出人意料。 虽说比不上受过训练的衙役谨慎,可服从指挥,全程不曾发出任何一点多余的声响。 甚至还在林明晰不知道的时候,就主动把属于自己该看守的那部分地形图全都记了下来。 在距目的地尚有一段距离时,主动化整为散,分头朝此处奔来。 数达百人的队伍,分散而来,无一人掉队,全都准时抵达了属于自己的地点。 人手都准时到齐,林明晰悬着的心放下大半的同时,身子匿在荆棘丛中眯眼看向不远处的一个看起不起眼的庄子,眉心无声而皱。 周安打点好最后一批人,轻手轻脚地走到林明晰的身后,低声说:“大人,咱们的人已经全都到齐了,只等您一声令下就可动手。” “全都安排好了?” “是。” 林明晰摆了摆手,冷声说:“先不急。” “再过一刻,应该会有人来此处寻我,等等再说。” 周安虽不知林明晰口中说的人是谁,可林明晰说的话,他就没有不听的。 他躬身而退让众人隐匿好踪迹。 不到一刻,不远处的沙丘上就起了动静。 有一个灰扑扑的人影用一种常人难及的速度急速驰来。 目标正是林明晰所在的方向。 周安见状瞳孔狠狠一缩,正想开口下一瞬却看到驰来的人单膝跪下,沉声道:“参见大人。” 周安缓缓收回自己搭在刀把上的手,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没说话。 林明晰摆手示意他起来:“不必多礼。” 那人笑笑站起,拱手道:“我们二人奉主子之命在此等候大人到来,协助大人成大计。” 林明晰缓缓呼出一口气,皱眉看向不远处的沙丘,沉沉道:“那边什么情况?” “可都摸清楚了?” 那人轻轻一笑,轻声道:“那是个建在沙丘中的庄子,外被一圈环绕的泥墙包围,占地百里,内计房屋数百计,其中看守之人大概二百左右,唯有一处不大的小门可入内。” “看守的人和被关押的人,全都在那堵泥墙之内,大人若是想带人进去,也只能从那个小门而入,里头的人想出来,亦是如此。” 门不大,墙却高得惊人。 把墙推倒不现实,爬墙而入更是会误了良机。 眼前的庞然大物就像一个硕大的铁笼,将里头的人关住,也让外头的人轻易进不去。 林明晰面沉如水没说话。 周安迟疑了一下,小声提议:“大人,要不我带几个人先设法潜进去,将那道门破开?” 他的话音刚落,那人就摇头说:“不成。” “那道门从外边看起来是寻常红木,可内里却是难得的精铁所制,底下还拴了深钉入地里的粗大铁链,构造也与寻常的大门不同,是反向推开的,必须三人以上才能合力推拉,而且还会发出巨大的声响。” “别说是把门破开,就算是想悄悄地把门打开,那也是行不通的。” 动静一起,里头的人就会立马察觉到不对扑赶出来。 里头能武会杀的狠辣之人二百有余。 林明晰满打满算凑了半天,还没凑到一百五十人。 人数悬殊巨大,打起来也肯定是砍杀不过人家,林明晰也不可能让百姓去冒这样的风险。 硬碰硬,指定不行。 周安闻言眼中闪出一丝难忍的烦躁,咬牙道:“难不成咱们真的就没别的办法了吗?” 林明晰低头看着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脏污的手指,轻轻搓了搓淡淡道:“谁说没办法?” “这地方大,可井不多。” “设法在井水里下点儿东西,不比开门硬闯来得轻巧?” 第682章 不许泄露一丝一毫 初步商定了策略,接下来就是执行。 只是泥墙内戒备森严,想轻易进去投毒也不是容易的事儿。 除了合适的时机,还需要等候时间。 林明晰带着人蛰伏在暗处,静静地等候着夜幕来临。 夜色初降,被选定出来的几个人无声无息的暗中潜入。 外头众人摁着心中焦急静心等候,一个时辰后,轻功好潜入的几人成功折返。 周安压下心头狂喜,低声说:“大人,泥墙内共找到三口井,全都下了分量足足的药,这药吃下去就会让人浑身瘫软无力,只要等到明日,里头的人取用了井水,不到半个时辰就会起效。” 对方武力强盛时不可硬碰硬。 可等到对方衰败时,就是他们的可乘之机。 只是此时距天明尚有一段时间,外头更能寒露重,他们在此不能生火取暖,只能硬抗着。 林明晰来时为保证行动便利,并未穿很厚的衣裳。 被夹杂着风沙的寒风吹了一日,这会儿脸色瞧着已经比之前苍白了许多。 要是真的在此熬上一夜,明日说不定会是什么景象。 周安面露迟疑地看了林明晰一眼,小声说:“大人,这里的事儿都安排得差不多了,要不您先折回去休息,等明日……” “不行。” 林明晰摆手打断周安的话,忍着咳嗽淡声说:“都已至此,绝不可退。” “传令下去让众人原地休息,不可生火,不可喧嚣,等到时机合适了就动手。” 林明晰坚持的事儿,谁劝都无用。 周安踌躇半晌只能摁住担忧,尽可能轻地去挨个传令。 夜色静谧而逝。 天空破出鱼肚白时,炊烟顺风而上,泥墙之内渐起人声喧嚣。 林明晰在心里数着时间,等日头上升到半空,远远能听到泥墙内起了慌乱的喊声时,抬起手沉声道:“动手!” 周安等人下药时心狠手也抖得不留情面,带了多少就投了多少。 药效足足比正常情况下的重了数倍。 凡是入了口的,不管是喝多喝少,悉数中招。 一开始有人倒下时还无人在意。 可随着倒下的人越来越多,慌乱的叫喊声也在逐渐加大。 云家大管事正瘫软在地上叫喊:“到底怎么回事儿!” “出什么事儿了!” “来人啊!” “来人……” 听到外头的一声巨响,云家大管事惊惶瞪眼,挣扎着爬起来喊道:“大门怎么开了?” “外头到底怎么了!” 他喊得撕心裂肺,可喊出嗓子的声音却被大门轰隆而开的声响所掩盖。 周安等人翻墙而入,从内趁机把沉重的门打开。 大门敞开的瞬间,在外头蛰伏了一夜的人拿着各自的锄头棍子扁担,甚至还有柴刀蜂拥而进。 周安和天机所的两人纵步跃到林明晰的身旁把他护住,簇拥着他往里走的同时,不断地喊:“把穿黑色衣裳的人全都抓了捆起来,堵住大门,任何人不可擅进!” “前头的每个屋子都不可错过,角落都必须一一搜查仔细,不可能错过任何一样证据!” 早就把流程烂熟于心的百姓们呼喊着说是,勇猛得不行地去扑捆早已没了反抗之力的人。 林明晰顺着叫喊声往里走了一截,隐隐听到更深处女子无措的哭喊。 他正皱眉时,先跑进去的一个小伙子涨红着脸冲出来,指着里头紧张得舌头都打了结。 “大……大……大人……” “里头全是些姑……姑娘……还……还都是……” “还都……” “还都是什么?” “还都没穿衣裳!” 那人艰难的把完整的话说完,六神无主地疯狂摇头。 “我刚进院子就被吓了出来……” “这……这可怎么办啊……” 被召集到此的百姓,在此之前并不知这里头到底是什么景象。 他尽职尽责地冲进去想抓人,可谁知刚扑进门就被姑娘的哭叫惊得丢了魂,什么都顾不得连鞋都跑掉了才奔了出来。 林明晰闻言眸光狠狠一沉,冷声道:“你说什么?” 那人看起来都要哭了,指着身后的内院说:“大人,您去瞧瞧吧。” 林明晰惊魂不定地朝前迈步,可一想到那人的话,脚步就怎么都再抬不动了。 他站在一堵墙外少有地扯开了嗓子,大声道:“里头都是些什么人?” 里头乱糟糟的都是在哭的声音,听起来嘈杂得不行。 林明晰喊完无人应响,沉着脸道:“里头可有能回话的?” “现在里边是什么景象,可有人能说清楚?” 周安见还是无人应答,索性扯着嗓子说:“我们是官府的人!” “你们别怕,来个能说清楚话的,跟大人禀报里头的情况!” 喊声落下里边的哭声弱了些。 林明晰耐着性子等了片刻,就听到了一个含着试探的女声响起:“你们是官府的人?” “官府的人来了?” “对,我是怀北知府林明晰。” “现在这里已经被官府控制了,其余人都被抓了,你们已经安全了。” 林明晰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极力放缓了声调说:“里边都有些什么人?” “我们能不能进来?” “不能!” “不能进!” 刚刚还能强撑镇定的女声突然慌乱,夹杂着说不清的崩溃大声哭喊:“不能进!” “谁都不许进来!” 女声刚止,立马就响起了一片回应的哭声。 “别进来……” “求你们了,谁都别进来……” “求你们了……” 驻足门外不能进,里边的情况就搞不清楚。 可眼下这情形,硬闯定是不行的。 林明晰抿唇默了片刻,轻声说:“好,我们不进去。” “那你们在里边是安全的对吗?” “是……” “只是没力气动不了,也没衣裳可穿……” 林明晰不知想到什么,脸色阴沉得吓人,深吸一口气才说:“那行,你们不必慌乱,在此等候,我去给你们想办法。” 他说完飞快地闭了闭眼,沉沉道:“周安,你亲自带着人去把能通往内里的门全部堵住,不许任何人跨过这道门槛一步,否则我拿你是问!” “记住,我说的是任何人。” “务必确保里边的女子安全不受惊吓,明白吗?” 周安深知此事要紧,郑重其事地点头。 “大人放心,我定当看好。” 林明晰转头看向天机所的人,凝声说:“你即刻入城去寻你们主子,让她把能找到的衣物全部带来,另带上丫鬟至此。” “记住,除了跟你们主子外,不许对任何人言及这里的景象,不得对外泄露一丝一毫。” “是,谨遵大人之令。” 第683章 当行千刀万剐之刑 林明晰回眸看着眼前乱象,冷声道:“云家的大管事呢?” “把他给我提过来!” 城外乱糟糟的成了一团的同时,苏沅也陷入了一时的困境。 云家上下所有人全部拿下,可她让人在云家翻找了一日一夜,至今都没能找到能足以将云家老小钉死在断头台上的铁证。 她正绞尽脑汁地想这东西到底可能在何处的时候,天十九带着一个男子走了进来。 二人对着苏沅恭敬行礼。 苏沅扬眉轻笑。 “这位是?” 天十九指着他说:“回主子的话,这是天旭,属下就是派他在城外协助大人的。” 苏沅闻声稍稍坐起来了些,抿唇道:“你既是去协助大人的,为何在此时回来了?” “可是城外出了差错?” 天旭闻言赶紧解释:“主子放心,城外一切都很顺利,只是大人命属下前来请您带丫鬟前往。” “带丫鬟?” “不错。” “大人还说,让您把手头能找到的用得上的衣裳全都带上,带上的丫鬟也必须是嘴严实的。” 林明晰这要求听起来很不寻常。 苏沅微怔一瞬却瞬间明白了他此举的用意。 她站起来说:“十九,你在此继续看好云家的人,别给任何人做乱的机会。” “李安,你立马回一趟家里,冬青和剪月说,让她们把家里所有的衣裳全部带上装车,喊上周娅一起出城。” “记住,把风声捂得严严实实的,不许对任何人多说一句不该说的废话!” 李安匆匆而去。 苏沅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突然道:“云家的库房在何处?” 正准备走的天十九愣了下,带着茫然指了个方向。 “那边。” “带上人,跟我去搜库房。” “除了库房,还有云府内所有女眷的院子,所有能看到的用得上的衣裳,全部搜了装箱带走!” 自己家人都不喜奢华,穿戴也少有繁琐。 就算是尽力去搜,能找得到的衣裳也是有数。 可云家不同。 云富光是小妾就有数十个,还有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再加上素喜奢靡的云夫人,光是从云家院子里搜到的衣裳鞋子就足足装了五个大马车。 除了衣裳,苏沅还让人把一匹一匹的料子也全都搬上了车。 苏沅把云家的事儿暂时交托给天十九和李安,亲自带着人驾车出城。 马车里,临时被叫来的冬青等人一脸懵圈,看着苏沅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剪月掀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小声道:“小姐,这到底是怎么了?” 苏沅派人去传话,说是把府内的衣裳全部带走。 她们一刻也没敢耽误,甚至连不明就里的林慧娘和郝大娘都把自己的衣裳全都拿了出来。 就算是还没来得及做成衣裳的料子都抱上了车。 换句话说,现在林府所有女眷,除了身上穿着的,满府上下当真是连一件都找不出来了。 声势如此浩大,却无人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苏沅沉默了好一会儿,这会儿瞧着脸色也不太好。 她听到剪月的话无声苦笑,轻轻叹了口气才说:“一会儿我带你们去个地方,那里的都是些苦命人,穿着可能在外人看来也不太体面。” “但是你们记住,到了地方后,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可露出任何异色,也不可说任何可能伤人的话。” “咱们是去救人的,记住了吗?” 苏沅性子活泛,少有如此肃然的时候。 剪月和冬青对视一眼郑重点头。 “您放心,我们晓得分寸的。” 年纪最小的周娅至今都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察觉到苏沅话中严肃,她赶紧举起手点头保证:“您放心,我一定不会给您丢人的。” 苏沅闻言无声轻笑,闭上眼靠在车壁上说:“至于发生了什么,一会儿到了你们就都知道了。” 苏沅带着人一路疾驰至地方,不等人扶就跳下了马车。 在外头看门的人认出了她,慌乱学着旁人的样子问好的同时指了个方向,说:“夫人,大人吩咐过,说您若是到了,就直接去内院。” “那处除了您谁都不方便进。” 苏沅心头轻轻一凛,颔首说了声谢谢,指了指身后看不见尾的马车说:“找几个人帮我把车上的东西都搬下来带进去,我先去瞧瞧。” “好嘞!” 苏沅顺着小门入,一路往里都有人指路。 尽职尽责堵门的周安见她来了,赶紧道:“夫人您可算是到了。” 苏沅听到里头的哭声,忍不住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大人呢?” 周安苦着脸说:“大人大动肝火,正在前头审云家大管事,这里此处都看守好了,至今无人进入。” 他欲言又止地停顿了一下,不忍道:“您先进去看看吧。” 苏沅抿紧了唇,摆手示意身后几人原地等候,迈步而入。 越往里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哭声就越发密集。 苏沅望着眼前狭窄不见半点阳光的连房小屋,轻声说:“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你是谁?” “你别进来,别进来……” 听出答声的话中惧怕,苏沅无声咬牙,轻轻说:“我叫苏沅,是怀北知府的夫人。” “我就一个人来的,姑娘别怕,让我进来好不好?” 这地方除了被关在这屋子里的女子,门外站着的,往日进出的,也全都吃人不吐骨头的男子。 苏沅声柔意轻,站在院子里再三征求同意,屋内的人僵持片刻,终于松口同意让她进去。 关闭了许久的小门从内打开,苏沅弯腰低头跨过门槛,看清眼前景象,瞳孔无声狠狠颤动。 她突然就觉得,让云家人上断头台对他们而言过分仁慈了。 这样连畜生都不如的禽兽,就该千刀万剐凌迟而死! 苏沅在屋内待了半刻,不知与人说了什么。 出来时脸色青得骇人,也不要旁人相帮,自己带着剪月和冬青还有周娅,一趟接一趟的把堆在门口的衣裳抱了进去。 等门口的衣裳抱得差不多了,她出来对着周安说:“把你的刀给我。” 周安大惊:“夫人,您……” “放心,不伤人。” 就算是要伤人,伤的也不当是这里的人。 她接过周安递过来的大刀拔出来看了一眼,冷冷道:“你去跟大人说,让他尽快把此处的人全都清理干净,方圆十里内的所有人全部撤走,把马车全部清空放在门口等候。” “天旭。” “大人手底下的人不纯,嘴可能也杂,眼下这事儿我实在放心不下。” “你去把咱们的人都叫来,一会儿由咱们的人亲自赶车。” “另外告诉他们,就说我说的,敢抬眼乱瞟一下坏了规矩,就挖眼珠子,敢张嘴乱说一个字,就拔多嘴的舌头。” “今日之事传出半点风声,休怪我不顾往日情面!” 这大约是苏沅第一次如此严令天机所的人,天旭闻言却是一脸的理所应当。 他单膝下跪对着苏沅认真道:“主子放心,若有半分差池,属下等人提头来见。” 被忽略在一旁的周安听了,心神俱颤。 主子??? 林大人的夫人,来头到底多了不得…… 第684章 过了此门就是新生 有了苏沅的严令,内院被天机所的人围了个严严实实,别说是人,就算是一只蚊子也不见得能从外头飞进去。 林明晰加紧了速度,想把该带走的人都带走。 可此处人数过多,四处都是不可忽略的重点,动作再快,也还是折腾到了夜幕初降。 夜色缓缓而落,前头的事儿处理得差不多了,苏沅也准备带着内院的人离开。 为保隐蔽,她没带着人走唯一的大门,反而是让人在内院的后方的泥墙上生生凿出了一个可供人通过的大洞。 从这个洞口出去,可以完美地避开林明晰等人的回城路线,且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冬青擦了把头上的汗跑到苏沅身边轻声说:“都清点好了,总共有八十九人,全都收拾好了随时都可出发。” 苏沅翻了翻手里明显是赶制出来墨迹都还没干的册子,皱眉道:“白日分明说的是一百人,还有十一个在何处?” 冬青闻声猛地一怔,眼眶红着低头说:“她们先前是服了有软筋散的东西,浑身没力气,可后来为了方便问话和穿衣裳,就给她们用了解药,有了力气以后,那十一人就……” “把衣带拴在房梁上自尽了……” 这屋里里什么也无,平日里想自尽都没法子。 今日一人得了根结实的衣带,拴在房梁上愣是挂死了十一人。 若不是周娅察觉到不对及时冲进其余屋子,只怕是…… 苏沅死死地咬着下唇没让自己暴怒出声,深吸一口气后才说:“尸首呢?” “都解下来了,您看这些尸首?” “全部带走。” “专门安排两个车,安排这些姑娘们上去,还活着的都看好了,这样的事儿,不可再生。” “是。” 冬青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不等话出口,天旭就面色沉沉地迈步而入。 “主子,外头的车都安排好了,周围也清理干净了,除了咱们的人以外,保证不会有其他人。” “好,你去带队准备赶车出发。” 苏沅说完对着冬青摆了摆手,说:“你去把人都叫出屋子在院子里等我,另外去把带来的料子布匹全都拿来,摆在洞口。” 苏沅拿着从周安那里得来的长刀走到洞口处。 冬青和剪月等人也把躲在屋子里不肯露面的人都一一劝了出来。 被叫出来的人压抑着哭声不敢抬头,手也始终如影随形般地挡在脸上。 苏沅见状心口狠狠一窒,放缓了声调说:“刚刚我让人给你们都分了编号,从一到八十九,记住自己的编号,叫到哪个,就过来到我这里,听清楚了吗?” 站在前排的人捂着脸点头,隐没在夜色中的人反复张嘴却说不出声。 没等到应答苏沅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都记住了就好。” “周娅,念数。” “一号。” 一个站在最后头的身影用衣袖捂着脸艰难踱步上前,对着苏沅颤颤巍巍地喊了声夫人。 苏沅轻声一笑,说:“我给你个东西,盖着走路可能不太方便,稍忍着些,等上了车就能摘下来了。” 她话音落地,空气中就响起了一声布匹撕裂的声音。 一匹布被她用刀砍了一截下来,方方正正的。 她把刀靠在墙上,拿着截下来的布盖住眼前人的头,压着四角往下扯了扯,满意道:“这长度正正好。” “放心,不会有人知道你是谁的。” “从这道新凿出来的门走出去,明日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盖在料子下的人控制不住失声痛哭,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 苏沅忍着心酸抱了抱她,轻声道:“好了,都过去了。” “去吧,外头有人在等你。” 她轻轻推了推怀里的人,在她手里塞了一截临时剪下来的布条,对在洞口外等着的天旭说:“拉着她手中布条引她上车。” ”分作八人一列坐一个车,多出来的那一个就上我的车。” “是。” 天旭捏着布条的另一端引着第一个出去的女子上车,另一个天机所的人即刻补上缺位。 周娅重重抹了一把眼泪沙哑着嗓子说:“二号。” 另一个身形瘦弱的女子迈步而出,苏沅微笑:“来吧姑娘们。” “过了这道门,就什么都好了。” 周娅点号,冬青和剪月负责维持院子里的秩序。 苏沅亲自守在门口裁剪料子,给每一个即将通过这道洞口的人都分了一块足以遮挡整个上半身的布料,让人一一把她们分别引领上车。 等所有人都上了车,苏沅示意冬青等人上马车,自己打马在前。 林明晰先行一步回城,下令安排好了苏沅随后入城之事。 是以虽是至了深夜,可城门却依旧大开。 苏沅带着车队入城,在城门口就遇上了在此等候的天十九。 他翻身下马对苏沅行礼,沉声道:“主子,云家人已被大人接手,悉数转至大牢,云家现下已经空了。” 苏沅闻声微微挑眉,微妙道:“你是说?” “先去云家?” 天十九轻轻点头,低声说:“云家已经被清理干净了,现下府门空着,您带着这些人去了也好安置,周围我都安排了人,绝不会有不识趣的去增添烦忧。” 苏沅带回来的人不少,临时想找个合适的安置之处也不好找。 云家府邸大得很,别说是不到百人,就算是翻个倍也是住得下的。 现下云府全在掌控之中,去那里倒也合适。 苏沅合眸压下眼底冷意,凝声道:“去也可。” “把牌匾给我摘了,后门打开,巷子清空,我们从后门入。” “是。” 天十九在前去通传,苏沅带着车队缓缓而至。 车队暂止,按先前上车的安排,头上盖着料子的人分别牵住对方手里的布条,顺着指引一一往里。 车上的人全都入了内院,苏沅即刻就下令把内院的门户关了。 她对着天旭说:“你亲自带人看守内院的门,非我允许,不许任何人擅自进出。” “另外传信去别处寻几个医术好的大夫请过来。” “记住,请大夫的时候,不需告诉他们是为何人诊治,也不需吝惜银子,等大夫到了怀北,我自有说法。” 天旭躬身而应。 “属下定不辱命。” 苏沅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等门关上后,才对天十九说:“你亲自带着人在附近看守,密切关注这几日的动向,一旦有什么关于今日之事的风声传出,记得第一时间把苗头掐了。” “我不希望今夜的事儿传出任何风声,也不希望过了今夜之后有任何人提及。” “明白吗?” 第685章 化整为零 把外头都安置得差不多了,苏沅入了内院。 内院里,剪月刚把人都分配好了屋子,见着苏沅就赶紧过来低声说:“内院共有三十六间可住人的空屋,我按三人或两人分好了屋子,都已经安排去歇下了。” 说是歇了,可这种时候,想来没谁能真的睡得下。 苏沅侧头望了一眼外头泛白的天色,轻叹道:“你受累些,今夜就别歇了。” “去找些笔墨纸张来,一会儿我有用。” 剪月低着头应了一声,听着从各个屋子里传出的压抑哭声,踌躇半晌忍不住道:“小姐,您打算如何安置这些人?” 事发仓促,她们也没来得及多问什么。 至今也不知这些人被抓到那里待了多久,经历了什么。 可一想到所见惨状,剪月的心尖就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 她忍住喉间哽咽,哑声道:“都是些苦命人,虽是被救出来了,可世俗礼法,旁人异样的眼光非议,种种都能变成最后的催命符。” “若是处理不当,稍有差池,这些人或许就一个都活不了了。” 没有人会再逼着她们去死。 可所经历的一切,却让她们再难活。 剪月说得轻而又轻,可这么轻的声音,却在空中化作重锤,狠狠地砸到了苏沅的心口。 苏沅抬手揉了揉脸,闷声说:“不然你以为,我执意要等夜深了才走,执意要在她们的头上盖上遮挡面容的东西,再三告诫不许直呼她们的姓名,而是以编号代替是为何?” 她今日做足了准备,就算来日有今夜的知情人嘴不严实透露了什么,有了这些遮挡保护,别人纵然是知道了有这么一桩事儿,有过这么一些人,却也不会知道,到底是谁,长什么样儿,又是叫什么名字。 不知姓名,不知样貌,不知详情。 非议再起,世俗偏见礼法再森严,也戒律不到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身上去。 剪月至此方知苏沅用意,微微一窒才说:“那您打算如何安置她们?” 苏沅指了指天上闪烁的繁星,轻声说:“化整为零。” “月亮只有一个,所以不管是阴晴圆缺都格外引人注目,也难以让人把目光从这唯有的东西上移开。” “可星星就不同了。” 放眼望去群星闪烁,每一颗似乎都是亮的,可又似乎都不亮。 人们抬头看见了,也不会多留意某一颗星星如何。 同理可证,接近百人一下子出现在某个地方定会惹人猜疑。 可若是把这些人打散了,依次慢慢地放入街头小巷,效果就会截然不同。 想不被人过分关注,不给人非议的机会,最好的办法不是在非议已生后再设法压制。 而是在一开始的时候,就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存在微弱,自然就不会有人格外留心。 苏沅仰头望着天上繁星,慢条斯理地说:“等今夜过去,她们的情绪稍稳定些,你就随我去一一征询她们的想法。” 若有家可回,能说得清来处,想回家的就设法暗中送其归家。 若无家可归,亦无可去之处,就设法让其变成城中的一个寻常百姓。 城中百姓来来往往,熙攘无数。 在某个集市小巷,某个民宅小户中多出那么一两个人来,都是寻常事儿,绝不会有人留意。 剪月没想到苏沅思虑得如此周全,在脑中捋清楚了思路后禁不住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若能抹去过往,改头换面,这些人的来日或许就能不那么多艰难了。 剪月心定后急匆匆就去寻苏沅要的东西。 苏沅在院子里站了许久,直至天色大明,这才带着剪月敲响了第一间紧闭的房门。 经过一日一夜,屋内的人情绪明显稳定了许多。 再见着苏沅也没了初见时的紧张局促。 苏沅示意冬青把屋内的另外两人都带到别的屋子去,拿着个空白的册子进屋坐下,示意剪月从外头把门关上后才说:“你别害怕,我来就是想跟你聊聊。” “你放心,你告诉我的话,除了我以外不会再有任何人知道,我问你的问题你也可以选择说或者不说。” “你在这里,拥有绝对的主导,都可以听你的。” 被问到的人抬手重重抹了把红肿的眼角,沙哑着嗓子小声说:“您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 “在您面前,没什么是不能说的……” 苏沅轻笑出声,换了个轻松些的姿势,闲聊似的问:“方便告诉我你接下来的打算吗?” “换句话说,你是想以后都自己生活,还是想回家?” …… 八十九个人说的内容,让苏沅在一个空的屋子里整整坐了三天。 三天后,她拿着一本写满了字迹的册子出了门。 周娅守在门口,见她终于出来了忍不住学着林慧娘平时的样子拍着胸口叫了声菩萨。 她双眼通红地跑过去拉住苏沅的手,哑声说:“您可算是出来了。” “少夫人,您都好几日都能合眼休息了,也没好好吃点儿东西,您要不……” “现在还不到休息的时候。” 苏沅揉了揉她的脑袋打断她的话,忍住咳嗽说:“去让门口的人给我套车,我要去衙门。” “可是……” “没事儿,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我去去就回。” 苏沅在摘了牌匾的云府忙碌,林明晰也是日夜不歇。 听说苏沅来了,他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沅沅?” 苏沅用手抵在唇边把咳嗽压回去,吸了吸鼻子闷声说:“林大人,我要你帮我弄些身份文牒。” 林明晰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她要这东西何用,坐下提笔就说:“要多少?” “八十九份。” 没有一个有家可回,没有一个想回家。 若能有个全新的身份,全新的机遇,她们或许能在怀北扎根活下来。 可若是没有,这些人就注定只能为别人的狠毒错误丧命。 苏沅缓缓闭上眼,轻轻说:“八十九份身份文牒,要来自不同地方,写明入城的时间,还要一个全新的,跟过往毫不相干的来历。” “有了这东西断了过往,有了来日。” “从今往后,她们就都是怀北城的子民。” 第686章 尚缺一击 被救出的女子共计八十九人。 其中目前仍有身孕待产的,就有五十三人。 她们腹中的孩子说不清来源,不知父亲是谁。 可都到了这种时候,孩子只能是生下来。 落地的娃娃就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不管来源如何,为何而降生于这个世界,可只要是人命就不可忽视。 苏沅仔细问过这些女子的想法,因过往之故,无一人愿意将生下来的孩子抚养在身边,也不想承认自己与孩子的血缘关系。 虽说母子分离不符世俗礼法,可这些孩子的来历特殊,苏沅不得不顾及她们本人的想法。 她轻轻叹气,摁着隐隐作痛的眉心低声说:“所以不光是要想法子将这些女子安置好,等她们腹中的孩子落地后,还要设法给这些孩子找个安置之所。” 五十多个孩子,快九十个妙龄女子。 这么些人想妥善安置,大小事情都需花心思。 林明晰难压眼底阴沉,攥着手里的笔极力把翻涌的怒气压下去才说:“那你心里现在可有盘算?” 苏沅累得不行地歪在他的怀里躺着,闭上眼说:“你帮我把身份文牒户籍弄出来,先给你她们个合理的身份。” “然后我再让人在城内寻些不起眼的小房子,分批把她们当做从外地来的百姓悄悄安顿下。” “那些怀着孩子的,再三奔波对她们的身子不利,我准备先把云家封了,不许外人进入,让她们暂时隐蔽在云家府内休养,等腹中孩子平安出生,到了可与母亲分离的时候,再按她们本人的意愿把孩子带走,按之前的法子将她们分别在城中安顿下来。” 至于带走的孩子…… 苏沅重重揉了一把脸,闷闷地说:“五十多个孩子,还都是无人照料的,放在哪里都很打眼。” “我准备过些日子在城内建个善堂,从我账上拨银子,专用于抚养这些孩子长大。” “为避免有谣言起,所以对外就说这善堂可接纳任何无人照料的孩子,这些孩子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若有情况类似的,也可送入善堂。” 善堂建立后,她再从民间寻人去照顾这些孩子的生活起居。 不管怎么说,总要把孩子养大到可独立自主的时候,这事儿才算圆满。 苏沅的安排已算尽善尽美,林明晰沉吟半晌没什么可建议的,默了片刻才说:“既是要建善堂,不如把学堂也并进去,如何?” “学堂并入?” “对。” 筹建学堂的事儿林明晰心里一早就有了打算,只是因近来事儿多,才耽搁至今不见动静。 凭空弄出个收养孤儿的善堂会或许会有人议论,可若是将学堂也一并纳入,情况或许就不一样了。 林明晰拉开抽屉把自己写好的条例拿出来给苏沅看,指着上头的内容说:“不管是学堂还是善堂,这都应是官府的事儿,不应让你掏银子。” “有了商户补纳的赋税,还有此次从云家收缴的资产,衙门早与之前不同,不管是善堂还是学堂,都有了足够的银钱启动。” “过几日我就将筹办学堂的事儿写成公文散出去,人们的关注点都在学堂上,对那些孩子的关注就会少很多,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过分关注这些孩子的来历。” 若是从一出生就被人关注揣测来历,这些孩子就算是长大成人了,也少不得要受异样的眼光。 可要是能将孩子的来历模糊化,无人能说清过往,那就没什么可过分担心的了。 苏沅没想到林明晰能想得如此周到,愣了下抱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哑声说:“林大人有心了。” 林明晰拍了拍她的后背无声轻笑,低叹道:“其实不光是你那儿有需安置的大人和孩子,我昨日也找到了不少孩子。” 云家强逼女子怀孕产子,等孩子长到一岁左右,可脱了母亲的照料,就把孩子强行抱走,把这些抱走的孩子圈养在一处。 等这些孩子长到四五岁的时候,勉强能看出来日姿色,就让专门的人负责调教,把人变成货物供人选择买卖。 姿色尚可的往往都能卖出个不错的价钱,被圈养时勉强能得些照顾。 可被认定姿色不佳,卖不出高价的孩子,从能干活儿起就会被压迫着做活儿,缺吃少穿还饱受折磨,多数长不到十岁就会夭折。 林明晰昨日找到此处,从中找出了六十多个孩子。 从两岁到八岁不等,男女皆有。 这些孩子经历了不少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之事,见着生人也怯得浑身发抖。 有些甚至到了五岁,至今还开口不能言语,瘦弱得只剩下了一副骨架子,看着就揪心得不行。 苏沅把那些女子暂时安置在了云家。 林明晰就把这些孩子都带回了自己家。 因为除了自己家,放在何处都会引人怀疑,谁也不能保证,外人的非议会不会再对这些孩子造成更大的伤害。 苏沅是忙着还没来得及回家。 否则她进门就会发现,往日冷清的林府,现在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娃娃。 苏沅忙着把这事儿忘了,听林明晰说完沉默良久,哑声说:“明日我就让天十九去筹备善堂之事,这些孩子先暂时安置在家里,等善堂筹备得差不多了,再统一带过去。” 她说完握住林明晰冰冷的手,望着林明晰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林大人,云家作恶多年,罪孽深重,无一人是无辜。” “此番事了,一个都不能让他们死得轻巧了才是。” 否则让这些畜生得了痛快,那才是世间最大的不公。 林明晰闻声轻笑,轻轻道:“夫人不说,我也会如此。” “不光是云家,知情还参与此事的,一个都别想跑。” 此案牵扯重大。 林明晰连夜审讯了云家的大管事,发现此事甚至还与之前在任的多任官员有牵扯。 他能处置云家,能处置百姓,却对涉事的官员无法。 所以必须得呈报折子入京,请皇上亲自定夺。 只是想送入京中的折子,想请皇上处置官员,就必须拿出足够硬的证据,让人无可逃脱。 可直至今日,他们还没找到真正的证据。 想定案,还缺最有力的一击。 第687章 谁能忍住不想糟践? 林明晰和苏沅正说着话,门外突然来人报:“大人,夫人。” “有人一刻钟前入了城,说是云家人。” 林明晰闻言皱眉,似是不解为何此时还有云家人逃脱在外。 苏沅愣了一下眼底绽出微亮,捏住林明晰的手说:“你发愁的东西,或许就在此人身上有门路。” “你的意思是?” 苏沅悠悠轻笑,淡声说:“若是我猜得不错,来人应当是云富同父异母的弟弟,云贵。” 云贵原本被云富逼迫得流落在外。 此次回怀北,全是苏沅的一手操纵。 她原本是打算让云贵回来掀起云家内乱,这样来日动手时或许能轻松些。 可让此人回来前苏沅也没想到,云家会这么上赶着把自己送上死路。 云贵满心都是从云富手中把家产夺回来的妄念,绝不会想到云家已经彻底成为了一段过往。 而此人之前在云家,也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甚至一度险些胜了云富,成为云家的家主。 云贵被驱逐出怀北,对云富在云家的地位早已没了威胁之力。 可据苏沅所知,云富多年不忘想致云贵于死地,前前后后不知想了多少法子,设了多少阴谋诡计。 云富如此忌惮云贵活着,肯定有必须动手的原因。 云贵一定知道什么。 苏沅推开林明晰的手站起来,冷声道:“云富不是不招吗?” “他既然是不想说,咱们就换个人问。” “我就不信,人人都似他那般着急找死。” 有了苏沅的提醒,林明晰当即就下令让人严守城门,只许进,不许出。 一定要确保无人能从城内逃窜。 苏沅怕守在云家的人误了事儿,一刻也没耽搁带着人直接赶往云家。 与此同时,云贵带着浩浩荡荡一长条车队也停在了云家门前。 云贵初初入城,还没来得及打听城内发生了什么,一心只想着着急进家门。 可云家的牌匾被苏沅让人摘了。 门前守卫的也是天机所的人。 他正狐疑为何如此,试探着让人去通禀。 守在门前的人得知他是云家二老爷,眸光微闪闪身入门。 不一会儿,在府内看守的天十九笑呵呵地迎了出来,热情道:“敢问这位可是云家二老爷?” 云贵皱眉点头。 “我是。” “你是谁?” “我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天十九笑道:“小的是三年前刚入府的,眼下帮着大管事在府内做活儿,您离家早,自然是不认识小的。” 云贵闻言没生疑,只是问:“那怎么是你来迎我?” “大管事和我哥呢?他们在何处?” 天十九嗨了一声笑了起来,用手挡在嘴边压低了声音小声说:“老爷带着大管事出城办事儿去了,府内就的夫人还有一种女眷在。” “大夫人说让您在门前空候着,让人见了不合礼数,就让小的先来把您迎进去,顺便再把您的家眷安置好。” 云贵脚步动了一下,看向门口空荡荡的牌匾却又不肯往前。 他指了指门前的位置,沉沉道:“那这牌匾为何摘了?” 天十九暗暗在心里骂了声娘,面上露出几分得意之色,顺着他指的方向笑道:“这您就有所不知了。” “知府大人对云家极为重视,亲自提了一块新的牌匾送给咱家。” “为表重视,老爷特意吩咐让人把那块知府大人亲笔的牌匾送去描金镶裱。” “老爷说了,这牌匾上的字定要好生打整,金漆定要确保百年不褪,这才能彰显云家对朝廷的感激之心,对知府大人的敬仰之意。” 这样的事儿的确是云富能为讨好做得出来的。 云贵闻言没再生疑,只是说:“我带了些人回来,都在后头的马车里,多是家中德高望重的族老长辈,决计不可怠慢。” “你去把他们都请下车安置好。” 天十九没想到云贵还把云家族老都折腾来了,网还没张开,大小鱼儿就自己蹦跶着入了网。 这样的好事儿可不是每日都能遇上的。 他心中大喜笑得越发真心实意。 “您放心,小的一定都妥善安置。” 云贵特意请来的云家族老,他自己也不敢怠慢。 是以天十九虽说得嘴上开花,他还是亲自去把马车上的人一一恭请而下。 苏沅赶到的时候,天十九正激情四射地在门前做迎宾。 她摆手示意身后的人不可擅动,无声无息地藏在了巷子的拐角。 天十九察觉到什么垂在身侧的手不动声色地摆了摆,继续笑呵呵地把人迎下车。 等人都出来了,他赶紧转身说:“还愣着作甚?” “赶紧开门迎诸位贵宾进门!” 在门前守着的两人笑得献媚把门打开,连声说请。 云贵看了天十九一眼,扔给他个鼓鼓囊囊的荷包,说:“你倒是个识趣的。” 天十九双手捧着荷包笑得心满意足,乐道:“小的只是做该做的罢了。” “二老爷,诸位贵客,里边请。” 云家大门宽敞。 门户大开,同时迎人并入也不吃力。 天十九在门前看着落后的几个人也进了门,眼中冷光突闪喝道:“关门动手!” 变故就在一瞬间。 门后冲出十几个持刀的黑衣人把进门的人团团围住。 刀锋冰冷泛着锐利的冷光。 刚刚还笑得卑微献媚的天十九一脸冷色,把玩着手中颇有分量的荷包背对众人,对着门口的位置恭恭敬敬地叫了声主子。 “主子,云贵及云家族老,共计十六人,悉数在此,请您发落。” 门内变故的瞬间,门外也起了喧嚣。 苏沅带来的人把坐着女眷的马车围住,进城的人,从主子到车夫,一个都没能逃脱。 她背着手缓缓上前,隔着门槛看清云贵等人脸上又怒又惊的神情,轻轻低笑。 “办得不错。” 她原本还担心会坏了事儿,让云贵察觉到什么生出事端。 可天十九着实机灵。 他先假意制造平静的假象,把来到门前的人全部迎入大门。 大门一关,云贵带回来的侍卫一个没派上用场,这些所谓的云家权贵,就全都成了网子里的大鱼。 兵不血刃,手不走空。 很是不错。 天十九得了赞扬轻声而笑,把手里的荷包扔到云贵脚边,垂首道:“生之为人,当行良善之事。” “遇禽兽之辈,能有些许助力,那也是属下等人的积福之举,毕竟……” “见着这样的畜生不如的东西,谁能忍住不想糟践呢?” 苏沅颇以为然地啧了一声,点头叹道:“是啊。” “说这是满门畜生,那都是对他们的抬举。” 第688章 他们的孩子也当如此 云贵拿着云富陷害自己的证据,费了不小的劲儿才辗转回到怀北。 他特地去把云家族老全都请来,为的就是助自己把云富从家主之位上推下来,好让自己安享云家的富贵。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刚到家门口,心中无数宏图壮志不等施展,就被一群人摁在了地上,成了阶下囚。 他有心想喧嚷几句叫喊出声。 可嘴刚张开就被天十九眼疾手快地用一块不知从哪儿摸来的臭布堵住了嘴,再用力,也只能发出徒劳的呜呜声。 至于趾高气扬的云家族老,见此情形早就被吓得破了胆子。 不等旁人动手,自己就先纷纷软了骨头。 苏沅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众人乱象无声合眸,摆手道:“把这些人都扭送到大人那里去。” “记得动作轻些,不可惊扰里头的女眷。” “是。” 浩浩荡荡来到云家门前的人被狼狈押走。 随他们一起至此的东西,瞬间就成了无主之物。 苏沅蛮干惯了,见此也没讲多余的客气。 直接闻声赶出来的剪月说:“让人把这些东西择捡择捡,无用的废物直接拿出去扔了。” “要是有用得上的,就拿进去给众人分一分。” “若是大笔的银子……” “就暂时先记在账上,汇总与我说过后再另行分配。” 剪月不知门前发生了什么变故。 可内院里养着这么些人,短缺的东西多得不能再多。 好端端的能有人把重礼送到门前,她见了还是欢喜的。 剪月带着人挑选门前的东西,苏沅等她忙得都差不多了才说:“她们的情况怎么样?” “情绪可稳定些了?” 剪月挥手示意搬东西的人动作快些,叹了口气才小声说:“今日瞧着是稍微好些了,多数也能吃下些东西。” “可她们始终担心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不知是何境况,在没有得个准信之前,想来日夜都是难安的。” 自身难立足于世。 腹中还等待降生的孩子。 这样的事儿,放在谁的身上都不可能轻松度日。 苏沅眼底晦色轻闪,放缓了声音说:“你只管与她们说,安心修养便是。” “不管是她们,还是腹中的孩子,都会有妥善的安置。” 剪月苦笑着应了声,低声道:“您都到门前了,可要进去瞧瞧?” “罢了,我还有事儿就不进去了。” 苏沅拉进了身上的披风淡声说:“我出门好几日了,大人也一直在衙门没回去。” “林修然跟娘在家,我不太放心。” 当娘的惦记孩子,孩子也惦记娘。 苏沅和林明晰双双不在家,林慧娘和林传读倒是没什么。 可对不大点儿的娃娃而言,这就不是那么轻松的事儿。 林修然素来性子温和乖巧,可这几日据说在家里也是哭闹不休,吵得不得安宁。 之前事事都不敢脱手,苏沅不得不忍着不动。 可今日诸事暂歇,她也想回去看看。 剪月闻言面露惭愧,苦涩道:“也是我们的疏忽,照顾小少爷本应……” “说这些作甚?” “林修然有他奶奶看着好得很,缺了做正事儿的姨姨们也是无碍的。” “你安心帮我照看好此处,有什么事儿让人及时与我传消息,我等外头的事儿忙得差不多了,再看瞧瞧。” 剪月笑着颔首,轻声道:“您放心,我们定能把您的嘱托做好。” 苏沅抬手拍了拍剪月的肩膀,缓缓呼出一口气抬步而去。 林家,少有哭闹的林修然正坐在铺了厚厚摊子的地上发脾气。 大丫二丫围着他坐成了一圈,手里拿着木质的各色玩具摇晃着想吸引他的注意力。 可这娃娃人不大,心思却精得很。 一眼也不多看旁人手里的玩具,小手指着门外,张大了小嘴露出冒出了白尖尖的小米牙,口水横流啊呜啊呜的也不知在喊什么。 喊着喊着见无人应,受尽了娇宠的小娃娃小嘴一瘪眼眶骤红,眼泪就开始大颗大颗地往下砸。 大丫见他哭了着急得不行,慌乱道:“小少爷你别哭啊。” “小少爷你看我,我给你做大马骑。” 大丫匍匐在地上来回爬了几圈逗他。 这招往日都能逗笑的,可今日却没了效用。 林修然扯着小嘴哇哇地哭出了声。 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的林慧娘闻声赶紧跑过来,把哭得都抽搭了的林修然抱到怀里拍了拍,心疼得眼睛都红了不少。 “哎呦,我的乖孙喏,好好的怎么还哭了?” 林修然小手拽着林慧娘的衣领哭得伤心极了,又是委屈又是气愤,眼泪成串似的往下掉。 林慧娘见状拿了帕子给他把眼泪擦掉,哑着嗓子说:“好孩子是想爹娘了?” “你爹娘如今在办要紧事儿,你先跟奶奶一起好不好?” “等他们都忙完了,他们就回来看你了。” 好性子的娃娃一旦动了大怒,那真真是阵仗大得惊人。 林慧娘好说歹说实在是哄不住,眼看着还越哭越厉害,声儿也越来越大。 林传读听着动静着急地杵着拐进屋,见哭得鼻子都红了的林修然心疼得不能自己。 “好好的,怎么哭成这样?” “这样扯着嗓子哭时间长了可不行,要不让人去跟沅沅说一声,让她……” “不行!” 林慧娘抱着林修然转了个圈打断林传读的话,咬牙道:“沅沅和明晰都在忙要紧的正事儿,咱们怎么能在这时候去拖他们的后腿?” “送来的那些娃娃可怜成什么样儿了你也不是没瞧见,别人家的孩子连命都险些保不住了,咱家的孩子哭几声怎么了?” “咱家乖孙的爹娘都是能干的善人,他们的孩子也当是如此!” 她话说得硬气,可抱着怎么都哄不住的林修然还是愁得跟着掉起了眼泪。 林传读想到被林明晰安置来家里的那些孩子,心口也像是压了一块挪不开的重石,就连喘息都难。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这戏文中都不敢唱的人间炼狱竟能在眼前出现? 那些孩子大小皆有,浑身都是青紫伤痕。 见着人又怕又不敢躲,断了胳膊腿的都不敢哭出声,只是默默抹眼泪。 林明晰一开始把这些孩子送回来时,林传读和林慧娘惊得无所适从。 可当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就马不停蹄地张罗起了这些孩子的事儿。 受了伤的要请大夫,饿得只剩下一口气的要赶紧喂些汤粥。 浑身是泥,头发打了纽子满是虱子的要用热水洗干净。 还要给他们找到能穿得上身的衣裳鞋子,在家里不甚宽松的空间里给他们安置床铺被褥。 林传读和林慧娘眼不敢合地忙到现在,这会儿才算是勉强捋出了个头绪。 林慧娘抱着林修然晃了几圈,见林传读还站着没动,着急道:“你还杵着干什么?” “家里的床铺被褥都是不足的,昨夜那些孩子五六个共盖了一层被子都还不够分,你赶紧拿了银子去街上买些合适的回来。” 似是怕林传读心疼银子,她赶紧说:“只要是能买到的,不拘于衣裳被褥鞋袜,是什么都行,不管贵贱赶紧通通都买回来先给孩子们换上才是正经。” “否则这大冷的天儿,生生冻上几个日夜,就连大人都是熬不住的,这些孩子本就体弱,定要冻出岔子!” 林传读压下心酸哎了一声拿上银子去了。 第689章 我想去把那里买了 他走到门前就遇上了赶回来的苏沅。 苏沅不光是自己回来了,还搜罗了集市上能搜罗的所有用得上的东西。 得知林传读的去意,她赶紧说:“爹,该买的东西我都买回来了。” “你就不必去了。” 林传读大喜过望的连声说好。 探头看门外装满了东西的车的同时,忍不住说:“安安自昨夜就闹得厉害,谁哄都不见好。” “哭的时间太长了容易坏了嗓子,你既是回来了,赶紧去瞧瞧。” 苏沅闻言眉心微皱,挤出一抹笑点头。 “行,我这就去看。” 她在外头待得久,衣裳也全都是凉丝丝的,满是凉意。 为避免哭得浑身是汗的林修然被冷意激着,苏沅特意转回去换了身刚买着的轻便衣裳,这才去了哭声不住的花厅。 花厅里,林修然正哭得撕心裂肺,隐隐听到苏沅的声音,激动地挥舞着小胳膊往外探头。 他人小力气大,下了狠劲儿挣扎起来连林慧娘都险些一时没能抱住。 林慧娘慌乱把怀里不住扭动的小身子抱紧,正发愁叹气时,就听到门口有人说:“林修然,你是吃了谁家村口的大白鹅吗?” “嗓门怎地这么大?” 林修然嗷呜嗷呜地叫着要朝着苏沅扑。 苏沅伸长了手把泪眼婆娑的他从林慧娘怀里接过来。 看到林慧娘被眼泪鼻涕糊得都湿透了的衣裳,头疼道:“娘,辛苦你了。” 林慧娘见着她欢喜得不行。 听到这话不自觉就笑出了声。 “我在家有什么辛苦的?” “你和明晰才真真是受了累了。” 她说着赶紧拉了个椅子让苏沅坐下。 苏沅坐下后又接过大丫手里的拨浪鼓凑在林修然的面前晃了晃,见他在苏沅的轻哄下止住了哭声,示意大丫和二丫先出去,自己亲自跑着去把门关上。 然后才如释重负地说:“你现下回来了,外头的事儿可都是平了?” 苏沅捏着林修然的小胖爪揪了揪,点点头轻轻地说:“该抓的人都抓得差不多了,只是抓了人也还有不少事儿。” “我听明晰说送了不少孩子回来,我怕你们在家照应不住,这才赶回来看看。” 家里得用的人都跟着出了门,唯独有个周安,还是要在官府和林家两头跑的忙人。 林慧娘和林传读突然遇上这么大的事儿,确实是有些无措。 不过此时见着苏沅了,林慧娘心里也定了不少。 她深深叹了口气,涩声道:“那些孩子瞧着实在可怜,还有不少是带着伤的,有些瞧着面上没什么,可我请许大夫一看,不是内里积了伤,就是曾被伤了肺腑没能治好,几十个娃娃没一个身上安生。” 许大夫从医一辈子,或许也从未同时见过这么多病患的时候,这两日昼夜不歇地去给各个孩子把脉开药。 大丫年岁大稍大些,除了帮着照看林修然,整日整日的跟在后头看火熬药。 林慧娘说着脸上现出了些许感慨,轻声道:“不过那些被送来的孩子都是懂事儿的。” 一开始到这里时,这些孩子还懵着,又是紧张又是怕,连话都说不利索。 可半日过去,确定这里没了恶人,也不用别人说,他们就自发地开始帮忙。 年岁大些的,会主动帮忙照顾小一些的娃娃。 手脚利索的,就自发跟着许大夫前后来回地跑,或者是跟大丫在后院守着熬药。 要么就是去后厨帮着郝大娘做饭送菜。 人虽不大,可手脚利索得很,干活儿也麻利。 有这些大些的孩子搭把手,府内的情况才没乱得惊人。 那些一两岁的小娃娃,人小小的,却也不哭不闹。 照料起来并不费劲儿。 孩子的懂事儿并不是与生俱来的。 如今这般,不知是挨了多少打,受了多少罪才换来的麻利温顺。 林慧娘说着心里不是滋味。 苏沅听完心情复杂地抿了抿唇,抱着林修然换了个方向,见他骨碌着大眼咧嘴笑了才说:“这些孩子生来可怜。” 林慧娘眼眶微红压抑着眼泪点头,重重摁了摁眼角才说:“若不是可怜至此,哪家的孩子能如此晓事儿?” 苏沅不欲让她多想,索性道:“对了,我让人买了些衣裳被褥回来,一会儿就给他们都换上。” “家里的地方可足?” “安排这么些孩子,一时还能安置得下吗?” 林慧娘听见有衣裳笑出了声,抹了抹眼泪才说:“现成的床铺不多,可咱家空房子却有不少。” “我把那些空着的房间都铺上了东西,暂时在地上打成了地铺,让大的稍微带着小的些,一间房睡七八个娃娃都是很足的。” “只是这天儿到底是寒了,总是睡在地上不是法子,小娃娃的身子也熬不住,所以我想着,要不在城里找几个手艺好的木匠,赶着日子打些大的通铺,或者是设法在屋子里盖些火炕。” 孩子睡觉不占地方,一间屋子能有一个通铺,或是个大的火炕,就能安置七八个娃娃。 家里的空房间够,只要找到合适的人就能动工。 苏沅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摩挲着指尖说:“我一会儿就让人出去找合适的木匠。” “另外我记得你之前似乎跟我说过,城内有一个很大的道观荒废了,有人要卖那里的地契?” 林慧娘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愣了一下才说:“是有这么回事儿。” “那道观大得很,房子屋子也修得极好,处处都很宽敞,若是论面积,说是有咱家十个大那都是绰绰有余的。” 只是怀北城内的人不信这个,活命就足够艰难,也没多余的银钱去供应香火。 偌大的道观,生生就这么荒废了。 林慧娘初来怀北时,前后往道观跑了数次。 那里的人与她熟了,就想说问问她有没有认识的人,想找个门路把地契卖了。 林慧娘之前回来时在吃饭时说起过一嘴,苏沅无意间就记在了心里。 她揪着林修然红扑扑的小脸捏了捏,漫不经心地说:“若真如你所说,那我可能得去看看。” 林慧娘懵了一下,茫然道:“你去道观作甚?” “那里的道士都自寻生路去了,去了也不能求签算卦的。” 苏沅轻声一笑,好笑道:“我不是去算卦的。” “我想去把那里买了。” 第690章 可以下狠手砍价 林慧娘口中所说的道观,目前算得上是怀北城内的一大笑谈。 这道观的主人是一个痴迷于道法的富家子弟,偶然游历来到怀北,见怀北城内的百姓均无信仰之所,再三唏嘘,特特斥巨资在城内修造了这么一座堪称辉煌庞大的道观。 他原本想的应该是在怀北之地宣扬教法。 可谁知道观建好了,怀北城的内外百姓却对此极为不买账。 没有香火供奉,没有游人如织。 别说是宣扬他所推崇的道法,道观里的所有开支都逐渐成了负担。 渐渐的道观里的人纷纷抛下道观外出谋生,梦想辉煌的道观成了个甩不掉的累赘。 这人反复挣扎,不得不痛下决心斩臂保命。 这才对外放出了消息,说是想寻个有缘人把道观所在的地卖了。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道观建立之初规模宏大,就算是折价卖,价格也低不了多少。 城中兜里有银子的人不少。 愿意花这冤枉钱的却没几个。 毕竟有钱人家不缺房子不缺地,平白无故买那么大个地方拿来也是无用。 穷苦人家倒是稀奇那么好的房子,只可惜谁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故而这道观说是想往外卖,至今已有大半年过去了,却仍无任何买卖消息。 修建好的现成房子,规模大,范围广。 这样的地方对旁人而言是累赘,于眼下的苏沅而言,却是不可多得的好去处。 毕竟那么些孩子总不能长期安置在林府。 在外头想临时修造出个合适安身的地方,也绝非是三两日之功。 若能成功将那道观买下,改造成她心里的善堂,那倒是个省时省力的好事儿。 苏沅出发之前先让人打听清楚了道观的情况,次日一早天不亮就准备出发前往道观。 出发前她想得好好的,把林修然交给林慧娘照料,自己赶着时辰去,早些去早些回。 就算是林修然似昨日那般哭闹,大约也闹不了多久。 可到了出发之时,她才知道自己想的实在是过分简单了一些。 原本睡得好好的林修然一离了她的手就开始抽抽搭搭的,揉着脸睁开了眼,一眼也不看抱着自己的是谁,张嘴就开始哇哇哇的哭。 他哭得实在伤心,任谁来哄都是无用。 黏答答的小手揪着苏沅的衣摆,哭得嗓子都哑了还是不肯撒手。 林慧娘见他闹得厉害,心里一软忍不住道:“沅沅,要不你就带着他一道去吧。” “左右你是去道观,身边也都带了人,安安性子乖巧,只要挨着你就不会吵闹,带着他去想来也不会耽误你的正事儿。” 林修然哭得正忙着,可不知是不是听懂了林慧娘的话,哭声竟然止了一瞬,眨巴着眼泪汪汪地看着苏沅,充斥着水雾的大眼里满是说不出来的小期待。 苏沅见状心软了大半,泄愤似的捏着他胖乎乎的小脸揪了揪,没好气道:“萝卜头大似的一丁点儿就知道缠人了。” 林修然不满地挥舞着小胳膊把苏沅的手拍开,软乎乎的小身子扭来扭去地伸长了小手要苏沅抱。 苏沅轻轻一叹伸手把他抱到怀里,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对在一旁等候的天旭说:“你跟老夫人进屋把孩子素日用的一些东西拿出来放在车上,再给他额外带几件换的衣裳。” 天旭垂首应是跟着林慧娘进去。 不一会儿就抱着一个不大的小箱子走了出来。 苏沅带上变成了粘人精的林修然上车。 天旭打马跟在马车四周,朝着传闻中的道观出发。 这道观一开始建立之初,或是为了向人们彰显道法自然,超尘脱俗,特意选在了一个距百姓位居很远的地方,相对偏远。 从城内出来至此,驾车全速尚需快两个时辰。 苏沅一开始还担心林修然会受不住颠簸,可随后就发现自己真是想多了。 这小东西眼下还走不利索,也不能撒手。 可四肢短小精悍,爬行动作迅速。 在铺上了毯子的车内爬得不亦乐乎,压根就一点儿也看不出之前非要缠着苏沅一起出门的那种要死要活的劲儿。 他在车厢里爬来爬去自得其乐,欢喜得很。 苏沅怕路途颠簸不安全,伸手想把他抱起来还遭了嫌弃。 苏沅拿这小东西没了法子,只能跟车外的天旭说:“跟赶车的人说速度慢些都可,求个稳当。” 不然一个不稳,正在车里用身子扫地的林修然可能就要哭鼻子。 天旭轻笑着说是,扬声喊了一嗓子后又策马到车边,对着车内的苏沅轻声说:“主子,那道观的主人名叫杨浩,是苏怀人士,杨家也是苏怀当地富甲一方的人物。” “他本是家中独子,却没继承家中基业,一心想着宣扬道法,常年在四处游走宣教,此番想卖了这里,一则是因怀北宣教实在无望,二则便是苏怀杨家出了些不小的问题,他急于想将先前在各处置办的地产房产变现,借以来缓解杨家目前遭遇的危机。” 换句话说,有心想买的人可以不着急。 但是想卖的人,此时一定心急如焚。 苏沅从天旭的提醒中听出了言外之意,低低一笑淡声道:“如此说来,他一定很着急想把这里出手。” 天旭笑着点了点头,唏嘘道:“杨浩起初决定在怀北建立道观,眼也不眨地往里砸了不少银子。” “不光是房子屋子建造得极好,甚至连里头的摆设都是个不错的物件,要是换一个崇仰道法的地方,随便拿一样出来放在外头,也能卖个不错的好价钱。” “所以不光是这个道观的地契值钱,里头的东西也都是不错的。” 他昨夜为帮苏沅探听道观的事儿,特意趁着夜色潜了进去查探一番。 虽说苏沅想接手这道观并非是为宣扬道法,可能用得上的东西却都不少。 这么些若是都花银子去置办,还是要花不少真金白银出去的。 可要是能就着道观里现成的东西,那就能省不少事儿了。 像是怕苏沅在砍价时心软,天旭认真道:“这苏怀杨家虽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可在苏怀当地行事也不如杨浩宣扬的道法那般纯善无害,此番遭难,也是受了当地新任知府的发难,故而您此前去,无需与他过分客气。” 苏沅闻言怔了一下,皱眉道:“苏怀的新任知府是?” “据说是半年前从盛京城中调任至苏怀的,名叫贺然。” “贺然?” 苏沅摩挲着指腹无声轻笑,靠在车壁上缓缓闭眼,轻飘飘道:“既如此,那我也就不必跟杨浩客气了。” 贺然想出手整治的人家,定不是什么多好的。 一会儿到了讨价还价的时候,就可以下狠手了。 第691章 我很满意 天旭打听道观的事儿的时候,并未对道观的人透露想买的意思。 故而当习惯了冷清的道观中人看到门前停了一辆马车的时候,都难掩意外地惊了一下。 拿着个扫帚正在门口划大字的一个管事样的男子看出马车的材质与寻常车马不同,放下手里的扫帚疾步上前笑笑,搓着手为难道:“贵客光临,有失远迎。” “只是本观闭门谢客,近来也不方便接待香客。” “您看……” “当真不便吗?” 苏沅在车厢内缓缓出声,顺手把还在车厢里爬的林修然拎到怀里抱好。 拿过提前放在车里的披风把他的小身子严严实实地裹好,确定寒风吹不到他的身上才淡淡出声:“久闻怀北城中清一观规模宏大,与城中别处景致很是不同。” “特意来访,竟无缘得见内里景象?” 苏沅的声音不大。 语调也很温和。 可字里行间却渗出一股让人不见面仍能感受到的威严之气。 道中管事在到怀北前跟着主人家见过不少达官权贵,听声便可知车内的人身份不一般。 他垂首快速敛去为难之意,轻笑道:“虽说观内不便迎客,可若是贵客有意前来,道法且度有缘人,想来也是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是么?” 苏沅掀起车帘往道观门脸上看了一眼,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她抱紧了怀里的林修然轻笑道:“只是贸然来访,不知是否唐突?” “不唐突不唐突。” “贵客亲临,乃是这道观的荣幸。” 见苏沅是妇人打扮,怀里还抱着个孩子。 管事的立马恭敬低头,看着脚下很是本分的不乱看,轻轻笑着说:“只是不知夫人当如何称呼?” “您先告知一二,也省得一会儿底下人不懂规矩冒犯了您。” 苏沅踩着天旭摆好的小凳子稳稳下车,拉紧了披风一角把林修然好奇探出来的小脸遮挡住,淡声说:“我夫家姓林。” 怀北城中多是复姓。 人名儿也很是拗口。 林这样的姓氏在城内并不多见。 夫家姓林,不是怀北城中原有的富户,又有这样的排场,除了知府夫人别无他想。 猜出苏沅身份,管事越发恭敬。 他对着苏沅做了个请的姿势,笑道:“原来是林夫人大驾。” “夫人里边请。” 苏沅颔首还礼,抱着林修然缓步而进。 天旭等人紧随其后,分列两队跟在苏沅身后进了道观。 能得林慧娘和天旭称赞的道观,确实是处处都很不错。 面积宽大,房屋精巧。 更难得的,是这道观自成一体,与闹市相距甚远,周围平日里也无人往来,少了人声喧嚣。 后院之中水井数量充足,房屋数目也多不胜数,哪怕是无外界一时断了联系,也不会断了在此的生计,算得上是一处与世隔绝的妙处。 管事虽不知苏沅来意,可此处人烟稀少,少见外人。 再加上听苏沅说想参观一二,无事可做的情况下,索性就尽职尽责地尽了地主之谊,亲自带着苏沅在道观内外走动。 道观建立之处人也不少,可随着时间流逝无人前来供奉香火,再支撑不住,如今就只剩下了留下看宅子看地的这几个人。 管事说着发愁一叹,苦笑道:“在别的盛兴之处,不论是道法还是佛法,总有无数人追随响应,不愁香火之事。” “可怀北与别处都不同,生生是让和尚没了木鱼敲,道士没了签可算。” “落魄如厮,让您见笑了。” 他说得一摇三叹,苏沅听了不禁轻声而笑。 她随手抓了根树枝塞到林修然手里让他安分些,左右看了一眼,微妙道:“如今这里,你是做主的人?” 管事闻言愣了一下,摇头道:“不是。” “小的只是帮主人家看门的下人,哪儿能在您面前大放厥词说自己可做主?” “哦?” “那能做主的人不知在何处?” 苏沅低头用鼻子蹭了蹭林修然有些凉的小脸,悠悠道:“不瞒你说,我今日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有心想找你的主人家做个小买卖。” “方便的话,可否帮忙通报一下?” 苏沅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管事差不多已经能猜到她的来意。 他大约是没想到这地方还真会有人起了心思想买,仓促回神立马就说:“我家主人在后院清修,轻易不太露面。” “您看要不这样,我先领您去前厅稍作休息,我这就去请我家主人前来可好?” 参观也参观得差不多了,再转悠下去也没意思。 这样的安排倒是很合乎苏沅的心意。 她含笑点头。 “有劳。” 管事见她无异议,热情洋溢地领着她入了会客用的前厅,又让跑腿的小厮去泡了上好的茶来摆上,都安置妥当了才匆匆而去。 屋内燃着上好的暖炭,温暖如春。 苏沅进屋坐了一会儿,抬手把林修然身上宽大的披风解开,把他抱出来坐在自己的腿上,拿过天旭递过来的一个小九连环逗着他玩儿。 林修然到了个全然陌生的环境稀罕得很,心不在焉地拨弄着苏沅手里的九连环,大眼睛扑闪扑闪地左右骨碌转着来回地看。 苏沅回想着自己刚刚看到的构造,看了眼门外站着的小厮,压低了声音说:“这里像是这样宽大的前厅共有几处?” 天旭早把这里的地形记了个一清二楚,听苏沅一问,不假思索的就说:“共十处。” “我们所在这里应当是相对小的,若是我记得不错,应当还有三处远比这里大得多。” 这样宽大的前厅正常人家少见。 道观中如此布置,想来是为来日讲道布法容纳更多百姓做的准备。 可这里的主人大约也没想到,布置初期生怕地方小了容纳不下更多百姓,然而到了最后他连最小的一个厅都没用上。 苏沅满是唏嘘地啧了一声,环视四周一圈,满意颔首。 “不错。” 要是真按林明晰所说,把学堂与善堂合二为一。 这么大的厅堂正好用来当给学生讲学的地方。 后头的屋子数量也足够多,用来当做寝舍正好。 杨浩作为主人家,对这里是否满意她不知道。 不过有一说一,她看了一圈,觉得自己很满意。 第692章 你修的是作死的法子 苏沅来之前就听人说起过杨浩的荒唐。 可百闻不如一见。 听了多少传闻也不及真的见到本人来的震撼更大些。 堂堂富商之子,家族传人。 杨浩与苏沅见过的大多富家子弟都大不相同。 身无锦绣衣裳,也无繁物佩身。 一身灰青色的长缀,长发用一根木质的簪子束在脑后,瞧着倒真有几分清修之人的冷清之气。 苏沅不动声色的打量一眼心里暗暗生奇。 这人看起来很是稳重,也不似传闻中那般不靠谱。 可为何关于此人她听说的,尽是些不靠谱的? 林修然不知什么时候就把苏沅手里的九连环抓到了自己手里,左摇右晃地来回看。 见着个没见过的人,新奇得不行地眨了眨眼,伸出自己的小胖爪冲着杨浩的方向咿呀咿呀地喊了几声。 苏沅失笑拉住他的小手,捏了捏才对着杨浩说:“小儿无状,还望莫要见怪。” 杨浩客客气气的摇头说了声不必介怀。 话是对着苏沅说的,可眼珠子却一直都粘在林修然的身上。 林修然被他看着越发来劲儿,扑腾着小手不断咧嘴露出自己的几颗小米牙,显摆似的不断嗷嗷。 苏沅正想说要不让天旭把林修然带出去的时候,就看到了极为神奇的一幕。 杨浩脸上的冷清逐渐被狂热取代,盯着林修然的眼睛几乎恨不得直接从眼眶里掉出来。 他喘着粗气疾步上前,盯着林修然激动道:“夫人,这是你的儿子?” 苏沅被这出其不意的问题惊得顿了顿,抿唇道:“正是小儿。” “先生此问,不知是……” “天纵奇才啊!” 杨浩突如其来的一声吼,震得苏沅抱着林修然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可不等她回神,杨浩就激动得要死地说:“夫人,我观你家小公子与道法有极其深厚的缘法,你要是能让他投身道法之中,来日定能成就大器!” 苏沅??? 杨浩没注意到苏沅诡异的神情,还沉浸在自己的道法自然中无法自拔。 激情澎湃地跟苏沅讲解各种理论。 苏沅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接话才好。 万幸杨浩看起来似乎也不需要她接话,自己一个人就能说得很热闹。 他也像是不知道累,对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娃娃唾沫横飞激情洋溢,一个人生生搅和出了十人百人的气势。 苏沅瞠目结舌地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蹲在了自己跟前,正在对着打哈欠的林修然宣扬道法神奇的杨浩,嘴角无声抽搐。 她现在总算是明白为何都说此人形迹疯魔极为不靠谱了…… 对着个奶娃娃都能这般,莫不是在这后院里久日见不着人憋疯了吧? 还有就是,这人到底能不能搞清楚什么是重点? 她是来做买卖的,不是来把亲儿子送入道观就此皈依的,对着她话都还不会说的儿子这般,合适么? 眼看着杨浩越发激动,甚至还有想伸手去抱林修然的打算。 苏沅面色微沉,赶在他动手之前抱着林修然起身,往后稍微退了一步眼底添了一丝冷意。 “小儿尚不知事,也不懂先生说的道法为何。” “先生如此,只怕是不太合适。” 苏沅自认话已经说得足够不客气了。 可杨浩却像个听不懂人话的,依旧一脸狂热地说:“夫人何出此言?” “小公子天赋异禀,与道法结缘深厚,只要投身入我道家门,来日成就定是不可限量,有朝一日定能成为名扬四海的……” “杨先生。” 苏沅冷脸打断杨浩的话,冷声说:“我说,我儿子不需要如此。” “我今日前来也并非是为此事。” “你可以停下了吗?” 苏沅话中冷意外绽,显然是已经动了怒火。 天旭等人面无表情迈步上前,伸手把杨浩横挡在外。 “杨先生请止步。” 杨浩接连受挫终于是稍微清醒了些,满脸遗憾地说:“夫人,你要是一意孤行阻碍了小公子的大前程,你来日定会后悔的!” 他痛心疾首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苏沅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 苏沅第一次为一个人的话无语到这种程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压下把杨浩直接一脚踹出去的冲动,咬牙道:“小儿来日境况如何,就不劳烦杨先生操心了。” “毕竟……” “我觉得你此时更需要担心的并非他人前程,而是如何解杨家脚下泥泞。” 杨家烈火焚身自身难保。 作为独子不去设法挽救局面,反倒是在此缠着个奶娃娃宣扬道法。 遇上这么个继承人,也不该说是杨家注定灭亡,还是该说天道不济。 杨浩被苏沅的话点得当场僵住没再言语。 苏沅冷呵一声讥诮道:“话说至此,我也就开门见山了。” “我听闻杨先生有意将此处外卖变现,而我恰好对此感兴趣。” “要怎么才肯卖,杨先生出个价吧。” 苏沅话说得爽利,心里也做好了还价的准备。 可谁知杨浩的话出口,就再度把她惊得险些一个踉跄直接倒地。 杨浩一本正经地说:“夫人若是答应把小公子送入我门下清修,我就答应把此处折个半价贱卖给夫人。” 他似是察觉不到苏沅隐隐在眉间翻涌的怒气,自顾自地说:“怀北的地虽不贵,可我道观的所用之物都是难得的好东西,夫人是明眼识货的贵人,自然不会瞧不出其中价值。” “想把此处买下来,就算是往低了算,怎么也得二十万两银子。” 他说着指了指苏沅怀中的林修然,正色道:“二十万两银子不是小数,饶是夫人家中富裕,想来一时也是不方便拿出的。” “可你若是同意把小公子送入我门下,那我就算夫人十万两。” “十万两,包括道观里的所有东西,房屋地契,就全都是夫人的了。” 他话说得极为笃定,像是肯定苏沅会为这十万两银子的让利而松口。 苏沅抱紧了什么都没听懂的林修然,额角蹦出了不明显的青筋。 她冷眼看着尚不知危机来袭的杨浩,皮笑肉不笑地说:“十万两银子,你就想买我儿子?” “杨浩,我看你不是钻研于所谓的清修修糊涂了脑子。” “而是在你的道法中寻求到了万般求死的法子。” 第693章 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苏沅隐忍已久的怒气终于爆发,整个人周身的气压都瞬间压了下去。 天旭等人拔出手中利刃,泛着寒光的一面对准杨浩不知死活的脖颈,语调声声透寒。 “杨先生,我家主子对你尚留几分敬意,望你知晓轻重分寸,勿要再说自寻死路的废话,否则的话……” “杨先生推崇的道法能否救助世人,我等无从得知,但是我敢肯定,你的小命是不一定能保得住的。” 几次三番换着花样作死的杨浩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危机,条件反射似的往后退了一步,指着苏沅大怒道:“都说买卖不出仁义在,这位夫人难不成还想杀人夺地吗!” “就算怀北是蛮荒之地,纵是此处律法淡薄,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想无故杀人吗!” 这话听起来很不客气。 可与之前的疯言疯语相比,却终于像是一个正常的成年人能说得出的话。 苏沅心口郁气久久不散,听见杨浩的话却被气得冷笑出声。 “笑话。” “杀人夺地?” “我但凡是起了这份心思,你以为你此时还能站在我面前指手画脚地叫嚣不停?” 别说是在怀北,哪怕是在盛京,苏沅但凡动了这样的心思,大约就没有她抢不到手的东西。 苏沅怀揣着诚意前来想跟杨浩做买卖。 买卖不成,反而是惹了一肚子的窝火气。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杨浩冷冷一笑,抱着林修然站起来冷声道:“本是想给你指条明路,也好让你保杨家不倒。” “可如今看来,杨先生似乎不需要这样的机会。” “也不需要我多事儿。” “既如此,我等就不在此打搅杨先生清修了。” “告辞。” 苏沅说完迈步向前,耽搁了一会儿刚刚赶到的管事见状惊讶不止,小心赔笑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好端端的,为何还动了怒?” 此人颇为客气,苏沅心中怒火虽盛,却也没牵连旁人的意思。 闻言只是说:“今日贸然打搅是我冒昧了。” “多谢款待。” 眼看着苏沅就要出了大门,管事着急道:“夫人,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您要不坐下来慢慢再说,我……” “让她走!” 杨浩从惊魂中艰难回神,指着苏沅就怒着大吼:“我这地方就算是就此荒废,我绝对不会卖给这样跋扈的人!” “把她们给我赶出去!” 苏沅跨过门槛的脚步微顿,回头意味不明地看了杨浩一眼,幽幽道:“杨先生。” “我希望你能记住自己今日说的话,毕竟……” “等到你去求我的时候,我可不一定会对你如今日这般客气了。” “咱们走!” 来的时候开开心心,回去的时候却是谁的脸上都散着阴霾。 马车顺着小道走出去了一截,天旭摸着腰上的刀柄迟疑片刻,纵马走到车边,小声说:“主子。” “那杨浩实在不识抬举,左右杨家也已是末日黄花早无了别的指望,要不就……” “不必。” 她是个拿着银子想买东西的商人。 不是真的土匪。 若是为了得到什么真的用了不该用的手段,那她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苏沅透着冷意的声音穿过车帘传出,声音不大,字字带刃。 “他不是自恃清高傲气得很吗?” “咱且走着瞧。” “要不了几日,有的是他求我的时候。” “怀北距苏怀甚远,以杨家如今的处境,想来与此处通信也多有不便,你稍费点儿心,把苏怀杨家的情况打听得清清楚楚,务必一件小事儿也不可落下,一一都汇成消息传到杨浩耳中去。” “我就不信,他真能为了所谓的道法,眼睁睁地看着杨家就此灭亡!” 天旭垂首应是。 马车静静前行。 似是察觉到苏沅的情绪不如来的时候,林修然也少有的安分老实,小手揪着苏沅的衣襟,趴在她的怀里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再乱动,时不时还要张着小嘴嗷呜嗷呜地喊上几句,也不知到底说的是什么。 苏沅被他小脸上绷着的一本正经逗得乐出了声,忍不住用指尖戳了戳他圆乎乎的小脸,咬牙道:“还龇牙傻乐。” “你知不知道自己刚刚差点被人买去当了道士?” 林修然听不懂苏沅说的是什么,见苏沅伸手还以为是在跟他玩儿,乐着抓住她的手指就想往嘴里塞。 苏沅眼疾手快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在小箱子里找了根干净的磨牙棒塞到他的小手里,糊弄意味十足地掰开他不安分的嘴塞进去,见他咬着磨牙棒不折腾了才揉着他的脑袋说:“十万两就想买我儿子?” “做你的青天白日梦!” “你那破地方,我但凡能让你卖到五万,那就是我输!” 苏沅憋着一肚子的火气回到林府,到门口就正好撞上了回来的林明晰。 林修然玩儿了一道的磨牙棒这会儿趴着已经昏昏欲睡了。 见着林明晰的瞬间却突然来了精神。 他挥舞着又短又小的胳膊朝着林明晰咿咿呀呀。 瞧那架势似是恨不得直接从苏沅怀里蹦出去飞到林明晰身上挂着。 林明晰见苏沅面色不佳,快走几步上前把扭个不停的林修然抱了过去,任由他趴在自己肩头的同时拉住了苏沅泛着凉意的手。 他皱眉道:“脸色瞧着怎么这么差?” “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苏沅被他拉着往里走了几步,没好气道:“我不是想去买杨浩的道观改了作善堂吗?” “谈崩了。” 林明晰以为是为价格,不等多想就说:“若是为银钱的话,那倒是可不必发愁。” 云家各处查找到的银子是一笔惊人的数目,除去应当送往朝廷的,还也还剩下了不少。 用来购置一处道观,包括后期的运行都是足的。 苏沅听他这一副财大气粗不缺钱的口吻被生生气出了笑声,指着他怀里摇头晃脑的林修然,冷笑道:“林大人说得轻巧。” “可时不凑巧,那杨浩要的不是银子。” 林明晰抿唇:“那他要什么?” “他要你儿子。” “什么?” “他说,把你儿子送去当道士,他就卖。” “不然的话,死活不卖。” 林明晰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捏着林修然的小手握了握,冷冷道:“既如此,我看不光是他那个道观不必再开,就连这怀北,他也没必要再待了。” 苏沅闻声轻笑,微妙道:“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第694章 怎么跟个大鹅似的? 林明晰此番回来,问苏沅购买道观一事只是顺便。 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儿,就是想让苏沅帮忙出面,搜集一些受害女子的证词。 那些女子自被救出后,就全权交给了苏沅打点。 林明晰因是男子之身,为避嫌从不多问。 只是想定案,送往盛京请皇上定夺,光是人赃并获尚有欠缺。 最好还是有几份证词,另外还需选出几个自愿跟随入盛京的人前往佐证。 听完林明晰的话,苏沅眉心为难地拧起了一个小结。 受害的女子不少,能说出情况的人也多。 可一旦询问个中详细,就等同于是把人溃烂伤口上的腐肉剜去后,又逼着受害人睁大了眼再看清楚,再逼着人把那些晦暗不堪的过往经历一遍。 如此对受害人而言,属实残忍。 林明晰瞧出苏沅眼中不忍,握住她的手轻声说:“沅沅。” “此事牵扯或许比咱们一开始想的更加深远,所以这样的铁证,是必须要有的。” 云富许是知道自己死罪难逃,嘴硬得很。 被抓了这几日死活不肯开口,一张嘴就声声喊冤,说这都是底下人背着自己做的勾当,自己毫不知情。 可云贵与他不同。 云贵脑子灵,心思也门儿清。 他知道云家犯的最大的忌讳是什么,也知道自己被迫在外多年不曾参与云家事务,就算是追究罪责也追究不了自己多大的责任。 所以被抓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等旁人多问,他自己就积极得不行地把自己知道的都交代了个一清二楚。 他作为曾经被属意的家主继承人,又被云富忌惮多年,手里自然捏着让人忌怕的底牌。 一份隐藏多年的暗账,还有与云家做熟了买卖的来往通道,详尽人情的记载,成为了悬在云家头顶上最大的一把刀。 而这把刀的刀柄,是云贵亲自递到林明晰手中的。 利刃已入手,接下来就是挥刀下人头。 林明晰闭上眼忍着疲倦呼出一口气,沉声说:“有了云贵提供的暗账记录,这案子就不光是怀北的事儿了。” “也不是我一个小小的知府能做主决断的,此案必须上报盛京,相关人等也必须送往盛京等候刑部发落。” 能惊动盛京刑部的案子,牵扯其中的人不知几何。 这样的重案,想让人心服口服,就必须把所有可能用得到的大小证据全部都搜集齐全,死死堵住任何一个该死之人可能的生路。 所以受害人的证词,还有受害人的当场佐证,都是必不可少的。 苏沅深知事已至此没了任何退路可言,默了一瞬后轻叹道:“行,你说的我知道了。” “我一会儿就去看看。” 她说完林修然就指着林明晰嗷了两嗓子。 苏沅听见动静扭头,却发现说着话说着话,林明晰竟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林修然人虽小,可对自己的安危看重得很。 见林明晰的眼睛是闭着的,像是怕自己摔下到地上,小心翼翼地抓着林明晰胸口的衣裳不肯撒手,瞬间从皮猴子变成了小乌龟,胖乎乎的小手小脚全都缩成了一团,满眼慌乱地扭头冲着苏沅嗷嗷。 林明晰素日瞌睡就浅,稍有一点儿声响都能惊醒。 可今日被林修然揪着喊了这么几嗓子都没见醒,只是眉心稍微皱了一下,可见这几日的确是累得不轻。 苏沅对着张大了嘴呼救的林修然做了个嘘的手势,拍了拍他抓得死紧的小爪子示意他撒手,把他从林明晰的身上扯了下来。 她抱着林修然跨过门槛,不顾林修然的反抗把他塞给了赶过来的林慧娘,也没把林明晰叫起来,而是转道进屋拿了张毯子给他盖到了身上。 周安来找林明晰时,见林明晰靠在椅子上睡得正熟,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 苏沅对着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说:“让他睡会儿,不是什么过分要紧的事儿就一会儿再来报。” 周安会意点头,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在门外站好。 他原本想的是等林明晰睡醒再说。 可谁知抱着胳膊往门框上一靠,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意识。 门外周安呼噜声震天。 门内林明晰合眼难得有了一个好眠。 苏沅拿了纸笔在旁边的桌案上趴着也写写画画,等周安被赶回来的周娅拍醒时,外头的太阳也到了暮色时分。 周安刚被拍醒还迷糊着,重重揉了把眼睛看着眼前的眼里满是红血丝的周娅,哑着嗓子说:“你怎么来了?” 周娅抱着胳膊瞪了他一眼,怒道:“我来自然是有正事儿找少夫人禀告。” “你可倒好,直接在门口就开始打呼噜。” 知道的人说他是靠在门板上睡的。 不知道的听到这动静,还以为这人是得了什么绝世好一张大床,不然怎会睡得如此安逸? 周安用力甩了甩脑袋勉强恢复清醒,恍惚想起自己为何在此,赶紧对着周娅做了个嘘的动作。 “你小点儿声儿。” “大人好几日没合眼了,好不容易在里头眯会儿,你……” “罢了,既然是都醒了,那就都进来吧。” 林明晰睡得再沉,被周娅的大嗓门一喊也得立即回魂。 他揉着隐隐作痛的眉心还没睁眼,苏沅就说:“大人也醒了。” “都进来吧。” 周娅在周安的怒视中后知后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心虚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低着头踱步往里。 苏沅放下手中的笔,挑眉道:“不是让你帮着冬青剪月她们吗?” “你怎么回来了?” 周娅想起正事儿啊了一声,脆生生道:“剪月姐姐让我回来传话,说是有几个姑娘想求见您,说是有很重要的事儿想跟您说。” 她说完一本正经地强调,认真道:“剪月姐姐说了,那几个姑娘特意叮嘱过,此事必须与您当面细说,除了您,谁去都是不成的。” “必须跟我说?” “对。” 苏沅站起来看了林明晰一眼,说:“那我出去一趟?” 林明晰灌了一盏冷茶稍清醒了些,点头道:“出门把人都带上,小心些。” “行,我知道了。” 苏沅前脚走,林明晰后脚也要出门,索性就结伴一起走。 他俩正说着话往外走,不凑巧就碰上了拉着林慧娘要来找人的林修然。 林修然手里还攥着一朵不知从哪儿拿来的绒花,被林慧娘牵着,小胖腿迈得快出了残影,胖脸上堆着的都是高兴,眼睛都成了一条缝。 可一瞧苏沅和林明晰作势要走,小家伙上扬的嘴瞬间就塌了下去。 苏沅不久前才领教过这娃娃嗓门的威力,见状头大地抓着林明晰的手,头也不回地大步就走。 林明晰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身后不远处的林修然敞开了小嘴就爆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林明晰被这出奇的哭声震得脚步一顿。 苏沅满脸苦色地捂住了脸。 “怀他生他的时候我一口大鹅都没吃。” “这娃娃哭起来,怎么就跟吞了村口的大鹅似的……” 第695章 这舌头到底是怎么了? 林修然的嗓门儿实在是大,嗷的一嗓子能把人的心尖都喊到发颤。 林慧娘怎么都抱不住,眼看着声泪俱下的小娃娃就要扑到地上打滚去了,苏沅闪身纵步上前提住他厚厚的衣领把人揪起来提到半空,低头看着他泪蒙蒙的眼睛,微笑道:“再哭,就打屁股。” 林修然尚不足一岁,娇嫩的屁股没挨过打不说,甚至还不明白挨打是什么意思。 他瘪着小嘴眼巴巴地看着苏沅,可怜兮兮地嗷嗷出声。 光是嘴上喊的声势不足,小东西被拎到了半空也不老实,伸长了短呼呼的小手想要苏沅抱。 面对这么个看起来惨兮兮的奶娃娃,哪怕苏沅知道他这幅惨状都是装出来的,也难以狠下决心把人扔开。 大眼瞪小眼四目相对空气凝滞一瞬,苏沅终于是败下了阵。 她认输似的把林修然揪到怀里抱好,拉开自己的披风把怀里的小团子裹进去,警告意味十足地点了点他耸动的小眉毛,咬牙道:“带你去可以。” “但是要老实点儿,知道吗?” 林修然转哭为笑抓住她的手指捏着嘿嘿的笑。 在一旁的林明晰见状无奈轻笑,帮着苏沅把披风拉严实了些才说:“带着他去可以吗?” 苏沅面无表情地伸长的手把小团子往林明晰的身前一杵,要笑不笑地说:“那要不你带着去?” 林明晰是一个很宠儿子的父亲。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去的场合适合这么大点儿的娃娃去。 林修然本人倒是不介意跟着爹或是跟着娘,见距离林明晰近些,没心没肺笑呵呵地伸长了小手等抱。 林明晰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把他挥舞的小手塞到苏沅的披风里裹好,低头在苏沅的眉心亲了一下,忍笑说:“我去监牢,他去了可能会吓着。” “还是交给沅沅吧。” 苏沅扯着嘴角啧了一声,把在披风里想窜脑袋出来的林修然摁下去抱紧,头也不回地说:“说的比唱的好听。” “我才懒得理你。” 苏沅原本是打算骑马的。 可带着这么个小东西就不方便了,只能改乘马车。 马车里,林修然心满意足地在苏沅敞开了些的披风里滚来滚去地玩儿。 周娅手里拿着个小木马逗他的同时,嘴上也没闲着。 “昨夜莉亚青找了几个住在院子里的姑娘在一起待了一整晚,今日一早就去寻了剪月姐姐,说是有事儿想见您。” 周娅早些时候回来过一趟。 只是那会儿苏沅出了门,她回去后又被旁的事儿耽搁了时间,故而才拖到这时候才找到苏沅。 院子里住着哪些人,苏沅粗略有些印象。 听到周娅的话,她拧眉想了想,沉沉道:“莉亚青,可是那个绿瞳金发的?” 被云家抓去圈禁胁迫的女子,大多来自塞外异族。 相貌也与中原人士大不相同。 这种差异显示在发色,瞳色,还有肤色种种细节。 可大部分都是蓝瞳,棕发。 这个名叫莉亚青的姑娘,生了一双绿得深沉的眸子,苏沅只粗粗见了一面,心里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周娅没想到说个名字苏沅就能想起人,哎了一声赶紧点头。 “不错,就是她。” 她说着歪了歪脑袋,认真道:“这几日我都在后院里帮忙,跟那些姑娘的接触也多,这个莉亚青跟别人都不太一样。” 苏沅闻言眼中微光轻闪,笑道:“怎么个不一样法?” 感觉上的不一样,要是真要用言语细说出来,那倒是瞬间成了难题。 周娅纠结半晌,不是很确定地说:“就是她跟别人的反应都不一样。” “别人都整日整日地哭,要不就又怯又怕,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所有透光的地方全都挡住,生怕被人看到。” “她不同,不光是没见着哭,甚至还在院子里晒了两日的太阳,连饭都不吃,搬了个凳子就坐在院子里能坐上一整日。” 今日周娅出来的时候,这人还找冬青要了点儿针线,在院子里一边晒着难得的冬阳,一边做针线活儿。 要不是亲眼所见,再加上清楚这人之前都经历了什么,单是看她眼下的这种状态,周娅几乎都很难把她和其余女子联系到一起。 暂时被安置在那个院子中的人,哭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常态。 像是这种的,确实是不多见。 苏沅被周娅的话引起了些许兴趣,抓住林修然想把披风塞进嘴里的小爪子拍了一下,把人揪到自己怀里坐好了才说:“你这么说,我倒是开始好奇她会想跟我说什么了。” 周娅嘿嘿笑着耸了耸肩,脸上转瞬就多了些一言难尽的难色。 她小声说:“不过少夫人,你见她之前要做好心理准备。” 苏沅好笑:“为何?” “因为这个人好像不太会说话。” “嗯哼?”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她说话的腔调很奇怪,除了个别字眼,要是不用手比画的话,谁也听不懂。” 车上的人说着话,马车行至点,稳稳而停。 苏沅抱着林修然下车站定,示意天旭等人在门外等候,单独带着周娅走了进去。 院子里,周娅口中不太会说话的莉亚青正在低头给手里的东西收口封线。 周娅跟在苏沅身后叫了一声。 她被吸引注意抬头,看清来人是苏沅,脸上立马就绽出了笑。 那日初见,只是匆匆一瞥。 今日详瞧,苏沅才知这好好的姑娘为何会遭了那样的灭顶之灾。 五官英气深邃,绿瞳金发,再加上白皙的惊人的肤色,让眼前的人看起来宛若闲书怪志中写的妖媚精怪,一眼就让人再挪不开目光。 她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对着苏沅问了声好,出口的话却惹得苏沅眉心无声轻跳。 这夹生的语调,她听起来怎么还有几分似曾相识的味道? 她飞快垂首敛去眼中不易察觉的微妙,在周娅拿来的凳子上坐下,轻笑道:“我听说你找我有很重要的事儿?” “对。” “似……似非常动要的私。” 周娅耳朵动了动艰难辨别出她说的是什么,头大如斗。 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说不明白话呢? 那舌头到底是怎么了??? 第696章 你愿意在家帮我看孩子么? 苏沅意识到她说的是什么,笑了笑指向周娅,说:“介意有旁人在吗?” “如果介意的话,那……” “不建议不建议,木似,她也阔以听。” 苏沅含笑点头。 “好,那你想跟我说什么?” 莉亚青大约是没想到苏沅这么快就会来,虽是极力压制情绪,可还是肉眼可见的激动。 她一开始还能用透着怪味儿的官话跟苏沅慢慢地说。 可说着说着,情绪激动下就开始两语混杂。 到了这时候,苏沅才真的明白周娅为何说无人能听懂莉亚青说的话。 因为人家的母语不是汉语,是谈不上严谨的外语…… 莉亚青显然也知道自己的母语这里的人听不懂,嘴上语速飞快,手也在不停地比划,双语交加,词汇混杂,想让苏沅理解她的意思。 苏沅艰难地听了一会儿忍不住举手打断,顿了顿不太适应脱口而出的却是听起来跟莉亚青语调差不多古怪的声调。 莉亚青听了大显意外,捂着嘴满脸惊讶地看着苏沅,声音也大了不少不知在说什么。 周娅被苏沅和莉亚青一来一回的对话弄得满头雾水,茫然无措地瞪圆了眼,开始无声无息地怀疑人生。 原来莉亚青说的话是可以听懂的吗? 可是…… 她现在怎么连苏沅在说什么都听不懂了! 苏沅和莉亚青的对话持续了小半个时辰。 这几日一直没见掉眼泪的莉亚青情绪崩塌没忍住,捂着嘴趴在苏沅的身上痛哭出声。 苏沅想着她刚刚说的,无声轻叹。 “都过去了。” “接下来的一切都会好的。” 大哭了一场的莉亚青被送回自己的房间,苏沅又去见了昨夜跟她夜谈的几个人。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她抱着早已睡着了的林修然跨出了房门。 走出了二院的三道门,忍了半天的周娅终于是没忍住,搓着手往苏沅身边凑了凑,小声说:“夫人,您刚刚跟莉亚青叽里咕噜说了半天,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沅侧头看着她笑:“想知道?” 周娅连连点头。 “那我可太想了。” 她琢磨了这么久,还是一个字都没听明白。 苏沅不知想到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感慨,唏嘘道:“怀北再往外数千里,便是外域之国,那里住着的人都是咱们口中的外族,而少部分外族是有自己的语言的,莉亚青就是。” 其余的人虽是外族,可与中原交融已久,说的也都是一口官话。 唯独这个莉亚青来历特殊,苏沅之前一时大意了竟也没注意到。 “所以,她不是话说不明白,懂了?” 周娅似懂非懂地点头,绞着眉毛说:“那她说的话,您怎么能听懂呢?” “您不光能听,还能说!” 说起来还不比莉亚青慢! 苏沅一言难尽的咂嘴,苦涩道:“这大概就是双语教学的后遗症。” 周娅??? 这又是什么鬼? 苏沅刚刚从莉亚青口中得到了一个不错的好消息,急着想去跟林明晰说。 故而没让周娅送,自己抱着睡着的林修然上了等在门口的马车。 上了马车,没了人说话的困扰,林修然睡得比之前更沉了些,隐隐还能听到在打小呼噜。 苏沅见状没好气地点了点他睡得红扑扑的小鼻子,好笑道:“你得亏是生在这儿了。” “要是跟着你娘换个地方,就你这一听口语对话就打瞌睡的本事,也注定是个偏科瘸腿儿的崽……” 被亲娘认定为学渣的林修然毫无所觉,趴在苏沅的怀里自顾自地睡得酣甜。 她俩的马车刚停在衙门门前,守门的衙役就满脸是笑地迎了上来。 “小的见过夫人,见过小少爷。” 苏沅被他郑重其事的样子逗笑了,失笑道:“你们大人呢?” “大人在议事厅呢,小的这就去给您通报。” 衙役进门不到半刻,林明晰就匆匆走了出来。 他看到苏沅把出门时戴着的披风解下来裹着林修然,眸光瞬间就沉了下去,用身子挡住风口拉着苏沅赶紧往里走。 “寒风急夜里凉意重,你穿得如此单薄万一受了寒怎么办?” 苏沅把被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睡得像个小猪仔似的林修然塞到他怀里,甩了甩酸痛的胳膊,没好气道:“这就要问你儿子了。” 出门的时候缠着要一起。 到了中途自己就扔下仍在办正事儿的亲娘呼呼大睡。 最后还抢了亲娘的披风当被子。 但凡不是亲生的,苏沅估计半道上就想给这小子扔了。 林明晰抱着睡得打小呼噜的林修然无话可说,拉着苏沅进屋等她喝了些热茶身子暖和些了才说:“怎么这会儿来了?” “出什么事儿了?” 苏沅放下茶盏摇头:“不是坏事儿,是好消息。” “嗯?” “你想要的证人有了。” 莉亚青跟其余女子不同。 准确的说,她应该是海外之国的商人之女,而且她的家族还是专门做海上买卖的。 只是她的运气不太好,出海靠近中原海域时遇上了海啸,又被同在一船上的未婚夫扔到了海里,抱着块木板在水里漂了一日,再醒来时就被岛上的渔民救了起来,被云家在外的人发现不同之处,被卖到了怀北。 她到怀北一年有余,遭遇的过往不足细说。 可她愿意提供证词,并且还愿意出场做人证。 林明晰听完抿紧了唇角,摩挲着指腹说:“照你所说,她不太通中原官话?” 苏沅想起莉亚青那一口夹生的口语,一言难尽地点了点头。 “很是困难。” 换句话说,凭着莉亚青那口夹生的话,到了刑部大堂,她说的是什么也不见得有人能听得懂。 见林明晰拧眉不言,苏沅托着下巴对着他嘿了一声。 林明晰笑着抬头:“怎么?” “沅沅有主意?” 苏沅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慢悠悠道:“她不会说官话,可她说的话我会啊。” “而且不瞒你说,这个莉亚青做完证人后,我可能还有别的用处。” “所以我想跟着她回一趟盛京。” 她看着林明晰不明所以的脸,悠悠一笑轻轻道:“天一前些日子给我来了封信,说是卓安在福海已经折腾得差不多了,想选个合适的日子出航。” 下海出航是大事儿,想赚得盆满钵满,就必须是冲着海外之域而去。 可出海之事无人做过,他们手里也没有一份可参照的海图可用。 但要是有了莉亚青,那就都不一样了。 一个跟随自己的家族在海上生活多年,并且对海上情况了如指掌,甚至还对外域本土很是熟悉的人,若成助力,定能让天一等人的出海之计事半功倍。 这事儿不管是对苏沅,还是稳坐盛京城的皇上而言都是很要紧的头等大事。 苏沅绝对不想假手于人。 似是看出林明晰眼中挣扎,苏沅靠在椅子上慢悠悠道:“我想带着莉亚青等人先回一次盛京,等把人送往福海后,再折道去找庄卫,把收购怀北药材的事儿正式敲定。” “林大人,我此去可能要有个一年半载才能回来。” 她扭头看向毫无所觉的林修然,苦涩道:“你愿意在家帮我看孩子么? 第697章 杨家算什么东西? 林明晰不想让苏沅一个人出门,也不想在家看孩子。 但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苏沅主意已定,他再说什么显然都是无益。 面上不动声色实则憋了一肚子火的林明晰,黑着脸去找关押在大牢里的人撒气。 苏沅则是带着还没睡醒的林修然径直回了家。 她原本就有出门的打算,可时候未至。 眼下又多了回盛京的想法,动身的日子势必要往前提。 但是出门之前,她还要把这里的事儿都处理好。 有了苏沅的授意,在道观中一心清修不想参与凡尘事的杨浩接连不断地收到来自苏怀的消息。 苏怀杨家眼下的处境比他起初设想的还要艰难。 要想不让杨家彻底沦陷入万劫不复的烂泥里,就必须设法补上杨家所欠的窟窿。 先前与杨家交好的人家此时对杨家避之不及,想从别人手中借银子显然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活了大半生一心沉迷于道法,只会大把大把地往外撒银子,往回赚是真的一点儿门路也没有。 看完手中最新的一封信,杨浩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在一旁站着的大管事沉默半晌,愁道:“少爷,事到如今,咱们是真的没有别的出路了。” “老爷和夫人还有杨家的几个族老都在狱中,不日就要上堂受审,咱们要是能想法子将欠下的窟窿补上,或许还能有一搏之力,可要是补不上,那就真的是回天乏术,再也没法子了啊……” 管事所言杨浩心中也有数。 可困境在前,退路被断。 他这会儿就算是有心想法子,也实在是无处可想。 见杨浩面沉不语,管事默了一瞬低声说:“先前咱们不是说好了吗?” “把这道观卖了,再加上手头现有的一些现银,紧着日子赶到苏怀,您做主再把苏怀的铺子田地卖出去,折成银子就能足数了。” “我倒是想卖,可消息放出去那么久了也无人问津,我总不能上赶着去逼着别人来买吧!” “少爷,怎么就没人想买?” “您忘了,前几日不是还来了个夫人吗?她说了想买,还有……” “不成!” 杨浩怒气冲天地拍了一下桌面,咬牙说:“那人虽有几个臭钱,却不肯顺应道法自然将她儿子送入我门下清修,这样的人怎么能与她来往?!” “这地方哪怕是就此荒废,一分银子也兑不出来,我也绝对不可能会同意卖给她!” 杨浩生来或许就少了一根正常人有的筋,在某些地方执拗得让人可笑。 杨家无事时,这样的执拗尚且能称之为赤子之心。 可眼下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杨浩却为了莫须有的说法无理取闹不肯让步,这就是在犯蠢了。 蠢得惊人。 管事难掩愁苦地叹了口气,无奈道:“那您真的要在此空耗,眼睁睁看着杨家就此覆灭吗?” “少爷,您别忘了,杨家才是您追求道法的根本。” “若无杨家支撑,何来这么大的道观?您又怎会有绝佳的清修之所?” “杨家在,您尚且是世人敬重的三水道长,可杨家要是没了,那就什么也不是了。” 杨家不倒,杨浩不管是追求道法还是佛法,总有无数的银钱支撑他的痴心妄想,让他能被人称一声道长。 可杨家眼看着就要没了。 杨浩再执拗于这样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管事的话不中听,却一针见血点中了要害。 杨浩再蠢,也该分得清孰轻孰重。 他咬着唇沉默良久,很是不甘地说:“那人现在何处?” “去把她找来,说是我同意卖了。” 他咬得死紧的嘴终于撬开了一条缝。 管事闻言大喜过望,红着眼不住点头,连声说:“好好好。” “您想通了就好。” “我这就想法子去把人请来,重新商议此事。” 管事说着一脸不放心地叮嘱:“只是您之前说的话确实失了礼数,等那位夫人来时,您可千万不能再提了。” 好端端的,非要逼着人家母亲把孩子送来做道士。 这样的话换作谁听了,谁又能不动怒? 管事说得语重心长,显然是很不放心。 杨浩抓着手里的信暗暗咬牙,冷着脸说:“知道了。” “你且去寻人吧。” 管事得了杨浩的话,欢天喜地地要去请苏沅。 可人到了林府,却被人拦在了门外。 苏沅正在书房里研究桌上的舆图,听清天旭的话,很是戏谑地勾起了唇。 “你是说,杨浩身边的管事来寻我?” 天旭垂首掩下眼里的笑,点头道:“不错。” “那人说是奉了杨浩之命,前来请您前去叙话。” 苏沅放下手中的笔淡淡道:“那可说了请我去是为何?” “那倒是不曾。” 不过在这时候赶上门来求见,能为的是什么事儿,不用说也能猜到些许。 天旭想到杨浩之前的傲气不屑一笑,莞尔道:“人现在就在门外等候,您可要见见?” 那管事待人处物都很是客气,之前对苏沅等人也不曾无礼。 苏沅没迁怒旁人的习惯,想了想索性说:“原本是想让他在门外空等一场的,可想想还是罢了。” “你去告诉他,我不想见不识趣之人,也不会为同一件事往同一个地方跑两次。” “杨浩算什么东西?” “也想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在门外焦急等候的管事见着天旭出来激动上前,可天旭说的话却让他的脸上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层颓然。 天旭客客气气地笑了下,慢声道:“我家主子说了,杨家少爷清高得很,非世俗凡尘中人可比,也不该受世俗之欲的困扰。” “再加上我家主子身份尊贵,能纡尊前往一次那是诚意,可断然无二次上门被人呼喝的道理。” “我等不便前去打搅杨先生清修,先生请回吧。” 管事来之前就猜到会是如此,迟疑了一下为难道:“我知道先前的事儿是我们失礼了,此次前来就是因在观中设下了赔罪的席面,想请夫人赏光,另外给我们一个赔罪的机会。” “您……” 天旭轻笑着打断管事的话,叹息道:“杨家在苏怀的确曾是翘首,可那也是曾经了。” “别说是现在,就算是放在杨家最鼎盛的时候,在我家主子面前,那也算不上是一碟子正经的菜。” “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处境还想拿乔托大,这委实是有些拈轻怕重,徒惹人笑了。” 天旭笑着做了个请的姿势,客气道:“若赔礼只是这幅礼数,那先生也不必再来二次了。” “慢走不送。” 第698章 终于是熬不住了么? 前来请人的管事被天旭送走。 天旭回到书房跟苏沅回禀,苏沅听完后无声冷笑。 “不是跟我摆架子么?” “我给他这个机会。” “这几日都别闲着,把传到的消息都传到了,也好让杨家少爷好生感受一下,什么叫做俗世中的无可奈何!” 天旭想到倒霉催上赶着找不痛快的杨浩无声轻笑,低着头说:“是。” 苏沅喝了口茶盏中的茶顺手把一张图纸递给天旭,说:“这是道观中的构造图,上边标明了有多少房间还有构造,你去找些木匠,按上边我写的数目抓点紧把用得上的床铺桌椅等全部都打出来。” “还有床铺被褥,用得上的器物摆设,全都赶在这段时间安排好。” “最迟一个月,我要让现在暂时安置在林府和云家的人全部都搬过去入住,可能做到?” 时间虽是紧张了些,可这些都是小事儿。 天旭没什么心理压力地点头说好。 他拿着苏沅给的图纸端详片刻,撑不住笑出了声。 “这道观还是杨浩的,主子就想好如何安置了?” 苏沅轻轻一笑,拿起桌上的笔在纸上写了个字,漫不经心地说:“他的?” “放心,很快那就是我的了。” 天旭等人赶着去采办所需的东西。 道观中的杨浩却是为苏沅的反应再度发了一次大火。 他甚至扬言说绝不卖给苏沅,扔下自己坚持了半生的清高自傲,主动前去怀北城中想找到合适的买家。 可买家哪儿是那么容易好找的? 不说旁的,那道观地处偏远,来往不便。 周围人烟稀少,居住也不便利。 若是无要紧的作用,谁会闲着没事儿去买那么个地方? 杨浩接连数日受创而归。 与此同时,苏怀传来的消息也愈发的让人焦急。 又一日铩羽而归,管事压制着急切苦口婆心地说:“少爷。”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您就听我一句劝吧。” 见杨浩不说话,他叹着气说:“那日的确是咱们失礼了,那位夫人是个尊贵人,一时心里气不过也是人之常情。” “如今是咱们有求于人,就是低头赔个不是也算不得什么,您就随我一道去一趟,上门跟那位夫人好生赔礼,那……” “可是我分明没错,为何要我赔礼?” 杨浩又怒又气,咬牙说:“难不成就因为她身份尊贵,所以我就必须向她低头?” “世上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管事被杨浩这孩子气的话噎得不知说什么好,愣了好一会儿才苦涩道:“可人活于世,本就是这么个弱肉强食的理儿啊……” “人强于我,当低头顺服,这才可稳步向前,不折损于中途。” “过分执着于某事不肯低头,强权之下最后受损的只会是我们。” 他们着急把这里卖了折现回苏怀救命。 可苏沅不急。 她要是真心想要一所道观,怀北地大宽阔,只要她手里有足够的银子,愿意花些时间等待,她总能建出更好的。 此处于苏沅而言,可有可无。 不需过分执迷。 可这里要是卖不掉,杨浩就不肯走。 苏怀杨家无人做主慌乱至今,他拖延多一日,杨家就多一分危机。 他们跟苏沅实在是耗不起啊…… 管事的话杨浩不知听进了几分。 他一言不发的甩手进了房间甩上门不说话。 屋内烛火一夜不熄。 次日一早,杨浩黑青着脸推开了门,咬牙切齿地说:“我跟你去。” 管事闻言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赶紧去拿上自己准备的赔罪礼的同时跟着杨浩往外,一边走一边说:“咱们此去一则是为赔礼,二则是为商议这道观的买卖之事。” “所以一会儿到了地方,不管那夫人说什么,您都只管当作好话过耳不闻就罢了。” “千万不可再与那夫人起争执,咱们是真的耽搁不起了。” 杨浩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上了马车缓缓进城。 林府。 得知杨浩亲自来了,苏沅的唇边溢出了一抹不明显的浅笑。 终于是熬不住了么? 林慧娘不太清楚这外头的人是谁,想着苏沅要见客,就站起来说:“你去办正事儿,我带着安安去后头玩儿。” 林修然坐在苏沅怀里正在拨弄手里的拨浪鼓,听到林慧娘的话立马就把脑袋扎进苏沅的手臂下,撅着个小屁股对着林慧娘,嘴里还哼哼唧唧的显然是不愿。 林慧娘被他这反应逗乐了,忍笑道:“你娘有正事儿,奶奶带你去玩儿好不好?” 林修然撅着个小屁股死活不愿。 稍微一碰就哼唧得厉害,不知道地听见动静还以为是挨了打。 林慧娘发愁地看着他没了招儿,苏沅对他却没那么客气。 她直接抬手在林修然拱起来的屁股上拍了一下。 啪的一声脆响。 虽是隔了好几层料子一点儿不疼,但是被打的林修然还是惊得抖了一下。 他挣扎出脑袋瞪圆了大眼睛看着苏沅,甚至还扑腾着短短的小胳膊想去摸挨打的屁股,像是不敢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 苏沅被他这眼神看得好笑,勾唇道:“知道刚刚那个叫什么吗?” 林修然手太短,又穿得过厚,折腾半天没摸到屁股,装模作样地把小手搭在了小胖腰上,瘪嘴看着苏沅不出声。 苏沅示威似的举起了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轻笑道:“这是巴掌。” “刚刚那是巴掌打屁股。” “你马上就要满周岁了,已经可以打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要皮。 皮就挨打。 林修然挨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巴掌打屁股,小胖脸上的震惊来回变幻,戏多得让林慧娘见了都没顾得上心疼,只是一味地好笑。 苏沅笑眯眯地看着他也不说话,只是手也一直没收回去。 林修然重重地哼了一声毫不犹豫地转头,对着林慧娘伸出了渴望的双手。 “抱!” 苏沅闻声陡然惊住,难以置信地看着林修然没言语。 林修然气鼓鼓地爬到林慧娘的怀里坐好,指了指苏沅,又很是象征性地摸着自己的后背意思是屁股,鼓着腮帮子掷地有声地喊:“打!” “凉……凉打!” 林慧娘被他毫无征兆喊出的这两声震得忘了反应,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安安会说话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这就会说话了?” “还能说这么好几个字,哎呦我的宝贝安安哦!” 林慧娘抱着声情并茂正在告状的林修然欢喜得不行,甚至忽略了这个小团子在说的是什么。 苏沅瞪大了眼看他半晌,默然道:“久久不开口。” “开口的第一个字不叫爹不喊娘,张嘴就是告状,这小东西到底是随了谁……” 第699章 我现在多了个条件 苏沅拍在林修然屁股上不疼不痒的一巴掌,成为了母子二人感情暂时破裂的嫌隙。 林修然气鼓鼓地趴在林慧娘的怀里瞪着苏沅,一改之前对苏沅的黏糊,小嘴巴拉巴拉的也不知是在说什么,整个人都气成了个不大的肉团子。 苏沅被这头团子听不分明的控诉逗笑了,站起来不顾他的微弱反抗捏了捏他的小胖脸,笑道:“跟奶奶告状也没用。” “打的就是你。” “嗷嗷嗷!” “小东西。” 苏沅揉了两把心满意足的收手,在林慧娘哭笑不得的眼神中说:“娘,这小东西就先交给你了。” “外头来了客人,我出去看看。” 苏沅再待下去,林修然和她说不定就要吵起来了。 林慧娘抱住还在不住冲着苏沅嗷嗷的林修然,忍笑点头。 “你去忙你的正事儿,安安有我看着呢。” 苏沅应声出了门。 趴在林慧娘怀里的林修然见苏沅真的走了,伸出小手茫然地抓了抓。 “凉……” “凉!” 林慧娘看出他的不舍和意外,好笑地低头用脑门蹭了蹭他的小鼻子,笑道:“你娘有正事儿,奶奶先带你玩儿。” 林修然瘪着小嘴不太乐意,扑腾着还想去找苏沅。 林慧娘把他放在地上拉着让他慢慢地走,边走边说:“爷爷在后头给安安做了小木马,还有别的小哥哥小姐姐,奶奶带安安去看看好不好?” 林修然人小记性也不好,轻易就被林慧娘哄着忘了之前的事儿,欢欢喜喜地跟着她去了后院。 苏沅到了会客的前厅,却没第一时间把在门外等候的杨浩叫进来。 她坐下后拿起桌上的册子翻了翻,漫不经心地说:“他们到多久了?” 天旭答言:“不到半个时辰。” “不到半个时辰啊……” “那还是等得不够。” “你去找个由头把那个管事请进来,找个避风的地方歇会儿,至于那个杨浩……” “清修之人性子清冷孤傲,想来耐性也是不差的,就让他再多等一会儿好了。” 苏沅摆明了是故意为难。 可天旭听了却觉得很是理所当然。 苏沅平日里带着林修然虽是不甚宠溺,可那到底是她怀胎十月产下的孩子。 她对林修然的宠爱不会比任何人少。 杨浩开口直击不可碰触的要害,有如今的难堪之境,也是应当。 天旭到门前把管事请进侧室暂时休息,杨浩全程被冷落在外。 天旭原本以为以杨浩的性子,说不定等到中途就走了。 可谁知这人今日的耐性竟出奇的好,老老实实地在门前站了一个时辰都不见抱怨。 苏沅面上也闪过一丝意外,放下手中的册子说:“罢了。” “门外寒风重,杨家少爷身娇肉贵,只怕是受不住这渗骨的寒气。” “你去把人请进来吧。” 杨浩等了一个时辰终于得进大门。 见到苏沅的时候,脸色铁青难看惊人。 苏沅单手托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他,也不主动开口,似是在等杨浩动怒。 可出人意料的是,杨浩竟然忍了下来。 他来的路上就听管事介绍过苏沅的身份,进了花厅先对着苏沅俯身问好,动作虽依旧僵硬,可整个人看起来都与前些日子见时大不相同。 苏沅垂眸遮住眼中讶然,轻笑道:“杨先生请坐。” “来人,看茶。” 府内几个管事的大丫鬟如今都不在家,端着茶上来的是大丫。 大丫把茶盏稳稳地放在桌案上,学着冬青等人的样子,收起茶盘站到了苏沅身后。 苏沅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有些好笑,拍了拍她的手说:“这里用不上你帮忙,自己且去后院玩儿吧。” 大丫对着苏沅恭恭敬敬地行礼后退去。 杨浩眼看着这一幕,冷笑出声:“外界都传林大人待民如子,很是怜惜。” “可今日看来,似乎也不过如此。” “这么大点儿的小丫头,在寻常人家只怕还是趴在父母膝头玩耍取乐的时候,到了这林府,竟是需要端茶干活儿的苦力。” 苏沅一开始还以为这人改了性子。 可听到这话的瞬间她就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要是一些挫折就能将这人的反骨掰正常,或许那才是真正的不正常。 苏沅似笑非笑地勾唇轻笑,慢条斯理地说:“老话说的好,吃自己家的饭休管别人家的事儿。” “杨先生出身也算大家,竟连这种微末道理都不懂么?” 她把手中茶盏缓缓放下。 茶盏磕碰到桌面发出碰的一声轻响。 杨浩被这声响惊得抖了一下。 苏沅见状莞尔,轻笑道:“更何况,杨先生今日前来,难不成就是为了训诫我使唤小丫头?” “若真如此,那我想你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天旭,送客。” 苏沅话落的刹那,原本站在门前的天旭毫无征兆的身形一闪,无声无息的就出现在了杨浩身后。 “杨先生,请。” 杨浩好不容易进了这道门,连话都没说清楚,自然是不愿意走。 天旭正纠结要不要把他扔出去的时候,被请到偏厅稍待的管事终于是赶在事态变糟之前赶了过来。 他拉住杨浩对着苏沅不断赔礼,苦笑道:“夫人,我家少爷言行失妥,我代他给您赔不是了。” “您大人大量,就不与他计较了吧。” 杨浩想张嘴反驳,可不等开口就被管事捏了一下手。 “少爷,您忘了我们今日来是为了什么吗?” “您再冲动行事,那就真的要坏了大事儿了!” 杨浩被他的话提醒后猛地一颤,死死地咬着牙不说话。 苏沅看着再三赔礼的管事,沉默良久后轻声而叹。 “你倒是个忠心的,只可惜没跟着个对得起你这份忠心的主子。” 她摆手示意天旭退下,笑笑说:“都坐下吧。” “天旭,看茶。” 按理说管事是下人,不该与主子同坐。 可苏沅都这么说了,饶是他心中忐忑,也只能忍着不安坐在杨浩的下首。 天旭把茶盏放下他起身认真致谢。 等天旭走出去了,才起身说:“夫人,我们今日来此,是为两件事。” “一则,是为之前在道观中的失礼向您赔礼,想求得您的原谅。” “二则,是想与您重新商议一下道观的买卖问题。” 他说着不太确定地看向苏沅,轻声问:“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那道观,您现在还想要吗?” 苏沅眯着眼看了他一眼,视线从明显忍着怒的杨浩身上滑过,沉默了一会儿才意味不明地说:“要也可,不要也可。” “我对那地方倒是没什么可执着的。” “若你们诚心想卖,那倒是也可以谈谈。” 管事闻言大喜过望,激动道:“只要您愿意买,其余的事儿什么都好商量。” “是么?” 苏沅摸着下巴想了想,目光停留在管事的身上,微妙道:“之前原本是没有条件的。” “可我现在多了个条件,只是看你肯不肯答应了。” 第700章 这样的人才我还是很缺的 管事听到苏沅的话当场愣住,满脸都是摸不着头脑的不解。 他正不安想问苏沅的条件是什么,杨浩却抢先道:“你的条件是什么?” 苏沅要笑不笑地看了他一眼,视线最后停留在管事身上。 她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对着站着的管事抬了抬下巴,看似随意地说:“想把道观卖给我可以,但是你得留下。” “什么?” “什么?” 将眼前二人的惊诧尽收眼底,苏沅无声轻笑,漫不经心地说:“道观我可以买,银子我也可以出。” “但是我要的人必须留下。” “若是不能谈,那此事也就可以作罢了。” 杨浩来之前设想过苏沅可能会提出的所有条件,唯独没想到苏沅会说要自己身边的管事! 他怒不可遏地站起来指着苏沅说:“你休想!” “这条件我不可能答应!” 苏沅状似不解,微妙地哦了一声,笑道:“为何不可?” 杨浩支吾了半天没说出句利索的话,正气得浑身发抖时,莫名被扯入风浪中心的管事苦着脸拦住了他,赔笑道:“承蒙夫人看得起小的,那是小的荣幸。” “只是小的在杨家做活儿多年,半辈子都是在杨家过的,往后大约也没有换主家的想法,只怕是要让夫人失望了。” 他小心看了眼苏沅的脸色,发现苏沅没有动怒的意思,迟疑了一下才说:“道观咱们是诚心想卖,夫人也是爽利人,要不就换个咱们能达成的条件?” “只要是小的能做到的,定不推辞。” 他说话的同时把杨浩挡在了身后,显然是怕杨浩冲动坏事儿。 苏沅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里唏嘘。 杨浩这样的蠢材,竟得了这么个处事周全的忠仆,也是难为底下人了。 她缓缓闭眼遗憾轻叹,戏谑道:“话虽如此,可我还是希望你能留下。” “杨家如何待你的我无从知晓,可你若愿留下,那给你的报酬就算是比杨家多上一番也是可以的。” “你当真不多考虑考虑?”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鲜少有人能在利益的面前佁然不动。 管事听到苏沅的话无奈轻笑,摇头道:“多谢夫人看重的好意。” “只是我上了年岁,又没什么可用得上的才干,只怕是办不好夫人吩咐的事儿,也对不住夫人这份看重。” “您抬举小的了。” 牛不喝水不能强摁头。 人不愿留也不可强求。 苏沅不掩遗憾地笑了一下,摆手道:“罢了。” “你既是不愿,那我换个条件也不是不可。” 管事闻言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把杨浩扔到一边晾着,专心与管事说起了道观买卖一事。 杨浩虽是道观之主,可他是个只知道吃喝追求道法的无用人。 对道观中的繁琐杂事一概不知,苏沅问的也一个字都答不上。 相反,管事负责道观多年,对其中的大小器物,哪怕是一根草木心中都有数。 不管苏沅问起的是什么,都能不假思索地接上合适的话。 苏沅和管事相谈甚欢,说了半晌管事突然意识到不对,回头小心看了一眼杨浩的脸色,低声说:“少爷,林夫人愿出十五万两银子,您看?” “你们不是都商量好了吗?” “还来多余问我作甚?” 杨浩压制不住怒气唰的一下站了起来,冷着脸说:“十五万就十五万。” “把银子给我,这桩买卖就算是成了!那道观还有道观里的东西就都是你的了!” 银子都是早就准备好的。 这个数也是苏沅想要的。 她对着天旭抬了抬手,天旭会意去后间拿出个小盒子。 苏沅把盒子打开拿出其中的银票,笑道:“十五万两,一分不少。” “只是做买卖讲究的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地契和房契呢?杨少爷可带来了?” 杨浩闻言怒目看向管事,咬牙道:“东西呢?” “赶紧拿出来!” 管事捂着怀中地契迟疑道:“少爷,林夫人说的十五万只是房屋地契,不包含里头的东西,您这……” “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难不成你还想教我做事?!” 杨浩怒着打断管事的话,盯着苏沅就说:“说了十五万全都卖给你,那就都是你的了。” “拿契约来我签字!” 管事有心想拦没能拦住,甚至还被杨浩接连训斥,最后不得不颓然闭嘴。 苏沅冷眼看着这一幕心情大好,朝着天旭点了点头。 天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笔墨把契约写定,双手递给苏沅查看。 苏沅上下看了一眼,很是满意,把契约摆在桌面上,拿起一支笔递给杨浩。 “杨少爷?” 杨浩甩开管事阻拦的手,冲上来抓过笔就在契约上落下了自己的大名。 不等苏沅提醒,就打开放着印泥的盒子摁上了自己的手印。 管事见状大呼出声,却没得到任何回响。 苏沅拿起签订的契约无声轻笑。 天旭忍笑把装了银票的盒子递给杨浩。 杨浩抓过盒子数了数银票的数量,确定是十五万后头也不回的拔腿就要走。 管事难掩苦涩地看了苏沅一眼又着急地追了出去。 苏沅靠在椅背上盯着手里新鲜出炉的契约,用手指掸了掸纸才说:“让人看着些,那管事不会跟着杨浩出怀北城的。” 准确地说,就算是他想跟,有了今日这遭,杨浩也绝不会带着他一起回苏怀。 天旭对苏沅这招佩服得五体投地,点头的同时忍不住道:“主子,您怎么就非看上那个管事了呢?” “那管事虽说有几分忠心,可似乎也不值得您如此周折。” 苏沅先是让人把管事请进来坐着,让杨浩独自一人在外头吹冷风。 等杨浩受足了区别待遇的气,才不紧不慢地把人请进门。 主仆都进了门,却不分主次让两人都坐下。 继而又当着杨浩的面故意要管事留下,被拒绝后略过身为主子的杨浩,直接与管事商议。 桩桩件件,都精准地踩到了杨浩的要害上,也轻而易举的引起了这主仆二人的嫌隙。 杨浩此人看似清冷孤傲,实则刚愎自用,疑心极重。 有了今日种种,他断不会再让那个管事跟着自己。 苏沅听出天旭话中不解默了一瞬,过了好一会儿才悠悠道:“这管事名叫杨成,因灾荒年间受过杨家家主的一饭之恩,这才投身入杨家门下为奴,照料杨浩近二十年至今。” 她把墨迹干了的契约折好放进盒子里,淡声说:“而他至怀北五年,前后帮了数百孤寡之人,所得工钱自己身上没舍得花一分,全都分给了无父无母的孩子,失了儿子的老人。” “道观中用不上的东西,也会被他拿出来送给附近的百姓,虽无大善,却生平不曾行半件恶毒之事,这样的人纵然是没什么可用的大才,也不该跟着杨浩回去淌杨家那摊浑水。” 据苏沅得到的消息,贺然只怕是对杨家主要的人都动了杀心。 就算是侥幸不死,最后怎么着也能捞着个流放之刑。 杨浩等人在怀北不知苏怀情况,一心只想着赶回去救命。 可谁能想到,他们就算是赶回去了,那也救不了谁的命,只能平白把自己的命也填进去。 杨浩享受了杨家的财富奢靡,受些当有的牵连也无妨。 可杨成这样的人不该受此累及。 苏沅缓缓闭上眼睛,轻笑道:“只盼我今日之举能让他们主仆离了心,也好给杨成多条生路。” “当然。” “他要是能为我所用那就更好了,毕竟……” “这样的人才,我还是很缺的。” 第701章 这个人我要定了 苏沅算计人心步步精准。 事实的发展也的确如她所想那般。 杨浩认定管事背着自己与苏沅事先勾结好了算计他,不等回到道观,就大闹了一场脾气。 也不愿听谁的解释,不依不饶地把杨大管事从马车上赶了下来,独自一人回了道观。 从城内回道观坐车都需快一个时辰,走路更是不敢想。 杨成难掩颓然地徒步往回走,没走多远身前就多了一辆车。 天旭勒住手中缰绳,喝停了马笑着说:“杨管事,你不是跟着杨少爷一起回去了么?” “怎的还在此处?” 杨成心情复杂地挤出一抹笑,涩声道:“我还有些事儿需耽搁一会儿,少爷就先回去了。” 天旭不可置否地笑出声,耸肩道:“那你的事儿办完了吗?” 杨成愣了愣没接话。 天旭自顾自道:“我奉了主子的命,去道观中清点一下东西,顺便看一下地形摆设,也好过些日子直接搬进去。” “只是我上次走得仓促,也没太记清楚路,来之前还犯愁说怕是走错误了主子的吩咐,既然是遇上你了,那就不用愁了。” “我捎你一程,你顺便给我指指路可好?” 天旭话说得客气,可没得到想要的答复前却怎么都不肯走。 平心而论,杨成不是很想跟他一起回去。 杨浩本就为他与外人亲近恼怒,甚至扬言要把他驱逐出杨家。 要是一会儿看到他是与苏沅身边的人一起回去的,更是不知要发多大的火。 可天旭在苏沅面前是个机灵的,到了他这儿就成了个看不懂脸色的木头桩子。 不管他怎么说,天旭就是坚持要跟他一起。 杨成最后实在没了法子,只能是顺着他的意思上了马车。 马车里烘着暖暖的炭炉。 在外头走了好一会儿的杨成被暖意一催,脑子里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了许多。 他想着天旭赶车自己坐在里头不像样子,等身上稍微缓和了些,索性就出来跟天旭一起坐在了车架前头。 天旭扬起手里的鞭子喝了一声让马跑得更平稳些,笑道:“车里的炭火正旺,杨管事不在里头取暖,出来跟我吹风作甚?” 杨成坐着拢紧了袖口,无奈道:“车内无人,还烧着炭火。” “如此礼遇,只是为了让少爷厌恶于我吗?” 他说着像是想不通,自嘲笑了一声才说:“只是我不明白,我与林夫人素无恩仇可究,也不曾得罪过她,夫人为何如此让我难堪。” 天旭说是让他帮忙指路。 可自己在前头赶车赶得潇洒肆意,显然并不像他说的不认识路。 而车内烧得正好的炭火,恰恰证明天旭来之前就认定他不会跟杨浩一起回去。 杨浩脑子蒙着猪油,想不到除了自己以外的事。 可杨成不傻。 很多细节苏沅从未遮掩,该想到的,他也都能想到。 天旭听出他话中愁苦,忍不住嗤笑出声。 “你以为主子是在难为你?” 杨成苦笑不言。 天旭眯起眼幽幽道:“那你就是大错特错。” “主子这是在救你的小命。” 杨成闻言惊住不言。 天旭却也无意多说。 他扬起马鞭抽了一下马屁股,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笑道:“主子说人性至善,行之善事者不该受无辜牵连。” “而我也想送你一句话,良禽择木而栖,好将择营将入。” “杨家给你的一餐饭换了二十年的忠心耿耿已经够了,你不该也没必要为二十年前的一餐饭白白送了性命。” “三日后主子会带着人来正式接管道观,这道观也将会被用于别的用途。” “你若是想清楚了,就留下在门前等着,要是没想清楚,那也无人会强求于你。” 杨成死死攥着拳头沉默着不接话。 天旭勾唇笑笑也没再多言。 马车撕裂寒风到了地方,为避免被人看到,天旭在距离道观大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停下了车。 等杨成下了车,他甩了甩手里的马鞭笑道:“杨管事,三日后我很期待能在此见到你。” 他说完赶车而去。 杨成等马车走远了才迈步进了大门。 道观里剩下的人不多,都是从苏家跟着杨浩至此的下人。 其中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厮见到杨成回来了,赶紧走上前来小声说:“大管事你先别进去,少爷正在里头发脾气呢,你这会儿进去了定是讨不着好。” 杨成不用想也知道杨浩为何动怒,勉强露出一抹笑说:“这道观已经卖了,咱们择日就回苏怀,你跟小青他们几个说说,这几日赶着把自己的行李都收拾出来,等……” 小厮为难地看了他一眼,低声说:“可是少爷说,不带你一起回去了。” 杨成猛地怔住,眼眶不知为何也红了大半。 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杨浩只有几岁时他就跟在身边伺候,至今二十余年,事事不假于人手,自认无何处是对不起杨浩的。 可今日只是林夫人几句话的挑拨,他竟疑心至此吗? 杨成垂眸敛去眼中沉浮的复杂,笑了一下说:“少爷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说的只怕也是气话。” “你赶紧去收拾行李,我去看看少爷。” 小厮一脸不放心的去了。 杨成站在原地再三吸气,等心绪稍平稳些了才去了杨浩在的内间。 杨浩正在摔打东西,见他来了扯着嘴角冷笑。 “好一个杨大管事。” “你不是攀上高枝了吗?怎么不去你新主子面前伺候着,竟有空来我跟前现眼?” 杨成压制着心头涩意低头道:“少爷您误会了,我与林家夫人不过见过数次,都是为了道观的买卖一事,我……” “误会?” “你还敢跟我说是误会?” 杨浩大怒道:“要是误会,那林家夫人怎会对你格外优待?!” “若不是你早与她勾结好了算计我,这道观怎会被她轻易就买了去!” 同意卖的是杨浩,不顾阻拦在契约上签字画押的也是杨浩。 可他此时不管不顾地把所有责任全都推脱到别人身上,理直气壮得让人愕然。 杨成跪下以首俯地,哑声道:“少爷,我跟随您二十多年,事事以您为主,今日……” “少跟我说那些无用的废话!” “我是主你是奴,杨家救过你的命,你存任何不轨的心思就是背叛我背叛杨家!” 杨浩指着门的位置,狠声说:“你不是说你没有二心吗?” “那就证明给我看。” “你现在就出去跪着,跪到什么时候你心里的诡念消了,你再来跟我说别的。” “滚出去!” 杨成被杨浩抽打着出了门,不得已在门前跪下。 寒风刺骨潇潇,却都不及人心凉意之重。 杨成跪着不声不响,屋内响起的仍是杨浩的叫喊咒骂。 这里的消息很快传回林府,苏沅眉梢轻轻一跳,沉沉道:“杨成跪了多久了?” “回主子的话,已经快两个时辰了。” “杨浩还不让他起来?” 天旭忍着愤愤摇头,低低地说:“杨浩说要他一直跪着,但是跪到什么时候却没说。” 道观里所有的人都前后去设法求情,可杨浩主意定得很,怎么都不肯松口,瞧着大有一副要让杨成跪死在门前的意思。 苏沅被听到的话气得笑出了声,站起来说:“走,出门。” 天旭跟上去迟疑道:“主子您要去哪儿?” 苏沅勾唇轻笑。 “当然是去接咱们未来的杨管事。” 这个人她要定了。 第702章 带人上车 杨浩名为清修之人,实则心冷手狠。 一旦动了怒,稍有不顺,就绝不会把除了自己以外之人的生死放在心上。 怀北冬日极寒,冷风吹上一会儿就能让人的骨头都颤起来,要是真跪上一日,活活能把人的性命要了去。 道观中的人看着杨成在门前跪着越发不忍,前后想了数个法子想为他求情。 可去到杨浩跟前的人,不等开口就会受上一顿训斥。 有个小厮跟素来受杨成恩惠,忍不住多说了几句,更是被他斥了一通后,责令其脱了厚实的棉衣到门前跟杨成一起跪着。 小厮刚十五岁,是杨成到了怀北后收留的孤儿。 他本就生得单薄,脱了御寒的棉衣跪在门前不到半个时辰,嘴唇就透出了青紫。 杨成把自己身上的衣裳脱下来给他披上,正愁苦如何才能让杨浩息怒时,苏沅的马车也到了山脚之下。 她人虽刚到山脚,山上的情况却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得知杨成还没晕过去,她无声轻笑。 “不急,再等一会儿。” 天旭不解挑眉,笑道:“都到了这里了,为何不直接上去?” 苏沅笑道:“杨成对杨家忠心过甚,就算是一时受了斥责,也绝不会狠下决心脱离杨家。” “只有让他真的意识到自己跟着的主子是个不值之人,他才会心甘情愿地投入咱们的门下。” 据她得到的消息,杨浩的怒火牵连了不少人。 纵是杨成受得住外头的寒风,跟着他一起跪着的小厮也受不住。 等杨成彻底心灰意冷,她再上去才能顺理成章地让这个人跟随自己。 天旭为苏沅心思的缜密暗暗敬服,默不作声地跟着在山脚下静静等候。 半个时辰后,有个人影顺着树梢跃到马车边停下,单膝跪下低声说:“主子,那小厮已经熬不住晕了过去。” “杨成前去求情想为小厮请大夫,里头正闹着呢。” 苏沅掀起车帘微微抿唇,说:“那咱们就上去吧。” “对了,你速去请个大夫来,顺便带上些常用的药。” “活生生的人命,总不能为这一场无辜之灾丢了性命。” 那人低声应是上马疾驰而去。 天旭亲自赶车朝着道观前进。 道观里,杨成双目赤红看着眼前的人,哑声道:“少爷,肖林虽不是咱们府上出来的人,可到底是跟着咱们在这里熬了数年。” “他当年被我从雪地里救回来,身子骨本就孱弱,如今寒风入体失了意识,您还不让给他看病吃药,您这是要他的命啊!” 杨浩怒火中烧什么也顾不得,闻言不屑冷笑,张嘴就说:“那又如何?” “一个下人,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 “我要他生就能活,我要他死他就必须得死!” “别说是他,哪怕是你也是一样!” “你们都是我养着的一条狗,我才是正儿八经的主子!谁敢违背本少爷的命令,那就都给我去死!” 杨浩喊得嘶声力竭,无论如何都不肯让人请大夫。 甚至不愿让杨成把肖林送去个避风的地方,稍喂些驱寒的汤药。 杨成再三哭求无果,失望至极之下直接站了起来。 杨浩见状大怒:“你要干什么!” “你难不成是要反了吗!” “反了?” 杨成抬手摁住眼角酸涩,苦声道:“杨家是商户之家,我虽自愿投身入杨家门下为奴,可当年签的卖身契是十年,如今十年早过,我早已不算是杨家奴仆,何谈反了之说?” 他难掩心中失望,对着杨浩郑重其事地躬身一礼,颤声道:“承蒙少爷多年不弃,我也耗尽了这一身骨血,现下想来,也算是报答上了当年的一饭之恩。” “肖林是我捡回来的孩子,我一生无亲眷,无子女,把他视作亲子而待,少爷要我眼睁睁看着他就此丢了性命,我是决计做不到的。” “您既是见我不喜,我也不好继续在此扰您心烦。” “少爷,您多保重。” 杨浩自会走路起,身后就跟着个杨成。 不论他做什么,说什么,除了父母之外,杨成总会尽心尽责地去给他收拾烂摊子。 他习惯了肆无忌惮的放肆,安享于种种被人清扫了障碍后的康庄大道。 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杨成都会背弃自己而去。 他惊怒不定地瞪着杨成,咬牙说:“你敢跨出这道门一步,从此以后就再也不是杨家的人!” 杨成没想到到了这会儿,杨浩出口的都还是威胁,失望至极之下忍不住轻声而叹。 “不是就不是吧。” “横竖这么多年,您也从未把我当个人来瞧过。” 他无视身后杨浩的怒吼拔腿就走,跑到门外把早已失去意识的肖林背起,就要往山下跑。 他刚走了几步,身后就响起了个大娘的声音。 道观里做饭的大娘跑出来把手里的一个小荷包塞给他,着急地说:“这里头装着些散碎银子,你带着一起去。” “不管怎么说,总要先把肖林的命保住再说。” 杨成握住荷包眼泪无声而下,狼狈道:“秦大娘,这银子给了我,你……” “哎呦,当年要不是你看我这个老婆子可怜,让我来此做饭得了个求生的活计,我早就饿死在外头了。” “你跟我还说这些作甚?” “赶紧带着肖林去找大夫,一会儿我收拾收拾东西就来看你们!” 背上背着的人越发滚烫,怎么叫都没了响应。 杨成不敢耽搁,重重地对着秦大娘说了声谢背着人就顺着山道往下。 肖林年岁虽小,个头却不比同龄人差。 杨成背着他,每走一步都很艰难。 他正为自己的速度急得头上冒汗时,山道上突然来了一辆马车。 赶车的天旭勒紧了缰绳让车停稳。 还没等他开口,杨成就急声道:“这孩子晕过去了,身上也烫得厉害,不知是不是旧疾犯了。” “您行行好帮帮我,载我一程把这孩子送到城里去找个大夫吧。” 苏沅没想到这小厮身上竟带着旧疾,在车内听到外头的动静拉紧了身上的披风跃下马车,皱眉道:“车上有大夫,把人带上车。” 第703章 老天不想看我作孽 若是放在半日之前,杨成绝不会上苏沅的马车。 可今时不同往日。 他忧心与肖林的病什么也顾不得,匆匆把肖林带上马车自己也跟着爬了上去。 马车里,临时被揪来的许大夫屏息把脉,在山间呼呼的风声中缓缓皱起了眉。 苏沅见状抿紧了唇,沉沉道:“可是有为难之处?” 许大夫摸着下巴上的胡子轻轻一叹息,缓声道:“若是我猜得不错,这孩子之前应该受过大寒,体内积了寒疾,平日里身子也不多好,对吧?” 杨成红着眼点头,沙哑着嗓子说:“不错。” “他是我从雪窝窝里捡回来的,捡到的时候只剩下了半条命,当时给他看病的大夫说往后都不能受寒,要小心养着,最好是能寻来火参给他驱寒,可火参实在难得,我遍寻多年没找到,再加上今日……” 他喉头猛地哽住说不出话,抓着肖林的手也在失控地颤抖。 许大夫见状摇头苦笑,在肖林的手腕上扎了几针才说:“那大夫说的不错。” “他体内寒气尤重,好生养着性命无忧,可一旦邪寒再入体,轻易就能要了他的命去。” “他今日挨了这场冻,只怕是……” 许大夫欲言又止地顿住没再往下说。 杨成领会到他话中更深的含义脸上煞白,六神无主左右看了一眼,对着苏沅直挺挺的就跪了下去。 “夫人,我知道您神通广大,定能有法子解眼前的困局,您救救他吧。” “他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 “只要他能活,您想让我干什么都行,哪怕是要我这条命,我……” “你先起来。” 苏沅示意天旭把他扶起,眼带懊恼地看了眼昏睡不醒的肖林,咬牙道:“许大夫,当真没了法子?” 许大夫指尖微动笑了下,看着苏沅说:“若是旁人遇上,或许真就没了法子。” “可他今日遇上的人是您,也许还能有救。” 苏沅眉梢微微扬起,松了口气的同时笑着说:“既然是有救,您只管说要用什么法子来救。” “只要是我有的,需什么给什么,我保准无二话。” 许大夫笑吟吟地看她一眼,微妙道:“您可想好了,百年火参不好得,那可是有价无市的宝贝。” 哪怕是苏沅,手里也只有两只。 还都是南歌离搜罗了派人送来的宝贝。 这样的东西谁得了都会小心留着传家,或者是以防自己来日用得上。 拿来救一个下人的命,以世俗的眼光来看,就过分不值了。 百年火参价值千金,饶是苏沅也觉得肉疼。 不过看看昏睡不醒的肖林,她无奈苦笑。 “宝贝还能找,人命不可得。” “天旭,赶车回府。” “即刻派人赶回去,让剪月去我的库里把娘之前送来的火参找出来。” 寻常的火参都很难得,杨成费劲心思找了多年都没见着踪影。 更何况是百年的至宝…… 杨成没想到苏沅能把这样的宝贝拿出来救命,整个人僵住的同时对着苏沅不住叩首。 “多谢夫人慈悲,多谢……” “你先起来。” 苏沅隔着袖子把杨成扶起,头疼道:“若是我没存着私心,早些赶上去,他也许也就不至于会病重至此。” “今日之灾是我存心害的,有法子救他的命也算是老天不想看我作孽。” “有什么话,也等到他醒了再说吧。” 苏沅原本还想上山去狠狠打一番杨浩的脸。 可事到如今,看戏的心情也没了,只能是匆匆赶回府里。 天旭派的人一路纵马脚程快些,提前赶到通知了剪月,让她把苏沅要的东西找了出来。 苏沅带着人入府。 因肖林这病受不得寒,再加上家里现在能用得上的空房间全都住满了人,实在挪不出东西。 林慧娘索性就抱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林修然去了别处,把他平时玩儿的花厅空了出来。 花厅里因是带小娃娃的缘故,炭炉烧得暖烘烘的,一丝寒意也感受不到。 杨成抱着肖林在铺了毯子的地上躺下,许大夫给他扎针的同时说:“剪月姑娘,火参剪三钱,配上方子上的药速速去熬了浓浓的汤药来。” “另外剪一根参须子过来给我,现在就用得上。” 剪月急急应是,当场就把装着火参的盒子打开,用剪子剪了一根参须子递给他。 许大夫接过参须掐了一小节,掰开肖林的嘴塞到他的舌根之下。 然后把剩下的一截递给杨成,说:“这些你拿着,过一刻钟就给他换一截含着,等汤药熬好喝下去后,就可以不含了。” 杨成捏着参须不住点头,哑着嗓子说好。 他正握着肖林的手浑身发抖,林慧娘单手抱着林修然,另一只手抱着一床毯子走了进来。 “屋里再暖和这么躺在地上只怕也不行,这毯子是从我屋里找出来的,先给这孩子盖上。” 她刚把毯子放下,怀里的林修然就蹦跶着要下地。 苏沅赶紧把像个小猪似的林修然接到怀里,点了点他的鼻子说:“忙着呢,不许闹。” 林修然委委屈屈地瘪了瘪嘴,趴在苏沅的肩膀上探头去看地上躺着的肖林,挥舞着小手伊呀咿呀地喊。 屋内乱糟糟的,苏沅被他喊得实在好笑,摁住想下地去扒拉肖林的林修然,侧头看着杨成说:“家里现在人多,一时也腾不出合适的房间。” “委屈你和这孩子先在这里待一会儿,我去瞧瞧挪哪个屋子合适,你们先暂时住下再说。” 杨成咬着唇低头,不住地说:“谢谢……” 苏沅见状只是笑。 她捏住林修然的小手晃了晃,轻声道:“不管你来日是否愿意跟着我,为我效力,这孩子的性命总是无辜的。” “先把他的病稳住再说旁的。” “你放心,我这人虽私心重得很,可也不至于做出趁火打劫的事儿。” 杨成以首抵地颤声说谢。 苏沅笑笑抱着林修然走了出去。 门外风大,她拉住衣裳把林修然挡住,走了几步脚步突顿。 天旭会意轻问道:“主子有什么吩咐?” 苏沅摩挲着指尖残存的凉意,淡淡地说:“你即刻带着人拿上房屋地契去一趟道观。” “把里头的东西都看好了,说好是卖给咱们的,一样都不许他带走,责令杨浩明日之内就必须带着他的东西离开那里。” 她虽是不喜欢做趁火打劫的事儿,可不代表她对任何人都可以这般心慈手软。 杨浩那样的人,她下起手来可不会有半点愧疚。 天旭目光轻闪明白了苏沅的意思,拱手道:“主子放心,小的定将此事办好。” “对了,道观中如果有不想跟着杨浩走的人,你暗中查一下来历身份,要是清白人士,也老实本分的,就告诉他们,那里我有大用,也缺合适的人手,若想留下就都可留下。” “等杨浩走后,立刻着手把那里修缮出来,明日请大人为其题个牌匾,挂上去以后,那里就不再是清一观了。” 第704章 最合适的人选 天旭带着人前去道观接手,具体是何种乱象无人可见,苏沅也不关心。 总之,最后的结果是她满意的。 按签订的契约所定,连同道观内的所有东西,都在杨浩签字画押的瞬间悉数归于苏沅所有。 他走的时候,也没能带走任何东西。 最让人意外的是,杨浩只带了个随从离去,道观中的其余人一个都没要。 天旭捏着几张身契递给苏沅,讥诮道:“杨家少爷为杨成一事大动肝火,认定这些人与杨成都是相熟的,定是早早就离了心,不再忠诚于他,无论如何都不肯把这些人带走。” 他着急离去,捏着这些人的身契也无用。 天旭见状,找了个合适的时机提了一嘴,花了不到百两就把这八个人全都买了下来。 苏沅翻了翻手里的身契,眉梢微挑,轻笑道:“这些人可都查过了?” “您看上这道观的时候,小的就暗中查过这些人的来历。” “这几个人或老或残,都是身家清白之人,多是受了杨成的恩惠才得了个在道观中求生的机会,这次也是为帮杨成求情才惹了杨浩的怒火。” 换句话说,这是主子动怒,下人遭殃。 最后平白让天旭捡了个便宜。 苏沅捏着身契想了想,说:“既然是可用可信的,就暂时都留下。” “让他们先在那里待着,等有合适的活儿再分派下去。” “把之前找的木匠带过去,加紧些把要的东西都打出来。” “另外你带着人去亲自监工,把里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我摘了,能扔的就扔,不能扔的,不管是送人也好,一把火烧了也好,务必把里头那些杨浩看重的什么道法典籍类的全都清理干净。” 苏沅回想着杨浩没一处正常的表现,很是认真的强调。 “杨浩已经够疯的了,也不知是受了何种荼毒才会如此,他研读留下的典籍,大约也不会是什么好玩意儿,一个都别留。” 道法自然,崇尚万物根本,顺应世间尚意。 求道之人寻求的是自在洒脱,是超然于万物。 杨浩那种的一看就是走偏了路子,也不知道习的到底是哪门子的邪魔歪道,总之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听出苏沅话中对杨浩的嫌弃,天旭忍着笑点头。 “是。” 苏沅又交代了些细枝末节的事儿,等天旭走后,又准备去看给杨成和肖林准备的房间。 不管怎么说,好歹进门还没给自己效力之前,那就算是客。 既然是客人,总没有让人一直在花厅的地上躺着的道理。 只是家里能用的房间差不多都安置了人,这会儿临时想腾出一个来也不容易。 剪月看苏沅实在为难,索性说:“要不就让杨先生带着那个孩子暂时住在我的屋子吧。” 苏沅想也不想就摇头说:“不行。” “他们住你的屋子,那你住哪儿?” 剪月捂着嘴好笑解释:“您是不是忘了,我现在没在家里住?” 白家被摘了牌子,现在算是一所被官府收了的私宅,充作公用。 那些被救出的女子暂时在宅子里落脚,剪月等人也一直在那里看着。 暂时把她的屋子让出来也不是不可。 只是…… 看出苏沅眼中迟疑,剪月笑道:“左右只是暂住一段时间,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我这就去把自己的东西收拾一下,其余什么都是现成就有的,杨先生二人住进去,也可省了再临时添置东西的烦忧。” “等您说的那处安置好,再把宅子里的人都一一安排妥当,这府内空屋多的是,我再另寻一间也很便利,两全其美的事儿,您何必为难?” “可是你到底是个姑娘家,你的闺房,若是……” “少夫人,杨先生带来的人醒了,他说是想见您。” 苏沅闻言眸光微闪,默了片刻对剪月说:“此事先不急,我去看看再说。” 有了百年火参熬的药,又及时续上了那口气,肖林的小命算是从鬼门关上被拉了回来。 他短暂地醒了一下,只是体内药效重,不等多说话就又昏睡了过去。 杨成起先守在他的身边不敢离开,等确定他没事儿了才放下了悬着的心,看到在门边好奇张望的大丫,就与这么个不大的娃娃闲聊了起来。 大丫年岁小,也还没到能捋得清楚事儿的时候。 杨成的话看似无深意,可句句都带着她不能参透的信息。 一言一答中杨成知道了府内的不少情况,得知府内房间紧缺,是因为所有的屋子都腾出来给别的孩子住时,他故作冷硬的目光不自觉地融了几分。 他看着地上的肖林想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让大丫去看看苏沅在何处。 只是大丫没传清楚话,不一会儿就把苏沅叫了过来。 见苏沅亲至,杨成赶紧从地上站起来恭敬行礼。 “见过夫人。” 苏沅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笑道:“杨先生想见我?” 杨成顿了顿,苦涩道:“今日受您大恩,这孩子的命才得以保住,不管怎么说,我都当对您当面致谢的。” 苏沅不以为意地笑出声,淡淡道:“倒也不必如此。” “毕竟我救他是有私心的。” “而你恰好也知道我的私心是什么。” “大家都是明白人,我就懒得在杨先生面前掩饰了。” 杨成没想到苏沅能如此直白,微怔一瞬失笑出声。 他轻叹道:“夫人性子坦诚直率,我自认不如。” “是我想窄了。” 苏沅走上前看了看肖林的脸色,想到许大夫之前说的话,慢悠悠道:“这孩子性命暂时无忧,只是不宜波动,杨先生就暂时和他留在府内吧。” 杨成迟疑了一下没像之前那般直接拒绝,暗暗咬住下唇低声问:“夫人好意,我不敢推拒。” “只是我尚有一事不明,想请夫人解惑。” 苏沅含笑点头。 “你说。” “我想知道,夫人为何就偏生看中了我?” 杨成自嘲出声,颓然道:“夫人既能有今日之举,以您的神通,想来也早已查清了我的底细。” “我自认不是什么能干之人,也胸无大志没什么大才,前思后想半日,也不知自己为何能得夫人如此看重。” 他艰难地停顿了一下,哑声道:“若是不能清楚原因,纵然就是留下了,我心里只怕也是不安的。” 苏沅摩挲着指尖想了想,过了好一会儿才若有所思地说:“其实我也说不清为什么。” “起先不过是觉得你这人过分仁善,把所谓的恩看得太重,甚至有些过迂了。” “可转念想想,我目前缺的,似乎就是你这样的人。” 苏沅缓缓走到肖林的身前,低头看着肖林苍白的脸色轻声道:“这孩子是你从雪窝窝里捡来的,你救了他的命,养他至今,设法为他博生路,你动的是一念之善,行的也是举手之劳。” “可就是这份举手之劳,有一些人真的很需要。” 她心情复杂地抬手指了指门外的地方,苦笑道:“不瞒你说,我这府内眼下有不下百个无父无母,也不能自己求生的孩子。” “他们无人管教,无人约束,甚至无人养育,要是就此放任自流,这些孩子在不久后唯一的出路就是死亡。” “我能救护这些孩子一时,不能救助他们一世,我需要找一个能帮我看住这个孩子的人,也需要一个没什么私心,没什么恶念的人来看着这些孩子长大成人。” 但是苏沅手里缺一个能管这摊子事儿的人。 而仁善心软的杨成,似乎就是眼下最合适的人选。 第705章 你要知道你的选择意味着什么 杨成从大丫口中探知到了一些关于府内的消息,可大丫说的到底是不确切。 他也想象不出来这是何种场景。 苏沅捕捉到他眼底不明显的动容,无声轻笑下做了个请的姿势。 “光说不见,亦是无用。” “这孩子眼下既然是暂无碍了,杨先生不如随我挪步前去瞧瞧那些孩子们?” “你总要亲眼见了,才知道自己即将做出的选择意味着什么。” “你说呢?” 面对这样的邀请杨成不可能说得出拒绝。 他低头把肖林身上的毯子压好,跟着苏沅缓缓而出。 往日清净的林府被改造成了一个装满了孩子的乐园。 曾经见到人就哭的小娃娃缓了这么些时日,脸上总算看得到属于孩子的天真,三五成群的在空闲处追闹着玩儿。 大些稍微懂事儿了的,自发帮着郝大娘和林慧娘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还帮着照看更小一些的娃娃。 时有哭声响起,可更多的是笑语。 杨成大约从未在同一个地方见到过这么多孩子同时出现,眼底愕然久久不散,张大了嘴也不知该说什么。 苏沅带着他慢慢的朝着院子里走,正在玩闹的小娃娃见到她会笑嘻嘻地叫姨姨。 有几个看起来有四五岁的娃娃,正在屋子里带着林修然玩儿。 林修然走路走不利索,只能是趴在地上爬。 因他近来很是喜欢趴地的缘故,林慧娘早早的在他的身上穿了件罩衣,还在膝盖和手上裹了厚厚的棉布。 他穿得跟个笨熊似的,可爬起来动作一点儿也不慢。 跟在大些的小娃娃身后追着哈哈地笑,乐得口水不住地往下淌。 他见苏沅来了,咧嘴嘿嘿叫了几声凉。 苏沅被他这奇怪的发音逗得够呛,忍笑弯腰帮他把膝盖上散了些的棉布绑好,拍了拍他的小屁股,说:“行了,去跟哥哥姐姐们玩儿吧。” 林修然很快把苏沅抛之脑后,追着别的小娃娃闹个不休。 苏沅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看着屋内的闹着玩儿的娃娃,眼里泛起丝丝温和,笑着说:“我儿子就是在地上当走地熊的那个,先生是见过的。” “其他孩子都是我从外头捡回来的。” 苏沅面露狭促地啧了一声,笑道:“先生只捡了肖林一个,自己教养也没什么压力,可我一不小心捡多了,就想着找个信得过的人帮我看着。” 她歪头看向满脸震撼的杨成,轻声道:“我信得过先生为人品行,也放心把这些孩子交给你。” “只是不知,杨先生是否愿意?” 苏沅带着杨成在府内转了一圈,随后又带着他进了书房。 半个时辰后,杨成眼眶微红对着苏沅躬身行礼,沙哑着嗓门说:“能得夫人重托,是我毕生之幸。” “我不敢跟您夸海口说大话,可我敢用性命保证,只要我在一日,我就定当竭尽全力庇护这个孩子一日。” “这些孩子您交于我手,但凡有半分闪失,杨成愿提头来见。” 辗转多日终于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答复,苏沅缓缓呼出一口压抑了许久的气,靠在椅背上轻轻说:“有你这句话,我自然是放心的。” “你放心,只要你办好了该办的事儿,不管是当下还是来日,我都亏待不了你。” 苏沅挣扎了半天,原本是想听剪月的提议,暂时让杨成二人住她的屋子。 可杨成听完后却笑着摇头。 “不必麻烦。” “您刚才不是说那些孩子都是好几个同住一屋吗?肖林也没事儿了,我带着他去跟孩子们挤一挤就好。” “可是……” “真的不必麻烦,我和肖林都是皮实人,跟孩子们一起挺好的。” 杨成坚持,苏沅只得让步。 她让剪月寻了一间只住了三个孩子但是铺了四张床的屋子,让大丫带着杨成走了过去。 屋子里的孩子看到杨成进屋有些怯怯,可听大丫说了几句后就露出了笑颜。 杨成把还昏睡着的肖林放在床上睡好,坐在地上跟屋内的孩子说话。 里边也不知说了些什么,隔着远远的都能听到传出的笑声。 剪月站在苏沅身后,小声说:“小姐,让杨先生跟孩子们同住,合适吗?” 苏沅勾唇微笑,漫不经心地说:“有什么不合适的?” “他往后多数日子都在跟这些孩子打交道,先把关系处好了准是不错的。” 杨成如此,证明她一开始没看错人。 来日把这些孩子都交托给他,苏沅总算是也可以稍微放心些。 苏沅转身要走,剪月纠结地回头看了一眼,哭笑不得地说:“咱们不去把小少爷抱走吗?” 府内现在不便招人,故而虽多了这么些孩子张着嘴等吃饭。 可做饭的也只有林慧娘和郝大娘,最多再有一个林传读帮着打下手。 到了最忙的时候,林慧娘没了法子,就只能把林修然交给别的小娃娃,让小孩子们帮忙看着。 这些孩子年纪不大,却把林修然照顾得很好,没磕着没碰着,只是成天成天的在地上乱爬。 剪月许久没见到林修然,今日陡然一见他在地上爬的时候,心疼得好一会儿没缓过劲儿来。 千娇万宠的小少爷,哪儿是能在泥地上爬的人? 听出她话中心疼,苏沅好笑得不行。 她随手往后指了指,嗤道:“你没听到笑得声儿最大的就是你家小少爷吗?” “这嗓门儿也不知是遗传了谁,张嘴哈哈一笑能把别人的声儿都盖得没了影儿。” “他玩儿得高兴着呢,咱们这会儿去抱,说不定还不高兴。” 听出苏沅的不以为然,剪月苦笑。 “小姐。” “小少爷年岁小,地上寒气重不说,还脏得很,这要是……” “哎呦我的剪月姑娘,你只管放心就是。” 苏沅漫不经心地拍了拍手上的灰,笑眯眯地说:“娘说孩子沾些地气长得快。” “他爹当年也是这么爬着长大的,还是在地埂上扒拉烂泥,你瞧林大人这不长得挺好的么?” “再者说,我和林明晰都不是娇气的人,也没生来就娇贵的富贵命。” “我们的孩子,若是连在地上爬会儿都受不住,那怎么行?” 苏沅打了个哈欠懒懒摆手,慢条斯理地说:“放心吧,等他会走了,自然就不稀罕在地上爬了。” “我现在要去找林大人要墨宝,哪儿心思管他往哪儿爬?” 第706章 尽力两全 苏沅想找林明晰给新到手的地方题个牌匾,好等着到了时候让人挂上去。 可林明晰听完她的话,却笑着说:“这样的事儿何至于找我?” “沅沅自己来不就是最佳之选吗?” 苏沅好笑:“我来?” “对。” 林明晰站起来拉住苏沅的手,牵着她走到桌前站定。 往她的手里塞了支沾了墨汁的笔,握着她的手悬于宣纸之上,轻声说:“地方是你买下来的,所有的大小事务,包括人员罗列也都是你做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亲力亲为而得,自然是要你亲自题词的才算最佳。” 苏沅的视线落在手中笔杆上,玩味道:“可我笔锋不如你,这镶成了牌匾后可是要挂上多年的,要是被人取笑可如何是好?” “怎会有人胆敢取笑?” 林明晰微微弯腰把头靠在苏沅的肩上,侧头在她的侧脸上亲了一下,轻声道:“世人可不行善,可求心中之念,各为自己,无可厚非。” “可若有他人善,就不该妄自评论是非,也不可如此。” “沅沅今日所行乃是至尚至善之事,来日他人知晓也只会心生敬意,绝不敢有半点轻慢。” 他握着苏沅的手缓缓而下,笔尖停留在距纸面一指的位置,笑问:“就叫善堂?” 苏沅抿唇想了想,摇头失笑。 “之前觉得善堂二字也算不错,可我现在觉得,另外一个或许更好。” 她捏紧了笔杆稳稳落笔,雪白的宣纸上很快就出现了几个锋锐的大字。 林明晰看着跃然于纸面的字迹,轻声喃喃:“阳光书院?” 苏沅把手里的笔放好,靠在桌面上含笑点头。 “不错。” “就叫阳光书院。” “从此以后,那里不光是咱们救出来的那些孩子的家,同样也是怀北城中有心向学去无处可去的孩子的书院。” 书院不光负责抚育无父无母的孤儿。 不久后更会有专门的老师负责教导。 被送往那里的孩子会获得平静的生活,会拥有别的孩童拥有的一切。 不管他们曾经见过怎样的黑暗,从此往后,惟愿他们一生能触及到的,全都是阳光。 林明晰在舌尖反复将这简单的四个字来回轻读,片刻后才说:“阳乃日间正气,也是万物之始。” “光为心中希望,是寄托也是向往。” “二者相合,字意简单又寓意深远,很是不错。” 见他也不反对,苏沅心情不错地打了个响指,指着桌面上的几个大字,拍板道:“就是它了。” 新鲜出炉的牌匾被送去装裱。 还没挂上牌匾的书院也在热火朝天的进行着改造。 天旭头一次负责这样的事儿,起初还有些手忙脚乱。 可次日书院中就多了一个人。 杨成来了。 肖林的情况好转了很多,人也恢复了清醒,只是身子骨到底是差了些,只能暂时避风修养。 确定他无碍,杨成就坐不住了。 他原本就不是个闲得住的人,这会儿受了苏沅重托,就更是不愿空度时日。 他叮嘱好肖林让他在府内好生待着,自己赶着去了书院。 杨成的出现帮了天旭很大的忙。 他对这里的地形熟悉,构造也熟悉。 哪里有什么,哪里能用来做什么,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再加上他出现在此,那些被杨浩贱卖了的下人心里也顿时安定了不少。 杨成的为人他们是信得过的。 只要是他说可行的,这些人就不会有什么意见。 有了这些人的帮助,原计划需要半个月的事儿,不到十日就办了个七七八八。 天旭结束一天的忙碌,大致整理好了需要跟苏沅汇报的东西,匆匆赶回林府。 可他刚到门前,就得知苏沅不久前出去了。 他摸了摸脑袋奇怪道:“天都黑了,主子出门做什么去?” 负责林府守卫的另一个天机所护卫听了,压低了声音说:“好像是有什么急事儿,是头儿亲自来请的。” 天十九身为天机所在怀北的小首领,尽管在苏沅面前笑嘻嘻的没什么正形。 可在下属面前却很有威严。 天旭打了个不明显的哆嗦,彻底打消了多嘴的想法,摸着下巴进门:“那我进去等主子回来。” 林府平静依旧。 摘了匾额的白府却没那么清净。 苏沅面沉如水地站在门外,眉心拧着个小小的疙瘩。 “多久了?” “已经两个时辰了。” “还没动静?” 听出苏沅话中不明显的着急,冬青无奈苦笑。 “少夫人,女子生子向来是跨鬼门关的难题,怎会容易?” 虽说屋内的人已经发动两个多时辰了,可现在孩子还没见着踪影。 具体要等到什么时候,谁也说不清楚。 因正在生产的这个女子怀相有些艰难,生产的过程也很不顺利。 冬青等人怕自己做不了主,索性就让天十九把苏沅请了过来。 苏沅知道是自己心急了,正想开口说什么时,不远处的莉亚青跑了过来,急急地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话。 冬青还一脸懵着。 苏沅的眉心却是狠狠地跳了起来。 又一个发动的? 她抓住冬青的手立马就说:“赶紧去把在外头的稳婆叫了跟着莉亚青过去!” “那边也有人要生了!” 冬青惊得哎呦了一声,拎起裙摆赶紧就跑。 可她刚刚跑远,周娅就满脸紧张地奔了过来。 “少夫人!” “屋里的人要生了!” …… 一夜之间,府内接连响起了好几道娃娃的哭声。 天色渐明时,苏沅动了动酸麻的脚,在喉头堵了一夜的气终于缓缓呼出。 这一晚上接连发动了好几个,几个稳婆来回地跑,许大夫也跟着一夜不曾合眼。 熬了一宿,这会儿总算是都消停了。 忙活了一夜的许大夫擦了擦额角的汗拎着自己的药箱走过来,不等行礼就被苏沅拦住了。 苏沅真心实意地说:“辛苦您了。” 这里的女子身份特殊,腹中孩子的来历更是不可多对外人言。 为避免引起更多的风言风语,是以没从外头请人,遇上事儿都是许大夫亲自上。 许大夫年纪不小了,奔波着熬了一宿,到了这会儿眼底也满是疲惫的红血丝,憔悴得不行。 他听到苏沅的话笑出了声,摇摇头道:“迎新生,辞旧往,这是积德纳福的好事儿,怎能说是辛苦?” “您放心,昨夜生下的孩子共五人,两男三女。” “孩子和产妇我都去瞧过了,其中有个产妇气血稍弱些,可也不是什么太要紧的毛病,往后好生将养着问题就不大。” “那几个孩子身子骨都谈不上健壮,可也康健,好好养着不会有事儿的。” 苏沅悬了一夜的心至此才终于缓缓放下。 她让天十九赶紧送许大夫去休息,转头对着同样熬了一宿的剪月说:“你去拿些产后用得上的东西,顺便叮嘱一下厨房,给这几人的饭食要格外仔细些。” “顺便告诉她们,孩子现在太小离不得母亲,暂时先只能让她们亲自带养,等孩子满月,我就会派人来把孩子接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抚养长大。” “让她们安心调养身子,等到了时候,我就会设法给她们一个全新的身份,送她们离开此处。” 没有身孕,坚持要独自生活的人早已得了新生,被苏沅暗中送往了各处,改头换面重新生活。 此时还住在这里的,多是腹中怀着孩子,一时不便离去的。 有了苏沅这话,这些人所有的不安都可尽数放下。 孩子的性命不能罔顾。 大人的命,也不能不惜。 在尽可能的情况下,苏沅尽力做到两全了。 第707章 阳光书院 新出生的孩子在院落的深处被安抚沉睡。 苏沅亲自打点好了所有需要打点的一切,确定没什么遗漏才踩着晨出的日光顺着小门走了出去。 马车在巷子里等候,苏沅看着了眼天边正好的晨光,笑了笑说:“难得天气好,坐车倒是辜负了这一番晨光。” “走走吧。” 冬青等人全都留下照顾院子里需要照顾的人。 苏沅身边就只带了个车夫。 车夫牵着马车静静跟在她的身后。 苏沅刚走出去没多远,就在不远处看到了朝着自己走过来的林明晰。 林明晰快走几步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试了试,确定不凉才说:“虽是见了太阳,可刮风的时候还是冷。” “怎的不坐车?” 苏沅被他往手里塞了个小巧的暖炉,摩挲着暖炉的纹路没回答林明晰的话,反而是问:“你怎么来了?” “是来找我的?” 林明晰把袖子拉长了牵住苏沅的手,确定袖子把她的手笼罩其中吹不到风了,而后才点头说:“我昨晚上在衙门没顾得上回家,今日一早回去听说你在这里待了一夜,不放心就赶过来瞧瞧。” “耽搁了一宿,这里出什么事儿了?” 苏沅想起昨夜乱象眼底闪烁出点点唏嘘,出口的话却透着丝丝不明显的笑意。 “昨晚上有几个小娃娃出生了,冬青她们怕出事儿做不了主,就让我来看着些。” 有两个产妇因身子骨弱,又心神不安许久,生产过程极为凶险,几度险些撑不过来。 可万幸的是最后她们都挺住了。 孩子很好,母亲也很好。 林明晰握着苏沅的手无声紧了紧,说:“那这倒是好事儿。” “我来找你,也想跟你说一件好事儿。” 苏沅哦了一声,挑眉道:“什么好消息,值得你亲自跑一趟?” “皇上给咱们回消息了。” 怀北的事儿牵扯甚大,林明晰不能做主。 索性就把消息送往了皇城。 皇上看完林明晰的折子后是何反应无人知晓,可来的回复却很迅速。 皇上命林明晰将相关人等悉数押送至盛京,交由刑部专审处置。 至于林明晰查到与此事相关的人,也准备一一处置。 只是到底是兹事体大,一时不宜声张,免得有罪之人趁机逃脱,或者是在送人上京的途中捣鬼作乱。 故而皇上的意思是,不管是押送人上京,还是这案子的来龙去脉,在所有人抵达盛京之前,都必须隐蔽处理,不得张扬,以免节外生枝。 林明晰话音微顿,握着苏沅的手愈发的紧,声调中也添了一抹不为人知的沙哑。 他说:“来传信的人还说,皇上寻你有要紧的事儿商议,最好是你能借此机会,亲自走一趟盛京。” 苏沅虽早有出门的打算,可知道的人却极少。 如今有了皇上的旨意,这事儿就再耽搁不得了。 苏沅自己也没想到会这么快,怔了一下迟疑道:“那我择日出发?” 林明晰长长地叹了一声,苦笑道:“去吧。” “这里万事都有我呢。” 苏沅和林明晰回家的途中商量了一下,决定出门的时间定在五日后。 为了赶在出门前把手头上的事儿都打整利索,苏沅挑了个时候亲自走了一趟书院。 天旭等人这段时间的忙碌效果不错。 整个书院被分成了三部分。 内院最深处,是暂时还需特殊带养的幼儿之所。 杨成推开大门,指着里头的摆设解释说:“两岁以下的孩子都需要特殊照顾,所以我把这里单独隔了出来,方便让照顾孩子的乳母和嬷嬷们住。” “这里跟前头隔了一段距离,中间也会被大门阻断,外头的人轻易是进不来的,也很清净。” 看完了内院深处,杨成又带着苏沅到了二道院。 二院比内院更宽更大,空出来的屋子也更多。 杨成带着苏沅走进一间已经收拾好的屋子,把小床上的被褥拉扯平整,笑着说:“这是给五岁以上的孩子准备的房间。” “一间房能住六个孩子,我准备按年龄大小来安排孩子们入住。” “年龄大些的,五岁以上能自己照顾好自己的,就合住一屋,稍微偏北些。” “那些年纪还小的,就都安排在偏西这头,这边紧挨着大人的屋子,万一有点儿什么动静,我们也好赶过去处理。” 书院的南边被改造成了饭堂。 每日到了时辰就会敲钟开饭,孩子们每人会分到自己的一份碗筷,到了时辰听到钟声,就可以去饭堂吃饭。 之前空荡荡摆满了蒲团的厅堂里现在变了样子,蒲团被撤走,摆满了小小的桌椅,往后这里就是孩子们读书的地方。 苏沅在杨成的带领下在书院里转了一圈,眼里的笑意也在悄然加深。 把这里交给杨成果然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随着杨成走到待客的花厅坐下。 花厅内早已站满了目前在书院中干活儿的人。 除了天旭等人,其余八人都是之前就在这里的。 这也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苏沅。 杨成站在他们前面,一脸严肃地跟苏沅说:“这里眼下大致的情况就是如此。” “时间仓促,还有好些地方没来得及收拾,您要是觉得何处不妥,我回头就想法子整改。” 苏沅摆手示意他坐下,笑道:“坐下说话。” “你我并非主仆,权当是平辈相交,不必如此客气。” 杨成不太好意思地笑笑坐下。 苏沅想了想说:“这里改得很是不错,我没什么可觉得不妥的。” “只是有几个地方我少不得要单独提一下。” 杨成满脸肃然地站了起来,认真道:“您吩咐。” 苏沅看着杨成恭谨的眉眼轻笑出声,笑道:“第一,后头的院墙要加高,不拘耗费多少,必须加到两丈以上,以防后头的深山中有不通人性的野兽蹿了进来伤人,还有就是饭堂每日做多少肉菜,消耗多少米粮,春冬两季总共发放了多少件春衣,做了多少双冬靴,都必须事无巨细严格记账,我每隔着一段时日就会派人来查账。” “第二,书院中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你处理,我很放心,但是为确保书院中的孩子安全,我必须派人在此值守护卫,不过你也不必过分紧张,我派来的人不会声张,也不会给这里带来任何不良影响。” “第三,书院必须有一个完整的规矩可遵循,上到即将来书院的先生,下到在此就读的孩子,甚至包括你在内,都必须受规矩的约束,按规矩行事。” 苏沅笑眯眯地看着杨成,慢悠悠道:“若是人人都遵规守律,那我也不会轻易干涉书院的事儿,这里的大小开支也都会从我的账上拨银子,亏待不了诸位。” “可要是被我发现有人不守规矩,或是借着书院的名头胡来的话……” 苏沅手中空了的茶盏应声而裂,化作块块碎瓷滚落在地,锋锐之处泛着点点冷光让人看了就觉心惊。 众人见状纷纷惊住。 苏沅却低低地笑了起来。 她接过天旭递过来的帕子擦去手上的水渍,淡声道:“我大多数时候性子都很好,也不难说话。” “可若有人犯了我的忌讳,那我可能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第708章 咱们怀北也要有书院了 苏沅在书院中盘桓半日而归,又在书房里熬了大半宿,总算是把书院的大小事务暂时捋出了个具体的头绪。 按林明晰所说,书院中暂时可配备三名先生。 这三名先生都是他设法从别处请来的,本身不清楚书院中这些孩子的来路,只是单纯负责教导孩子们的学业。 除了先生外,还需额外配备负责做饭的婆子,照顾孩子们起居日常的人。 还有书院中肉蛋菜的来路,每日大致的开销,春冬时节衣物鞋子的发放,甚至还有笔墨纸砚的开销,大大小小事无巨细,苏沅全都罗列成了单子。 她拿着列出来的单子仔细看了几遍,确定无误后又让林明晰帮着确认。 林明晰帮忙把她一时没想到的地方添补上去,写清楚后拉着苏沅坐下,帮她揉了揉僵硬的肩膀,慢条斯理地说:“你说到的这些人,我近日会在城中设法找些老实可靠的,找到的人我会亲自看过,安排到书院后也会定时去查看,你可以放心。” 苏沅扭了扭脖子啧了一声,闭上眼忍着疲倦说:“光是查看只怕不行,只怕暂时还需要找个信得过的稳妥人帮忙盯着些,否则刚开始时有可能会忙中出错。” 林明晰轻轻地嗯了一声,笑道:“交给我便是。” 苏沅握住林明晰的手捏了捏,想了想又说:“除了这些,还有件事儿我也想跟你商量。” 林明晰的动作顿了顿,说:“你说。” “是这些孩子正式搬过去以后的问题。” 偌大个怀北城,吃喝都不必发愁。 却没有一个可供人上进的书院。 城中突然多了一所书院,就算是行事再低调,也定然会引起城内其他人的注意。 与其遮遮掩掩的让人觉得这所书院来得蹊跷,不如直接把书院的存在摆到所有人都看得见的明面上。 光明正大地把事实摊开在众人眼前,也省得日后多出一些无端猜测。 苏沅抱着林明晰的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我想的是让你以知府衙门的名义发布一通告示,广而告之城内外的百姓,但凡是家中有适学孩子有心想送到书院去求学的,都可在衙门报备后,由衙门统一安排送往书院。” “百姓日子不容易,读书也艰难,故而送孩子读书不必花费多余的银钱,统一由官府和民间出资,但是有一点……” “送去的孩子必须由书院统一管理,无节假不可外出,若有不服从管辖的,会被书院直接除名,再不录用。” 这个问题苏沅仔细想过,除了容纳现有的孩子外,书院可容纳的人数尚可再多一些。 如果能借此机会把怀北当地的孩子也送到书院去,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成效。 可读书明理的人多了,孩子们的眼界被打开后,这些孩子未来或许就能成为怀北的基石,对怀北往后长远的发展都是极有益处的。 更重要的是,这样能让以书院为家的孩子察觉不到自己与外界的差异。 来日长大了,也不会因自己的过往经历而自卑。 苏沅不会把这些孩子藏着掖着躲在暗处,她要找机会慢慢地让他们融入正常的生活,跟拥有正常人生的孩子接触。 她想让这些孩子明白,他们跟所有人都一样。 苏沅的话让林明晰沉默了很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你想得极为周到,就按你说的办。” “等家里的孩子全都搬过去安顿好了,我就让人出去发告示。” 苏沅用脑门在林明晰的身上蹭了蹭小声说好,用力甩了甩脑袋逼着自己把困意驱散,站起来说:“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先忙,我出去一趟。” 林明晰原本是打算让苏沅歇会儿的,见她急匆匆的又要往外走忍不住皱眉道:“沅沅,你已经一夜没睡了。” 苏沅顶着眼下的青黑嘴硬说了一句我不困。 对上林明晰无奈又心疼的目光,她吸了吸鼻子嘿嘿地笑。 “我约了布庄的人,要赶着去看看情况,等都处理好了我就回家。” 她打定了主意的事儿,谁劝也没用。 林明晰有心想陪她一起去,可转头看到桌案上堆积的公文,只能叹气:“注意安全。” “早些回家休息。” “好,我知道了。” 苏沅从衙门出来径直去了布庄。 布庄掌柜得了消息,早早地就在门前候着。 见苏沅来了,赶紧满脸是笑地迎了上去。 苏沅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把手中缰绳递给身后的天旭,迈步而进。 “我要的东西,你这里可能做?” 掌柜的笑着点头:“能做能做,只要是您吩咐了的,就没有不能做的。” “您之前让人来大致说了下样式,我让人按您说的连夜赶制出来了一套,您先瞧瞧?” “行。” 苏沅让布庄做的,是样式料子都统一的衣裳。 随着时日的增长,书院里的各色学子肯定会越来越多。 届时小小的书院浓缩成了一个小的天地,难免会出现各种家境不同的人互相攀比欺压的情况。 而苏沅现在要确保的,就是让这些孩子在外头不管是什么家境,什么出身,到了书院内后,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书院统一发放的服饰,统一安排的饭食,还有一视同仁的住所。 她无所谓以后招收到的孩子家中是贫是富,但是有一点必须得到保证,那就是只要入了书院大门的人,享受到的待遇,学到的东西,都必须一样。 她之前大致描述了一下自己想要的样式,布庄中的人倒也是人才。 光是凭着几句口述就做了个差不离。 料子虽不是最好的,可也算是不错。 苏沅仔细看过后示意天旭拿出一张单子递给掌柜的,说:“这是我要的数量和尺寸,你照着单子上写的,尽快给我赶制一批出来。” “等这批衣裳做好,还有鞋袜被褥之类的,也需要从你这里买,所以……” 她意味深长地止住话音,掌柜的被单子上的数量惊了一瞬立马会意点头。 “您放心,不论您要多少,我这里做出来的一定是质量最好的,保证不出半点差错!” 苏沅满意颔首:“那就不错。” “天旭,给订金。” 怀北城中的商户都喜欢跟苏沅打交道,因为她为人爽利,只要买卖谈定后,出手也干脆,从来不仗着身份干赖账的事儿。 掌柜的接了一笔从前一年都接不到的单子,欢喜得不能自已。 怎么都要留苏沅喝一盏茶再走。 苏沅有心想借他的嘴对外宣扬些事儿,耐着性子听他吹捧了一会儿才准备起身告辞。 掌柜的带着店里的伙计亲自把苏沅送到门口,见她上马后忍不住问:“夫人,按理说小的不该多嘴一问,可是您突然要这么多孩子穿用的东西,到底是拿来做什么的?” “难不成,咱们这怀北城里还要有大动静?” 苏沅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抓紧了手中缰绳笑笑说:“倒也不是什么大动静。” “只是准备给咱们怀北的孩子也办一所书院罢了。” 掌柜的惊得张圆了嘴,难以置信:“书院?” “是别的地方那种,送孩子去读书的地方?” “不错。” 掌柜的不知想到什么眼眶微红,哑着嗓子问:“夫人,那不知什么人家的孩子才可送去书院?” “商户之子可以吗?还有就是送去书院耗费多少?这……” 苏沅坐在马背上看着激动得手都抖了的掌柜的,轻笑道:“别处的书院或许拘泥于身份不可跨越,但是咱们怀北城中的书院倒是没这样的顾忌,你若是感兴趣,过几日就可以去衙门门前看看告示。” “还有就是,孩子去书院的银钱官府和民间出银子,不要你们出钱。” “过几日你看到告示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苏沅说完带着天旭打马而去。 布庄掌柜在门前哆嗦了半晌,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铺子,抓住一个看起来只有四五岁的娃娃激动道:“儿啊,咱们怀北也要有书院了。” “爹不用再想法子把你送到别处去了……” “咱们怀北也要有书院了……” 第709章 我故意让你舍不得 苏沅有意将书院的事儿扩散出去,出了布庄也没直接回家,反而是去粮食铺子和长街上又转了一圈。 她回去后,不到两日的功夫,整个怀北城中的百姓就都知道了即将成立书院的事儿。 得知民间百姓对此的各种反响,苏沅看着手中的名单轻声而笑。 “咱们先把势造好,等热议最沸时,大人再把告示发出去,就能有最好的效果。” 等到了那时,不用任何人刻意去说,所有人都会知道书院的事儿。 天十九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唏嘘道:“怀北城多个书院,对百姓而言是好事儿,他们自然是高兴的。” 传统书院有规定,商户之子不可入学。 故而商户人家的孩子要是想求学,就只有一条出路。 那就是请个先生到家里专职教导。 可专门请个读书人来教导家中幼子,每年所耗费的银钱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能承受得起这笔开销的人在少数。 至于寻常农户,更是少有能供养得起读书人的。 因此才有寒门难出贵子的说法。 可书院一成立,打破了以往的常规,破格让所有人的孩子都可入学。 还不需自己出银子,这样的事儿在别处大约是想都不敢想的。 他想到书院日常开销需支出的耗费,感慨道:“只是想要维持书院运转,您承受的损失就大了。” 书院中所有人的吃喝穿住,还有工钱,请先生的花费,都得从苏沅的手上出。 一日耗费不显眼,可日子长了,哪怕是对苏沅而言,这也绝不是一笔小的开支。 苏沅闻声轻轻一叹,无奈道:“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 “这里穷得厉害,一时半刻还难有改变,这种情况下还想让做父母的咬牙送孩子去读书,显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只能以不花钱的形式先把孩子吸收到书院中去,先把求学的机会摆在每个人的面前。 至于所耗的银钱…… 苏沅暗暗咬了咬牙,小声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怀北虽穷,可也是皇上的子民。” “身为一朝天子,皇上不会舍不得这点儿培育人才的银子的。” 她为怀北的事儿自己掏腰包的时候已经够多了。 这次回盛京,总该也让皇上多少出一点儿表示心意。 这话就不是天十九能接的了,他低头忍着笑没应声,苏沅把手中的名单放下,说:“明日把孩子们都送到书院去安置好,后日咱们准备出发。” “咱们此行不可张扬,对外就说是外出走商,至于白家的那些人……” “路途中全都灌了药塞到马车里,保证到盛京之前不会死就行,全程必须隐蔽行踪,以免有人得到消息暗中捣鬼。” “记住了吗?” 天十九眸色微凛沉声应是。 “您放心,全都安排好了的。” 苏沅敲了敲桌面,若有所思道:“你跟我去盛京,这里的事儿可会耽搁?” 天十九笑着摇头。 “并不会。” “这里的事儿暂时交给天旭就可,有这些人看着,不会出岔子的。” “那就行。” “去准备准备吧,忙过了明日,咱们直接出发。” “是。” 次日一早,曾经的白府后门处就多了数辆马车。 马车四周都罩着不透光的青布,谁也看不清里头是什么。 马车在城内分散着绕了一圈,分头朝着书院的方向奔去。 书院里,杨成等人早就做好了接孩子的准备。 每到一辆马车,都有专门的人把车上的孩子引到安排好的地方落脚。 书院门前车轮络绎了大半日,往日冷清的书院在被夜色笼罩时,里头也多些过往不曾有的呼笑声。 苏沅没走正门,反而是带着天十九攀上了墙头。 她蹲在墙头上由上而下地看着在院子里玩闹的大小娃娃,心里坠了许久的一块巨石终于缓缓落下。 孩子生来欢乐,忘性也大。 在林府养了一段时日,再与之前对比而较明显就能感觉出不一样了。 再过些时日,他们或许就能把之前的事儿都忘了。 似是察觉到苏沅不明显的感慨,天十九低声说:“书院中插了咱们的人,这里的事儿事无巨细,只要是您想知道的,都会知道的。” 换句话说,苏沅其实不必担心。 除了明面上她安排在门前看守轮值的人外,这几日招到书院内的人,超过三成都是他们的人。 但凡书院中的人敢搞鬼出幺蛾子,不用任何人说,苏沅都会知道得一清二楚。 苏沅不知想到什么眼底泛起一抹浅笑,对着他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这话当着杨成的面儿可不能说。” 毕竟说好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可事关这么些孩子的将来,苏沅不免要多留一手。 只是这事儿就没必要让杨成知道了。 天十九会意点头,笑道:“是我失言了。” 苏沅笑了一声单手撑住墙头一跃而下,带着天十九走到拴着马的地方对他摆手:“你不必随我回去了,直接带着人出城,两个时辰后我出城来找你们会合。” 天十九愣了一下,诧异道:“今晚就走?” 苏沅翻身上马无声苦笑,极力压制住眼底的不舍,涩道:“这里的孩子安顿好了,可我家里还有个难缠的小少爷呢。” 林修然跟这里的孩子可不一样。 那小人儿精怪得很,若是真的等到明日早上睡醒了发现苏沅要出门,说不定得闹出多大的动静。 苏沅低头摩挲着马背上的鬃毛,无奈道:“小少爷不好搞,咱们还是趁他睡着的时候走吧。” 否则林修然真的扯着大嗓门一哭,苏沅自己都不敢保证还能不能狠下决心即刻出发。 苏沅和天十九分道而行,踏着夜色入了家门。 林府内。 送走了随处可见的小娃娃,瞬间就冷清了不少。 苏沅进门时有些许不适应,刚进了二门,就看到了站在房檐下的林明晰。 林明晰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见她回来了,笑吟吟地走了过来。 苏沅顿在原地没动,看着林明晰不知为何哑了嗓。 “大晚上的不睡觉,站在这里作甚?” 林明晰上前牵住苏沅的手放在掌心焐热,低声说:“夜深时至,吾妻未归。” “不等到你回来,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苏沅被他捏住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了蜷,任由他拉着自己往里走。 林明晰拉着苏沅进屋。 苏沅这才发现今晚林修然竟没跟着林慧娘一起睡,正摊开了胖乎乎的小手小脚在床上打小呼噜。 她被林明晰摁着坐下,看着床上的林修然瞳孔微颤,笑道:“他怎么在这儿?” “因为我觉得,你可能等不到明日再跟他说再见。” 林明晰走到苏沅身后环着她的腰,把头靠在她的肩上小声说:“还有就是,我是故意的。” “故意想让你舍不得,故意让你惦记着。” “沅沅。” “不管你到了何处,你可都得记着,家里还有人等你回家呢。” 他压制住喉头哽咽重重地在苏沅的侧脸上亲了一口,哑声说:“我们都在等你回家。” 第710章 出发! 半个时辰后。 夜深人静之时,林明晰亲自把苏沅送到了城门之外。 天十九等人早已到了门前,见苏沅齐刷刷下马行礼。 苏沅坐在马背上转头对着林明晰挥了挥手,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林明晰背对着城内的微弱星光勾唇轻笑,说:“注意安全。” “行,我记住了。” 苏沅笑笑转身,背对着林明晰做了个出发的手势,沉沉道:“出发!” 夜深雾重,驻留在城门前的队伍缓缓行去,逐渐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站在林明晰身后不远处的周安见了,轻声说:“大人,夜里风寒露重,久站恐对身子不好,咱们要不回去吧。” 林明晰拉紧了身上的披风缓缓呼气,轻声说:“是该回去了。” 他没上马车,反而是慢慢地往回走。 周安牵着马车跟在他的身后,走出去一截后听到林明晰说:“再过些时日,是不是就到了准备撒种的时候了?” 年前准备了许久,熬过一冬终于到了时候,周安心里也一直惦记着这事儿,闻言不假思索地点头。 “不错。” “照咱们之前算的日子,再有八日就可下地撒种了。” 林明晰抬头看着天上稀疏的星宿,轻轻地说:“那也是时候该忙起来了。” “明日一早咱们就去地里看看,该做的准备早些做好,也省得到了时候手忙脚乱。” “沅沅去给咱们的药材找出路,咱们也要确保地里的药材能合乎人意,否则买药材的人捧着银子来了,若是拿不出东西来卖,岂不是辜负了她的这一番辛苦……” “来年此时,要让怀北再无荒地。” 林明晰的声音不大,周安却被他话中的笃定震得心神微颤。 若言中此景可成现实,那怀北可真的是要大变样了…… 苏沅的离去让林明晰黯然了一瞬,却让林修然足足嚎啕大哭了三天。 小小的林修然完全不能明白,为什么睡了一觉起来,往日满院子跟自己玩儿的小哥哥小姐姐不见了,总是跟自己作对的娘亲也没了踪影。 他扎扎实实伤心了好几日,林慧娘实在不忍,索性就带着他去了书院。 书院中有不少小娃娃都是跟林修然很熟的。 熟人见面两厢欢喜,哭着喊着要娘亲的林修然忘了先前的悲伤,赖在书院里不肯走。 他在书院里赖到天黑不肯回家。 林慧娘着急却也没办法。 林明晰闻讯来接,正好就看到他被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男孩儿牵着,去颤颤巍巍追着另外一个小娃娃的场景。 头大的林慧娘见着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苦笑道:“你可算是来了。” 再不来,林修然估计就要在这里住下了。 林明晰走过去把林修然抱了起来,拍了拍他身上沾到的树叶,笑道:“他既然是不想回去,在这里住几日也是行的。” 林慧娘被他这话震了一下,意外道:“明晰,你的意思是?” 就连在一旁的杨成也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林明晰对林慧娘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目光落在杨成的身上,轻笑道:“杨先生,我近来琐事繁杂,一时想来也没空照顾这小家伙,他既然喜欢这里,不如让他在这里受几日照顾可好?” 林修然年岁虽小,却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公子。 这样的身份,换作旁的官户人家,来日是要入官学的。 再不济林明晰自己就是状元之才,他亲自教养也绝对胜过大多数人。 如此情况下,林明晰愿意把他暂时放在这里,可见对杨成等人的信任。 杨成受宠若惊之下愣了愣,可回过神来立马就说:“只要大人放心,我等定当尽心照料。” 林明晰学着苏沅平时的样子抓着林修然挥舞的小手捏了捏,淡声说:“有杨先生这句话,我自然是放心的。” “只是这孩子到底还小,又惯来养得娇气,一时间离了熟人只怕是不行。” 他说着看向早已懵了的林慧娘,笑道:“娘,你若是无事,也可时常在书院中住上几日,也好顺便照看下修然。” 这书院中的大小事务虽是都交给了杨成一力负责。 可一人势大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若是让林修然暂时在此,林慧娘跟随照顾。 不说别的,书院中的人忌惮林慧娘和林修然的身份,饶是心里有什么小九九,行事上也会顾忌几分。 而林慧娘本就心疼这些来处可怜的孩子,有她在此看着,这些孩子的食宿也绝不会有受苛待的可能。 杨成听到这话就明白了林明晰的用意。 他知道林明晰这是不放心自己,心里却无半点不悦。 他看着林明晰怀中的小娃娃笑了起来,恭敬道:“大人如此安排甚是妥当,我等自当听从。” 林慧娘脑子里还没回过弯儿来,不明白话怎么就说到了这里。 不过林明晰的话,她素来都是听的。 再加上她也离不得林修然,稍微迟疑了一下就点头说好。 虽说是要把林修然送来此处,可今晚什么都没准备,该回的家还是要回的。 万幸林修然在林明晰跟前很是乖巧,强忍着不舍被他抱着上了马车。 马车上,林慧娘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确定书院中的人都听不到自己说话了,这才没摁住焦急小声说:“明晰,安安才一岁多,你真要把他送到书院去?” “他这年岁,也不到读书的时候啊!” 听出她话中着急,林明晰没忍住笑了起来。 他抱着林修然站在自己的腿上蹦了蹦,好笑道:“我就算是再心急,也不至于让他这时候去读四书五经,娘你多虑了。” 林慧娘说不清什么滋味地松了口气,又皱眉说:“那你说把他送到书院是什么意思?” 林明晰任由林修然揪着自己的衣领来回扯着玩儿,揽着他的后腰确定他不会摔倒,慢条斯理地说:“再有两日地里就要开始撒种了,我和爹估计都没空。” “安安往日里习惯了热闹,冷不丁冷清下来,再加上沅沅也不在家,你带着他在家里这小家伙定是日日都要哭闹,与其让他闹个不休,不如你把他带到书院中去。” “一则他能有个好玩儿的去处,不至于闹个不停,二则,你也可在书院中帮我稍微看着些孩子们的食宿。” “你什么也不用管,只要在旁稍微看着些就行,不出差错最好,万一有了什么不对之处,你也好及时跟我说。” 旁人或许不值得过分信任。 可林慧娘心软,待孩子更是如此。 有她在,书院中的孩子受不了委屈。 林明晰也好安心去做其他的事儿。 第711章 万事万物新气象 林慧娘听完林明晰的话琢磨了很久。 回家后跟林传读商量了半宿,第二日就收拾着林修然的各种东西,抱着他上了马车去书院中安了个落脚之处。 林修然虽是还没到能听懂朗朗书声的时候,可书院中小娃娃多,他又生性爱热闹。 再加上有林慧娘在一旁陪着,林明晰隔一日两日就会来陪他,玩儿得倒是也很欢乐,很快就适应了书院中的生活。 家中没了需要惦念的人,林明晰一头就扎入了繁琐的公务当中。 在地里埋了一冬药材种子在晨光缓现中从土中起出。 被沃了一秋一冬的土也变得与之前大不相同。 林明晰带着休整了一冬的百姓们挽着裤脚下了地,照着庄卫之前来时说的方法,小心翼翼地把种子撒入土里。 撒入土中的种子在人们期待的目光中破土而出。 荒芜了多年的田间地头不断回响起夹杂着欢喜的呼喊之声,在地埂上来回奔跑的孩子,在地里擦汗的农户脸上挂着雀跃奔走相告。 “发芽了发芽了!” “咱们种下去的药材发芽了!” …… 周安难忍激动地红了眼,哑着嗓门说:“大人,咱们头一批撒下去的种子生芽情况良好,后续的移植再种也没折损多少,接下来只要好生看护,注意别被虫子害了根和叶子,等到来年定能见着收成!” 撒下去的种子没因贫瘠的沙土而在土中倾覆。 也没有因农户不熟练的移植而枯萎地间。 曾经荒芜的沙土之上入眼满是青绿,那是希望,也是终于求来的一线生机。 忙碌将近五个月的林明晰捏着鼻梁靠在椅背上,轻轻呼出一口喉间浊气,轻声说:“到了这一步,就证明咱们前头一年都没白忙活。” “你近期找个时间把农户们都召集到一起,拿我之前记下的册子告诉他们,接下来应当如何养护,才能让药材长势更好。” “怀北的地里能长出东西不容易,都到了这时候了,能尽量减少的折损越少越好,因为再过些日子,这些避免的折损或许都能兑换成能让人吃饱穿暖的银子,明白吗?” 周安重重地吸了吸鼻子,笑着说:“您放心,这事儿我已经前几日就已经安排上了。” “那些农户现在看着地里的药材欢喜得不行,咱们说什么他们都是听的,绝对不会有任何闪失。” “那就好。” “对了,还有……” “大人。” 跑得满脸通红的周娅跑到门前,扶着门框喘着气说:“禀大人,云家宅子里最后一个待产的产妇半个时辰前平安产下一个女孩儿,母女均安。” 林明晰猝然睁眼,眼底深处泛起一丝不明显的浅笑。 “都安置妥当了?” 周娅连连点头,笑得合不拢嘴地说:“冬青姐姐和剪月姐姐都在宅子里看着呢,她们让我赶紧来给您报消息。” “等这个女子休养好,孩子满月后送到书院中去,暂住在云家宅子中的人就都安置妥了。” 历时大半年,林明晰前后把暂时安置在那里的女子都一一安排了稳妥的出路。 绝大多数人在官府给的身份文牒的帮助下,无声无息地在怀北城中扎根生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侧目关注。 还有一小部分人,得知孩子被送往书院后心中不舍,禀了林明晰寻了机会在书院中谋了个求生的活儿,在书院中以照料者的身份暗中注视着那一群来历特殊的孩子。 再有月余,曾经云家恶行带来的阴霾就会在怀北城中彻底消散。 林明晰看不出情绪地抿了抿唇,凝声说:“让冬青和剪月照顾好宅子里的人,等时候差不多了,就照以往的规矩安排。” “等最后一人从宅子中搬走,官府的人就会正式前去把宅子收封,记住,在那个宅子中曾发生的一切,任何人不许对外透露分毫,否则严惩不贷。” 周娅咧嘴露出个大大的笑,用力点头说:“大人放心,都到了最后的关头了,我们都会小心行事的。” 林明晰含笑点头示意她可以回去了。 等周娅走远后又对周安说了接下来的安排,手头上的事儿都处理得差不多了,这才起身前往书院。 阳光书院。 已经一岁半的林修然正像模像样地学着大孩子的样子,努力压制着骨子里的好动坐在小凳子上竖着耳朵听堂上的先生讲课。 先生手里拿着本书,拖长了声调慢慢地带着座下的孩子们轻声朗读。 他还说不了太长的句子,也记不住过分生涩的诗文,往往只是读了前头几个字,就茫然地张大了嘴等着先生说后半句。 来来回回都是如此,每每只能读出开头他也不沮丧,眼珠粘在先生的身上,乐呵呵地跟着到处转。 林明晰到了门前没让任何人通报,静静地站在门后看着堂内毛茸茸的脑袋,眼中笑意慢慢轻散。 书院开办半年有余。 除了一开始就安置在此的孩子,城中陆陆续续也有不少到了年纪,或是年岁稍大了些的孩子被送到书院求学。 原定的先生也由三名变成了六个。 其中两人还是听说了怀北阳光书院的名头,特地从别处赶来求教的。 在杨成等人的带领下,书院的氛围很好。 大些的孩子会主动照料幼小的弟妹,年岁小些的娃娃也很懂事儿。 负责教学的先生耐心教导,求学的娃娃向上而求索,眼中曾被阴霾怯弱恐惧覆盖的孩子们如今眼中洒满了细碎的光亮,嬉笑中满是笑语欢声,宛如被风沙磨砺过的劲竹,在狂风过后节节生长。 后院深处的幼儿们也在精心的照料下悄然长大,跌跌撞撞地开始学步,咿咿呀呀地开始言语。 书院中书声不止,笑声不停。 全然是与之前不同的模样。 林明晰站在门后看了许久,以至忘了时间。 不久后远处的饭堂中响起了钟声,堂中的孩子眼露雀跃,目光却停留在先生的身上没动。 先生收好了书咳嗽一声,忍笑道:“行了,今天就到这里,都去吃饭吧。” 大大小小的孩子站起来对着先生躬身致谢,齐声说:“先生辛苦了。” 先生笑吟吟地颔首说好。 林修然人小腿短反应慢,扑腾了半天才从桌子底下爬出来,站在比自己还高些的书桌前,并拢了胖乎乎的小腿,对着先生稚声稚气地说:“先生辛苦。” 他是学堂中年岁最小的娃娃,本就讨先生心喜。 听了他这声问候更是好笑,索性就俯身把他抱了起来,柔声笑问:“修然,我刚刚说的你可都听懂了?” 林修然显然是平日里被抱惯了的,坐在先生的胳膊上也没半点不适。 他听到先生问的话,歪着脑袋想了想,奶声奶气地说:“没……” “不懂。” 先生被他的坦诚逗得笑出了声,很是宠溺地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笑着说:“不着急,等你再大些就能听懂了。” 林修然似懂非懂地点头说好,正抱着先生的脖子撒娇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林明晰的声音。 “修然。” 他闻声惊喜回头,看到门前的林明晰哇了一声,欢呼着伸出了自己的小手。 “爹爹!” 第712章 你可不能把朕的状元郎给忘了 林明晰伸手把林修然从先生怀里接过来抱好,不等开口,面前的苏先生就面带恭敬地低头行礼。 “见过大人。” 林明晰单手托住他的手腕把人扶起,笑道:“既是脱了官服至此,就不必称什么大人。” “我只是来接小儿回家的。” 苏先生跟林明晰接触的次数不多,对林明晰至怀北后的种种事迹却耳闻许久。 他为人直率,却不善与人相处。 见着林明晰也有几分说不出的紧张。 他垂眸掩下局促笑了笑,轻声道:“修然年纪虽是不大,可心性比一般的孩子沉稳许多,也有他父亲的聪颖悟性,只要好生教导,假以时日定能顺承他父之道。” 林明晰捏着林修然的软乎乎的小手被先生的夸赞逗得笑出了声,失笑道:“他年岁还浅,此时也看不出什么。” “而且他其实像他娘更多些。” 苏先生来怀北时日尚浅,是以还不曾见过苏沅。 只是从旁人的口中听说苏沅与林明晰一般,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此时听了呐呐之下接不上话。 林明晰像是没察觉到他的尴尬似的,淡声道:“修然性子顽劣,在此多仰仗先生悉心教导,在此谢过。” “辛苦了一日,苏先生自去休息吧。” 林明晰说完看向怀里的林修然,笑问:“苏先生要回去休息了,你应该说什么?” 林修然捧着下巴认真地想了想,咧嘴笑道:“先生再见。” 苏先生闻言眼底笑意轻绽,情不自禁地点了点林修然的小鼻子,笑着说:“好。” “修然也明日见。” 目送着苏先生离去,林修然就蹦跶着要下地自己走。 他自打能走会说以后,就少有赖在人怀里的时候。 多数都要自己走。 小短腿虽是步伐不快,却也稳当得很。 他牵着林明晰的衣摆顺着书院里的廊道缓缓而行,一边走一边踩着地上的树叶玩儿,小声问:“爹爹,娘什么时候回来啊?” 他人小,忘性也大。 过了半年多,早忘了苏沅是什么样子。 可书院里比他大的孩子不少,见过苏沅的人总是忍不住跟他说苏沅有多好看多温柔。 日复一日的,他还没想起来苏到底是什么样子。 可脑海里已经形成了个每日一问的习惯。 林明晰被他缠着问得多了,应付起来也很有把握,轻笑说:“娘亲去做很重要的事儿了,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林修然不太乐意的瘪瘪嘴,小脸上堆满了明晃晃的不高兴。 林明晰俯身握住他的小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他,轻声说:“这就是娘亲送来的信。” “不光是娘亲,还有你的外祖母,老祖宗也都给你送了宝贝。” 林修然捏着手里的信欢喜得亮了眼,惊喜道:“给我的?” 林明晰含笑点头,直接把他抱起来说:“都是给你的。” “那些宝贝都在家里呢,你随爹爹回去看看好不好?” 小娃娃喜欢新鲜的玩意儿,更喜欢宝贝。 林修然得了林明晰的话,欢天喜地的忘了之前纠结的问题,乐呵呵地被林明晰抱着上了马车。 马车上,林明晰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拿着手里看了数遍的信轻轻地给他一遍又一遍地念。 信里写的东西对于林修然而言还是过分难懂了些。 他听着听着,就趴在林明晰的膝头呼呼睡了过去。 林明晰低头看着他长长了许多的头发,把手中染上了温度的信贴在心口,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晃半年转眼即逝。 苏沅一行在路上辗转了一道,总算是从盛京来了回信。 事至此,可算是能盼归期了。 与此同时,盛京城。 苏沅一身男子打扮,带着身后的天十九闲晃似的在街头转了几圈,准确无误地进了一家茶肆的大门。 杯中热茶未凉,门外就响起了轻得几乎听不清的脚步声。 苏沅听声而起,示意天十九往后些,在门一开一合的瞬间正准备下跪行礼,可不等跪下就被人托住了胳膊。 扶着她胳膊的人是个眼熟的太监,将她扶起后才说:“主子爷吩咐了,在外不必多礼,您请起来说话。” 苏沅讪笑着站定,对着眼前的黑衣男子拱手致敬,轻声说:“见过爷。” 皇上摆手示意她起来,径直走过去坐下,眼神在苏沅身上来回打量了一圈,好笑道:“你这身打扮瞧着倒是新奇,就算是跟林明晰相比,只怕也是不输俊美。” 他想起自己得到的传闻,眼底泛起浅笑,戏谑道:“这也难怪,你一路带着几个长相出异的女子大摇大摆到了盛京,中途却没遇上半点麻烦。” “我听说,你对外说那几名女子是你的宠妾,还有人说,那几个宠妾很是得你欢心?” 苏沅被他话中明晃晃的打趣逗得可乐,无奈叹道:“一路在外行走多有不便,为免去不必要的麻烦,还是男子打扮便利些,无可奈何之法,让您见笑了。” 她此行前来盛京,除了云家的人外,还带了几个自发前往作证的女子。 那几名女子以莉亚青为首,个顶个的容色出众。 长相还多与中原女子大不相同。 这么一支队伍,一路行来定是少不了被人关注。 苏沅索性折中想了个招儿,自己扮作男子,让那几个女子都随侍在自己的马车里。 这样虽是省了不少麻烦,可也招惹出了不少风流笑话。 她刚到盛京没多久就为这事儿被南歌离揪着数落了一顿,没成想这事儿竟然都传到了皇上耳中。 她话中三分无奈七分苦,甚至还掺杂着些许说不出的嘲弄。 皇上闻言眸光轻闪,要笑不笑地说:“虽是早猜到你此番找我没什么好事儿,可你就算是想诉苦卖惨,倒也不至于一见面就开始抖包袱。” 苏沅原本就没打算掩饰自己的心思,被拆穿了也不尴尬,嘿嘿笑道:“您慧眼如炬,我怎敢隐瞒?” “只是说是卖惨倒也不合适,毕竟您眼如明镜,就算我不说,也定能猜到我们的艰难。” 皇上见过不少顺着杆子就往上爬的,却少见似苏沅这般干脆得明明白白,全然不掩饰自己的小心思的。 他压住抽动的嘴角,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凳子说:“既然是不容易,就坐下说话。” “否则站的时间久了,岂不是更不容易?” 苏沅认真谢过后在凳子上坐下。 不等她开口,皇上就说:“这次的事儿,你和林明晰都办得很不错。” 苏沅送来的人和证据,无声无息地入了盛京城门,被送到了皇上的桌案之上。 皇上以雷霆之势下手处理,前后牵连出的官员不下十人,涉及商户更是不在少数。 因此事办得隐蔽,皇上又发作得很是突然。 所有人都没能及时反应,彻彻底底被从根子就拔了个干净。 算是了结了一桩糟心事儿。 苏沅闻言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轻声说:“恶者恶行能得应有罪罚,这本是人间昭昭之理。” “我们能尽绵薄之力,也是应当。” 皇上笑笑没接话,眼底缓缓现出点点唏嘘。 “话虽如此,可办好了差事就当有赏。” “我听说,你想要把那个叫莉亚青的女子留下?” 苏沅还没来得及点头,就听到皇上腔调奇怪地说:“那女子虽是天生异色,容貌也算上乘,可不论比才干,还是比皮相,都比朕的状元郎逊色不少。” “苏沅,你可不能真的陷了美色,把朕的状元郎给忘了。” 苏沅…… 这话是怎么说的??? 第713章 您要不也意思意思? 面对皇上取笑的目光,苏沅头大如斗,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心累道:“您多虑了。” “我想留下莉亚青是因为福海之事。” “不是因为她长得好看……” 再说了,她本就是女儿身,垂涎别人的美色作甚? 皇上本就是存心戏弄,听到她这正经无比的解释撑不住低笑出声。 他想着苏沅的话,指尖无声微动。 “福海?” “那女子留下有何用?” 苏沅咳嗽了一声极力忽视皇上眼中的戏谑,一本正经地说:“莉亚青本就出身海外之地,也是商户之家的女儿,从出生到长成,都是随着父兄在海上求的生活。” 换句话说,她对海上的各种情况极为熟悉,而且还很熟知海外的各种琐事。 只要有了她,出航的队伍不必担心言语的困扰,也不必忧心到了海上遇上难题无处可解。 有了这么一个人,也算是为福海接下来的行动下了一剂定心丸。 皇上没想到一个女子能有这番本事,愣了下皱眉道:“你确定?” 苏沅好笑点头,说:“将行之事,事关重大,我怎敢拿这样的事儿与您说笑?” “若是您同意了,我就打算尽快安排人把她送往福海交给天一。” 天一是个聪明人,得了莉亚青后自然清楚该怎么才能让这个人的效用发挥到最大。 皇上沉吟片刻,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敲,说:“那就按你所言。” 苏沅心里坠着的一块石头缓缓落地,呼出一口气又说:“还有就是,我想跟您求个恩典。” 皇上与苏沅相识多年,这却是苏沅第一次用了求这个字。 他不由自主地眯起眼说:“你说。” 苏沅揪着袖子小声说:“我知道宫中内库中采买的药材都是定了来路的,轻易也不会从别的地方收。” “可怀北的荒地里刚撒下种子不久,外界对此的质疑只深不浅,想打开一条从别处通往怀北的药材收购之道,光是凭着嘴皮子上的磋磨,一时半会儿只怕是艰难,可要是您能让内库收入怀北产出的药材,那或许就能不一样了。” 或者说,会有很大的不同。 毕竟皇城之中的动静牵扯甚远,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成为下一瞬民间涌起的新风向。 一旦皇上下旨,让内库收入怀北产出的药材,那关于怀北产出药材的各种质疑都会在瞬间烟消云散。 毕竟这世间最为尊贵的人,就是皇上。 皇上都觉得怀北的药材好,还有谁会说皇上此言不对? 人心都有一定的盲从性,顺着这股风儿,就不愁没有药商争着抢着想购入怀北产出的东西。 像是怕皇上不答应,苏沅挤出个讨好的笑,轻轻道:“皇上,虽说怀北的荒地不太好,可这药材也是费了心思种出来的,就算是药效比起绝佳之地的要差些火候,可也一定不比市面上的大多数差多少。” “您若是不放心,入了内库后也可不取用,但这个忙您可一定得帮。” 苏沅之所以在来的途中耽搁许久,就是为与药商谈判一事。 可除了少部分药商愿意采纳,大多数还是不信怀北那个鬼地方能出好药材,怎么都不肯答应。 苏沅折腾了数月收效不是很好,终于是没忍住把念头打到了皇上的身上。 关于怀北境况,皇上早有耳闻。 也知道苏沅和林明晰忙活着开耕种地。 可他拧眉想了想自己得到的消息,狐疑道:“怀北的药材,今年就能出收成?” 苏沅尴尬一笑,摸着鼻子小声说:“今年只怕不行,那至少都得在地里待上两年呢。” 皇上没好气道:“收成都还没出,你就想打着朕的名头去卖?” 苏沅搓着手闷着嗓子说:“这不是未雨绸缪么?” “真等到地里收成出了,那时候再想法子可就来不及了。” 各地药商收货本就是掐着时节提前出发的。 各种单子也是事先说定了,交了定金再去收购。 怀北路远,等这些药商在别处收足了数,就不见得能稀罕再走一趟怀北了。 皇上沉默着没说话。 苏沅挑起眼角小心翼翼地看他,见他没怎么明着反对,干脆壮着胆子说:“您放心,怀北来年的收成定能与往年不同。” “您要是不放心,可以先让内库负责采购的人跟我定个单子,来年要是不能把足数的药材交上来,我就照着单子上的数自掏腰包赔银子,该是多少我就赔多少,保证不赖账!” 皇上斜眼睨了她一眼,被气笑了。 “朕稀罕你赔的那点儿银子?” 苏沅搓着手指不答声,索性杵着脑袋装聋作哑,一副自己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皇上摩挲着手里的茶杯沉吟半晌,说不清什么滋味地叹了一声,说:“行。” “你说的这事儿朕应下了。” “不光是来年宫内采购,朕还会设法让人在朝堂上提起此事,尽可能地把怀北药材的事儿宣扬出去。”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苏沅一眼,无奈道:“朝堂上的风声传得最快,朕把此事摆在明面上说了,就算是为了讨好朕,怀北收到的单子也绝不会少,只是……” “风声朕替你们放出去了,药材朕也要了,你们收着多少定银朕不管,怀北十年之内的所有赋税也全都免了,不必向朝廷上缴一文。” “但是你且记着,回去也记得跟林明晰提个醒,来年若是拿不出合数的药材,让朕一不小心在天下人面前跌破了脸面,那这事儿可不是轻易能算了的。” 有了皇上这柄大旗,苏沅接下来想怎么挥舞都不必发愁销路。 她心满意足地露出个笑,不假思索地点头说:“您放心,我们一定把这事儿办得漂漂亮亮的。” 皇上气不过呵了一声没接话。 苏沅很是殷勤地端起茶壶往他的茶杯里倒了半杯茶,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她扭头对着天十九眨了眨眼。 天十九会意把怀中的一个册子拿出来摆到了桌上。 皇上看着眼前多出来的册子,眉梢无声跳了一下。 “这是什么?” 苏沅扬起笑说:“爷,怀北办了一所书院,您知道吗?” 皇上摸着册子的边缘点头。 “有所耳闻。” 苏沅笑道:“书院中请来的先生很是尽职,孩子们也特别乖巧,有了先人在前教导,怀北来日也定是可出锦绣人才。” 这话说得很是在理,皇上的唇角也在缓缓扬起。 可不等他的笑意扩散,苏沅就苦哈哈地说:“可俗话说得好,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这么个孩子在书院里的吃喝住行,还有各种开销合计下来着实是一笔不小的数,育才之行重在百年之计,三两日绝不可成。” “都说孩子才是未来的栋梁,来日的希望,眼下的这些开支,都是为了给朝廷培育良才,给您培植栋梁。” “您瞧,是不是多少出点儿意思意思?” 第714章 小娃娃最喜欢新鲜的 茶肆小房间的门紧紧关了半个多时辰。 半个时辰后,苏沅心满意足地摸着兜里热乎的银票咧嘴笑出了声。 有了这些银子,还有刚刚和皇上说好的条件,怀北书院中孩子未来二十年的开支都不是问题。 等二十年之后,怀北早已能自给自足,就用不着她操心吃喝的事儿了。 许是看出她心情极好,天十九擦了把额角的冷汗,小声嘀咕:“主子,您刚才险些就把皇上惹怒了。” 他脑海里回闪过皇上的脸色,吓得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忍不住道:“还好皇上没真的动怒,否则咱们今儿只怕是不好走。” 苏沅被他话中的颤颤逗得笑出了声,拍着装了银票的荷包慢悠悠道:“你以为皇上真生气了?” 天十九茫然眨眼。 “不是吗?” 就刚才那种气氛,他险些以为皇上的下一句话就是把他俩拉出去斩立决。 苏沅嗨了一声,笑眯眯地说:“皇上今日前来定是做好了听我开口的准备的,刚才作势要怒,也只是拉不下面子罢了。” 否则怎会她刚开口,皇上就让人拿出了厚厚的一叠银票? 这分明就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只是等着看苏沅怎么说。 否则这样的贵人出行,怎会随身带着这么些银票? 天十九后知后觉意识到苏沅说的在理,可心里还是控制不住地颤颤。 他艰难地呼出一口在嗓子眼堵了许久的气,唏嘘道:“还是您厉害。” 不管多位高权重的人,到了皇上跟前总是少不得要低声敛气,恨不得什么都把最好的一面呈在皇上面前,借以来彰显自己的忠心。 苏沅倒好,大咧咧的跟皇上说缺钱了,摊开了掌心伸长了胳膊从皇上的兜里掏银子。 更难得的是皇上对此竟也没真的生气。 就算是天十九知道苏沅胆儿大,他也着实是没想到,苏沅的胆儿能大到这种程度。 她看起来没什么事儿。 天十九本人却为此吓得不轻。 他往衣摆上蹭了蹭掌心潮湿的汗,追上苏沅压低了声音说:“那咱们现在去哪儿?” 苏沅左右看了眼,指了个方向说:“去给娘买点心。” “买点心?” 苏沅无视天十九的诧异,带着他去盛京城中最有名的一家点心铺子,买了南歌离喜欢的几种糕点,拎着盒子就去了南侯府。 南侯府中,南歌离正在查看给她准备的东西,见她来了,眼底生笑招了招手。 “沅沅快来。” “你看看这些,修然会不会喜欢?” 眼前摆满了好几个大箱子,箱子里装满的都是各色小娃娃的玩物。 大到可以骑着玩儿的木马,小到可以捏在手里玩儿的小铃铛。 大小不一各色都有,齐全得让苏沅都震了一下。 她从箱子最表面拿出个巴掌大的小木偶放在眼前看了看,则啧有声地说:“我的个乖乖。” “就这么个小人偶都是红木做的,这么些东西到底得花多少银子啊……” 南歌离被她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气笑了,点了点她的眉心说:“胡说。” “咱家就你和修然这么两个孩子,自然是花多少都不嫌多的。” 要不是考虑到苏沅折返回去的途中还有别的事儿,摆在眼前的箱子只怕也不止这些。 南歌离想着被迫暂时放弃的那些东西皱起了眉,叹道:“你爷爷还让人准备了不少别的,只是你全都带上的话,路上恐有不便。” “我想了想,就让人单独装车回头径直送往怀北,就不经你的手了。” 苏沅抿唇咽了咽口水,看着眼前几乎合不上盖子的大箱子,哭笑不得地说:“娘,家里就修然一个小娃娃,他能玩儿多少东西?” “你准备得未免也……” “就算是他用不上多少,可该有的也还是得有,否则像什么样子?” 南歌离没理会苏沅不太情愿的表情,自顾自地说:“小娃娃都是一会儿的热乎劲儿,最喜新鲜,你东西备得少了,他新鲜劲儿过了不就没可玩之物了么?” 像是嫌弃苏沅碍事儿,南歌离推着她往旁边走,摆手道:“罢了罢了,跟你说你也不明白。” “总之我让人收拾好,你到时候直接一起带走就行。” 事关林修然,不管是在南侯面前,还是在南歌离面前,苏沅的话都无半点作用。 她要是说得多了,甚至还会挨几句数落。 被嫌弃的苏沅坐在一旁的圈椅上默默地看着南歌离来回忙活。 惜星在她的手边放了一个茶盏,轻笑道:“小姐,这是刚泡好的红枣茶,因您不喜太甜,特意在里头加了些桑葚干,您尝尝看可喜欢?” 苏沅掀开盖子抿了一口,笑道:“谢谢惜星姐姐。” 惜星被她逗得笑意更甚,在小茶案上摆了苏沅平日吃得多的小点心,站在苏沅身侧笑着问她关于林修然的事儿。 时至今日,苏沅已经有大半年不曾见过那小家伙了。 她摩挲着茶盏边缘想了想,伸手比划了一个高度,努力压下眼底晦色,轻轻地洒:“我出门的时候有这么高了,牵着别人的手自己就能走,可胆儿小得很,怎么都撒不开手。” “不过在地上爬的速度快得很,走得稍慢些还追不上他。” 林明晰性子清冷,为人矜持。 可这小东西的性子与林明晰大不相同,生来就喜欢热闹的事务,哪怕是说不利索话,跟别人聊也聊不明白,却很喜欢咧嘴露出自己的小米牙咿呀咿呀地跟人唠嗑。 往往哇哇哇地说了半晌,谁也听不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 但是那场景想想就会让人觉得好笑。 苏沅缓缓吸气压下心头眷意,笑道:“我听他奶奶说,他爹小时候就是个话不多的,长大了也是如此。” “可我瞧着他眼下的这个性子,长大了只怕也是个嘴闲不住的话串子。” 南侯贵人言少。 南歌离也是生来清冷。 唯独多了苏沅后府内的笑声能多些。 惜星想到来日她带着个小家伙回来的场景,眼中笑色渐浓,打趣道:“既是不似林大人,那想来就是随了您的脾性。” 苏沅怔了下摁着眉心笑了起来。 第715章 药妆 南歌离终于是咬牙做出了取舍,命人把几个塞得满满当当的大箱子关好,外头再用绳子捆结实,确定不论怎么颠簸都不会散开后才朝着苏沅走了过来。 苏沅起身扶着她坐下,把自己带来的点心往她的手边放了放,顺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的玉佩递给她看。 南歌离看清玉佩的样式,眉梢微扬,眼中多了一缕意外。 她对着惜星摆了摆手,说:“你带着屋里的人都先出去,我有话和沅沅说。” “是。” 惜星带着屋内的下人退去,顺便把门关上。 南歌离拿起苏沅手中的玉佩端详片刻,看着上头特有的皇家徽记,笑问:“你去见过皇上了?” 苏沅坐在她旁边嗯了一声,看着躺在她掌心的玉佩说:“皇上之前让人传话,说是找我有事儿,正巧今日陛下出宫,我就去了一趟。” 她斗着胆子拉着皇上扯了一面大旗,又从皇上的荷包里掏走了一大笔银子。 本想着皇上不生气就是不错的了。 可谁知她走的时候,皇上还特地给了这个玉佩。 苏沅忍着困倦打了个哈欠,低声说:“皇上说这算是给林修然的周岁礼。” 玉佩不大,被雕成了小老虎的模样,虎头虎脑的看着很是俏皮可爱,小娃娃佩戴也很是合适,一看就是让人精心选出来的。 南歌离摩挲着玉佩的边缘,笑道:“既然是给修然的,你就帮他收着。” “修然小小年纪能被皇上想着,那也是他的福分,这孩子好生教养着,来日前程定是错不了。” 她说完把玉佩塞回苏沅手里,叮嘱她收好了才说:“你说起修然的周岁,我倒是想起个事儿。” 苏沅若是在盛京产子,按理说林修然的满月周岁,都是要大办庆贺的。 可她远在怀北,在盛京城中的人纵是有心也是无力。 故而林修然出生后,就有人陆陆续续送来了各色的礼。 南歌离找出一张礼单,展开了放在苏沅手中说:“有闻讯而来送礼的,关系不亲睦的我都让人拒了,可有些却是避不了的。” 除了一些与南侯府素来亲厚的人家外,还有白家的白蝶,木家的木晴,端阳郡主等人也都送来了礼。 只是这东西不方便直接送往怀北,就暂时放在了南侯府中。 南歌离的指尖在礼单上点了点,说:“端阳送来的是一盒子制成了生肖样式的如意玉坠,每一个都细细地打了孔,不管是穿上红绳戴在手上脚上,又或者是等修然再大些,让人用金线编成绦子,用来束发都是极好的,寓意也好。” “还有这几个跟你交好的闺阁姑娘,送来的也都是花了心思的东西。” “我都让人仔细收着在库房里存着,一会儿领你去看看,你要带走也好,不带走放在府内也行,可不管怎么说,送了礼的你都得记着些,等这些人家有红白喜事时,这些都是要找机会还上的。” 苏沅粗略看了一眼手中单子,认真道:“娘放心,这些我都记着呢,忘不了。” “忘不了就好。” 南歌离轻轻一叹,握着她的手说:“其实你人都回来了,本应跟他这些人都见上一面。” “你去怀北这两年,她们都惦记着你。” 苏沅闻言无奈一笑,苦哈哈道:“可我此次返京很是隐蔽,也不方便多张扬。” 若非如此,苏沅也不至于在盛京走动都还是穿的男装。 南歌离知道她有难处,笑了笑就说:“一时不便就来日再见,总之林明晰在怀北干得还不错,想来也要不了几年就能回来了。” 她说完不舍的目光落在苏沅身上,伸手帮她把散到肩头的长发揽到肩后,轻声说:“你难得回来一趟,我有心多留你住一段时日,却不放心被你留在了家里的修然。” “确定后日就走?” 苏沅趴在她的膝盖上点了点头,闷声说:“我还有别的事儿要做,万一在这里耽搁得久了,就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了。” 她看似洒脱得很,面上瞧不出对家里的半丝眷恋。 可心里却始终缀着一根绳,另一端拴在家中那对父子的身上。 饶是她动作快,等把手头上的事儿都处理好,折返到怀北的时候,前后算下来一年的时间总是没了。 出门的时候林修然还只会嗷呜嗷呜。 等她回去,也不知道那小东西还记不记得她。 南歌离察觉到苏沅沉下去的情绪,无声笑了笑。 “既是惦记,那把事儿都处理好了,赶着早些回去。” “你只管去做你想做的,其余琐事都有我呢,用不着你操心。” 苏沅心头涌起一股暖意,赖在南歌离的膝头不想起。 两人正闲聊说话,惜星来到门外,轻声说:“夫人,小姐,来福总管来了。” 南歌离拍了拍苏沅的后背,说:“你要见的人来了,还在我这儿赖着,让人见了像什么样子?” 苏沅不太情愿地啧了一声爬起来。 南歌离帮她帮乱了的衣襟拉扯整齐,说:“去忙吧。” “我再去查一遍给你带走的东西。” 来福在花厅里等了不到半刻,就在门前看到了久侯的身影。 见到苏沅的瞬间他激动得红了眼,正想行礼却听到苏沅微妙的声音:“来福大管事,看样子你这两年过得很是不错啊。” 她走的时候,这人看着还瘦瘦弱弱挺小个身板。 这才两年光景,这人看着竟是比之前胖了不止一圈! 来福原本不太在意自己是胖了还是瘦了,可一听到苏沅这透着戏谑的语调,立马就紧张了起来。 他如临大敌地瞪圆了眼,惊诧道:“主子,真的很胖?” 苏沅一脸为难地点头。 “来福啊,听我一句劝,你可不能再胖了。” 年纪不大肚子不小,这还没娶亲呢。 再往后横向发展,日子长了可怎么得了? 来福悻悻地低头看了眼自己突起的肚子,深吸一口气把肚子收了些回去,屏着呼吸说:“您要的东西,我都给您带来了。” “您瞧瞧?” 苏沅看他憋红了脸的样子有些好笑,嘴角抽了抽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东西,翻了翻表示很满意。 她去怀北后,盛京城中关于铺子的大小事务就都交给了来福处理。 来福算不上资历深厚,可办事儿却极有章法,也很稳沉。 这两年不光是把苏沅留下的铺子打点得红火,甚至还暗中多开了好几家。 有这些铺子在盛京城撑着,苏沅就算再怎么折腾,也不至于会担心荷包里头断了银。 她把手里的账册合上,说:“今日叫你来,还有另外一件事想让你去办。” 来福吸着肚子艰难道:“您说。” “我想让红袖招出个新的东西,给怀北的药材拉一波好名声。” 来福闻言愣了一下,好不容易吸进去的肚子紧了一下又晃了出来。 他挤着胖脸为难地说:“红袖招做的脂粉买卖,如何能与药材扯上关系?” 苏沅微笑:“眼下是不能,可不代表以后也不能。” “你想法子带着红袖招里的匠人们拿着古方琢磨出个药妆来,不就把脂粉买卖和药材扯上干系了吗?” “药妆?” “对,药妆。” 第716章 我发现你们都比我富 苏沅所说的药妆对于来福而言,是一个绝对新颖的词汇。 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没想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迟疑了一下尴尬道:“主子,您要不再仔细说说?” “这药妆到底是什么来路?” 苏沅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凑近些,拿起笔在桌上摊开的宣纸上写写画画,解释道:“顾名思义,药妆就是采用药材作基底做出来的妆粉。” “红袖招的东西之所以不愁销路,便是因为咱们采用的材料与别处不同,别家的脂粉抹多了会伤及自身血气,可咱们的东西不会。” 为此,红袖招产出的脂粉才能迅速在各处占据一席之地,价格偏高也不愁卖不出去。 苏沅摩挲着笔杆轻轻地说:“咱们之前得的古方还有不少是不曾用过的,我之前跟工坊里的匠人聊过,他们也说在过往的古方中,的确有往脂粉中加入养肤药材的先例。” “我要你做的,就是拿着古方,照着古方中写的东西配比制出新的脂粉。” “不管这个脂粉的制作过程是怎样,但有一点必须得到保证,那就是其中一定要采用一味或是多味来自怀北的药材。” 倾尽怀北之力能产出的药材无数,光是指望着哪一面大旗都不见得就能高枕无忧。 所以最稳妥的法子就是,能想的法子全都安排上。 红袖招是现成的活招牌,又有了药妆的先例,等苏沅说的东西顺利产出,不等费心张扬,怀北的药材就能先声夺人在世人的心里留下深刻印象。 来福绞着眉毛想了想,总算是明白了苏沅的意思,可眉心的结还是没打开。 他摸着下巴不确定地说:“药材加入脂粉里真的能行吗?” “这会不会……” “到底行不行,总要试试才知道。” 苏沅打断来福的踌躇把写满了墨迹的纸塞到他的怀里,悠悠说:“此法若可成真,不光是怀北的药材能打开名声,就连红袖招都可借此再跃一层。” 互利双赢的事儿,对红袖招无半点损害。 来福认真想了半响,最终还是咬牙点了点头。 “成。” “您说的我都记住了,我一会儿回去就找人商量着试试。” 苏沅靠在椅背上轻轻呼出一口气,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轻声说:“此事事关重大,马虎不得,你稍微盯紧些,争取在明年怀北药材产出的时候能弄出些动静来最好。” 来福一脸凝重地点头,沉沉道:“您放心,我一定放在心上。” “那就好。” 苏沅又把早就准备好的一本小册子拿了出来,放在桌面上朝着来福的方向推了推,说:“红袖招这两年发展得很是不错,但是从近些日子的账册来看,其实已经到了个瓶颈期,长此以往,往后能得到的发展并不大,坐以待毙不是办法,所以我想了几个法子,你回去且一一试试。” 来福拿过册子打开大致扫了一眼,眼底光亮缓缓而绽,笑道:“集点换东西?” 苏沅含笑点头,撑着下巴说:“不错。” “来红袖招买东西的人,每花费一次,就可根据所费银钱的多少在自己的名下积存相应的点数,到了一定的点数,就可凭借积累的点数换相应的礼品。” “同理也是,一次花费的银子到了一定数额,就可获得相应的赠品。” 用苏沅前世的说法来说,就是会员换货制。 在现代这是个很寻常的做法,可在当下,这样的做法却是前所未有的。 苏沅的手指搭在桌面上漫不经心地敲了敲,轻飘飘地说:“寻常人家买一盒子脂粉能用上许久,换算下来,红袖招的货每年的销量就是个定数,变化不会太大,可既然是开门做买卖,咱们总要把客人的花钱欲望激起来才好。” 否则人人都那么冷静,做买卖的去哪儿赚银子? 想赚钱,就得让人心甘情愿地掏腰包。 来福为苏沅的妙想暗暗吃惊,按捺着激动把苏沅写得详尽的册子揣进怀里,拱手认真道:“您放心,我回去后会尽快把此事落实执行。” “好。” 苏沅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慢条斯理地说:“能想到的我都跟你说了,你回去看情况办就是。” “盛京城中铺子里的事儿你继续看管着,要是遇上什么处理不了的事儿,你就来南侯府上找娘亲拿个主意。” 来福闻言心惊了一下,诧异道:“主子,您这就要走了?” 苏沅被他意外的表情逗乐了,好笑道:“不然呢?” “我出门大半年了,再不尽快回去,家里的小娃娃都不记得叫娘了。” 来福恍惚下才想起苏沅如今与之前不同了,无奈地叹了口气笑道:“也是,小少爷还在家里等着呢。” 他叹完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双手递给苏沅的同时笑着说:“两地相隔路远,小少爷的周岁礼我也没赶上。” “眼下虽不是正头日子,可也勉强能算是合乎时宜,这是我给小少爷准备的周岁礼,您帮他收下吧。” 苏沅从不亏待手底下的人,故而谁都挺富裕。 她想到林修然周岁时冬青和剪月等人给的宝贝,再一看来福在盒子里装了什么,面上露出了些许感慨。 “我发现你们谁都比我富啊……” 盒子里装的是一个青玉制的小珠算,看着就比成人的手掌大了一点点,质地通透水润,每一颗珠子都被雕得圆润可人,哪怕是小娃娃手娇嫩,抓着玩儿也绝对不会损着肌肤。 青玉虽不算贵重,可就眼前之物的雕工手艺,合计下来也绝对不会便宜。 来福被苏沅逗趣的口吻说得笑出了声,腆着肚子说:“我有幸跟着您才攒下了些家底,有了如今被人称一声大管事的体面,富是算不上,可给小少爷备些玩儿物的银子还是有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只要您和小少爷不嫌粗鄙就好。” 苏沅拨弄着一个小珠子呵了一声,想起林修然的小样子,忍不住乐道:“大管事放心,咱家的那个小少爷是个见钱眼开的,见着什么宝贝都心喜得很,就没有他不爱的。” 来福难得见苏沅,驻足跟她说了许久的话才告辞而去。 他刚走不久,惜星就来到了门外。 “小姐,厨房备好了晚饭,您看是摆在小院子里,还是去大厅吃?” 苏沅把手里的珠算放进盒子里,站起来说:“摆在大厅。” “你带着人把饭菜摆好,我去请爷爷和娘吃饭。” “是。” 第717章 皇子伴读 大小琐事办了个七七八八,转眼也到了苏沅出发的日子。 出发的前一夜,南侯把苏沅叫到书房里,把一个盖得紧紧的小盒子递给她,笑着说:“你和明晰在怀北做的事儿我都听皇上说了。” “除民间之恶,富民之本,兴孩童之学,举怀北之力克眼前难关,都很是不错。” 苏沅被夸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摸着盒子的边缘嘿嘿笑道:“都是些本该做的,哪儿就值得您如此夸赞?” 南侯眼里笑意浓得几乎散不开,笑笑坐下说:“我原以为明晰和你此去,不知多少年方可回,可如今看来,或许要不了几年。” “你回去后跟明晰说,兴民之事不可急,从根本出发,把地基打稳了,才可在将来的无数岁月里稳步而行。” “不管做什么,都要慢慢来。” 能得南侯亲自教导,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苏沅收起平日里玩笑的姿态,一本正经地点头。 “爷爷放心,我都记住了。” 南侯轻声而笑,说:“记住了就好。” “你和明晰心里都是有主意的,想来行事也都有分寸,我也就不多废话了。” “今日叫你来,是为另外一件事想与你商量。” 听出南侯话中的郑重,苏沅眸光闪了闪,笑问:“您说。” “京中勋贵人家的子嗣,往往三岁就开始启蒙,五岁正式开始读书,不拘是习武的还是学文的,总是要先人一步打下根基,请名师延教导,家中长辈总要早早地开始为其做打算,以免误了孩子的将来。” 他说着顿了顿,叹道:“修然转眼一岁有余,距三岁也只差了一年多,你和明晰当真准备让他在怀北一直待着吗?” 有林明晰亲自教导,林修然读书的问题不必担心。 可问题在于,子嗣的教养不光是体现在学问上。 自小生长的环境,接触的人和物,还有耳濡目染学的东西,往往会成为孩子长成过程中最要紧的东西。 怀北虽是比之前强了些,可到底不是锦绣之地。 林修然在怀北待的时间久了,眼界和见识比起在盛京城中成长的孩子定然会有一定差距。 这是地域限制不可避免的。 看出苏沅眼中不明显的挣扎,南侯轻叹道:“其实修然还小,我与你说这话确实是早了些,可这不光是我的意思。” 苏沅意外抬头,诧然道:“您是说?” “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南侯久不问朝堂之事,也鲜少进宫。 只是皇上一直惦记着他,隔三岔五的总要让人从宫中送些东西来,或是让人请他入宫说话。 昨日皇上见了他,就与他说起了皇子的事儿。 皇上想请南侯入宫做皇子之师,可南侯以年岁大了精力不济拒了。 可南侯自己也没想到,皇上会转而说起了林修然的事儿。 皇上膝下皇子三人,最大的八岁,最小的嫡出三皇子,今年方才两岁,与林修然相差不大。 按朝中规矩,皇子启蒙后开始读书,是要有世家子前去伴读的。 能让孩子与皇子一同长大,在宫中受太傅教导,这是世家与皇子亲近的好机会,也是得皇上重视的表现。 想求得伴读机会的世家子无数,为此早早开始盘算的人家多如过江之鲫。 可皇上却偏生看中了林修然。 南侯想起皇上的话,面露无奈轻轻叹息,苦涩道:“成了皇子伴读,就可享太傅教导,也可在宫中长成,按理说是难得的好事儿,可我前思后想却舍不得修然去吃这份苦。” 宫中现有的皇子虽不多,可该有的争斗却不少。 三皇子乃中宫嫡出,半岁时就被皇上抱去了太极殿亲自教养,只要不出大错,来日的前程定是不可限量。 林修然能得皇上钦点去给三皇子伴读,就相当于是被皇上当成了三皇子未来的心腹培养,这样的事儿是荣幸,却也是无奈。 不管是南侯还是苏沅,都无心让林修然早早的就牵扯进这样的浑水之中。 可皇上是天下之主,他看重的孩子,未来也会成为天下的主人。 这样的要求,谁都不能拒绝。 苏沅脑中快速梳理了一遍南侯的话,咬着下唇挣扎道:“爷爷,修然当真只能被送入宫中教养吗?” “咱们能不能想个办法,我不想……” “沅沅。” “我们不能。” 雷霆雨露都是君恩。 南侯府再势大,林明晰有再远大的前程,面对皇上不过分的要求,他们都不可以拒绝。 苏沅脸上飞快闪过一丝恼色,低着头小声说:“是我冒昧了。” 许是察觉到她无处可说的怒意,南侯换了个轻松的语调说:“其实这也是好事儿。” “三皇子得皇上亲自教养,年纪虽小,可品性不差,修然往后定是要随父之路入朝博前程的,能先一步随三皇子一同长大,来人就会有旁人没有的情分,这对修然而言,不是坏事儿。” 像是怕苏沅不放心,他又说:“三皇子年岁尚浅,距请伴读入宫也还有差不多两年的时间,皇上昨日与我提起此事,就是有让我转告你和明晰做好准备的意思。” “你回去和明晰好生商议,等过两年你们要是还没回来,或许接修然的圣旨就会到怀北了。” 圣旨一下,谁都不能摇头说不。 否则就是过分的不识抬举。 苏沅飞快地闭了闭眼压下眼中复杂,小声说:“好,我记住了。” 她虽是极力掩饰情绪。 可在信任的人面前,面上多少还是会带出些不高兴的烦闷。 南侯深知她担心的是什么,满目柔和地拍了拍她的头顶,轻声说:“等修然到了盛京,我就设法跟皇上请旨入宫去做皇子太傅,一月他按制在宫中待二十日,二十日都有我在宫里看着,不会有事儿的。” 至于出了宫,那就更不用愁了。 有南侯和南歌离在,谁也欺不了那小东西。 皇上都把话跟南侯说到了这个份上,显然是定了主意不能改。 苏沅心知肚明这事儿自己说了不算,压着心口的闷意勉强牵着嘴角挤出一丝笑,点头闷闷地说:“有爷爷和娘在,我自然是放心的。” 只是她的孩子在盛京,她在怀北,这事儿想想怎么都让人懊恼。 南侯看出她压抑的暴躁心中好笑,轻声道:“不过此事或许也还可以有另一条出路。” 苏沅闻声眼底骤亮,期待道:“什么出路?” “你和明晰早些把怀北的事儿处理好,等怀北的功绩出了,他就可名正言顺地被调任回京。” 林明晰和苏沅回了盛京,虽是改变不了林修然要被送入宫中教养的结局,可其余的时候到底是能让孩子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成长。 怎么也比相隔千里见不着的强。 苏沅想想怀北的现状,无声攥紧了拳头,咬牙说:“爷爷放心,两年之内我们一定设法回来。” 就算是林明晰回不来,她也要跟着林修然回来。 总之,她的儿子她一定得亲眼看着! 第718章 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次日一早,一身男装的苏沅带着天十九等人策马在前。 来之前装了人的马车,此时全部清空装满了其他的东西。 南歌离走上前握住苏沅的手,忍住心中不舍轻声说:“路上注意安全,有什么事儿及时给我来信。” “记住,万事不可操之过急,什么都要一步一步来。” “至于你爷爷跟你说的话……” 南歌离无声轻叹,无奈道:“天子之命不可违,于修然的未来而言,这也是难得的机会,你回去后跟林明晰好生商量,切勿伤了夫妻情分。” 南歌离少有话多的时候。 如今说来,字字言言都是不曾宣之于口的关切。 苏沅心头暖意迸起,松开手中缰绳侧身抱住她的肩膀,用下巴在她的肩窝处用力蹭了蹭,闷声说:“娘,晨起风大,你赶紧回去歇着吧。” “你说的我都记住了。” 南南歌离勉强挤出一丝笑,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说:“去吧。” “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苏沅咬唇逼着自己抓起缰绳,对着天十九等人说:“出发!” 入盛京时无声无息。 他们走时也没什么动静。 一行人策马出了盛京,顺着官道乘风而去。 皇宫御书房内。 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嬷嬷牵着个小娃娃走到门前,恭声说:“皇上,三皇子来请安了。” 皇上放下手中的笔笑了笑,说:“进来。” 小小的三皇子穿着一身皇子服饰迈步而入,也不用别人扶,稳稳当当地走到皇上的跟前,不是很熟练的掀起小袍子跪了下去,奶声奶气地说:“儿臣给父皇请安。” 皇上站起来俯身把他抱起,放在自己的膝盖上重新坐下,摆手示意屋内的人都退下后说:“皇儿,父皇给你找个玩儿伴可好?” 三皇子年岁虽小,却也知玩儿伴的意思。 他眼里绽出期待的微光,抓着皇上的衣摆小声说:“父皇,是跟大哥二哥的伴读一样的吗?” “我也要有陪自己读书的人了?” 听出他话中不明显的紧张,皇上轻声而笑,握住他的小手说:“对啊。” “就是给你找的伴读。” “只是现在还不到他进宫陪你的时候。” “你好好跟着先生学习,慢慢长大,等你再长大些,他就会来陪你了。” 三皇子眼热前头两位皇子有伴读陪着不是一日两日,苦求了皇上许久才得如愿以偿,一时高兴得不能自己,小脸上难得露出了雀跃之色。 皇上逗着他玩儿了一会儿,见他精神不济后让嬷嬷把人带走去午睡。 不一会儿,门外就来了个太监。 他跪在下首轻声说:“皇上,林夫人一行已经出走了。” “按您的吩咐,暗中增派了护送的人,定可护着他们一行顺利回到怀北。” 皇上闭上眼缓缓呼出一口气,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说:“如此甚好。” “你过些日子把三皇子住的毓秀院收拾出来,额外打点出个合适的小院子,以供来日林家小公子入宫后住。” 太监听闻此话眼中泛起点点笑意,说:“奴婢听闻,林家小公子年岁虽不大,却是个性子可乐的,等小公子入宫以后,三皇子想来也能更欢乐些。” 林明晰冷清沉稳,为人不显声色。 性子欢乐,定是随了苏沅。 皇上面上浮现出几分不可说的微妙,玩味道:“三皇子身边无人相伴,有个乐的一起也好,否则就此长成,往后还不知是什么光景。” 太监不知想到什么抿唇不敢接话。 室内的沉默缓缓撒开,皇上的眼底渐渐染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三皇子是皇后嫡出之子,按皇朝过往之律,只要不出大错,为人不过分昏庸,太子之位迟早都是他的。 皇后乃是中宫,论理也应由皇后亲自教养。 可皇后行事实在不当。 先是以怕三皇子被人迫害的由头,把三皇子关在自己宫内,不许除皇上之外的任何人见。 其次就是早早的就想让三皇子与落败的娘家亲近,甚至还未经皇上允许,擅自把娘家与三皇子年岁相近的孩子接入宫中,想让自己娘家的人成为三皇子伴读,进而借着三皇子的手让娘家复起。 皇上之前一直忙于朝政之事,并无太多闲暇时刻与孩子亲近。 等他发现不对时,好好的孩子已经被皇后养成了只知亲近皇后娘家的糊涂性子。 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会打了皇后的脸面,下令破格把三皇子接到自己的身边抚养。 三皇子人小,还不是很能记得住什么。 被接到身边养了大半年,已经与之前大不相同,没了那份被皇后教养出来的唯唯诺诺。 只是皇后心思不死,仍旧想着找机会把他接回去,也依旧想让自己的娘家之人入宫与三皇子亲近。 皇上想及皇后近来的糊涂,合眸呼出一口气,沉沉道:“朕记得小厨房里今日做了一道三皇子喜欢的兔子点心,你去捡一碟子给皇后送去。” “另外顺便转告皇后,三皇子的伴读人选朕心中已有定论,不可再多妄言。” 太监以首叩地恭声应是,屏息缓缓退去。 皇上提笔在纸上写了三个大字,看着字尾之锋轻笑出声。 “林修然……” “有如此父母,想来也不会是个差的。” 被众人惦记着转眼已经两岁多的林修然远在怀北,坐在比自己高了许多的桌子上,打了个不是很响亮的喷嚏。 他抬起小手揉了揉自己红彤彤的小鼻子,吸了吸气小声说:“许爷爷,我已经好了。” “不喝药了好不好?” 怀北前几日下了一场初雪,林修然见了新奇得很,在书院里本都被嬷嬷照料着睡下了,可却趁着林慧娘去照顾另外一个孩子的时候偷偷跑出去踩雪玩儿。 家里平时照顾得好,他长这么大也没怎么生过病。 可那天晚上趁着无人在时自己撒欢玩儿了一场雪,次日一早就闹起了风寒。 因书院中孩子多,怕风寒会过给别的孩子,林慧娘当即就把他接回了家修养。 可这小家伙回家以后,却比在书院中更加难缠了不少。 正在想方设法给他改药方,试图让药变得稍微好喝一些的许大夫听了这话,当即好笑摇头。 “那可不行。” “你刚刚还打了个喷嚏,就是风寒还没好。” “生病了就得乖乖吃药,撒娇也没用。” 林修然抽了抽小鼻子,想到黑漆漆的苦药汁子,小眉毛大眼睛全都皱成了一团。 他眼珠转了转,福临心至,苦哈哈地说:“可是我觉得,我打喷嚏不是因为生病了,是因为娘亲想我了。” 他说完像是觉得很有道理,煞有其事地补充道:“肯定是这样。” “爹爹说,娘亲一定很想我的。” 许大夫被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逗乐,点了点他的眉心笑道:“你娘亲肯定在想你,但是不喝药也不行。” 第719章 小滑头的千层套路 拒绝不了的药方被调整好送往厨房。 早就等着的冬青片刻不敢耽搁地抓了药回来,用小火细细地熬上,不一会儿就变成了药汤被抬着送到了林慧娘的手中。 林修然原本正趴在林慧娘的怀里撒娇逗趣,见冬青端着药碗进来了,立马就如临大敌地瞪圆了眼睛。 冬青装作看不出他的抗拒似的,把药碗递给林慧娘,轻声说:“老夫人,许大夫交代了说这药要热热的喝下去才好。” 林慧娘满脸肃然地点头说:“行。” 她伸手想去捞林修然。 可这小家伙像个滑溜的小鱼似的,一滑就闪了出去。 他站在不远处搓了搓手指,眼神闪烁地看着林慧娘,娇滴滴地说:“奶奶,我怕烫,你先帮我试试好不好?” 林慧娘是个把大孙子疼到骨子里去的,一听到这话哪儿会有说不好的可能? 她为了让林修然相信这药不苦,大大地喝了一口说:“修然听话,一点儿都不烫,过来把药喝了好不好?” 林修然揪着衣摆不撒手,歪着脑袋想了想,很是诚恳地说:“那苦吗?” 是药哪儿有不苦的? 林慧娘一时语塞没接上话。 转眼就听到林修然小心翼翼地说:“奶奶,你再帮我尝一口看苦不苦嘛。” “你尝完了告诉我,我也好做准备呀。” 他说得一本正经,像真是那么回事儿。 林慧娘满心满眼都是心疼孙子,一时没回过味儿来,端起碗当真要喝第二口。 冬青在一旁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赶紧拦住林慧娘的手,看着期待明显落空的林修然无奈道:“小少爷。” “药总共就熬了这么一小碗,你让奶奶帮你喝了一口又一口,等到你的时候,还能剩下什么?” 而且按林修然以往的套路,肯定是喝完了第二口还有第三口的理由等着。 他就是想哄着林慧娘帮他把药吃了才算好。 林慧娘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这小家伙糊弄了,端着药碗哭笑不得地叹气。 “修然。” 心里的小目的被人揭穿,林修然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瘪了瘪嘴。 可望着黑漆漆的药汤,还是不太想上前。 冬青把端药碗的木盘放在桌上磕了磕,小声说:“许大夫说,这药趁热喝效果最好,说不定喝上一两副就能大好。” “等你好了,就能去书院跟别的小娃娃一起玩儿了。” “可要是不趁热喝,或是不好好喝的话……” 她一脸为难地顿了一下,摇头道:“那可不好说了。” “说不定要多喝上好几日也有可能哦。” 林修然人小心思精,自己心里有一门算盘,专门用来算对自己有利无害的事情。 听完冬青的话他绞着小眉毛想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喝药。 冬青忍着笑用手背试了试温度,把林慧娘手中的药碗递给他,说:“乖乖喝药吧。” 不大的娃娃咬牙皱眉,用胖乎乎的小手端起药碗如壮士断腕般一饮而尽。 一碗药下肚,刚刚看着还精神抖擞的小娃娃立马就成了霜打的茄子,有气无力的趴在了林慧娘的膝盖上。 林慧娘把他抱起来抱好,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地说:“该。”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背着人悄悄去玩儿雪。” 林修然哼哼唧唧地扭了扭自己的小屁股,小声说:“爹爹说,做事情之前没想好所以就会有后果。” “我觉得我这次受凉是因为没穿厚衣裳,我下次去的时候,多穿些衣裳就好了。” 林慧娘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得到的回答会是这个,惊愕之下失笑出声。 她低头看着一点儿没得着教训的小娃娃,笑得止不住:“你这小滑头啊……” 寻常人家的娃娃,两岁多的时候有些口舌尚不利索,话也说不太明白。 可这小家伙倒好,小小年纪就是个话多嘴快的。 更逗人乐的是脑子反应还机敏,总能说出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话,也时常会因为自己的小聪明而闹笑话。 林慧娘抱着他拍了又拍,笑道:“你爹爹似你这么大的时候,虽也说话利索,可话少得很,性子也不活泛,一天到晚闷得像个小葫芦,你除了这张脸啊,跟他当真是一点儿也寻不出像的地儿。” 林修然抱着林慧娘的脖子亲热地蹭了蹭,笑嘻嘻地说:“爹爹说我像娘。” “就跟娘一样厉害!” 林慧娘不可置否地笑起来,点头说:“像你娘好啊。” “你娘可是个了不得的人。” 林修然对娘亲的印象停留在众人的描述中,听到林慧娘这话来了兴趣,扑闪着大眼睛好奇地说:“奶奶,娘那么厉害,她怎么还不回家啊?” “她是不是把我忘了?所以才一直都不回来?” 转眼距苏沅远行已一年有余。 虽是知道路远难行,难免短期不可归。 可林慧娘想想在外头不知是什么境况的苏沅,眼底还是控制不住地泛起了点点忧心。 都一年多了,怀北地里的青苗长了又黄,已在众人的合力下覆雪过冬。 可苏沅还没回来。 林慧娘沉默着没说话,林修然像是从她的沉默中察觉到了什么,小大人似的摸了摸她的脸,扬起个大大的笑,奶啾啾地说:“奶奶别担心,娘那么厉害,肯定很快就回来了。” “等娘回来了,我就问她有没有想我,有没有想奶奶,有没有想爷爷,还有爹爹!” 林慧娘哭笑不得地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小脑袋,乐不可支地说:“好好好。” “听我们修然的。” “到时候就让你去帮我们问好不好?” 林修然自觉肩负起了大任,一脸认真地点头。 “奶奶放心!” 冬青站在一旁被他的话逗得笑出了声,把空了的药碗收好,打趣道:“那你可要赶在娘亲回来之前乖乖吃药,把病养好才行。” “否则等娘亲回来,见你居然不听话生病了,可是要生气的。” 林修然一脸紧张地吸了口气,顺着林慧娘的膝盖爬下来站好,哧溜一下就往外跑。 林慧娘见状愣住,奇怪道:“修然,你去哪儿?” 林修然头也不回地说:“我去找许爷爷!” “许爷爷!” “有没有一吃就好的药可以给我吃啊……” “我不想生病了,我想马上好……” 林修然去痴缠给许大夫添难题的同时,怀北的城门外也多了一队沐风迎雪风尘仆仆的人。 苏沅合拢双手呼了口热气,抬头看着眼前的城门,眼底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怅然。 时隔一年又三月。 她总算是回来了。 第720章 沅沅,我来接你回家 按正常的脚程计,苏沅一行人没这么快就能赶回。 可她出门的时间太久,嘴上不说,心里对家里大小两个男人的惦念却越发的深,在路上是一刻也不愿耽搁。 最后索性与领队的天十九等人商量了一下,分作两队前行。 带着马车行李的一队人在后头慢慢来。 苏沅着小部分人快马前行。 纵马快一个月,日夜不停地赶路,总算是赶在今夜看到了怀北的城门。 连日纵马疾驰,饶是天十九都有些扛不住。 他用手抵在唇边咳嗽了一声,沙哑着嗓子说:“主子,咱们现在就进城吗?” 夜色已深,此刻进城还要表明身份,让城守开门。 苏沅想了想,抑制住点头的冲动,摆手说:“今夜在城外暂歇,明日一早再进城。” 天十九不明白苏沅为何到了城门口却止住了脚步。 可骨子里对苏沅的敬服胜过一切,不假思索地点头。 “是。” “那我这就去安排扎帐歇下。” 苏沅翻身下马,把缰绳递给身后的人,一头扎进了帐子里没再出来。 冬日已至,越是临近怀北,寒风就愈发刮骨冰寒。 她为了尽快加快脚程,一路都是骑马而来。 饶是再小心留意,可被冷风刮了太久的皮肉还是难免留下了痕迹。 手上也都是细细碎碎皲裂的口子。 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灰头土脸得惊人,要是就这么副德行入了家门,不知要把家里的人惊动成什么样儿。 苏沅盘腿坐在铺了毯子的地上,把一路上都没打开的一个小盒子打开,从里头挑挑拣拣地选出了两个小瓶子,把里头的东西倒出来往手上抹。 虽说今日抹了明日不见得就能有效,可苏沅相信抹了总比没抹好。 她正试图亡羊补牢,把自己关在帐子里挽救自我的形象。 可帐子外突然就响起了天十九微颤的嗓音。 “主子,城内有人出来了。” 夜至深时,城门关闭。 若非是遇上紧急的大事儿,或者是有特殊情况,关闭的城门绝不会在深夜打开。 苏沅眉心微跳掀起衣摆走出帐子,眯眼看着不远处朝着这边过来的点点火光,眼底泛起一丝晦色。 大晚上的,这是怎么了? 她举起手示意身后的人别轻举妄动,对天十九说:“你一人前去看看情况,最好是弄清楚此刻出城的都是什么人,然后再……” 她话说了一半,看清不远处逐渐靠近的人影,剩下的声音全都卡在了嗓子眼里,再发不出一点声音。 天十九被她的异色震住,皱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意识到来人是谁,瞬间无声张大了嘴。 都这个时辰了,林明晰为何会出现在此? 林明晰骑术不佳,故而不曾骑马,靠着双腿走到了苏沅的跟前。 苏沅一身黑色的利落男装,长发也束成马尾高高地扬在身后,看着精神虽是不错,可眉眼间却翻涌着抹不开的疲色。 他沉默片刻,握住苏沅的手哑声说:“沅沅。” “我来接你回家。” 林明晰都带着人出来了,苏沅等人自然是不能在城外继续逗留。 苏沅被林明晰拉着上了马车,感受着马车里被烘得暖乎乎的空气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抱住林明晰塞给自己的精致小暖炉,把脖子缩在暖和的毯子里,奇怪道:“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能到?” 她还在路上时就给林明晰送过消息,只是那会儿还没决定加紧赶路,故而按她信中所说,应是在一个月后才能到。 可林明晰今晚接人这架势,看着倒像是早就得了消息做好了准备,猜到了她会提前到似的。 林明晰把马车内最后一丝可能漏风的缝隙堵好,转身隔着毯子把浑身都泛着凉气劲儿的苏沅抱在怀里,用下巴用力蹭了蹭她的侧脸说:“自你从盛京返程,我就让人在城门外备下了马车,也让人始终留意着城门外的动静。” 夏日时马车里是空着的,什么也没有。 可自打天气渐冷,林明晰就让人在马车里不分昼夜地烘上了暖炉,为的就是确保不管苏沅什么时候回来,具体什么时间赶到,都可以再不受冷风的侵袭。 苏沅等人刚到城门不远处,他安排在此的人察觉到动静,立马就去向他禀告。 林明晰等这一日等了数百个日夜,也没顾得上让人仔细查探来人到底是不是苏沅,即刻就带着人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出来。 他心中万幸自己终究是来了,手上却忍不住揪着苏沅的耳朵轻轻扯了扯。 “都到这儿了,为何止步不入城?” “这里前几日才接连下了好几场雪,在地上铺在厚的毡毯,也隔绝不住地上的凉意。” “我要是不赶出来,你是不是就打算在这儿住一宿了?” 苏沅心里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可捕捉到林明晰话中不明显的怒意,她脑中闪了个机灵,立马就摇头,掷地有声地说:“怎么可能?” “我只是赶了一日的路有些累了,打算在这里暂时歇歇脚,休息一会儿我就准备带着人进城了。” 林明晰想到自己出城后看到的景象,要笑不笑地说:“是么?” 苏沅下意识地睁大了眼睛,目光很是诚挚地说:“那是自然。” 四目相对良久,车厢中的捉摸不到的冷意逐渐涣散。 林明晰在她隐隐透着求饶的目光中败下阵来,抱着她的手更紧了些,轻声说:“你知道你刚刚的表情跟谁的一样吗?” 苏沅懵了一瞬,奇怪道:“跟谁?” “跟你儿子。” 林明晰实在是气不过低头咬住她透着些许苍白的唇啃了啃,哑声说:“你儿子前些日子贪凉跑出去玩儿雪受了寒,被我抓了个人赃并获还想抵赖。” “他当时的表情看起来,就跟你此刻一模一样。” 被林明晰类比同一个两岁小儿,苏沅感觉自己的智商仿佛受到了极大的质疑。 然而听他提起林修然,她的眼里立马又不受控制地迸出了缕缕亮光。 “我不在家的时候,林修然怎么样?” “他现在说话说得利索了吗?” “走路走得稳不稳?身子可还康健?还有……” 林明晰忍无可忍地低头用嘴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唇,在呼吸交融中咬牙含糊道:“在关心那个小家伙之前,你难道不应该先关注一下在你眼前的丈夫吗?” “沅沅……” “我们一年多不曾见了……” 第721章 娘亲真的回来了吗? 满心满眼都是林修然的苏沅在马车上被林明晰摁着收拾了一通,等到下车的时候,腿都还是软的。 林明晰像是猜到她走路不稳,干脆也没让她自己走。 半个时辰前还在策马疾驰的苏沅在他怀里像是连路都不会走了,被他用一块厚厚的毯子裹起来,抱孩子似的抱着入了家门。 周安与天十九等人止步门前,对视一眼,眼中都是不可说的笑意。 天十九拱手道:“我等在城内自有歇处,就不打搅了。” “告辞。” 周安知道他们都是苏沅的心腹,亲自把人送到了外头,看着人走远了才折返进府。 因太晚了的缘故,林明晰虽是把苏沅接了回来,却也没张扬。 他把苏沅送到屋内歇着,自己出来对着站在院子里的周安说:“夜深了,你自去休息。” “夫人回来的事儿,等明日再说,今晚就不必声张了。” 周安垂首轻笑说是。 打发走了多余的人,林明晰折返进屋。 可进屋就看到裹在毯子里的苏沅坐在床上,歪着脑袋靠着杆子,竟是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熟了。 他掩下到了嘴边的叹息,放轻了动作上前,帮她脱了鞋袜,轻轻地放在床上躺好。 睡熟了的苏沅性子格外的好,被折腾了一圈也不生气,困得厉害了,也只是哼哼两声朝着他的怀里蹿。 林明晰伸手把人抱住,唇角正待上扬,却在看清苏沅手上的大小皲裂时缓缓凝滞。 他呼吸窒住太久,以至于心跳快到仿佛下一秒就会从胸腔中蹦出,最后直直卡住了喉咙,让他觉得喘息都难。 路行千里,风波雨雪无数。 苏沅在信中对此一字不提,报喜不报忧,就像是真的只是出门游玩了一趟。 可林明晰的心里却都一清二楚。 这一路急行,满腔迫切,苏沅走得怎会容易? 林明晰压住窒住的呼吸,轻得不能再轻地把苏沅布满了风霜之痕的双手塞到被子里,仔细掖好被子的每一个边边角角,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 许大夫被林修然折腾着闹腾了一下午,刚准备歇下,门外就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他心里正咯噔一下,心想林修然不会又来了吧? 可不等迟疑暂过,就听到了林明晰不太自在的声音。 “许大夫,您睡了吗?” 深夜来扰本是失礼。 可林明晰走到此处,发现屋内的烛还亮着,这才贸然敲了门。 得知门外的人不是难缠的林修然,许大夫摸着自己下巴上余数不多的胡子,猛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林修然那个小魔星。 否则再被他缠着叨叨一夜,剩下的这几根胡子就都别想保住了。 他随意搭好外裳去打开了门,看到门前的林明晰无声皱眉。 “大人?” “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林明晰拂去肩上的落雪,轻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想问您讨个治手上冻伤皲裂的方子,您看是否方便?” “还有就是,想请您明日给沅沅把个脉,她这一路疾驰吹的凉风只怕是不少,她体内本就积寒深重,您给她看看是否需要开个方子调理调理。” 许大夫一时没反应过来林明晰这话是什么意思,愣了一下就说:“治皲裂的方子倒是没有,不过药膏倒是有一些,我给你装一些,你拿回去……” “等等。” 他猝然回头看着林明晰,诧异道:“大人的意思是,夫人回来了?” 林明晰眼中泛起浅浅的柔和,轻声说:“是啊。” “她回来了。” 因林明晰的突然来访,许大夫房中的烛火亮至夜半才熄。 林明晰拿着他给的东西回到屋内,仔细把纸上写的东西看了数遍,确定无误后去厨房里要了一盆热水,又拿了几块绵软的帕子。 他原本还担心苏沅会被自己的动作惊醒。 可苏沅似是累极了,呼吸均匀一直不见睁眼的迹象。 林明晰逐渐放大了胆子,把软帕子放在热水中泡上一道,拧去水后轻轻地握住苏沅的手慢慢擦拭。 等来回擦了数遍,又打开许大夫给的小白瓷罐子,用手指抠出里头的羊脂油,避开裂开的口子,一点一点地抹到苏沅的手上。 等罐子中的羊脂油抹去大半,再用一层绵软轻薄的纱布把苏沅的手缠上一层,放进暖和的被子里。 他把用过的东西都收拾好,坐在床边垂首看着睡熟的苏沅,眼眶深处慢慢溢出一抹浅红,情不自禁地低头在苏沅的眉心印下一个轻吻。 “我的沅沅啊……” 苏沅这一觉睡得极沉,饶是手上被人缠了东西也没有察觉。 她终于睁眼醒了一次,迷糊看到外头的天色还是黑乎乎的,心以为时辰还早,索性翻个身接着睡。 苏沅在屋内睡得安稳,屋外的林修然却紧张得不成样子。 他费足了力气才把自己的小手背到了身后,学着大人的样子在院子里来回地走,每走几步就忍不住小声问一旁的剪月:“剪月姨姨,娘亲真的回来了?” “她就在屋子里对吗?” 他像是怕吵着苏沅,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小眉毛大眼睛里也满是说不出的紧张。 剪月忍着笑点头,小声说:“对啊。” “娘亲回来了。” “等娘亲休息好了,一会儿你就可以跟娘亲说话了好不好?” 林修然自打能说完整的句子,每日张嘴必问的一件事就是娘亲什么时候回来。 冷不丁睡了一觉爬起来听说苏沅真的回来了,他心里点儿不是很真实的小惴惴,这会儿都还恍惚觉得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 他绞着小眉毛继续在门前踱步,又愁又忐忑的样子看得剪月眼中生笑的同时,又忍不住泛起点点心酸。 林修然两岁有余,得苏沅在身边相伴的日子却少得可怜。 只盼往后能再不发生类似的事儿才好。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正想说劝林修然先去吃饭,林明晰就面带急色走了过来。 看到林修然还在这里,他的唇边漫出一抹浅笑,弯腰直视着林修然的眼睛,笑道:“你在等娘亲醒吗?” 林修然肃着奶呼呼的小脸认真点头,握着小拳头说:“奶奶说娘亲出门的时候我睡着了,所以才会不记得娘亲的样子。” “娘亲现在回来了,我要守在门前让她第一个就看到我。” “我现在长大了,一定会记住娘亲的样子的!” 林明晰被他的话逗笑了,揉了揉他的脑袋说:“好。” “一会儿娘亲起来了你就能见到了。” 他说着抬头看了看眼前的窗户,剪月会意解释道:“您之前吩咐说,外头雪光过亮,怕亮光折进窗户刺眼,扰了夫人休息,故而我刚刚带着人用黑布把漏光的窗户都铺了一层,这样外头的雪光再刺眼,也碍不着夫人休息。” 林明晰正想点头说好。 睡了个昏天黑地至今见不到天光的苏沅揉着眼睛走了出来,闷声说:“是碍不着我睡觉。” “只是天一直这么暗着,我实在是睡不下去了……” 再不起,她怀疑自己的后脑勺可能都要平了…… 林明晰和剪月尚未能回神,刚才还故作老成的林修然突然就朝着苏沅蹿了过去,带着哭腔喊出了声。 “娘!” 第722章 深渊巨口 林修然出其不意嗷的一嗓子喊得苏沅整个人都僵住了。 看他急吼吼地扑过来,赶紧蹲下把人稳稳地接到了怀里抱着。 她出门时,这小东西还在地上来回地爬。 可到了此时跑得稳当不说,抱在怀里的分量也沉了不少。 沉甸甸地压在手上,也终于是解开了坠在心头的一块石头。 苏沅红着眼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小脑袋,哑声说:“修然长这么大了啊……” “娘险些都要抱不动了。” 林修然把脑袋蹭在苏沅的肩窝里小心把眼泪蹭掉,听到苏沅这话愣了一下,想说不用抱也可以,可揪着苏沅衣领的手到底是舍不得放。 他满是依恋地把用小脸蹭苏沅的肩窝,哑着小嗓子小声说:“娘亲……” “娘亲你可算是回来了……” “娘亲……” 林修然性子虽是顽,可到底是骨子里随了林明晰的内敛。 哪怕是心里再高兴,也不像别的孩子似的哇哇地哭,只是小手紧紧地抓着苏沅的衣领,一声接连一声的小声叫娘。 就这么小声小声地喊,生生是把苏沅故作坚硬的一颗心都差点都叫得化了。 她吸了吸鼻子没让自己哭出声来,在林修然肉嘟嘟的小脸上重重亲了一口,红着眼说:“娘回来了。” “以后娘在去哪儿,都把咱们修然带上。” “不把你自己留在家里了好不好?” 林修然抱着她的脖子小声说好,重重地嗯了一声又说:“娘说好的话可要当真。” 苏沅扬眉轻笑,用鼻尖用力蹭了蹭他的小脸,认真道:“那是自然。” “说话算话。” 虽是一年多不曾相见,可到底是血脉相连,苏沅和怀里的小娃娃一点儿也不见生疏,一大一小旁若无人的说得欢快。 苏沅费了些心思,总算是把小娃娃眼泪含着的眼泪哄得褪了下去,可林修然还是赖在苏沅的怀里不想下去。 苏沅也是难得的好性子,纵着他的小脾气,抱着怎么都不撒手。 被无视在一旁的林明晰沉默良久,忍不住道:“沅沅。” “屋外风大,还是进屋坐下再说吧。” 他说着走上前伸手想把林修然从苏沅怀里接下来,可不等话出口,就被眼前的母子俩一人横了一眼。 林修然死死搂着苏沅的脖子不撒手,亲热得不行地用鼻子蹭了蹭她的侧脸,顺带用不满的小眼神看了林明晰一眼,忙不迭地小声说:“我最喜欢娘了。” 苏沅被这张小嘴的甜言哄得心花怒放,哈哈笑着撞了下他的脑门,说:“娘也最喜欢你了。” 她无视了林明晰伸到半空中的手,抱着林修然径直就入了屋。 剪月忍着笑跟了上去,轻声说:“此时还不到吃饭的点儿,但是想着怕您会饿,先备下了些点心,您可要尝尝?” 苏沅笑着应了一声,转而侧头看着怀里的林修然,笑问:“你想吃什么?” “让剪月姨姨一起拿来好不好?” 林修然平时吃点心的时辰都是有定数的,一日一块。 过了时辰就不能再多吃。 他没想到苏沅回来后自己还有这样的好处,当即就两眼发亮地说:“甜的!” “剪月姨姨做的海棠糕最好吃了!” 苏沅初见着孩子心里欢喜,也豪横得很,大手一挥就说:“那就吃甜的!” 剪月有心想说两句,可转而看到苏沅和林修然脸上都是不容打搅的高兴,笑了笑就退了下去。 被冷落在一旁的林明晰意味不明地抿了抿唇迈步上前。 进屋坐下后,也只是在一旁充当个端茶递水的工具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沅和林修然说笑玩闹。 苏沅为人母后眉眼间添了一抹之前没有的柔和,人生得比林修然之前见过的都美,又没有长辈多有的架子,不管是说笑还是玩儿,给他的感觉都跟家中惯常接触的长辈不同。 一大一小虽是年岁差了不少,可说闹起来却不相上下。 一时间听着屋内响起的笑声,屋外的人都不忍进去打搅。 说闹间剪月端着几碟子点心进了门。 林修然是个娃娃,最喜甜腻之物。 可苏沅却是喜欢清淡些的,过分甜腻的基本不会去碰。 她拿了一块林修然点名要的海棠糕递到他的手里,看着小萝卜头似的娃娃用胖出了肉窝窝的小手捧着,小口小口地啃,眼底笑意越发浓郁。 “好吃么?” 林修然咬着嘴里的点心连连点头,含糊不清地说:“好吃。” “我最喜欢这个了。” 只是怕小娃娃贪嘴会坏了脾胃,林明晰定下了堪称严苛的规矩,再好吃的东西一日也只能吃一块,绝对不可贪多。 要不是苏沅兴致好,这块点心估计都入不了嘴。 林修然正眯着眼美,心想娘回来了就是好,可不等笑容扩大就听到苏沅说:“是么?” 她故作为难地低头,视线落在他手里啃了一小半的点心上,为难道:“可是我都没吃过这个。” 林修然闻言猛地愣住,胖乎乎的小爪子颤了一下,捧着的点心没能继续往嘴里送。 他瞪圆了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苏沅,忍着口水小声说:“娘亲没吃过吗?” 苏沅一脸愁苦地唉了一声,叹气道:“娘亲小时候家里苦,别说是点心,就算是饭也是吃不上的。” 她说着像是怕林修然不信,还指了指林明晰,说:“不信你问你爹爹,娘那会儿是不是连饭都吃不上,每日只能吃些野草树皮果腹?” 林修然被野菜树皮惊悚到了,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林明晰。 林明晰毫无征兆被点名,在母子俩灼灼的目光中尴尬地顿了一下,硬着头皮点头说:“不错。” 苏沅得了肯定愈发认真,摇头晃脑地说:“那会儿只要是能吃饱不饿死就行了,哪儿会有什么点心可吃。” 她说完看着林修然手里剩下的海棠糕,动作很明显地咽了咽口水,唏嘘道:“所以说起来我都长到眼下这个岁数了,却还不曾吃过你手里的东西呢。” 她没明说自己想吃。 可眼神和动作就是那么回事儿。 林修然冰雪聪明,自然能领会亲娘的意思。 可问题在于,这海棠糕他也只有这一块啊! 剪月给苏沅端了一大盘子,他的就只有一小块! 四目相对一时寂寂。 看苏沅光明正大地忽悠小娃娃,林明晰和剪月侧头忍笑不言。 林修然低头看看手里的点心,又抬头看看眼露渴望的苏沅,再三咬牙,心一横双眼一闭,双手把剩下的点心递到苏沅的嘴边,决然又悲壮地说:“我今日都吃过一块了,这块娘亲你吃吧。” 苏沅作势往前凑了凑,看到小娃娃的眉毛都心疼得抖了起来,笑道:“真的给我吃了?” 林修然吸了吸鼻子咽下嘴里不舍的口水,认真说:“给娘亲吃。” 别的大人逗小娃娃,当真只是逗一逗,得了想要的回答就会笑呵呵地给小娃娃更多的点心。 可苏沅跟别人不同。 她说要吃,那就是真的会吃。 而且会一口咬得基本不剩。 深渊巨口一闪而过,林修然满脸悲怆地看着手里只剩下了一小丢丢的点心,心痛甚至一度冲刷走了见到娘亲的喜悦。 苏沅连着灌了两口浓茶把嘴里腻得头皮发麻的甜味冲下去,欣赏着怀里小娃娃震惊又茫然的表情,乐道:“我儿子给的点心就是好吃。” “修然啊,这点心你明日还有吗?” 林修然还处于震惊中没能回神,很是老实地点头说:“有。” “爹爹说,一日可吃一块。” 苏沅不怀好意地挑了挑眉毛,轻声问:“那你明日还愿意分给娘亲吃吗?” 雪日白天,微光正好。 可林修然却在这一瞬间,仿佛感受到了一道直劈而下的惊雷重重地砸到了自己的脑袋上。 他堆满了小肉肉的脸明显地抖了一下,整个人看起来都不太好了。 可看看苏沅,又看看空得只剩下了一口渣子的掌心,他还是忍着伤心吸了吸气说:“愿意的……” 苏沅正想笑,下一秒就看到伤心的小娃娃扭头对着林明晰伸出了小手,可怜巴巴地说:“爹爹,明日的点心给两块好不好?” 林明晰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冷面无情地说:“不好。” 第723章 当娘亲的套路显然更深 苏沅拿了帕子把林修然手里的点心渣子擦掉,又哄着他玩儿了一会儿,说着话就看到小娃娃眼泪汪汪地打起了哈欠。 小孩子精力足,可瞌睡也多。 每日到了这个时候,林修然都是要准时午睡的。 她低头蹭了蹭怀里小家伙的鼻子,轻声说:“困了?” 林修然揪着她的衣领点点头,不知想到什么又飞快摇头。 苏沅好笑道:“到底是困还是不困?” 小娃娃纠结得眉毛开始打结,结果就看到苏沅也打了个哈欠。 苏沅倦倦地说:“你要是不困,就跟爹爹去外头玩儿,我可是要睡了。” 他听到这话立马不假思索地点头,赶紧说:“睡睡睡。” “我想跟娘亲一起睡!” “好嘞!” 苏沅对着欲言又止的林明晰眨了眨眼,抱着毫无察觉的林修然进了里屋。 林修然经常跟林明晰一起睡,可自打记事儿了,还是头一次跟苏沅一起睡。 他被抱上床后就没了睡意,兴奋得两眼发亮,在床上来回倒腾着想让苏沅跟他玩儿。 可苏沅看起来累得厉害,靠在床上只想睡觉的样子。 他挣扎再三,又实在是困得厉害。 揪着苏沅的衣摆,得了苏沅的亲口保证,确定睡醒后苏沅也还在家里,终于是抵挡不住困意,靠在苏沅的怀里轻轻睡了过去。 他刚睡下不久,苏沅就悄悄睁开了眼睛。 眼神清明,哪儿有之前困意十足的样子? 在一旁目睹了全程的林明晰见状好笑不已,用手抵在唇边轻声说:“你就糊弄他人小不懂事儿。” 苏沅人虽是不在家中,可事关林修然的任何事儿,她每隔着一段时日就能得到准确的消息。 这小家伙什么时候会走路,什么时候拉了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里跟人唠嗑,什么时候去扯断了许大夫的胡子,摔了林慧娘的花瓶,这样的小事儿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林明晰定下的一日一块点心的规矩,她也是知道的。 所以之前虽是为了哄小娃娃高兴多给了一块,却还是忍着甜腻咬了一大口,没让小家伙真的把第二块点心也完完整整地吃下去。 否则真吃多了点心,晚上定是不会好好吃饭。 林修然平时是个套路层层的。 可对上苏沅,显然还是当娘的套路更胜一筹。 苏沅轻手轻脚地拉开被攥着的衣领,好笑地横了林明晰一眼,说:“这时候知道做好人说话了?” “那刚才眼看着我糊弄他的时候,你这个当爹爹的怎么不吭声?” 林明晰伸手把她拉起来站好,又弯腰把被子给林修然盖好,慢条斯理地说:“我这不是怕说穿了影响你们母子的感情么?” “分明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就不要在我的面前装贤良了好吗?” 苏沅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确定床上的林修然不会中途惊醒后拉着林明晰的手低声说:“走走走,出去说。” “万一吵醒了还得继续糊弄。” 苏沅糊弄小娃娃糊弄得心安理得,一点儿也没有为母不尊的自觉。 拉着林明晰走出外间长长呼出一口气,揉了揉酸疼的肩膀说:“你在信里说这小家伙不好糊弄,我起先还不信,现在可算是信了。” 不到三岁的小娃娃难缠得不行,比跟个大人打交道还费劲儿。 林明晰唇角弯弯地拉住她一直抱着小孩子的手揉了揉,轻声说:“现在知道他难缠了也不晚。” “这孩子性子似你,开阔也干脆利落,只是不知随了谁,话多得很,又是个见面自来熟的,拉着谁都能摆上小凳子唠上好一会儿。” 平时被林慧娘带着去书院的时候,他就在书院里跟别的小娃娃玩儿,说完了还去扰先生,非要追着先生给讲故事。 回了家,多数是跟着林慧娘和林传读,到了夜里就来跟林明晰一起睡,可睡前一定要哄着林明晰给他念一段书。 若是书院中放了假,在家中休息的时候,就跟着林明晰去地里玩儿。 不管是扑蜻蜓还是抓蝴蝶,还是玩儿泥巴,他手上没闲着,嘴里也得了不了个清净,跟个地里干活儿的大爷都能聊上半日。 他人小,嘴也甜,总能哄得别人高高兴兴地陪他聊,跟他说一些他不知道的事儿。 然后自己学会了,就会去书院中跟别的小娃娃学舌。 每日在书院里都热闹得像说书的茶馆,一群小娃娃的脑袋都围着他。 苏沅想象着这么个小家伙坐在地埂上,兴致勃勃地跟地里干活儿的大爷唠嗑的样子,撑不住乐出了声。 “我话可没这么多,这事儿不能赖我。” 林明晰不可置否地笑了笑没反驳,可瞧着神色显然是不认为苏沅说的是对的。 他知道苏沅刚回来最想知道的是什么,拉着她在自己的怀里坐下,细细碎碎跟她说的,也都是些关于林修然的事儿。 这孩子他们养得不娇气,性格也好。 能穿得规规整整地去书院学堂跟着先生念书。 也能跟着林明晰去地里,浑身是泥的打滚。 只是骨血里到底是传承了苏沅火爆的一面,小小的人儿也会为了一些事儿动怒,发起火来,甚至跟一个比自己还大了两岁的孩子在书院里动过手。 像是怕苏沅担心,林明晰握着她的手轻声说:“都说三岁看老,咱家修然的性子大约也可看出个七七八八。” 这孩子生来富贵命,活得明亮肆意,又有着林明晰的内敛温和,整日都活蹦乱跳的像个发光发热的小太阳。 苏沅糊弄林修然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听林明晰说起他的日常小事儿,眼眶却失控地开始泛红。 这孩子长成至今,她错过的日夜实在是太多了。 她把头抵在林明晰的肩膀上,哑声说:“我要是没出去就好了。” 那她就能亲眼看到林修然走路,看到他咿咿呀呀地在学堂上跟先生问好。 林明晰闻言失声而笑,侧头在苏沅的眉心上亲了一下,低声说:“现在也很好。” “你都回来了,不是么?” 苏沅眼中晦暗一闪即逝,很是艰难地逼着自己把堵在喉头的一口气吐出来,缓声说:“我这次回来前,爷爷跟我说了一件事。” 林明晰不太明白她的表情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凝重,愣了愣说:“什么事儿?” “爷爷说,皇上有意让修然在两年后入宫给三皇子做伴读。” “什么?!” 第724章 济民之事怎敢居功? 意识到苏沅的话是什么意思,林明晰脸上的笑色飞快散去,只余下了捉摸不清的晦暗。 他无意识地握紧了苏沅的手,哑声说:“皇上为何会突然有此意?” 入宫当皇子伴读,就意味着来日会与哪位皇子亲近,在外也会被视作是该位皇子的心腹。 皇上膝下虽是子嗣不多,可自古皇权争斗深似海,谁也不能保证林修然来日会不会因与某位皇子亲近而被迫牵扯入无尽的纷争之中。 按林明晰的预想,林修然的来日应当是要从他的路。 不管来日哪位皇子即位,不管来日奉尊的天子是谁,从科举入朝,只要忠于天子,做个纯臣就好。 可若他被选入宫成了皇子伴读,身上一旦被打上了某位皇子的标签,那这一切就只能成为泡影。 苏沅看着此时的林明晰仿佛是在看不久前的自己,默了半晌后摁着额角涩声说:“我也不知道。” “但是我走之前,皇上赏了个玉佩给修然,还把爷爷单独叫入宫中叮嘱了一番。” 她有些艰难地停顿了一下,苦笑道:“爷爷说,皇上心意已决,最迟两年。” “两年之后,不管我们夫妇是否能回盛京,来接林修然的圣旨都会被送到怀北。” 也就是说,他们怎么想的其实不重要。 因为说话能有用的那个人已经想好了。 林明晰沉默良久不言声,眉眼间甚至都染上了一层怒不得又高兴不得的阴暗。 苏沅伸手揪了揪他的耳朵,要笑不笑地说:“而且我跟你说哦,咱家修然这个入宫伴读的机会,是从皇后娘娘的远房侄子手里抢来的名额。” 要不是皇上突然定了林修然,按皇后的打算,她那个远房的侄子只怕已经在宫中长住了。 还没在宫里露面,就先开罪了皇后以及皇后的娘家。 苏沅想想林修然入宫后的情形都脑袋疼。 林明晰的脸色同样也不太好。 因为他不光是想到了林修然入宫后可能的境遇,他还想到了自己。 他突然抬头看着苏沅,皱眉道:“如果两年后圣旨真的来了怀北,你一定会跟着他一起进京的,对吧?” 话说的是疑问句,口吻却格外笃定。 显然是算准了苏沅会如此。 苏沅的心思被看穿了也不尴尬,嘿嘿一笑,耸肩道:“这不是没办法的事儿么?” 她朝着屋内的方向努了努嘴,小声说:“就算是到了两年后,那小东西也才不足五岁。” “虽说爷爷和娘都不会委屈了他,可皇宫不比别处,不亲眼看着我怎么都是不放心的。” 不光是苏沅会觉得不放心,家里会不放心的人还有很多。 林明晰光是随意一想,大致就能想象出自己孤家寡人一个人被迫滞留怀北的景象。 脑海中浮现出的画面让林明晰的脸色越发阴沉,甚至连周身的气压都往下沉了不少。 苏沅自知如此是对不住他,有些心虚缩了缩脖子没说话。 林明晰咬着牙不知想了什么,突然站起来摁住她脑门重重地亲了一口,咬牙说:“等着!”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 苏沅茫然地哎了一声,招手道:“天都要黑了,你去哪儿?” “我去视察地里的药材!” 林明晰怀揣着满腔无处宣泄的怒气,裹着冷风出了门。 苏沅进屋看了一眼,确定床上的小家伙一时半会儿不会醒,索性就把在门外的剪月叫了进来。 像是知道她会问什么,剪月先笑着解释:“大人昨夜问许大夫要了个治手上皲裂的方子,只是那药得现熬,冬青跟许大夫学了些手艺在身上,就去守着熬药了,再过一会儿或许就能来了。” 苏沅听到手上皲裂的瞬间,不由自主地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似是不想被人发现。 剪月见状无奈道:“手上吹裂了口子,那是往袖子藏能藏得住的吗?” “您昨晚到时大人就发现了,怕您受了凉风入体,再引起体内积寒,还特意托了许大夫,说是请他晚饭后来给您把脉瞧瞧。” 苏沅到家后就忙着睡觉,什么都没顾得上。 醒了忙着逗林修然玩儿,也没想起这一茬。 听出剪月话中不明显的责怪,苏沅略显尴尬地嗨了一声,说:“这不是想着没多大点儿事,怕你们大惊小怪么?” 结果没想到她还没睡醒,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剪月说不出什么滋味地叹了口气,苦笑道:“您本就不该瞒着。” 苏沅笑了笑没答言,示意剪月坐下后才说:“咱们的林大人受了些刺激没顾得上跟我细说。” “左右你现在也有空,跟我说说这一年多的事儿吧。” 剪月性子沉稳,心思也细致。 她知道苏沅除了林修然的事儿外还想知道什么,就挑拣着把自己知道的都跟她说了一通。 怀北的地里荒芜了不知多少年,今春总算是见着了一点儿绿色。 见着去年的一冬一秋没白忙活,百姓们的干劲儿都很足。 每日除了去地里料理药材苗子,傍晚时还会去府衙门前的空地前听有经验的人教怎么养护药材苗子,不拘男女老少,都花足了十二分的心思在地里的药材上,只盼着来年能有所收获。 去年因各种原因没及时认领到土地的人,今年见了别人家地里的新绿也纷纷动了心思,登记在府衙册子上的荒地基本上已经做到了亩亩有主侍弄,再无一亩无主的荒地。 只要是天气好地里有活儿要干的时候,林传读整日整日都浸在地里。 林明晰除了在衙门公干时,其余大多数时候也是如此。 城外的阳光书院也办得不错。 去年新诞下来的孩子已经到了迈步学语的时候,虽是身边没有亲娘照顾,可书院中的婆子大娘都是善心人,把这些孩子照料得很好。 能在学堂中跟着先生读书的孩子也比去年多了一倍。 如今的怀北城放眼望去,别说是沿街乞讨的流浪汉,就是在街上疯跑着玩儿的孩子也没几个,大多都被做父母的送去了书院读书。 剪月回想起初来怀北时见到的乱象,再与如今稍一对比,忍不住笑道:“怀北如今与之前真是大不相同了。” “百姓们都说,这是您和大人的功劳。” 苏沅听到这话忍不住嗤了一声,摇头叹道:“济民之事怎敢居功。” “总之能有转变就是最好的,也不枉费我奔波千里走这一趟……” 第725章 舍不得孩子来嚯嚯娘? 怀北的大小事务进行得如火如荼,苏沅这一次出门也算得上是收获不菲。 她此去除了把云家罪人送往了盛京由刑部处置外,还做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儿。 那就是结束盛京的事儿后,在与庄卫等人成功会面,并且顺利与当地的各大药材商达成了协议。 她揉了揉眉心,难掩笑意地说:“等怀北地里的药材快到采摘的时候,就可按我这次收到的名录一一把消息送过去,届时就会有专门的商队前来收购。” 换句话说,那就是从怀北通往各地的药材通道在人脉上已经打开,只等着来年丰收即可。 按庄卫的估算,她这次签订的单子只是怀北产出量的一半。 但是剩下的也不用担心。 她这次去拉到了皇上做筏子,有了皇上给的这面大旗,等到了时候直接挥就是,不愁从地里挖出来的药材没有可去之处。 听完苏沅的话,剪月面上也笑也越发浓厚。 “如此说来,等到明年收成时地里的药材秧子都能换成白花花的银子了。” 苏沅托着下巴点头,笑道:“是啊。” “等把地里的东西都换成银子,或许下一年府衙的大门前就不用再支一张每日发银子的摊子了。” 百姓手里自己有了足够生活的银钱,就不会再成为官府的负累。 若是能在未来两年之内把怀北的境况稳住,她和林明晰想回盛京或许就不会成为太大的难题。 苏沅正想着改日得了空闲去地里看看情况,被她们念叨了半晌的冬青就端着一个散发着异味的小碗走了进来。 那小碗里头不知装了什么东西,上头盖了一层纱布都遮不住那股冲鼻子的味儿。 苏沅皱了皱眉,吸着鼻子奇怪道:“这是什么?” 冬青连忙把碗放下,搓了搓被烫红的手指头说;“这是许大夫给的方子熬的药膏,说是用来治皲裂最是有效。” 她刚刚说完,周娅就端着一盆热水跟着进了门。 她把热水放在小桌上,笑嘻嘻的就要去扒拉苏沅的袖子。 苏沅被这两人一左一右地围着,捂着自己的手茫然眨眼:“你俩想干什么?” 冬青还欲解释。 周娅却是个实打实的急性子。 她一把拉住苏沅闪躲的手把袖子高高地挽了上去,如法炮制去挽另一只的时候说:“许大夫说,用药膏热敷之前,必须用掺了药粉的水泡泡手,等把手泡红了,再趁热把药膏敷上去的效果最佳。” 不等苏沅回神她就把苏沅的手摁到了热水里,嘴上还说:“这水我事先试过,温度正好一点儿也不烫。” “只是您手上细细碎碎的小口子不少,被药粉刺激着可能会有些疼,您稍微忍着些。” 她说得轻巧得很,可这掺了药粉的热水包裹住满是裂口的手,却疼得实在惊人。 苏沅疼得龇牙咧嘴,冬青见了却说:“该。” “分明可以乘车慢行,您非要心急赶着在最冷的时候回来,万幸是只冻伤了手,若是冻坏了身子,再接着喝之前的苦药汤子的时候您别嫌不顺口。” 苏沅自己心虚着,被数落了也没好意思吱声。 冬青盯着手她被摁在水里的双手,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拿了块软和的帕子来说:“把手上的水擦擦,然后赶紧抹药。” 苏沅没让周娅帮忙,自己拿着帕子囫囵擦了擦手上的水,没等开口就被冬青把手拉了过去。 冬青口中的药膏千好万好,可唯独有一点不好,那就是味儿过分大了些。 苏沅被手上散发出来的味儿熏得脑袋疼,索性歪在椅子上闭眼不看,发愁道:“这东西我得裹着到什么时候?” “吃饭的时候也这样?” “那倒是不必。” “许大夫说,包上半个时辰就可以洗了,然后抹上一层羊脂油,过上几日就能大好。” 苏沅说不清什么滋味地叹了一声,不等松口气,被众人提到了数次的许大夫就拎着个药箱施施然地进了门。 他是南歌离特意请来的高人,也被南侯府奉为上宾。 之前跟着苏沅来怀北,是为保苏沅腹中胎儿无虞。 可等她肚子里的娃娃落了地,一生无子孤苦半生的老大夫却舍不得走了,索性就长久地在怀北留了下来。 苏沅心里帮他当做长辈,见着人立马就站起来问好。 “许大夫,您来了。” 精神矍铄的许大夫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习惯性地伸手想摸胡子,可手刚伸到下巴边上,却又略带几分迟疑地缩了回去。 苏沅走之前,许大夫下巴上的山羊胡极其漂亮,被养护得极好,溜光水滑的看着就很是不错。 可今日得见,她竟发现许大夫下巴上的胡子不多了…… 苏沅想到林明晰之前跟自己说过的话,再回头看了一眼在屋内睡着的林修然,满脸悻悻地抿唇。 许大夫生平最是宝贝下巴上的那点儿胡子,护了半生都舍不得剃,却被林修然这小东西揪没了大半…… 儿子作孽深重,当娘的不用旁人说都会觉得心虚。 苏沅心戚戚地请许大夫坐下,不等叙旧就听到他说:“把手伸出来。” “我给您瞧瞧。” 苏沅有心想说自己没毛病,但是对上四周紧盯着自己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话却没能出口,只能是硬着头皮把手伸了出来。 许大夫摁着她的手腕沉吟许久,唇边溢出一抹浅笑收好桌上的小腕枕说:“夫人虽是一路奔波,可万幸是不曾损伤本里,问题不大。” 苏沅闻言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浑不在意地说:“劳烦您走这一趟,我……” “只是为保无虞,还是应当喝上几副驱寒气的药才好。” 许大夫口吻温和,听不出半点异样。 可不知为何,苏沅就是觉得他好像是在借着林修然的名头报复自己。 她尴尬地扯着嘴角露出个笑,为难道:“我觉得我挺好的,不喝药应当也是行的吧?” 许大夫很是郑重地摇头,认真道:“为保万无一失,还是喝一些比较好。” “可是……” “夫人。” “这药虽是比寻常的方子苦了些,可到底是对身子有益的。” “您与修然不同,他年岁小尚能耍痴托赖不肯喝药,您年长他许多,可不能也如此行事。” 苏沅…… 她很是艰难地笑了一声,涩声道:“我听说修然很是顽皮,没少给您添麻烦。” 许大夫很是宽容地笑了起来,摆手道:“夫人此言差矣。” “小少爷雪玉可爱,怎会给我添麻烦?” “他的性子像极了您,也很是逗人欢喜,老夫心疼他都来不及呢。” 苏沅干巴巴地笑了笑,说:“是么?” 所以心疼孩子舍不得收拾,就下手来收拾孩子无辜的娘亲吗? 第726章 他还活着,也没忘了 许大夫开了药方满意离去,下巴上剩下的几根胡须看起来都比之前精神了不少。 苏沅目送着他走远,转头摁着隐隐作痛的眉心缓缓叹气。 她指了指屋内睡得安稳的林修然,没好气道:“他平日里到底都是怎么招惹许大夫的?” 刚刚那药方冬青看了,其中几味分明可以换作别的不苦的,可许大夫偏生用了最苦的药材。 像是生怕这药熬出来好喝了会委屈了苏沅似的,恨不得把所有苦味儿重的都拿来掺进去。 这要不是仇恨转移,苏沅自己都不能信。 冬青把手里的药方收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笑得无奈又纵容。 “倒也不怎么惹祸,只是爱摆弄许大夫院子里的一些稀罕玩意儿。” 许大夫单独住一个小院,平日里无事时也清净。 可自打林修然会走会说后,就对他院子里的东西充满了探索的兴趣。 而且这小娃娃眼光极好,下手也算得上是稳准狠。 寻常的药材看不上,也不稀罕去嚯嚯。 能被他糟蹋的,都必须是宝贝。 许大夫心疼自己的药材,可更心疼这能喊能笑的小娃娃啊! 他一声连着一声的许爷爷,生生把软硬不吃的老爷子喊得融了心肠,就算是下巴上的宝贝胡子一日被拽掉八根,也没见心疼皱过眉。 老爷子实在是把这小家伙心疼到了骨子里,也大气得很,平时都不肯让别人帮忙侍弄的药材,随便让林修然嚯嚯。 可林修然实在太能祸害,给把锹大约就能去药园里把土翻个面儿。 他偶尔实在心疼气不过了,又舍不得让小家伙受委屈,索性就去给林明晰把脉。 林明晰每日都很忙,顾不上吃饭或是熬上一夜不眠都是常有的事儿。 可自打许大夫主动去给他把脉,来回开了几个方子熬成药喝下去后,林明晰也不忙了,每日一到饭时准点吃饭,夜色深后就熄烛睡觉,规律得让人心惊。 剪月想着林明晰喝药那段时间面上的苦色,没忍住笑着说:“许大夫看着慈眉善目,实则也是个手狠的。” “他给大人开的都是健补的方子,喝了对身子极有益处,可就是能换的药材都换成了最苦的,还揪着大人在院子里连着扎了三日的银针。” 连着被扎了三日后,林明晰偶然得知林修然前几日拔了许大夫一株养了五十多年的药材老根,突然就明白了症结所在。 次日就扔下公务,带着人亲自给许大夫的药院子搭了个高高的篱笆,撤掉了四周可以踮脚爬过去的东西,确保林修然怎么都翻不过去。 许大夫见了这才觉得满意,笑眯眯地说林明晰可以不必扎针了。 可自从那后,林明晰就对许大夫很是警惕,平时能不见就坚决不见,能躲的时候也绝不会主动上前。 苏沅没想到自己竟错过了这样的热闹,哈哈笑道:“他竟也有被整治得怕了的时候。” 冬青看出她眉眼间闪烁的幸灾乐祸,好笑道:“您别光顾着笑话大人。” “今日这药您也得喝。” 许大夫虽是存了打击报复的心思在里头,可若苏沅当真无碍,他也不会开药方出来。 之前林明晰虽是在他的手里吃了不少苦头,可喝了那些药下去后,整一年多身子不曾出过毛病,就连最小的风寒都不曾患过,许大夫打击报复的手段算不得高明,可他的医术是可以信任的。 苏沅脸上笑意尽散想说大可不必,可不等出声冬青就把药方递给了周娅,说:“你去把药抓来,一会儿就熬上。” 周娅年长了两岁却还是个孩子心性,拿着药方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好就跑了出去。 苏沅伸手一下没抓住,只能是靠在椅子上叹气。 “有本事惹祸没本事收拾,还得爹娘替他遭罪,这孩子……” “夫人。” 剪月不是很赞同地剜了她一眼,不满道:“小少爷还是个孩子,孩子哪儿有不顽皮的?” 冬青也是满脸赞成地点头,连声说:“此言不错。” “小娃娃顽皮些方才好呢。” 苏沅随口说一句被好几句顶了回来,吸了吸鼻子啧了一声好笑摇头。 “罢了罢了。” “如何护着他的人多,我说什么都是不顶用的。” 她说完对着冬青扬了扬下巴,说:“我怀里有个东西是帮人给你带的,我手上抹了药不方便,你自己来拿去。” 冬青奇怪地皱了皱眉,像是想不明白什么人会给自己送东西。 苏沅说的东西是一个小盒子,盒子打开就露出一只镶了两颗东珠的金簪。 金簪制得精巧,上头镶的两颗鸽子蛋大的东珠也很是珍贵。 冬青见了就愣在了原地。 苏沅摆弄着自己被缠得跟木乃伊似的手,笑着说:“我原本打算亲自走一趟福海,可最后着急回家没能成行,可在福海的人却耐不住寂寞,特地送来了这个东西。”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笑道:“送东西的人还说,双明珠取得相思意,心心念念不忘卿。” “他此时不能来寻你,可也一直惦记着你。” 冬青脑中白光骤闪,听出苏沅所说何人的瞬间整个人都像是被雷劈了一下僵在了原地。 时隔数年,不知生死的那人终于有了确切的消息。 可是…… 看到她捧着金簪发颤的双手,苏沅无声轻叹,轻轻说:“他还说,等他能从乱局抽身立下功绩,就负荆请罪亲自来迎你。” “冬青,他还活着,也一直念着你。” 吴川得去福海,是苏沅在皇上跟前为他求来的戴罪立功的机会,也是此生或许能搏最后一次的体面。 可苏沅让他去做的事情,到底不是能摆在明面上说的。 也不是能见光的。 所以入了福海后就始终隐姓埋名,藏匿踪迹,也不曾敢往外送出任何有关自己的讯息。 他在福海搏杀多年,终见了些许功绩,得知苏沅人在盛京,就忙不迭快马加鞭赶了过去,想让苏沅帮自己带个东西,想求她帮自己带一句口信。 他还活着,也没忘了。 冬青在等,他一直都知道。 第727章 万一奇迹就发生了呢? 冬青素来性子沉稳持重,鲜少有失态的时候。 苏沅听起来毫无波澜的几句话,却让她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她攥着手里的簪子反复张嘴说不出话,勉强开了口眼泪就不住地往下掉。 苏沅见状好笑又无奈,站起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说:“他活得好好的,身上的差事也办得很好,再给他点儿时间,说不定我就该为你准备嫁妆了。” “只是他目前的身份处境到底是与以往不同,所以没敢冒险给你带信,再有消息的话,我会告诉你的。” 剪月虽不知她们说的人是谁,可瞧着冬青的反应就猜出了个大概。 她打趣道:“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好事儿。” “值得高兴的好事儿,你怎么还哭了?” 她话音落正好屋内响起了几声哼唧,她忍不住打趣道:“小少爷自来是个狭促性子,最喜欢看别人的热闹。” “他要是起来了见你哭成这样,你只怕是连着好几日都得不了安宁。” 林修然刚睡醒,人还迷糊着在床上四处乱摸。 可耳尖尖得很,听到剪月的话立马就说:“剪月姨姨!” “哪里有热闹可瞧?” 冬青闻声瞬间怔住,像是尴尬又像是好笑。 苏沅听出小娃娃话中的期待,头大道:“你赶紧去歇会儿,不然可能真的要被那小东西笑话。” 冬青匆匆擦去眼角的泪,疾步走了出去。 屋内的林修然叫了一嗓子没人理会,索性就自己爬着下了床。 他正想往外扑,就被苏沅拎着衣裳抓起来抱在了怀里。 苏沅惩罚似地拍了拍他的小屁股,要笑不笑地说:“听说你很是顽皮,折腾了不少许大夫院子里的宝贝?” 提起自己闯的祸,林修然也有些小心虚。 他欲盖弥彰地抱着苏沅的脖子蹭了蹭,暖呼呼地说:“不顽皮。” “我可乖了。” “许爷爷特别喜欢我。” 苏沅好笑挑眉。 “是么?” “可我怎么听说许爷爷的胡子都被你揪掉了不少?” “不是揪掉的。” 林修然费劲地回想着先生说的话,趴在苏沅怀里一本正经地开始胡说八道。 “先生说,万事万物有生长的定律,春日生,秋日落,冬季蓄,待到来年春光再现时,就会重新长出来啦!” 他显然是不太理解这番话的意思,只是照着先生的话照搬而来。 可苏沅听完,眼底却也忍不住闪过一抹意外。 这小东西口舌比常人利索,记性似乎也比寻常的娃娃好些。 这么长的一段话,竟也能照本宣科的复述出来。 她不知这么聪明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叹了口气抱着他走到花厅里,点了点他的眉心说:“那你看,许爷爷的胡子长出来了吗?” 胡子长在脸上,是多是少一眼就能看个分明。 林修然嘴巴再伶俐也胡编不下去了。 他坐在苏沅的腿上心虚地戳了戳自己胖乎乎肉虫似的小手指头,耷拉着脑袋说:“现在是冬天,应该是还没到长出来的时候吧……” “或许到了春天,就会长出来也说不定呢……” “是么?” “我看着倒是悬。” 苏沅低着头帮他的把睡乱了的衣裳整理好,接过剪月递过来的小梳子给他梳头发的同时轻轻地说:“我听你祖父说,人的心情好了,须发也会长得旺盛些,胡子自然也就能长得更快。” 她说着歪头看了林修然一眼,若有所思地说:“你说,许爷爷的胡子一直不长,会不会是因为心情不好?” 林修然没意识到自己又被苏沅绕到坑里去了,小脸上空白了一瞬,茫然地眨了眨眼。 “许爷爷为什么心情不好啊?” 苏沅为难地啧了一声,说:“许爷爷最喜欢院子里的那些药材,就连爹爹娘亲都是不能碰的,可是你仔细想想,你是不是去挖药材捣乱了?” 那药园子一度很是繁茂,自林修然会走以后,就逐渐变得荒芜。 林修然自己显然也知道的,底气不足地瞪圆了眼,张大了小嘴没说话。 苏沅忍着笑,煞有其事地跟他继续分析,慢悠悠地说:“你想啊,许爷爷那么喜欢院子里的药材,可他也喜欢你,你把药材弄死了,他舍不得罚你,是不是只能自己憋着?” “长此以往,许爷爷的心情肯定就不好,然后胡子可能就不长了。” 她很是遗憾地唉了一声,悠悠道:“你要是想不通,那我就给你打个比方。” “要是以后都不让你吃点心了,还不许你哭闹,你心情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 像是生怕苏沅当真不许自己吃点心了,林修然紧张得不行地抓住了苏沅的手,颤着小嗓子问:“那许爷爷的胡子怎么才能长出来啊?” 苏沅把梳子递给艰难忍笑的剪月,说:“如果有人愿意去帮他把药园子里的药材重新栽一遍的话,可能就好了?” 林修然绞着小眉毛想了半天,终于领会到了苏沅的意思,不太确定地搓了搓小手说:“那我去帮许爷爷栽药?” 苏沅对他的一点就透很是满意,侧头看着忍笑忍得嘴角都抽抽了的剪月,笑着说:“我听说他爹给他备了一套下地用的玩意儿,你明日找来,放在个小筐子里,让他背着去给许大夫挖药园子里的地。” “你告诉许大夫,这娃娃是自发上门帮忙的,有什么需要差遣使唤的,不必客气。” 被娃娃惹急眼了,找爹娘算账算怎么回事儿? 把正主送上门去,想怎么收拾都可。 工具倒都是现成的,只是让这么大点儿的小娃娃去帮忙挖药园子里的地,剪月想想就很是想乐。 她低着头没让林修然看见自己面上的笑,无奈道:“夫人,小少爷受了风寒还没好透,正该是在屋内好生养着的时候,您看要不暂缓几日再说?” 虽说是没好透,可也好了个差不离。 否则这小家伙哪儿来这么旺盛的精气神? 苏沅想到林明晰说这小家伙跑出去踩雪,没好气地捏了捏他的小脸,说:“本也不是多严重的症候,一直憋在屋子里才好得慢呢。” “让他去帮许大夫挖几日的地,闹腾闹腾出上一身汗回来捂着好好睡一觉就能好透了。” 苏沅和剪月三言两语就把挖地的事儿定下了。 被忽略在一旁的林修然满脸悻悻地砸了咂嘴,眼巴巴地看着苏沅小声说:“娘亲。” “我去帮忙挖地,许爷爷的胡子真的就会长出来吗?” 苏沅没想到在他心里这个因果关系是这样的,默了一瞬悠悠地说:“万一奇迹就发生了呢……” 第728章 我觉得我夜里也需要人陪 林修然被苏沅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当即就决定次日要去帮许大夫挖药园子。 许是自身感觉拯救许大夫药园子的任务巨大且沉重,顿时也顾不上跟苏沅黏糊了,蹦跶着就要去收拾自己的缩小版农具。 剪月怕他跑出去受了凉风,索性把他要的东西都拿到了屋子里让他慢慢地选。 苏沅跟他一起坐在地毯上跟他说着话,看着手里的恰好适合林修然用的小锄头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是他爹爹让人做的?” 剪月含笑点头,又说:“大人先是让人做了一套,可老爷子看了不太满意,后来花了几日功夫自己给小少爷做的。” 考虑到这是给小娃娃用的,孩子的皮肤娇嫩,林传读特意用倒刺最少的木材,用砂纸细细地打磨了好几日,确定绝对不会划伤后才给了林修然。 除了小锄头,还有背篓,木质的小镰刀,全都用打磨光滑的木材做的。 全都照着大人用的农具缩小了不止一倍,小娃娃拿着玩儿也绝对不会伤着自己。 有了这个工具,林修然祸害许大夫的药园子才更加得心应手,所向披靡。 苏沅试着挥了挥手里的锄头,揪着林修然的小鼻子说:“明日我亲自送你去找许爷爷,好不好?” 林修然一脸郑重地点头。 “好。” “我一定会好好干活儿的。” “啧,真棒。” 打发好了林修然,外头的天色也渐渐变暗。 整理好了情绪的冬青进屋来说:“夫人,厨房已经把饭菜做好了,您看是摆在哪儿吃?” 苏沅抬头往外看了一眼,皱眉道:“娘还没回来吗?” “还有爹呢?” 不等冬青和剪月答话,林修然就扬起小脑袋说:“奶奶在书院照顾别的小孩儿,昨天带我吃完药就回去了。” “爷爷说最近地里没什么活儿,昨天也跟着奶奶去书院了。” 林修然要不是贪凉生病了不得不在家休息,大概率也会跟着林慧娘在书院里暂住。 苏沅昨日夜半才到家,也不曾声张。 故而林慧娘和林传读至今都还不知道她已经回来了。 苏沅恍惚下没想到还有这一茬,怔了怔失笑道:“那她们平时岂不是很少在家里住?” “都在书院住得多些?” 剪月点头叹了一声,无奈道:“谁说不是呢?” 先是林修然一头扎进书院里赖着不肯走。 林慧娘说是去照顾他,跟着去了也不见回头。 进而带着她们几人也是如此,吃住大多都是在书院里解决。 要不是林修然在家养病,苏沅突然回来想见他,估计也得朝着书院走一趟才行。 苏沅想了想,拉着林修然站起来说:“明日安排个车,我也去瞧瞧。” 一年多不曾跨那道门了,她也好奇书院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冬青不赞同道:“您才刚回来,要不多休息几日?” 苏沅摆了摆手,摇头说:“不用。” “动弹惯了懒不得。” “让人去门口看看大人要回来了吗?我们娘俩现在也不饿,干脆等他一会儿。” 冬青和剪月正想说要不给林修然先弄点儿吃的填填肚子,门外就响起了脚步声。 林明晰没让周安等人跟进来,把披风解下来挂在门边的架子上,侧头看到桌上还没摆饭,皱眉道:“都什么时辰了,你们怎么还没吃饭?” 苏沅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也知道时辰不早了?” “知道天色晚了,家里媳妇儿孩子还饿着,也不说早些回来。” 她弯腰把林修然抱了起来,嗤道:“要不是我们娘俩饿不着,为了等你只怕是肚子里早就唱起空城计了。” 像是为了印证苏沅说的话是对的,林修然唯恐天下不乱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掷地有声地说:“等爹爹吃饭,肚子都饿了。” 虽是还没吃饭,可这小家伙的肚子却圆滚滚的,看起来就像是在肚子上扣了个小锅,圆鼓鼓的可人得很。 林明晰被他的话逗乐了,搓了搓手把掌心搓热,在挺起的小肚子上点了点,笑问:“你真的饿了?” “我摸着这里头怎么像是还装着点心呢?” 林修然最怕的就是别人提他每日为数不多的点心,闻言紧张地扬起了小眉毛,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连声否认:“没有点心。” “都分给娘亲吃了,我一口都没有了。” 苏沅觉得这个话题再谈论下去不利于自己的母子情分,咳嗽了一声说:“孩子都饿了,赶紧吃饭吧。” 家里人不多,所以为了避免浪费,每日后厨准备的菜色也不会很多。 三荤一素,再加一个汤。 林修然还小,不能吃口味太重或者过于生硬的东西,冬青就额外给他蒸了个软嫩的鸡蛋羹。 他平时顽皮不减,吃饭的时候却很乖。 坐在林明晰的腿上,像只嗷嗷待哺的小鸟似的转着眼珠,等林明晰把鸡蛋羹和米饭拌匀,舀满一勺子时候就嗷呜一声张大嘴。 林明晰喂什么,他就吃什么。 等碗里的小半碗米饭见了底,他心满意足地摸着看起来更鼓了些的小肚子,打了个饱嗝说:“爹爹,我不吃了。” 林明晰拿起摆在一旁的小帕子给他擦了擦嘴,笑问:“肚子鼓了?” 他挺起肚子让林明晰碰了碰,笑嘻嘻地说:“鼓了。” “里边装的都是米饭和鸡蛋。” “是香的!” 林明晰笑着低头用鼻尖蹭了蹭他的小脸,把他抱到地上说:“既然是吃饱了,就自己跟剪月姨姨去玩儿好不好?” 只要林明晰有空,他吃饭就都是林明晰亲自喂。 吃饱了也不缠人,会自己去玩儿。 只是今日有些特殊,他斜着眼睛看了看苏沅,期待道:“那我一会儿回来,娘亲陪我睡?” 林明晰闻声捏着勺子的指尖猛地微顿,抿紧了唇没说话。 苏沅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不假思索地就点头说好。 她伸手在林修然胖乎乎的小脸上揪了一下,笑道:“去玩儿吧,我一会儿就去找你。” 林修然得了苏沅的保证欢天喜地地牵着剪月去了别处。 林明晰默默地把他吃剩下的碗碟收拾好,拿起汤勺给苏沅打了一碗热汤才慢条斯理地说:“你晚上要陪修然睡?” 苏沅专注于碗里的一块排骨没注意到他的神色,头也不抬地说:“嗯呢。” “我刚回来,这小家伙黏糊得很,最近正好我也没什么事儿,就多带带他。” 林明晰面无表情地放下手中筷子,要笑不笑地说:“巧了,我最近也想黏糊黏糊。” 苏沅咬着排骨的动作凭空一顿,难以置信地挑眉看着林明晰,眼神像是在问:你说什么? 左右屋内也没了别人,林明晰索性把脸皮扯下来扔到了地上,轻飘飘地说:“你只想着陪修然,怎么不想想我?” “沅沅。” “我觉得我夜里也需要人陪。” 苏沅…… 这话是怎么说的? 第729章 不靠谱的爹娘 林修然饭后撒欢结束,满心欢喜地进了屋,很是配合地完成洗漱爬上了床,等着苏沅来哄他睡觉。 因睡前是苏沅陪着的,他睡得格外安稳,甚至连梦乡都比以往香甜。 然而他刚睡熟,在一旁伺机已久的林明晰就面无表情地伸出了罪恶的双手。 他扯开林修然抓着苏沅衣裳的小手,堪称是冷酷无情地把他抱了起来,直接送到了隔壁屋子交给了剪月。 苏沅坐在床上眼睁睁看着林修然被他送走,等他回来进屋时忍不住笑了起来,戏谑道:“我听说他之前都是你亲自带着睡的,怎么……”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 林明晰很是肃然地打断苏沅的调侃,一本正经地说:“之前他还小,现在可不小了。” “都马上三岁了,也是时候该自己睡了。” 苏沅被他理直气壮的话堵了哑口无言,正在心里唏嘘林修然地位大不如前的时候,就被屋内突然暗下来的光线刺激地啧了一声。 她揉着眼睛爬到床的内侧,打着哈欠懒洋洋地说:“他明天早上醒了会不会闹?” “沅沅。” 林明晰摸黑搂住苏沅纤细得过分的腰,惩罚似地咬住她的耳尖在齿间磨了磨,声调哑得几乎在轻轻发颤。 “他闹不闹不要紧。” “你现在应该担心的是,我是不是要开始闹了。” “林明晰你……” “嘘。” “别喊,万一把林修然喊醒了就麻烦了。” “可是我……” “沅沅……” “林明晰!” …… 林修然美梦酣醒,迷迷糊糊的想去摸自己香喷喷的娘亲,睁眼看到的却是看起来不太好摸的父亲。 他揉着眼睛坐起来,左右看了一圈没看到苏沅,紧张地瞪圆了眼。 “娘亲呢?” 林明晰熟练地拿过衣裳帮他穿上,淡淡地说:“娘亲昨晚累着了,还没起来。” 林修然懵了懵,茫然道:“娘亲昨晚累了?” 可是睡觉为什么会累? 对上林修然相当茫然的脸,林明晰扯谎扯得脸不红气不喘。 “对,因为你睡觉很不安分,又踢又抓的,折腾得她几乎一晚没睡。” 林明晰一旦正色说什么,就会给人一种此言绝对不假的错觉。 林修然恍恍惚惚地张圆了小嘴说不出话,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偶似的让林明晰摆弄着把衣裳穿好。 他维持着恍惚被林明晰抱着去洗漱吃早饭,吃饱了却觉得自己的肚子好像都没昨天鼓得好看。 他摸着自己圆乎乎的小肚子,叹息道:“爹爹,我睡觉真的很闹腾吗?” 听出他不明显的忐忑,林明晰为人父的心里难得闪过一丝惭愧,可想到他对苏沅的黏糊,又硬着心肠点头,说:“你娘瞌睡浅,一点儿动静都能惊醒,你跟她一起睡,她自然是整夜都睡不好的。” 林修然瘪着小嘴没言声,林明晰也没急于求成继续说。 他带着林修然到了院子里,弯腰把整齐装在了小背篓里的农具都提了起来,说:“你娘说,你今天要去帮许爷爷挖药园子里的地,咱们现在就去?” 林修然很是不舍地回头看了眼苏沅在的房间,念念道:“那我可以等娘亲醒了再去吗?” “娘亲说她送我去的。” 苏沅今晨见了日光时才堪堪睡下,一时半会儿大约也不会醒。 林明晰蹲下身语重心长地说:“娘亲晚上没睡好,白天肯定要多睡一会儿。” “爹爹送你去找许爷爷帮忙,然后午饭的时候,我和娘亲一起来接你好不好?” 像是怕他不乐意,林明晰又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小脑袋,说:“我已经让人去书院帮你跟先生告假了,这几日咱们都不用去书院,只用在家里陪娘亲,所以等你娘一会儿起来了,就能整天都跟你在一起。” “但是如果你答应许爷爷的活儿没做完,就不能跟娘亲一起玩儿了。” “所以你要现在去,还是等娘亲醒了送你去?” 一整天对林修然而言的诱惑实在太大。 他当即扔掉了心里的迟疑,果断点头说:“好!” “咱们现在就去找许爷爷!” 许大夫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待得好好的,猝不及防听到外头有人喊,还着实被惊了一下。 他放下手里的小锄头走出来,看到来人是林修然,笑得又欣慰又无奈。 这小娃娃聪慧机灵,又被长辈教养得很好,谁见了都欢喜。 可问题在于,这小娃娃手欠嘴还碎啊! 再被他折腾几日,自己这药园子彻底就不能用了…… 虽是心疼自己的宝贝,可林修然显然更得他的欢心。 不等林明晰开口,他赶紧就把小门打开,弯腰牵着林修然就要往里走。 他以为林明晰还有正事儿要忙,头也不回地说:“大人若是有事,且自去忙吧。” “修然在我这里不会有事儿的。” 林明晰笑着应了声好,视线落在林修然的身上,说:“修然,还记得爹爹和娘亲跟你说的话吗?” 林修然握着许大夫的手回头,很是认真地点头,保证道:“爹爹放心,我一定会帮许爷爷干活儿的!” “不错。” “许大夫,那修然就先交给您了。” 许大夫摆摆手示意林明晰赶紧走。 等林明晰走远了,他好奇地看向林修然,笑道:“修然啊,你要帮许爷爷干什么活儿啊?” 林修然把背上的小背篓拿下来放好,又从中抽出了自己的小锄头,鼓着腮帮子满脸严肃地说:“我要来帮许爷爷药园子的地,然后重新把我糟蹋了的药材栽下去。” “这样许爷爷的胡子就能再长出来了!” 许大夫??? 这是哪儿听来的谬论? 他忍着心中荒谬,好笑道:“这话是谁跟你说的?” 林修然扬起充斥着骄傲的小脸,掷地有声地说:“娘亲说的!” 许大夫…… 这当娘的,就这么糊弄孩子合适吗? 他抬手摸着下巴上残存的几根胡子笑了笑没揭穿苏沅,正琢磨带林修然去哪儿找个地方玩儿合适的时候,就听到地上的小人儿心虚地说:“许爷爷,我睡觉是不是很吵啊?” 许大夫花白的眉毛飞了半边起来,失笑不已。 “怎么会这么说?” 林修然堆了三层下巴的小胖脸看起来忧愁极了,捏着手里的小锄头很是悲伤地叹了一口气,幽幽道:“爹爹说,昨晚我跟娘亲一起睡,又踢又打又挠人的折腾得娘亲一宿没睡好,娘亲到现在都还没起来呢。” 许大夫愣了不到一刻大致就猜到了苏沅为何没能睡好,正想安慰林修然这不是他的错的时候。 林修然就自顾自地说:“算了,我以后就不吵着要跟娘亲一起睡了,不然娘亲晚上睡不好,白天就不能陪我玩儿了。” “我听爹爹的。” 不大的小娃娃对爹爹的信任盲目到了骨子里,一点儿都没意识到这是林明晰挖好的大坑。 他很快做好了心理建设,兴冲冲地挥舞着小锄头去挖地。 许大夫站在原地僵了许久,回头往林明晰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没好气道:“我看需要挖地的不是你,是你那对不靠谱的爹娘。” 若属挖坑,谁能比得过这对连亲儿子都坑的夫妇厉害…… 第730章 我不会让你的辛苦成为泡影 林修然在许大夫药园子里刨地挖坑玩儿得不亦乐乎。 苏沅也在午饭之前悠悠转醒。 她撑着酸胀的腰坐起来,看到坐在床边手里还拿着公文正在看的林明晰被气得笑出了声。 “要是让人看到林大人坐在地上看公文,不知要被多少人笑话。” 她说完用脚尖踢了踢林明晰的后背,嗤笑道:“赶紧起来,让人见了像什么样子?” 林明晰坐在床边的脚踏上没半点不适,被踢了也只是笑。 他把公文放在一旁,拉着苏沅坐起来蹲下身给她穿鞋的同时轻声说:“冬青说你今日想去书院看看?” 苏沅同脑袋抵着他的肩膀,闷闷地点头。 “听说办得不错,想去瞧瞧。” “那咱们一会儿去接了修然回来,把午饭吃过了就去?” 他拿过外衣给苏沅穿好,慢条斯理地说:“顺便能把爹娘也接回来,然后晚上咱们一家人一起吃饭。” “行。” 苏沅被他摆弄着穿戴好了,突然说:“修然醒了没闹?” 林明晰拿着帕子的指尖无声缩了缩,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 “他是个讲道理的孩子,轻易不会闹的。” 苏沅搓了搓指腹纳罕着没接话,过了一会儿忍不住道:“你怎么跟他讲道理的?” 林明晰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戏谑道:“学你跟他讲道理的样子。” 苏沅脑海中白光骤闪明白了什么,呦了一声揪着林明晰的耳朵扯了扯,乐不可支地说:“你忽悠他。” “这还不都是跟你学的?” 林明晰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拉住苏沅的手慢慢地往外走,轻飘飘地说:“这孩子太聪明,骗人的话不太管用,可按你的法子来忽悠,效果还不错。” “你放心,今晚他大约就不会再闹着要跟你一起睡了。” 林明晰说得信誓旦旦,苏沅听了却有些半信半疑。 林修然哪儿是那么容易被糊弄的孩子? 可这种怀疑只持续到见到林修然本人之前,见到本人之后,苏沅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多年来一直都小瞧林明晰了。 林修然被他的爹娘双双糊弄得很彻底,为了拯救许大夫为数不多的胡子,尽职尽责地在药园子里刨了一上午的坑。 看出苏沅眉眼间还没散去的疲惫,当即就拍着小胸脯跟苏沅保证,自己不跟她一起睡了,以后保证都不吵她休息。 苏沅听到这话满腔悻悻只能是笑。 许大夫在一旁冷眼看着,实在是为林修然气不过,哼了一声阴恻恻地说:“我瞧大人这段时日都很忙碌,今日既然有空,不如留下把个脉再走?” 林明晰闻声脊背无声一僵,礼貌又疏离地挤出个笑,弯腰把林修然抱到胳膊上坐好,为难道:“多谢您关心,只是今日尚有其他事儿,只怕是不太方便。” 许大夫笑得格外和蔼,伸手点了点林修然的小鼻子说:“今日不便那就改日,左右老夫闲着都是有空的,大人可记得要来才好。” 城门已经失火,唯恐殃及池鱼。 苏沅生怕许大夫的怒火牵连到自己,赶紧说:“修然,跟许爷爷说再见。” 林修然人小嘴甜,一声许爷爷喊得老爷子心都融了大半,看林明晰和苏沅也就越发不爽,转头就把这对夫妇送了出去。 苏沅带着林修然进屋,把身上的泥都洗干净,坐下吃了午饭,都收拾好了才上车往书院而去。 起初书院的位置选定在城外,是为避免被人过度关注,以及外头的吵闹会影响到书院中的人。 可随着闻讯而去求学的人越来越多,过分偏远难行的小道就不再合适。 林明晰把苏沅掀起来的车帘摁下去,往她的手里塞了个小暖炉,指了指外头明显修整扩宽过的路,解释说:“书院中的人比起初预想的更多,而且还有往上增的趋势,快四百人每日所耗的吃喝米粮都是个不小的数,每日车马要从城中来往数次才行。” “之前的小道太窄,大一些的车马通行就不方便,人走着来往也不安全,我后来就带着人把路修整了一遍。” 修整加宽后的路比以往平整,路程也比之前缩短了一些。 现在从城内到书院,坐车不到一个时辰,走路的话,还有一条特别修出来的小道可行,能把时间缩短在一个时辰之内。 车马和行人分流而行,也不会造成车马误伤,无形间避免了很多潜在的麻烦。 苏沅听着他的话,忍不住再掀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看着道上来往的人流,奇道:“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怎么这么多往书院方向去的人?” “书院每逢月中休息两日,月底休息三日,到了月中或是月底的时候,家里的长辈就会去接孩子回家。” “今日恰好是月底,你忘了?” 苏沅面露了然哦了一声,在林明晰不赞同的目光中把车帘放下,揪着林修然的小手若有所思地说:“说起修路,我回来的时候在城外也看到一些修整的痕迹,你是打算把城内外的路都重新翻修一遍吗?” 她之前着急回来,也没太仔细看。 可此时看到外头被翻修的痕迹,就忍不住想起了回来时在城外的见闻。 林明晰没想到她连这个都注意到了,笑了笑就说:“若是不出意外,明年秋收时就会有大量车马行伍从各处前往怀北之城。” “可怀北四处的基造都不太好,要么是难行的沙地,要么是窄道,能行车马的官道也是不知多少年修的了,堆积着沙土和不知从哪儿刮来的树枝枯叶。” “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外边来了采购的商队,那脚程也快不了多少,甚至大胆地设想一下,如果来的商队多了,怀北现有的路根本就不足以支撑到这些人顺利进城。” 在窄道上的拥堵,陷入沙地的风险,还有路况不明的潜在不明,都可能会成为阻挡商队前来的因素。 苏沅远行后,林明晰就在着实处理这事儿,只是最近起了风雪不得不暂停。 他想起已经做好的事儿,轻声说:“等春开雪化,再忙上几个月,从怀北蔓延出去的官道就会被全部修整一新。” “到时不管是来了多少车队,承重多少,同时运输多少东西,都绝对不会出任何问题。” “沅沅,我不会让你的辛苦成为泡影。” “怀北的每一根药材,也绝不会烂在地里。” 第731章 我定要与你同行 苏沅和林明晰顺着修整一新的宽道到了书院门前,正好碰上书院的大门敞开,里头的娃娃在排着队准备出门。 杨成站在门前笑吟吟地看着眼前的孩子,伸手扶住一个半大孩子的肩膀,说:“不着急,等你们家里人来了,就能一个一个地回家了。” 他说完看到有一辆马车直接到了门前,眉心微皱摆手示意孩子们稍微往后站一些,走上前说:“书院门前孩子甚多,为防惊了车马伤着人,故而按书院的规定,车马一律是不可到门前来直接接孩子的。” “你们要不……” “杨先生。” 苏沅掀起车帘露出满是浅笑的脸,在杨成震惊的目光中轻声说:“好久不见。” 杨成不知苏沅出门去了哪里,可苏沅一年多不在怀北的事儿他也是知道的。 冷不丁突然见到苏沅本人,他还不可避免地愣了一下。 等他反应过来时,苏沅已经被林明晰扶着下了马车。 他连忙对着苏沅躬身一礼,笑道:“今早晨光突现,有人跟我说或许是有好事儿要发生。” “可我竟不曾想到,会是贵人前来。” “杨成见过夫人。” 苏沅侧身避开了他的礼,笑着摆手:“既说了是故人,杨先生又何必如此客气?” “小儿在此承蒙先生教导,要说谢也当是我说才是。” 她说完侧头看向赶车的天十九,说:“书院既然有此规定,那来此的人就当自觉遵守。” “你们把车赶到不碍事儿的地方去,我们一会儿就出来。” “是。” 书院门前等着接孩子的人众多,不少是与林明晰相熟的。 见林明晰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个女子,众人懵了片刻就反应过来了苏沅的身份,纷纷笑着跟苏沅问好。 怀北不似盛京,也没那么多繁复礼节的规矩。 百姓在田间地头见林明晰的次数多了,与他熟悉,见着了也只是笑着问一声大人好。 此时见了苏沅,也多是如此。 苏沅头一次被这么多人围着问好,面上笑意无声扩散的同时,对着杨成说:“杨先生既然有正事儿要忙,那我就先自己进去转转,等你忙完了咱们再说。” 能如此自然是最好。 杨成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笑着对苏沅做了个请的姿势,说:“那就请夫人恕招待不周之过了。” “大人是惯常来的,对里头也很熟悉,您二位先进去逛逛,我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好,就立马进来。” 苏沅颔首说是,转头看了眼门前的百姓,唇角也在缓缓上扬。 杨成说的不错,林明晰对书院里的确是很熟悉。 他们来得不是时候,正赶上孩子们放假,来来往往的都是大小人头,一时也没人顾得上他们,林明晰索性就承担了解说的任务。 他先是牵着苏沅去了孩子的寝舍,看了一圈后又去了饭堂。 一年多来,寝舍的规模被扩大了不少,可还是严格按苏沅一开始设定下的规矩执行。 住在寝舍中的孩子按年龄划分好区域,每一排寝舍都有一个专门的婆子负责照顾。 为防止书院中的孩子有生病无法及时请大夫的情况发生,林明晰半年前还特意从别处请了一个大夫在书院中住着。 在府中没什么事儿的许大夫,隔三岔五的也会来书院中住上几日。 饭堂中做饭的婆子也比之前的多了几人。 这几人中竟有不少面孔是苏沅面熟的。 她们见到苏沅的时候,眼里都是错愕。 可转瞬弥散而出的就是笑。 “夫人远行回来了?” 苏沅点了点头,看了眼饭堂后厨摆置整齐的东西,也没提之前在云家后院中的晦暗过往,只是弯着眉眼说:“你们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各项安置可好?” “好,一切都好。” “我们在这里帮着照看下孩子,洗洗被褥衣裳,铺床做饭打扫书院,闲下来还能结伴去修剪修剪院子里的草木花枝,是这辈子都不敢妄想过的好。” 这样的日子虽是繁琐,也不光彩鲜亮。 可胜在真实。 弥漫在鼻尖的人间烟火气,耳畔响起的孩童笑声,无声无息间就能驱散所有萦绕在心头的残存阴霾。 若非是真的过上了这样的日子,这些人怎敢痴心妄想? 她们不愿回想,苏沅也不想多提过往。 她挣脱林明晰的手走进后厨里转了转,看着竹筐里略显干瘪的萝卜和番薯,讶异出声:“这是从别处运来的?” 这样寻常的菜色,在怀北的菜市上可是不多见的。 有个看着年长些的婆子搓了搓手里的帕子,有些局促地笑着说:“不是,这都是咱们怀北的地里自己种出来的。” 她说完感激的目光落在林明晰的身上,说:“夫人若是想知道这个,问大人只怕是最清楚的。” “这些能吃的东西,可都是大人带着人在地里琢磨出来的宝贝。” 苏沅没想到一年多的时间里林明晰竟做了这么多,微怔之下诧异转头。 林明晰牵出她的手重新塞进了暖炉套子里,轻声说:“地里还种了不少东西,我改日带你去看。” “虽是种类不多,可比起之前,还是好了不少。” 他熬了不知多少个深夜,带着人把能翻的农书典籍都翻了数遍。 又召集了许多有经验的老农,用宽大细密的渔网把土地的边缘围住,防住更多沙尘吹入的同时,在土里逐一尝试。 洒下去的菜种很多,可最后能长成的却算不得多。 林明晰不欲跟她说个中细节,只是略带遗憾地说:“怀北的沙地到底是不太适合小菜生长,我们花了很多心思,目前也只有在城内的一些土地能勉强栽种一些耐得住沙土的类别。” “多是些萝卜,番薯,花生之类的东西,在别处常见的绿叶菜还是不行。” 不过有了这些东西,虽是种类单一,可好歹算是解了怀北无菜可吃的困局。 只要稍不那么讲究,也饿不着肚子。 他伸手把苏沅不知什么时候敞开了些的披风重新拉好,慢条斯理地说:“还有你之前跟我说过的种树防沙,我也试着去做了。” 适合种在沙地中的树苗不好找,他走遍了周边的数个城镇,来回在外头转了三个多月,终于定下了可种的树种。 前后折腾着种下去,至今已半年有余。 他想着整齐种在城外荒沙之中的沙枣树苗,轻声说:“只是种下去的时日尚短,目前效果暂时还看不出来,种下去的树苗若能熬过这一冬,或许就能在城外的不远处扎根活下来。” 苏沅没想到自己说的设想他都去一一尝试了,心头微动之下忍不住道:“那若是没能活下来呢?” “你又当如何?” 林明晰被她话中的调侃逗得轻声一笑,慢慢道:“此次不成,那就开春后再试试。” “适合种树的季节只有春日,可一年一春日从不失约,这个春日不行,那下一个春日说不定就成了。” “我之前还想着来日方长,不着急,抓住眼前的日子我总能把想做的都做好,可眼下我却改主意了。” 苏沅忍着好笑扬眉,戏谑地问:“改成什么了?” 林明晰牵着她的紧了紧,声调莫名沉了下去,字里行间甚至还多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两年期限之前,我一定要从怀北调任回京。” “你往返两次皆是独身一人,两年后我定要与你随行。” “咱们不是一起来的,可是一定要一起回去。” 第732章 阳光乍现时 林明晰是个尽职尽责的解说,也很知道苏沅想看什么,带着她在书院中里里外外地转了一圈。 最后脚步停留在一个讲课的大堂前,指着最前头的一个比别的看起来都小一些的桌椅说:“那是修然的位置。” 林修然年龄小,个头儿也不大,比起同龄人而言,身上的软肉多了一圈,个子却矮了一小截。 先生考虑到他坐在后头可能会跌到桌子底下去无人发现,索性就在最前头给他特别安了一张书桌。 他人小小的,坐在特别定制的小椅子上,脚也够不着地,时常都是晃着的,更多时候甚至是直接在地上铺了蒲团坐在地上。 这么个小人儿,在别处都坐不住,在这里却能安稳待上半日,跟着先生摇头晃脑地读书,专心复述自己听不懂的话,每天都乐在其中不肯离去。 林明晰想着他缠着先生的场景眼底笑意缓散,玩味十足地说:“他话多,问题也多,最是让先生苦恼,可也很是讨得先生欢喜。” 先生讲书时,他就坐在自己的蒲团上仰着脑袋似懂非懂地听。 听先生说完了,就去缠着要坐先生的胳膊。 哪怕是书院中最严厉的先生,也抵不住他软磨硬泡的痴缠,总是让他得逞,胳膊上也时常坐着一个不大的小家伙。 他想到苏沅之前跟自己说的话,闭上眼缓缓呼出一口气,哑声说:“沅沅。” “修然跟比自己大的孩子相处得很好,也很聪慧懂事,等他到了宫中,大约也是不会吃亏的。” 皇上有了决定,林修然入宫伴读就是定局。 不管南侯影响力有多大,林明晰的功绩有多卓越,苏沅赚了再多银钱,那都是无法更改的定局。 苏沅虽是装作已经接受的样子,可夜里睡梦中都在为此事不安。 她只是不想让林明晰跟着自己一起困扰,嘴上不说,心却一直都悬着。 苏沅惴惴了多日的隐忧被他一语说穿,脸色微变的同时忍不住啧了一声。 “你总这么不给人留面子,真的好吗?” “我以为我掩饰得很好,你应该也没看出来才对。” 她说完走进去揪着林修然都坐出了个小窝窝的蒲团捏了捏,心不在焉地说:“不过就算你这么说了,我也不可能会同意让他自己回盛京的。” “所以说,林大人,你不要把希望放在儿子的身上,还是要自己努力才是。” 林明晰被她说得耸肩笑了起来,苏沅双手一摊正想取笑,转而就听到外头响起了一道激动的喊声。 “沅沅?” “沅沅是不是回来了?” “沅沅!” 苏沅眼里一亮站了起来,说:“娘,我在这里。” 林慧娘原本在后头跟着人洗刷衣裳被褥。 苏沅去的时候,她正巧跟着别人去打水了,就没看到苏沅。 可回来后听人说苏沅回来了,当即就坐不住追了出来。 她手上的水都顾不得擦,四处寻了一圈至此,看到苏沅的瞬间眼眶立马就不受控制地红了一圈。 “哎呦我的姑娘呀,你可算是回来了。” 她激动得不行地扑过来拉着苏沅左右看了好几圈,确定哪儿哪儿都好好的,这才又哭又笑地说:“好好好。” “回来了就好。” “你都不知道,你出门这段日子我和你爹都担心坏了,生怕你在外头冷着了饿着了,如今见你好好的,我这心也总算是能放下了。” 她当真是激动坏了,噼里啪啦说了一串后连话都不太说得清楚。 苏沅哭笑不得地任由她握住,笑着说:“娘,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这是好事儿,怎么还哭了?” 林慧娘重重地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吸了吸气说:“你说得对,这是好事儿。” “你等我一会儿,我去跟后头的人说一声,收拾收拾叫上你爹咱们现在就回家!” “你看你出去一趟回来人都瘦了不少,回去后我给你做好吃的好好补补!” “你等我啊!” 她像是一刻都等不得,说完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杨成处理好外头的事儿走进来,正巧碰到她擦着眼泪跑出去,仓促避了一下面上也多了许多感慨之意。 他进门对着苏沅和林明晰躬身致礼,轻叹道:“夫人远行,家中长辈和稚子都很挂念。” “您如今平安归来,他们也总算是可以放心了。” 苏沅内心同样也是感慨颇深。 历时一年有余,临走之前安排好的事儿,比自己想象中的完成得更好。 不管是书院,还是那些女子的安置,又或是怀北的土地,地里的药材和城外的树。 她说到的,林明晰都竭尽全力的去做了。 所有人都在为一个设想而努力,而眼见的一切都在比起初见到的都要好。 这种变化就在眼前的感觉,就像是猝不及防之下咽下了一口又酸又辣的菜,呛得让眼底发酸,却又忍不住想细细咀嚼,生怕错过其中任何一丝可能变化的滋味。 她飞快地闭了闭眼压下心口翻腾着的复杂,轻轻呼气说:“不光是他们见了我放心。” “我见了眼前之物,也很放心。” 杨成是亲眼见证了所有变化的人,对此只怕是比任何人都能体会苏沅此时的复杂心情。 他竭力扬出一抹轻松的笑,沙哑着嗓子说:“阴霾将尽,苦尽甘来。” “阳光乍现时,也是春花烂漫之刻,这不正是您为此定名阳光书院的期望吗?” 苏沅笑着不语。 他掩下情绪,把带来的一个小箱子双手呈递到苏沅面前,恭声说:“您离开怀北之前,曾给了我一笔银子,让我将其用于书院建设,关于这笔银子的去向和用路,不论大小,每一笔我都详细记在了账册中。” “除了银子外,还有书院中的人员变动,新入院的孩子,以及后院中的稚儿的所有情况,也都记在了册子上,请您过目。” 杨成是个稳重踏实的,做的账册也很详尽。 苏沅能想到的,没想到的,他都一一做了记录,生怕有半点闪失。 苏沅翻着册子看了几页,目光落在每日所耗费银两的数目上,突然就变得微妙了起来。 她这两日光顾着高兴忘了个事儿。 关于书院,她好像还问皇上讨了银子。 还是一笔不小的数…… 第733章 我就知道爹爹是骗我的 苏沅兜里捏着皇上给的巨款,财大气粗得很。 听完杨成对书院未来的规划,直接大手一挥说:“银子的事儿不是问题。” “你只管安心做好你该做的,别让在此的孩子受了委屈就行。” “另外若是能让怀北之地也出几个锦绣人才,将来一则是为国效力,二则是借此把咱们阳光书院的名声宣扬出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拿了皇上的银子,总要让他在不久的来日看到成效才好。 否则光是出了银子,没见着半个靠着这笔银子长大的人才,苏沅下次还怎么找由头去掏皇上的私库? 杨成被她看似玩笑的话激起了心中激昂,垂首认真道:“夫人和大人请放心,我等在此定当竭尽全力培育这些孩子成才,纵是不可成栋梁之才,也当是民之典范,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苏沅被他话中的郑重其事逗乐,乐不可支地说:“能如此就更好了。” 说完了正经的事儿,其余的就是些闲散的白话。 苏沅和林明晰正在和杨成说着话,林慧娘和林传读匆匆收拾好了,就来叫他们回家。 林传读听说苏沅回来了也高兴得很,可进屋的第一时间还是习惯性地去找那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他手里还拿着个打磨光滑的小木马,左右看了一眼没看到林修然,奇怪道:“修然没跟着你们一起来?” “他自己在家?” 苏沅和林明晰对视一眼,看清对方眼中玩味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林修然一大早就被亲爹忽悠着去许大夫的药园子里挖地。 小孩儿较真得很,挥舞着自己的小锄头也愿意下力气,忙活了一上午,具体挖了多少地不好说,可自己却被弄成了个小泥人。 苏沅把他揪回去洗洗干净,换了衣裳强撑着吃饱了肚子,不等上床就倒在林明晰的怀里睡得打起了小呼噜。 他们夫妻俩合计了一下,索性就把小娃娃留在了家里睡着没带出来。 按他惯常午睡的时长,这会儿只怕是刚醒没多久。 得知林修然一上午都忙活了什么,林慧娘和林传读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么点儿大的小娃娃,能干什么活儿?” “就算是送去了,只怕也是给许大夫添乱的多。” 苏沅很不负责地笑笑没接话。 林明晰咳嗽了一声,打断了林慧娘的絮叨,说:“既是都收拾好了,咱们就回去吧。” “不然修然醒了一个人都看不到,大约是要闹性子的。” 林修然平时好说话得很,性子也好,什么时候都乐呵呵的。 可一旦真的闹起了性子,那就绝不是常人能轻易哄得住的。 知子莫若父。 林明晰算到了林修然不会太安分,可也没想到这小东西除了能折腾,反手也能给亲爹挖坑。 他睡醒后发现苏沅和林明晰都出了门,就连爷爷奶奶也不在家,自己嘟着小嘴郁闷了一会儿,就开始揪着冬青和剪月问自己睡姿的事儿。 林明晰之前说的话始终让他耿耿于怀,不多找几个人验证一下,他怎么都是不死心的。 林明晰具体是怎么忽悠他的,没有人知道。 但是冬青和剪月都是心疼他到了骨子里的。 别说这小娃娃睡觉时本就安分,哪怕是不安分,到了她们嘴里只怕也是安分的。 听完冬青和剪月的话,林修然满面狐疑地皱起了小鼻子,纳罕道:“那爹爹是不是在骗我?” 冬青怔住不知如何解释。 他又问:“那我不和娘亲睡,谁跟娘亲一起睡啊?” 这个问题回答起来有些烫嘴,冬青下意识地看向了剪月。 剪月捏着个小玩具愣了愣,不太自然地说:“你娘亲和爹爹自然是同睡一屋的,这……” “我就知道爹爹是骗我的!” “他就是想骗我不缠着娘亲,然后他好自己霸占娘亲!” 林修然又悲愤又恼怒地嗷了一嗓子,说完不知想到什么,发狠似的咬了咬自己的小米牙。 又用力抽了抽鼻子,穿着棉芯小皮靴的脚用力蹬了蹬地,在冬青和剪月茫然的注视中跑了出去。 冬青和剪月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皆是说不出的困惑。 这又是演的哪一出来着? 林修然奔出了院子就止住了脚步,很认真地搓着小手开始在脑子里排列人物。 家里爷爷和奶奶虽是疼他,可也听爹爹的话,说话基本上是不太顶用的。 至于娘亲…… 林修然满脸凝重地摇了摇头,小声嘀咕:“娘亲一看就打不过爹爹,她说话肯定也不管用。” 一个接着一个的人从待选项里划掉,剩下的就是药园子里的许大夫。 林明晰嘴上虽是不说,却被许大夫不动声色地整治过,对许大夫的话还是很忌惮的。 林修然选定了人物,原地转了几圈酝酿好情绪,揉红了眼睛,捂着脸哼哼唧唧地就跑到了许大夫的院子里开始抽鼻子。 他委屈得不行地坐在自己专属的小凳子上,抽抽搭搭地吸了吸气,捏着小嗓子,小声小气地说:“许爷爷,爹爹和娘亲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出去啊?” “他们是不是嫌我睡着了会踢人?” 他对林明晰之前的描述始终耿耿于怀,越想越是委屈。 许大夫见这小东西从装出来的伤心到真的有点儿难受了,心头瞬间软了大半,放软了声调哄着说:“怎么会呢?” “你睡觉可安分了,一点儿也不折腾人。” 折腾人的分明是林明晰,却恬不知耻地把责任推脱到了一个小娃娃的身上。 许大夫暗暗懊恼自己给林明晰扎针的时日短了些的同时,下定决心定要为林修然报仇。 林修然半信半疑地抬起了小脑袋,茫然道:“真的吗?” “可是爹爹说我踢人……” “踢人的是你爹爹,跟你没关系。” 许大夫心疼小家伙心疼到了极致,直接大手一揽把林修然抱到了怀里,安慰说:“修然最是乖巧,怎会折腾人?” 林修然戳着自己圆乎乎的小肚子,哼唧着说:“那我要是不踢人的话,我还能跟娘亲睡吗?” 他说完抱住许大夫的脖子亲热得不行地来回蹭,饱含期待地小声说:“我最喜欢娘亲了。” “许爷爷,我想跟娘亲一起睡。” 面对这么个可人的小东西软乎乎的哀求,大约没哪个长辈能抵挡得住攻势。 许大夫心软得一塌糊涂,想了想就说:“当然可以。” “可是爹爹说……” “你爹爹回来了,一会儿我跟他说。” 许大夫安抚十足地拍了拍他的小屁股,保证道:“许爷爷保证,你今晚一定能跟娘亲一起睡。” 得了许大夫的保证,林修然心满意足地抱着他的脸吧唧亲了好几口,把口水糊得他一脸都是。 许大夫还没意识到自己是被怀里的小家伙算计了,被亲得满脸口水还乐得龇出了牙花,就连下巴上的几根胡子都愉快地抖了起来。 他正满口应着林修然并不过分的小请求,琢磨着一会儿怎么跟林明晰说的时候,正在马车上的林明晰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林慧娘闻声皱眉,看着他说:“是不是贪凉受寒了?” 林明晰揉了揉发痒的鼻子笑着摇头,说:“怎么会,我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见他面色红润,也看不出哪里不对劲,林慧娘勉强放下了心。 被林慧娘拉着说话的苏沅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好笑道:“我瞧着不像是受凉,倒像是被人惦记数落了。” “林大人,你说呢?” 林明晰一语听出她的言外之意,顿了下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觉得你可能猜错了。” 苏沅不置可否地挑起了眉梢,微妙道:“那可不一定。” “不过想知道我猜没猜错倒也不难,到家或许就能知道了。” 第734章 反手给爹挖个坑 林明晰自以为对儿子的了解深入骨髓,远比苏沅深刻得多。 可当许大夫抱着林修然前来说是找他有事儿的时候,他突然就意识到,或许苏沅说的才是对的。 这个小家伙,不光是知道粘糊娘亲,他还知道如何才能最行之有效地坑爹。 面对许大夫的邀约,林明晰发自内心地想拒绝。 然而医者言之凿凿,苏沅一心只想着看热闹。 林慧娘和林传读向来把许大夫的话奉为不可违背的铁令,当即无视林明晰的微弱反抗,直接把许大夫恭请进了屋子,把林明晰摁着坐下请许大夫为他把脉。 人吃五谷杂粮,难免会有病痛。 林明晰还忙得很,日夜不继是常有的事儿。 许大夫手一搭上去就面露凝色,严肃的表情看得苏沅心里都是一愣。 见许大夫收回了手,林明晰悻悻道:“许大夫,我……” “大人身子没什么问题,只是……” 许大夫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跟着自己走出来后才压低了声音快速说了几句话。 他的声音很小,到底说了什么无人可知。 可林明晰的脸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去。 把医嘱叮嘱到位,许大夫心满意足地摸着下巴上的胡子,慢悠悠地说:“另者说,夫人奔波许久,积疲日深,也需时日好生修养,方可恢复原气,再加上大人体虚不继,也当是静心修养。” “所以大人可不能不把我说的话当回事儿。” 林明晰忍住磨牙的冲动默默搓了搓手指,默默道:“那依您所见,我当如何?” 许大夫高深莫测地笑了下,说:“最好是与夫人暂时分房而眠。” “年轻人,心浮气躁血气过旺,不见得就是好事儿。” “还是养一养吧。” 林明晰…… 他原本气血并不翻涌,可听完许大夫这话,当真感觉胸口里翻腾起了一股热气,让他尴尬之下又很想转进屋揪着林修然狠狠地打一顿屁股。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动手的冲动,咬牙说:“那您可否告知,许诺了那小家伙几日?” 许大夫闻言面上多了些许尴尬,林明晰把话说穿了彻底不要脸了,腆着个大脸说:“他想娘情有可原,可我也总不能顺着他跟夫人长久分居。” “您是长辈,想来是能理解的吧?” 见林明晰不要脸了,许大夫索性也就把话摊在了台面上。 他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三五日可,七八日也行。” “再不济有上半月也是不错的。” 他说完不动声色地探头朝着屋内看了一眼,见林修然正心满意足地趴在苏沅怀里撒娇,意味深长地说:“孩子年岁不大,尚处于好哄的阶段,大人何必惹得他来痴缠老夫?” “您想想法子,把他哄得高兴了,不就可如愿以偿了?” “否则的话,依这孩子的性子,要真是跟大人较真缠闹,夫人见了,只怕也是会心软的。” 苏沅内心里肯定偏向林修然。 这一点不用问林明晰自己心里也有数。 林修然也是个不会让人省心的小滑头,要是让他真的得逞了,指不定自己猴年马月才能进屋。 林明晰面色沉沉地对着许大夫拱手致意,沉声说:“多谢您劳神指点,我知道了。” 许大夫功成身退,拎着自己的小药箱笑眯眯地离去。 林明晰再三吸气压下心头复杂,转身迈步进屋。 苏沅逗弄着怀里的林修然,见他面色不太好,奇怪道:“许大夫说什么了?” “怎么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 林明晰笑了下掩去眉眼间残存的尴尬,对上正在苏沅怀里悄悄探头偷看他脸色的林修然的双眼,唇角的笑更勉强了些。 他伸手把林修然抱到自己的膝盖上坐好,跟苏沅说:“沅沅,今晚我不回房睡了,你晚上早些休息。” 林修然听到这话两眼立马就绽出了光亮,小手甚至因为期待紧张地抓住了苏沅的衣摆。 林明晰余光注意到这个细节,暗暗咬牙的同时说:“这几日你就带着修然一起睡吧,我有些别的事儿。” 林明晰太忙的时候,怕自己忙太晚进屋会影响到苏沅休息,时常都是如此,大多数时候直接就在书房歇下。 苏沅对此没什么太意外的,只是说:“那回头我让人帮你在书房铺一张软塌?” “可以。” 林修然竖着耳朵偷听完了爹娘的对话,按耐住心里的小激动,踮着脚尖抱着苏沅的脖子蹭了蹭,小声说:“那我晚上跟娘亲一起睡?” “今天晚上,明天晚上,下一天晚上都是跟娘亲一起睡?” 苏沅一时没太懂他这份雀跃是从何而来的,怔了下点头说:“那是自然。” “你想跟我一起睡吗?” “想!” 林修然到底是年纪小,掩饰不住心思,得逞后就拍着手哈哈笑了起来,说:“许爷爷威武!” “我就知道许爷爷最厉害啦!” 他喊完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可能说漏嘴了,慌忙用自己的小手捂住嘴,眼神飘飞地四处看。 苏沅被这前后看似不相关的两件事弄得满头雾水,正奇怪时就看到林明晰的手指头在暗暗攥紧。 衣摆被捏得皱皱巴巴的,他的手背上也满是细细碎碎的小青筋,看起来情绪就不是很平静。 她朝着林明晰的方向歪了歪,狐疑道:“许大夫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你们爷俩怎么……” “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 眼前的一大一小两人异口同声否认了苏沅的猜测,苏沅不得不把到了嘴边的疑惑咽了回去。 林修然像是怕苏沅再问,心虚地搓着小手就想往外走。 “娘,爹爹,我想去看奶奶做饭。” “行,我陪你去?” “你刚回来坐着歇会儿,我陪他去就是。” 不等苏沅说话,林明晰就站起来拉住了林修然的小手,说:“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林修然不是很情愿地被林明晰拉着出了门,苏沅撑着下巴在后头看得满脸生奇。 她忍不住道:“这父子俩是干什么呢?” 冬青看着林修然走了才端着一盘点心走进来,顺着苏沅看的方向回头看了一眼,眉眼间显然也翻涌着挥之不去的困惑。 她把点心放下,凑到苏沅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苏沅的眉梢登时就向上飞了一截。 “他真是那么说的?” “许大夫也是他去找来的帮手?” 冬青忍着好笑点头,无奈道:“大人平时那么稳重的人,却拿这样不走心的话忽悠小娃娃,也难怪小少爷听了生气。” 她说完视线落在苏沅身上,轻笑道:“您要不看着劝劝?” 苏沅嗤了一声摇了摇头,摆手说:“这有什么可劝的?” “左右不管他们父子俩怎么争,最后或大或小,总有一个是来给我暖被窝的。” “我的被窝进不去凉风就行,至于他们怎么争……” “那与我有什么干系?” 冬青…… 当爹的糊弄孩子就算了。 当娘的还如此…… 这孩子不多长几个心眼可如何是好…… 第735章 还是不会的好 苏沅安心等着有人来给自己暖被窝。 为了捍卫自己暖被窝的权利,林明晰和林修然也进行一场无声的对峙。 林明晰目光平静地看着眼前的林修然,淡声说:“以后爹爹和娘亲的事儿,不许出去跟别人说,记住了吗?” 许大夫先前说的那些话,虽是为替林修然出头,可话里话外全是对林明晰的打趣。 林明晰本就不是个脸厚的,险些被笑话得当场遁地而去。 而一想到罪魁祸首是眼前的这个小东西,他的心口就是好一阵的梗。 林修然平时是很听爹爹话的好孩子。 可这仅限于在苏沅还没回来之前。 当他今早上意识到林明晰是在忽悠自己时,他眼里那层名为亲爹滤镜的东西就已经无声碎裂,现在看林明晰说什么都像是糊弄。 他胖乎乎的肉脸上堆满了忿忿,攥紧自己的小拳头冲着林明晰瞪眼,不满道:“可许爷爷不是别人。” “那也不能说。” “可是明明是爹爹先糊弄我的。” “我怎么糊弄你了?” “你说我睡觉不老实,吵得娘亲一夜没睡好。” 他说着小脸上浮现出丝丝真切的鄙夷,哼唧道:“可是我都问过冬青姨姨和剪月姨姨了。” “她们说我睡觉安分得很,从不吵人。” “还有,爹爹不想让我跟娘亲睡,是因为你想自己跟娘亲一起睡。” “我才会不让爹爹得逞呢!” 不到腰高的小家伙言之凿凿气震山河,大有要跟林明晰决斗一场的意思。 林明晰被他喊得头都大了一圈,不知想到什么,要笑不笑地说:“那你现在如愿了,可开心了?” 林修然想到香香软软的娘亲,心满意足地咧嘴笑了。 “开心。” “你开心就好。” 林明晰意味深长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微妙道:“起码不管怎么说,现在能让你开心也是不错的。” 至于这份开心能维持多久,那可就说不一定了。 父子俩短暂破裂的感情很快重归于好,手拉手地去厨房看林慧娘做饭,并且很有默契,对于之前的小插曲,谁也没有多提的意思。 时隔一年多,一家人终于坐下来好好地吃顿饭。 林慧娘欢喜得眼眶数度变红,不住地往苏沅碗里夹菜。 林传读问着苏沅路上的事儿,连着感叹了数句不容易。 林修然坐在林明晰的腿上吃饱了肚子,围着桌子转来转去地在苏沅身边晃悠,像是巴不得一下子天就黑了,这样就能拉着苏沅去睡觉。 苏沅瞥见他的小动作,忍着笑没言语,不由自主地朝着林明晰的方向看了一眼。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林明晰回以浅笑,转头看了沉浸在欢乐中的林修然,手上用力默默把碗里的一块萝卜分成了两半。 牙都还没长全就想跟他耍心眼。 且看这小东西能高兴几日…… 饭桌上的微妙谁也没注意到。 刚吃过饭,林修然就兴致勃勃地去抱上了自己的小枕头,乐呵呵地拉着苏沅说:“娘亲,我跟你一起睡。” 苏沅对此没什么意见,看出小家伙眼中的雀跃,笑得弯了眼。 “现在就睡有些太早了,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 “好!” 林修然欢喜非常,脆生生地应了一嗓子拉着苏沅就亲亲热热地回了屋。 像是生怕林明晰跟着蹿了进去,他还很有防备心特意折回来把大门关了个严实。 林明晰站在走廊拐角处目睹一切,无声掰断了手里的一根树枝,夹裹着一身散不开的冷气自顾自去了书房。 苏沅初回怀北,一时也没什么正事儿。 再加上林修然对她格外的粘,她自己心里也觉得对他有亏欠,干脆就撒开了手带着他疯玩儿了几日。 林修然每日都被苏沅哄得哈哈不停,笑得睡着了都在吧唧着小嘴喊娘亲。 苏沅被这窝心的小东西暖得骨头都是软的,一时半会儿也没顾得上林明晰。 每日不是带着林修然出门踩雪,就是带着他去一个小河沟边凿冰垂钓,就算是风雪过大没出门,在家里这母子俩也能玩儿出花样。 一个烧得火红的炭盆,几个还沾着泥的红薯,再加上苏沅嘴里说的稀奇古怪的故事,林修然能乐呵得一整日都想不起爹爹到底是谁。 林明晰冷眼看着这对母子疯玩儿,每日晨起而出,日落而归。 吃过饭就自觉地去书房睡软塌,看起来清心寡欲与世无争,一点儿要与林修然争的意思都没有。 林修然到底是人小,再聪明也想不到明天开外之后的事儿。 他逐渐对林明晰放松了警惕,彻底沉浸在跟苏沅母子情深中,觉得接下来的每一天大概都会如此愉快的时候,噩耗突然来临。 饭桌上其乐融融地吃过饭,林慧娘听完林修然说的故事,忍不住笑起来的同时看了一眼林明晰,忍着笑跟林修然说:“你说这个我倒是想起个事儿。” “今日黄先生特地问我你的身子好些了没,你快半个月没去书院,书院里的先生和孩子都惦记着你呢。” 往日说到去书院,林修然定是最高兴的。 可今日听到这话,他的小脸立马就绷了一下,像是在紧张什么。 林明晰把碗里的最后一口饭舀在勺子里,递到他嘴边,漫不经心地说:“前几日我去书院时,杨先生也问了。” “他还说稚子书已经往后又讲了三章,再耽搁下去的话,你去了大约就更听不懂了。” 书院中教的书对林修然而言,本就有些难度。 他往往在书院中没听懂的,回家后还要缠着林明晰再给他细说一遍才算完。 如今人家已经讲到了前头,他要是再不去,那可就…… 林修然想着先生说的话脑子里嗡嗡的,嘴里的鸡蛋羹拌饭顿时也觉得不香了。 他很是艰难地把嘴里的饭咽下去,揪着林明晰的衣摆哀求似的晃了晃,小声说:“爹爹,那我在家的话,你给我讲好不好?” “先生说爹爹是大才之人,讲书讲得比先生好,我想在家听爹爹讲。” 他年纪不大,马屁拍得无声无息娴熟得很。 林明晰对林修然算得上是有求必应,此时却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他拿起帕子把林修然嘴角的饭粒擦掉,无奈道:“可是爹爹最近都没空。” “要不这样,你先跟娘亲在家里玩儿一段时日,等我忙完了以后再跟你说?” 这话的不确定性可太多了,林修然半信半疑地眯起了眼睛,迟疑道:“那爹爹什么时候有空?” “秋收以后吧。” 林明晰笑笑拍了拍他的脑袋,笑着说:“不要紧,不到一年而已。” “左右你年龄小,耽搁一两年也不打紧。” “只是过上一两年再去书院的话,今年与你同期的孩子,你就都得叫师兄了。” 林明晰说得轻描淡写,落在林修然的耳中却宛如晴天霹雳。 小孩子都是得意的,也稀罕自己跟别人有些不同的地方。 林修然最是得意的事儿,就是自己比书院中其他的小娃娃都小,但是别人却围着自己叫师兄。 可要是在家里继续玩儿的话,他就不能是最小的师兄了…… 林修然被脑海中想象出的画面刺激地抖了抖小肩膀,可怜兮兮地揪着林明晰的手,小声说:“可是我想当师兄哇……” 林明晰摇头笑笑,叹气道:“可是爹爹也没有办法啊,你要不问问娘亲?” 林修然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转头看向苏沅,小眼神饱含期待看起来还有些水汪汪的。 苏沅忍了半天笑这会儿五官都有些扭曲,对上小娃娃求救的眼神,用手抵着唇咳嗽了一声,郑重道:“娘亲不会讲书。” 据苏沅所知,林修然并未正式入读书院。 也就是说,他每日在书院里晃荡,但实际上还是个没有在书院学子册上有名姓的自由人。 再加上他年纪小,先生本也不指望他学什么,在哪儿都是哄着他玩儿。 这种情况下,先生怎会无故问起他的学业? 林明晰都把林慧娘拉来做筏子了,她要是在这种时候说自己也会讲书,小的估计哄高兴了,可大的那个就不见得能继续忍得下去了…… 简言之,为了家庭和谐和父子感情,她还是不会的好。 第736章 依旧是个黑心汤圆 欢乐了多日的林修然因林明晰的一句话,瞬间陷入不可自拔的愁苦。 他想当年纪最小的师兄,也想被先生夸奖。 可是他也想跟苏沅一起玩儿啊! 他皱着小胖脸在一旁挣扎忧伤,林明晰见了掀起唇角无声冷呵。 跟他斗,想得美。 苏沅身为旁观者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偷偷看了眼林修然的反应,见他没顾得上看这边,不动声色地往林明晰的身边凑了凑,小声说:“先生真那么说了?” 能糊弄住林修然的话,在苏沅这里就不见得会起效。 面对苏沅暗含戏谑的眼神,林明晰倒也坦诚得很。 他作势帮苏沅整理衣领,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耳语道:“先生真的说了。” “不过是我让他这么说的。” 在书院中教书的几个先生跟林明晰都是来往惯了的熟人,也是少有的聪明人。 林明晰只要在言语上稍微一点,他们自然会领会林明晰的意思,顺着他的话往下接着说。 想要得到他预期的回答,压根就不是难事儿。 林慧娘白日里大多数都在书院里忙活,顺嘴跟她提上一句也是举手之劳,不会有任何人成为阻碍。 他之所以忍了这么小半月才发作,一则是为让林修然高兴高兴,二则也是免得苏沅对此不满,进而偏帮林修然。 事实证明,林明晰对媳妇儿儿子的心理的把控到了极致。 苏沅已经陪着儿子玩儿了多日,与小家伙的感情培养得甚好,心中的亏欠愧意也没起初时那般浓烈。 林修然缠着苏沅耍了小半月,想要娘亲相陪的心思得到了最大的满足,此时挣扎起来也不会过分抗拒。 他无声无息地把选择的砝码放在了两端,选择的权利交到了林修然自己的手里。 没有人在其中做了恶人。 可依照他对林修然的了解,最后的结果一定会是他想要的。 他捏着苏沅的手轻轻握了握,玩味道:“他看着好玩好逗,实则心气傲得很。” “他不会让别人有机会超过自己太多的。” 苏沅似笑非笑地挑起了眉,微妙道:“是么?” 就算得这么准? 苏沅对林明晰的笃定半信半疑,搂着自己软乎乎的儿子心满意足地去睡觉。 次日一早,林修然起来穿戴整齐,蹬着自己的新靴子,有些不安地拉着她的手轻声说:“娘亲,我是不是很聪明?” 苏沅被他这个问题逗乐了,笑着点头:“是啊,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怎么会想到这么问?” 林修然没有因为苏沅的回答而高兴,反而是绞着小眉毛说:“那书院里别的孩子是不是也很聪明?” 不同的孩童于读书学问上的天分各有高低,可这并不能代表全部。 苏沅想了想,认真地说:“那是自然。” “所有的孩子都是聪明的,只是看各自是否努力罢了。” “想要获得什么,光是靠着聪慧是不够的哦。” 林修然心里本就惴惴,听到苏沅这话更是立马就蹦了起来。 他着急地在地上转了几圈,突然说:“大家都那么聪明,我要是不去书院岂不是就要被落下了?” “到时候我就不是最厉害的了……” 他说完泪汪汪地看着苏沅,可怜巴巴地说:“娘亲。” “我要是去书院了,放假的时候你能来接我吗?” “我回家了还能跟你一起玩儿吗?” “娘亲……” 林修然的反应,甚至连说的话都与林明晰猜测的别无二致。 苏沅被现实与猜测的重合震得整个人都颤了一下,愣了片刻才哭笑不得地说:“你想去书院了?” 林修然想想还是不太情愿。 可一想到自己可能占不到那个最字,心里剩下的迟疑也立马就顺着风被吹了个烟消云散。 他捏着小拳头吸了吸鼻子,掷地有声地说:“我一定要是最厉害的那个!” “娘亲你在家等着,等我给你争光!” 他像是怕苏沅不信,特别认真地强调:“我一定会好好读书,然后让娘亲过好日子哒!” 小娃娃人小小的,傲气志气却一点儿都不比别人少。 一本正经的样子看起来又软又窝心,苏沅忍不住伸手把小娃娃拽到怀里揉了好几把,然后才说:“好。” “娘亲都听修然的。” “你想什么时候去书院?” “现在就去!” 林修然是个想到什么就要去做的性子,一刻都等不得。 他打定了主意要即刻出发,苏沅只能是配合着让人去准备车马,收拾好了送他出门。 临到出门前,林修然抱着苏沅的脖子念得不行,满是不舍地说:“娘亲,我去书院了,你在家里要记得想我哦。” “还有我的小枕头,你要帮我收好,不可让爹爹拿走。” “我不在家的时候没有人陪你睡觉,你要自己盖好被子哇。” …… 听到怀里的小人儿严谨得不行地跟自己交代注意事项,苏沅又好笑又鼻酸。 她为难地啧了一声,侧头用鼻尖蹭了蹭他的小鼻子,小声说:“既然是舍不得娘亲,那要不今日不去了,明日再去?” 林修然揪着小手挣扎了一下,还是选择了摇头。 “不好。” “爹爹说,业精于勤荒于嬉,少年时光不可荒废。” 他显然是不太懂这话的意思,可还是特别认真地说:“所以我今天就要去书院了。” “我要去听先生讲书。” 孩子求知欲强烈到爆棚,谁也不忍阻碍。 苏沅忍着笑抱着他出了大门,正想上车时,一早出门公办的林明晰恰好就走到了门口。 林明晰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眼底笑意轻闪,对着林修然伸出了手,说:“我和娘亲一起送你去?” 林修然不太舍得苏沅,可想了想,还是爬到了林明晰的怀里坐好。 他凑到林明晰的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林明晰听了眉梢微扬,可还是含笑点了点头。 把人送到书院门前,苏沅和林明晰都没进去。 杨成亲自出来拉起了林修然的小手,在他的不舍中把人带着进了书院。 目送着不大的小身影摇晃着走远,苏沅心头竟生出一种孩子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长大了的恍惚感。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逼着自己冷静些,转头看着出现得过分巧合的林明晰,眯着眼说:“我记得你昨天说,今日要出城监督修路的事儿,大约一日都没空,你怎么会……” “我故意的。” 林明晰的面上浮现出几分得意的笑,拉着苏沅的手往后走的同时,轻描淡写地说:“我琢磨了下他最多也就能忍一夜,今天起来肯定忍不住,所以把出城的时间往后延了。” 然后再找个机会恰到好处地出现在门口,让林修然深信不疑从头到尾都是个巧合。 苏沅没想到这厮老谋深算到这种程度,啧了一声忍不住道:“那刚才他在马车上跟你说了什么?” 提起这个林明晰眼里笑意缓缓而散,莞尔道:“他说,让我帮他照顾好你,他过些日子就回来。” “所以沅沅,为了不辜负修然的嘱托,今晚我就搬回去住了。” “若非如此,我怎能贴身照顾?” 苏沅…… 哪怕是过了这么多年,眼前的这个男人依旧是个黑心汤圆…… 第737章 城外出事儿了 成功把林修然送到了书院,林明晰的心情显然好了不少。 笼罩在眉眼间的阴霾也在风中消散,整个人看起来都比前些日子畅快了许多。 苏沅冷眼瞧着心中好笑,可嘲笑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周安就神色匆匆地走到了门前,沉声说:“大人,城外出事儿了。” 林明晰闻言眉心微凝,起身道:“出什么事儿了?” 周安像是气得不轻,铁青着脸咬牙说:“因这两日雪散了些,工头与我商量了一下,就带着做工的百姓自发在城外修路的地方扎营做工。” “前几日都是好好的,可昨天夜里开始有做工的人不舒服,今早晨起,上吐下泻的人比昨晚更多了些,我得到消息赶过去看了看,怀疑是吃食上出的问题。” 他有些艰难地停顿了一下,哑声说:“可能是有人下毒。” 人吃五谷杂粮时有病痛,可按常理计,绝对不会有同一批人同时出现不适的情况发生。 若真是如此,那源头只能是在吃食上。 吃食被人动了手脚,所以才会同时出现这样的巧合。 眼下虽是还没有人为此丧命,可出现这样的情况不是小事儿。 周安一刻也没敢耽搁,勉强把混乱的现场稳住,忙不迭就来寻林明晰拿主意。 林明晰听完脸色不太好,想也不想地站起来说:“现在就去看看。” 苏沅慢了一步没能把人拉住,只能是赶紧把林明晰的披风拿了过来,搭在他肩上的同时轻声说:“吃食上的事儿不可轻视,你得小心些。” 林明晰挤出一抹笑,望着苏沅的手轻声说:“我知道。” “你在家好生休息,我晚些就回来了。” 林明晰带着周安匆匆而去。 苏沅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怎么都觉得不放心,索性就把天旭叫了过来。 天机所的人各有所长,其中会奇技的人不在少数。 天旭除了轻功出众,还擅毒。 苏沅想着周安之前说的话,把一个地址写在纸上交给他,说:“你即刻前往此处,协助大人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另外……” “若真是有人投毒,那决不轻饶。” “是。” 天旭拿着苏沅给的纸条快步而去,苏沅正琢磨自己要不要也去看看的时候,林府的门外也缓缓停下了一队看起来风尘仆仆的马车。 李安等人本是随着苏沅一同从盛京出发的。 可苏沅心急着想快些赶回来,索性就装了东西脚程较慢的车队留在了后头,自己带着人轻车简行赶往怀北。 她走之前说车队可缓慢而行,尽量稳妥为主。 可李安怕在路上耽误久了误了差事,一路上神经都紧绷着没敢松懈半分,紧赶慢赶总算是赶着日子到了怀北。 他安排着众人把马车安置好,自己随意拍打了下身上的尘土,快步进了院子向苏沅复命。 苏沅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能赶到,愣了下面上浮现出点点浅笑。 “带着那么些东西,还能这么快赶到,路上辛苦了。” 李安不以为意地笑笑,说:“都是属下等人该做的,谈不上辛苦。” “所有从盛京带出来的东西都在门口了,您看要如何安置?” 车上装着的东西,多是南歌离和南侯安排的。 也都不是什么过分要紧的东西。 苏沅想了想,说:“我记得给修然的东西是单独装了一个车的,让人把那些东西都搬到我的院子里,但是不必打开,等他从书院回来自己开。” 小娃娃喜欢新奇,让他自己开箱寻宝定是能比大人直接拿到手边的欢喜更多。 有了这些东西哄着,也省得他为之前的事儿不高兴。 李安没想到时隔一年多林修然都到了能去书院的时候,顿了下好笑点头。 “是,我现在就去带着人搬。” “那其他的东西?” “其他的东西交给冬青好剪月安置,用得上的就放在好取用的地方,一时用不上的,先放进库房。” 苏沅和李安正说着话,冬青就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 许大夫给苏沅开了调养的方子,通晓药理的冬青日日负责熬药,一碗不落的都送到了苏沅的面前。 苏沅望着她手里散发着怪异苦味的汤药,头疼叹气。 “修然都欢欢喜喜地去书院了,这药我要吃到什么时候?” 冬青把药碗放下,笑说:“不管吃到什么时候,那总是要等到许大夫说行了才可。” “总之这都是对您的身子有益的。” 苏沅哭笑不得地扯着嘴角,看着黑漆漆的汤药实在是不想动,索性就站起来说:“先放着一会儿吃。” “咱们先去把外头的东西都顺一顺。” “可是……” “有什么可是的?” 苏沅不由分说地拉着冬青就往外走,嘴里还说:“喝不喝都不会少的,先放着一会儿再喝。” “我从盛京还给你带了些好东西,我带你去瞧瞧。” 苏沅带着人整理东西的同时,林明晰也带着人到了府衙门口。 他上马车之前语速飞快地说:“即刻安排人去把城中能请到的大夫都用马车请到城外去,让他们带上可能用得上的药材,数量越多越好。” “另外把空着的能调动的马车都调走,以防有人症状加重无法及时送医。” “还有,下令从府衙中把所有人手全部都调集过去,把事发的地方全部围住,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许进出。” “我记得去做工的人都是登了名册的,把名册送到家里去,请夫人找几个得力的人,尽快查清名册上所有人近日的轨迹和异常,有了消息立即来报。” 要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查一个人的底细,没有人会比苏沅手底下那些人的速度更快。 而现在,林明晰最禁不起的就是耽搁。 围在他身边的人急急应是,各自分头而去。 林明晰蹬着脚蹬上了马车。 周安紧随其后追了上去,抓紧时间把自己知道的都跟他说了一遍,林明晰的眼里冷色也在无声凝集。 为了来年能把药材都成功卖出去送往各地,他年前就开始召集百姓开心修路。 只是修路不是个轻巧活儿,费时间也耗力气。 去做工的人忙活了一日再往回赶,次日再前往做工之地,来回在路上耽搁的时间过多,也容易耽搁进程。 所以做工的人自发商议了一下,提出就在修路的地方原地过夜,等着次日继续做活儿。 这个提议甚好,林明晰也没拒绝,甚至特地为做工的人安排好了饭食和过夜用的棚帐,想的就是能确保不出差错。 可他没想到,最后的差错竟是出在了吃食上。 许是看出他脸色不好,周安踌躇了下小声说:“大人,您也不必过分担心。” “我去修路的地方看过,虽是有多人不适,可大约都是性命无碍的,下手的人可能也没想伤及他人性命,只是……” “不管是出自什么原因,下的是要人性命的毒,还是不伤人性命的药,那都是坏了规矩。” 林明晰缓缓闭眼,压制着心口翻涌的暗浪,沉沉道:“坏了规矩的,就都该处置。” “无一例外。” 第738章 大人,救命啊 城外牛尾坡。 这里是进出怀北城的必经之路,也是危机最大的一截。 在被风沙掩埋的官道的不远处,据说还有一处可吞活人性命会流动的沙坑。 此处也没什么特殊的标识,若是不熟悉路的人贸然前往,迷路或是丢了性命都是极有可能的。 所以此处是林明晰下令修路的重中之重。 也是修路盘桓时间最久的一段路。 林明晰的马车匆匆赶到。 他不等马车停稳就率先跳了下去,在人群外头张望的人见了,急匆匆地跑过来说:“大人,您可算是来了。” 这人是个工头,与林明晰也算是熟悉。 他往日稳重得很,可今日瞧着像是被吓着了,脸上煞白无一丝血色,就连说话时手都是抖的。 林明晰看着不远处的乱象,皱眉说:“怎么回事儿?” 他是个口舌利索的,不假思索就说:“昨晚上就出了岔子,有人吃过饭后说不舒服,闹腾了一宿都没安生,可就那么几个人,起初也没人放在心上。” “但是今早上起来,开始闹腾不舒服的人就更多了。” 一开始只有三五个,然后是十几个。 随着时间的蔓延,最后更是牵连到了在场近乎半数的人。 还没到午后,来修路的百姓就倒下了大半。 工头和监工的衙役意识到不对劲,赶紧着让人去跟周安说。 他想着早上的事儿急得吸了一口凉气,哆嗦着嗓子说:“起先有些人只是说肚子不太舒服,可紧接着就是上吐下泻,闹得厉害的,更是有路都走不稳,直接晕倒在地的。” “我带还能动弹的人把瞧着不太行的人都搬到了一个地方,集中看着的同时,也让人赶紧入城去请大夫了,只是事发突然,到了这会儿也没有大夫赶到。” 像是怕林明晰动怒,他说完赶紧补充道:“但是直到目前为止,还没人为此丢了性命,只是……” “啊!” “死人了!” “死了……” …… 听到惊呼的瞬间林明晰瞳孔骤然紧缩。 他扔下身后的人疾步跑了过去。 周安赶紧跟上的同时扯着嗓子喊:“大人来了!” “赶紧都让开!” 围簇在一处的人群闹嚷着散出了一条通道。 林明晰面沉如水地走上前,看着倒在地上的一个男子眉心狠狠地跳了跳。 不等他说话,周安就冲上前去伸手在男子的鼻子下试了试。 他皱眉扒开男子的衣裳,把手搭在男子的胸口前沉吟片刻,面带晦暗地站了起来,对着林明晰摇头。 “大人,气息绝了。” 来的路上林明晰再三细问,就是生怕有人为此丢了性命。 可谁也没想到,他刚赶到地方,就有人倒在地上原地绝了气息。 他缓缓抿紧了唇,盯着地上没了生机的男子,沉沉道:“把他搬进避风的帐子。” “周安,你亲自派人看着,不许任何人接触。” “另外往城内传信,找个信得过的仵作来,我要查尸验毒!” 死了人跟没死人时,情况大不相同。 同感不适的人看着有人丢了命,不可避免地慌乱了起来,六神无主地围林明晰叫喊:“大人,我也不舒服,我是不是也会死?” “大人,我还不想死啊……” “大人,我要是死了,我家里的一家老小就都活不下去了……” “大人,您要救救我们啊……” “大人……” …… 耳边纷杂呼救声不休,林明晰的一颗心也缓缓提到了嗓子眼。 他艰难地咽下口里发苦的唾沫,抬起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姿势,哑声说:“诸位先别着急。” “我接到消息的时候就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一会儿大夫就会赶到。” “你们按察觉不适的先后,以及现在不适的轻重程度自发地分列坐好,等大夫到了,就会给你们一一诊治。” “还有,大家在一起做工了数月,不论情分,也有同甘共苦的情面,诸位都辛苦一下,互相照看,若有情况严重的,及时来报。” 林明晰说完缓缓呼出一口灼热的气,轻轻说:“在等大夫来的同时,我会让人将此处封锁。” “从此刻起,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许随意走动进出,做饭的地方,用过的厨具,包括你们吃过的所有东西,不许任何人再擅动。” “若有违背者,休怪本官不顾往日情分!” 林明晰说完直接转头看向身侧的周安,说:“即刻带着人去把此地的百姓都安置好。” “是。” “本官记得,你是召集百姓前来做工的头儿?” 最先跟林明晰说话的男子被点到后同手同脚地站了出来,指着自己不住点头。 “回大人的话,我是。” “小的叫塞秋,是怀北城渠清……” 林明晰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直接说:“你去把此地所有负责管事的人都叫来。” “记住,我说的是所有人。” “只要是还有一口气能动的,一个都不能少。” 林明晰没到之前,现场笼罩在一种挥之不去的恐慌中人人自危。 混乱得不成样子。 可见到了他,大多数都仿佛在瞬间找到了可以安定下来的主心骨。 慌乱的场面被控制下来,所有人都照着林明晰说的话去做,林明晰要的人还没找全,不远处就又有几辆马车疾驰而来。 这是林明晰安排了去请大夫的车。 这些人原本没敢想惊动被供养在林府的许大夫。 可许大夫正巧在街上遛弯,跟一个怀北城内相熟的老大夫闲聊,听说是城外出了事儿,两个头发苍苍的老人一刻都不敢耽搁,当即就拎上自己的药箱上了马车。 许大夫一把年纪了,头发胡子都白找不出一丝黑的,此时动作却麻溜得让人心惊。 马车还在往前挪着他就提着药箱急吼吼地冲了下来,四下看了一圈着急地说:“人在哪儿?” “快带老夫去看看!” “许大夫,这边!” 他听到林明晰的声音火急火燎地抓起衣摆就开始朝着这边跑,林明晰心口坠着的石头还没来得及松下去,身后就突然又响起了一声掺杂着惊恐的大喊。 “大人,我男人快不行了!” “大人,救命啊!” 第739章 以保命为准 女子惊恐交加的呼喊,震碎了好不容易才维持下来的一时平静。 看着又一个人倒地不起,目睹一切的人面带仓惶地捂住自己的嘴,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气氛也在人群上方无声蔓延。 林明晰快步走过去探了探倒地之人的鼻息,赤红着眼双头大喊:“他还有气息!” “快快快!” “大夫快来看看!” 许大夫等人年纪大了,再怎么倒腾也跑不了多快。 周安见了心急,索性纵步冲上去把许大夫扛到了自己的肩上,他告罪的话还没出口,就听到许大夫着急催促:“快些快些!” “迟了可能就来不及了!” 所有的人都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失去意识的人身前,可许大夫蹲下看查看半晌,又打开药箱拿住银针往他的身上连着扎了好几针,却始终不曾得到反应。 许大夫面沉如水地掰开男子的眼皮看了看,又把手搭在了男子的手腕上。 刚刚还留着余温的人随着时间的逝去逐渐冰凉,指腹下也再触及不到脉搏的痕迹。 许大夫面露晦色缓缓收手,抬头看着林明晰,摇头道:“大人,不行了。” 林明晰还没来得及接话,屏息在一旁等候的妇人就捂着脸痛苦地哭出了声音。 “孩儿他爹……你醒醒啊……” “你快醒醒啊……” “你要是就这么撒手去了,你让我们一家人怎么活……” “你醒醒……” 耳畔妇人的哭声如雷震耳。 人群中压抑又惊恐的议论也在不断回响。 林明晰深深吸气压下心口翻涌的震怒,铁青着脸说:“把他转移到刚才的帐子里去,等仵作前来验尸。” “许大夫,这里还有许多感到不适的人,劳烦您去挨个瞧瞧。” 他说着艰难地停顿了一下,望着许大夫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丧命。”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以保命为准。” 许大夫见惯了生死,此时却也极受触动。 他拔掉男子身上的银针,轻声说:“大人放心。” “只要能医有路,就不会有人死。” 从城内接出来的大夫依次赶到,在场所有做工的人按林明晰之前说的,以不适的轻重程度分列成队,依次等候大夫诊治。 前方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诊治,后头林明晰要找的人也全都到了指定的地方。 负责采买的管事,负责做饭的厨子,还有打理帐子等杂物的管事,甚至连大小领头的都到了地方。 前后出了两条人命,谁都知道此事不可善了。 故而见了林明晰,这些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有个别胆儿小的,甚至浑身上下都在抖筛子似的哆嗦。 林明晰迈步走到前头,若含千钧之力的目光轻飘飘地从众人身上滑过,淡声说:“谁负责做饭?” 有个腰间还带着围裙的男子闻声上前,紧张得不行地咽了咽口水,抬起手擦了擦头上渗出来的冷汗,小声说:“回大人的话,是我。” “只有你?” “你一个人做这里上百人的饭?” 男子听出林明晰话中冷意抖了一下,赶紧跪下后慌忙摇头解释说:“我和我妹夫还有我老娘一起做饭,但是我媳妇儿前日生了娃,我老娘回去伺候了,我妹夫的老丈人八日前死了,他赶回去奔丧,所以昨日只有我一人。” 像是怕林明晰不信,他又连忙解释说:“但是昨日做饭的不光是我一人,因为人手不够,怕耽误了大家伙吃饭,管事的还找了几个人来帮忙。” 他一连串说出了几个人名,显然是早就想好了的。 林明晰目光移到塞秋的身上。 塞秋面上闪过一丝不忍,红着眼哑声说:“大人,他说的那几人中,有两人在刚刚才殒命,剩下的三人都难受得厉害,已经起不了身了,在大夫那边被看着呢。” 也就是说,头一日做饭的共计六人,如今只剩下了眼前这一人还是好好的。 林明晰垂谋摁下眼底深色,说:“昨日晚饭做的什么?” “今日有不适的人又都吃了些什么?” “是馒头和杂粮米粥。” “还有炖的萝卜羊肉。” “所有人吃的都是这个?” “是。” “昨日吃的东西,可还有剩下的?” 厨子听了面露难色,摇头苦笑的同时解释说:“大人有所不知,每日做的吃食都是数好了人头有定数的,当日做的只够当日吃,一点儿都剩不下。” 塞秋点头表示的确如此,空气中也多了一丝不可说的凝滞。 厨子似是为林明晰身上散发出的压迫畏惧,忍着恐惧咬了咬牙,小声说:“大人,小的只是个负责做饭的厨子。” “每日采买的人买什么,小的就做什么,众人也就吃什么。” “昨日吃的这些东西,都是采买的人买回来的,我……” “田胖子你什么意思?” 被他提到的采买管事愤怒地瞪圆了眼,怒道:“那些东西都是在城里的街市上买的,样样都有来路可寻,不可能是买的东西出了岔子!” “你别是火烧到了眉毛就张嘴胡乱攀咬,我可不是塞秋那般的软性子!” 采买管事吼得田胖子缩起了脖子,强忍怒气和忐忑对着林明晰郑重其事地磕了个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册子认真说:“大人,您之前定下了规矩,每日买的什么东西,具体花费了多少银子,是在何处买的,都必须登册子,每月供人查看。” “小的不识字,但是自己琢磨出了个法子,每日买的东西都按您吩咐的一一记下了。” “大人若是觉得有不对之处,大可拿着这册子去找人查证,届时便可知小人说的是真是假。” 他双膝跪在地上蹭着上前,把手里皱皱巴巴的册子递到林明晰的眼前,说:“别的小人不敢保证,可买到的东西一定都是没问题的。” “若今日的差错是出在食材上,小的愿提头来见,用自己的命去偿死了的人的命!” 他话说得掷地有声,似是容不得半点质疑。 林明晰接过他说的册子随意翻了翻,却也没回答他的话。 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册子的边缘,淡淡地说:“其余的人,可有什么想说的?” 跪在面前的人不少,可四下望望却无人想开口说话。 田胖子左右看了一圈,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慌了起来。 他匍匐在地上扭动着肥胖的身子爬过去扒拉住林明晰的腿,急切道:“大人,不关我的事啊!”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 “大人。” 周安跑过来对着林明晰匆匆一礼,低声说:“许大夫说有急事儿找您。” 林明晰无视在地上瘫成了一团软肉的田胖子,径直走了过去,把手里的册子递给周安,说:“把他们几人都看住了。” “一切都我回来再说。” 第740章 那你觉得呢? 许大夫正和几个大夫紧锣密鼓地为在场之人诊治,见林明晰来了,示意他稍微等一下,忙活完了手上的活儿才擦了擦汗站起来说:“大人,请随我来。” 他带着林明晰走到了一个偏僻人少之处,回头看了眼确定没其他人了,才骂满脸凝色地压低了声音说:“眼下的情况可能有些棘手。” 许大夫和善惯了,什么时候也都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 难得满脸肃然,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也定然不会让人太过平静。 林明晰摩挲着袖口,沉声说:“您说。” “这看起来不像是中毒。” “什么?” 许大夫知道自己说的话有些匪夷所思,自己也很难接受地叹了口气,叹息道:“有不适之人多是腹痛难忍,上吐下泻,固本之气流逝过快,才导致阳气失调脉息紊乱。” “我和其余几个大夫商量了一下,都觉得这不像是中毒。” “倒像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可许大夫问诊的时候,就把能问的细枝末节都详细问了一遍。 不适之人吃的东西都是差不多的,而他们吃的那些东西,都无相克之物,也不可能会引起眼下的这种不适,更没理由会能要了人的性命。 许大夫百思不得其解到底为何。 回想着自己问到的情况,铁青着脸顿了顿,涩声道:“或者换个思路想,这依旧可能是毒。” “只不过,是寻常大夫难以察觉辨认的毒,所以才会如此。” “而且据我的观察,这毒一时不会要人性命,可一旦耽搁得久了,或是体质稍弱些的人,就很有可能顶不住,继而丧命。” 许大夫从医半载从未遇上过这种情况,心急之下又无可奈何。 他重重地叹了一声,苦笑道:“我不敢托大,可这种能让人如此的东西,却也是此生从未见过。” “大人若想有些进展,最好是额外请个用毒的好手来看看。” “这里的大夫只能勉力救人,却无力追究根本。” 换言之,就算是他们把能救的人都救了回来,可查不清本源,看不清幕后,最后依旧搞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林明晰沉着脸点头,哑声说:“行,我知道了。” “那这里的人,可有性命之忧?” 许大夫说起这个眼里多了一丝无能为力的颓然,低叹道:“有几个年岁大些的不好说,但是其余的人应当是无碍的。” “我出来时让人给家里带了信,一会儿药材送到了熬上,两日之内或许就能见出分晓。” “那就拜托您了。” 许大夫提醒到了林明晰,转身又开始脚不沾地地忙碌。 林明晰却没回到之前的帐子,任由那些管事的在帐子中被人看守着,自己则是在外头帮大夫的忙,顺便再跟情况尚好,正在等着诊治或是在自发帮忙的百姓说话。 有他在外头跟着转悠,原本满腔惊恐的人慢慢地镇定了下来,又听到大夫说自己不会死,放松之下忍不住跟林明晰说起了此处的趣事。 有人张嘴的地方就有是非。 起是非之处,就注定不会过分太平。 林明晰听完一个大叔的话,面露微妙的同时皱眉道:“你是说,田胖子前些日子险些被塞秋赶出去了?” “这是为何?” 大叔本是不太想说的,可话匣子打开了就实在是止不住,迟疑了下小声说:“大人,这事儿其实也不能怪塞秋,我跟您说了,您回头别去找塞秋的麻烦成么?” 林明晰闻言做出了好笑的样子,点头说:“行,我答应你。” 得了林明晰的保证,围着大叔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跟他说起了前些日子的事儿。 田胖子之前是在城里的一家酒楼后厨做工的厨子。 可后来那酒楼开不下去了,他就没了活儿,家里一家老小张大了嘴等着吃饭,他实在是没了法子,就去求了身为舅舅的塞秋。 塞秋为人老实本分,干活儿也利索,不管是耕地还是修路,他都做得很好,渐渐地就混得了个管事的职儿。 他负责从民间征集百姓来做工,找人的时候,顺手把田胖子塞进来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儿。 田胖子顺利到了这里混了个厨子的活儿。 没隔着几日,他妹夫也来了。 他老娘说是感念塞秋的恩德,主动说了不要工钱,每日自发地到这里帮忙。 这本是好事儿,田胖子一开始也老实得很,可后来手脚就不太干净,总是想着从这里顺点儿什么。 后厨每日做的东西多,随意少点儿也轻易察觉不出来。 可田胖子心大,手也黑,起初只是敢小偷小摸往衣裳里塞点儿碎肉散米,日子长了壮了胆子,就开始明目张胆地偷油米面肉。 大叔说着面露鄙夷地啧了一声,双手比画出了一个大小,唏嘘着说:“有一次我亲眼撞见他拿了这么长一条肉回家去,还非说那是他自己花了银子买的。” “可长了眼的人都瞧着呢,自打他和他妹夫来了这里当厨子,他家里那几口子养得个个都是膘肥体壮的。” “可咱们每日能吃到的米饭变成了米粥,馒头也从拳头那么大,变成了小娃娃的拳头,碗里的肉就更是不用说,一日比一日的少,这些没了踪影的东西,不是被他们一家子拿去偷着吃了,还能是什么?” 塞秋发现吃食上出了问题,接连敲打过田胖子数次。 可田胖子死不悔改,前几日因偷拿了半袋子米回家被塞秋逮了个正着,塞秋一怒之下就说要把他赶出去。 可田胖子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好差事,他怎么可能会愿意被赶走? 他老娘还有家里怀身大肚的媳妇儿,颤颤巍巍地跑来哭着喊着求情,甚至还说把家里的老房子卖了,换成银子来补这个空缺。 塞秋跟田胖子的老娘是亲亲的姐弟。 据说塞秋的爹娘死得早,还是吃着田胖子家的饭长大的。 一把年纪的老姐姐哭着喊着地跪着求,差点为此就要去上吊了,塞秋一时不忍不得已松了口,破例让田胖子留了下来。 田胖子一家办事儿虽不厚道,可塞秋人不错,待大家伙儿也实在。 这事儿他虽是没说,可众人平日里得了他不少好处,索性就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睁眼装瞎,索性就装作不知道。 周安等人也不知情。 大叔说着满是唏嘘地叹了一声,幽幽道:“塞秋人不错,可惜就是摊上了这么一家子吸血的亲戚。” “小时候吃过姐姐家的饭,长大本事了,就得给那贪得无厌的一家子收拾烂摊子,要我说啊,姓田的这一家子要是能早些死了,塞秋的好日子就算是真的来了。” “这家子要是不死,他这一辈子都别想过上安生日子。” “您看,这次的事儿指定是田胖子干的!” “今日死的那两个,都是之前说他偷东西的证人,这不是心怀怨恨杀人灭口是什么?” 大叔的话显然是说到了众人的心坎里,周遭的议论声也比之前更大了些。 林明晰找了个由头起身离去,走到帐前正巧看到周安出来。 周安见着他来了,赶紧快步上前,小声说:“大人,里头的人都觉得此事是田胖子做的,田胖子也……” “那你觉得呢?” 周安懵了下,茫然道:“我?” “对。” “所有人都在说,此事与田胖子脱不了干系,你也是这么觉得的?” 第741章 众矢之的下的迷局 周安被林明晰的话问得愣在原地,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堪堪回神。 他不太确定地说:“可是据咱们审下来的情况看,死去的两人都在前些日子跟田胖子起过冲突,为报复有此恶行也是说得通的。” 他说的话与林明晰听到的差不了多少。 林明晰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很是玩味地缓缓上扬,眼底遍布的却满是融不开的冰霜。 “我就问你两个问题,第一,吃食出了问题,第一个想到的会是谁?” 周安不假思索地说:“厨子。” 因为只有厨子才会同时接触到所有人的食物,能悄悄投毒不被发现的,大多也是厨子。 林明晰颔首轻笑,又说:“其次,你觉得田胖子纵是有害命的心思,他有那样的胆儿吗?” 田胖子小偷小摸的贼胆不少,歪门邪道的心思也多,可这人的胆儿确实算不得多大。 刚刚林明晰不过是问了几句,这人就吓得浑身哆嗦还尿了裤子。 这样的人窝里横胆儿肥得很,可要真是到了要命的时候,他就不见得能有这样的心思了。 似是被周安眼里恍然的震惊逗乐,林明晰呵了一声冷冷道:“退一万步说,他哪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起了这样的念头,他也做不出这么缜密的计划。” 从事发至今,林明晰虽说不清心里那种挥之不去的诡异感从何而来,可他就是觉得自己好像在被人牵着鼻子,不知不觉走到了一个与真相截然相反的方向。 随着指证田胖子的人证越来越多,这种来历不明的微妙就越发浓厚。 就像是自己的所有反应都在别人的预计之中。 这种感觉过分不妙,也让林明晰的心底隐隐翻腾起了一股抹不开的烦躁。 他眯起眼朝田胖子等人在的帐子那边看了一眼,冷声说:“问几句话就能吓得尿裤子的人,没有这样的本事。” 林明晰的话宛如当头一棒,敲得周安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艰难的压下眼中惊愕咽了咽口水,小声说:“大人的意思是?” “可能不是田胖子?” 林明晰慢条斯理地把袖口上沾染到的尘拍掉,淡声说:“我可什么都没说。” “在调查清楚之前,这里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是凶手。” 他往前走了一步把手搭在周安的肩上,轻声说:“不要被眼前看到的,还有耳边听到的话引导你的方向。” “因为所有人都说的,不一定就是真的。” 自事发至今,这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指责同一人,认定是一人之罪。 可就是这样过分一致的回答,才会让人生出奇怪的疑惑。 田胖子若真是起了杀人害命的心思,又怎会让自己轻易陷入眼下这种众矢之的的困局? 林明晰一时还看不出端倪,可此事定不简单。 周安听到他的话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面上顿肃垂首道:“大人放心,在水落石出之前,我定会谨慎。” 林明晰笑笑点头,说:“我去别的地方看看,你替我去把帐子里的那些人都审一遍。” “对了,对外吩咐下去,就说一会儿把田胖子押回府衙候审。” 周安听到这话懵了懵,茫然道:“可是您不是说,这事儿可能不是……” “周安。” 林明晰摆手打断他的话,慢条斯理地说:“此事若真是田胖子所为,那押他回府衙并不过分。” “可要不是他做的,你说,想陷害他的人听说他要被押回府衙,会是什么反应?” 能在吃食中动手脚,还无声无息没暴露踪迹,下手之人对这里的情况一定很熟悉。 甚至可以说,只要田胖子人还在这里,这里的一切动向就都在那人的掌控之中。 可田胖子要是不在这里了呢? 面对即将失控的局面,深藏在幕后的人一定会有所动作。 林明晰眯眼看着不远处缓缓下沉的落日,轻得不能再轻地说:“田胖子是个贪生怕死还贪得无厌的小人。” “这样的小人,就算是死到临头了,也不见得会幡然醒悟,只会想着怎么挣扎求生。” “可要是我猜的方向不错,那他在被押往府衙之前,说不定就会畏罪自尽。” 因为只有他的罪行认定,死无对证后,这里的事情就不会有人再继续追究下去。 眼前的局看似好解,可事事指向田胖子,等同于是一个僵局。 林明晰要做的就是把这个僵局撕开一个裂口,看会不会有人按捺不住率先动手。 捕捉到周安眉间凝色,林明晰沉声说:“记住,不管田胖子作恶是非属实,他都不能死。” “起码,现在不能。” 周安领会到林明晰的意思,抿紧了唇认真应是:“大人放心。” “我定竭力护他性命。” “好了,你去忙吧。” 周安刚走,负责带着衙役搜查四处的塞秋就一脸沉重地走了过来。 他说:“大人,您说的地方都搜完了。” 林明晰点头表示知道了。 衙役中为首的男子迈前一步,双手捧着一个白色的纸包递给林明晰查看,咬牙说:“大人,这是在田胖子的屋内找到的药粉。” “卑职拿去给许大夫等人验了,说是这是服用后可致人上吐下泻的药,与众人的症状一致。” 林明晰的视线在那个装了药粉的纸包上停留一瞬,眉心微皱。 “确定这是田胖子的东西?” “不错。” “这是在他床铺底下的夹层中找到的,的确是他的东西。” 塞秋看到药粉的刹那就脸色大变,不等衙役的话说完,就赤红着双眼跪倒在林明晰的跟前,以头抢地不住磕头的同时哑声说:“都是小人的过错。” “我一时心软以公谋私,在他数次犯错后都没能及时把人赶出去,这才导致了今日之乱,甚至还害得有人为此丢了性命……” “大人,我实在该死,我……” “好了。” 林明晰伸手扶住他的手腕把自责不已的塞秋扶了起来,说:“孰是孰非我自有定论。” “周安正在审帐子里的相关人等,你们继续在这里搜查有没有可疑之物。” “塞秋,你对这里的情况熟悉些,去帐子里看看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有事儿我再叫你们。” 塞秋看起来还有话想说,可话到了嘴边,不知为何又咽了回去。 他忍着悲恸对林明晰俯身行礼后缓缓退去,离开时脚步甚至都多了几分承受不住的踉跄。 在不远处的人们见了,对视一眼忍不住低低叹气。 先前跟林明晰说话的大叔摁着眉心啧了一声,跟身边的人小声说:“塞秋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了些,不像个男子汉,倒像是个女人。” “谁说不是呢?” “官差搜东西的时候我正好在那边偷偷看了一眼,塞秋看到从田胖子床下搜出药的时候,差点直接被吓得晕了过去。” “他就是太记恩了,恨不得把命都偿给田家,可他怎么也不想想,这么做不值啊……” “是啊是啊……” …… 第742章 僵局 林明晰侧耳听着人们的谈论,视线不由自主地在塞秋的背影上多停留了几秒。 他正失神之时,做成了农夫打扮的天旭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他站在距林明晰一步远的地方躬身行礼,低声道:“见过大人。” 林明晰回头看清是他,眼里闪过一丝了然的同时,面上也浮现出了点点轻得几乎看不清的笑意。 “是沅沅让你来的?” 天旭笑着说:“正是主子的意思。” “主子怕有人蓄意投毒,恐大人手上一时无人可用,就命属下前来帮忙。” 林明晰手底下能干的人不少,可能用毒的人却没有。 天旭的到来,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天旭是个利落性子,客套完了直接进入主题,凝声说:“我的脚程比大人稍快些,提前到了此处,故而匆匆查看了一番才耽搁了时辰。” 林明晰没想到他这么快,眉梢微扬起勾唇道:“这么说,刚刚官差去搜查的地方,你都事先查过了?” “不错。” “那包药粉是什么?” 天旭面上闪出一抹玩味,轻声说:“那药粉是足量的巴豆,又掺入了能致人呕吐的荆豆花粉,若是吃下去,造成的后果的确与这些人的症状差不多。” 林明晰听出他话中未尽的深意,轻笑道:“差不多?” “这么说,这里病倒几十人,甚至还搭上了两条性命,并非是那药粉之故?” “大人所猜不错。”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小块牛皮,牛皮展开上头整整齐齐地插着一小排银针。 几根是没变色的,另外几根却透着令人不安的黑青。 林明晰看着眼前的银针没有说话。 天旭的声音比起刚才更轻了些,字字都透着彻骨的冰寒。 “田胖子屋内搜到的药粉,甚至都不能称之为毒,因为那的确是能让人上吐下泻极为不适,但绝不会要人性命。” “眼前还活着等大夫诊治的人,多是吃了那个药粉才会不适,就算没有大夫,也不会有性命之忧,顶多就是不舒服上几日就能自己痊愈,但是死了的那两个人不同。” “他们中的是真正的毒。” 天旭赶到后为能及时验出到底是什么毒在作怪,趁乱混进去放了点儿死者的血。 按常理说,人刚死,血液还是能流动的。 可他放血的时候却发现了极为蹊跷的事实。 死了的那两个人体内血液凝滞,放出来的血略呈墨色,这样的症状,与田胖子床底的巴豆粉扯不上半点干系。 天旭指了指变得黑青的银针,说:“这毒极蹊跷,不见血封喉,也不会即刻要人性命,却能一点一点把人体内的血液凝固,直到血不再流中毒者就会丧命。” “而他们又吃了掺了巴豆粉的吃食,外显出与别人一致的病症,就会让人忽略毒本身的作用。” 天旭说完把银针收了起来,沉沉地说:“我怕真正中了毒的还另有其人,刚才在人群中转了几圈。” “大人,真正中毒的只有这两个。” 换言之,出手的人真正想杀的,也只有这两个,其余都是幌子。 林明晰沉吟片刻突然道:“你可能辨出这是什么毒?” 天旭很是为难地摇了摇头,苦笑道:“大人,我辨不出。” “这种毒我从未见过。” “中毒的人要是还活着,我或许能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试着解,可如果死了,那就没有别的办法。” 天旭都说无法的事儿,那交给其他人就更是无招。 林明晰搓着指腹想了想,说:“照你所说,这二人中毒已有一段时日,只是昨日吃了掺了巴豆粉的吃食才加速毒发身亡?” “不错。” “而且我敢肯定,这毒极为罕见,绝对不是一个厨子能想法子弄到的。” 也就是说,林明晰之前的猜测或许是对的。 林明晰垂眸遮住眼中复杂,沉声说:“行,你说的我知道了。” “你继续留心这里的动向,若有动静即刻来报。” “是。” 天旭毫无痕迹地混入人群,林明晰在原地静站良久才缓缓离去。 夜幕缓缓降临,喧闹恐慌了一整日的营地终于恢复了些许宁静。 事态的发展与天旭预计的出奇一致。 除了已死的两人外,所有人都只是一时伤了元气,但不会有生死危机。 得知自己不会死,人们心里的恐慌和紧张逐渐散去。 林明晰帮着帮许大夫散落在四处的东西收好,亲自扶着他站起来往休息的马车上走。 许大夫忙活了一日走路都在打颤颤,嘴里却说:“大人不必理会我,自去忙就是。” “这里的事儿乱着呢,您……” “要紧的是人命,。眼下无人有性命之忧,那就没什么迫在眉睫的要紧的事儿,我送您去车上休息。” 林明晰声音不大,态度却坚决得很。 许大夫说不过,索性叹了一声就任由他扶着自己上了马车。 他刚坐下就说:“所有的人都诊脉看过了,都是差不多的症候,算不得严重,只要熬药喝下去,过上两日就能大好,只是……” 他想起死了的那两个人,眉心绞成了个不散的结。 “那两人究竟为何会因此丧命,我实在想不通,大人可请仵作看过了?” 提起此事,林明晰的眼里闪过一丝晦暗,轻叹道:“请了两个仵作细细看过,都说是中毒,但到底是什么毒,却查不出原委。” “只说可能是吃了那药粉再加上本身体弱的缘故才会如此。” “荒谬!” 许大夫想着死去的两人怒得哼了一声,没好气道:“那两人我都看过,正是身强力壮的好年岁,又素无旧疾,怎会体弱?” “就那些药粉,别说是掺在吃食里吃了些,哪怕是直接掺水喝下去半斤,也绝对要不了性命。” “这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林明晰何尝不知他说的在理? 可是死者所中的毒实在蹊跷,仵作和天旭都看不出到底是何物。 若是不能分辨清楚,那罪责自然就到了田胖子屋内的药粉身上,彻底说不清了。 许大夫焦急着正想说要不自己再去看看,马车外突然就响起了天旭的声音。 “大人,有人送消息来了。” 第743章 可乘之机 林明晰一开始以为是苏沅派了人来,可等看清远处走来的人,他才惊觉来人竟是苏沅。 苏沅显然是临时从家里赶来的,头发也只是随意用一根簪子束了起来。 林明晰皱了皱眉走上前握住她冰凉的手,把自己肩上的披风解下来给她搭好,无奈道:“我不是说让你在家里好好休息吗?” “夜风甚凉,你怎么还出来了?” 苏沅低头看着他给自己把披风拴好,苦笑道:“出了这样的事儿,你还没回去,我自己在家怎么可能歇得住?”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林明晰,搓了搓自己被冻僵的手说:“这是我让天十九去查的东西,你或许会用得上。” 事发后林明晰就把这里做工之人的册子送到了苏沅手上,请苏沅找人帮忙尽快查探这些人有可疑之处。 天十九办事效率极高,半日就弄清楚了原委,记成文字送到了苏沅手中。 苏沅来之前在路上匆匆看了一遍,往掌心里哈了一口气的同时说:“天十九说,有个叫田胖子的厨子,前些日子他家里的妹夫去城里找过一个赤脚大夫,从那个赤脚大夫那里买了些掺了荆花粉的巴豆粉。” “随后又把这些巴豆粉交给了田胖子。” 见林明晰默然不语,苏沅又说:“而在此之前,这个叫田胖子的因为手脚不干净偷东西险些被赶出去。” 她说着不太理解地砸了咂嘴,摸着下巴说:“不过据天十九说,这掺了荆花粉的巴豆不会致死,吃再多也要不了人的性命。” “这里怎么会死了人?” 苏沅想不通的,同样也是萦绕在林明晰心头的疑点。 他拉住苏沅的手慢慢地往空出来的帐子里走,示意身后的人在外头守着,自己亲自去把帐子里的烛点燃了才说:“天旭说,死了的那两个人是中了其余的毒。” “而且中毒时日不浅,只是被田胖子手里的巴豆粉催发了体内的毒性,才在一时间要了性命。” 苏沅闻声瞳孔微微紧缩,坐在临时搭出来的长凳上托着下巴说:“可是田胖子和他妹夫都没机会接触到这样的毒。” 天机所查人或事,都讲究的是个事无巨细。 别说是伺机买了要命的毒,就算是田胖子一日偷了多少米粮,他们也能详细计数。 这样阴狠的毒不可能是从田胖子的手里流出去的。 真正下手的只能是别人。 苏沅和林明晰对视一眼,看清对方眼中的深色,气氛不由得凝滞了下来。 苏沅想到自己来时看到的场景,抿唇微妙地说:“你心里是不是已经有了怀疑的人?” 林明晰招手示意她靠近些,凑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了两个字。 苏沅听清后忍不住啧了一声,把手搭在林明晰的肩膀上小声说:“可据查,这位可是个正直得很的人物。” “在这儿的似乎没人说他不好。” 就连天十九去卯足了劲儿查了一溜,最终也没查出什么可疑的痕迹。 这样的怀疑,当真是站得住脚的? 许是听出了苏沅话中的不确定,林明晰拉着她坐下,不急不缓地说:“是黑是白,等今夜过了就可知分晓。” “田胖子是个体壮胆儿弱的,他没杀人害命的胆子。” “对了,你既然是来了,就帮我个忙?” 苏沅眨眼:“什么忙?” “我要离开一下,你帮我在这里看着?” 林明晰不走,这里的防卫就不会减少。 纵然是有人想动手,可碍于层层守卫,大约也会歇了心思。 他要做的,就是给那人动手的机会。 苏沅来都来了,也没打算就这么走。 她抬头四下看了一眼,说:“行。” “林大人放心,在你回来之前,这里不该死的人一个都不会死。” 林明晰见她明白自己的意思,低头捧着她的脑袋在她的眉心上重重亲了一下,说:“注意安全。” “等我回来。” 林明晰走出帐子,对外头站着的天十九和李安说:“你们保护好夫人。” “一切以夫人为重。” “是,大人。” 他既然是想给人可乘之机,自然要把自己离开的消息宣扬出去。 鉴于周安还在审可疑的人,林明晰转了一圈找到正在帮着大夫安排病患休息的塞秋,说:“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你去把周安给我叫来。” 塞秋闻言迟疑了一下,踌躇道:“大人,周侍卫正在审其他的人,若是贸然把他叫走,会不会影响到您办案?” “这有什么?” 林明晰笑了笑,摆手说:“从田胖子床底下搜出来的东西查到了来路,是他妹夫给的。” “只是仵作和大夫都说,那药粉不足以要人性命,所以他们定是在吃食中掺了其他的东西。” 塞秋听到这里眸光看不出痕迹地闪了闪,垂在身侧的手也在无声握紧。 林明晰像是察觉不到他的情绪起伏,自顾自地说:“已经有人把他妹夫控制住了,我带着人去提审他妹夫,等有了证词搞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要的人命,再来此处不怕他不招供。” 他说完拍了拍塞秋的肩膀,笑道:“这里的事态已经稳下来了,我离开片刻也无大碍。” “周安和一部分衙役我都要带走,你安排几个手脚麻溜的,把田胖子看好了,等明日一早把他押送回城,这里就不用担心了。” 林明晰的声音不大,可字里行间却透露着已经认定此事是田胖子所为的笃定。 塞秋不知想到什么,面带晦暗地缠着嗓子说了声好。 不等林明晰走远又追上去说:“大人。” “不瞒您说,田胖子是我家姐的独子,他犯下这样的大错,我实在是不知该如何与家姐交代,小的斗胆问一句,等案情查清后,您打算如何处置他?” 说完像是怕林明晰嫌自己多嘴,他又赶紧补充道:“大人别误会小人的意思。” “我并非是想为他求情,我只是……” 他有些艰难地低头哽咽了一下,苦涩道:“只是家姐对他素来宠爱,又性子泼辣。” “他娘知道这里的事儿,定会来找我吵嚷要说法,我怕……” “好了。” “你说的我都明白。” 林明晰安抚似的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拍了拍,叹了一声才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怎么都不能变。” “他娘若是来了,你只管告诉她这是本官的意思。” “若有疑议,让她尽可来知府衙门找我。” “本官自会细细地与她分说个清楚。” 塞秋说不清什么滋味地应了一声,低着头说:“那小的这就去把周侍卫叫来。” “去吧。” 塞秋转身急急而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林明晰负手看着他逐渐模糊的背影,闭眼发出了一声几乎听不清的叹息。 第744章 好事不成例,坏事扎堆起 林明晰一走,几乎就带走了大部分人。 留下的衙役不足以管控所有的人,索性就让塞秋找了人去看守林明晰没来得及带走的嫌犯。 本应空无一人的帐子里,苏沅坐在长凳上用手里的草杆子去拨弄烛火的灯芯,看着火影晃动的同时唇角微妙上扬。 “你是说,塞秋带着人亲自去看守田胖子等人了?” “不错。” “大人带走了大部分人,这里剩余的人大多都仍在不适,能兼任看守的极少。” “他带了几个受影响不大的男子前去看管,目前看不出任何异样。” 苏沅用手里的草杆扒拉得蜡烛边上多了个小坑,看到累积在中间的融了的烛液顺着小坑流淌到蜡烛表面,心满意足地说收手说:“不急。” “他要真有那样的心思,怎么也要等到后半夜。” “你设法在那里盯着,别让人发现踪迹,一旦察觉他有动手的迹象,就立刻把人控制住。” 天旭垂首应了一声准备离去。 可还没走到帐前就听到苏沅说:“等等。” “你们说,他会希望田胖子怎么死?” 天旭和天十九对视一眼,茫然的同时想了想,不确定地说:“田胖子的罪名是投毒,若真想以畏罪自杀定论,也应该是投毒吧?” 天十九摸着下巴点头表示赞同,低声说:“帐子里还有其他人,直接动手动静太大,定会引起他人怀疑。” “万一把动静闹得大了,说不定就暴露了他许久的筹谋。” “可要是投毒的话,那或许可无声无息。” 苏沅掰断手里沾满了蜡液的草杆,视线落在天旭的身上,轻飘飘地说:“你之前说,那种毒你也不曾见过,可要是刚中毒的人到了你的手里,可有法子能暂时保住性命?” 天旭不太明白苏沅为什么这么问,迟疑了一下说:“性命是能保住。” “可要是找不到解药,就只能用以毒攻毒的法子,中毒的人七日之内定会丧命,而且这七日之内活着的每一刻都会生不如死。”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苏沅打了个响指说:“塞秋要是真的给田胖子下毒,你别拦着。” “等田胖子把毒咽下去了再说。” “他眼下还需作证,暂时不能死。” “七日的时间已经足够结案了。” 也许是注意到天旭眼中的震惊过分明显,苏沅好笑地耸了耸肩膀,慢悠悠地说:“那两个人就算是不是因他而死,可他也的确是动了在别人吃食中下手的心思。” “是能要人性命的毒,还是只是让人上吐下泻的药,这并不需要在意。” “起了这样的心思就该死。” “让他多活七日,已算仁慈。” 虽说只有两人丧命,可几个年纪大的老人,还有几个体弱的妇人为这药也受尽了苦头,甚至因引发旧疾的缘故险些一度双脚都跨入了鬼门关。 这样的人,留他何用? 天旭看着笑眯眯的苏沅,不知为何就感受到了她心中的怒意。 苏沅虽是没在嘴上说,可这里发生的事儿显然还是触碰到了不可碰的底线。 哪怕是塞秋今晚不动手,与此事相关的人只怕都活不了。 天旭心头一凛沉沉道:“主子放心。” “就算是死,他也不会死得太轻松的。” 苏沅满意地拍了拍手,笑道:“如此甚好。” “去吧,我们等着你的好消息。” 天旭的身影闪没而出,帐子里平静得就像是没出现过这么一个人似的。 苏沅重新从地上捡了个根草杆子继续拨弄蜡烛的边缘,愣是靠着人力在烛台上留下了一堆漂亮的烛花。 天十九跟随她的时间长些,知道她这会儿看起来不声不响,实则只怕是早就气得怒火中烧,默了片刻跑着去马车上拎了个茶壶进来,倒了杯热茶递到苏沅的手边,轻声说:“主子您别动怒。” “万幸是没更多的人受此牵连,等把原委都弄清楚就好了。” 苏沅摩挲着茶杯的边缘缓缓闭上了眼,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天十九语塞了一瞬没接上话。 苏沅倒也不在意他的沉默,闭着眼自顾自地说:“人多的地方,吃食往往是最要紧的东西。” “不光是这里,还有书院中也是。” “今日有人因一己私愤在吃食中投毒,来日就有可能有人因同样的原因在书院的饭堂中下毒,或者是在别的场合效仿行事。” “今日只死了两人是侥幸,可要是来日不止于此呢?” “田胖子要是不受重罚,下毒之人要是没死,那就会成为一个很不好的典型。” 好事不成例,坏事扎堆起。 这样的事情并不罕见。 一人兴风众人跟随,人性最阴暗的一面往往都是如此。 有了一个可能让人觉得也就这样的例子,往后说不定就会有无数效仿之人紧随其后。 而这样的苗头必须在一开始时就被掐断。 要让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样的事儿一旦做了就等同于生不如死。 只有把恐惧深深地种入心底,才会让人心生警惕。 苏沅揉着隐隐作痛的眉心轻轻呼出一口气,无奈道:“大人虽是不缺手腕,却到底是受圣人浩然正气熏陶的人,骨子里也都多是是非黑白的正直。” “田胖子这罪论律而究,到死大约也只是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的事儿,受不了什么磋磨。” 换作林明晰在场,田胖子不会有把毒吃下去的机会。 他在被转送到府衙大牢后,会在惊恐中等待问审,在被审问的公堂上百般狡辩,然后才会被送到刑场。 可纵是被判砍头又如何? 痛苦不过刹那掉了脑袋,就再无知觉。 苏沅不想他死得这么轻巧。 也不会让他死得如此轻松。 她眯眼看着不远处跃动的烛火,轻飘飘地说:“我希望他在死之前也不得安宁。” “让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他的惨状,进而引以为戒。” “因为只有这样,其余人才会知道什么事儿能做。” “而有些事情,是一辈子都做不得的。” 第745章 这是沅沅给他留的体面 苏沅在帐子中静静等待夜色加深的同时,林明晰也带着人到了距她不远的一个茅屋之中。 这茅屋本是临时搭建出来,以供路人休息的场所,眼下却被当做了暂时的审讯之地。 茅屋不甚宽敞的地面上跪着两个男子。 两人的面上都充斥着挥之不去的紧张,听到门口有人声响起时,身子甚至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周安走在前头推开门,说:“大人,田胖子的妹夫罗沙和他找的那个江湖郎中就在里头。” 林明晰迈步而入,借着茅屋内不是很明亮的烛光打量着跪在地上的两人,默了片刻走到前头站定,轻飘飘地说:“罗沙?” 被叫到的男子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跪在地上朝着林明晰不住叩首,嘴里还说:“小人罗沙见过大人,大人……” “好了。” “今日特地把你请来,不是为了让你给本官行礼磕头的。” “而且……” “现在也还不到你以头抢地的时候。” 林明晰动作很是随意地拂去凳子上不明显的灰尘,视线停留在罗沙的身上,直接说:“你为何买毒行凶?害人性命?” 罗沙显然没想到林明晰会这么说,像是被雷劈了似的愣了愣,紧而就慌忙道:“大人我冤枉啊!” “您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 “你说你不知道?” 林明晰很是讥诮地呵了一声,微妙道:“可你若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本官何故把你带来此处?” “你睁大眼仔细瞧瞧在你身旁的郎中,再认真想想,本官说的事儿,你当真是不知道吗?” 在见到江湖郎中的时候,罗沙就猜到自己所行大概已经暴露了。 可人骨子里的劣根在作祟。 哪怕是明知道已经掩藏不住了,他还是本能地想要狡辩。 见他满脸紧张却死咬着下唇不说话,林明晰幽幽道:“那毒是从何而来,你又是为何下毒害人,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不认?” “不!” “那分明只是些巴豆粉,就算是吃下去也不会死,那怎么能是毒?!” 罗沙激动之下喊出了声,音落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满脸颓然又畏惧地往后缩了缩,跌到地上六神无主地说:“不是我想这么做的,这都是我姐夫逼我的。” 他提起田胖子仿若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想也不想地说:“田胖子不满那些人对他指手画脚的,还想把他赶出去。” “他怕被众人指责得多了会丢了活儿,又记恨那些人多嘴,就想买点儿能让人拉肚子的药给他们吃下去,让他们受些教训,这样或许就不敢再对他的事儿多嘴。” “我原本是不想答应他的,可是他逼着我去帮他买药粉,说是如果我不愿意,就告诉塞秋,让塞秋把我赶出去,不让我继续在那里做活儿。” “我受他胁迫不得不去替他寻药粉。” 他说完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慌乱道:“可是我买的不是毒。” “真的不是毒……” 他慌不择路地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一遍,末了很是惊恐地瞪大了眼强调:“大人。” “我真的没想要害谁的性命,那只是巴豆粉,吃下去怎么可能会死?” “那真的跟我没关系啊!” “而且我买了药粉就交给了田胖子,他做了什么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事儿跟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大人你要相信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说着又惊又怒地看向身侧同样是一脸恐惧的江湖郎中,指着他说:“是你!” “是不是你在药粉中做了手脚,是你……” “大人明鉴。” 被他指到的江湖郎中四肢匍匐在地惶恐上前,对着林明晰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声泪俱下地说:“冤枉啊大人。” “小人只是个走街串巷的郎中,生平从未做过什么恶事。” “他来找我买巴豆粉,说是买回去给不听话的畜生用,我没多想就把巴豆粉卖给了他。”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他拿巴豆粉是为了什么用途,我给他的也只是寻常的巴豆粉,并非是能害人性命的毒药。” 像是怕林明晰不信他说的话,他哆嗦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不大的纸包,解释说:“这是与卖给他的药粉一样的,大人若是不信,可请人查探一番。” “这真的只是寻常的巴豆粉,吃了绝对不会要人性命,我……” “我真的是无辜的啊!” 罗沙和郎中互相指责推诿,三言两语之间,倒是把罪责都推卸得一干二净。 全都成了田胖子一人之罪。 林明晰摩挲着指腹默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两人,微妙道:“这么说来,你们二人全都是无辜的?” “求大人明鉴。” “这都是田胖子一人所为,我……” “只是无辜不无辜,你们说了可不算数。” 林明晰转头看向身侧的周安。 周安会意收起手中的纸笔,把写好的供词双手递到林明晰的面前,说:“大人请看。” 林明晰接过供词扫了一眼,把纸还给周安,说:“让他俩签字画押,即刻着人把他们二人押往府衙关押起来,等这里的事儿了了,再另行审问。” “是。” 似是怕这二人再行聒噪,周安索性赶在他们出声之前,直接扯了抹布把两个人的嘴都堵上,捆了手脚打晕后塞上了马车。 林明晰理了理衣摆走出来,说:“咱们出来多久了?” “马上就一个时辰了。” 林明晰抬头看着天边闪烁的星宿,眯眼道:“沅沅那边想来也快有消息了。” “咱们回去吧。” 林明晰一行赶到时,正好碰上苏沅带着晕死过去的塞秋准备上马车。 像是起了什么乱子,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不少面带焦急的百姓。 林明晰眉心微皱,不等询问出声,苏沅就说:“塞秋接连受刺激,精神紧绷又心力交瘁,刚刚不慎被田胖子打伤,晕了过去。” “我已经请许大夫看过了,暂无性命之忧,只是需安心静养,我准备带着他先回城。” 她在无人注意处对着林明晰眨了眨眼。 林明晰微微一怔瞬间明悟。 他看不出什么情绪地说:“既如此,就先送回去吧。” 苏沅挥手示意天旭把塞秋送上马车。 簇拥过来的人见了,有些不放心地说:“大人,夫人。” “塞秋是好人,伤得都晕了过去,只怕是不轻,您……” 苏沅闻言笑了起来,说:“大爷放心。” “我会让人好生照料他的。” “你们都回去休息吧,不会有事儿的。” 围在周围的百姓缓缓而散,苏沅登上马车回头望了林明晰一眼,说:“田胖子还活着,可不一定能活多久。” “林大人想定案的话,最好是尽快。” “我先把塞秋送回去,其余的事儿,等你回来再说。” 林明晰想着刚刚那些人发自内心对塞秋的担心,缓缓呼出一口气说:“好,我知道了。” 苏沅放下车帘带着人慢慢消失在道路尽头。 周安在一旁静默了许久,直到再看不到马车的影子,实在没忍住小声说:“塞秋是后颈上插着一根银针,那位置可致人昏睡不醒,他分明是被押送回城,夫人为何要说……” “周安。” 林明晰摆手没让他继续说下去,转头看着身后不远处的人群,轻得不能再轻地说:“他在这里的人心目中是好人。” “这是沅沅给他留的体面。” 也是对众人的安抚。 恶人定当受罚,可受罚的形式也可不同。 有田胖子一人生不如死作典型已经足了。 至于在众人心中正直善良的塞秋…… 临死认罪之前,给他留些体面也无妨。 第746章 杀人就该偿命 苏沅带着塞秋离去,被吃下去的毒弄得生不如死的田胖子也成了一摊扶不起的烂肉瘫软在地上,抱着肚子鬼哭狼嚎地喊叫着打滚。 周安被这声音吵得心烦意乱,忍不住说:“大人,可要我去把他打晕?” “夜深人静的,他总这么吵嚷下去也不是办法。” “不必。” “他嚎的声音越大越好,听到的人也越多越好。” 林明晰负手往前走了几步,隔着面露惊骇的人群看着在地上不住翻滚的塞秋,淡淡地说:“沅沅本可以一并把他带回城,我也可以命人把他先行送回府衙。” “你以为,我们至今仍让他留在此处的原因是什么?” 这里的惨叫声传得越远,声调越是惨烈。 听到的人也就会更加心悸。 林明晰勾起唇角露出个不太清晰的笑,淡声说:“这案子已经能结了,他大约也还能撑住几日。” “不急,且让他多在此处嚎上几日也好。” “只有把恐惧深深植入心底骨髓,这样的事儿才再也不会发生。” 林明晰的声音不大,却注定了田胖子接下来的几日都不会过得轻松。 整整两日,他食水不进只顾哀嚎。 惨叫一声更比一声激烈骇人,吓得四周无人敢靠近,甚至连夜间都不敢合眼安眠。 第三日,地上的田胖子已经彻底哑了嗓子喊不出声儿了,在此处受到影响的人也终于喝完了最后一碗汤药。 许大夫带着人一一诊脉,确定无人有碍后说:“这里的人都没事儿了。” “有几个身子骨弱些的,还需要调养几日,其余的人都大好了。” 他说完抖了抖肩膀,忙不迭收拾好了自己的小药箱,不等林明晰说话就作势要走。 他虽是见过不少世面,可还是被这两日时时刻刻都能听到的哀嚎弄得有些疲了。 这里的事儿落下了尾声,他也就想赶着回城好生养养自己衰弱的神经。 林明晰见他一副恨不得马上就要跑的样子有些好笑,伸手把人拦住,轻声说:“许大夫。” “还有一事恐怕是要麻烦您。” 许大夫见识到了林明晰温润之下的狠辣,闻言立马就警惕地眯起了眼。 他抱着自己的药箱说:“大人想让我做什么?” 林明晰有些为难地指了指田胖子在的方向,说:“他大约是嚎得太久体力不支,今早就晕了过去。” “可我还有些话想问他,也得把人带回府衙问审。” “他这个样子不太方便,劳请您给想想办法,把人弄醒?” 许大夫闻言面上多了一丝说不出的苍凉,捂着脸叹了口气才说:“没日没夜地嚎了两天了,刚晕过去不到半个时辰,大人您还真是……” “生怕自己的耳根得了清净。” 话说得嫌弃,可许大夫还是按林明晰说的,给田胖子扎了几根银针。 许大夫的医术用不着怀疑,银针入体不多时,耳边就又响起了熟悉的哀嚎之声。 他忙不迭拎起自己的药箱头也不回地说:“老夫忙活了几日身子骨不大顶得住,这样的事儿大人往后还是另寻他人吧。” “告辞。” 许大夫带着几个同样心有余悸的大夫慌忙离去。 林明晰亲自安排的车马把人送走,半点不着急地带着人在帐子附近巡视了一圈。 安排好了剩下的诸多事宜,让周安留下亲自打理后,才在众人透着哀求的目光中让人把田胖子塞到马车里带走。 众人之前是恨不得田胖子生不如死。 可当真听到这人哀嚎了两日两夜,谁的心里都有点儿扛不住了。 变成了巴不得这人立刻去死,可别在这儿继续鬼哭狼嚎地折腾人了。 见林明晰把人带走,所有人都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马车还没动,前几日跟林明晰说得欢快的大叔就凑到了前头。 他不太好意思地搓着手笑了笑,抻长了脖子朝着马车里看了一眼,小声说:“大人。” “我想问问您,塞秋什么时候回来啊?” 像是怕林明晰嫌他多嘴,他赶紧解释说:“这话不光是我想问的,还有好些人都想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他说着悠悠叹了一口气,说:“塞秋在时,每日总是把自己的口粮省出来,匀给家里有娃子的人,让他们带回去给家里的娃娃或者是老人吃,还有几户没儿女奉养的老人家,也都是他暗中在接济养着的。” “他突然病倒了这么些日不见回来,大家伙儿心里都惦记着他,可又不敢来打听,就托我来问问。” 像是为了证明他说的不错,在附近的人都一脸赞同地点头,却又担心地说:“其实多修养些时日也是好的,毕竟他总是顾着别人顾不上自己,万一这次病倒没养好,把身子骨糟蹋坏了怎么办?” “也是,不过塞秋在城里养病,咱们是不是该弄点儿东西去看看他?” “不管怎么说,大家伙平时都没少受他的照顾。” “我觉得行。” “我家里攒了些鸡蛋,一会儿我回去就拿来给他送去。” “还有我!” “我媳妇儿之前生孩子剩了些红糖,一直都没舍得吃,我听人说生病的时吃些红糖能补血气,对身子极好,回头我去收拾了来,一块儿给他送去。” “你别说,我家里也养着鸡呢,虽是没到下蛋的时候,可杀了来熬汤也是好的啊!” …… 所有人都以为塞秋是病倒了,七嘴八舌地说起了给他送些什么好东西养病。 可事实却与众人所想的方向截然不同。 林明晰想到如今在府衙大牢中的塞秋,眼中晦暗渐渐加深,唇边溢出的却是浅笑。 他说:“城内传信说他这场病得不轻,短时内只怕是回不来。” “不过你们要是想去探望也是可的,只是为不妨碍他静心修养,一次不可去太多人。” 他想了想,说:“要不这样,我回去跟大夫和塞秋商量一下,择出个合适的日子,你们选几个人代表大家伙儿去看看他,如何?” 林明晰能这样说是谁都没想到的,围着他的人喜出望外地点头说好,转头就开始商量让谁去,送些什么东西合适。 林明晰意味不明地看了众人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外,前来护送林明晰回城的李安回头看了一眼人头攒动的地方,皱眉迟疑道:“大人,众人都在求塞秋不死,他……” “李安。” “他的确不曾做过太多恶事,可丧命在他手上的,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 “不管是为了什么,因于何物。” “杀人就该偿命。” “谁都一样。” “只是……” 林明晰掀起车帘回头望了一眼,轻声说:“可以让他死得体面些。” 起码这些受过的庇护的人永远都不会知道,他曾是个机关算尽的凶手。 第747章 大人可愿听我叙叙旧? 林明晰带着被迫恢复清醒的田胖子入了城门,却没直接把人押送到官府大牢。 反而是命人驾车在城内四处转了一圈,确保他的哀嚎声都传遍了城中内外后,才把人打晕扔进了大牢之中。 在大牢中住了几日的塞秋看到自己隔壁多出来的田胖子,一时间心绪复杂竟不知说什么好,过了好一会儿,才捂着脸发出了一声沉闷的笑。 他在给田胖子灌毒时被抓了现行,当时脑海里就闪过了很多画面,其中不乏被众人质疑震惊的视线笼罩,就此身败名裂被人指责的场景。 可时过三日,什么都好像没有发生。 他被苏沅带回来后扔到了此处,无人审讯,也无人在乎他是否想说什么。 每日到了时辰就有人准时送饭,吃不吃都随他的意思。 就像是被所有人都遗忘在了此处。 他恍惚中把自己算不得长的半生反复回想,在舌尖把各种不同滋味的苦都咀嚼了数遍。 一颗心仿佛是被浸泡在又酸又辣的苦水中煎熬了无数载,脑子里甚至都开始有些恍惚的时候,终于有人来了。 李安在前把牢门打开,林明晰迈步而入,低头看着跌坐在地上形容憔悴的塞秋,默了默说:“本官今日返程时,有不少人在问,你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没有人知道塞秋做了什么,他的手上又染着谁的血。 受过他恩惠,被他帮扶过的人一心想着他的身子,盼着他健康。 甚至心心念念地想着何时才能再见到他。 可见了眼前之景的人都知道,他不会再有能出这道牢门的那一日了。 听到林明晰的话,塞秋的肩膀狠狠地颤了几下。 他用力抹去脸上多余的情绪,脱力似的靠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眉眼间甚至还翻涌着说不出的笑。 “我自认机关算尽,行事也很稳妥。” “大人是从何处看出端倪的?” 这话一出,等同于是直接认了自己的罪。 林明晰在李安搬来的椅子上坐下,淡淡地说:“人非是神,机关算得再尽,也总有失算的时候。” “算错并不为奇。” 这话回答了,却又像是什么都没说。 塞秋听了却神色癫狂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笑得喘不上气,捂着胸口爆发出几声剧烈的咳嗽,等气息稍顺些才喘息着说:“是我一叶障目,自视甚高了。” “行至今日我才明悟,原来不管如何折腾,我这条命最终都只是一个笑话。” 他自顾自地说完,仰头看着林明晰平静得过分的脸,自嘲道:“按理说大人日理万机,是个忙人,我不该为自己的琐碎小事儿耽误大人的时间。” “可我今日到了这一步,身旁也实在是无人会愿听我多说,不知大人是否愿听我说些陈旧的废话?” 林明晰今日既然来了,就是打算把此事彻底做个了解。 塞秋想说什么,他都不介意听。 他摆手示意李安等人退下,淡淡地说:“说吧。” “本官听着呢。” 塞秋倥侗活了半生,从头至尾都像是个不折不扣的笑话。 自幼丧了父母,不得已寄居在姐姐家里求口饭吃。 虽是没直接饿死,可挨打受骂的次数比端起碗吃饭的顿数都勤,身上从来就没有过一块颜色正常的皮肉。 等好不容易熬到长大能自力更生了,肩上又背负起了偿还养育之恩的重任。 他讥讽至极地扯着嘴角露出个笑,轻轻地说:“我在人世间还活着的亲人不多,姐姐虽是待我不多好,可也是给了我一口饭吃,我能活到今日,全凭她当时的一时心软,多年前她平安产子,我有了外甥其实是很高兴的。” 他在外做工,不停地想法子赚少得可怜的银子,一分不留的全部送到了姐姐手里,生怕薄待养育自己的亲人。 恨不得打开胸腔把自己的一颗心都掏出来,告诉他们自己的真心。 可谁在乎呢? 没有人在乎。 他能挣银子了,却依旧吃不饱饭,穿不上一件不破的衣裳。 他用命换回来的所有银钱,全部被拿来养育了两个不成样子的孩子。 等孩子长成,他又千方百计地帮着筹银子娶亲安家,想方设法的给他们求个活路。 可他们是怎么对自己的? 他所有的真心被付之一炬,所有的挣扎全都化为泡影。 在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有自己的生活时,因那些人的贪婪和恶毒全都毁了。 他重视的人亲手毁了他的全部。 塞秋赤红的眼底翻涌起一股挥之不去的恨,故作平稳的声调也开始字字发颤。 “他们从来没有把我看作个人。” “在他们眼里,我大约只是个可以奴役的畜生。” “可害我就罢了,我自甘下贱放不下多年前的一碗饭,活该受这样的罪,自愿受这样的磋磨,可他们为何要害我的妻儿?” “我的妻子孩子全都被他们害死了,他们又凭什么好好活着?” “凭什么?!” 林明晰听到这里眉心不动声色地跳了一下,眼里暗光突闪,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万幸塞秋此时提及烟尘过往,也不是为求得一个共诉之人,只是想把在心口堵了多年的腐朽棉絮一吐而空,林明晰的沉默也并不影响到什么。 他呼吸急促地喘息了好一会儿,指尖刺破掌心皮肉直至满手血肉翻飞鲜血横流,他才在不真实的刺痛中缓缓回神,眼神空洞地盯着头顶挂满了蛛网的房梁,轻到恍惚地说:“她怀着身孕要生了,还给腹中的孩子做了虎头帽。” “我跟她一起满心欢喜地等着孩子出生,无数次在深夜里说起对孩子的渴望,可是最后什么也没有了。” “她和孩子都死了。” 因家中积蓄不丰,恐孩子出生后无力抚养。 在妻子怀胎六月的时候,塞秋被迫选择跟着一个商队出走。 他当时算得好好的,只要路上不耽搁,他一定可以在孩子出生之前赶回来。 他去求了姐姐姐夫帮忙照料有孕的妻子,走之前还特地送去了一篮子鸡蛋,唯恐自己料理不周。 可最后呢? 他的妻子被他宠爱的外甥推倒在地,动了胎气早产。 而他敬重的姐姐,为了省请大夫的银子,生生让他的妻子和孩儿在痛苦中挣扎了一日一夜,最后丧息于无人可知的雪夜。 等他回来时,什么都没有了。 第748章 他们都得陪着我一起死 塞秋说完双眼通红地看向林明晰,苦笑道:“大人,你说可不可笑?” “我满心欢喜地去,满心欢喜地回,可等我回来的,不是活人。” 面对他的质问,姐姐姐夫轻而易举地就把事情盖了过去,说一切都是意外,不是任何人有心为之。 他一开始真的信了。 可慢慢地就听到周围的人说,那其实不是一场意外。 他的妻儿原本都可以好好地活着,等着他回来。 可她们没能等到。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可轻飘飘的眼皮像是压不住眼中翻涌的痛色,在昏暗的牢房中失控地颤抖。 “我想杀她们好多年了,可我一直都在忍……” 每当面对家里的那几张脸,他的一颗心都仿佛被拖入了油锅中煎炸。 一面是养育自己的血亲姐姐,自己宠爱长大的外甥。 一面是死不瞑目的妻儿。 两边的人站在人伦底线的两端,疯狂地撕扯着他的身躯乃至灵魂。 夜里每每噩梦惊醒,他看到的都是一张同样的脸。 他惨死的妻子抱着一个不成型的孩子站在迷雾之中,声泪俱下地问他,为什么不帮她们报仇。 可当他拿起见血封喉的剧毒,脑海里回放的又是姐姐带着他逃荒时,把最后一个馒头递给他的样子。 每当噩梦惊醒,他就会去想法子做一点儿力所能及的善事。 妄想着自己多行善,或许自己的妻儿就可安息。 可事实上不管他做多少,说服自己多少次。 他在夜里闭上眼时,看到的依旧是血肉模糊的两张脸。 塞秋在这样的折磨中痛不欲生地活了好些年,直到怀北来了新知府,他被人带到了做工的队伍里,开始被重用,被信任。 所有的人都在夸他,他在这样不真实的幻觉中觉得自己身上的枷锁仿佛轻了许多。 他原本都想就这么糊糊涂涂过上一世得了。 等什么时候死了,再去找自己惦记了一辈子的人赎罪。 直到他发现了两个人。 塞秋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痛苦又很是畅快的事儿,浑身发抖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哆嗦着说:“被毒死的那两个人,是当年住在我家隔壁的左右邻居。” “我不在家的时候,他们贪图我妻子的美色,试图轻薄,这才会导致我妻子心神不稳,被人推倒。” “我回来就试图找过他们,但是他们据说是去服了兵役,多年不曾露面。” “我原本以为,再也找不到他们了。” “可谁知道呢,天意弄人,多年之后他们竟又出现了。” 活生生的仇人阖家圆满,好端端地站在自己的面前享受着天伦之乐。 行恶之人尚可如此,他这一生从未做过半点坏事,甚至连明知道害死自己妻儿的仇人是谁都不曾下过黑手,他过得如此凄惨,别人凭什么能安稳一生? “大人,我不甘心呐……” 因为不甘心,他借助职务之便把那两个人叫到了干活儿的队伍中,不露痕迹地打听清楚了底细。 只是林明晰的治下与他人不同。 想无声无息地弄死两个人,还不被人察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他绞尽脑汁地想了许久,终于找出了自己在外游历时得到的奇毒。 这毒是从外域流传而来,很是古怪。 塞秋曾亲眼看到有人被这毒折磨致死都查不清来源,也知道这毒的厉害。 可人死了,总是要有痕迹的。 为避免自己被人怀疑,他把目光放在了田胖子的身上。 田胖子家中没几亩薄田,也没什么本事,可自小被家里人宠坏了,根子里就是烂的。 他先是纵容田胖子偷盗东西,又刻意视而不见,设法让那两人察觉了田胖子所为,激发了三者之间的矛盾。 那两个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举报田胖子偷盗,也不是真的因为不满他的所为,只是见不惯别人偷得,他们却不能占便宜罢了。 在塞秋的蓄意下,这三人的矛盾冲突越发的大。 他做出给田胖子收拾烂摊子的样子,数次请那两个人单独吃饭喝酒。 然后把杀人不见形的毒药一点一点地渗到饭食酒肉里,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口一口地吃下去。 这毒初初吃下去的时候,不见行迹,也不会即刻伤人。 可掐着点儿到了时辰,就能准时锁魂归命。 塞秋为掩盖自己毒杀的事实,顺带跟田胖子的妹夫提了一嘴这事儿,不动声色地给他提供了一个下点儿药粉,让那两个人受些教训的诡计。 他说着很是讥诮地笑了笑,掩面说:“他俩都是实打实的蠢货,压根就没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 “我只是随口说了几句,他们轻易就上当了。” 上当了的人费心去买了药粉,田胖子胆儿小得很,只想着给与自己有怨的人下毒,不想把事儿闹大。 可事儿若是不闹得人尽皆知,田胖子怎会顺理成章的被处死? 塞秋牵着一张复仇的大网,一个仇人都不想放过。 他趁田胖子不注意的时候,把同样的巴豆粉下到了所有的饭食中,等不适的人多了,又去报了信, 果不其然,田胖子被认定为杀人凶手。 他想的杀的人也死了。 他算尽了自己能算到的一切,却唯独没想到,自己所行会被察觉。 他意味不明地侧头看了林明晰一眼,笑着说:“事到如今我也不瞒大人了。” “除了田胖子,还有他家里的所有人也都中了我下的毒。” “包括我姐姐,姐夫,还有他们的孩子。” “所有的人,全部。” “这毒一时半会儿要不了命,可再过几日就不一定了。” 林明晰没想到他竟能狠辣到这一步,神色微变之下站了起来。 “解药呢?” “解药在哪儿?” 塞秋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哈哈大笑起来的同时摇了摇头,声调嘶哑地说:“没有解药。” “最后的一份解药,被我吞了。” “从我想杀了那两个人的时候起,我就不想活了。” “所以他们都得陪着我一起死。” “地狱之下,油锅之中,谁都别想轻易地活着。” 第749章 祈愿 塞秋能狠下心肠直接给所有牵扯到的人都下了毒,这是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 林明晰毫不迟疑立即就派人去寻了他的家人,可到底还是太迟了。 昨日派人去寻时还好端端的人,在无人知晓的时候全部暴毙家中。 等官府的人赶到时,尸体都凉了。 这毒入体无声无息,毒发之前完全看不出任何征兆。 可一旦时辰到了,毒发起来顷刻之间就能要了人的性命。 迟了一步赶到的衙役心情复杂的把全家老小的尸身全都收敛了,回去复命。 林明晰听了,神色不明地闭上了眼,沉沉地说:“去把塞秋带到府衙后院,给他换一身干净些的衣裳,安排个住处,再暗中安排些人盯着他。” “顺便告诉他,有些人或许是他能见的最后一面了,若不想死后连带着地下的妻儿都被人咒骂,最好是谨言慎行,勿要多嘴。” “另外去城外通个消息,就说明日可来一些人探望。” “等那些探视的人走之后……” 林明晰的话音戛然一顿,默了许久没再继续往下说。 李安回想着塞秋的状态,轻叹道:“等那些人走后,他大约是会自我了断的。”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塞秋的手上沾了数条人命。 他就必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塞秋本就是个心思缜密的聪明人,他自己知道该怎么做的。 林明晰意味不明地扯着嘴角呵了一声,摆手说:“去吧。” “记得别走漏风声。” “是。” 塞秋被转移到府衙大院,听完李安的话,麻木了许久的脸上突然抽了起来,浊泪也顺着猩红的眼角蜿蜒而下。 他郑重其事地理了理自己凌乱的衣衫,对着林明晰所在的公堂方向跪了下去,以头触地,声调嘶哑且虔诚。 “多谢大人容我一日偷生,保我卑劣之下的体面。” “塞秋感念大人恩德,生前死后定当为大人祈福。” “愿大人一生平顺,阖家……” “阖家圆满无忧……” 塞秋的祈念由人转述到林明晰的耳中,林明晰沉默良久不曾说话。 与此同时,被认定为下毒凶手的田胖子也因受不住体内剧毒的折磨,不等正式审讯,就失控地撞柱而亡。 田胖子行恶多年,为人不善。 有此结果算得上是罪有应得。 死后尸身按律处置,死讯也传回了城外之所。 被选出来次日去探视塞秋的几人很是解气地笑了起来,七嘴八舌地开始议论。 “田胖子死了,往后就没有再追着塞秋逼着他去收拾烂摊子的人了。” “从今往后啊,塞秋就总算是能过上几天的好日子了。” “那可不?” “被这样的吸血虫吸附半生,到了这会儿老天开眼,合该也是到了该让他过些清闲日子的时候了,不然这世间的公理何在?” “对啊,只是塞秋一个人到底还是太单了些,之前不成家,是生怕好人家的姑娘受了他家的牵累,可现在没了这样的忌讳,还是早些成家的好。” “否则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过下去,到底不是日子。” “不错不错,我有个表妹,年岁正好,家里也很是清白,我之前就跟塞秋说过,可他愣是说不想耽误好姑娘,明日我去了再跟他提一嘴,万一这事儿成了,那岂不是……” “哈哈哈!你想得倒是美,等着给塞秋牵姻缘的人多的是呢,总得让他挨个好生瞧瞧才能知道是否中意,哪儿是你一人说了算的?” “是这么个理儿,明日去了的人都找机会跟他提一提,记住了没?” …… 人声议论不止,全无前几日的阴霾,满是欢笑之语。 在一旁的周安听了,胸腔中的心缓缓沉入深渊谷底,面上的笑色却越发浓厚。 他抬头看着天边的星宿,掐着自己的掌心逼着自己把堵在嗓子眼的闷气呼出去,在无人知道的时候暗暗闭上了眼。 塞秋有此一劫不曾跨过,以至直面生死手染性命,全因是一人执念,无人把他从那个窒息的泥潭中拉出来。 所以他只能在泥潭中越陷越深。 他当年若不是不曾在手上犯了人命,没遇上林明晰和苏沅,与他相比,最终的结局只怕是也好不了多少。 万幸…… 有坐得近些的人见周安在一旁不言声,那人一边检查篮子里的鸡蛋,一边说:“周侍卫想什么呢?” “明日我们要去看塞秋,你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带的话?” 周安没回答他的话,视线落在篮子里的鸡蛋上,笑道:“这是给塞秋带的?” “对啊,二十个鸡蛋,我家里攒了一个多月呢,我娘一个都舍不得吃,可听说是要给塞秋送去的,全都让我带来了。” 周安心情复杂地说笑了下,点头说:“大娘有心了。” “你明日去时把这些话转告给塞秋听,他知道有人这么惦记他,心里一定高兴。” “那是自然,我娘还说了,塞秋那样的好人,就该是一辈子长命百岁,他之前帮过我家不少忙……” 耳畔之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过往之事,话声却随着呼啸而来的风声渐渐传远,逐渐就模糊到听不清了。 次日一早,周安带着选出来的人去府衙后院探望塞秋。 林明晰对外说是他病了,这才到此处修养。 几日不见,他面上的病色确实是浓重到无法忽略的程度。 周安混迹在真心想看他的人当中,静静地看着他与众人说笑,又象征性地拿了两个鸡蛋握在手里。 李安猜的不错,塞秋是个知情识趣的。 他也很珍惜林明晰给的这份死前体面。 众人在院子里待了一个下午,说笑不停,等到走的时候,还有人回头说:“等你病好了,咱们一起合力把那路段修好,事儿都弄完了就去一起喝酒!” 塞秋扶在门框上的手指无声一紧,面上的笑却看不出半点异色。 他笑着点头,说:“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互相盯着些,修路事关重大不可疏忽,手上的活儿必须谨慎,千万别出差错。” “大人说过,等把路都修好,那可是造福千秋万代的好事儿,那是……” “那是给后代积德的,可定要事事做好才行。” 这样的话塞秋叮嘱过很多遍,众人听了也只是笑。 “你放心,我们心里都有数着呢,出不了差错。” 众人笑闹着离去,没走的周安落后人群之外,等大门关上后对着塞秋做了个请的姿势。 “请吧。” 塞秋笑得释怀极了,眼中含泪地对着周安抱了抱拳,哑声说:“多谢。” 第750章 添头的感觉 塞秋饮毒自尽的消息传入林府时,林明晰正在准备和苏沅一起出门。 他毒杀了自己心目中的所有的仇人。 一生恩怨尽数了结,最后也选择了用毒来结束自己的性命。 林明晰闻讯愣了下,手上动作不停,淡声说:“人死不计生前之过,安排口薄棺找个地方安葬了吧。” “还有就是……” “他的死讯不必放出去,过几日就说他病好得差不多了,被我派往别处做事儿,至于什么时候回来就说不好说,含混过去就是。” “是。” “去吧。” 投毒一事彻底了结,林明晰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高兴的痕迹。 沉默了许久的苏沅迈步上前,微微踮脚帮他把肩上的披风整理好,双手捧着他的脸说:“都过去了。” 不管是塞秋心中的怨恨,还是掩盖在过往中的烟尘。 人死恩怨消。 前尘也尽数该了。 见林明晰不说话,苏沅踮脚在他的眉心重重亲了一口,轻声说:“林修然等着咱们呢。” “走吧?” 林明晰勾唇笑笑,牵起苏沅的手说:“好。” 林明晰和苏沅上了马车缓缓朝着书院而去。 书院中,一大早就爬起来开始准备回家的林修然也在紧张地整理仪容。 他谨慎地站在池塘的旁边,对着水面拉扯自己的衣裳,还很有仪式感地拉了拉自己头顶的小揪揪。 杨成转了一圈看到他在此处,皱眉的同时有些好笑。 “修然,无大人在旁时,不可近水,这规矩你都忘了?” 林修然闻言抖了下肩膀,转过身时小胖脸上就露出讨好的笑。 他亲热得不行地扑过去拉着杨成的手晃了晃,奶啾啾地说:“先生不要恼,规矩我都记着呢。” “只是娘亲今日来接我回家,我怕娘亲担心我在书院过得不好,这才出来整理仪容。” 他说完像是要给自己找个合理的依据,牵着杨成的手指摇头晃脑地开始说书。 “行坐起卧,都当仪容整齐,不可乱衣衫,不可糊鬓发。” “这都是先生教的,我在学呢。” 小东西分明是来池塘边上映着水面臭美,可从他的小嘴里说出来,生生就成了最有理有据的好事情。 杨成被他逗得可乐,面上却还是绷着,俯身点了点他的眉心说:“虽说好学实践有理,可对幼儿而言,水边还是危险。” “往后不可擅自近水,否则让我知道了,定当责罚。” 林修然虽是皮,可什么时候该顽皮,什么时候该乖巧,心里门儿清。 听杨成这话就是不打算计较了,他咧嘴露出自己的小白牙咯咯地乐,不住点头保证。 “先生放心,我往后再也不会了。” “那就行。” 杨成怕他趁无人注意再跑去水边,索性就牵着他往回走。 林修然跟他熟稔得很,说着说着就问了昨日里讲的书,让杨成没心思再记着刚才的事儿。 一段书不等说完,林慧娘就拎着一个小包袱走了过来,对着林修然招手的同时解释说:“杨先生,修然的爹娘在前头等着接他,我先把他送出去吧。” 林修然听到苏沅和林明晰都来了,眼里一亮的同时却还记着自己学过的尊师规矩。 他没及时挣脱杨成的手,反而是郑重其事地往后退了一步,对着杨成鞠了一躬才恭恭敬敬地说:“多谢杨先生解惑。” “学生要归家了,过几日再来与您讨教。” 杨成敢保证,自己刚刚说的书林修然可能一个字都没听懂。 可这并不妨碍小家伙靠着记性好讨巧卖乖。 他眼里含笑,伸手拍了拍林修然毛茸茸的脑袋,却记着他臭美的事儿没弄乱他的头发,只是说:“去吧。” 脱了杨成的手,林修然就变成了亟待归林的鸟儿。 他拉着林慧娘往门口走的同时不住张望,兴奋地说:“奶奶,娘和爹爹都来了是吗?” “他们来了多久了?接了我就直接回家是吗?” “奶奶,爷爷呢?我们一起回家吗?” 他话多得很,像是嘴皮子不知道累。 林慧娘一一回答着他的问题,走到门前看到苏沅和林明晰,忙不迭松开了手,说:“快去吧。” “你爹爹娘亲等着你呢。” 林修然嗷呜了一声就喊:“娘亲!” “爹爹!” 往常如此,他都是朝着林明晰扑的。 林明晰也早就做好了接住他的准备,提起张开了双手。 可今日却不同往日。 这小东西呼喊着直接掠过林明晰,朝着苏沅奔了过去,倒在苏沅的怀里就不愿起来。 林明晰伸出去的双手接了个空,呆滞片刻故作淡定地收了回来。 可目光落在林修然的小脑袋上时,却隐隐带着不善。 林修然刚才虽是爹娘都喊了。 可他此时莫名觉得,这小家伙多喊的那一声爹只是添头…… 林明晰眼中的幽幽无人在意。 不管是苏沅还是林修然一时都没心思顾得上他。 不过是几日不见,苏沅抱着他时就感觉像是比前几日沉了些。 她把林修然抱起来,亲热地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脑门,笑问:“在书院都吃的什么?” “几日不见,怎么感觉像是长高了?” 林修然最是喜欢别人说他长大了,一听这话当即就欢喜得不行地连连大笑,一手搂着苏沅的脖子,另外一只手也没闲着,胖乎乎的手指来回比画着跟苏沅说自己吃的都是什么。 苏沅听得呦呵出声,林修然见了更是欢喜。 母子俩无视林明晰说得欢乐,林明晰强忍把林修然从苏沅身上扯下来的冲动,转而看着满脸是笑的林慧娘说:“娘,你们不随我们一起回去么?” 林慧娘摇了摇头,说:“修然你们接回家了,自然是不缺好吃好喝,可留下的孩子们晚饭还没着落呢。” “昨日城外的猎户弄了些野兔子送来,说是炖了给孩子们补身子,那东西不赶紧弄完就一股子味儿,后厨活儿多得很,一时做不完,我稍微晚些再回去。” 林慧娘一门心思除了林修然就都挂在了这些孩子身上,谁来了都无用。 林明晰无奈一笑,说:“也行。” “那我把车马留下,一会儿你忙完了就跟爹一起回去。” “行。” 林慧娘敷衍过了林明晰,探头对着苏沅和林修然说:“沅沅,修然,你们先回家去,我下午点儿就回来给你们做好吃的!” 林明晰…… 添头的感觉怎么越发地浓了? 第751章 百福 林修然重返家中,缠着苏沅就黏糊个没完没了。 而且这小东西有理有据,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能堵得林明晰哑口无言。 “我去书院十日,这十日里爹爹都是跟娘亲在一起的,而我在家只休三日,我跟娘亲一起睡怎么了?” “一年一月总数就这么些日子,盘算下来爹爹占据了大多数,我占几日为何不可?” “爹爹,先生说了人不可太过贪心,也不可知而不满,否则就是贪欲太盛,容易失了君子风度。” “还有,娘亲说她也很想我。” 林修然的小嘴吧嗒吧嗒说个没完,嘴上说着还不够,还防备心很强地挥舞着自己的小胳膊推着林明晰的腰,把这个不请自入的外来者推出了房门。 他站在门内笑眯眯地看着林明晰,美滋滋地说:“娘亲说了,我在家的时候她都陪我。” “书房的软塌我一回来就托冬青姨姨铺好了,我怕爹爹睡得不安稳,特地嘱托了冬青姨姨铺得软些,保证爹爹睡了也不会做噩梦。” “娘亲说爹爹这几日都很忙碌,需要好生休息,孩儿就不去吵了。” “爹爹早些休息。” 话说得温情十足,行动却毫无父子温情。 林明晰眼睁睁看着门板在自己眼前轰然而合,一时间张了张嘴竟是不知说什么好。 林修然去书院当日城外就出了变故。 他忙前忙后十几日没能好生合眼,好不容易等到了今日,结果却被亲儿子撵出了大门。 这事儿他跟谁说理去? 林明晰郁然了好一会儿才甩了甩袖子愤愤离去。 屋子里,苏沅把被子拉好,忍着笑拍了拍床说:“修然快来,娘亲给你讲故事。” 林修然欢喜地嗷了一声扑到苏沅的身上不起来,母子俩闹腾了好一会儿才熄烛睡下。 次日一早,林明晰天不亮就去了一趟衙门。 等赶回来时,刚进门就被满脸兴奋的林修然拽住了手。 他拉着林明晰往里走的同时激动道:“爹爹,我和娘亲被东西都准备好了,咱们赶紧过去吧!” 林明晰被各种琐事缠身忙得忘了时间,听到这话愣了下,茫然道:“准备好什么了?” 林修然满脸惊愕地瞪圆了眼看着他,难以置信道:“再过半月就是过年了,爹爹你难道忘了吗?” 在小娃娃的心里,年节大约就是最好的时候。 有好吃的东西,还有柔软的新衣裳,更重要的是,能看到平时看不到的热闹景象。 总之什么都是好的,什么都很新奇。 林修然自得知过年的日子不远了,就数着手指头一天一天地过,期待的就是眼下,却没想到林明晰竟把这么重要的日子忘了。 经他一提醒,林明晰才恍然想起早已被自己忘了的岁月。 他怕林修然跑得太急不小心摔倒,索性俯身把人抱起来坐在自己的胳膊上,没回答林修然的话,反而是笑问:“你和娘亲准备了什么?” 林修然没注意到自己的问题被忽略了,听他一提立马就迸出了兴奋之色,掰着手指头跟他说:“裁成了长条的红纸,还有等着上色的红灯笼,还有笔墨纸砚,好多别的东西。” 在林修然不大的心里,写春联就等同于是快要过年了,是一件仪式感必须很强的事情。 可苏沅却说自己笔锋不如林明晰,要等他回来再写。 他等了好久才盼到林明晰回来了,一刻也不肯耽误地拉着他就奔入了书房。 书房里,往日整洁的书桌上摆满了各式的红色纸张。 苏沅正在跟剪月说话,见他们父子回来了,指了指桌上的东西说:“你们爷俩儿先弄,我把这里打点好了就来。” 恰逢年节,需要注意到的小事儿很多。 而这些小事儿往往都是林明晰注意不到的,就都需要苏沅经手。 例如年节时书院中无家可归的孩子们的安排,过节时添置的东西。 还有年节时仍在做工的百姓,事无巨细,总要都尽可能地圆满了才好。 苏沅低头匆匆看完手里的东西,把列成了单子的纸递给剪月,说:“大致就按这个办。” “从我账上拨些银子,去给书院中的那些孩子们一人添置一身新的衣裳鞋袜,饭堂每日的菜色也设法再加上两道肉菜,往外再每日给分一些点心。” “还有就是我之前托人从盛京搜罗了些典籍带回来,前两日才刚送到,带上人清点一遍,把册子造好后,连书带册子一起送往书院交给杨先生,就说我知他不喜俗物,送些怀北难得的书给他做年礼。” “另外参与了修路的百姓都是自愿自发去的,也不曾跟衙门要过一文钱的工钱,都到了年下了,总不能真的让人白干。” “年节前一日每人发二十个鸡蛋,十斤肉,再一人封个红封,银子都从我的账上拨。” 剪月一一点头应下,等苏沅说完了才笑着说:“不光是您惦记着书院里的孩子,他们也惦记着您呢。” 苏沅一愣,意外道:“什么?” “您等一下,我这就去拿来。” 剪月匆匆而去,弄得苏沅满头雾水。 林修然坐在林明晰的腿上,被他握着手抓着比手大了数倍的笔杆郑重其事地在纸面上滑过,听到这话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说:“我知道!” 苏沅好笑得不行地转头看他,笑问:“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他们给娘亲准备了什么礼物。” 他又心急想跟苏沅显摆自己知道的,又生怕自己乱动坏了写到一半的对联,着急得就像是屁股底下坐了个炭盆,扭来扭去半天不见安分。 林明晰握紧他的手落下最后一笔,把蘸满了墨的笔抽出,拍了拍他的小屁股,说:“歇会儿,跟我们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林修然学着先生讲书之前的样子咳了一声,煞有其事地清了清嗓子才说:“他们给娘亲和爹爹写了好多福字!” 好像是觉得自己光是用嘴说的不够震撼,他一本正经地强调说:“真的有好多。” “除了福字,还有婶婶们教的剪纸,剪的也全都是福字哦。” 他似是忘了什么,戳着肉乎乎的下巴想了半天,才恍然道:“杨先生说这是百福之意!” “就是由百人绘或是剪出不同的福字,用来祝祷收到的人百年安顺,康泰无忧的意思。” 为了赶在年节之前把百福做出来,好几日前书院中就忙活开了。 手巧被孩子们称作大娘婶婶的妇人们拿起了剪刀,剪出样式各异的福字。 几个先生则是带着大大小小的娃娃,拿起笔杆在红纸上缓缓留痕。 书院中的小娃娃,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落了笔墨。 太小还不能握笔书写的,就是由先生手把手地握着手,一笔一笔地在红纸上落下墨痕。 而这些不花钱却花了无数心思的祝祷,被装在一个杨成亲自做的小箱子里,送到了苏沅和林明晰的手上。 第752章 给你写个滚刀肉好不好? 苏沅本以为自己准备得已经够早了,却没想到书院中的人如此用心。 她看着眼前的小箱子说不出话,紧随其后的冬青端着一个装了衣裳的托盘走进来,说:“这也是书院中的人送来的。” 低头看到衣裳上细密的针脚,她的面上浮出了几分浅笑,轻声说:“夫人可还记得一个叫桂香的姑娘?” 苏沅怔了下面露迟疑,在无声的沉默中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个年轻女子的模样。 她摁了摁眉心点头说:“记得,怎么了?” 冬青把装着衣裳的托盘往她的手边轻轻放下,说:“这是桂香等人给您送来的。” “她还说,这不单是她的心意,也是许多人的心意。” “她们在书院中做活儿赚了银子,也无处可用,索性就买了料子给您做了一身衣裳。” 众人凑足了银子,买了料子后细细商议定样式,最后由绣活儿最好的桂香亲自来做。 一针一线慢慢地缝制,东西不贵重,却都是对苏沅的感激。 许是怕林明晰没收到礼受了冷落,冬青回想着桂香等人来送礼的神情,忍笑说:“桂香说有心想给大人也做一套,可想着大人是有了家室之人,不方便收外人之礼,就给小少爷也做了一身,还有一双鞋呢。” 衣裳用的最舒服的棉料,缝制得厚厚的却看不出一点儿蹦出来的针脚,足见用心。 给林修然的鞋子里平平整整地塞满了棉絮,鞋底厚实敦软,上头还绣着精巧的小老虎头,可爱得不行。 苏沅摸着鞋面上的绣花,唇边无声扬起一抹笑。 “让她们破费了。” “回头往书院送东西的时候,告诉杨成一声,过节的时候书院中所有人都加一个红封,银子我出。” 苏沅财大气粗,挥洒银子半点不见眨眼。 林修然窝在林明晰的怀里探头看着自己得礼物,想着熟悉的桂香婶婶,好奇地眨眼。 “爹爹,桂香婶婶为何要给我做鞋啊?” “是她们喜欢我吗?” 林明晰被他的童言稚语逗出了笑,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说:“那你喜欢她们吗?” 林修然回答得毫不犹豫。 “喜欢!” “桂香婶婶会吹笛子,声儿可好听了,华兰婶婶会做好多吃的,还会把馒头做成兔子,还有秋菊婶婶,我有一次把衣裳划破了,她给我补的时候还额外送了我一个小老虎,还有……” 这些曾得苏沅和林明晰救护的人,少有机会见到他们夫妇。 只能是把十万分的感激全都投报到了林修然的身上,唯恐哪里让这个小娃娃受了半点委屈。 林修然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书院,都是在蜜罐中泡着长大的。 一呼一吸,闻到的都是甜味儿。 小家伙趴在林明晰的胳膊上数着书院里的婶婶们有多好,字字言言都听得在场的人想笑。 林明晰抱着他坐直了身子,说:“既然婶婶们都待你很好,你可知要怎么做?” 林修然掷地有声地答:“知道!” “吾辈为幼,当尊老!” “这就对了。” “你得了桂香婶婶们做的衣裳鞋子,下次去书院时见到了她们,可要记得跟她们好生说谢,记住了吗?” “记住了。” 林明晰三言两语把林修然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再看着桌面上的纸时却不太想落笔。 他侧头看向苏沅,笑道:“沅沅。” “嗯哼?” “今年咱家就不写春联了吧。” “咱不是有现成的了吗?” 话一出口林修然率先攥着小拳头表示了抗议,可不等反对声出口,就听到苏沅说:“你是说,用这些?” “有何不可?” 苏沅拿起一个笔锋稚嫩的福字看了看,笑道:“也是。” “我觉得这个挺好的。” 话说是自己家里的春联有了着落,可到了最后林明晰也没能逃脱被摁在书桌前的命运。 因为自己家里的有了,但是别处还没有呢。 时常跟着林明晰做活儿的人跟他熟了,也没那么忌讳,有人就大着胆子上了门,想求一幅笔墨回去,壮一壮辞旧迎新的喜气。 除了公务,林明晰私底下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没多想就点头应了下来。 可这一应就出了岔子。 林传读在外头给他答应了不少,林慧娘也答应了不少。 苏沅也随口许诺出去了几个。 家里几个人都长了嘴,许诺旁人的时候也没来得及互相商量,只想着是举手之劳的小事儿,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林明晰也没在意。 毕竟写个春联不是难事儿。 然而到了最后的最后,林府上下都在笑眯眯地把大大小小的福字挂满家中上下,被迫写一大叠春联的林大人只能独自一人站在桌案前默默提笔。 案上一幅春联在笔墨的流淌下缓缓而出,林明晰退后一步端详片刻觉得可以了,正想放下笔时,站在他身后帮忙收了一下午春联的周安端着一脸不怀好意的笑,把手里早就准备好的一对红纸递了过去。 “大人,这儿还有呢。” 林明晰站在这里写了一下午,哪怕平日里笔耕再勤,这会儿手腕也隐隐开始发酸。 可就他沉默的这会儿功夫,周安就已经眼疾手快地把桌上写好的收到了旁边,把崭新的红纸铺开拉扯齐了。 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动笔。 林明晰面无表情地看着桌面上凭空多出来的红纸,要笑不笑地说:“我记得的数都写完了,这是哪儿冒出来的?” 周安胆儿比别人肥些,听到这话也不怯,脸上堆满了笑说:“这是我的。” “大人都写了这么多了,想来也不在乎多赏我一个。” “不拘是什么,您看着写就好,什么我都要的。” 见林明晰沉默着没说话,周安开始得寸进尺,变戏法似的又摸出来了一叠厚厚的红纸,说:“还有这个。” “我瞧大人写的福字尤其的好,见了就觉得心痒痒,大人顺手再写几个?” 林明晰…… “写什么都要?” 周安唰唰点头。 “只要是您写的,什么都要。” “那我给你写个滚刀肉好不好?” 周安…… 这可能不是很好…… 第753章 三年了 这是数年来怀北过得最为热闹的一个年。 除夕当天,大街小巷上燃满了火红的灯笼,行走路过的百姓面上充斥着的都是抹不开的笑容。 冬风仍冷,可却吹不散人们胸口积蓄起的火热。 街上没有了卧墙乞讨的乞儿,也没有为饱腹而落泪的老人。 大人的脸上没了不知前路的愁苦,说笑间都是对来日的渴望和期待。 孩子们沉浸在这样的欢乐中,拉着自家大人的手在人群中穿梭,指着街边的灯笼或是灵巧的糖画新奇得不断惊呼,笑声伴随着头顶炸响的烟火在空气中缓缓散开,朝着更远的地方飘摇而去。 在张灯结彩的喧嚣热闹中,苏沅和林明晰一左一右牵着林修然的两只小手,拉着他到了一个平时不太会来的院子里。 院子里的东西是苏沅一早就让人搬出来摆好的,大小不一的箱子上都很应景地贴了一张红色的纸。 上头写的字各有不同,却都是美好之意。 林修然按苏沅说的全程都闭着眼,等站定后吸了吸鼻子,兴奋地说:“娘亲,我可以睁开眼了吗?” 苏沅蹲下身子与他的双目齐平,温暖的手在他的眼皮上轻轻点了点,含笑说:“可以了。” “睁开眼瞧瞧吧。” “哇偶!” “这么多箱子,里边装的都是给我的礼物吗?” 林修然惊喜地拉住了苏沅的手没放开,眼底倒映出的亮光宛如天上闪烁的星宿,让人看了就忍不住生出笑意。 苏沅拉着他的小手往前走了几步,停在最前端的一个箱子前说:“对啊,这都是给你的礼物。” “是曾祖父和外婆给的。” 这些东西一早就随着苏沅到了怀北。 可她起初一直都没拿出来,等到现在才让林修然自己来一一开箱。 南侯和南歌离虽是没机会看着林修然长大,可对他的疼爱却不比任何人少。 但凡是能在盛京城中,甚至不包括盛京城能搜罗到的符合他这个年岁的小娃娃喜欢的,用得上的各种东西,不论贵重还是寻常,都想尽法子搜罗到了一起,攒着等苏沅给他带回来。 林修然自出生就一直在怀北长大,也不知道盛京是什么地方。 可在林明晰和苏沅等人的教导中,他也知道一个叫盛京的地方有念着自己的长辈。 他满眼惊喜地扑过上去把箱子打开,看清里头的东西兴奋地大叫了起来。 “娘亲,这都是我的啦?” “对,都是你的了。” 预料之外的礼物让林修然看起来就像是个掉进了米缸的小老鼠,又笑又闹的折腾到夜半都不肯睡觉。 他难得闹腾一次,大人都不愿搅他兴致,误打误撞地守了个岁,等到了子夜更替之时。 新旧交替之际,天边烟花炸响,耳边能听到的都是爆竹炸裂的声响。 林修然不知什么时候就趴在林明晰的怀里睡着了,微微张着小嘴正在打呼噜。 林明晰怕他被吵醒,轻轻用手拢住他的耳朵,眉眼含笑地看向不远处的苏沅,说:“沅沅。” 苏沅应声回头,猝不及防就撞入了他满是笑意的眼里。 她眉梢微扬笑道:“怎么?” “三年了。” “这是我们到怀北的第三个年。” 苏沅想起初到怀北时的景象心里也多了些许感慨,呼出一口气才说:“是啊,三年转瞬而过。” “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 她说着走过来把笼在林修然身上的披风拉紧,手垂下去握住林明晰的手,轻轻说:“会一年更比一年好的。” 虽说逢年过节就算是讨口要饭的人都要休息几日,可这样的定律却不符合林明晰的处境。 过完年气候就开始逐渐回暖,地里蓄了一冬的药材秧苗就会冒出了绿油油的嫩尖。 若是不出差错,第二年大多数药材都会变成收成。 此事事关怀北命脉,过程中的任何细节都不可疏忽。 故而在家休息了不到两日,林明晰就带着人紧锣密鼓开始了护苗的准备。 除了地里的活儿,他还要留意修路的情况。 整日都忙得脚不沾地,见不着人影。 苏沅躲了几日懒,带着林修然疯玩儿了几日,等书院开学,把这小家伙送到了书院中去,她也开始琢磨别的事儿。 她起初也没说自己想做什么,只是带着冬青和剪月在城中来回地转。 连着转了几日,冬青心里的古怪越发浓郁,忍不住说:“夫人,您是想找什么吗?” 要是想找什么东西,大可吩咐人去寻。 何必大费周章自己慢慢去找? 苏沅回想着自己看到的情况,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奇怪道:“怀北城内没有织坊吗?” “那布庄里的料子都是从何处来的?” 冬青听到这话愣了下,可还是下意识地说:“种桑养蚕条件苛刻,怀北当地的气候并不能做这些。” “此地常见的衣料多是麻,布庄中的料子也大多是从别处运来的,所有价格比其他地方都贵了不少,寻常百姓家中也很少会有去布庄买料子的时候。” 苏沅听完露出个若有所思的神情,微妙道:“那怀北养了那么多的牛羊,除了能吃的肉以外,其余的东西都用来做什么了?” 冬青被这话问得有些莫名,奇怪地眨了眨眼,好笑道:“自然是扔了。” 能吃的地方都成了人们的口粮,能用的皮子都被制成了皮货,其余不能吃的留着能做什么? 苏沅又问:“那此地产的牛羊,不往别处卖吗?” 剪月被她这话逗得笑出了声,叹息道:“怀北天气不好,不管是养牲畜还是做什么,都难得会有好收成的时候。” “百姓养的牛羊虽是不少,可因为地里不产粮食,只能指望着那些肉来果腹,能保证自己一家老小不饿着就算是不错的了,哪里还会有卖出去的?” 而且牲畜肉不像别的东西,活着的没办法浩浩荡荡地往别处赶。 杀死片成了肉的,饶是再小心谨慎也存放不住,没几日就能起了怪味儿。 纵然是起了心思想卖出去一些,左右也卖不出这个怀北城。 苏沅眯着眼往城东的方向看了一眼,说:“我记得大人曾跟我说过,城东往北出去,是一处荒塞,有不少牧民都养了牛羊在那里?” “不错。” “走,咱们去看看。” 苏沅是个说做就要做的性子,脑海中有了个模糊的念头,就一刻也不想等就要出门。 冬青和剪月都不清楚她想干什么,慌忙备下了马车都快到城门口了,才好奇道:“夫人,咱们去东塞作甚?” “我听说那里养着的都是些牲畜,不光是风沙大,异味儿也足,而且还有野狼出没,可不是个什么好去处。” 苏沅掀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眯着眼说:“我只是觉得,那些牛羊或许还有别的用处。” 光是用来自己吃,实在有些浪费了。 第754章 古怪 苏沅出了一趟远门,不光是办好了药材的事儿,顺便也看了些其他的。 然后她就发现了这个时代很大的一个弊端。 运输不便。 水产丰盛之处只能依水而生,吃遍了水中各色产物,却不知别的东西是什么滋味。 盛产牛羊之处也多是食肉,其余的东西也很少涉猎。 环境限制了人的胆量,也的确是造成了很大的难题。 可活着的新鲜之物无法运输,那要是制好了的呢? 鲜肉不能往外卖,制成肉干腊肉总能有机会了吧? 还有牛羊的皮子,这些不都是现成的宝贝么? 这些东西在怀北本地不值钱,那是因为见多不怪,谁家都有。 可等怀北的路都通了,前来此处采买药材的商队增多,这里见怪不怪的东西对外来人总会有吸引力的。 要是能把别的东西也变成怀北特有的产物,等外来人到了这里,不愁没人花银子买。 反正买什么不是买? 苏沅琢磨着自己一路所见所闻,颠簸着过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是到了地方。 东塞是怀北的最北边,也不知为何得了这么个跟方位不同的名儿。 可眼见之景确实是与传闻中的一致。 入眼遍地皆是荒漠,风沙极大,人一下车就被迎面刮来的大风吹得睁不开眼。 剪月生怕风沙入了眼睛,奔回车上拿了个挡风的幕帘扣在苏沅的头上,试了试压紧了才说:“东塞号称走一步吹三风,风沙最是吓人。” “您记得别摘下来,不然风沙入了眼睛,一会儿就该不舒服了。” 苏沅抬手摁住幕帘的一角笑着点头。 “好。” “咱们往里走走。” 东塞面积宽广,别说是一眼,就算是看上十眼也望不到头。 苏沅来之前以为这里牛羊遍地,可真正到了地方,才发现其实牲畜的数量并不多。 荒原上稀稀疏疏的有些或黑或白的牛羊在走动,少得可怜。 也没什么人烟。 她们走了好一会儿,才隐隐看到不远处有个人。 跟在苏沅身后的天旭踩着风上前跟她请示:“主子,要过去问问吗?” “我把那人叫过来?” “不必。” “咱们走过去瞧瞧。” 原本在地上坐着的人看到有一行人朝着自己走过来,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就想跑。 苏沅不明所以地哎了一声。 天旭飞身跃过去眼疾手快地把人摁住,没好气说:“你跑什么?” 被摁住的是个老者,看更多的人朝着自己靠近,难以自控地打了个哆嗦,颤颤巍巍地说:“我……我没跑……” “我只是想起来动动筋骨。” 天旭被他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逗乐了,松开钳制的手,呸的一声吐出嘴里的沙子,冷笑道:“那你一会儿再动吧。” “不然我怕我忍不住现在就想给你好生动动筋骨。” 老者抖着肩膀把脖子缩进了衣领里,眼神慌乱地四处看不敢放在眼前。 他这副样子实在古怪。 苏沅走近后心头狐疑渐起,轻笑道:“老人家,我们不是恶人。” “我只是觉得奇怪,这里怎么看着没什么人了?” “就你在这里么?” 苏沅跟天旭不同,虽是隔着幕帘看不清脸,可声调柔柔的,给人的感觉也是一团和气,老者心中不知名的恐惧散了些许,紧张地搓着衣摆小声说:“有人,只是不多了。” “好些年轻的都带着一家老小去别处种地了。” 东塞虽是地广,可这里的地大约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的货色,故而一开始准备种药材时,就被林明晰排在了外头。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朝着地里的药材上转,久而久之就没人再留意这块荒芜之地。 苏沅从简单一句回答中听出了许多未尽之言,不动声色地对着天旭摆了摆手,抬头四处看了一圈,笑道:“我们一行人远行至此,有些疲累,想暂时找个地方落脚歇会儿,顺便讨口水喝,不知方不方便?” 老者听到这话愣了下,奇怪道:“你们不是官府来的?” 苏沅幕帘下的嘴角僵了一瞬,好笑道:“为何这么说?” “你瞧我们这一行男女都有,哪儿像是官府之人?” 老者满眼狐疑地盯着他们看了一大圈,像是为了确定什么似的,强调道:“你们真不是官府的人?” 说完不等苏沅答话,他又自言自语地说:“也是。” “官府都是些男子,哪儿会有女子?” 确定了眼前的人不是官府来的,老者的表情明显轻松了不少。 而他明显的放松却让苏沅的心头升起了一股说不出的异样。 她自认林明晰的官声不错,也不曾逞威作恶。 这老者为何看起对官府如此戒备? 难不成是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儿? 苏沅垂眸遮住眼中复杂,笑笑算是承认了老者说的话。 老者探着脑袋往她的身后看了看,唏嘘道:“听口音你们也不是怀北城内的人,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怎么,在城里日子过不下去了?” 苏沅…… 这话是怎么说的? 她压住心头翻涌的古怪,摆手说:“您误会了。” “我们只是路过此处罢了。” “啧,这里有什么好路过的?” 老者半酸不苦地叹了一声,说:“这里本就没什么人,再过几年来,只怕是连尸骨都看不到一具整的,从哪儿过不好从这儿过?” 他说完招手示意苏沅跟上,背着手走在前头说:“跟我来吧,再往前走一截就是我们住的毡子,你们去歇会儿也行。” “不过你们也是运气好,再过几日来的话估计连鬼影都看不到。” 老者说得越多,苏沅幕帘下的表情就越微妙。 这东塞似乎与自己听说的不太一样啊…… 第755章 就这也算穷? 苏沅心里的波动谁也没看出来,一行人静静地跟在老者的身后往荒漠的深处走。 可随着时间越来越长,苏沅眉心的褶皱就愈发的深。 早知东塞地域广阔,可随着老者走了大概快半个时辰还不见他口中的毡子时,她的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惊了一下。 这地方竟然这么大? 而且更诡异的是,一路走来没看到多余的人影,荒原上也没有传闻中遍地的牛羊。 难不成官府号召开荒种药材,里里外外的百姓全都去挥锄头挖地了? 可是据她了解,不是这么回事儿啊…… 苏沅压下在心头翻涌的古怪,像累了似的,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无奈道:“老人家,你说的地方还有多远?” “这一眼看不到头儿,要是还很远的话,只怕是有心无力走不动了。” 老者年岁不小,动作却比平常人快了不少。 他在前头边走边说丝毫不受影响,听到苏沅这话脚步终于停了停,张了口却是说不出的好笑。 “这就累了?” 苏沅苦笑着点头,无奈道:“惭愧,比不得您老身子骨硬朗。” “您说的地方在哪儿呢?” 老者抬手指了指前头,说:“就在前头,再走会儿就到了。” 说完他满是唏嘘地摇摇头,说:“你们年轻人还是得多动动,不然走一会儿就累了像什么样子?” “我瞧你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媳妇儿,只怕是也受不住这风沙之苦,赶紧跟我走快些,到了地方就好了。” 走了大半天不见人影,还要一个劲儿地往前走。 越是往里人烟也就越是稀疏,这样的地方在没搞清楚情况之前可不宜久留。 一直跟在苏沅身后的天旭和另一个侍卫无声上前,在苏沅和老者中间隔出了一段距离。 剪月看向苏沅的目光也隐隐透着迟疑。 苏沅摆手制止了她没来得及出口的话,神色自若地说:“无妨。” “那就再往里走一截看看。” 她倒是要瞧瞧,这东塞的荒漠深处到底藏着什么不能被官府发现的秘密。 到老者说的地方之前,苏沅的脑海中无声闪过数种猜测。 她甚至想到了此处会不会藏着一群无恶不作的凶徒,这才远远地避开人烟在此离群索居。 可真到了地方,她又潜意识地觉得自己的猜测不太靠谱。 荒漠深处一个自然形成的巨大凹陷里,扎着数十个大大小小的毡房。 从毡房往西,来回游走的就是传闻中东塞成群的牛羊。 看得到的人虽没有城内的密集,可怎么也有百数,算不得少。 有人眼尖,看到有人过来了立马就警惕地把在地上玩儿的小孩子抱到了怀里,不等苏沅等人走近就前前后后地涌进了毡房。 跟在苏沅身后的冬青见了,口吻很是古怪:“我们是洪水猛兽吗?” “他们见了我们为何这么怕?” 苏沅对此也百思不得其解。 老者听到她的话,眼神闪烁地笑了下,说:“一辈子长在荒漠里的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平时这里也很少会有人来,冷不丁一下见着生人,紧张是正常的,你们别见怪。” 这话说得看似在情在理,可不知为何,苏沅愣是从中听出了一种诡异的违和感。 她手掌无声往下压了压,示意身后的人都别说话,笑道:“早就听闻东塞牛羊遍地,之前只当是谣传,今日一见才知名不虚传。” 听她说起牛羊,老者的神色就更奇怪了些,连脸上的笑看起来都有些勉强。 他不太确定的目光从苏沅等人的身上来回扫过,确认似的又问了一遍:“你们当真不是官府的人?” 这个问题来回被问了数次,苏沅心头的疑云也愈发浓郁。 他们是不是官府的人,当真有那么要紧吗? 见苏沅不接话,老者像是有些慌张。 可不知想到什么,他长叹一声是:“不过也无所谓,反正这事儿迟早也是会被人知道的。” 苏沅脑中一根无形的弦绷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说:“您别误会。” “我们真不是官府的人。” 她今日带出门的都是自己的侍女和侍卫,跟林明晰扯不上半点干系。 除了她是个官家夫人外,也不算说谎。 老者听到这话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笑笑就背着手说:“走吧,我家的毡房在前头,我带你们去喝水。” 跟着老者慢慢走近,苏沅才发现自己起初的怪异感从何而来。 她听林明晰说过,东塞虽是牛羊多,可每家每户能有的数却不是很多。 一家人能有个十几只羊就算是不错的了,多数人家甚至只有三五头,这才有机会就入城去种地了,不愿在荒原上继续放牧。 可走到此处她才发现,这里的人家不多,牛羊的数却大得惊人。 听老者说他每日放的羊就有一百多,苏沅的眼里飞快地掠过一抹惊讶。 一百多头羊,这老者竟还是个看不出来的隐形豪富? 似是注意到苏沅的讶异,老者唏嘘道:“我年纪大了,家里只有一个小儿子还顶不起门户,这才只有一百多。” “像别人家劳力多的,三四百头都是有的。” 苏沅…… 到底是谁跟她说东塞穷的? 就这也算穷? 老者家的毡房在最深处,他们一路走过去,苏沅大致也数了数这里毡房的量。 二十三个毡房。 按老者所说,应该是一家一户。 也就是说,这里常住着二十三户人家。 按理说养着数百的牛羊在手,拿出去怎么也算是小有家底了。 这样的人家就算是不骄横,也该很有底气才对。 可这里的人却给苏沅一种极不相符的违和感。 像是心虚。 又像是胆怯。 总之见到生人的第一时间就是扭头避开自己的视线,或者干脆直接躲起来。 这样的反应不符合常理啊…… 苏沅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指腹,跟着老者进了他家的毡房。 老者拿着天旭递过去的水壶给他们打水,让他们在毡房里自己休息。 天旭为表客气把老者送到了门口,见他走远了才折返回毡房里,凑到苏沅的跟前轻得几乎听不清地说了一句话。 苏沅听完瞳孔立马震了一下,脖子一梗差点把头上的幕帘都抖了下来。 她难以置信地说:“你说什么?” 天旭想着自己刚刚在羊耳朵上看到的标记,表情就像是吃了隔夜饭似的扭曲。 他挣扎了一瞬搓着手小声说:“我肯定没看错。” “主子,这里的牛羊来路有问题。” 第756章 咱们可能中计了 苏沅没真实放过牧,也不知道放牧的人家是如何圈养牛羊的。 不管是上辈子在电视里看到的牛羊成群,还是眼前所见的数不清。 她唯一能分辨出来的就是羊脑袋和牛的脑袋不一样,还必须得是凑近了看,否则全都混合在一起,那就只能看到黑白的小点点在眼前来回晃,压根就分不清哪儿有什么不同。 每一张长满了毛的脸,在她的眼里大约都是一样的。 故而虽是惊讶于此地人均拥有的牛羊之数过分惊人,她一时倒是也没来得及想到别的。 天旭也分不清浑身都是毛的牲畜到底哪儿长得不一样。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不同人家饲养的牲畜,都是有各自不同的标记的。 天旭挥手示意另一人在挂了帘子的门前守着,自己则是飞快地小声说:“咱们一开始到这里时看到的牛羊身上是标记各有不同,可见不是出自同一户人家。” “可咱们到了这里后,我留意多看了一下,发现这里的牛羊耳朵上的标记都是一样的。” “毫无差别。” 牛羊多是在荒原上放养。 牧民一大早踩着日光把家里的牲畜驱赶到开阔之处,放任牛羊自行觅食,等天色晚了再把牲畜都赶回家。 虽是省了给牲畜寻吃食的麻烦,可放养的弊端也很明显。 那就是一旦不小心混在了一起,那就谁也分不清了。 毕竟人靠着肉眼无法辨别牛羊的美丑,牲畜之间大约也难以辨别自己的家门在何处,自己的主人又是谁。 混在了一起就会变成乱局,也会带来无尽的麻烦。 可人在困境和麻烦中,总是能想到不同的智慧。 为了避免这种麻烦的产生,牧民就想出了个法子,用一种特殊的颜料在牲畜的耳后打上特有的标记。 这种标记是各家独有的,不会重叠,也绝不会发生误认的情况。 而且逢雨水不化,打上去后就会和牲畜的血肉长为一体,也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 万一不小心牲畜混了群,只要靠着这个标记就能各自寻回各家的,绝不会认错。 天旭仗着自己的眼力好,一路走一路看,看到的画面简直让他的心都跟着颤了三颤。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苏沅的神色,见她没有动怒的意思,咽了咽口水难掩紧张地说:“而且我见过这个标记。” “嗯哼?” 苏沅至此是真的有点诧异,好笑地说:“你见过?” 天旭心虚地点了点头,踌躇了片刻才说:“那是云家的标记。” 苏沅的表情瞬间空白。 云家? 云家满门除了一条在门前的老狗可能还活着,其余但凡是个会喘气的都在断头台上送了命。 到现在说不定连死人的骨头渣子都烂没了,怎么可能在这里养着这么多牲畜? 大白天里难不成还见了鬼? 苏沅干巴巴地挤出个笑,幽幽道:“你在跟我开玩笑么?” “怎么可能?” 天旭也知道自己说的话听起来有点不靠谱,可云家在怀北纵横数代人,作恶深远。 云家也曾是怀北城内豢养牲畜最多的富户。 云家的标记,绝对不会有人敢冒用。 而且东塞环境艰苦,饲养牲畜也不容易。 寻常的一头牛犊或是羊崽,要想养到今日所见那么大,怎么也得花上两三年的时间。 就算是后来有人仗着胆子冒用了也说不通。 察觉到苏沅的惊愕,天旭不太自然地搓了搓指腹,吸了吸鼻子才闷声说:“两年前为查云家之事,天机所事无巨细全都查了,当时收到的消息中有一条是关于云家在东塞所养牲畜的。” “可是后来乱象横生,琐事太多一时就没想得起来,等随后再想去东塞寻时,就发现之前查到的牲畜都没了踪影。” 云家罪行恶劣,当时那种情况下不管是谁,心里都只想着如何安置那些救出来的人。 等把那些人安置好,天旭再想回头去查探究竟时,别说是成群的牛羊,除了满地的羊屎牛粪别的什么都没见着…… 成百上千的牲畜不是一个两个,也不是能听得懂话的物件,纵是谁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无声无息的把这么多牲畜转移到别的地方去。 天旭带着人仔细查了几日,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找到,当时以为是消息出了错,也没太留神。 只是对云家所谓的特殊徽记有了印象,今日乍一见突然就想了起来。 他说完突然跪了下来,惭愧道:“此事是我等办事不力,请主子降罚。” 苏沅愣了好一会儿才哭笑不得地摆手:“罚什么罚?” “赶紧起来别让人见了笑话。” 天旭心神不安地站好低着头不言语。 苏沅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说:“照你所说,这里的牛羊应当是云家之前无故消失的那些?” “不错。” “除此外我还发现那老者的耳后也有一样的痕迹。” 先前把老者摁到地上时,天旭看到他耳后标记时还以为这是曾受云家压迫的百姓。 毕竟云家罪行罄竹难书。 其中有一项就是强占良民身契,无视朝廷律法在下人的耳后印上专属徽记。 可随着见到的牛羊,他就觉得不太对劲儿。 这里的人不像是自由自在的牧民,反倒是像云家之前的旧仆。 苏沅闻言呼吸无声微窒,在脑海里萦绕了许久的不解烟雾终于缓缓散开。 如果这里的人曾是云家旧仆,那老者反复问他们是否是官府来人就能解释得通了。 只是还有一点想不通。 这么多牲畜,还有数百个人。 当年搜查时这些人和牲畜都是怎么消失的? 为何又在此时出现在了这里? 苏沅百思不得其解的,在场的人也想不通。 冬青面带恍惚地抖了抖袖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吹进来的沙子,口吻古怪:“如果他们真的是云家当时藏起来没被发现的旧仆,那理应知道自己不该出现在人前,否则定会招来祸端。” “那老者为何要把我们领来此处?” “他难道不怕被我们发现么?” 天旭听到这话瞳孔立马就缩成了针尖,手中冷光闪现突然挡在了苏沅的面前。 “主子,咱们可能中计了。” 第757章 该说这些人是聪明还是蠢 天旭先是被云家那群消失又无端重现的牛羊震得三魂飞上了天。 紧接着又被冬青的话点了一下,心弦紧绷顿时就做出了御敌之态。 苏沅被他如临大敌的样子逗得扯了扯嘴角,哭笑不得地掩住了脸,失笑道:“我倒觉得不至于。” 他们人手虽是不多,可怎么也比这里的老弱妇孺强。 这里的人安心窝在此处,也没人知道,实在没必要惹祸上身主动找他们的麻烦。 只是…… 那老者似有未尽之言没说。 等他回来,眼下的疑惑或许就可解了。 苏沅摆手示意天旭不必紧张。 天旭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没来得及出声,守在毡房门前的人就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毡房内,会武的几人身形闪动,呈三角之势把苏沅护在正中。 万一来人有不轨之心,他们也好及时防备。 苏沅抬手整理了下头上被风吹歪了一半的幕帘,隔着白纱的视线稳稳地落在了来人的身上。 果不其然,除了先前那个老者外,他还带了个中年男子回来。 男子打扮粗犷,五官也生得粗糙大气。 他似不甘,又似紧张,掀起毡房的帘子踌躇了好一会儿,才生硬地迈着双脚走进来。 老者紧随其后而入,把装满水的水壶摆在苏沅手边,笑着说:“水壶特地洗了三遍,水也是干净的。” “夫人放心喝。” 这话听起来像是没什么,可念头稍动就能听出些许不一样的言外之意。 这老者知道他们的戒备。 只是先前一直都不曾表露出来,到了这会儿才露出了端倪。 苏沅的眼里泛起一抹意味不明的亮光,拿着水壶没接老者的话,反而是若有所思地说:“老人家知道我是谁?” 老者闻言尴尬一顿,不太自然地咧嘴笑了笑,小声说:“我家里有个小孙子,正好赶上了好时候,在阳光书院中得先生教导。” “之前去接孙子的时候,凑巧见过夫人一面。” 只是匆匆一瞥,其实他并未记住苏沅长什么样儿。 而且今日苏沅遮住了面容出行,他也看不到什么。 可苏沅身后的两个侍女给人的印象同样深刻。 他乍一眼看到苏沅身后的人,心里大约就有了猜测,可到底是不敢确认。 故意示弱一路把人引到此处,这才说了敞亮话。 “先前装疯卖傻卖弄心思,是我的不是,还望夫人不要往心里去。” 苏沅要笑不笑地摩挲着水壶边缘不说话,看向了另一个一声不吭的男子。 这男子的警惕心显然比老者要强上许多,听到苏沅和老者的对话也不言语,只是死死地咬着唇站着不动。 苏沅也不着急。 此地距她们停下的地方远得很,老者不去那里放牧,也不做什么要紧的活儿,只是摊长了脊梁在沙地上睡觉,显然就是在等什么人来。 发现她们后又故意将他们引导至此,明显就是事先盘算好了的。 有求的人不是她。 她有耐心可以等。 众人沉默下来,毡房内古怪的气氛也开始无声蔓延。 老者暗暗用眼神催促了几次,见男子始终梗着脖子不吱声,忍不住说:“佟大,你是舌头被老鹰叼走了不会说话吗?” “好不容易等着贵人到了跟前,怎么就哑巴了?” 被叫做佟大的人挣扎着吭哧了一声,直愣愣地盯着苏沅,愤声说:“可真那么做了,我们怎么活?” “这鬼地方但凡是个会喘气的就活得艰难,咱们要是没了这些牛羊,那……” “糊涂!” 老者面露愤色狠狠剜了他一眼,咬牙说:“没了多的咱们还有自己的。” “少就少了,穷也穷惯了。” “前头半辈子都是这么过来的,怎么到了现在就活不下去了?” “你拿着那些东西当真心安吗?” “不行你去问问大家伙儿,到了夜里能安心睡得着觉的有几个?” “谁不是一直都悬心吊胆的?” “咱们这些人在阴沟里活了半生,你难不成还真的想这么藏头露尾地继续过上一辈子?!” 见佟大梗着脖子不说话,老者恨铁不成钢地哼了一声,干脆不理会佟大的迟疑,直挺挺地在苏沅的跟前跪了下来,哑声说:“夫人。” “今日引您至此,是有一旧事想与您说个分明。” “我们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可是……” “可是此事事出有因,我们当时也是不得已之举,求夫人给个解释的机会,让我把这事儿说清楚。” 老者说得声情并茂,甚至隐隐还掺杂着肉眼可见的忏悔。 苏沅听了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这两人当着她的面,一唱一和就把戏台子搭起来了。 这是当她耳聋心盲,还是觉得她连这样简单的戏法都看不明白? 苏沅要笑不笑地啧了一声,示意天旭把他扶起,笑道:“老人家不必如此。” “想说什么话就说吧。” 只是说了信不信,信多少,那就不是他能说了算的了。 苏沅的语气听不出怒意,可比起之前的客气,字里行间平白多了一丝说不出的沉冷。 老者暗悔刚刚的戏过了,不敢再耍花招,低着头把原委大致说了一通。 他说得慢。 声音也不大。 苏沅听着听着,眉心就失控地跳了起来。 天旭的猜测不错,这些人的确是云家当年的旧仆。 只是这帮人不没资格插手更多的事儿,一辈子都被扔在了东塞放牧。 云家大厦将倾之时,有人出了个主意,说是东塞地偏,也无人过问。 而他们在这片荒芜之地活了半辈子,对这里的了解是最深的,也知道很多常人不曾去过的荒漠中心。 只要赶在官府的人到之前,把这些曾属于云家的牲畜都赶到没人找得到的地方,等风声过去了,这些活着的银子就是大家的了。 一人提议众人动心。 被云家打压剥削了好几代人的旧仆们动了别样的歪心思。 东塞地域广阔,别说一眼,就是脑门上长的全都是眼珠子,也看不到头。 不了解地形的人至此极易迷失方向,就算是想找也找不到影儿。 他们驱赶着牛羊,带上了全副身家,叫上自己的族人朋友媳妇儿老娘,无声无息地就带着好大一群牛羊消失在了荒漠深处。 瞒天过海。 谁也没察觉。 计划成功原本是值得高兴的事儿,可问题出在了林明晰新出的一个官府条例上。 林明晰为明怀北规制,花了些心思把大大小小的条例全都修了一遍,并且推行实施。 想到集市上去做买卖,就必须到官府备案。 来路不明的东西不可露于人前,否则被抓住了就要下大狱。 这对于别人来说是好事儿,可对于这里的人而言,就相当于是在眼前划拉出了一条绝路。 他们平白得了这么一大群牛羊,吃是不可能吃得完的。 可是想卖又说不清来路。 等同于是捧了一锅金银在手里没法下嘴。 更要命的是,这里的人从老到少,除了老者以外的人,全都是登记在官府册子上的奴籍。 云家倒之前他们能拿着云家奴籍的身份文牒进出城。 云家没了,那份文牒也就成了废纸。 一开始这群人还咧着嘴乐呵,想着自己发了大财,从此就与别人不同了。 可随着日子一长,他们的心里就开始不是滋味。 别人家的孩子去书院,别人家的大人挥舞着锄头去衙门领银子去挖地。 日子过得一日更比一日火热。 他们窝在这个了无生气的荒漠深处,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不敢出门不敢走动。 最要紧的盐巴也只能是靠着老者每月送来。 可盐巴等物一直都是官府紧控的,老者能拿来的数量实在有限,日子过得是一日更比一日艰难。 至于别的,直接就是奢望。 听着老者声泪俱下的痛陈,苏沅心情很是复杂。 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张嘴咬住了云家遗留下的宝贝,可数不清的牛羊到了嘴里,直接就塞了一嘴的毛,顺便还硌碎了满口大牙。 该说这些人是聪明还是蠢…… 第758章 真当我没脾气? 半个时辰后,苏沅带着身后的人出了毡房。 脚步刚定,就看到毡房的不远处围着一圈男女老少在朝着自己的方向探头。 像是想看清什么。 她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被风吹皱的裙摆,淡声说:“咱们走。” 老者和用尽全力压制不安的佟大跟在身后,听到这话立马就紧张了起来。 “夫人,您的意思是?” “我们也跟着一起走吗?” 苏沅要笑不笑地看了他一眼,说:“那你想跟我一起走吗?” 老者不假思索地点头,答得很是爽快。 “那是自然。” “我们这些人都盼着能早日把这事儿说清楚,然后举家迁入城里,如果能……” “那只怕是不能的。” 苏沅打断他自以为是的想象,声调猛地往下掉了个度,言语中无形间多了些许说不出的压迫。 “你们想什么就是什么,当朝廷法度为何物?” 云家所有的财产全部被官府收缴,所属的牲畜也当为收缴之物。 这些人却钻了一时的空子,把理应收缴的东西占为己有。 占不该占的东西时只顾着欢喜,这会儿尝到苦果了,靠着几句忏悔的花言巧语就想回头是岸。 世上哪儿有这么轻而易举的好事儿? 而且这老者和选出来说话的佟大也不老实,两人唱念俱佳演了一番,不想担过失的罪责,一心只想着占好处。 都走投无路了,还绞尽脑汁想耍花招,真当谁是没脾气的? 老者听出苏沅话中寒意,佝偻的脊背窜起一股不知名的寒意,颓然地低下了头不敢言语。 苏沅扶住头上的围帽,轻飘飘地说:“天旭。” “你可能分清此地方位?若是咱们出去了,可还能找回原地?” 天旭垂首轻答:“可以。” “那就好。” “老人家,你刚刚说此处老幼共计一百二十三人,牛羊数千,这些数我都记下了。” “等明日再有人来寻时,最好还是这个数,而你们也最好还在此处,否则……” “或许你们就能与云家同罪了。” 苏沅的声音不大,在呼啸的风声中更是添了几分含混。 可字字落在心头上,都瞬间化作了沉甸甸的石头,死死地坠着让人不敢多言。 老者踌躇半晌忍不住哑声说:“夫人,这其实都是一人的主意,跟其他人……” “谁对谁错等递交到了府衙自有定论,轮不到你我来评判。” 苏沅的目光从不远处的人群身上扫过,嗤道:“当然,你们也可以照之前那么做,赶在官府来人之前再跑到更远更深的地方躲起来,或许真的就没人能找到你们。” “只要你们愿意。” 老者惊了下咬着牙没再多嘴。 佟大红着眼想说话又被他摁了回去。 这荒漠风沙大,本就不适人住。 他们在此苦苦熬了一辈子,眼看着是彻底把全身的血都熬透了。 可他们的后代不能再照着前人之路迷途地走下去…… 若非为此,又何必冒着自爆的风险找上苏沅? 耳边终于恢复了清净,苏沅示意天旭在前带路,头也不回地离了这荒漠深处的一角。 被留在原地的人呐呐地看着他们一行人远去,就连兜头砸来的风都好像更凛冽了些。 佟大重重揉了把眼角,哑着嗓子说:“爹,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难不成真的在此坐以待毙吗?” “那个官夫人根本就没想要放过我们,我们要不直接逃了吧,或者是……” “闭嘴!” 老者打断佟大的话,咬牙说:“逃?你还想逃到哪儿去?” “你没听那位的意思吗?” “但凡我们再做半点手脚,再被官府的人发现时就绝对不会有现在这么好说话了!” “这两年的苦日子过得还不够吗?你当年一时糊涂犯下如此大错,牵连得大家伙儿都没法过安生日子,如今好不容易把这事儿说破了,哪怕是天大的罪,咱们也得咬牙受着。” “只有把这罪都受过了,咱们这些人才能有机会过安生日子!” 老者斥了佟大一通,忍不住看着苏沅等人离去的方向深深叹气。 他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位官夫人的本事。 之前在城里听人说这位夫人待人温和,性子也是一等一的好。 更重要的是林大人也很听夫人劝导,不拘什么大小事务,这位夫人都能说上几句话。 他误信传言,把苏沅当成了好拿捏的软柿子。 这才故意将苏沅引至此处,想借着卖惨作怪哄得苏沅先可怜他们,然后再借机免了自身罪过,好把这事儿不痛不痒地揭过去。 可要是真事事都按他所想,苏沅就不是苏沅了。 想到苏沅走之前说的话,他难掩苦涩地扯着嘴角露出个笑,说:“告诉大家伙儿,都收拾收拾东西,明日或许就有人来了。” “做过的错事到底是要负责的,否则……” “罢了,去吧。” 来时很是辛苦,可折返回去的时候有天旭指路,倒是比去的时候快了不少。 天旭站在马车前呸了一声把嘴里的沙子吐出来,暗暗咬牙说:“那老东西就是故意带着咱们绕路的,生怕咱们有人记住了路线。” 否则根本就不至于走那么久。 可惜他千防万防,到底是没能防住。 苏沅抖了抖不知什么时候就盛满了细沙的围帽,甩了甩手上的沙土,说:“你带上点儿干粮和水,暗中折回去把人盯住。” “我回去就跟大人商量,即刻派人前来帮你。” “记住,谁也不许放跑了。” 云家的这点儿破事儿倒腾了两年还没完,苏沅想想就烦躁得想打人。 天旭自知这是之前的尾巴没掉惹来的麻烦,听到这话想也不想就说:“您放心,不管是活人还是牲畜,保证一个都丢不了。” “那就行。” 苏沅扒着马车的边缘准备上车,脚刚刚迈上去一只就回头说:“对了,那里有不少是老弱妇孺,只怕是胆子也不大,你藏好些别被人发现了,省得吓着人。” 她之前说得狠,完全是因为被老者的遮遮掩掩惹得动了怒气。 可实际上也没真的想拿这群人怎么样。 毕竟这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也不可能真的要了人命。 天旭跟着她的日子久了,闻一言就可猜深意。 当即笑道:“您放心,我有分寸。” 第759章 怎么,当她是傻子? 苏沅满怀期待地出城,想着拓展东塞的畜牧业。 可到了地方什么也没捞着,吹了一头一脸的沙子,甚至还被人联手耍了一番,平白添了一肚子的窝火气。 她阴沉着脸入城,进了书房的门就没再出来。 冬青拿着她写的信去找林明晰报信。 林明晰看完信不等到明日,当即就点了人前往东塞。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可必须谨慎处理。 那些曾属云家的牲畜都妥善安置,往后统归官府管理。 那些瞒天过海,甚至想隐瞒罪责的人也不可就这么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等把人抓回来再做惩处。 可眼下最重要的事儿是先回家。 因为听说苏沅好像生气了。 林明晰到家的时候,苏沅还憋在书房里。 苏沅轻易不动怒,可一旦动了真火也不好哄。 剪月守在门前愁得不行,见着林明晰活像是见了救星,忙不迭松口气的同时轻声说:“夫人从东塞回来心情就一直都不好,也不让人跟着。” “进屋一个时辰了也没动静。” 林明晰笑笑表示自己知道了,推开书房的门迈步走了进去。 书房里。 苏沅正提着笔不知在写什么,见他来了也不吭声。 脸上绷得死紧,就像是一块无从下口的岩石,刚硬得很。 林明晰见状也不去触霉头,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学着苏沅平日看热闹的样子托起下巴,笑问:“生气了?” 苏沅掀起眼皮看他一眼,紧抿着唇不言声。 没得到回答林明晰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我给你带了点心,尝尝?” 苏沅笔尖在纸上重重一顿,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咬牙说:“你当我是林修然?” 每日就记得一块点心? 林明晰被她呛得忍不住笑,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一声压下笑意,说:“你自然是与修然不同的。” “那要不这样,我直接派人去把那些云家旧仆全都抓来,不管说什么都先打一顿板子,然后直接扔到大牢里关上几个月再说。” “如此可能消气了?” 苏沅握着笔在纸上狠狠划拉出一个黑色的道道,忍无可忍地冲过去揪住林明晰的鼻子,愤道:“你真把自己当酷吏了?” “还先关上几个月,你知道那都是些什么人吗?” 老的五六十,小的还在老娘的怀里趴着吃奶。 能拎出来打板子,打了还一时半会儿不会死的,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就这样的,板子能打谁? 可就是因为这样,苏沅才更来气。 都到了这种境地,那老者和佟大明还明晃晃地想跟她耍心机,甚至一度想牵着她的鼻子走,跟她谈条件。 怎么,当她是傻子? 又想求人又想往人的脸上吐唾沫,恶心谁呢? 可那么些人,她一时还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苏沅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越想越气,不耐地把手里的笔杆甩了出去。 可不等坐下,她身后的椅子上就多了个人。 林明晰揽着她的腰让她在自己的腿上坐好,带着她的手腕去把扔出去的笔捡回来,摩挲着笔杆轻声说:“那些人是错了,而且知错也不想改,既如此,打一顿板子也是不要紧的。” 他握住苏沅的手在纸上缓缓落下痕迹,笑道:“按律所制,他们这种可算逃奴,这可是能要命的大罪,就算是打死了也没人能说什么。” 苏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是么?” “所以你打算把他们都一股脑弄死?” “那倒是不至于。” 林明晰把下巴抵在她的肩窝上轻笑出声,说:“那些人的罪可大可小。” “只是到底要怎么罚,我还想问问你的意思。” “什么意思?” 林明晰放下笔,拿起苏沅写得混乱的纸看了看,说:“这些人是在东塞上过了一辈子的,对如何让牲畜在东塞那块土地上长得更好,比谁都有经验。” “你若是还有心弄点儿别的,例如开个熏肉铺或是别的,那就有留下的必要,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也无妨。” “可你要是没了这心思,那也就不必客气。” “直接按逃奴罪处,成了年的乱棍打死,老幼放逐东塞永世不可回。” “如此,往后就不会有人再光明正大地耍心机了。” 林明晰说得轻描淡写,可平淡之下却藏着不易察觉的杀机。 守着成百数千的牛羊在东塞都过得寒酸无比,再被收缴了牲畜永世放逐,等着那些人的也只能是死路。 重点是这么做了,也绝对没人挑得出毛病。 因为朝廷律令本就如此。 那些人本也该受此罪罚。 苏沅木着脸看他,说:“这样的事儿在此之前可有先例?” “那倒是无。” 林明晰揽住她的后颈凑上去亲了一口,笑道:“这样的先例之前是没有,可至此往后就有了。” “这般处置,可能消气了?” 苏沅嫌弃地推开他的大脑袋,闷声说:“我看你不是想给我出气,是想让我半夜做噩梦。” “那怎么会?” 林明晰挽起她散下来的长发在指尖慢慢地绕,轻飘飘地说:“按制本该如此。” “你不必有负担。” 苏沅说不出什么滋味地呼出一口气,转身揪着林明晰的脸往两边扯,闷声说:“可我觉得,你要是真这么做了,可能书房就是你永久的归宿。” 林明晰侧脸张嘴咬住她的指尖碰了碰,好性子地说:“那你想我怎么做?” “咱家大事儿听你的,小事儿也听你的。” “只要沅沅生气了,那沅沅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人轻易不滑头,可一旦存了心思想说点儿什么好听的,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裹上了蜜糖,不动声色间就能把人的心口都甜得开始发腻。 苏沅刻意忽略他的哄骗,把被咬住的手指在他身上蹭了蹭口水,忿忿道:“你选几个能打的出来打一顿,等打完了随你处置。” 林明晰挑眉笑出声,握着她不安分的手说:“就这?” 第760章 可算是知道原因了 林明晰跟苏沅说得狠辣无双,活像是个冷面残忍的酷吏,可实际上也并没有真的打算照律所为。 真的依律而行,东塞荒漠中的那些人从老到小谁都别想活,只能是老老实实地排着队等砍头赴死。 可那些人老少皆有,多是妇孺。 真眼睁睁地看着比林修然还小的娃娃惨死荒漠之地,别说是苏沅,就算是林明晰也不可能心安理得。 不过经他这么一打岔,苏沅心里的怒气散了不少,脸色也慢慢缓和了下来。 她被抽走了全身骨头似的,软趴趴地靠在林明晰的身上,没什么力气地说:“要是依我看,该打板子的打板子,该监禁的监禁,关一段时间得了教训再论其他。” “至于那些老弱妇孺……” “罪不涉稚子,也迁怒不到他们的身上,到了年岁该送去书院的孩子直接送去书院。” 提起这个苏沅就一肚子火气,没好气道:“整个怀北城的娃娃差不多都去了书院,剩下这么一小撮不干正事儿,整天跟着大人在荒漠上捡羊粪,这算个什么事儿?” 林明晰忍着笑点头附和,说:“如此不错。” “他们蹦出来自认其罪,其实就是有为后辈考量的意思在里头,孩子送到书院就相当于是成了拴在大人脚上的链条,有这么一道防护,心思再多的人往后大约也不敢再耍花招。” 只要这些人老老实实的,林明晰也不介意放他们一条生路。 苏沅忍着郁闷嗯了一声,揽着林明晰的脖子趴在他身上,闷闷地说:“再过些日子外头的人来了,怀北城也会热闹起来。” “我想趁着在那之前,弄出点儿别的东西。” 她说着像是来了精神,突然支棱起脑袋说:“林大人,帮我找几个手艺好的厨子吧。” 苏沅说的厨子,不是寻常意义上做法的厨子。 而是擅长烹饪牛羊肉的师傅。 怀北可耕来种药材的土地很是有限,尽管林明晰已经尽力平衡到位,争取家家户户都有了可种的地,可按人头划分下来还是不多。 等地里的药材出了炉,百姓手里攥着实实在在的银子,吃饱了开始操心别的事儿,整个怀北的人肯定会比现在多出不少。 人头一多,现有的土地就不见得够用。 苏沅转着眼珠说:“虽说药材是可不错的致富之道,可别的渠道也不见得就比药材能创造的收益小。” “那些到了怀北的人,也不一定就只能是买卖药材。” “东塞那鬼地方人住着不怎么样,可我看牛羊都养得膘肥体壮的,可见是不错。” “咱们得想个法子,把这些长了腿的肉疙瘩都变成入手的银子。” 云家还没倾覆之前,拥有怀北最多的牛羊。 明面上做的也是皮毛买卖。 其余的龌龊手段不可多提,也不可能有人再敢效仿,可云家养了好几年没来得及宰的牛羊可是现成的。 要是能赶着时间把这一批养成的牛羊弄成可长期保存且风味不错的肉干,何愁无处去发家致富? 想到那入眼数不尽的牛羊,苏沅心里几乎要忍不住感叹一句,多亏了云家当年看不上这些玩意儿。 否则再过几个月就到了有人来收购药材的时节,她一时半会儿还不知去何处寻这么多牛羊。 林明晰是个靠谱稳重的。 得了苏沅的交代,没隔着两日就把她要的人找到了府上。 其实生在怀北的人,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一手会做肉干的本事。 毕竟现宰杀冒着热乎气的肉不是谁都日日买得起的,偶尔得了多的,舍不得吃完又会坏掉,最好的法子就是制成不臭不腐的肉干,存起来慢慢地吃。 只是道理类通,会做饭的人不少,可做得好的人却不多。 林明晰费了些心思让人打听,从中找出几个来历清白又稳重的送到了苏沅的眼前。 这些人其实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可对林明晰的信任深入骨髓,也懒得去多嘴问。 听到的吩咐是什么,就去专心做什么。 苏沅懒得去想那些糊弄自己的人被怎么处置了,一心盘算着心里的买卖。 既然是想做买卖,就得讲究个色香味。 肉干这种特殊的食物,色相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毕竟风干以后黑黢黢的,谁也看不出美丑高矮。 可味道还是要讲究的。 不然费了老鼻子的劲儿弄出来,买家尝一口觉得被齁得倒头,那谁会愿意掏银子买? 她生怕糟践了任何一头活得不容易的牛羊,一时也没着急让人去东塞撵着宰杀牲畜,反而是给这些人一人发了些新鲜的肉,让其在府上进行腌制。 准备成品出来后自己先尝尝,等合适了再大批量进行腌制。 肉干的制作与寻常吃食的法子不太相同。 耗时间,也耗成本。 一大块新鲜的肉腌制好在阳光足的地方暴晒,就跟脱了水的衣裳似的,一日更比一日消瘦,眼看着就干瘪了下去。 看着就硬邦邦的,牙口不好的人见了大约只会想退避三舍。 过了一月。 鲜红的肉被腌制风干成色泽略带微黑的干柴似的东西。 负责制作的人小心翼翼地把风干好的肉切碎成小块,像模像样地装在盘子里送到苏沅的面前。 站在苏沅身后的冬青见了这东西就忍不住皱眉,小声说:“夫人,这东西真的能吃吗?” 她有幸见识到了全部的制作过程,对于那挂在阳光下暴晒了一月的肉,心里很有些敬谢不敏的意思。 见苏沅真的要尝尝,甚至下意识的想阻止。 这要是吃下去坏了肚子,那可怎么好? 苏沅装作看不见她的抗拒,夹起一块扔进嘴里,嘴里咬着一块费力地嚼,龇牙的同时心里犯坏,拈起一小块黑漆漆的肉干往她的嘴边凑:“你尝尝。” “我不。” 冬青的反应不像是眼前多了块肉干,倒像是在鼻子前挂了个死耗子,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苏沅被她的反应逗得乐出声,好不容易把嘴里的肉干咽下去,灌了口水才说:“太咸,下一盘。” 剪月忍着笑去把另一盘端来,苏沅咬下去险些被闪碎了牙。 等好不容易咽下去了,就连着灌了三大杯水。 她捂着嘴说:“咸。” “下一个。” …… 林明晰总共就找来了五个据说手艺很好的大娘,费了一个多月弄出来了五盘子肉干。 可吃到最后一盘,苏沅不光是觉得腮帮子疼,她还觉得头疼。 她可算是知道怀北这么多人,守着这么多牛羊还赚不来银子的原因了。 手艺最好的大娘都把肉干做成了盐球铁疙瘩。 这要是换作手艺不好的,那得是什么样儿…… 第761章 不光是可靠天力 苏沅因为几盘子肉干灌了一肚子的水,瘫在椅子上像个瘪了气的球。 剪月和冬青鼓起勇气尝了尝,表情都很微妙。 这样的东西,别说是花银子买。 但凡手里还有一个能吃的馍,大约就没人能想要去啃一口这样的肉。 唯一一个怀北本地的土著周娅对此接受良好,一一尝过后灌了口水含糊着说:“夫人,这东西就是这味儿。” “你找谁来做都是一样的。” 苏沅摁着隐隐作痛的眉心,无奈道:“你确定?” 周娅咬着茶杯不松口,忙不迭地点了头。 等灌下去的水总算是把嘴里的咸味儿冲散了几分,她才腾出空说:“肉干这东西本就是穷苦人家的做法,家里富裕的人家都吃新鲜的,不耐烦吃这种塞牙的玩意儿。” “这还是做得不错的了,毕竟咱府里不缺盐巴,能铆足了劲儿用盐腌透,晒上一个多月也不会臭。” “要是放在常人家中,因为舍不得放盐中途臭了的多的是,还有更多的是拿已经臭了没法直接做来吃的臭肉来做,那种臭了的肉晒干后塞进嘴里,才真是……” 她说着不知是不是想起了那股味儿,实在是说不下去了,打了个干嗝勉强平复下腹内的翻涌,吸了吸鼻子说:“一口下去能把半年的隔夜饭全都吐出来。” 周娅的表情就跟语言一样丰富,哪怕是没尝到她说的那种,可凭着她的表情大约也能想到是什么。 苏沅陷入长久的沉默,摁着眉心小声说:“这玩意儿怎么跟我想的不一样呢……” 她上辈子吃过的肉干明明很好吃,到底是哪儿出了差错? 苏沅为几盘子肉干折腾了半天,到了晚饭的时候也不想吃饭,把林明晰扔在桌上,晃荡着一肚子的茶水就去了大娘们暂住的偏院。 被叫到此处的人,在此之前就是在家里做饭洗衣裳,顺便跟着下地干活儿。 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什么尊贵人,唯一一个算得上体面的,应该就是林明晰派去的周安。 得知是苏沅亲自来了,人人都紧张地站了起来,不安地搓着衣摆像是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会惹得苏沅不喜。 可苏沅却跟她们想象中的都不一样。 没贵人的架子,也没那种高人一头的威风,见了人就笑眯眯地问了好,言辞举止温和得很,不知不觉间就会让人想亲近。 闲聊三巡稍微熟了些,大娘们天性的话多就有了机会展现,也没了之前的拘谨。 苏沅笑吟吟地跟问候完了孩子问候家里的田地,最后聊到快词穷的时候,总算是说到了正头上。 “你们做的肉干我尝了,可是我感觉咸味儿是不是重了些?” “有办法能把咸味儿减轻么?” 跟她聊得很欢快的大娘听到这话愣了下,互相看了一眼茫然道:“您是觉得咸了?” 苏沅遵从本心用力点头。 是太咸了。 吃下去的瞬间苏沅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把嘴塞进了盐罐子里,张嘴就咬住了一勺子盐。 咸得她差点就怀疑人生。 有了之前的闲聊做铺垫,大娘们听到这话倒也没跟她藏着掖着,答得也爽快。 “可是不放那么多盐,肉就会臭啊。” “是这么回事儿,怀北天气燥,也热得很,正常情况下宰杀好的肉放不了一日就会有味儿,放上三五日直接就臭了,要是盐巴放得少,说不定不等到月底就生了蛆虫。” 大娘说着有些不好意思,搓着手小声说:“在我们家里,臭了的生虫的,摘了也就装作看不到,反正晒干了就继续吃,可这是给您吃的,我们怕不干净,就特地多放了几罐子盐。” 苏沅听到几罐子的时候眼角失控地抽了起来,很是头大。 盐可不便宜,照着这么做,肉干不等卖出去她就得先亏大本钱。 更何况她想弄出肉干就是想卖给旅人做干粮,弄得太咸了,哪个赶路的愿意买? 毕竟也不是谁在路上都随身带着一个取之不尽的水壶解渴的…… 苏沅为难地啧了一声,说:“那能不能想个法子,设法少放点盐巴?” 这话问到了关键,也彻底难住了大娘。 大娘踌躇半晌不确定地说:“万一臭了怎么办?” “怀北的日头再烈,也得晒上个把月,要是不糊上厚厚的盐巴腌透,不等半月就都生蛆了。” 苏沅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被惊悚得头皮发麻,所有到了嘴边的话都被不久前吃下去的肉干噎了回去。 生蛆不行。 绝对不行。 她勉强撑住笑容又跟大娘们讨教了会儿腌制的法子,等实在是找不到话说了,才起身撤退。 许是注意到苏沅的失落,跟在后头的周娅忍不住说:“夫人,要不我再去找找别的人问问?” “说不定有人知道怎么少放盐呢?” 苏沅笑得一脸无力,微妙道:“你确定能找到?” 周娅长久在府中和书院来回倒腾,外头的人基本不认识多少。 找人的手段绝对没有周安那么神通广大。 周安找来的人都不行,这小丫头能行? 周娅想了想,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可能有点太早了,谨慎地顿了顿,不确定地说:“不一定。” 苏沅哭笑不得地唉了一声,带着满腔的心事回了卧房。 林明晰被扔在桌上食不知味地吃完饭,搞清楚苏沅为何如此,沉吟片刻转入书房拿了本书就去找苏沅。 苏沅正趴在桌上发呆,见林明晰进来了也没反应。 林明晰走过去把桌上的烛点亮,抓起苏沅的手腕把手里的书塞过去,笑道:“看看这个?” “这是什么?” “农物典籍。” 苏沅心不在焉地用手指翻了翻,说:“我又不种地,给我这个做什么?” “我觉得你想找的法子,这上头或许会有。” “你说什么?” 这本书林明晰不知翻了多少次,熟练得很,走过来把苏沅揽在怀里的同时翻到了一页,指着上头记的字迹说:“暴晒太久会坏,可要是设法把晒的时间缩短呢?” “就像农家制糖,盐户晒盐,不光是靠着天力,也可添点儿人力。” 第762章 可是我饿了 经林明晰一提醒,苏沅双眼一亮,突然想起了一些之前被遗漏的东西。 她抓救命稻草似的抓住手里的书,眼巴巴地看着林明晰,说:“你是说,可以仿照制盐或是制糖的法子?” “不错。” 林明晰曲起手指在她的眉心敲了敲,笑道:“肉晒久了会坏,无非就是因为在烈日下暴晒的时间久了,保存不当,所以必须多放盐,可要是设法把时间缩短,相对加进去的盐就会变少,吃起来自然也就不齁了。” 至于如何把时间变短,可用的法子就多了去了。 林明晰的话就像是一只大手,无声无息间就苏沅脑中的迷雾一推而散。 她面露兴奋说:“可以想办法把肉切成小块,体积小了自然就能好晒些,还有,其实没必要事事都按怀北的土方子做,晒之前先把肉煮熟,这样晒的时间就能比之前更短,说不定还不会那么塞牙涩口。” “要是这样还不行,那就想法子搭个能用火炭熏烤的屋子,把切好的肉放到屋子里去,白日晒太阳,晚上就用火炉子熏,这样一日十二个时辰都在高温之下,肯定能赶在变坏之前弄好。” 林明晰笑吟吟地看着她,等她说完了很是赞同地点头,说:“我觉得如此可行。” “要不明日开始试试?” “行。” “我先去……哎你干什么?” 站起来的苏沅还没来得及迈开脚,腰上就多了只横揽出来的大手。 林明晰不由分说地把她揽了回来,摁在自己的腿上坐好,揪了揪她的耳朵说:“天大的事儿也得等到明天说。” “你晚饭一口都没吃,我让人熬了清淡的米粥,一会儿端来了吃些好睡觉。” 苏沅满脑子想的都是别的,对他说的话一句都没听进去,想也不想就说:“我不饿,不想吃。” “现在还早呢,我先去拟个条子出来,明天直接照着做能省不少事儿。” 她说着要走,可怎么都挣不开腰上的手。 林明晰加大了力气把人圈住,下巴抵在她的肩窝上,轻笑道:“当真不饿?” “一点儿都不吃?” “不吃。” “那我饿了。” “什么?” 林明晰抻长脖子一口气把桌上的烛吹灭,借着透过窗户洒进来的微弱月光说:“我饿了,所以睡觉。” “林明晰你……” “乖……” …… 厨房的粥熬好,配上小菜送到院子里。 可不等走到门前就被守在不远处的周娅拦了下来。 周娅对着熄了烛的屋子抬了抬下巴,压低了声音说:“大人和夫人已经歇下了,不必送去了。” 打发走了厨房的人,周娅坐在地上托着下巴没什么形象的抠牙。 来换她值夜的剪月见了,忍不住说:“多大的人了,还把手指头往嘴里塞,你也不嫌脏。” 周娅大咧咧的惯了,嘿嘿一笑站起来说:“我这不是没找着趁手的剔牙工具么?” 吃了一口肉干梗了她一整日,到了这会儿都还觉着哪儿哪儿都不舒坦。 她龇牙咧嘴地用舌尖顶了顶被卡住的位置,小声说:“剪月姐姐,你觉得夫人说的能成吗?” “牛羊肉的腥臊气本就比旁的肉都重,外头来的人大多数都吃不惯这股味儿,做成肉干味儿比新鲜的肉还大些,就算是做出来了,真的会有人掏银子买?” 剪月也不是很确定。 不过她想想还是说:“夫人是个心中有成算的,既然有了想法,肯定能想法子办好。” “咱们只管等着瞧就是。” 周娅想想在自己心里似乎是无所不能的苏沅,啧了一声深以为然地点头。 “也是。” “我等着听吩咐就好,只是下次做的肉干我可一口都不吃了,绝对不吃。” 她说得信誓旦旦,仿若是跟肉干有不可和解的深仇大恨。 可没多久就被扔出去的狠话抽回来狠狠地打了一回脸。 七日后,周娅端着一盘子口感与之前大不相同的肉干往嘴里塞个不停,说话的时候都不愿把盘子放下。 她吃得满嘴都是肉,含糊不清地说:“夫人,这是怎么弄出来的?” “怎么吃着跟之前的都不一样的?” 不像石头似的邦邦硬,而且也不咸。 味道也跟寻常肉干不大一样。 那股让常人不太容易接受的腥臊味儿变成了一股复杂的香味,嚼起来一点儿都不费劲,还越嚼越香。 周娅吃得嘴巴停不下,苏沅见了忍不住打趣道:“拢共就得了两盘子,你少吃点儿,吃完就没了。” 周娅张嘴应了声好,顺便又拈起一块塞进嘴里。 剪月见了好笑得不行,给苏沅倒了一盏茶说:“这丫头虽是好养活,可嘴也挑得很。” “她都能吃得撒不开手,可见您这几日带着人在后厨是没白忙活。” 提起这几日,苏沅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唏嘘,揉着酸疼的腰说:“可算是弄出来了。” 怀北当地的做法,很简单粗暴。 死命往上糊盐,把盐巴糊得厚厚的,然后扔到太阳底下就开始暴晒。 什么时候晒干什么时候就算是完。 可这么晒出来的肉干口感生硬不说,还容易一口把人齁成哑巴。 她回忆着前世吃到的一些口味,亲自去香料铺子里找全了可能用得上的东西。 用纱布包住各种香料,细细地碾碎后,加上一些盐混成调料,抹在切成了一块一块的牛肉上。 为了确保这盐分可能不足的肉不会坏,尽可能的把晒干的时间缩短。 她把林明晰给的那本书翻了三遍,特地找了个手巧的木匠研究了两日,在后厨那边暂时搭出来一个小小的青砖屋。 砖石建的屋子比一般的屋子更能保温,又在里头打上了好几个地火坑,地火坑的上方搭起来几根高高的铁丝架子。 入夜后直接把晒了一日的肉挂在铁丝架子上,在地火坑里生火,直接烘。 白天晒夜里烘烤,不光是缩短了暴晒的时间,弄出来的肉干也比直接晒干的柔软许多。 腌制透了的大料香味渗入肉的纹理深处,吃起来也有一种别样的风味。 更重要的是,吃多了也不会被齁死,后续体验良好。 有了这种效果,这东西就可以设法大批量制作了。 第763章 我也不想当狗东西 想大批烘烤肉干,首先的当务之急就是尽可能多地去寻合适用来烘烤的地方。 毕竟这是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步。 可怀北的房屋多是土筑,也没有专门买青砖的地方,就这么点儿还是从府衙的后院里扒出来的,再多的就一块也没了。 这个小屋子地方不大,一次能做出来的数量也很是有限,完全达不到苏沅的预想。 她正挣扎是不是要另外想法子时。 周娅跑去新搭建好的砖石屋里转了一圈,出来时说:“这不就是跟烘牛皮的屋子差不多么?” 苏沅眼中闪过一抹意外:“你说什么?” 周娅绞着眉毛迟疑了下,指了指身后的青砖屋,说:“地上是地火坑,上头挂着铁丝网,这跟烘皮子的屋子是一样的。” “夫人,我知道有一个地方有很多烘皮子的土屋。” “要不咱们去看看?” 周娅说的地方,就是周家多年前的产业之一。 周家在被构陷垮塌之前,在怀北也是有名的富户。 在东塞有不少放着的牛羊,也做些皮子的买卖。 日头好时,剥下来的牛皮能直接晒干。 可遇上天气不好的时候,为了不让牛皮腐了,就只能是拿到土屋里去用柴火烘。 云家勾结之前的知府把周家弄垮后,只顾着抢占可见的好处,谁也没顾得上稀罕那些烘皮子的土屋,久而久之就荒败了。 故而苏沅一开始说的时候,周娅也没反应过来。 可一看到青砖屋立马就想了起来。 那土屋就在原先周家的后头,从林府过去不算多远。 在周娅的带领下,苏沅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地方。 周娅一马当先走在前头,拿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摸来的树枝打散遮挡在眼前的蛛网尘土,捏着鼻子指着前头的一排看起来不太显眼的土包包说:“就是这个。” 入眼的土屋跟家里的青砖屋大不相同。 青砖屋是直接搭在地面上的,这土屋却有大半是掩在地下,只在地面凸起一个大约两人环抱的土包,前头特地还留着一个可供一人通过的小木门。 这里荒废年头久了,到处都弥散着一股腐朽的呛鼻味儿。 周娅屏息用手里的树枝戳开一个小门,指着那个黑漆漆的小洞说:“夫人,从这里进去就能看到了。” 苏沅皱眉接过冬青递过来的火折子,弯腰从小洞走进去。 借着手中的微弱火光看清土屋里的摆设,她眼里的迟疑立马就化作了无声的笑。 这地方来对了。 从外头看觉得这土屋不大,可进去后却发现别有洞天。 屋子四周被掏空,用特殊的木材进行加固,屋顶比寻常屋顶矮了不少,人走进去只能低着头。 可这样的高度,更适合地火坑烧着的火炭温度上升,土质建构也更加保温。 许是因牛皮等物不易烘干的缘故,地上的地火坑比苏沅设想的还要多,一个土屋里至少有六个火坑,在地上排成了大大小小的两排。 火坑上方挂着宽大的铁网,上下高度正好是两臂,有这个的高度做保证,被烘烤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不至于太焦,也不会烘烤不到位。 总之,转了一圈后苏沅发现,这地方除了破败外,没别的毛病。 非常合适。 她难掩笑意地弯腰走出去,站在外头指着旁边的一排说:“这些都是一样的?” 周娅杵着树枝点头,说:“我记得都是一样的,只是可能大小不太一样。” “刚刚我去数了数,这里总共有八个土屋,只是荒废的年头久了,铁网之类的全都生了锈,挂东西的桩子也不太稳,您要是觉得这里用得上的话,可能要花点儿心思来重新装整一遍。” 还有就是这里之前是烘皮子的,哪怕是多年过去,推门进去还是能闻到一股特殊的异味。 要是想用来做吃的,一时半会儿只怕也不行。 不过在苏沅看来,现有的基础上修理一遍,总比临时想法子来得快很多。 她心头的石头轰然落地,对着周娅招手,说:“走,咱们先回去。” “明日就找人来修。” 周娅乐得见自己家曾经的产业被捡起来再用,当即就乐得龇出了牙花,乐呵呵地跟着苏沅折道回府。 入了家门,苏沅坐下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示意周娅坐下就说:“那些土屋是你家的产业,只是你现在大概用不上,不如卖给我怎么样?” 周娅没想到苏沅会这么说,惊得噗嗤一下就把嘴里的茶喷了出去。 离她最近的冬青不小心中招,低头看着自己满身的茶水无奈道:“怎么冒冒失失的?” 周娅屁股底下着火了似的连忙跳起来,抓起自己的衣摆就朝着冬青被打湿的衣裳上擦。 可这身衣裳是她刚刚穿着蹿过土屋的,上头又是蛛网又是尘,之前还不大看得出来,往冬青的白衣裳上一扫,立马就看到黑了一大块。 她越帮越忙,急得像个被夹了尾巴的猫想原地跳脚。 冬青忍无可忍地把她推开,哭笑不得地说:“祖宗你可饶了我吧。” “再让你多嚯嚯两下,我这身衣裳就彻底洗不出底色了。” 苏沅在一旁竭力憋笑,忍着嘴角都在不住踌躇。 冬青自己也觉得好笑,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就说:“夫人,我去换身衣裳。” 苏沅忍笑摆手:“去吧去吧,记得换身耐脏的。” 冬青摇头失笑,剜了周娅一眼转步走了出去。 苏沅抓起一颗核桃砸到直眉楞眼的周娅肩上,说:“跟你说话呢,卖还是不卖?” 周娅听到这话立马就耷眉露出个求饶的表情,哼唧着说:“夫人,您就别跟我逗闷子了。” “那地方本就是荒了,再荒多少年也是废的,哪儿用得上买卖这么说?” 她自认说得在情在理,苏沅却摇头说:“那不行。” “这东西既然是周家之物,我想据为己有自当买卖,不然我成什么人了?” “你以为我是第二个云富?” 周娅打心眼里觉得云富这两个字就是不详,闻言想也不想就说:“那怎么会?” “云家那狗东西怎么跟您比?” 苏沅好笑地啧了一声,说:“我也不想当狗东西。” “所以还是不能白拿。” 周娅一听这话急了,瞪圆了眼说:“怎么是白拿呢?” “我和哥哥命都是林府的,那东西自然也是您的。” “要不我现在就送给您了,您看着怎么处置都行。” 她说完像是觉得十分可行,当即就拍板说:“就这么定了。” “我做主,那些土屋全都送给您了。” “您要是不放心,我这就写字据,保证谁拿了都说不出多余的废话。” 苏沅被她孩子气的话逗得笑个不停,说:“跟你说正事儿,一个劲儿跟我攀浑话是怎么回事儿?” “我看你这几年当真是被冬青她们宠坏了,只见着年岁长,说话愈发孩子气。” 周娅不服气地想反驳,可话还没出口就听到苏沅说:“这样,我回头跟你哥哥商量,这事儿你别管了。” 周娅幼时受宠,到了林府后因为年岁小,也从没受过任何委屈。 时间长了小时候的娇气就都迸了出来,时不时就会闹起孩子气。 她觉得苏沅非要坚持买卖是在把自己当外人,一时有些气闷,霜打的茄子似的把脑袋杵到了胸口,闷闷的小声嘀咕:“跟他说也行。” “反正他敢说要银子,我就打爆他的脑袋。” 苏沅…… 你亲哥知道你这样么? 第764章 得守我的规矩 周娅孩子气,跟她商量不了正事儿。 当日夜里苏沅就跟林明晰提了一嘴,想隔日把周安叫回来看看。 林明晰的意思跟她差不多。 那既然是周家的东西,如今想变成自己的,自然要花银子买,否则像什么样子? 可周家兄妹的想法跟他们夫妇背道而驰。 简直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许是周娅耐不住提前去找周安通过信,总之苏沅隔日见到周安,组织好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周安就率先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字据。 白纸黑字写得分明,那些曾是周家产业的土屋,被他全送给了苏沅,分文不取。 坚持不要银子。 苏沅喜欢趁火打劫,趁你病要你命这种操作更是家常便饭。 可问题在于,她这种操作只对外,不对内。 她看到周安写好的字据只觉得哪儿哪儿都烫手,格外发愁地摁着眉心叹气。 “周安,你这是在为难我。” 现成的土屋她看着分外心动,也很想即刻就变成自己的。 可问题在于,不要银子的不行。 不花钱的到了手,她心里不踏实。 周安比周娅稳重许多,说出的话也没那么孩子气,只是说的内容依旧让苏沅不敢苟同。 他说:“这些土屋的来历用处想必周娅也跟您说过了,于您而言是用得上的物件,可对我们兄妹而言,这就是个可有可无,甚至还想不起的累赘。” “若是个值钱的宝贝,那我自然要与您在商言商,好好地论一番价钱,可这东西实在是算不得什么,甚至都派不上用场,您若非要谈买卖,那我就真的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苏沅吊着眼角看他,说:“那就这么白送?” “回头传出去,你让外头的人怎么看我?” 周安心里清楚苏沅这话不可能成为现实,不以为意地笑笑就说:“夫人实在多虑了,不会有您说的那种情况的。” 他说得笃定,态度也很坚决。 总之就是什么都好,但就是不能要银子。 苏沅捏着手中字据头大如斗,想了想索性说:“这样,既然你们坚持不肯要银子,那就换个法子。” 她说完把周安给的那张揉成团扔回他手中,拿起桌上早就准备好的笔墨立下了一张新的字据。 东塞收缴回来的云家产物,全都被充了衙门的公。 可是现成的牛羊衙门拿来无用,苏沅就花银子买成了自己的。 也就是说,这肉干的买卖以后都是她的。 她将土屋当做周家兄妹的入股,每年直接从盈利的账册上划利给他们。 有多的就多划些,没盈利就不给。 这样就不算是她白白占人家的便宜。 周安看着墨迹未干的字据杵着没动,看起来就像是个焊在泥地里的大萝卜,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苏沅头疼得很,揉着蹦起青筋的额角说:“周安,恩归恩,仇归仇。” “既然说是买卖,那就应当是有买有卖,我不能白拿你们的东西,否则这东西到了我的手里,我用着也不心安。” “这字据你收着,往后就算是跟我合伙掺了一股,能赚多少不好说,可有一文是一文,那都是你们兄妹该得的。” 像是怕周安再拒绝,苏沅直接说:“你就算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周娅思量三分。” “她一年长过一年,年岁渐大,往后总是要找机会寻婆家的,你现在是吃饱了就不饿,可来日周娅出嫁,你身为兄长难不成不给她准备份丰厚的嫁妆?” “这就当是我给她的添妆,你只管安心拿着。” 苏沅好话赖话说了个尽,总算是把执拗不化的周安打发了出去。 至此,曾属周家的土屋就彻底划入了苏沅的版图。 只是这些土屋年久失修,再加上之前的用途不是用来做吃食,其中需要修缮的地方并不少。 要是不设法把里头笼罩多年不散的怪味儿祛掉,做出来的吃食谁能看得上? 苏沅在城内找了几个擅修缮的人,设法将土屋的构造再改了改,又把之前沾过皮子的物件全部撤走换成新的,打开不大的小门整整通了十日风,确定里头的异味都散干净了,才让人正式开始动手。 用得上的花椒大料全部都研磨成细粉混合待用。 下一步就是宰杀牛羊。 只是牛羊到底是不同于日常家养的小家禽,哪怕是手里拿着一样的刀,不同的人动手也有不同的效果。 这事儿还是得交给有经验的人来办。 苏沅正琢磨着寻些靠谱的屠夫时,林明晰就给她送来了几个人。 看着站在最前头的佟大,苏沅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明显的玩味,戏谑道:“佟大。” “你们怎么来了?” 自东塞事发,这些人就被林明晰直接接管。 随后苏沅也懒得过问,就把这事儿抛在了脑后。 猝不及防下看到熟悉的面孔,她一时间竟还没怎么反应过来。 两个月之前,佟大还有心思想跟苏沅耍花招,想弱化自己的过失直接无罪释放,甚至还想趁机捞一点儿不可说的好处。 可被林明晰关押在大牢里待了两个多月,才彻底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不可能实现。 他接连被磋得鼻青脸肿后,总算意识到妄想以一己之力跟官府斗,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也终于放下了自己心里那些鬼蜮心思。 听到苏沅的话,佟大不太自然地扯着嘴角露出个笑,小声说:“大人吩咐,说给我们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全看我们是否把握得住。” “夫人若是有吩咐,尽管说,只要是我们能办到的,绝对竭尽所能。” 苏沅要笑不笑地勾起了唇,微妙道:“是么?” “你们能办好?” 被关押在大牢见不着家人的日子实在难过,佟大一日都不想再经历。 生怕苏沅不给他们这个机会,赶紧说:“旁的事儿我们或许办不好,可一把子力气还是有的,夫人尽管差遣。” “呵。” 苏沅放松脊背靠在椅子上,目光轻飘飘地从在场之人的脸上扫过,淡声说:“你既然这么说了,那就姑且信一次也无妨。” “只是……” “我这是私人买卖,讲的也不是官府的规矩。” “为我办事儿,就得守我的规矩。” “要是让我发现有人想耍花招,或是不老实动手脚,绝不轻饶。” 第765章 难缠的小萝卜头 佟大等人跟牛羊牲畜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不光是精通那里的草能养肥,对于宰杀之道也是一清二楚。 苏沅仔细问清大致需要些什么东西,命人一一准备好,三日后城外的新搭建起来的几个连棚里就开始起锅烧起了热水。 尚不知自己命运的牛羊被按大小肥瘦分列。 已经可以下锅的列队在侧,迎来了雪亮的刀光。 没了气息的牲畜洗了这辈子唯一的一个热水澡,毛发都泡透后,被人用木棍担着拴紧的四肢从大铁锅里抬起,砰的一声扔到地上干净的板子上。 然后立马就有人挥舞着手里特制的铁片开始薅毛。 多余的毛发尽褪,由手艺最好的师傅顺着皮肉纹理把完整的羊皮牛皮剥离开来,血色未褪的皮子挂在早就搭好的竹竿上晾着,血红的肉被飞快地分成块状。 大块的肉由专门的马车送往周家的土屋外。 土屋外头还搭了几个可让人做工的草棚,在此等着的人把鲜红的血肉拿下来,刷洗干净用锋利的刀直接切成尽可能规整的长条状,然后扔到拌匀了香料的大盆里。 挽着袖子的妇人们用双手搅动大盆里装着的东西,然后盖上盖子腌制一夜。 次日一早,早起的妇人把盖子掀开,把腌制好的肉条放在干净的铁网上。 直接送到烧着地火的土屋里烘烤。 土屋里的地火是提前一天就烧上的,屋子里的热度比外头的烈日滚烫不少,人进去待不上半刻就会被闷得一身热汗。 新鲜的肉条被送进土屋里烘烤一天一夜,再拿出来时就变得小了许多,水分也褪了个七七八八。 然后就缩短在土屋的时间,白日里借用晃眼的日头,晚上送入土屋接着用地火烘烤。 接连忙活十日,第一批宰杀的牛羊就变成了苏沅想要的肉干。 做好的肉干送到林府时,苏沅正在试着跟刚到家不久的林修然讲道理。 林修然看着好说话,实则骨子里就是个浑的。 与林明晰的执拗一脉相承。 一旦犯起浑来,简直能让人愁得掉光满脑袋的头发。 端着一盘子肉干的冬青忍着笑借机打岔,说:“夫人,小少爷。” “忙活一上午了都歇会儿吧,尝尝刚做出来的肉干?” 肉干对林修然而言是个新鲜事物,他踮起脚探头看了眼盘子里装着黑漆漆的东西,小眉毛纠结地拧到了一起。 他完美地继承了亲娘的口舌之利,又含蓄地继承了亲爹不显于外的挑剔。 平时虽然不挑食,也好喂养。 可对吃的还是有一定的讲究。 例如,长得丑的不吃。 看起来就不好吃的,也坚决不吃。 他小胖脸上堆满了迟疑,指了指盘子里看不清来源的肉干,小声说:“冬青姨姨,这是糊了吗?” “没糊。” “可是……” 不等他可是完,苏沅就捻起一块肉干塞进他张大的小嘴里,面无表情地说:“你这张嘴嘚吧嘚嘚吧嘚的叨叨一上午了,别说话了吃点儿别的。” “也让你那张能说会道的嘴稍微歇会儿。” 林修然被塞了一嘴肉说不出话,很是挣扎地试着咬了咬,意外发现竟然还挺好吃。 他跟苏沅争了一上午,这会儿也终于是知道累了,一手抓着个肉干咬着,舌头也不愿意闲着,含糊不清地说:“娘,我刚刚说的话都是认真的。” 苏沅…… 这倒霉孩子还没完了…… 林修然在书院中跟大部分孩子都相处得很好,可嘴唇跟牙齿关系好,时不时也会有互相磕碰的时候。 更何况这个年纪的孩子,骨子里就有少年人的争强好胜,什么都想攀上一头,生怕就被别人抢了先机。 林修然身为一个智超年岁的小萝卜头,在争强这一面上有着让人震惊的好胜心。 这一点从他怎么都不肯落下自己的学业,无论如何,哪怕是半夜缠着林明晰给他开小灶也一定要抢先学在前头就能看出来。 他一开始只是折腾林明晰,还是为了好学。 苏沅觉得这样挺好的,起码不管怎么说,折腾不到自己的头上。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苏沅隔岸观火玩儿得贼溜,一点儿也没有同情林明晰的意思。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小东西最后折腾到了自己的身上。 争执起因源于一场小娃娃间的争执。 向来争强好胜的林修然,在跟一个比自己大了两岁的孩子的争执中,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人家有弟弟,他没有。 凭空多出来一个人,就算那是个还在襁褓里只知道吃奶的奶娃娃,那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多一个人就意味着自己从人头上就输了。 而且还是那种不能翻盘的输。 林修然年纪小小脖子挺得高高,怎么可能容忍自己在这种事情上输人一步? 然后,他罕见地提前从书院回了家,缠着苏沅就开始问一个让人无比头疼的问题。 为什么我没有弟弟? 这个问题好说也不好说。 总之苏沅耐着性子跟他深入浅出各个角度进行了讲解,然而这个顽固的小东西就是不肯认可苏沅说的话,执着地认为,自己就应该有一个弟弟。 可是人不是地里长出来的红薯,也不是东塞荒漠中能捡到的牛羊肉。 苏沅从哪儿凭空给他变出一个弟弟? 别人家的孩子她总不能去借或是去偷吧? 母子俩融洽的感情因为一个不知去哪儿才能薅来的弟弟化为泡影,苏沅头一次领略到这小家伙缠人的功力,心力交瘁得差点想找借口溜之大吉。 见林修然嘴里忙活着吃也不肯让步,苏沅头疼之下开始不负责地推卸责任:“这个问题不应该问我,去问你爹吧。” 林修然撕咬肉干的动作顿了顿,皱眉说:“爹爹知道?” 苏沅撑着额角点头,二三推作五,张嘴就说:“你爹爹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儿。” “想知道为什么就去问他吧。” “他肯定知道为什么。” 林修然是个当日事当日毕的小萝卜头。 从苏沅这里窥得了一线希望,连嘴里的肉干还没嚼碎,就着急地要去找书房里的林明晰。 冬青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拦,苏沅却摆手说:“让他去。” “谁都不能阻碍我们的小少爷探究未知领域。” 冬青动作慢了一步,眼睁睁看着林修然蹦跶着跑远,压住抽搐的嘴角看向生无可恋的苏沅,好笑道:“您就这么让小少爷去问大人?” 苏沅面无表情的双手一摊,扯着嘴角说:“不然我还能怎么办呢?” “这小东西跟他爹一个德行,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认准了什么就非要凿个一清二楚。” “我跟他实在是说不明白,索性交给他爹,省得在这儿缠着我问个没完没了。” 她说着不是很确定地啧了一声,幽幽道:“林明晰应该是能说明白的吧?” “应该?” 与此同时,林修然跑到书房里,把手里一块还没来得及咬的牛肉干递给林明晰,先把求教的束脩交了,然后才有理有据地开始发问:“爹爹,我的弟弟在哪儿呢?” 握着一块牛肉干的林明晰表情出现一瞬的空白,罕见地露出茫然之色。 “你说什么?” 第766章 当人亲爹就能不要脸了? 林修然问得理直气壮,甚至还有一丢丢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微弱不满。 见多识广的林明晰被他一句话问得愣了好一会儿,直到他板着小胖脸又把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可怜的林大人才堪堪回神。 他哭笑不得地看着林修然,好笑道:“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林修然瘪嘴哼唧了一声,小声嘟囔说:“别人都有弟弟,就我没有。” “还有的人还有哥哥姐姐,光是数名字就一只手都数不完。” “可咱家为什么只有我一个小娃娃啊?” “爹爹,我的弟弟呢?” “你和娘亲把弟弟藏哪儿了?” 面对眼前小娃娃疑惑且诚挚的目光,林明晰罕见地陷入了沉默。 这话可怎么接才好? 看林明晰沉默不言,林修然鼓着腮帮子说:“爹爹,娘亲说你都知道的。” “是娘亲让我来找你的。” “你要是都不知道的话,我就回去找娘亲了。” 林明晰…… 他觉得苏沅可能单纯只是受不了这小东西的痴缠,这才找了个由头把他打发到自己这儿来。 而且林修然就算这会儿折回去,大概率也不会找到苏沅。 苏沅在把他支到自己这里时,大概就已经想好往哪儿躲了…… 林明晰捂着嘴咳嗽了一声,脑中想了想苏沅可能说过的说辞,正色道:“这事儿怎么能问我呢?” “应该问你啊。” 林修然胖胖的脸上堆满了茫然,张大了嘴小声说:“我?” “对啊。” “弟弟或是妹妹,都是上天的恩赐,送子娘娘在天上一直看着,要等你长大,懂事儿能帮忙照顾弟弟妹妹了,才会把小娃娃送到咱家。” 苏沅之前说的话还是在试图讲道理,可林明晰显然就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可林修然偏偏就是吃他这一套。 他用小米牙碾了碾嘴巴,忐忑地说:“那什么时候我才算是长大了?” “爹爹说的送子娘娘什么时候才会把小娃娃送到咱家?” 林明晰目光挑剔地盯着他打量一圈,为难道:“现在只怕是不行。” “为什么?” “你见过哪个长大的孩子还要娘亲陪着睡么?” 一有机会就缠着苏沅的林修然猝然一顿,紧绷着小脸不接话。 林明晰露出个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双手一摊继续胡诌:“送子娘娘在天上看着,觉得你现在还小,也不能帮忙照顾弟弟妹妹,自然就不会往咱家送小娃娃。” “等你什么时候长大了,可以自己睡,可以帮忙了,说不定就会有弟弟妹妹了。” 林明晰大多数时候都是个正经人,可一旦起了心思胡说,哪怕是指鹿为马,说得也能有理有据。 林修然被他三言两语糊弄得丢了魂儿,又盼着有个小娃娃追着自己叫哥哥,又实在是舍不得自己睡,纠结得小脸都皱成了包子褶,愁肠百断难言述。 林明晰忍着笑说:“现在懂了?” 林修然愁得不行地点头,耷拉着脑袋说:“懂了。” “那就好。” “自去玩儿吧。” 林修然想了想,把自己手里剩下的另一块牛肉干放在林明晰的手里,较真道:“我自己睡,帮忙干活儿,真的就会有弟弟妹妹吗?” 林明晰手里握着两块来路不正当的牛肉干,一本正色地点头。 “那是自然。” “只是不管是求子,还是求别的,都讲究心诚长久,也就是说,你自己睡一日两日都是不行的,得长久坚持下去,只有你的恒心打动了送子娘娘,然后才会有可能当哥哥。” 林明晰一字一句说得过分正经,以至于林修然的小脑袋完全没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忽悠了。 不等林明晰多说,他就学着大人的样子长长叹气,顶着一朵忧伤的阴云迈着沉重的小胖腿转身离去。 林明晰似笑非笑地把手里的牛肉干塞进嘴里,咬了一口心情大好。 “味道不错。” “看样子很快就能支摊了。” 在不远处听完全部对话的周安表情微妙地看着林明晰,口吻很是复杂。 “大人,这牛肉干您吃着不觉得心虚么?” 用那种胡话糊弄小娃娃,糊弄完了还吃人家的牛肉干,当亲爹就可以不要脸了? 林明晰用眼风意味不明地扫他一眼,说:“那你想去揭穿我?” 周安立马摇头。 “不不不,我觉得您说的很在理,非常有道理。” “您一定能得偿所愿。” “那不就得了?” “过程不要紧,重要的是结果。” 林明晰心满意足地把另一块牛肉扔到嘴里,说:“你在门口等我,我去找许大夫。” 林修然是个聪明的小家伙,一旦遇上难题,肯定不止问一个人。 为了防止过分宠溺他的许大夫再露了马脚,他还要去叮嘱一番。 许大夫行医一辈子,从未听过似林明晰所说这般不靠谱的瞎话。 等林明晰说完,他满脸二愕然的麻木,眯着眼说:“所以说,大人是打算靠这种不算光明正大的手段让修然下定决心自己睡?” 林明晰被嘲讽了却一点儿也不在意,轻轻一笑淡声说:“怎么能说是手段?” “我分明把选择权给了他。” “最后是什么结果,那都是他自己选的,您说呢?” 当一个人彻底不要脸了,那这人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许大夫被林明晰的无耻所震,纳罕了半晌才幽幽道:“大人还真是志高远大,那点儿对付外人的弯弯绕在修然的身上也没浪费。” 林明晰客气十足地拱手致意,笑道:“您过奖了。” “对了,您之前给我的药没了,劳烦您再抽空给我配些吧。” 许大夫闻言眸光闪了闪,落在林明晰身上的目光不由得多了几分不解的复杂。 他说:“大人早两年问我要这药,我只当您是不愿夫人接连有孕伤了身子,可如今修然已三岁有余,夫人的身子也早已无碍,此时再有孕也是好事儿,您为何还……” “如此避讳?” 世人都盼儿女绕膝,求神拜佛的想多些子嗣,如此才可算圆满。 可林明晰却跟别人不同。 林修然出生后,他就从许大夫这里要了能让男子精而不孕的秘药,一直在背着所有人偷偷地吃。 林修然还小时,许大夫尚能理解。 可眼下…… 似是猜到许大夫想说什么,林明晰淡声轻笑,慢条斯理地说:“妇人有孕辛苦,生子更是一只脚跨过了鬼门关,生死全凭天意。” “我和沅沅已有修然在旁,就没心思再想多的了。” “您只管给我就是。” 许大夫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话,愣了好一会儿才说:“虽说这药不伤根本,可是药三分毒,倘若吃得多了,那可就不一定了。” “大人当真想好了?” “那是自然。” 许大夫盯着他默了许久,突然笑着摆手:“也罢。” “大人既然是想好了,老夫也不好推辞。” “三日后我会把药给您送来。” 林明晰笑着致谢:“多谢。” 第767章 他是怕自己活太久耽误事儿吗? 林明晰还有正事儿,叮嘱好了许大夫,就急匆匆地出了门。 他和许大夫都是不会武的,耳目不如习武之人聪慧,谁也没察觉到花廊拐角那里站了个人。 等林明晰走远,站在那里的苏沅突然走出来,吓得许大夫险些当众失态叫出声来。 许大夫看着苏沅走过来,心里咯噔一下的同时苦笑道:“夫人,我一把年纪了实在是受不得惊吓,您好好的怎么不出声?” 苏沅走到这里发现林明晰在和许大夫说话,原本是想出声的。 可以听到林明晰在说的什么,她尴尬之下就下意识地藏在了后头。 可听完全部,她的双脚自动背离了主人的意志,不太轻便地走了出来。 听到许大夫的抱怨,苏沅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实在是对不住,刚刚一时恍神就忘了出声。” “若是吓着您了,我给您赔不是。” 许大夫苦笑摇头,说:“赔不是就不必了。” “夫人此番前来为目的若是跟大人一般,那您就不必说了。” “大人说的我都记住了,不会做拆穿的恶人。” 苏沅想到林明晰之前说的浑话,消失的尴尬再度袭来,不太自在地抓了抓手里的帕子,小声说:“您能通情达理,不让做父母的出笑话那是再好不过。” “不过我贸然打搅,为的却不是这事儿。” 许大夫察觉到她话中沉意,瞬间脑袋都大了一圈。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苏沅,说:“大人刚刚说的话,夫人都听到了?” “是。” “那您想问什么?” 苏沅暗暗咬紧了牙,闷声说:“他吃那样的药多久了?” “您刚刚说吃多了会伤本里,又是何缘故?” “若是伤了身子,该如何调治?” 苏沅和林明晰都是难缠的,许大夫一个也拗不过,索性就把苏沅领到了院子坐下慢慢地说。 林修然转悠了一圈,刚拜别了亲爹,怎么也找不到娘亲。 失落之下索性就去拿上了自己的小锄头小背篓,准备去继续嚯嚯许大夫的药园子。 可他刚走到门口,就正巧碰上了阴沉着脸出来的苏沅。 他从未见过苏沅脸色如此难看,惊了一跳的同时紧张道:“娘亲你怎么了?” “谁惹你生气了?” 苏沅压下心头翻涌怒气勉强挤出个笑,拍了拍他的脑袋说:“来找许爷爷玩儿?” “唔唔,娘亲你……” “娘亲没生气,只是有点儿累了。” 苏沅打断林修然的话,蹲下看着他的眼睛笑着说:“你自己玩儿好不好?” “要是有事儿的话,就去找我?” 林修然虽是皮,可该懂事的时候也绝不含糊。 看苏沅脸色不好,顿时也顾不得自己玩耍,小心翼翼地拉住苏沅的手,说:“娘亲不怕。” “我送你回院子休息。” “等你什么时候想我陪你说话了,我再去陪你。” 林修然执着地把苏沅送回屋里,亲眼看到她歇下了才满脸不放心,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去。 他一走,苏沅脸上的笑立马就散作了无尽冰寒之意。 她其实一直不在乎有几个孩子,想着什么都可顺其自然。 有林修然后一直再没动静,也没多想。 只是以为自己之前的病影响太深,不过有林修然也足够了。 可是问题在于,她刚刚知道这竟然不是巧合,而是林明晰刻意引导下的结果。 不管是什么药,常吃对身子定是有害。 就连许大夫都不敢保证那药吃的年月久了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可林明晰就是敢! 他不怕后果不惧前因,就是敢背着她吃了整整两年多的药! 万一吃多了出问题怎么办? 万一身子垮了谁来负责? 林明晰是生怕自己活得久了耽误谁的事儿是吗! 苏沅想到许大夫的话就气得手抖,呼吸都比平时粗重不少。 冬青和剪月隐隐听到了些不该听的,正绞尽脑汁想劝劝时,苏沅掀开林修然给她盖上的被子坐起来说:“你们去把书房里的那张软塌抬出来,换一张藤椅进去。” “还有,咱们的林大人是不畏生死不怕吃苦的性子,想来也不会嫌藤椅硌骨头不舒服,不必铺得太舒适,书房里只留一张薄毯就行。” “只是没了盖着取暖的被褥,书房里的漫漫长夜恐怕是不好待,吩咐下去,书房里的火炭十二个时辰不熄,务必保证人在里头只穿一件单衣也不会觉着冷。” 苏沅说完顿了顿,指着大门说:“去找个人来,在卧房门上打一个锁扣,自今晚起,屋内熄烛后就在门内落锁,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进来。” 林明晰不顾后果吃药的事儿彻底激怒了苏沅,也换来了不可估量的后果。 苏沅生气了不折腾别人,也不迁怒谁,只是这万般手段,最后全都落在了林明晰的身上。 原本还算是舒适的书房被改造成了一个绝对不适合睡觉的温暖囚笼,卧房内的门上多了个突兀的锁扣,明晃晃的就是说明了主人的强硬态度。 入夜,林明晰还没回来,苏沅就带着林修然吃过晚饭,直接落锁熄烛睡觉。 林明晰到家时手里还拎着一盒给苏沅带的吃食。 可一只脚刚跨进大门,就被等了许久的许大夫拉了过去。 许大夫嫌弃地挥手示意周安等人推远些,拉着林明晰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压低了声音说:“大人,您今日去找我的时候,被夫人看到了。” 林明晰刚想说无碍,可眼神一看清许大夫的神色心立马就咚了一下。 他故作镇定地说:“沅沅去找您,是为了何事?” 许大夫扯着嘴角呵了一声,心力交瘁地说:“起因大概是闲逛,听到您说的话就变了内容。” 看着林明晰逐渐变暗的眸光,许大夫心累地说:“夫人很担心您吃多了药会伤身子,当场捏碎了我的一个茶盏。” 茶盏是无辜的。 许大夫看着满地的锋利碎片更是无辜得说不出话。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跑到怀北来待着不走…… 许大夫百感交集地叹了一声,把手揣到袖筒里,幽幽道:“夫人还嘱咐我给您仔细把脉,务必把吃药伤及之处及时调理好,免得以后留下毛病。” “大人,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来找我扎针?” 第768章 你在这里,我能去哪里? 林明晰没想到自己暗中吃药的事儿会被苏沅发现。 也没来得及想苏沅知道后会如此生气。 他拜别了一心很想给自己扎针的许大夫,刚忍着惴惴走到门前,就被守在门前的周娅和冬青齐齐拦住。 周娅知道苏沅动了怒火,却不知为何。 心里又一直都有点怕林明晰,小心翼翼多看他一眼不敢说话,用胳膊肘戳了戳冬青的手。 冬青无奈,只能是硬着头皮说:“大人。” “夫人已经歇下了。” 向来通透的林明晰选择性装傻,就跟没听出冬青话中的婉拒之意似的,笑道:“不碍事。” “我动作轻些吵不到她。” 他说完要走,可冬青挣扎之下还是迈前一步严丝合缝地挡在了他的面前。 冬青被林明晰的眼神看得心头有些打怵,缩着脖子小声说:“夫人说,暂时不想见您。” “所以您要不还是去书房歇吧。” “沅沅当真是这么说的?” 周娅很是严肃地连连点头。 又像是怕林明晰不信,转头悄悄指了指门的方向,把声音压在嗓子里含糊道:“夫人白日里还找人在屋内上了一道锁。” “就算我们让您过去,夫人在里头不开门您也是进不去的。” 堵人锁门。 苏沅还没出声,就已经把自己的态度表明得格外坚决。 林明晰头疼得不行,叹气道:“书房里是不是也收拾过了?” 以苏沅的性子,定不会让他在书房里待得太舒服。 周娅一脸为难地点了点头。 林大人这会儿就算是去了书房,大约也只能站着睡。 毕竟那藤椅是苏沅特意吩咐让人找出来的,根根藤条硬朗得像山里的石头,还没什么可铺垫之物,别说是睡,哪怕是多坐上一会儿,骨头也是疼的。 周娅不知道林明晰到底是为何惹恼了苏沅,可这会儿落在林明晰身上的目光已然多了几分不可说的同情。 “大人,您要不等明日好生哄哄夫人吧。” 林明晰哭笑不得地说:“明日?” “为何要等到明日?” 这事儿是他一意孤行没顾后果,苏沅生气也是应当。 他摆手示意冬青和周娅离去,说:“你们不必在此候着,把院子里的人都撤了,我有话想跟夫人说。” 人家夫妻之间说体己话,有旁人在总是不合宜的。 冬青拉着周娅在夜色中离去。 偌大的主院就剩下了苏沅和林明晰两人。 林明晰缓缓呼出一口气,拎着手里的东西走到门前席地坐下,很有礼貌地先在门上敲了敲。 “沅沅。” “我回来了。” 屋内的烛是熄了,可苏沅却是坐着的没睡。 她听到林明晰的声音唇角抿得越发的紧,像个蚌壳似的没开口的意思。 林明晰没得到回应也不在意,索性四周无人,也不在乎自己的大人威严,把背靠在门框上,笑吟吟地说:“生气了?” “那你容我解释几句可好?” “沅沅?” 林明晰试探着叫了好几声,可屋内就是什么声响也无。 静得就像是苏沅真的已经睡下。 林明晰搓了搓被风吹凉的手,悠悠一叹轻声说:“其实这事儿我之前就想跟你说,但是又怕你担心,这才一直瞒着。” “早知道你会这么生气,我就早些坦白了。” 苏沅听到这话气得险些把手里的另一个茶盏也捏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逼着自己没把茶盏砸到门上去。 林明晰自己跟自己聊得挺开心,慢条斯理地说:“有修然的时候,我很是惊喜,又很惶恐。” “生怕自己照顾不好你,生怕自己承担不起为人父的责任。” “我本想一直陪着你,不曾想临时出了差错,不得已离了盛京,甚至还连累得你身怀六甲之下还奔波千里至此,前后吃了无数苦头。” 每当想起苏沅受过的罪,林明晰的心里就难以平静。 若不是有了孩子,苏沅何至那般遭罪? 而让苏沅遭罪的罪魁祸首,本来就是他。 他闭上眼轻声而笑,轻轻道:“修然很聪慧,也很懂事儿,有了他我也算是生平所愿得偿,余生有可指望,所以我就不想再要孩子了。” 什么事儿他都能帮上忙,唯独生孩子,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沅受罪,无力地看着她在鬼门关前来回挣扎。 林明晰从未对人说过心中忧惧,可苏沅产子那一幕始终在他心头盘桓不去。 他不想再让苏沅受那样的折磨。 只是这样的念想非常人能理解,也过分隐秘不好宣之于口。 故而从头至尾,他都不曾向苏沅透露过半分。 若非今日被苏沅巧合察觉,还不知要被隐瞒到何年何月。 他说的言言皆是为苏沅所想,可苏沅听了直接气得笑出了声。 她忍无可忍地把手中堪堪破碎的茶盏摔到门上,咬牙道:“这么说,林大人暗中服些虎狼药,全是为了我好。” “我还应当感激林大人如此不顾自己生死,怜惜我的体贴?” 林明晰被刺得啧了一声,苦笑捂脸:“沅沅。”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 他欲言又止地默了默,突然站起来说:“你把门打开让我进去,我跟你好好解释好不好?” 刚刚出声的苏沅又哑巴了,一言不答。 林明晰头疼苦笑,说:“沅沅,虽是已入春日,可这风吹到身上还是冷得很,我在外头跑了一日了,这会儿脚也软,人也快站不住了。” “你让我进去说好不好?” 林大人说起忽悠的话是个中好手。 卖起惨来,也是翘楚人物。 三言两语之下,说得自己尤为可怜戚戚,言语间甚至还有些不易察觉的委屈。 苏沅被他气得眉心突突直跳,咬牙站起来砰的一声把门拉开,面无表情地瞪着他说:“既然都这么难受了,为何……” “唔唔……” “林明晰!” 林明晰揽住苏沅的腰在她的唇上落下一个重重的亲吻,趁机从打开的门缝里挤进屋内,顺势用脚把门板带关上,确定自己不会被赶出去了才说:“你在这里,我又能去哪里?” 第769章 秋风尽送好消息 林明晰耍起无赖与林修然堪称是一脉相承,极其不要脸皮。 苏沅被他摁着不由分说地咬了几口,又气又怒,甚至还有点好笑。 “林明晰,你就打算这么糊弄我?” “我跟你说没完呢,你……” “嘘。” 林明晰垂首在苏沅的唇边啄了一口,轻声说:“我还没交代清楚呢,自然是不能完。” “只是夫人容我斟酌片刻,咱们坐下慢慢说?” 再大的怒火遇上这样温吞的水,不到半刻也就消了大半。 苏沅故意板着脸甩开他的手,径直走过去坐下把桌上的烛点燃,冷着脸说:“你还想说什么?” “我以为早在你不顾那药的害处还坚持要吃的时候,就已经连后事都想好了,说不定还会在哪儿给我留下封遗书,等着我哪日去寻来当作惊喜。” 苏沅这几年已经不太挖苦人了。 可一旦开口,还是如初见时般的不饶人,字字都很是扎心。 林明晰听了口吻古怪,为难道:“我要是早死,还得劳累你哭丧奔丧,那是个辛苦活儿,我怎舍得让你去做?” 苏沅…… 问题的关键是这个么? 四目相对静谧无言,望着林明晰眼里的笑,似石头般堵在苏沅心口一整日的火气缓缓无声散了。 她不由自主地摸了个杯子捏在手里,咬牙说:“那你继续吃那药,是打算好了什么时候死?” “我不死。” “舍不得。” 林明晰厚颜无耻地腆着脸走过去把苏沅抱在怀里,无视苏沅的微弱挣扎说:“有妻有子,我舍不得死。” 苏沅勃然大怒:“那你还敢吃那种药?!” “你知不知道那药吃了对你身子有损?万一到时候出了什么差错可怎么办?” “谁无病无灾地会想着去找些药来吃?林明晰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你要是出了什么万一,你让林修然怎么办?” “让我……” 她眼红红地看着林明晰,字字生恨:“你让我怎么办?” 苏沅细细问清了那药的来历,又问清了后果。 得知有害无益,心就一直沉在谷底。 看林明晰还敢笑,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怒翻江倒海再度腾起,只觉得天灵盖都在向上直冲,险些压不住脑中怒意。 林明晰本想说自己有把握不会有事儿,可在看到她眼中隐有泪光闪现的瞬间,心口就漏了个硕大无比的窟窿。 从内到外都灌着一股自己很不是东西的凉风。 他轻得不能再轻地用指腹拭去苏沅眼角的泪,哑声说:“沅沅别哭。” “我知道错了。” “我以后不敢了,真的,我保证。” 他握住苏沅冰冷的手在唇边亲了一下,扬起个笑说:“我保证不再犯这样的过失,也绝不惹你生气了。” “不生气了,好不好?” 苏沅想甩开他的手,自己的胳膊却先没了力气,软塌塌地任由林明晰握着,怎么都撒不开。 她狼狈地扭过头不让林明晰看到自己的脸,抽了抽气说:“许大夫说会给你开药调理,先把吃下去积的那些药毒弄清了再说。” “还有,林明晰你给我记住。” “你要对我和林修然负责,别想死在前头。” “再让我发现你作死,我……” “我就趁你还没死,赶紧给林修然找个后爹,省得一天到晚看着你糟心!” 林明晰听了这话做出一副很惊恐的样子,拉着苏沅的手就小声哼唧:“那可不行。” “林修然不好糊弄,常人都不是他的对手,要是少了我,你往后得多不少烦忧,这事儿还是交给我就好,不必劳动他人。” “撒开你的爪子。” “沅沅。” 见苏沅没那么生气了,林明晰拉着她慢慢地往床边走,把人半推半就地摁着躺下,拉被子给她盖好,正想说自己去洗漱时,手腕突然被苏沅拽住。 苏沅盯着他的眉眼,一字一顿地说:“林明晰,我体质与常人有异,本就不易有孕。” “有林修然已算是机缘,不会像你想的那么轻易会有孩子。” “所以,别作死了,好吗?” “好。” 话说开雾打散,夫妻间也就没了隔夜仇。 林明晰成功摆脱留宿书房的噩梦,获得了上榻的机会。 次日天色将明,林明晰就被苏沅驱赶到了许大夫的院子里。 许大夫说了,林明晰吃下去的药都会化作药毒积累在体内,有可能会造成影响,也有可能不会。 谁也说不准。 为了排除这种可能的潜在危机,林明晰被苏沅强制勒令在每日在许大夫的药园子里待满两个时辰,不能反抗,不得逃脱,必须服从。 林明晰看了一眼书房里的藤椅心里就疯狂打鼓,也不敢再说别的,每日一次跟点卯似的准时造访,被怀恨在心的许大夫揪着狠狠折腾了好一段时间。 等许大夫终于说可以不扎针只吃药的时候,苏沅阴霾许久的脸色终于缓缓变晴,在外头滞留许久的好消息也接连传入了耳中。 苏沅命人在怀北城内设了三家铺子,两家卖肉干,一家卖皮货。 铺子开张大吉,生意虽是还没见到起色,可吃到的人都说好,前景可望。 修整了大半年的路终于完工,至此怀北不再是一个难以抵达之地,官道通达路况平稳,无声从怀北城中蔓延向四处,迎接着不久后的来客。 地里养了将近两年的药材也终于到了陆续可挖出的时候。 翘首盼了许久的百姓分外小心地刨开最外层的沙土,颤抖着手把藏在土中的沙参挖出来,捧在掌心不等言语就先哭出了声。 熬了数百个日夜,顶住了怀北的风霜,万幸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们到底是成功了。 林明晰带着人翻了两亩地的药材,大致估算出了产量,等药材在秋日的阳光中接受暴晒之时,苏沅也着人把怀北药材可收的消息放了出去。 她看着手里的册子,笑眯眯地说:“头一批直接送往盛京皇城,对外不必低调,就说这是奉上的贡品。” “再过一月红袖招的药妆也该出了,选出一批送过去,给红袖招做底料,顺便让红袖招帮忙打打招牌。” “再加上之前谈好的药商会接连抵达怀北,怀北城马上就会热闹起来。” 她想了想怀北城内的各种设施,对着站在一旁的天十九招了招手,说:“你这段时间再赶着去办个事儿。” 天十九正色道:“您说。” “去城内寻摸些地段好的店面,尽快装整出来准备开业。” “客栈,茶楼,酒肆,一个不可缺。” 等外头的人入了城,这些地方都是可变相捞银子的好去处。 苏沅可不愿放弃这样的好机会。 天十九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担任账房管事,噎了好一会儿哭笑不得地点头。 “是。” 苏沅想着不久后的热闹场景,笑道:“等城内热闹起来,鱼龙混杂三教九流就都多了,你吩咐下去让人多盯着些,别让人闹出什么麻烦来。” “怀北城是咱们一砖一瓦搭起来的,无论如何,都容不得臭虫搅水,明白?” 第770章 柿子抓住软的捏 有了苏沅的吩咐,外加上洒出去的大把银钱,怀北城的集市很快就热闹了起来。 新开张的酒楼,茶肆,饭馆前后排列,各色旗子在风中张扬而绽,迎着秋日最烈的太阳,露出生机勃勃的光。 第一批进入怀北的药商,是庄卫拉拢的队伍。 除了他自己外,还掺杂了四个药商的商队。 共计百人。 商队沿着修整一新的官道抵达城门之外,在入城之前,这些人大多都是头一次来怀北,也对传闻中有巨变的怀北心存疑虑。 毕竟怀北穷风传遍四处,谁都知道这是个不毛之地。 虽是强压疑惑至此,可在真眼看到所谓的变化之前,还是难以放心。 一个与庄卫私交甚好的人策马走到庄卫身边,眯眼看着不远处的城门,唏嘘道:“来之前我听人说,至怀北的官道塌损多年,被风沙掩埋,必须找经验老道的人在前带路,否则就会在风沙中迷失方向。” “可咱们一路行来,官道宽敞平坦,比起别处也不差什么,可见传闻不可当真呐。” 庄卫前两年来过一次,听到这话眼里闪过点点动容,轻笑道:“传闻其实也不全都是假,我上一次来时,这里还不是这样。” 若非亲眼所见,只怕是他也难以相信眼前所见竟是真的。 那人闻言眸光微闪,玩笑似的说:“听起来,庄兄似乎与怀北渊源颇深,此处可是有熟人?” 听出他话中试探,庄卫勾唇轻笑,说:“称不上渊源,只是机缘巧合罢了。” “李兄,咱们进城吧。” “好。” 这些商队都是时常在外走动的,行事自有一套规律。 大批的人在城外驻扎停留,主事的带着少量人入城落脚。 庄卫上次来怀北时,连个像样的客栈都没见着,可今日入城看到却满是繁华之景。 他们商议片刻找到合适的客栈落脚,随后就各自散了自行动作。 庄卫示意跟着自己的人在客栈休息,自己乔庄换了身衣裳,走到账房那里,拿出个小小的令牌,在账房先生的眼前晃了一下。 账房先生看清令牌脸上笑容渐深,把手里的算盘放在桌上,对着他做了个请的姿势,客客气气地说:“您请随我来。” 这客栈是苏沅的产业,在其中做活儿的人看似不起眼,实际上都是天机所的人。 这些人来自民间各处,被苏沅散在大街小巷,收集各种渠道消息的同时,还能顺便打工干活儿,很是妥当。 庄卫被账房领着上到小阁楼,他指着前头的一道门轻声说:“先生来得正巧,主子就在里头。” “这里访客禁止入内,您可放心前往。” 庄卫客气一笑,拱手道:“多谢。” “您客气了。” 账房把人领到地方就悄声离去。 庄卫低头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打扮,确定没什么不妥之处后,轻轻吸了一口气往前走去。 阁楼里,苏沅正黑着脸看着桌上的棋盘,一个脑袋大成了两个。 礼乐射艺书数,乃是君子六艺。 琴棋书画不求精通也当有所涉猎。 林修然前些日子从先生口中知道了这些,回家就开始缠着林明晰教他下棋。 林明晰见他好学,乐在其中。 父子俩在书房里拿着棋谱也琢磨得像模像样。 可问题在于,苏沅不会下棋。 古人艺礼她一窍不通,拿着棋盘也只能大概分出个黑白输赢,让她自己执棋,无异于是要了她的小命。 然而沉迷于下棋的林修然并不能理解苏沅的痛苦,哪怕是缠着她出了门,在这里等人的时候也没忘让人摆一局棋,眼巴巴地等着苏沅走下一步。 苏沅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错落的棋子,不动声色地看了冬青一眼。 冬青无奈,忍笑说:“这里?” 苏沅想也不想在她指出来的地方落下一子,林修然见了啧啧出声,奚落道:“古人云,观棋不语真君子,冬青姨姨你怎么能这样呢?” 冬青露出个受教的表情,赞同道:“小少爷说的是,是我多话了。” “那夫人您自己来?” 苏沅把装着棋子的盒子塞到她手里,拉着她的手腕说:“别,我给你们腾地方。” “你们自己慢慢玩儿。” 林修然抱着自己的棋子瘪嘴着急,哼唧说:“娘亲,你就跟我玩儿嘛。” “冬青姨姨下棋厉害,我跟她玩儿总是输。” 换言之,一直都是输家的他,也只有在苏沅这里能找到些许获胜的成就感。 他一不小心把心里的小算盘抖了出来,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盯着苏沅没敢说话。 苏沅一脸木然地看着他,没好气道:“下不过你爹,赢不了你冬青姨姨,所以就来磋磨我。” “林修然,你可真是我亲生的好大儿……” 林修然自知理亏,笑嘻嘻地扑过去抱住苏沅的手亲热地晃了晃,小声说:“娘亲别生气。” “我这不是想跟你一起进步吗?” “咱俩棋艺都不好,那咱们一起学一起钻研,假以时日我们定能习得一手好棋艺,到时候……” “别。” “没有你说的那种到时候。” 苏沅冷血无情地打断他的讨好,把他不要钱的好话堵回去,冷笑说:“少拿你的小心思来糊弄我,没用。” “要么跟你冬青姨姨玩儿,要么就送你回去找你爹爹,让他陪你下。” 林修然左右权衡了一番,小大人似的叹气,说:“那我还是跟冬青姨姨玩儿吧。” 跟冬青玩儿虽是十盘八输,那也比跟林明晰每次都输的好。 他抱着手里的东西爬上小凳坐好,手里的棋子还没落下,就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庄卫敲响门后在门前站定,恭声说:“主子,我是庄卫。” 苏沅灌了口茶把羞恼压下去,说:“进来吧。” 庄卫推门而入,看到抱着棋筒望着自己眨眼的林修然,眼里禁不住泛出一抹柔和。 他上次来时这还是个小娃娃,眼下竟已到了能执棋的时候。 还不等他行礼,苏沅就摆手说:“没那么多可讲究的虚礼,直接坐下说话。” 庄卫愣了下好笑摇头,走到苏沅的下首落坐,轻声说:“您之前吩咐的事儿都办好了,我是来向您复命的。” 苏沅闻言眉梢轻扬,笑道:“都办好了?这么快?” 第771章 怀北该怎么办? 庄卫还没出发之前,就收到了一封来自苏沅的密信。 因为他手中出去的药材本就比市价稍低一些,苏沅在信中说,想让他设法将药价往上抬一小截,争取与大部分市价平齐,这样等怀北的药材或许就能在价钱上占据一点儿不大的优势。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毕竟哄抬物价这种事儿苏沅也是头一次做,心里还没什么把握。 她也没想到,庄卫这么快就把事情办好了。 听出苏沅话中惊讶,庄卫无奈道:“这事儿说来巧合,其实也不是我的功劳。” “您久居怀北想来对外头的消息也不大灵通,其实现在外头的药价已经涨了不少,不用我去筹谋提价,已经是居高不下了。” 苏沅愣了下,奇怪道:“好端端的,也不曾听说有何天灾,药价为何会涨?” 见她是真的不知情,庄卫为难地停顿了一下,轻声说:“虽是不曾有天灾,可最近可能是要起人祸了。” 药材这种东西,算得上是民生根本,不可或缺。 可药材特殊的用处注定了没有太多的涨价空间,若无天灾人祸,大规模用得到的地方并不多。 苏沅听出庄卫话中凝意,默了一瞬突然说:“冬青,你带着修然去下头玩儿。” 冬青应声而起,拉着林修然说:“小少爷,咱们走吧。” 林修然是个懂礼数的好娃娃,在外人面前尤甚如此。 虽是被打搅了下棋的乐趣,却也没多说什么,乖乖地站起来跟着冬青往外走。 门板被拉回去合好,屋内再无他人。 苏沅若有所思地看着庄卫,凝声道:“你说的人祸,是什么意思?” 庄卫苦笑着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 “最近两年塞外诸族不太平,虽不起大范围的战事,可小打小闹的摩擦一直都不少,我听说草原上的可汗召集了草原上的三十部族,有可能会在今冬挥师南下,试图夺取我朝疆土。” 战事虽没真的一触即燃,可消息灵通的人们已经从逐渐紧绷的风中捕捉到了让人不安的风声,暗中开始为此做出筹备。 一旦战火开燃,想在乱世活下去,第一要紧的是粮草。 第二就是药材。 所以在半年前起,药材的价格就在无形上涨。 苏沅讶然之下打断庄卫的话,震惊道:“怎么可能?” “我听林明晰说中原安顺百年无战事侵扰,皇家与草原诸部多年前就达成了两不干扰的协议,好端端的,为何会突然传出这样的风声?” “是不是弄错了?” 庄卫苦笑摇头,说:“大约是不错的。” “虽说我朝与异族有协议,可协议这种东西虚无缥缈,想遵守时就是金规玉律,一旦有人想反悔违约,也不是什么可限制人的条件。” “半年前起,这样的风声就开始向外传开,不少有家资得了消息的人都在暗中囤积粮草药材,所以我借着这股风把药材的价格往上抬了一截,倒是也没被人发现什么端倪。” 毕竟哪里的药价都在涨,他涨的那一点儿幅度简直可以忽略不计,谁也没心思关注。 见苏沅沉着脸不说话,庄卫轻轻叹气,小声说:“主子,怀北地处边塞,邻近塞外草原,一旦真的起了战事,这里极有可能会成为第一线。” “您在此处待的时间久了不妥当,要不还是……” “你别说了我知道。” 苏沅摆手制止了庄卫接下来的话,沉沉道:“你说的这事儿我会设法查证,但是在此之前,你不可再对他人言。” 否则不管是真是假,传的人多了以讹传讹,说不定会掀起乱子。 庄卫心里知道轻重,闻声颔首:“您放心,我晓得厉害。” 苏沅捏着衣袖缓缓呼出一口沉闷的气,咬牙说:“你钻营药材之道多年,对着其中的弯弯绕比谁都清楚,你想法子暗中多买些药材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另外……” “你把外头的药价拟一份出来给我看看,外头的既然都涨了不少,怀北的也不能太落于人后。” 想趁乱囤积药材获利的人大多不是什么纯善之辈,借机宰一把也不算太缺德。 苏沅猝然得了这么个令人不安的消息再也坐不住,站起来说:“你去忙自己的,有事儿就到此处给我传话,另外……” “不可让人知道你与我的关系,记住了吗?” “是。” 苏沅打发了庄卫,一刻不停地就去找了天十九。 天机所网罗天下消息,庄卫都知道的事儿,天十九不该全然不知才对。 天十九听到苏沅的话,为难的咬着唇没第一时间答声,反而是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苏沅,低着头说:“主子,这是盛京皇城中传出的消息,您要不先看看这个吧。” 苏沅意味不明地扫了他一眼把信接过来打开,拆开信看清里头内容,心立马咯噔一下就坠入了谷底。 天十九小心地打量着她的脸色,轻到含糊地说:“您听说的事儿其实并非空穴来风。” “只是谁都没想到会这么快。” “天机所早得了消息,只是……” 苏沅只负责赚钱,从来都对不该自己知道的事儿退避三舍,生怕知道得多了会惹上麻烦。 皇上也有意瞒着。 事关战事,属国之机密,故而不曾向苏沅透露。 这封信是皇上早就派人送往怀北的,让天十九一直放着,等苏沅得到消息后主动问起,再向苏沅全盘托出。 天十九见苏沅沉默良久不肯开口,踌躇了半天忍不住说:“皇上还吩咐过,等风声一紧,怀北临近塞外,极有可能会成为塞外之族想打开的突破口。” “您看到这封信后,务必在三个月之内把多年前带回盛京的东西秘密派人送往距怀北五百里外的驻守将军手中,那人得了东西后知道该怎么办,三个月后,皇城中也会即刻下旨召林大人回京,您尽快处理好手头上的事务,暗中返京。” 朝廷与塞外诸部族多有摩擦,只是百年不曾起战火。 可半年前,草原上的大可汗因病亡故,由可汗之子继承王爵之位。 新的可汗上任后,第一时间就是设法把所有散落在草原上的几十个大小部族全拉拢到了一处,大兴练兵,对中原皇城虎视眈眈。 两个月前,草原中集结出来的军队暗中朝着边塞靠近,与驻军起了冲突,双方互有死伤,大军败退而去。 可谁都知道这一次的冲突只是试探。 可汗盘算多年才有此一举,定不会善罢甘休。 皇上暗地里传下多道旨意为备战做出了准备,也给苏沅和林明晰留下了合适的退路。 可是…… 刚刚才有了生机的怀北该怎么办? 第772章 林明晰,你什么意思? 天十九的一番话让苏沅的心不受控制地往下狠坠,霎时间脸色都变了不少。 她看不出情绪地站起来说:“你记住,此事事关重大,切记不可声张。” “你先按计划行事,不要露出任何马脚,其余的……” “等我回去跟大人商议一番再说。” 天十九恭敬垂首应是。 目送着苏沅走到门口,他忍不住说:“主子,若是战事不可避免,您和大人务必尽快商议出合适的对策,早些抽身才良策。” 怀北没有驻军,距离最近的驻军都远在数百里之外。 一旦起了战火,怀北就会成为一个谁都想捏的软柿子。 苏沅只通俗务,林明晰是个文人。 他们夫妇就算是在此滞留,也不可能对怀北的战事有益。 苏沅有些艰难地深吸一口气,沉沉道:“你说的我知道,我会仔细考虑的。” 她说完一刻也不顾不得耽搁,想去找林明晰商量。 可林明晰此刻不在家中,让人去府衙传了话,也迟迟不见回来。 苏沅忍着心焦等至夜半,见到林明晰时下意识的就站了起来。 林明晰站在门前静静地看着她,分明什么话都还没说,可鬼使神差,苏沅脱口而出的就是:“你知道了?” 林明晰眸光闪了闪,闭上眼缓缓呼出一口气,哑声说:“下午刚得了消息。” 天十九办事稳妥,向苏沅透露的同时,也命人把消息送到了林明晰的耳中。 林明晰迈步进门,转身把门关上的同时轻声说:“我在衙门待了一下午,仔细查看了所有关于怀北所有城防的卷宗。” 他想从现有的或是过往的卷宗中找出一条可行的生路,可翻了无数典籍,至今仍无结果。 哪怕他是个不晓军务的文人,也能一眼看出怀北的城防是一盘散沙,禁不起任何风浪。 他能看懂的,懂兵法军务的人自然也不会漏看。 不久后倘若真起战火,怀北只怕是…… 他苍白着脸扯着嘴角露出个不太自然的笑,轻轻说:“沅沅,咱们这几年只怕是白忙活了。” 无战事忧扰,天下太平间,怀北挣扎数年方才破出一线生机。 如今的怀北就像是一根脆弱的树苗,禁不得任何波折,一点儿意料之外的风浪瞬间就能让怀北陷入更加不堪的万劫不复之地。 可哪怕是猜到了不久后可能的结局,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皇上的密旨已下,最迟三月后,林明晰就必须依召返回盛京,怀北会由武将接管。 这里的城墙会变成防守的第一线。 刚刚长出了药材的地,会重新变得荒芜。 还有那些好不容易才得了片刻宁静的百姓…… 被战火卷身,安宁难以为继的同时,说不定连身家性命都保不住。 如此景象,谈何来日方长? 林明晰在路上已经想了很多,也自认为情绪平复到位,可言及至此,还是不免露出几分难忍的痛心。 “战鼓真的响起来之前,此事就是军国机密,不可外泄。” “我不可能设法将怀北的百姓转移至别处,也不可能想出个合适的法子和地方来安置这么多流民,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他们甚至都不可能相信我说的话。” “沅沅,我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他带着人在毫无希望的沙地里,一锄头一锄头地挖出一线生机。 可时至今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抹得来不易的生机破碎。 听出林明晰话中痛意,苏沅用力咬住牙抓住他的手说:“林明晰,现在什么都还没有发生,在那一日真的到来之前,咱们起码还有三个月的时间。” “三个月,够做很多事儿。” “沅沅……” “你闭嘴听我说。” 苏沅暴躁地打断林明晰的话,沉声道:“行军打仗的事儿咱们一点儿忙都帮不上,也不能在此耽搁太久,否则只会成为别人的累赘,可在开打之前,咱们必须完成几件事。” 她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想了很多,话一到嘴边就止不住,拉着林明晰走到书桌前指着上头的舆图,说:“地里的药材已经到了可收的时候,这段时间催促着些,让人加紧动作,尽快把所有能收的药材全部收好,留下必须留的一部分,其余的全部换卖成银子。” 现在药材的价格居高不下,正是出手的好时机。 乱世中什么都不可让寻常百姓安身立命,可身上有些傍身的银子,怎么也比一穷二白来得好。 苏沅盯着舆图说:“还有没宰杀的牛羊,抓紧时间全部宰杀制成可长期保存的肉干存放,这东西无灾无难时当零嘴吃,可万一到了没东西可吃的时候,却也是能保命的。” 大批大批的牛羊没人能带得走,可制成肉干就不一样了。 就算是注定要遭受损失,苏沅也绝不会让外头打进来的人白白占自己的便宜。 别说是一块羊肉,哪怕是一块肉干,她也绝对不能留下! 林明晰茫然了半日的心在她的话中找到一丝支撑下去的重量,默了默说:“怀北城防过弱,难抵外寇,这段时间我正好能带着人把城墙全都修整一遍,加固增高,设置御敌关卡。” “这样纵然是不能直接把敌人挡在外头,等驻军到后,起码也能有一战之力。” 苏沅打了个响指说:“可。” “还有粮草,我想法子从外头悄悄买些粮草送到城内藏好,这样咱们就算是走了,起码城墙一日不破,城内的人就不会被饿死。” “还有书院!” 苏沅慌乱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册子,抖着手打开说:“书院除去城内百姓家的孩子,还有一百多个是无父无母无归处的,一旦出了岔子,人人自身难保,没人顾得上他们,这些孩子不能留在这里,我得设法把他们全都暗中带走。” “行。” 林明晰拉着苏沅坐下,两人围绕着接下来几个月的安排事无巨细全都商议了一遍,等桌上的茶见了底,天边也露出了微光。 天亮了。 发现苏沅在皱眉,林明晰伸手在她的额角轻轻地摁了摁:“头疼?” 苏沅揉着酸疼的脖子点头,苦笑道:“太久不曾熬夜了,年纪大了熬不住。” 她说完抓住林明晰的手,咬牙说:“林明晰,爷爷还没见过修然呢。” “爷爷和娘亲,都很想他。” 林明晰握着她的手捏了捏,笑得一脸温柔:“沅沅,你难道就不想岳母和老师吗?” 苏沅脸色骤变,冷眼看着林明晰,咬牙说:“林明晰,你什么意思?” 第773章 争抢的不是银钱,是人命 苏沅和林明晰少有起分歧的时候,可这次的分歧却前所未有的大。 苏沅想趁早把林修然和林家夫妇暗中送回盛京,免得到时候忙中出错,出了岔子。 可林明晰想的却是,让苏沅和他们一起回去。 他很少会对苏沅的话装作不闻,可今日瞧着却坚决得很,就跟没看出苏沅的不满似的,慢条斯理地说:“爹娘年纪大了,也不曾自己出过远门,要是再带上修然,只怕更是无措,从怀北至盛京,路程颇远,其中恐生波折。” “可你不同。” 他摸着苏沅的脸笑了笑,柔声说:“我的沅沅见多识广,又有本事。” “有你在一旁陪着,定能安安稳稳的把他们都带回盛京。” “你们先回去,过些日子我也就到了,好不好?” 苏沅被气得笑出了声,愤道:“好你大爷!” 她啪的一声甩开林明晰的手,站起来说:“事儿还一件没办,你在这儿跟我一壶接着一壶的灌什么迷魂汤?” “林明晰我告诉你,我想走想留那都是我的事儿,你说什么都没用,也干脆趁早省了那份多余的心思。” “你与其在这儿跟我说这些没用的屁话,不如早点去看看地里的药材挖得怎么样了,再没正事儿可做,去看看佟大他们怎么杀牛的也行!” 苏沅真是气得不轻,阴沉着脸转身就走。 林明晰欲言又止地抬起手,解释的话却没能顺利出声。 怀北局势将乱,苏沅再留在这里实在危险。 不管苏沅愿不愿,他一定要把苏沅送走…… 苏沅甩开林明晰径直去找了天十九,把自己藏了很久的令牌交给他,低声说:“这东西是我出皇城时,皇上暗中派人给的,说是来日或有大用。” “只是……” 只是当时苏沅实在想不明白一个能调令驻军的令牌有什么用,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把这东西给忘了。 苏沅到了嘴边的话静静消声,末了只化作一声不知何感的轻叹。 “如今想来,皇上走一步看百步,只怕早猜到边塞迟早会起变故,怕援军迟迟不到,所以才额外给了这个东西。” 这东西给谁都不稳妥,毕竟谁也不能保准得了东西的人会不会拿着令牌胡乱行事。 唯独给了绝对不会插手军务的苏沅最是合适。 皇上当初给这东西的时候,就猜到了怀北会有今日。 苏沅闭上眼轻轻吸气,说:“你拿着这个去给你之前说的顾将军送过去,顺便转告他,怀北城内外会全力配合顾将军行事。” 天十九跪地双手接过令牌,沉声道:“主子放心,我定把此事办好。” 苏沅忍着疲惫笑了下,说:“办好就行。” “去送东西时注意自身安全,等回来后把搜集到的能告诉我的消息全都说一遍,另外……” “设法帮我找些身手好,性子稳妥信得过的人来,这几日我让人准备一下,送修然回盛京侯府。” 天十九点头的动作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也呆滞了很久。 他咽了咽口水,小声说:“只送小少爷回京吗?” 苏沅笑了。 “当然不是。” “还有爹娘也要先送回去,毕竟……” “他们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还是早些离去的好。” 天十九意识到她没有走的意思,愣了下忍不住说:“主子,怀北一旦生乱,你在此处就绝不会安全,您还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苏沅苦笑着打断他的话,头疼道:“你放心,我这人爱财又惜命,不会拿自己的小命去作死。” “可现在还不到走的时候。” 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行军打仗上帮不到半点忙。 可地里的药材还没卖出去,那些活着的牛羊还没变成肉干。 这事儿在太平年间,或许只是赚得多喝赚得少的区别,也无关紧要。 可万一战火燃起,这些东西换成的银钱就会成为怀北百姓保命的关键,不能让这些东西都烂在地里,或者是成为了外寇的财产。 在把这些事情都处理好之前,她不会走。 天十九看起来还想说话,可苏沅却摆手道:“我心里有数,你不必多言。” “再说这不是还没打起来吗?” “等把这些事情都处理好了再走也不迟。” 天十九迟疑不决地张了张嘴,最后却把头深深地低下去说:“您说的我都记住了。” “最近我会多加派些人手在您左右护卫妥当,最迟明日,我就会选出合适的人护送小少爷和老夫人等人归京。” 苏沅笑得有些勉强地唔了一声,轻声说:“怀北不太平,外头注定也不会多安稳,记得找些身手好的,定要护他们平安才是。” “是。” 天十九恭敬离去,苏沅一口气还没喘匀,立马就去了城外。 佟大见她来了一脸悻悻,想笑又怕笑得不到位,纠结了半天五官看起来都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扭曲。 不等佟大组织好语言,苏沅就说:“咱们现在一日宰杀多少牛羊?” “回夫人的话,一日三头羊两头牛,这个数切出来的肉,正好能供上城内的铺子。” 东塞估计牛羊数千,照眼下这个速度,弄到猴年马月也不见得能见了底。 苏沅抓起桌上的杯子灌了一口水,说:“从今日起,多招些人手来这里帮忙,每日加紧些,能宰多少算多少,争取早点把那些活着的全都变成死的。” “啊?” 佟大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诧异道:“您是说,全都杀了?” 苏沅含笑点头。 “对,全部。” “记住,我说的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全部宰杀,不管是牛还是羊,一头都不能留下。” “皮子能要的就要,不能要的就扔了,别弄得那么精细连一丝肉都要刮下来,速度越快越好。” 佟大觉得苏沅的话哪儿哪儿都不太对,可对苏沅的敬畏深入骨髓,倒是也没想到多嘴问什么,缩着脖子就点头说好。 “您放心,只要是敞开了手去宰,一日怎么也能有个好几十头,两个月都要不了就能宰得差不多了。” 苏沅摁着眉心挤出笑,说:“那就好。” 在城外转了一圈,确定没什么地方有问题,苏沅转身看着一个正在磨刀的汉子露出个不明显的笑。 那个长相粗犷的汉子咧嘴龇出一口大白牙,动作隐晦地对着苏沅拱了拱手。 苏沅见状暗暗咬唇,翻身上马。 天旭落她半个马身跟在后头,趁无人注意轻声说:“那是天机所的人,他们会留意城外以及东塞以北的动向,若有风吹草动,他们会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好。” 苏沅捏紧手里缰绳,闷闷道:“走,回城去看看周娅的土屋找得怎么样了。” 三个月是预估的大概时间,而在期限到之前,苏沅和林明晰要做的就是尽最大的可能,把所有能变现的东西全都变换成银子。 手里的银子再多一点,这里的百姓纵然是不幸变成了流民,或许就可以少死一点…… 他们在跟时间争抢的不是银钱,是人命。 第774章 我什么时候说过会听你的? 苏沅想方设法地想把怀北现有的一切变换成荷包里的银子。 林明晰也没一刻是闲着的。 他不懂行军大事,却也知道攻守之战当以防守一方为重。 怀北现在的城墙又矮又软,哪一日要是吹了大风,说不定还能从上头刮下来几块朽成了沙的砖,要想用这样一个不靠谱的豆腐城墙来抵挡外敌显然就是痴人说梦。 当务之急是先把城墙防御加强加固,然后再设法暗中在城内囤粮。 只是想修整城墙并非一日之功,林明晰忙起来再没顾得上别的,最后索性直接在城墙上住了下来。 时间转眼五日而过。 天还没亮,得到了消息的林明晰临时从城外赶回来,看到在门前还没出发的林慧娘等人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他笑着上前看了一眼,说:“修然呢?” “怎么不见他?” 林慧娘感受不到怀北风雨欲来的气息,只是觉得苏沅和林明晰的决定过分突然,这会儿说起都还是一脸的无奈。 她指了指马车,说:“昨晚上缠着沅沅闹了大半宿,哭到了鸡叫三更才勉强睡着,这会儿还没醒呢,被你爹抱着到车上去接着睡了。” 她说完忍不住叹气,苦笑道:“明晰,虽说咱们早晚是要回盛京的,可怎么就非得这么着急呢?” “书院里那么些孩子,还有你和沅沅,你们都在怀北,急匆匆的让我们先回去做什么?” “我和你爹虽然是帮不上什么大忙,可也……” “娘,我之前不是跟你解释了吗?” 苏沅挽住林慧娘的胳膊,轻笑道:“皇上有意让咱家的修然入宫去给皇子当伴读,宫里不比宫外,修然年纪还小,若是不早些受教导,到时急急入了宫门,说不定就会出什么岔子。” “爷爷和我娘自小常在宫中来往,对宫中的规矩和事务都相对清楚,咱们早些把修然送去侯府,总比在怀北跟着我们妥当。” 林慧娘不太清楚皇子伴读是个什么身份,可还是被苏沅的话说服了几分。 她迟疑不定地握住苏沅的手,皱眉道:“除此外当真没别的事儿了?” “那我们先回去,你和明晰什么时候走?” “快了。” 林明晰若无其事地笑了下,淡淡地说:“你们先走,我们把手头上的事儿打理好就来找你们。” “若是我们的脚程快些,说不定不等你们入盛京,我们就追上来了。” 话虽如此,可林慧娘瞧着还是一脸的不放心。 被挑选出来护送的李安接到林明晰的眼神示意,往前走一小步轻声说:“老夫人,时辰差不多了。” “咱们要想按计划赶到地方,是时候该出发了。” 林慧娘欲言又止地看了林明晰和苏沅一眼没说话。 苏沅笑笑道:“李安性子稳重,跟着他一起的人都是精挑细出来的心腹,这一路上你和爹只管跟着他们就好,等到了盛京,自有侯府的人接应,不会有事儿的,娘你就放心吧。” 林慧娘苦笑摇头,头疼道:“都到了这时候,放心不放心也只能是如此了。” “沅沅,明晰,你们在怀北要好生照料自己,切不可疏忽大意了身子。” 苏沅和林明晰同时笑着点头。 “好,我们记住了。” 话说到此也到了实在说不下去的时候,林慧娘忍着迟疑,一步三回头地被人扶着上了马车。 车帘掀起的瞬间,林明晰和苏沅的目光同时落在睡着的林修然身上,不约而同地吸了一口气。 苏沅看了李安一眼,轻声说:“记住我之前叮嘱你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事儿,不要听,不要回头。” “你只管把他们全都安全护送到盛京,记住了吗?” 李安深知责任重大,肃着脸认真点头。 “您放心。” “我等定不辱命。” 苏沅不太自然地笑了下,点头道:“好,去吧。” 为避免引人注目,他们一行人数并不多。 前后只有三辆车,前后都跟了马。 苏沅和林明晰站在原地看着车马慢慢远去,看向对方的眼神都充斥着说不出的无奈。 林明晰哑声说:“为何不听我的?” 他人虽是没回来,却派周安回来做了安排,想在今日把苏沅一起送走。 可此时不见周安的身影,苏沅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林明晰一看就知道是自己的安排出了岔子。 苏沅一听这话眉心就失控地跳了几下,忍着怒要笑不笑地说:“我什么时候说过会听你的?” 她伸出食指在林明晰沾满了风尘的胸口点了点,讥诮道:“弄了个周安就想把我弄晕带走,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了。” 自与林明晰起了分歧,苏沅就一直防着他。 可苏沅也没想到,林明晰这厮竟然能想到那么卑劣的算计,让周安设法在她的茶水中下药! 林明晰大约是用一碗茶把她药晕直接打包送走,可他也没想到,周安的伎俩不等施展出来,就被苏沅直接拿下。 苏沅一想到林明晰的盘算就气得面上泛青,指尖重重戳了戳林明晰的心口,咬牙说:“没看出来,林大人为达目的竟玩儿得这么脏。” “可你也不想想,我是能让周安放倒的人么?” 周安心惊胆战揣来的秘药还没等下到茶里,脑后就挨了一棍子,这会儿还被绑了手脚在客房里躺着。 苏沅无视林明晰的错愕愤怒,冷冷道:“爹娘和修然都走了,往后不管怀北起什么风浪也都可无虞。” “至于我,那就不劳烦林大人操心了。” “三五个小毛贼不是我的对手,乱了我也能抽身。” “林大人与其担心我,不如好生想想别的。” 她讽完就要走,林明晰却趁她抽回手之前握住她的手,苦笑道:“沅沅,我只是担心你。” 怀北风云将起,在此处的人谁都不安全。 只有…… 林明晰难掩颓然地摇头轻笑,头疼道:“不过事到如今说什么大约也是没用了,你也不会想听。” “咱们一起留下,到时候一起走。” 苏沅半信半疑地扭头看他,指尖不由自主地蜷了蜷。 “改主意了?” 林明晰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坦诚至极。 “不然我还能怎么样呢?” “打不过说不过,就连身边最得力的武夫都被你一棒子拿下了,你觉得我还能做什么?” 他露出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轻叹道:“不过话说回来,你能把周安还给我么?” 苏沅不满:“还给你做什么?” “继续想法子给我下药?” “那倒是不至于。” 林明晰果断否认后一言难尽地唉了一声,幽幽道:“只是砌城墙的人手不够,我觉得他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性子,很适合搬砖罢了。” 第775章 来不及了 林明晰在着实无法的情况下不得不和苏沅达成一致。 夫妇俩一致对外,全程不明就里的周安成了最佳受害人,被使唤到城墙上砌了半月的城墙。 他顶着烈日汗如雨下搬砖的时候也没想通,自己到底是哪儿犯了忌讳,好端端的为何要遭如此苦楚。 跟他关系不错的一个大汉擦着汗走过来,给他递了一碗水,不解道:“怪了,你平时不是都跟着大人办事儿吗?怎么会被打发来砌墙?” 而且说实话,周安本来也不是个会砌墙的。 除了一身蛮力搬砖极快,正儿八经的精细活儿他是一点儿也帮不上忙。 他问得诚挚,显然是真的想不通。 周安把手里的砖放在地上,皮笑肉不笑地扯起嘴角,表情复杂:“可说呢。” “我也不明白……” 林明晰没告诉他,那药粉究竟是什么东西,只说是对夫人好,却是夫人不愿意吃的,让他设法把药粉放到苏沅的饮食中,这是对苏沅最好的安排。 林明晰和苏沅的感情周安是有目共睹的,他打心眼里不信林明晰会起坏心害苏沅,故而得了吩咐来不及多想,就憨着去帮大人完成任务。 然而不等他得手眼前就是一黑,再睁眼就被捆成了个五花大绑的大萝卜扔到了客房里。 等被松绑,魂儿还没回来,就被林明晰果断地扔到了这里砌墙。 他搬砖搬得矜矜业业,脑子里的迷雾一直都没散。 大人给的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问话的人得了这么个不清不楚的回答懵了懵,茫然咂嘴:“不过在哪儿都是得大人看重,你虽然是干不了泥瓦匠的活儿,努力搬砖挑沙也是行的。” 周安…… 他总觉得,自己其实是被殃及的池鱼。 只是这委屈没地方可说啊…… 周安摇摇头继续去搬砖,日子过得飞快。 宛如朽木一般的城墙在人们的努力下,一截一截地被修整加固,虽距离全部完工还有不短的时日,可最重要的地方已经修了个七七八八,林明晰坠在心口的石头也总算是能缓缓松上一会儿。 与此同时,苏沅费心张罗出来的买卖也进展得很顺利。 有了庄卫等人打头,接下来入城的人都没了疑心,拿银子换药材换得很是爽利。 能做干粮的肉干,各色兽皮,还有城中开设的茶楼酒肆,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用一种惊人的速度囤积成了一大笔银子。 怀北城门打开,广迎外来客,内送百辆车,把地里挖出来的药材一车摞一车地送出城门,换成了捏在手里实实在在的银子。 百姓辛苦两年多,看着地里的秧苗长,心里的希望也一直在长。 如今真的得了银子捏在手里,倒是多了几分说不出的不真实。 看着装满药材被送走的马车,摸着手中的银钱,欢喜之下喜极而泣,在街头奔走相告对方自己的喜悦,整个怀北都笼罩在一种比过年更甚的欢喜之中。 而就在百姓们欢天喜地的时候,林明晰和苏沅看着眼前血肉模糊的天十九,同时陷入死一般的默然。 苏沅从盛京带来的令牌可涉大军,是比性命还要紧的东西。 天十九不敢马虎,亲自带队前往距怀北五百里外的顾将军手中。 他曾对苏沅说,顾将军见了东西以及皇上的密旨后知道该怎么做,可谁知他去的时候好好的,回来的时候竟是九死一生。 天十九带出去八个人,只有他一人满身是伤地奔了回来,其余人不见踪影。 许大夫匆匆给他诊脉,面沉如水:“他心脉受损严重,还中了毒,全靠着一口气吊着性命奔到此处,如此拼命,只怕是有话想说。” “我先用药吊住他的气,再用银针刺体把人弄醒,等话说完,我……” 他很是艰难地停顿了一下,闷闷地说:“我再试着想法子,至于能不能活,全看天意。” 许大夫医术卓绝,从不说没把握的话。 他言至此处,就是真的回天乏术了。 苏沅看着床上血肉模糊的天十九,掐着掌心用力吸气,哑声说:“好。” “有劳。” 许大夫无奈一叹忙活了起来,又是熏药又是扎针的折腾了好一会儿,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的天十九急促喘息几声,挣扎着掀起满是血污的眼皮。 他费了好一番劲儿看清眼前的人是苏沅和林明晰,张嘴想说话可却不由自主地开始急速倒吸气,眼看着进气多出气少,气息也逐渐微弱下去,苏沅急得红了眼,颤声说:“天十九!” “你撑住!” “你得活着,你还有事儿没做,话没来得及说,你不能就这么死了!” 苏沅说完急急冲到门外,咬牙说:“冬青,去把我库房里所有能吊命的药全部拿来,有什么拿什么,快去!” 冬青匆忙而去,苏沅拎着裙摆冲进屋里,正好看到天十九颤抖着把一块碎瓷插入自己的腹部。 “你干什么?!” “主……主子……” 天十九咬牙用力把腹部的一个伤口划裂,任由鲜血肆意横流的同时狠心把手指伸进去,转了一圈从中生生扯出一块沾满了血肉的令牌。 苏沅看着他手里的东西惊得连呼吸都瞬间滞住,整个人开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林明晰煞白着脸扶住她的肩,看着早已惊呆的许大夫,沉沉道:“许大夫,快给他看看,他不能死!” 天十九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推开扑过来的许大夫,说:“你……你出去。” “我……我……” “我有话要跟大人和夫……夫人说。” 他已至绝境,这时候把大夫赶走就是不想活了。 许大夫眉毛一抖想说什么,可看到他满是血的手,生生咬牙逼着自己把话咽回去,打开药箱翻出一个小瓶子,掰开天十九的嘴把一颗药丸塞进去,说:“含着这个可保你一刻无虞,可药劲儿一散,你……” “你好自为之。” 许大夫说完无视苏沅挽留的手迈步而出。 林明晰扶着苏沅大声说:“周安!” “把这院子里的人全部清出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靠近半步!” 天十九含着药丸静了片刻,确定再无他人后,从床上翻滚下来爬到苏沅的脚边。 苏沅慌乱跪在地上扶住他,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就开始往下落。 她拉着天十九逐渐冰冷的胳膊带着哭腔说:“天十九,你这是干什么?” “你干什么啊?” “你赶紧起来,我这就去找大夫,你……” “主子。” 天十九笑着打断苏沅的话,掰开她的手把那块被血模糊了样貌的令牌递给她,轻得不能再轻地说:“主子,来不及了。” “这东西本是要给顾将军的,可……可是我到了地方才发现,顾……顾将军已然叛变,他……他勾结了塞外可汗,想做那个里应外合的叛……叛国贼……” “我们的人被他伺机抓住拷问,想找出这个东西来以……以令附近的所有……所有驻军……” “这东西不……不能落在他的手里,否则连怀北诸其余十三……十三城,一个都保不住……” 他紧紧攥住苏沅的手,把苏沅染了血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合拢,笑得一如初见。 眼神却在逐渐涣散。 苏沅的手抖得越发不成样子,听到的话却前所未有地清晰。 “主子,这东西我交给您了。” “您拿着这个设法找到能找到的所有驻军,有了这东西,他……他们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还……还有,我打探到一个消息,顾……顾云已经和塞外可汗达成协议,将在半……半个月后发兵怀北……” “您得尽快……” “不然……就真的什么都来不及了……” 第776章 变故跌生 许大夫的医术和诊断从未出过差错。 天十九强撑着把没说的话说完,就像是一盏彻底燃尽了的油灯,眼里强行簇出的光快速飞散,说出的话也愈发不成语调。 他呼吸急促片刻,在苏沅模糊的视线中抬起满是血痕的手,颤声说:“主……主子……” “我走之前与您说……的话,不……不是真的……” “别……” “别跟她……她说……” 苏沅耳边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雾,每个字都听清了,又像是什么都没听清。 她惊惶地抓住天十九下塌的肩,愤声说:“你跟我说有什么用?” “你留着性命去找她说啊!” “有本事你自己去说!” “天十九!” 天十九已经听不清苏沅说什么了,可脸上浮出的却是笑。 他笑得遗憾又坦然,像是在说还好没来得及,又像是在说什么不能说的言语。 不等苏沅如雷的心跳平息下去,他强行抬起的手就朝着地面狠狠砸了下去。 苏沅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却被触手的冰冷惊得心跳加速。 她红着眼试探地喊了一声:“天十九?” “天十九?” “你醒醒……你醒醒!” “来人啊!快来人!” 她慌乱无措地转头看向林明晰,哭着说:“你快去把许大夫叫来……快去!” “快去啊!” 林明晰压下不忍快步而去。 许大夫急匆匆闯进来,伸手搭在天十九被血污糊了厚厚一层的手腕上,难掩颓然地闭目叹息。 “不成了。” 苏沅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一时间竟恍惚到听不清许大夫说的到底是什么。 她到怀北快四年有余,从到怀北时天十九就一直跟着她。 天十九性子稳中带有年轻人特有的跳脱,很合苏沅的性子,正巧比苏沅大了几岁,虽说名义上是主仆,可相处起来更像是兄妹。 苏沅一直受着他的照顾。 从苏沅手中领了令牌出发之前,他见苏沅心情实在不佳,甚至还打趣说等回到盛京,想求苏沅给他寻个温柔妥帖的夫人,最好是像剪月那样的,他不在乎比自己大。 几日前苏沅还暗戳戳地问过剪月心意,只想着等天十九回来以后再说。 可现在呢? 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为什么说没就没了…… 这人走的时候说得好好的,让给他留着最好的肉干,他还想跟着苏沅参股做买卖,想攒娶媳妇儿的聘礼…… 他话多得很,什么都说得像说书似的,可就是这么一个能说会道的人,怎么就不接着往下说了…… 苏沅低头看着天十九腹部仍在流血的伤口,攥着那个仿佛染上天十九血肉温度的冰冷令牌,心中悲意排山倒海一般直袭而来,化作无形风浪重重将她击垮在地。 她总是乐得放肆,可真被悲意笼罩时,却连哭声都是格外压抑的。 声声啜泣仿佛是坠在人心口上的无声利剑,一下一下地刮着人心。 许大夫于心不忍地看着她,忍着悲怆哑声说:“夫人,他能撑到此时已是不易。” “如今话说尽,痴愿了,去了也是解脱。” “您当谨记当下才是。” 林明晰与天十九等人接触不多,没苏沅相交深厚,可此时见着也不忍地红了眼。 他单膝跪在地上扶住苏沅不断颤抖的肩,艰难地说:“沅沅。” “他拼死给咱们带来的消息,咱们不能辜负了他。” “你……” 林明晰艰难地停顿片刻,嗓音沙哑:“让人送他去休息,咱们得尽快商议出对策,否则……” “否则他不会心安的。” 天十九的死让苏沅的眉宇间笼上了一层阴霾,而这层阴霾无形间与整个怀北,甚至更远的地方都当是同在。 天旭被临时召来,带着几个时常跟着苏沅的人,沉默着把天十九冰冷的尸身抬出去。 在他们迈出门槛的瞬间,苏沅哑声说:“他一直说,小时候没得个正经书院读书,很是羡慕书院中的那些孩子。” “那是他想去的地方,把……” “把他送到书院后山安置好。” 天旭红着眼垂首点头。 “您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苏沅捂着脸嗯了一声,轻得几乎听不清地说:“把他安排好,即刻过来找我。” “我有事儿要你们去做。” “是。” 若非形势至此,苏沅只怕是在家里一刻都坐不住。 可天十九不光是带来了挥之不去的悲伤,也带来了一个于怀北极为不利的坏消息。 顾云叛变了。 顾云是皇上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也承担着防御边塞的重责大任。 除了皇上给的密令,唯一能名正言顺调动驻军的就是顾云。 顾云在边塞驻扎数十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极为熟悉。 对边塞的驻军布防以及城墙防御都可如数家珍。 这样一个知晓内情的人当了卖国贼,就意味着是把包括怀北在内的整个边塞,全都放在了一个岌岌可危的位置上。 一旦外敌来袭,有顾云做内应,自怀北而入,整个边塞十三城都会成为腐朽之木,一摧即毁。 这样的景象不光是苏沅想想心惊,就连林明晰的脸色都前所未有的难看。 他们原本的打算是在近日把怀北城内的百姓暂时迁出,找个暂时不会受战火波及的地方安置。 等把这些人安置好,他和苏沅就不得不奉皇上的旨意直接返京。 这里就会被交给懂得行军打仗的将军和战士。 可现在突生变故,他们所有的打算都在瞬间化为虚幻的泡影。 林明晰是怀北知府,是唯一一个受了朝廷俸禄供养的人。 而怀北是没有驻军的…… 林明晰若是在此刻离了怀北,怀北作为边塞门户,一旦被破往后的无数百姓城池就再难有自保之力。 他苍白着脸看向苏沅,眼中含了无数不曾出口的话语。 苏沅察觉到他的目光,不太自然地扯了扯嘴角,正想说话时,周安突然面带喜色地跑进来,说:“大人!” “有盛京城来的贵人传旨,传的是皇上的圣旨!” 林明晰想到圣旨中写的可能是什么,本就惨白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了个一干二净。 皇上远在盛京不知此地叛乱。 召他和苏沅回盛京的圣旨,已经到了。 第777章 沅沅,我后悔了 宣旨的太监是皇上跟前的心腹,与林明晰和苏沅都很是相熟,一本正经地念完圣旨,等林明晰双手把圣旨接过去,就笑吟吟地说:“恭喜林大人,恭喜夫人。” “二位在怀北功绩皇上都知道了,也很欣慰,此番特意命奴婢前来,一则是想嘉奖林大人和夫人辛苦,二则是请二位即刻起程回京。” 他说完看着仍跪在地上的林明晰轻声而笑,说:“大人和夫人快请起来,不必如此拘谨。” “皇上得知二位在怀北所为,很是高兴,此番回京述职,林大人年纪轻轻就得入内阁,夫人获封诰命,这都是极好的事儿。” 他说着看到林明晰和苏沅面上的悲意,一时没太反应过来,笑得不解又好笑。 “此等好事儿,大人和夫人为何是这般神色?” “得皇上下旨召回封赏,这可是一般人得不着的恩宠,二位当是高兴才对啊。” 皇上亲自下旨,还派了心腹传旨,这是莫大的眷顾。 只是林明晰之前还想,皇上若只是派人传话,那还可设法拖延些时日,说不定就能想出解决的法子。 可如今圣旨已下,无人敢不从。 否则就是抗旨不遵。 胆敢抗旨之人,不问过由,轻则杀头,重则抄家株连三族。 林明晰想到这一日发生的种种,和以后可能的后果,强忍着不安说:“大人此番从盛京前来,不知可曾听说过小儿的消息?” 林修然等人出发已有三月,前几日林明晰和苏沅就收到了侯府送来的信。 此时问起,传旨的太监笑得合不拢嘴,乐呵道:“小公子刚到侯府没两日,就被侯爷带着入宫给皇上请安,奴婢有幸见了一面。” “小公子雪玉聪颖,见之不忘。” “与皇上论古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当日就被定为三皇子伴读,只是皇上念老侯爷久不得曾孙相伴,这才格外开恩允了小公子暂时不必入宫长住,只是每隔着几日由老侯爷带着入宫请安,一切还得等大人和夫人回京后再行定夺。” 他说完停了停,笑道:“奴婢来时,皇上特地吩咐过,说是请大人和夫人务必在两日内起程,这是钦天监算好的日子,若是误了时辰不太吉利。” “只是回京之路迢迢,需要收拾的东西也多,大人和夫人这两日抓紧些,两日后随奴婢一起出发才好。” 太监的话轻又温和,落在林明晰和苏沅耳中却更像是三更响起的催魂之鼓。 林明晰想到抱着自己声声叫爹爹的林修然,眸色深深地看了苏沅一眼。 苏沅仿佛是猜到他想说什么,要笑不笑地呼出一口气,不是很明显地点了点头。 林明晰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潮热又从眼底泛起,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把多余的情绪压下,对着传旨太监做了个请的姿势,说:“两日后回怀北一事暂且不论,大人今日来得巧,正巧我也有事儿想与大人细说。” “里边请。” 他说着意味不明地看了苏沅一眼,苏沅自嘲一笑没言声。 太监没注意到林明晰和苏沅的眉眼官司,被林明晰的客气弄得心里很是舒坦。 他虽是皇上跟前的心腹,可文人傲骨不逊,能像林明晰这般客气的人着实不多。 他没听出林明晰话中的不确定,笑笑往后侧了半步,说:“林大人客气了。” “您先请。” 林明晰带着太监入了会客的花厅。 苏沅落后半步没跟着进去,反而是对着还跪在地上没能回神的周安说:“现在就去衙门把大人之前弄的人口册子全部拿来,在一日之内清点出可用的青壮男子之数,另外……” “去盯着外头那些从盛京来的人,没有我和大人的命令,一个都不许乱走,绝对不许任何人出了咱们的视线。” 眼下如此情景,林明晰肯定是不会扔下无数百姓撒手就走的。 而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明晃晃的违抗圣旨。 这些人都是从宫中出来的太监侍卫,满脑子只知道圣旨大过天,不会在意除自己之外的人生死何处。 要是让他们察觉到林明晰不想遵圣旨即刻回京,就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他们想方设法强行逼着林明晰马上走。 另外一种就是他们不管林明晰是为何如此,单独离去顺便再把林明晰抗旨的消息添油加醋地用皇家专用的消息渠道传回朝堂。 一旦林明晰公然抗旨的消息传回盛京,不明就里的情况下不光是林明晰要被问罪,就连刚被送到盛京的林慧娘夫妇,林修然,甚至包括南侯府在内的人都要受到责问。 所以在设法把这里的变故传到皇上耳中之前,这些人绝对不能踏出怀北城半步! 周安不懂苏沅为何如此安排,心惊之下正想问为何,可抬头触及苏沅眼底猩红却着实狠狠怔了一下。 苏沅从来都是镇定的,从未在人前露过狼狈姿态。 今日为何如此? 苏沅没去看周安眼中异色,只是搓着手指说:“这些人都是宫中来的,轻易得罪不起。” “你想个妥善的法子,最好是能把人圈到一处看好,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不可怠慢。” “他们若是有别的话想说,你……” “你就说,等怀北事了,大家要是都还活着,我和大人自然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苏沅的声音很轻,字里行间充斥着的却是一股让人不安的决然之气。 周安蓦地想到林明晰刚刚仿佛狠狠颤了一下的脊背,再一看苏沅此番神情,心底狠狠一沉,当即不想不问地点头说:“您放心,我定会办好。” 苏沅苦笑摆手:“去吧。” 周安办事很是周到妥帖。 门外等候的人不到半刻就被他忽悠着去了城内一家客栈休息落脚。 与此同时,被林明晰请到屋内的为首太监也被林明晰亲自端来的一盏茶放倒在地。 这迷药原本是他准备了想给苏沅用的。 可苏沅没用上。 这太监大约是头一次喝到有朝廷命官亲手泡的茶,很是感念林明晰的重视,一口没落喝了一盏,几次呼吸就被迷得倒了下去。 苏沅进屋时,林明晰手里还端着一口没喝的茶,面无表情地看着歪在椅子上的太监,眼里光暗沉浮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等苏沅走到他身后,林明晰恍然回神似的把茶盏重重放在桌上,抬头看着苏沅仿佛在一日之内就迅速消瘦下去的脸,苦涩道:“沅沅。” “这是抗旨。” “是……要砍头抄家的大罪。” 苏沅用力搓了一把脸,吊着眼角看他,呵了一声说:“然后呢?” “你打算现在就回盛京认罪伏诛吗?” 林明晰被苏沅的话哽了一瞬,下一秒长叹出声,自嘲道:“那自然是不想的。” “否则这从许大夫那里好不容易求来的迷药,岂不是都浪费了?” 他像是不堪重负,连眼皮都承载不住最后一丝重量,闭着眼说:“顾云造反已是板上钉钉,他既然有此打算,肯定早埋了暗手,不会全无准备。” “这些太监看起来颇有些样子,可实际上不见得是能顶得住拷打审问的,咱们不能把怀北有变的事儿告诉他们,也不能指望他们来把消息传回盛京,所以只能把他们卡在这里。” 打一个前后的时间差,说不定就能博出一线生机。 苏沅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叹气说:“天机所的消息比他们快些,先设法把人关一段时日,等我设法把消息送出去,确定天机所的人能赶在皇家驿站之前抵达皇上手中,咱们就不算作死。” “退一万步,就算我算岔了日子,天机所的人晚些才能赶到,可把这些人困在这里,盛京城里的人就不知道咱们到底是走了还是没走,抗旨的事儿也能往后拖一段时间才会被人知道。” “就算被人知道了,你我远在怀北,言官指责不到咱们的头上,盛京城里有娘亲和爷爷在,修然和爹娘短时间内也不会有问题,只要……” “只要咱们能撑住。” 撑住怀北一时的局面,设法把消息传出去。 熬上些时日援军定会赶到。 等援军到了,他们如果侥幸还活着,或许就可功成身退。 等到那时,不管是要砍头还是要问罪,也总能得个说法。 苏沅心情复杂地走到林明晰的跟前,用脚尖踢了踢他的小腿,扯着嘴角说:“话说回来。” “林大人,我是个只知道数银子的俗人,你是个手不提肩不能扛的读书人,怎么力挽狂澜守住怀北,你心里有谱吗?” 苏沅问的话,林明晰也在心里问过自己。 诘问许久,却不曾得出答复。 他眼含微光看向苏沅,握笔阅卷的手指滞在半空,距苏沅鼻尖不过一指之距,却仿佛是隔了万千无法跨越的鸿沟,怎么都没能凑上去。 他看着苏沅默了许久,突然说:“沅沅,我后悔了。” 之前若是能把苏沅强行送走,此时或许深陷困局的就只会是他。 苏沅听到这话眼里闪过一丝难言的讥诮,低头飞快用脑门在林明晰的头上撞了一下,咬牙说:“现在才说这个,晚了。” 第778章 您是说,混进去? 一个时辰后,眼底通红的天旭前来复命。 不等他跪下去,苏沅就说:“你即刻挑选出几个信得过身手好的人组成一队,按人数备快马,收拾点儿干粮,今晚子时随我出发。” “记住,为避免惹人注目,人数不需过多。” “但是一定得忠心。” 天旭想也不想就点头说是。 刚从门外走进来的林明晰却张嘴就说:“不行!” 他不看苏沅的表情在,只是对着天旭说:“你先去准备东西,到了夜半我随你们去,我……” “林大人。” 苏沅站起来打断林明晰的话,对着天旭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走,自己则是伸手把林明晰摁到了椅子里坐好。 她双手搭在林明晰的肩膀上,微微弯着腰盯着林明晰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去不合适。” 要想得驻军支援,就必须把能调任驻军的令牌送到各地将军的手中。 可顾云是当时送出令牌的第一人选,他已经知道了这个令牌的存在。 为了不被意外情况打乱他的卖国贼计划,他一定也已经想到了接下来令牌可能的去处,大概率会设下截杀之槛,试图依旧把所有不知情的人全都蒙在鼓里。 这种情况下,就意味着出门去送令牌找援军的过程注定危机四伏。 林明晰看着长了挺大一个身板儿,实际上却是个连鸡都不会杀的书生。 别说是路上可能遇上的伏击截杀,只怕是连骑马奔波他都不一定承得住。 苏沅没说多的,林明晰心里却都知道她不目光下掩藏着的言语是什么。 一旦遇上麻烦,他绝对不是能自保的。 而苏沅与他不同。 苏沅受南风教导多年,随后又得天十九等人的指点,不论文采诗词,单说武艺,她比林明晰强很多。 起码,若是真的不幸遇上麻烦,苏沅尚有自保之力。 林明晰沉默良久难掩落寞地笑了下,咬牙说:“早知如此,当日读的什么圣贤书?” “直接找个武馆跟个武师傅,只怕也比如今的境况强。” 苏沅被这气话逗得好笑,啧了一声站直了身子慢慢地说:“林大人现在才想到说这个也晚了。” “而且留在怀北不见得能比出去求援来得安全。” “你别忘了,怀北是塞外可汗第一个想打开的门户,偌大个怀北城除了十几个衙役其余的人哪怕是被人打到了家门口,唯一能拎得出手的可能也只有一把生锈的菜刀。” 苏沅一言难尽地闭了闭眼,苦笑道:“就这种情况,想在援军赶到之前守住城门难如登天呐。” 势均力敌方才可称为对战。 就怀北这种拎起来抖三下就能见了底的家底儿,对上顾云和塞外铁骑理论上就跟用豆腐跟砍刀搏斗没区别,用揉搓二字来形容或许更合适。 她转头幽幽地看着林明晰,微妙道:“林大人,咱俩其实压根不用纠结谁去找援军,谁留在这里。” “两头都是被抓乱的麻团,咱们就别内讧了。” “你留下带人守怀北,我去求援。” 求援一事事关重大,交给谁都不能放心。 苏沅只能自己去。 她所说字字在理,可一想到苏沅可能遭遇的困难,林明晰的脸还是白成了宣纸。 他死死地攥着拳头不肯应声,分明没留什么指甲,可掌心的皮肉还是被他抠得见了血痕。 苏沅蹲下去掰开他暴起青筋的手,低头在他颤抖的手指上亲了一下,低声说:“放心,咱们都会活着的。” “林修然和家人还在等我们回家,咱们谁都不能死。” 厄运就像是连环车祸,来了一遭紧接着另一遭。 让人猝不及防的同时,也让人没有时间生出多余的感伤。 不等头顶阴霾散去,苏沅和林明晰匆匆商定入了夜就带着五个人匆匆出发。 走了不到三日,他们就遇上了目前的第一个难题。 顾云所持大军是距怀北最近的一道防线,这原本是可以营救怀北的最佳人选,可现在却成了一颗钉死在怀北命脉上的钉子,很是要命。 想尽快找到下一批可信的援军,最好的法子就是从顾云所驻扎的辖地穿过,免去绕路的波折,就把时间缩短不少。 可顾云眼下已然叛变,正激情洋溢地准备把卖国贼的帽子在脑袋上扣紧,想从他的驻扎之地穿过去,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然而若是不从城中穿过,路程就会直接增加不止一倍。 就算是他们一路都不耽搁,日夜兼程奔过去,起码也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够。 可一个月过去,怀北城里的那点儿人估计早成了顾云和塞外铁骑的下酒菜,折腾一圈根本就来不及。 天旭是唯一一个知道苏沅此行为何的人,一路上的脸色都很凝重。 看苏沅盯着地上摊开的舆图不言语,他像是猜到苏沅在想什么,凑上去低声说:“主子,顾云大军驻扎之地是个孤城,据说其中没有长期留住的百姓,城内外都是驻军,咱们要是想从城内穿过去,相当于是从顾云的眼皮子底下走了一遭。” “要不让我……” “你可知顾云手中有多少兵马?” 天旭愣了下哑着嗓子说:“八万。” 而且这还是明面上的八万。 顾云早和塞外可汗勾结一党,谁也不知道他暗中是否还藏着别的兵马。 “噫……” 苏沅倒吸口凉气,一言难尽地合上舆图,愁道:“咱们就五个人,扔到八万人的人堆里连声喊都砸不出来,就算把咱们都宰了分成肉汤,都不够这八万人打个牙祭。” “咱们得想个法子混进去,不能硬闯。” 天旭难掩忧色地看着苏沅,迟疑道:“您是说,混进去?” 苏沅苦笑:“不然呢?” “绕路行不通,咱们只能是设法混进去。” “幸好咱们人不多,等到了地方再想想法子,车到山前必有路,别着急。” 苏沅竭力忽略心里的没底,故作镇定地安抚了天旭几句,接过他手里的水囊喝了一口水,不等嘴角的水渍擦干净就说:“收拾一下,咱们走。” 第779章 生死不论,以命相随 苏沅带着人不分昼夜赶路的同时,林明晰也下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他下发了一纸告示,派人挨家挨户地通知到位,在两日内把整个怀北所有的青壮全都聚集到一起。 怀北无守军,无城防。 想在敌军来袭时,让城门不一刻就破,唯一的方式就是凝聚整个怀北城的青壮,把这些可能用得上的人都召集起来,临时成为一支可抵御来敌的守军。 周安因为这事儿熬了数日不曾好眠,双目赤红得像染了朱砂。 他拿着一个小册子递给林明晰,轻声说:“大人,这是所有登记在册的人。” “共计可用之力三万一千二百三十一人,上至四十五,下至十五,所有能找到的人都在这里。” 林明晰翻开册子看了一眼,说:“让你办的事儿都办好了?” “对。” “这些人半个时辰前全都到了城门下,那里最是宽敞,符合您的要求。” “好。” 林明晰把册子合上,站起来说:“走。” 他们一行人到城门下时,被聚集在此处的人们正在三五成群地说着话。 年纪大些有阅历的,看到突然聚集这么多人心里隐隐泛起不安。 可年岁小的见了人多就觉得热闹,脸上的兴奋笑容比年节时天空绽出的烟花还要灿烂。 有眼尖的看着林明晰,抬手指了指就大声说:“林大人来了!” “大家都静一静,林大人来了!” 怀北这两年的日子过得很是红火,刚卖出去的药材也让百姓的腰包鼓了不止一点半点。 百姓将此全都归功于林明晰,对他很是敬重。 人声一起沸议声缓缓而静,眉眼间笼罩着疲惫的林明晰迈步上了城墙,站在城门上低头看着下头攒动的人头,无力地闭上了眼。 他伸手扶在城墙上,指尖扣着粗糙墙砖的边缘逼着自己清醒些,深吸一口气才说:“今日把诸位叫至此处,是有一件事儿想跟你们说。” 他的声音不算大,在人头遍布的地方更是不起眼。 可奇怪的是随着他的话声响起,四下都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除了他的声音外,唯一能听得到的就只有耳边的风声。 站在最前头的一个汉子迟疑着抬起脑袋,扯着嗓子说:“林大人,您想说的是什么事儿啊?” “是不是您又想到什么让咱们过好日子的法子了?” 大汉嗓音落下,人群中笑声渐起。 有个看着年纪大些的男子忍不住踹了喊话的人一脚,笑骂道:“就你个猴崽子废话多!” “你媳妇儿都娶上了,马上就要当爹了,这日子都不叫好,难不成是想上天当菩萨?” 被踹的大汉嘿嘿笑着不敢喊了。 林明晰强压苦涩看着底下的张张笑脸,狠心说:“怀北可能要起战事了。” 话音落,刚刚还笑声不断的满场顿时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 周安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明晰单薄的肩,震得恍惚只能听到自己的剧烈心跳。 林明晰不等众人从震惊中回神,咬牙说:“我前几日得到的消息,塞外大军可能会在近日突袭怀北,想打开怀北门户,从此长驱而入染指中原土地。” “但是怀北的情况诸位是知道的,咱们这地方没有驻军,最近的援军都要等上月余才能赶到,若塞外铁骑真突袭而来,咱们没有一战之力,所以……” “所以我想了两个对策。” “第一,怕被战乱波及伤及性命的人,回去后尽快收拾行李,带上自己的家人,即刻从怀北离去,出了怀北城,天大地大何处都是可去的,你们的手里大多也都有些银钱,大约也饿不死。” “第二,咱们把能召集的人全都召集到一处,靠着咱们自己的力量固守怀北,等候援军。” 快速把两种选择说完,林明晰往后退了一步,沉沉道:“我与诸位相处多年,也不瞒你们什么。” “怀北一旦城破,相当于就是把中原门户彻底打开,战火外敌铁骑所至之处,想来都不会安生,从怀北逃出后就是流民,能在何处求生,可在何处安家,我也不知道。” “但是固守怀北的弊端也很明显,咱们都是凡夫俗子,没有力挽狂澜的惊天本领,也没有可威慑敌人的精兵悍马,唯一能用得上一把子力气的,就是身家性命。” “守住了会有人死,守不住……” “也会死很多人。” 林明晰难掩自嘲地笑了笑,无奈道:“你们也知道,我是个文人,不懂得打仗,也不通晓兵法。” “所以我不敢大言不惭地说我能带着诸位一定守住怀北,也不敢保证我一定能让谁活着,但是……” “但是我能保证,只要有一人不退,我就与留下的人共守怀北门户。” “只要还有一击之力,就绝不在塞外来敌前退后半步。” “若能苦守到援兵至,还能有性命在,我当与幸存者高歌而庆。” “若守不到那时候,外敌铁骑也当从我尸身踏过。” 林明晰眼含微光看着城墙下神色各异的众人,轻声说:“林明晰携家眷至怀北数年,受诸位照顾颇深,心里很是感激。” “携手数年有怀北今日景象,我也很感念各位的功劳。” “诸位可回家细细思量,不管是走还是愿意留下,我都没意见,有想走的人可到官府签路引,就当做是……” “是我给诸位护的最后一程路,愿诸位余路安然无波。” 林明晰说完静立不动,像在等风,也像是在等众人的反响。 死一样的沉寂蔓延很久,直到林明晰都恍惚时,有人高高举起手问:“林大人!” “我听说前些日子有朝廷来的人传旨召您回京,您为何不走?” 林明晰瞳孔闪了闪,无奈苦笑。 “若有人可替你我在此固守,我大概已经走了。” 顾云的叛变是所有计划外的变故。 怀北本就脆弱,一旦他这个能领头的人都撒手走了,这里就会彻底乱成一盘散沙。 在这样的变故下,林明晰走不了。 也不能走。 问话的人听到这话,狠狠咬牙说:“你都不走,我也不走!” “林大人官运亨通享有大好前程都没扔下怀北这点儿烂沙破地一走了之,我就这么一条贱命,有什么可怕的?” 他双眼通红地朝着林明晰的方向挥手,用尽全身之力大喊:“林大人放心,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就算是死了,我也得死在你的前头,不让那个什么见鬼的塞外兵马有机会踩着你!” “张嘴就知道喷粪!” 有个汉子在说话的人脑后用力抽了一巴掌,咬牙说:“林大人长命百岁,你别没个忌讳胡说八道咒他。” 说完他用手在嘴边搭了个棚,对着林明晰喊:“林大人,我也不走!” “我跟着你守!” “对!” “我们不走!” “怀北这地方虽是又破又烂,可这儿是我们的根,是我们好不容易打造出来的家,离了这里我们什么也不是,我们不能走!” “林大人放心,我们这些人都跟着你!” “你让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是死了那也是我死得光荣!不怨你!” …… 城墙下喊声如沸,声声灌耳震得林明晰眼泛潮红。 周安等人忍着震惊红着眼跪地叩首,呼出嗓子里积压的热气,咬牙说:“大人。” “您开耕,我等下地翻土,您御敌,我等也该在前打马做前锋。” “生死不论。” “以命相随。” 第780章 竟然是个将才? 林明晰在选择把尚未发生的事情公布于众时,就已经设想好了最坏的情况。 毕竟人性本就是自私的,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做出自己的选择,这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情。 就算他是此地的父母官,为这里耗费了无数心血,他也不可能指责这样的决定。 也没脸面逼着无辜的百姓去冲锋陷阵。 可他设想的情况没有发生。 曾经宛如散沙的怀北百姓在这一刻爆发出了让人惊诧的魄力和勇气,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接受了事实并且做好了相应的准备。 林明晰带着人从正在加固的城墙上下来,站在城墙下仰头看着上方,沉沉地说:“除了能加固增高的地方,城门也必须进行处理。” “除了大门,这几日立马着人把其余能进出城的地方全部用砖墙封死,城门从里头用铁板加固,务必要保证不会被人轻易撞开。” 加固后的城门城墙能抵挡多久,这是谁也无法保证的事情。 可但凡能多拖延一刻,或许就能多一分生的希望。 这种时候,任何一处细节都不可大意。 周安认真记下点头说:“好。” “明日之前我一定把这事儿做好。” 林明晰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摁着额角说:“城外的百姓怎么样了?” “都迁到城内了吗?” “都迁进来了。” “年纪大的都安置在了安全的地方,能用得上的人这几日也都在帮忙,只是……” 周安压下心里的不安抿紧唇角,轻声说:“只是城门不知要关多久,城内的粮食有限,这么多人,只怕是撑不了多久。” 加上男女老少,如今城内聚集了六万多人。 这么多人每日的吃食就是一个极为可怕的消耗,而近期没有再往城内来的商队,也没办法从外头输入粮食,光是靠着城内原本的那点儿存粮,只怕是要出乱子。 林明晰闻言摆了摆手,说:“这个不怕。” “夫人之前囤了一批粮食藏在书院的后山中,数量足以让十万大军吃上半月不断。” 这些粮食原本是苏沅准备了给顾云等守军用的。 可没成想最后倒成了林明晰手里的救命稻草。 周安愣了下不由得说:“您是说,夫人早就……” “她猜到怀北会缺粮,但是没想到缺粮的人会是咱们。” 林明晰难掩讥诮地扯着嘴角笑了下,叹气说:“对了,你之前跟我说什么来着?” “我刚刚脑子有点儿乱没太听清。” 林明晰连着熬了不知多久,这会儿若不刻意凝神,听谁说话都是嗡嗡嗡的听不真切。 周安压下眼底担心,放慢了语速说:“我想着咱们在这里这么守着也不是办法,毕竟出了城门就是一览无余的大道,敌军用不了多久就能长驱至城门之下,城内的人不足以与敌军正面交锋,一旦兵临城下,咱们面临的劣势就会无限增大。” 周安有些底气不足地看了眼林明晰的神色,仔细想了想才说:“我觉得与其在此等着敌军打上门来,不如做点儿别的小手段,若是能设法绊住敌军进攻的步调,咱们或许能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这是周安第一次对即将发生的战乱表达自己的看法。 林明晰听完默了片刻,实在是站不住了索性坐在地上,捡起地上的小石子划了一下,说:“你继续说。” 周安掀起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袍子在他的对面坐下,用手指在地上画出一个不大的圈,说:“这里是城门,在城门之前无所遮挡,也没有可天然御敌的地方,这样的平坦之地于地势上说,对咱们是不利的。” “可转过头想,咱们也可以利用这样的地形来迷惑对方。” 像是怕自己说得不清楚,他双手在地上划拉出一个道道,解释说:“谁都知道怀北城内无守军,无城防,顾云虽是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可这样的老将也会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容易大意轻敌。” 顾云很熟悉怀北的情况,肯定不会把怀北当做什么难啃的骨头。 真的动起手来,大约也不会多谨慎小心。 他藏在潜意识里的大意轻敌,就会成为一个可以利用的地方。 周安双指并拢把画出来的道扒拉宽,用手指指着说:“怀北于顾云而言,大约就是探囊取物,他大意之下估摸也不会派出斥候探路,极有可能是直接带兵至此。” “而据我所知,顾云所持大军被安置在此,起初就是为了防御塞外之敌,有一半都是骑兵,塞外的敌人也是如此,骑兵贵在神速,战马也极为金贵,禁不起任何折损。” “咱们只要设法在距城门十里,十五里,二十里外的地方分别挖下不同的深沟,不用特别深,也不用太繁琐,只要能把马蹄子陷进去就行。” 骑兵丢了马,相当于就是丢了腿。 若是此计能行,顾云带兵攻城的速度定会受到影响。 周安说完看林明晰半天不言语,不太自在地搓了搓手,讪讪道:“大人,我只是随口一提,您要是觉得不妥,那就……” “不是。” 林明晰抬起手打断周安的迟疑,皱眉道:“那你如何确保挖出来的坑能把马绊倒?” “马跑起来的步子极大,寻常的浅沟一步就跃过去了,太深的沟咱们现在也来不及挖了。” “不必挖太深。” “骑兵虽是速度快,可顾云手底下的骑兵也不到一半,剩下的都是靠着双腿跑的,他要想确保全体大军的行军速度,就必须用骑马的去将就走路的,否则头尾分离,中间出了断层是行军大忌,顾云是老将,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而速度慢下来,马的步子就不会很大,踏入挖好的沟里的可能极大。 周安说到兴起,也顾不得形象体面,直接趴在地上用自己的身宽做例,说:“这么宽就行,我知道有些猎户会做绳套,专门用来套野狼的腿,一旦被套住就绝对挣不脱。” “咱们只要把坑沟挖出来,在沟里设下绳套,随便再洒点儿能让马蹄子跑不稳,或者是直接把马腿扎伤的尖锐东西,不说全部,起码能让三成的马走不动。” 有了陷入沟里的先例,接下来的行军途中顾云定会更加小心。 他小心查探小心避开可能有的陷阱,无形间也就与兵贵神速无关了。 林明晰若有所思地看着周安,笑道:“那你如何确保顾云派在前头打前锋的一定是骑兵?” “万一他用不骑马的人打头阵,咱们的坑岂不是白挖了?” 周安翻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拍身上的泥笃定道:“不会。” “顾云是叛贼,买了中原领土图谋塞外权势,虽是与塞外可汗达成了一致,可不见得就有那么得可汗的重用。” “这种情况下,他若是想获得塞外可汗的重视,一定会把自己手中所有的精锐全都摆在台面上,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实力。” “所以我敢肯定,打头阵的一定是骑兵。” 周安跟了林明晰数年,林明晰却是第一次见他这副神色。 他思忖片刻,突然笑着说:“周安,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竟然是个将才?” 第781章 散沙成塔 周安原本是大着胆子说的,也不敢想能被林明晰认可。 可听到林明晰这么说,瞬间还有些不好意思。 他摸着脑袋说:“害。” “这自古男儿谁没个沙场征战的痴心妄想呢?只是……” “那可不见得。” 林明晰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指了指自己的脸,凉丝丝地说:“例如我。” “我就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我手里拿的竟然不是书而是菜刀。” 让一个书生上战场,无异于是逼着老和尚去杀生。 他这几日虽是撑着镇定来回布防,可术业专攻不对口,看着满团的乱麻当真是一处下手的地方也找不到。 听了周安一番话,头顶纠缠的迷雾好像都散了几分。 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周安局促的肩,说:“从今日起,城内人员调动,布防设置陷阱的事儿就全都交给你了,你全权做主。” “遇上实在拿不定的事儿,可以来问问我的建议,不过跟你透个底也无妨,我其实不懂这个,所以能自己拿主意的就自己拿主意,我和这伙儿人都听你的。” 周安没想到能得此重用,猛地一颤忍不住红着眼说:“大人,可是我也……” “我不行,你不行。” “现在火烧到眉毛了,你让我去找谁来行?” 林明晰苦笑一声阻断他的推辞,说:“眼下到了这时候,咱们是不行也得行。” “我这就去给你找人找挖坑的家伙什,咱们等夜色深了就出城挖坑。” “等此间事了,咱们若是都有命能活着,我定入朝堂禀你功绩,绝不让你一滴血汗白费。” 林明晰说完就走,半点没给周安迟疑的机会。 周安握着拳头咬住后槽牙,拔腿追上去说:“我不稀罕什么功绩,也不在意有无封赏,但是大人,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更多的人能活下来。” 林明晰脚步微顿侧首看他,笑得如玉温和。 “好。” 周安雷厉风行地找全了人手,带上家伙什,趁着夜色正浓时,悄悄出了城,开始在夜幕的掩盖下,利用自己丰富的挖地经验,吭哧吭哧地开始挖坑。 林明晰带着李安等人在城内巡视一圈,回到衙门时却在门前看到了一堆多出来的袋子。 米达大爷带着几个人歪在袋子上打瞌睡,听到有人喊大人好,这才慌忙爬了起来。 林明晰看清是他,面色温和了些许,轻声说:“都已经是这个时辰了,大爷怎的还在此处?” “可是有事儿?” 米达大爷敲了敲手里的旱烟杆子,眯着眼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 “只是城外来了不少人,我听人说咱们的粮食可能不太够,就搜罗了一圈,把家里能挪出来的给您送来。” 他用烟杆指了指地上的几个粮食袋子,咧嘴露出被旱烟熏得泛黑的牙,说:“这两年年景好,我家里囤了不少吃食,我一个老头子带着个孙女儿也吃不了这么多,多少是点儿心意,大人收下吧。” 他话音落,与他一起的几个老人也跟着点头。 “不错,这几年谁家家里都囤了些粮食,放着也吃不完,不如拿来应个急,说不定这多出来的一碗饭就能救谁的命,这都是行善积德的好事儿,大人可不能不要。” “可是……” “林大人。” 米达大爷嘿嘿笑着没让林明晰把话说完,把烟杆插入腰带里,揣着手说:“我们知道您不是个受贿的贪官,可这东西也不是给您的。” “您先收着,等有用得上的时候再拿去给用得上的人,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儿,用不着担心。” 林明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复杂,对着眼前的几个老人躬身道:“多谢诸位大义。” “今日这些粮就当是我跟诸位借的,等事情平了,我定当原数奉还。” 米达大爷哈哈笑着说好,长辈似的拍了拍林明晰消瘦得骨头都凸起来的肩,说:“大人忙了一日了,早些去歇着,也省得……” “林大人!” 一声呼喊打断了米达大爷的话,顺着声音传出的方向看去,就见很多妇人正吃力地搬着袋子朝着这边走。 李安匆匆跑过去接过一个小娃娃手里的袋子,看到她们身后的一群人,顿时哑然。 走在前头的一个老太太剜了米达大爷等人一眼,泼辣道:“去做体力活儿带不上我们就算了,什么好事儿也不叫上我们,难不成只有你们有人心,我们就只知道占便宜不知道做好事儿了?” 她嚷完米达大爷,转而对着林明晰就是满脸的笑。 “大人,我家三个儿子和老头子都在帮着忙别的,我带着三个媳妇儿也帮不上别的,就收拾了些粮食出来,都在这儿了。” 像是怕林明晰不肯收,她认真道:“大人放心,我们一家子吃的全都留足了,拿出这些来也不影响什么。” “还有我家。” “我男人和兄弟都在城墙上呢,我今儿去送饭的时候他们特意说了,让我回来把多余的粮食收出来送到衙门。” “还有我家……” 夜深至此,府衙门前的人却来往不绝。 有话多的,就笑哈哈的跟众人多说了一会儿,有不想说话的,直接把装了米粮的袋子放下就走。 不到半个时辰,府衙门前就堆满了一座小小的山。 林明晰等着众人散去,看着眼前的米粮默了良久。 其实书院中还藏了可用的粮食,用不着这些人如此相帮。 可她们却自己来了…… 林明晰霎时间感觉像是张嘴吞了一口带刺的风沙,割得浑身无一处的骨肉不疼。 他抬手掩面,哑声说:“把这些粮食都妥善收好,明日去城内找些愿意主动帮忙的人,在这门口搭个粥棚开始施粥。” 城外临时迁入城内的人大多只带了一条命来,别的什么也无。 有了粥棚,这些人的吃食就可得了保障。 李安用手背重重擦了擦眼角说:“好嘞。” “大人放心,我现在就找人来开始弄,争取明日一早就能施粥。” 林明晰牵起嘴角露出个不明显的笑,深吸一口夜间的凉气转身入了大门。 衙门里所有的人都在忙,谁也顾不上谁。 林明晰独自一人走到桌前站定,低头看着桌上摊开被摩挲过无数遍的舆图,挣扎着缓缓闭眼。 苏沅已经走了六日,毫无音讯。 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与此同时,被林明晰挂心的苏沅蹲在砂石堆中看着眼前几具被天旭拖进来躺好,却仍是死不瞑目的尸体,死死地咬住了下唇。 “把他们的衣裳脱下来换上。” “咱们今晚必须混进去!” 第782章 冒险入城 被苏沅带出来的几人都是动作利索的,等她话音落下,众人就开始纷纷行动。 已无气息的人身上的衣裳被扒下来,众人借着夜色快速换上。 如今这城里城外都是顾云和塞外巴林族的人,再无一个寻常百姓,被围得像是铁桶一般。 他们想以寻常的方式混进去压根不可行。 只能冒险。 苏沅还没站起来,天旭就拎着一双相对小一些的鞋走过来,扯了自己衣裳上的料子塞进鞋里怼了怼,确定不会松动后单膝跪在地上把鞋递给苏沅,低声说:“咱们抢的是巴尔族的衣物,他们的鞋跟咱们的不一样,您把这个换上免得被人察觉露了破绽。” 他递过来的鞋脏得惊人,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原本还担心苏沅会嫌腌臜,看谁知苏沅不假思索地接过去就说:“仔细看看这些人身上的打扮,咱们想混进去必须做到让谁见了也看不出来。” 否则他们就这几个人,蹿到重兵把守的城内,万一被人察觉到什么,只怕是不等走出去就能被人抓住分了炖汤。 天旭的动作很快,苏沅拧着眉穿鞋的时候,他就把那些人头上扎着的彩色布条薅了大半下来。 苏沅照着地上的人的样子用他薅来的彩色布带把自己的长发大致拴成了大小不一的小辫,为了让自己的头发看起来也像是打了绺的,还特意从地上抹了不少尘糊上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自己折腾成了黑乎乎的脏小子。 天旭收拾好了自己,不放心地围着苏沅看了看,把一把看起来颇为陈旧的匕首递给她,然后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个装了酒的水囊,边往苏沅的身上倒酒的同时低低地说:“一会儿等城门看守换防的时候,您装作酒醉,我们扶着您混进去。” “您只当自己是醉得厉害,什么都不必说,其余的都交给我们。” 苏沅是个女子,身形打扮可乔装改扮。 可音调却无能为力。 苏沅被扑鼻的酒气冲得险些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点头道:“好。” 他们在这里的沙堆里蹲了一天一夜,也大致摸清了城门换防的规律。 夜入子时,换防的人前来交接。 换下来的人刚准备走,就听到不远处响起了刺耳的大笑之声。 城门前众人紧张地持刀看过去,看清是几个走路都东倒西歪的巴尔族大汉朝着城门走了过来。 这几人瞧着胳膊腿都全乎,可走起路来就像是踩在云上,一步深一步浅,还有个瘦弱得不像巴尔族人的脚都没沾地,几乎是被人一左一右拖着胳膊举过来的。 不等这几人走近,守在前头的人就厉声呵斥:“什么人?” “站住!” 作势扶着苏沅,大半身子都挡在苏沅前头的天旭醉意深重地砸了咂嘴,用一种不太自然的强调喊了一嗓子:“放……放肆!” 被他反客为主的男子瞬间动怒,正想说话时就听到天旭大着舌头说:“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我们是巴林将军的部下!” 他提起巴林将军一脸骄傲,挺着胸口用力拍了拍,大声说:“识趣些的就赶紧让开,不然等我们回头见了巴林将军,定要把你们的脑袋都摘下来,扔到沙场上当球踢!” “你才是胆大妄为!” 男子被他再三抢走话声,被他身上浓得刺鼻的酒味熏得脑袋疼,连话声都比先前大了不少。 “将军早有严令,军中不可酗酒,明日就要开拔行营,你们居然敢偷溜出去醉成这样,你……” “那又如何?” 天旭不屑地呵了一声,含糊道:“不让喝酒那是你们这群中原草包的规矩,关我巴尔族的勇士什么事儿?” “你以为巴尔族的勇士是你们这种废物?喝了酒就不能打仗了?” “我告诉你,巴尔族的汉子身上流的不是血,是草原上最烈的酒,我们就是喝酒了,你能把我们怎么着?难不成……” “你还想处置我们?” “哈哈哈!” 天旭踉跄着放完厥词,簇拥在苏沅前后的人就前仰后合地哈哈笑了起来。 “处置我们?” “他们凭什么?” “凭他们的顾将军比咱们脸白,还是凭他们没吃草也是草包?” 天旭笑得一时岔了气,捂着胸口费力地咳嗽了几声,摇摇晃晃地走上前去揪住站得离自己最近一人的领口,朝着那人的脸恶意十足地呼了一口满是酒味的气。 被他揪住的人大约也就十五六岁,还是个愣头青茬子。 猝不及防被他迎面呼了一口恶气,当场就想拔刀。 天旭眼中冷光骤闪手腕翻转把他没拔出来的刀摁回去,飞起一脚直接就踹到了人的胸口之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风声中也多了或大或小的惊呼。 天旭赶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挥手一指,指着一个没人的方向张嘴就说:“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在爷爷的面前拔刀?” “老子玩儿刀杀人时你还在娘肚子里吃奶呢,你……” “指错了指错了。” 另一个人扑过去掰着他的手,生生扭了个方向,对准一个脸黑得几乎与夜色分不出一二的人说:“这才是领头的,你别骂错了地方。” “呃……” 天旭像是看不清眼前的人,用力晃了晃脑袋,说话的声音也愈发含糊:“你……你算什么东西?” “那点儿力气还没草原上的一个牛犊子大,也敢跟爷爷我叫板?” “有本事你就去告诉你们的顾将军,说我们违反你们的规定了,你看他能把我们怎么着,我就不信了,他敢得罪巴林将军要摘我的脑袋!” “你……” “我要杀了你!” “废物!” “有本事……” “住手!” 城门前众人闹成一团,几乎围在一起大打出手的时候,有个骑马的校尉走过来,冷着脸说:“为何喧嚷?” 混乱中被天旭狠狠打了一拳的男子狼狈上前,咬牙说:“杨副将,这几个人是巴林将军的部下,他们无视军规偷偷跑出去喝醉了,还在此处大放厥词诋毁将军,我等正要将其拿下。” 杨副将高坐在马背上,意味不明地看了地上歪来倒去的几人一眼,唇角抿得似刀锋一般,出口的话也冷硬至极。 “既然是巴林将军的部下,那就是咱们的盟友,如何用得上拿下这样的词?” “罢了,只是喝醉了酒并无大碍,开门放他们进去。” “可是……” “我说的话不管用了是吗?” 满腹憋屈想告状的男子被噎得满脸涨红,不等出声天旭等人就得意至极地哈哈笑了起来。 他忍着满腔怒火把路让出来,挥手示意身后的人开城门。 天旭等人摇摇晃晃地扶着苏沅往前,可还没走几步,身侧就多了个人。 被称作杨副将的人走过来作势扶住苏沅的手,客气道:“久闻巴尔族的勇士千杯不醉,诸位这是喝了多少,竟能醉成这样?” 第783章 要快 苏沅装得死醉,被一条多出来的手扶住胳膊也没什么反应。 天旭心里咯噔一下,故作不悦地打开他的手,不满道:“关你什么事儿?” “赶紧滚开!” 杨副将得了无理蛮待也不生气,好性子地笑了笑说:“我不过随口一问,这位兄弟何必如此动怒。” “明日咱们就要发兵怀北,大事当前,你们还是谨慎些好,免得万一在外头遇上什么不安分的,不说伤着,平白惹得一肚子的火气也是不好的。” 他话说完扶着苏沅的人被地上的东西绊了一下,他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苏沅的胳膊,等人站稳后立马就收回了自己的手,没半分越矩。 他当真是和气得很,挥手示意想追上来的人都退后,没好气道:“你们要是觉得守城门太轻巧,有闲工夫不如去东城门闸草喂马!” 追上来的人被斥了一句不甘心地退回去。 杨副将又亲自把天旭等人送得入了城门,看着人走远后才把手缩回袖口若无其事地折返回去。 先前被他呵得止住脚步的人见此,忍不住说:“杨副将,分明是他们坏了规矩,你为何还如此偏帮?” 杨副将意味不明地看了说话的人一眼,冷笑道:“不错,他们是坏了规矩,可咱们能拿他们如何?” 问话的人猛地顿住哑口无言。 杨副将呼出一口气才说:“将军已与可汗达成协议,巴尔部的人也早已入驻到了此处,你觉得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将军会为了这几个无关紧要的人去得罪最是护短不讲理的巴林将军?” “要真是让你们把人押到了将军面前,只怕受责的不是他们,而是你们!” 顾云为了达成自己所谓的大计,不惜频频对巴林将军让步。 如今在这城里,两军虽说是盟友,可自己人的地位却远远比不上外人。 头先是被气糊了脑子,这会儿经他这么一提,刚刚还怒火焚胸口的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见他们面露悔色,杨副将无奈一叹,说:“万幸这事儿没闹大,除了你我谁也不知。” “你们机灵些,就当做什么都没看见,我也不会对将军提起分毫。” 被提点到的人忍着后怕赶紧低声说谢。 杨副将摆手呵了一声,翻身上马说:“好了,以后招子都放亮堂些,省得什么时候犯了要命的忌讳都不知道。” 他叮嘱了几句闲话,又照例骑马在周围巡视了一圈才缓缓离去。 无人察觉任何异样。 城内,苏沅等人入城后就找了个无人的角落蹲了下来。 刚刚还醉得不省人事的苏沅手掌往下压了压,示意身边的人凑近些,从袖子中拿出一块多出来的铁令小声说:“谁认识这是什么?” 天旭眼尖,看清后眼珠立马就瞪得鼓圆,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一看他的表情,苏沅就猜到了大概。 她用两根手指捏着铁令,微妙道:“拿着这个东西,咱们是不是就能顺利出城了?” 天旭把脑袋点成了啄米的鸡,低声说:“这是副将可有的军中铁令,有了这东西咱们出城或是在城内走动都不会有人阻拦,也不会被人怀疑身份,只是……” “这东西您从哪儿得来的?” 要是早有这玩意儿,他们何必冒险在城门口闹那么大的一出? 苏沅想到那只不请自来扶自己的手,心情复杂地嘘了一声,幽幽道:“咱们刚才是不是露了马脚?” 那个杨副将暗中把这东西塞给她,定然是或多或少猜到了他们这群人的来历。 可苏沅反复想了想,也没想清楚到底是哪儿让人看见了底牌。 天旭听完也没琢磨出哪儿不对,正纳闷时,站在苏沅左边的天雨牙疼似的呲了一声,捏着嗓子说:“主子,您的耳眼……” 苏沅抓泥巴糊脸时一点儿也不含糊,把整张脸抹得跟锅底似的,就连脖子耳朵都是同一个色号。 可耳眼这种存在感太弱的地方根本就注意不到。 苏沅光顾着抹颜色了,耳朵上明晃晃的两个耳眼的存在感顿时也就更强了…… 苏沅被提醒后伸手摸了一下,心里暗暗生恼。 还好这位杨副将与顾云似乎不是一条心,否则今日在城门口,只怕是不能善了。 天旭等人也是惊得出了一身冷汗,连呼吸都比之前轻了几分。 苏沅快速呼吸几下,压下胆颤轻声说:“咱们得的消息距发兵尚有几日,可刚刚那人刻意点了一下是明日,想来是顾云临时改了时间。” “不能耽搁了,天亮之前咱们必须尽快出城。” 天旭捏着根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树枝在地上画了画,用树枝指着一个地方说:“东城门。” “刚刚那个副将说东城门有马!” 他们为了能混进城,把马都扔在了外头。 若是能在这里找到马,就会方便很多。 苏沅点头正想站起来,另一人就说:“主子,这令牌是顾云军中所用,想来也只会给自己人,咱们这身衣裳不合适。” “您和他们在此地等等,我去弄几身合适的衣裳来。” “等不了,咱们一起去。” 苏沅反手握住天旭给自己的匕首,咬牙说:“多耽搁一刻就多一分危险,咱们必须得尽快。” 余下几人默了片刻,咬牙点头。 “是。” 苏沅的功夫比不得天旭等人,可也不至于拖了后腿。 不到半个时辰,几个被拖入深巷中的官兵没了气息,重新出来的就是苏沅等人。 苏沅随手在地上抹了一把泥重重搓了搓自己的耳眼,确定不会被人看出来后开始无头苍蝇似的找东城门。 城内看守严密,他们没有一个是知道地方的。 转了大半宿才终于找到东城门的方向,可不等走近就看到一个不久前才见过的人正站在那里。 天旭和天雨下意识地把苏沅护在身后,杨副将见此眸光微闪,阴沉着脸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不悦道:“你们几个怎么回事儿!” “将军半个时辰前就吩咐下来的事儿,你们愣是拖到现在还没出城,万一耽误了将军的事儿,你们吃罪得起吗?!” 天旭反应极快,听了这话立马做出一副惶恐的神色,低着头说:“回副将军的话,我们……” “你们什么?” 杨副将不耐地打断天旭的废话,烦躁地指了个方向,说:“赶紧领了马滚!” “等办完差事回来我再收拾你们!” 天旭诚惶诚恐地把脑袋险些杵到了地上,不住地说:“多谢副将军开恩,多谢。” 杨副将或许是真的被气得不轻,听到这话脸色也不见半点变好。 在他的掩护下,苏沅等人顺利牵走了最好的战马。 等开城门时,苏沅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 杨副将正盯着她们的方向,见她回头,无声说:“要快。” 第784章 鬼沙坑 有了预料之外的帮助,苏沅等人穿城的计划进行得与预想的顺利了很多。 他们纵马从城门而出,跑了半日后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一窝,身上用作伪装的衣裳脱下来扔在沙堆里,嘴里还含着没来得及咽下去的干粮不管不顾地就朝前赶。 疾驰一日,狂奔不止的马儿嘴边都起了白沫,可要去的地方还是很远。 趁着马喘气休息的时候,苏沅招手示意几个走路都在打颤颤的人靠近,沙哑着嗓子说:“按咱们目前的速度,大概还有多久能到?” 天旭把水囊解开递给她,张嘴吐出嘴里的沙,说:“少则八日,多则十日。” 苏沅想也不想地就摇头说:“太久了。” 顾云他们等不到天亮就要发兵,行军速度稍微快些,兵临怀北城下最多就是十日。 他们找到援兵后还需要赶回去的时间,来回算下来根本就来不及。 苏沅心急之下面上多了些压不住的焦躁,跟她勉强混熟了的天雨迟疑片刻,小声说:“主子,其实这里的路我认识。” “我知道一个地方,或许可能让咱们把路缩短在五日之内。” 苏沅闻声眼底骤亮,抬头看着他说:“什么地方?” 天雨话出口就有些后悔,拧得眉毛鼻子皱成了一团,无措地用脚尖搓着地上的沙子怎么都开不了口。 苏沅见状像是想到了什么,摆手制止了天旭没来得及出口的催促,眯着眼说:“你说的那个地方,可是有什么危险?” 天雨闻言猛地一怔,不等回神就听到苏沅说:“再危险的地方也比不上如今怀北的处境危险,咱们都走到这儿了,还有什么是可怕的?” “可是……” 天雨踌躇半晌,最终没抵得住苏沅眼中的光亮,杵着脑袋闷闷地说:“我说的地方,是鬼沙坑。” “鬼沙坑?” “什么?” 苏沅和天旭同时开口,两人都愣了愣的同时,天旭想也不想就说:“不行。” 他猜到苏沅不知这鬼沙坑的来历,蹲在苏沅的身边解释说:“主子,这鬼沙坑是荒漠中的天险之地,看着风平浪静,可实际上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不管是人还是牲畜,一旦陷入沙坑里,就会被流沙吞噬干净,成为沙地里的风干的尸体。” “别说是人,就算是荒漠中最烈性的狼群,也是不敢往鬼沙坑去的。” “要不这样,咱们兵分两路,您带着天雨等人继续按原路朝前,我独自一人试试看能不能从鬼沙坑那边穿过去,如果……” 苏沅打断天旭的话,笑道:“你刚刚说谁都不敢去,那你为何又想自己去?” 天旭听出她话中决然,头疼道:“主子。” “鬼沙坑历来陷进去的就没有能活着出来的,我敢去是因为咱们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拿我一人去冒险于大局无关紧要,我要是能侥幸逃出去,那就是皆大欢喜,可要是逃不出去,亡也只是亡我一人,不会耽误您的正事儿。” 要是他们这几人都陷在鬼沙坑里,这消息如何传得到? 怀北怎么办? 等着苏沅回去的林明晰和林修然又该如何? 天旭说得苦口婆心,就差没当场剖心自证决心。 可苏沅默了片刻,他的话还是一个字都没能听进去。 苏沅对着心急如焚的天旭咧嘴露出个安抚的笑,看向不安的天雨,轻声说:“你突然提起鬼沙坑,是不是知道什么?” “你去过这地方?” 天雨被天旭瞪得心胆都在颤,用力抹了一把脸才说:“我十几岁的时候在外放羊,为了一头被狼叼走的羊羔曾经追着入过鬼沙坑。”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天雨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耷拉着脑袋说:“当时我陷到沙坑里,慢慢地用手划拉着就爬到了边上,然后才发现鬼沙坑那一片其实也不全都是流沙,有一些地方是实的,可以踩。” 世人都说鬼沙坑可怖,不管是什么活物到了那里都会被流沙吞噬。 实则不然。 里头的流沙虽多,可也并非完全没有下脚的地方。 天旭听了这不靠谱的话气得额角暴起青筋,看样子像是恨不得把他的脑袋拧下来直接塞进脖子里才能出气。 “你当年是运气好,你以为……” “那咱们现在运气难道就不好了吗?” 苏沅从灰扑扑的布袋里抓出个看不出颜色的饼子塞进嘴里咬了一口,含糊道:“我觉得咱们运气挺好的,大概也不会死在那什么鬼沙坑里。” “只是想横穿流沙,咱们的马肯定是不行的。” “天雨,你觉得咱们是靠着双脚快,还是骑马走原路快?” 天雨缩了缩脖子,估摸了下路程才说:“走路快。” “鬼沙坑其实不大,但是是个天险,时间久了成无人敢去之处,就把两地分隔开了,可咱们要是能横穿鬼沙坑,最多五日,最快三日咱们靠着双脚就能走到地方。” 苏沅扭头看了眼口吐白沫再也跑不动的马,换算了下时间长短,用力咬了一口饼子说:“把马身上的缰绳和能扯下来的布全都带上,每人带上三日所需的干粮和水,三天之内,咱们必须活着从那里走出去。” 苏沅一口敲定。 饶是天旭觉得万般不妥,也实在是无可奈何。 几人短暂休息片刻,由天雨带路踏入了传说中神鬼莫近的鬼沙坑,在荒漠边缘彻底失去了踪迹。 次日天色将明,苏沅头一日才穿过的城中一片肃杀。 顾云一身白甲沐阳而出,看到站在自己帐前的杨副将,愣了下笑道:“都说了半个时辰后拔营,你不去点兵,在这里作甚?” 杨副将牵起嘴角不是自然地露出个笑,像是隐忍什么似的,低着头咬牙说:“将军。” “咱们跟巴尔族合作,真的是对的吗?” 顾云闻言神色骤变,可不等他动怒,杨副将就满脸愤怒地说:“巴尔族的可汗是什么人物属下不好多说,可他手下的巴林将军着实是不像样,这才到咱们的地盘上多久,就放纵兵士酗酒斗殴,肆意欺辱咱们的人,甚至还想去强抢民女!” “将军,这种毫无底线的盟友实在是……” “好了。” 顾云抬起手打断他的话,好笑道:“不过是些许小事儿,值得你气了一宿还没消气?” 昨日夜里的事儿杨副将虽是没提,可显然还是传入了顾云的耳中。 只是他的反应与杨副将所想差不多,完全不在意。 顾云低头理了理自己的铠甲,轻描淡写地说:“巴林将军是有些不拘小节,束下也不比咱们严谨,可各人有各人的规矩,咱们虽是盟友,倒是也没必要强求什么。” “不管是酗酒的还是斗殴寻衅的,那都不是咱们需要在意的东西。” “只要最后上了战场能打仗,那就是好的。” 杨副将显然是不赞同他的这番话,阴沉着脸也不吭声。 顾云见状好性子地笑了笑,说:“罢了,你既然是不喜他们,那往后稍微避着些少相处就是。” “你昨晚上拦住咱们的人办得不错,眼下咱们是盟友,让几分也无妨。” 杨副将木头似的杵着不言声,顾云见了倒是也不在意。 他哈哈笑着在杨副将的肩膀上拍了拍,说:“好了,别杵在这儿当木头了。” “去准备一下,半个时辰后,拔营!” 第785章 否则当为我辈之辱 顾云刚吩咐完就被人叫走了,杨副将站在原地没动,不一会儿有个满脸胡须,跟他穿着同样兵甲的男子走过来,咣一巴掌抽在他的后背上,看着把人抽了个踉跄才搂住他的肩膀大笑出声。 笑过了他眯眼看着前头攒动的人影,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说:“你把昨晚的事儿跟那狗东西提了?” 杨副将眸光微闪,讥诮道:“他疑心重,昨日之事定然是瞒不住的,与其等他揣测生事端,我为何不主动说?” 胡须男子咧嘴龇出一口白牙,颇为赞同的点头。 “你说的在理。” “不过老杨啊……” “你说那几个人靠谱吗?” 杨副将想着昨夜见到的纤细人影,脑袋大了一圈的同时苦笑道:“你这么问,我如何答得上?” “不过……” “他们既然是能走到此处,想来应当是有决心的,至于来不来得及,那就只能是一分靠运九分看命了。” 他满脸嫌弃地揪着男子碍事的胳膊掀下去,用手掸了掸肩上的灰,慢悠悠地说:“咱们人不多,记得谨慎些。” “等到了怀北城下,你记得与我一起请头战,别掉了队。” 男子张大嘴打了个哈欠,伸手在他的肩上狠狠一搓,哑着嗓子说:“放心。” “怀北没有驻军,大概就是个空壳子,等到了怀北城下,你我一同请战,找着机会从这个全是臭鱼烂虾的狗尾巴队里脱出去,手中锋刃一转,不管咱们有几个人,我们就都是怀北的驻军。” 他说着眼底泛起一抹不为人知的猩红,用舌尖用力顶了顶腮,含糊道:“但凡老子有一口气在,这群茹毛饮血的王八蛋就休想踏入怀北半步!” “老子就是死,也必须死得干净!” 似是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杨副将无声合眸在他的手背上用力一拍。 啪的一声脆响,两人相视而笑。 塞外是异族,百年来践中原疆土虐杀中原百姓。 而他们在此熬了半生,只在无数的血色中记住了一个比命都重要的东西。 非我之族,生死不得入中原半步。 否则当为我辈之辱。 顾云手下四个副将,四人分列头尾,带着浩浩荡荡的十万大军朝着怀北的方向进发。 而在顾云大军之后,还有看不到头的巴尔族大军。 两处合一超过二十万人,扬尘破土,以一种势在必得的姿态朝着前方挺进。 大军开拔的动静大得惊人,途经之处的沙尘随风而起,一整日甚至都吹不散。 这样的动静瞒不住荒漠中的动物,也瞒不住有心留意的人。 意识到即将可能会发生什么,苏沅第一时间就把怀北城内天机所所有能用的人全部散了出去。 大军开拔的消息传入林明晰耳中时,正好是顾云等人拔营的第三日。 林明晰胳膊杵在桌案上摁着剧痛的眉心,沉沉道:“按他们目前的速度,大概什么时候可到怀北?” “最多七日。” “七日……” 林明晰把手中的纸条放在烛火上点燃烧尽,盯着闪烁的火光轻声说:“送往盛京的消息大概多久才能到?” “至少还需一月。” “一个月……” 二十万精兵悍将对三万刚放下锄头的农夫,时长和战力的鲜明对比让林明晰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 他默了良久,苦笑摆手:“罢了。” “你们继续密切留意大军的动向,在距怀北五十里时全部撤出,不得擅自停留以免伤及自身。” “如今咱们活着的人都是宝贝,有一个算一个,折了都是损失。” “去吧。” 站在下首的人躬身而去。 林明晰双眼被血丝充斥,人却无半点睡意。 他背着手出了府衙大门,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 自从知道要打仗了,城内的气氛就与之前的大不相同。 自认能用得上的人都自发上了前头,年轻动作快的跟着周安去挖坑埋绳碎陶片。 动作没那么利索的,按林明晰拟出来的章程排了顺序,不分昼夜地在城墙上值守。 剩下的实在是没力气跟人动手的,就去糊墙,搭架子。 就连半大的孩子都在跟着到处捡大石头,捡来的石块全都送到城墙上,想着万一实在是打不过了,等敌人一靠近就往下砸。 挖土坑,绊马索,扔石头,什么能想的法子都想了。 没人懂兵法,却好像人人都在此刻成了用兵如神的大将。 城内的人甚至还怀揣着无限的希望,似乎相信自己能守得自己的家圆满。 可他们不知道,敌人有足足二十万…… 林明晰说不出什么心情地在城内转了一圈,迈步上城墙时,正巧碰到了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周娅。 冬青和剪月被苏沅强行与林修然等人一起送回了盛京。 可周娅这个小丫头的家在这儿,苏沅不可能强行把她送走。 有周安在,她也不可能会走。 之前林明晰一直忙着也顾不上她,这丫头就在城里城外自行给自己找活儿忙乎。 这会儿见她带着一群大娘,每个人的怀里还抱着个罐子作势要登城墙,不由得古怪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周娅见着他没顾得上行礼,咧嘴嗨了一声说:“大人,我是来帮忙的。” “胡闹。” “你赶紧回去。” “大人。” 周娅吸了吸鼻子把怀里的罐子抱好,神叨叨地说:“我真是来帮忙的,大人您别看不起人啊。” 见林明晰满脸不赞同,她吸了吸鼻子大咧咧地说:“我听说咱们的城墙再怎么修,跟别处的比也是脆的,扛不住打,我就想着再怎么厉害的人,城门他打不开,总要搭梯子爬墙上来吧?” “可咱们要是能把墙弄得滑溜溜的,不管是梯子也好,人也好,甭管是什么,总之来一个滑下去一个,这样不就不用担心有人爬上来了?” 她说得挺好,林明晰听了忍不住勾唇,说:“那你可想到法子了?” 周娅得意地仰起了脑袋,嘚瑟道:“那是。” 她把怀里的罐子朝着林明晰的面前晃了晃,说:“这里头装着的是油!” “什么?” 不管是猪油还有什么油,带了荤腥的东西,那都是百姓嘴里来之不易的宝贝。 可这宝贝不光是能吃,一旦沾多了,也容易打滑。 林明晰明白了她的意思,忍不住道:“怀北城地广,城墙也长,你们抱着的这点儿油撒上去,等同于是一碗热水倒入了湖里,你觉得能起多大的作用?” 周娅不服气道:“甭管能起多大的用,能撒多少地方,可只要是撒了的,就没人能上来,您说对吧?” 见林明晰不说话,她抬手指了指前头的城墙,掷地有声地说:“能撒一块是一块,能滑下去一个算一个,总之咱们得一个赚一个得两个赚一双,咱们左右都是不亏的。” “咱们血赚。” 她说得一脸认真,后头的一群大娘唯恐天下不乱地跟着连连点头。 林明晰愣神片刻,突然挽着袖子把周娅怀里的油罐子接过去,说:“走,我带你们去往城墙上撒油!” 二十万敌军又如何? 他们没有大军,没有利刃。 但哪怕是捧着油罐子,来人身上的这口血肉,他们都咬定了! 第786章 蝼蚁之争奔不出清风半两 来势汹汹的大军直抵而入,潮水似的朝着被风沙淹没了大半轮廓的怀北袭来。 只是不管是一心想当卖国贼的顾云,还是私底下又抱了不为人知的打算的杨副将等人都没想到,如风沙朽木一般的怀北如今竟是变了模样。 大军行至距怀北八十里时,被列在最前方的骑兵行动受阻。 地上残留着人工痕迹的大小深坑成为了被忽略在脚下的陷阱,毫无察觉的马蹄陷入后甚至都来不及踉跄就直挺挺地朝前倒下去。 马蹄失衡,马背上的人出于惯性被远远地甩飞出去,在地上砸起一串刺眼呛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无独有偶,列队前进的马接连而三地踩到不知名的深坑里,被甩到地上的人呛入满嘴沙尘在地上滚成了泥人,有闪躲不及时的,甚至会直接被吃痛受惊而高高扬起的马蹄踩成肉泥。 不到一刻的功夫前方的骚乱就大到了让人心惊的程度。 位于大军正中的顾云听了前方来报,气得直接冷笑出声。 “你是说,咱们刚走到这里,连个人影都还没见着,咱们就折了三十多人?” 来报信的小将死死地咬着牙不敢多言,等了半天不见顾云再说什么,不得不硬着头皮说:“将军,地上出现了很多不知来历的深坑,不光是能让马蹄陷进去,里头还埋了不少东西。” “他把摆在地上的几样东西拿起来,呈到顾云的面前说:“绳套,碎瓷片,甚至还有可致马蹄打滑的油。” 这些都不是起眼的东西,单独拎出任何一样,都不值得让人侧目。 可马一旦踩中,不光是打滑的失控还是吃痛时的受惊,就会成为一个不小的麻烦。 顾云自认心怀天下豪杰阔土,自认枭雄一方。 他从未把怀北真的看在眼里过。 毕竟世人皆知,怀北就是一盘散得让人都不屑多看一眼的沙,如此废物如何值得人多看? 按他原本的计划,大军疾驰至怀北城下,或许都要不了半日功夫就能让怀北变成自己大业的第一块垫脚石。 可顾云自己也没想到,这散沙一样的怀北,如今竟也出了能使绊子的人物。 手段算不得高明,却足够让人恶心。 他压抑着怒火闭了闭眼,沉沉道:“不过是些往人饭桌上扔苍蝇的举动,想靠着这个来阻断大军步伐,未免也太自傲了。” 不管怎样,怀北他志在必得。 别说是些被人挖出来的坑,哪怕眼前横亘着的是一道天险,他也必须毫无阻碍地跨过去。 顾云飞快压下心中怒火,摆手说:“设法找到并且避开那些坑,不得耽搁半刻,全速前进。” 小将正要领命而去,在后头站着的杨副将皱眉上前,禀声说:“将军,卑职觉得不妥。” 顾云要笑不笑地眯起眼看着他,说:“为何不妥?” 杨副将面沉如水地走上前拿起地上的绳索放在鼻尖嗅了嗅,脸色显然比之前更难看了些。 他把绳索递给顾云,沉沉道:“将军,这绳索和碎片等物不知被人埋在坑里多久,现在拿出来都仍有一股浓烈的爬沙草气味,马匹牲畜对爬沙草的气味极其敏感,再沉稳驯服的马,在这股气味的刺激之下都会变得狂躁不听指令。” “咱们尚不知前方类似的陷阱有多少,贸然让骑兵继续在前开道,万一……” 他像是怕惹顾云忌讳,迟疑一下没敢接着往下说。 盯着看了半天的大胡子是个莽撞人,也没那么多心思弯弯绕,见状张嘴就接着说:“万一开道的马接连受惊,又被这股味儿刺激得失了性子,只怕还没等见到怀北城门,咱们的人就会被马踩死不少。” “将军,这可是无谓之失,您……” 另一个笑眯眯的男子打断大胡子的话,小心打量着顾云莫测的脸色,笑着和稀泥:“将军,咱们都是在边塞喝着荒漠的风活到现在的,爬沙草是什么东西,咱们心里也都知道。” “虽说杨副将和老胡的话有些道理,可咱们也没必要为了这么些点滴得失就误了进程,战机不可延误,就算有些折损,也不打紧。” “蝼蚁之争奔不出清风半两,不足为惧。” 被打断了话的大胡子听到这话不满地呵了一声,讥诮而讽:“吴副将盘先机延后路,张嘴一句不打紧倒是说得轻巧,感情那些走在前头被躁狂的马踩死的人不是你带出来的兵!” “老胡!” 面色沉沉的杨副将打断大胡子的话,沉声说:“不管是谁带出来的兵,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沙场之人不拘是将还是卒,都当以马革裹尸为荣,可战死是幸,还没见着敌人就被自己养的马踩死,这又算是什么?” “就是个啼笑皆非的笑话!” 他一眼也不看眼前脸色难看的人,梗着脖子闷声说:“将军,兵卒无足轻重,死也不会被人挂怀半分,可咱们不能让人死得枉费,也不能让走在前头的将士们寒了心。” 顾云神色不明地看着他,说:“那依你的意思,该当如何?” “卑职斗胆,想请将军改队列,以人行在前尽量排除陷入坑中的阻碍,这样虽是会在一定程度上减慢咱们的行军速度,可也能最大程度地保证咱们的人不受折损。” “兵贵神速,杨副将莫不是慈悲心肠犯了,连这样的要点都忘了?” “兵贵神速?” 杨副将难掩自傲地呵了一声,勾唇道:“兵贵神速说的是势均力敌之战,难不成在吴副将眼中,怀北竟也是个能与咱们抗衡的对手?” 怀北就是个被风沙吹得到处都漏了风的筛子,谁都知道不堪一击。 杨副将这话说得轻描淡写,看似抬举怀北,实则字里行间的鄙夷却怎么都消不了。 吴副将阴沉着脸正要反驳,不料下一瞬就听到杨副将说:“将军,卑职愿主动请缨带阵在前,片刻不歇清扫阻碍,一定竭尽全力保证不耽误行军进度。” 大胡子似是被气得不轻,满是横肉的脸上充斥着的全是不满,直挺挺地往他的身边一站,拱手道:“卑职也愿请缨上前!” “有人不拿丘八的命当命,可我带出来的那些兵个个都是我的宝贝,我一个都舍不得损,哪怕是熬着昼夜不合眼,我也能把前头的路清出来让大军通过!” 顾云意味不明的默了默,就在众人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他突然笑道:“如此也行。” “只是在前清路,倒是用不着你们一起上前。” “老胡,你即刻带人去把前头的骑兵换到后头来,务必确保行程不误。” 满脸忿忿的老胡梗着脖子重重地嗯了一声,示威似的朝着先前说话的人横了一眼,挂着满身的匪气握紧腰间的刀走了出去。 顾云摆手示意仍跪在地上的杨副将站起来,说:“你也去忙吧。” 杨副将表情没什么波动地垂首说是,神色如常地转身走了出去。 第787章 一看就是来找茬的 接连被呛的吴副将迈步上前,借着给顾云递刀的时候低声说:“将军,咱们的行军速度虽是可能比预想中的慢些,可想来也是不要紧的。” “毕竟咱们大军在握,拿下一个怀北对您而言如同探囊取物,如今这些碍眼的玩意儿,你只当是个餐前的小菜就得了,不必担心。” 顾云接过佩刀拔刀出窍,看着刀锋上冰冷的人影轻笑出声,说:“这话倒是说得不错,只是这一餐等了太久,小菜太多难免碍了兴致,这样的小菜还是少些的好。” 他面上含笑,笑意一丝不达眼底,看向杨副将离去的方向,眼中泛起点点幽光。 “对了,你觉得巴林将军此人如何?” 吴副将含着几分迟疑,顿了顿才谨慎道:“巴林将军性子虽是暴虐,可御下极其严苛,所属之部也是令行禁止,军容严整风气不俗。” “做盟友是一把可用的尖刀,若是对手,也会是一个可怕的敌人。” 这话评价得非常中肯,顾云瞧着也很是满意。 他笑笑道:“那你觉得,巴林将军的部下在军中酗酒闹事的可能大吗?” 吴副将想也不想就摇头道:“不可能。” “我之前与巴林将军的部下在一起闲聊时,得知巴林将军曾有严令,军中酗酒执军仗一百,再勇猛的汉子在一百军仗下也会被打成一滩骨肉尽碎的烂泥,理应不会有人敢明知故犯。” 顾云想到自己打听到的动静,颇为赞同地扬起眉梢轻笑。 “不错。” “巴林将军整军严苛,风气肃然,这倒是个可取之处。” “从这一点上论,或许我还是应当向巴林将军多讨教的。” 吴副将虽是擅长揣摩人意,可一时也没明白顾云这话是什么意思。 捕捉到他面上茫然,顾云好笑道:“咱们还有几日到怀北?” 吴副将提起这个有些来气,带着几分迟疑说:“原本三日之内就可到,可被这么耽搁了一下,只怕是不免要往后延些几日了。” 顾云摩挲着刀把唔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耽搁就耽搁了,不要紧。” “这几日设法把杨海和胡猛隔着些,尽量别让他俩碰在一处了。” 吴副将条件反射地张嘴说了声好,等回过味儿来这话是什么意思,立马就不受控制地睁大了眼。 他难以置信地说:“将军,您是说……” “我可什么都没说。” 顾云一声轻笑打断他的话,淡淡道:“杨海和胡猛素来交好,又都是怜下的软性子,我只是觉得,把他们分开些好,你说呢?” 吴副将闻一言知百意,心头一凉的同时立马就说:“将军放心,我会小心盯着的。” 顾云笑笑示意他离去。 等人都走了,他走到摊开了舆图的地上,盯着上方被朱色标红的怀北,微微眯起了眼睛。 之前抓到的人跑了一个时,他就知道自己的计划定会暴露。 怀北如今有此防范倒是可以理解。 只是杨海之前放走的人到底是什么人? 那些人又手持皇上密令之人又是什么关系? 还有怀北…… 他屈起指尖在怀北的字样上敲了敲,喃喃道:“听闻怀北知府林明晰,是个才华横溢的精绝之辈,怀北在其治下大不相同,眼下索绊,大约也是这是林大人的手笔。” “只可惜,这荒沙之中容不得大才之人。” 他说着提起笔在怀北的标记上打了个不祥的红圈,在圈内写了胡杨二字,勾唇无声轻笑。 “若我所猜不错,那你们二人或许有缘与这位林大人,一同祭了怀北,也算是你们尽忠了……” 被顾云强行往头上多扣了一道帽子的林明晰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揉了揉鼻子继续往墙上抹草汁。 这草汁是城中佟大等人特意去找来的爬沙草,说是熬成汁水涂抹在墙上,能刺激得牲畜性情大改陷入狂躁,是能阻碍骑兵入城的好法子。 这法子到底有用没用谁也不知道,不过蹲在墙角抹草汁的多是些妇孺老少,毕竟这些人在力气上帮不上忙,也想不到别的法子,只能用这种力所能及的方式来让自己心安。 林明晰把大小琐事能安排的全都安排好,力气活儿帮不上忙,索性也就跟着这群妇孺来此寻个心安。 他一个大男人,混迹在一群妇人之中场面极其诡异。 可谁也没觉得哪儿不对。 毕竟谁都知道,以林大人的身板体格,除了发号施令外,他能做的大概也就是这种琐碎活儿。 木桶里的草汁见了底,林明晰摁着酸胀的腰仰头看去,发现城墙上能看得到的地方都被抹上了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 有的地方洒满了滑腻腻的油,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白光,别说是梯子或是人,就算是只苍蝇来了也不见得能在上头站稳脚。 更多的地方被涂满了黄褐色的草汁,散发着一股诡异的刺鼻味道。 耳边响起的全都是接连不断的喷嚏声。 他抓着手里的帕子正反复回想城内的各个地方布置得如何,还没从乱麻般的思绪中捋出一个线头,身后就多了个很不起眼的人影。 站在他身后的女子瞧着极为单薄,手里还捏着一块跟林明晰手中一模一样的沾满了草汁的抹布。 她作势蹲下去拧抹布,用轻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大人,叛军已至八十里外,一时被咱们设下的陷阱绊住了脚,接下来的速度应该会稍微慢些。” 虽说稍微慢些,可慢下来的时间并不能让人觉得轻松。 毕竟刀锋已悬于脖颈之上,什么时候落下来血溅刀落,谁也不知道。 这种忧惧无形间带来的恐惧,或许比直面生死来得更为可怕。 林明晰把半干的帕子放在她拎着的木桶里,说:“书院那边安置得如何了?” “人可都送走了?” “送走了。” “所有的孩子全都护送到了二百里外暂时安置,若是怀北守不住,会有人带着他们再往后退,只是……” 女子面露无奈叹了一声,低低地说:“杨先生等人不愿走,已经把书院腾空了大半,把城内无处可去的老弱全都带到了书院中暂时安置,杨先生还托我给您带了句话。” 林明晰微怔一瞬,抓起被草汁浸透的帕子说:“什么话?” “杨先生说,他好酿酒,也好藏酒,书院中这几年陆续攒下来不少烈酒,如今全都堆到了书院门口。” “他们都是文弱之辈,没有为您打马鞍前的本事,只能龟缩在后,但如果有一日城门告破,有那些烈酒相伴,他们也绝不会拖了您的后腿。” 林明晰拧帕子的动作僵滞在半空,顿了顿把帕子拿出来往城墙上糊了糊,淡声说:“我知道了,去忙吧。” 女子与周遭众人一样,拎着木桶去了别的地方接着往墙上糊草汁。 林明晰心神不宁地放下帕子往回走,刚走没几步,就被面带仓皇的郝婆子拦住了。 郝婆子这几年日子过得舒心又安逸,胖了不少。 一路连跑带喘地撵过来,脚步还没站定就开始扶着腰翻白眼,吭哧吭哧地喘了半晌,指了指身后的方向,着急道:“大……大人。” “之前被关在家里的那些人闹起来了,说……说是要见您。” “一定要现在就见,怎么都拦不住。” 郝婆子说的人,是盛京皇城中来的太监。 之前为怕耽误事儿,被林明晰和苏沅联手放倒后就都关在了林府内院。 可是…… 林明晰恍惚了一下,诧异道:“两日前我不是已经派人把他们送出城了吗?” “怎么又折回来了?” 郝婆子显然也是难以理解,搓了搓自己胖乎乎的脸,茫然道:“不知道啊。” “我一开门就看到那个瘦长脸领头的,满脸黑气地站在门口,话也不说多的直接闯进去,张嘴就说要见您。” 郝婆子像是吓得不轻,搓着胳膊上还没消下去的鸡皮疙瘩,摇头说:“而且我瞧着那些人个个都跟刚奔丧回来的似的,脸黑得像锅底!” “一看就是来找茬的。” 林明晰呆滞片刻,想到这些人的身份,忍不住头疼道:“行,我知道了。” 第788章 马上就要到了 林明晰呆滞片刻,想到这些人的身份,忍不住头疼道:“行,我知道了。” 他带着连呼带喘的郝婆子赶回家,看到长脸板得跟棺材似的传旨太监,莫名开始牙疼。 这人是皇上跟前的人。 此前迫于无奈已经是把人得罪透了。 此时去而复返,这些人到底是想干什么…… 他心累得不行地掩面叹气,很客气地拱了拱手,轻声说:“这位大人,我……” 谁知他话刚起了个头,被郝婆子形容得面如恶鬼的为首太监就尖锐着嗓子开了腔。 他满脸阴沉地盯着林明晰,咬牙说:“林大人,咱家敬重您是个人物,一直都是客客气气的,不曾有半点得罪。” “我等是下作人,比不得林大人的风光霁月,您瞧不上我们这群缺了子孙根的废物也是应当,可不管怎么说,我们不曾做过任何得罪您的事儿,您为何要害得我们生死都没个容身之地?!” 他的嗓音又尖又锐,活像是连着吊了八日嗓子的大公鸡。 一出声就磨得林明晰的眉心猛皱,一时间竟是没能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林明晰不说话,那人更是怒得厉害,甚至不顾尊卑直接指上了林明晰的脸,张嘴就斥:“我等是来为皇上办差的,您与林夫人不管不问把我们药倒了关了起来,这也就罢了,咱家在人屋檐下为保性命不得不低头,也就没跟您计较什么。” “可如今这番境地,您竟然赶在这关头送我们出城。” “林大人,您这是生怕我们得了好死是吧?” “咱家到底是怎么得罪您的,以至于让您费了这番心思来要我的命?” 他一番话说得又气又急,疾风暴雨般把已经昏了脑子的林明晰砸得愣在原地忘了反应。 在外头忙活了一日跑回来拿东西的周娅听了,想也不想张嘴就喷:“老东西你胡说八道什么?” “把你们送出去是怕回头打起仗来没人顾得上你们,大人这分明是想让你们活着,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就成了要害你?” “要是想害你用得着特意开一次城门吗?” “你们被关了这么多天,一天半斤耗子药洒下去能毒得你死八十回,让你变成个连奈何桥都过不去的耗子药精!” 老太监被她怼得一脸姹紫嫣红,指着她的手都在哆嗦。 “你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蛮横丫头,给我让开!” “凭什么让开?” 周娅不满地哼了一声,抱着胳膊说:“我蛮横?” “想见见我更蛮横的样子吗?” “老东西我警告你,要是想保命,立马给姑奶奶消消停停地滚蛋!不然城门封死就不会再打开了,到时候你想走只怕都走不了了!” “谁说我们要走了?!” 老太监怒不可遏地吼了周娅一嗓子,脸上又白又红,精彩得让人不忍直视。 他嘶哑着破铜烂铁一般的嗓子大喊:“在这儿待着会死,你以为我们逃走了就有机会活了?” “怀北生乱,我等背弃而逃,侥幸多活几日最后也得死!” 他们办砸了差使,又果断在怀北战乱时逃走,等回到盛京最好的结果大约也是个五马分尸…… 周娅被震得难得失言忘了言语,表情空白地看着眼前面红耳赤的人没能言声。 被吵吵得头疼的林明晰摆手示意周娅退后,无奈道:“大人,我已经往盛京送了密信,关于诸位的情况也详细解释了,你们回去后定不会受到牵连。” “先前多有得罪纯属无奈之举,你们要是心里过不去,但凡我能留有命在,等来日回了盛京,咱们再另作计较也行。” “如今怀北形势紧急,多耽误一刻就是多一刻的风险,你们还是尽早离去的好。” 老太监显然还记恨着林明晰下药的仇,吊梢着眼角呵了一声,说:“林大人舌灿莲花,手段惊人,倒是也不必费心巧言相骗。” “您说什么我们都不会信了。” 林明晰…… “那依诸位的意思,是想怎么办?” 老太监嫌弃得不行地横了周娅一眼,阴阳怪气地说:“我们不能离开怀北,但是也不必费心看管,也不用让人送饭。” “免得一日多了半斤的耗子药当下酒菜,咱家可找不到八十多条命来死。” 周娅被自己说出去的话堵回来噎住了嗓子,无力地张了张嘴想反驳,可下一秒就听到一脸刻薄尖酸的老太监说:“我虽是没经历过战乱,可小时候经历过一场天灾,大灾之后死的人遍地都是,十有八九会有大疫。” “虽说不是一回事儿,可我想着道理大约都是相通的,用的法子也应当差不多。” 他沾了一身不知从哪儿滚来的灰,此时拈起袖子拂尘的动作却雅致得让人忘了他的身份。 语调听起来甚至都缓和了许多。 “我们是群招人嫌惹人厌的废物,于大事上也帮不上大人什么忙,干脆就在城内做点儿琐事,就当是将功折罪的法子。” 他说完幽幽地看了林明晰一眼,咬牙说:“只是林大人,此番若是都把性命丢在了怀北也就罢了,左右我们这些都是无根的人,落在哪儿死了都是一样。” “可要是侥幸活了,等回到盛京,我定要在皇上面前诉你一状!以报今日之仇!”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在袖子上挽了个结,招手示意身后用同样愤怒的眼神看着林明晰的人说:“那群什么都不知道的废物直接打了井水就喝,不知道万一死的人多了,这样的水喝了是要出大事儿的吗?” “走,咱们烧水去!” 他带着十几个年岁不一的太监,浩浩荡荡地闯入林府,声势浩大地跟林明晰人五人六地叫了板,最后又带着这些人各自扛了不知从哪儿搜罗来的铁锅木桶,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等人走的烟尘都散了,满头雾水的周娅学着老太监斥骂的样子翘起个兰花指,艰难道:“大人,他这是什么意思?” 林明晰无声合眸,哑声说:“他们想必是在城内转了一圈,看到了不对之处才来找我的。” 这些人心中或许对林明晰所行有怨,但此时此刻,真的不是来找茬的。 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乱后尸体陈横遍地,水源受染,定起灾疫。 这一点林明晰想到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吩咐。 如今有人替他去办了,他倒是省了一份心。 周娅翘着个怪模怪样的兰花指愣着没回神。 林明晰牵起嘴角露出个笑,轻声说:“往后不可待他们无礼,记得礼遇些。” “他们是来帮忙的。” 周娅没见过帮忙还这么变扭的人,愣了下忍不住说:“大人,怀北真的要打仗了吗?” “哥哥说的敌人什么时候到?” 林明晰闻言骤然失神,看着天边将起的风云说:“不远了。” “马上就要到了。” 【作者有话说】 我今天真的踩了缝纫机,带火星的那种! 第789章 风沙不歇,人也不能停 周安带着人挖下的坑成了一时的阻碍,可不能永远地把敌人阻挡在外。 顾云大军日日逼近前方,三日后,站在怀北的城墙上方,甚至能隐隐看到不远处在风中张扬而起的军旗。 旗面上写了个大大的顾字。 顾云许是打心眼里就没把怀北这破地方当做回事儿,在距城十里之处命人安营扎寨,一时也猜不出接下来的动向。 可是敌军来袭的紧张感还是迅速席卷了怀北内外,不管是在城内负责做饭烧水的妇孺老幼,还是自愿上前当了兵士的男人,心里的弦都绷到了要断不断的极致。 林明晰站在城墙上遥望着在风中飘扬的顾字大旗,下颌缓缓收紧。 敌军已至,战火将起。 可是…… 这么久了,苏沅始终无半点消息。 忙着的时候林明晰脑中全是空白,可一旦片刻停歇,就不可避免地想到苏沅。 只是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与他不熟的人也察觉不到分毫。 周安刚去检查了一遍城墙的防守,走过来看到林明晰失神,凑近后忍不住说:“大人可是在担心夫人?” 苏沅去了何处别人猜不到,周安却有些可猜的苗头。 他极力做出一副乐观的神色,咧嘴笑着说:“大人放心,夫人吉人自有天相,肯定能顺利找到援军带回来的。” 林明晰听到这话非但没感到半分宽慰,眉眼间甚至还多了些许苦涩。 他望着远处的军旗苦笑道:“我不怕她不来。” “就怕她一定要来。” 怀北的战局会变成什么样,他们这些临时拉凑起来的队伍能撑到何时谁也不知道。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接下来的每一刻都不会让人感到轻松。 这种情况下,林明晰其实是不希望苏沅来的。 远远地离开怀北,远远地离开此处,避开所有的风险所有潜在的危机,苏沅一定能保安全。 他不盼着苏沅历艰辛越万苦,最后仍要回来。 只求着苏沅能在此刻自私些,再自私一点,最好是直接头也不回地离去。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坚信,苏沅是安全的。 周安粗枝大叶,没通情根不懂情爱,可还是从林明晰的话中捕捉到了很多不曾宣之于口的不安。 不管什么时候,林明晰总是表现得格外镇定,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儿,他都能伸手把塌下来的天撑起,是怀北城中所有的人心中坚不可摧无所不能的磐石。 可在说起苏沅的这一瞬,周安却从这一丝压抑不住的不安中意识到,林明晰说到底也只是个普通人。 凡人生来长了血肉,他又怎会不畏不怕? 只是他的恐惧不是自己,是挂在心尖上的那一个人。 周安踌躇半晌,绞尽脑汁才想出一句算不得安慰的话。 “不管来不来,夫人一定都会平安的。” 林明晰有些勉强地牵着嘴角露出个笑,叹声说:“是啊。” “她一定会平安的。” 无论如何,一定要平安。 林明晰不信神佛不信道,在生死逼近的这一刻却不自觉寄希望于神明,希望漫天神佛能保苏沅顺遂。 然而大概是他临时抱佛脚,信仰来得不虔诚,被祝祷庇佑的苏沅此时实在是算不得平安。 鬼沙坑天险之地的名头名副其实,步步危机。 苏沅等人自入了鬼沙坑的范围后就反复在生死线上打滚,最后从中走出去的,只有三个。 一路行程匆匆,苏沅还没来得及记下那两人的名字,他们就被永远地留在了这危机四伏的不毛之地。 可谁也顾不上伤怀。 风沙不歇,人也不能停。 天旭和天雨一个断了胳膊,一个在沙地里滚得满身满脸都是血口,衣衫破烂溃烂的伤口全都裹满了泥沙,狼狈得看不出个活人样儿,这副尊荣不等咽气直接扔到乱葬岗大约也没什么违和之处。 苏沅全程被他们用命护着,虽是没伤到什么要命之处,可身上的狼狈不比谁少。 等靠着双脚走到北地大营的防线时,直接就被看守的兵卒当成了来要饭的乞丐。 持刀站着的兵卒嫌弃地摆了摆手,说:“去去去,去别的地儿要饭。” “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两日前被陷入一个巨大的流沙坑时,为了保命他们身上仅剩的水和干粮全都弃在了无边的沙地里。 不吃不喝熬着走到此处,不管是苏沅还是天雨天旭,都已经成了强弩之末。 苏沅耳边残余着沙坑之中残忍呼啸的风声,嗡嗡之下几乎听不清那人说的是什么。 她死死地咬着舌尖逼着自己保持清醒,抓紧手中捡来的棍子,开嗓时嗓音哑得能刺人耳膜。 “你……” “你们的将军在……在哪儿?” “我有急事儿,要……要寻你们将军。” 她头发散,身上脏。 手上脸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细口子,还都沾满了泥沙。 这副样子说有急事,还直接要找主事的将军,在兵卒看来就跟唱大戏的戏子说自己要上战场一般滑稽。 兵卒想也不想地就啐了一口,讥讽道:“都说了这里不是要饭的地方。” “你们别在这里碍事,赶紧滚!” “你……” “怎么回事儿?” 不远处响起一道男声,声落的同时出声的男子阔步行来,皱眉看着苏沅三人,无奈道:“瞧他们这样不知走了多久,你何必为难人?” “去打些水再拿些吃食给他们。” 来人似乎身份不低,话说完刚刚还趾高气扬的小兵立马就缩着脖子说好,生怕挨骂似的抓着腰上的刀跑得飞快。 那人站在几步之前,见苏沅扭头看去顺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大石头,说:“军营之中外人不可擅入,你们去那里等等,等……” 男声稳重,表情也很淡然。 可在看清苏沅散发下的脸时,声音突然就变了个尖锐的调。 就像是一只懒洋洋的老猫突然被人踩中了尾巴。 “沅沅?!” 苏沅被这一声呼震得脊背猛颤,混杂的脑子也顿时清醒了许多。 她还没看清叫自己的人是谁,就被男子冲过来扶住了胳膊。 “你怎么会在这儿?” “出什么事儿了?林明晰呢!他怎么会让你一个人来这里?!” 男子怒气来得惊人,一连串的问题砸得苏沅头晕脑转,浑噩得眼前一阵一阵地闪着黑影。 而在她身后,强撑着至此的天雨和天旭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咚咚的两声闷响砸得苏沅打了个激灵。 她怕自己不合时宜地晕过去误了大事儿。 顾不得去看清男子的脸,也顾不上回答他的问题,抖着手从脖子上拽出一根细细的线,拽着线把藏在内里的令牌塞到男子手中,颤声说:“顾……顾云叛变……怀北……怀北出事儿了。” “快……” “快去……” 第790章 这话到底是怎么说的? 苏沅把还带着血肉温度的令牌交给男子,自己也终于如释重负地晕了过去。 来了三个晕了三个,横七竖八地倒在营地之前,惊得巡逻的守卫几乎不知道应该怎么反应。 扶住苏沅的人慌乱之中垂首看清手中令牌,震惊之下心跳骤然快了几拍。 这是皇上的密令,可直命大军所向,这样要命的东西,怎么会在苏沅手里,还有苏沅刚刚说的话…… 他脑中空白一片赶紧把苏沅横抱而起,转头冲着身后不知所措的小兵喊:“杵着干什么!” “赶紧弄把人扶进去,把大夫叫来!快去!” 长驻北地的军营条件艰苦,除了将军,其余的人都是睡的大通铺。 十几个人混在一起,一进帐子就能被一股味儿熏得倒退三步。 天雨和天旭被四个兵抬头抬脚地挪入了营帐之中,抱着苏沅的人在帐子前迟疑半步,毫不犹豫地抱着苏沅转身去了将军的独帐。 薛城正在摆弄手上的棋盘,突见帐帘被人掀起,从外头风风火火地闯了个人进来。 不等他说话,来人就小心翼翼地把怀里抱着的人放在将军的塌上,全程把帐子的主人无视了个彻底。 薛城手里还抓着几枚黑白棋子没放,见状忍不住道:“南风,你这是?” “终于忍不住要抢我地盘了?” 南风回头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没像往常似的呛他,脸色凝得像是万年不化的寒冰。 他反手把沾着血色的令牌扔到不明所以的薛城手中,沉沉道:“他们是从怀北来的,顾云带大军叛变,怀北可能要悬。” “你赶紧去集整咱们手头上能动的人,两个时辰后必须拔营驰援!” 薛城在北地守了十年,小打小闹的动乱经历了不少,却也从未想过有一日顾云竟会成了叛徒。 他抓住令牌的瞬间就想反驳,可低头看清手中令牌为何物,脸色立马大变。 “这人是从怀北来的?” “消息可能确真?” 南风没好气地呵了一声,咬牙说:“你觉得呢?” “这是皇上的密令,你觉得会有人敢拿着这个跟咱们逗闷子?” 薛城没理会南风话中的火药味,唰的一下把手中的棋子洒了满地,说:“我这就去调军,你……” “先去把大夫给我找来!” 南风是个老好人。 性子沉稳,话不多。 薛城与他相识数年,从未见过他如此心急如焚甚至有些跳脚的样子。 他一时忍不住好奇想上前看清被抱进来的人是谁,可不等凑近就被南风横出来的一条胳膊拦住了胸口。 阻挡的意思很明显。 一步不能近。 南风的口吻跟他的动作一眼拒人于千里之外,冷硬得不行。 “出去。” 薛城??? 这难不成还是个宝贝? 他有心想多探究片刻,可刚得到的消息过分骇人。 一眼没能看清,再也没找着机会,只能是忍着好奇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等他走了,南风颤抖着把手搭在苏沅的手腕上。 脉搏虽弱,可气息不断,一时应当没有性命之忧。 只是苏沅身上能看得到的地方全都是伤,很多地方甚至灌了细沙在化脓流血,全都烂成了一片。 额头摸着也烫得惊人。 这样的苏沅跟南风记忆中的全然不同,他甚至不敢大声呼气,生怕一个不注意就把眼前破碎得拼凑不出原样的人给惊得碎了。 他正惊魂不定,薛城忙里偷闲抓来的大夫就挎着个药箱跑了进来。 大夫是随军的,自然也是男子。 见苏沅第一反应就是想把苏沅身上的衣裳解开查看,可手还没碰到衣带,就被南风抓住了手腕。 南风沉沉地说:“你先给她把脉,然后把处理伤口的药留下。” 苏沅滚成了个看不出人样的泥人,浑身脏兮兮的也分不出男女。 大夫一时愣神没反应过来南风这话是为什么,可还是下意识地照办。 可等手一碰到苏沅的手腕,处变不惊的大夫就惊愕地瞪圆了眼。 这竟然是个女子! “南副将,这……” “多的别问,把事办好就行。” 南风粗暴地打断大夫的话,沉声说:“一定。” “一定要保她无虞。” 军中不可有女子出现,一旦违令,那就是违反军规的大事儿。 大夫不知苏沅来历,也不清楚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将军的营帐里,又得南风如此重视,心惊胆战地把完脉,留下几瓶药膏说:“她疲累过度,心神俱崩,大约好些时日都不曾好生进食饮水,肺腑干热,再加上身上的大小伤口不曾及时处理,化脓起炎,这才引得高热。” “我去把褪热的药抓来,但是……” 他为难地指了指苏沅,侧着头不敢多看,缩短了脖子闷声说:“她身上那些化脓的伤口必须及时处理敷药,否则这种状态再持续上两日,就能要了她的命。” “这是抹伤口的药膏。” 大夫把药膏留下,生怕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拎着自己的药箱跑得比兔子还快。 南风想着大夫说的话,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去拿了个水杯,倒了些水用勺子沾湿了一点一点地往苏沅裂得起了无数口子的唇边染。 等慢慢地喂了苏沅两杯水,确定苏沅一时性命无碍,他才手脚发软地站起来往外走。 军中调度自有铁律。 薛城得了消息吩咐下去,自有无数安排好的人去准备两个时辰后拔营的事儿。 他先是去看了天雨天旭二人,见那两人一个伤得比一个严重,心头怒气顿起的同时拔腿朝着自己的营帐走。 走到门口遇上神色不对的大夫,稍一打听,正要进去的脚不由自主地就拔了回来。 这帐中若是个女子,又与南风如此姿态,自己贸然进去,岂不是犯了兄弟的大忌讳? 他短时间内接连被震,一时间竟是不知该替南风高兴,还是为怀北的战事焦心。 还没等他挣扎出个结果,南风就掀帘走了出来。 他一眼没看站在旁边的薛城,直接叫了两个亲兵过来,吩咐说:“立马去最近的村子里找两个手脚利索嘴严实的妇人过来,记住,此事不可声张。” 苏沅身上的伤必须处理,但是不管是他还是这军营中的任何人都不行。 只能是从附近的村子里找人。 两个得了令的亲兵跑着走远。 薛城看南风的表情越发诡异。 南风看他鼻子眼睛都扭成了一团,忍不住皱眉道:“将军在想什么?” 薛城揉了揉被风沙吹得干皱的鼻子,往南风身后抬了抬下巴,说:“南副将。” “你明目张胆地抢了本将军的帐子,夺了本将军的软塌。” “都到了这时候了,你难道不打算跟我解释解释,里头那位是谁?” 南风罕见地迟疑片刻,脸上也浮现出与往日稳重不符的茫然。 薛城正想说自己其实可以不知道,结果下一秒就听到南风哑声说:“是我的……” “我的女儿。” 薛城…… 这话到底是怎么说的??? 第791章 攻城之战 南风至北地数年,从未提起过关于自己的一言半语。 薛城虽是与他交好,可只知道他武功好,性子沉稳,对他别的事情可谓是一无所知。 陡然听到南风多出个闺女,薛城受到的惊吓几乎不比得知昔日的同僚顾云叛变时的少。 他难以置信地指了指帐子的方向,抖着嗓门说:“不是。” “你说,那是你女儿?” “你亲生的闺女?” 南风眼中闪过一丝难堪,僵硬地梗着脖子摇头。 “不是亲生的。” 他离开盛京的时候,苏沅刚大婚不久。 与他只是没有名分的师徒。 可得知南歌离把苏沅收到膝下认作了女儿,甚至还入了南家族谱,在他的心目中,苏沅也就与他亲生的没什么差别了。 尽管…… 可能只有他自己这么认为。 南风飞快地闭了闭眼压下眼中晦色,哑声说:“我与她娘亲的的事儿比较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可她确实是我女儿。” 能用比较复杂来形容的,话中真意就是,我不想说,你最好识趣点别多嘴问。 薛城虽是个活泛的,可也知趣得很,见南风不愿多提,干巴巴地笑了几声打了个哈哈,强撑着镇定说:“那你打算怎么办?” “怀北势危,一刻都耽搁不得,两个时辰后咱们必须即刻拔营,你女儿这情况……” “瞧着她也不太像是能禁得住跋涉的样子,要不暂时把她留在营地里让人照看着,等咱们回来了再说?” 这个念头在南风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不等念头清晰就被他摇头否决。 苏沅来了此处,林明晰定在怀北。 以苏沅的脾性,她绝对不可能在此安然养伤。 就算是他此时把苏沅留在营地,可等她醒了,说不定就要拖着一身的伤再追回去。 一想到苏沅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南风的脑袋就大成了斗。 他不知就罢了,如今已经见着了人,自然不能再让苏沅多受半丝苦楚。 他沉着脸想了想,说:“大军在前开道,我寻辆车来在后头让她跟着。” “赶车稍微慢些不要紧,只要不颠着伤就行。” 怀北跟营地相比,肯定是营地更加安全。 薛城一时想不通南风的女儿为何会持有皇上的密令,二是想不通他的女儿为何带着一身的伤也要赶回风险更大的怀北,愣了下,自动代入了叔叔的身份,语重心长地说:“南副将,不是我多嘴惹你烦心,主要是眼下的怀北可不安全。” “你确定要把她带走?” 薛城与顾云同僚近十年,关系说不上多好,可多少也有些了解。 顾云敢明目张胆地反了,就证明他手中一定握住了不为人知的底牌。 他们这里驻军二十万,可要留下半数来驻守营地,以防有塞外之族侵袭而来。 能调动的只有十万。 而据他所知,顾云手中的大军可能早就不止这个数了。 他们人少,怀北没人,别的地方再调过来的大军总要花时间去等,对他们而言,这也是一场苦战,说不定谁去了就回不来了。 这种情况下带上一个姑娘家,这…… 听出薛城话中为难,南风难得地沉了脸。 他欲言又止地回头看了一眼,低声说:“她不会愿意在这里待着的。” 薛城不解得真心实意,眨眼道:“为什么?” “她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她丈夫和孩子都在那里。” 薛城的下巴再度砸到了地上。 他用手费力地托着下巴,吸了吸气小声说:“南风,你老实跟我说,你女婿是什么人?” 皇上的密令可不是铁匠铺里一两银子能买三个的废铁。 这种至关紧要的东西,连薛城都是头一回见。 但凡顾云没叛变,估计还都轮不上他来碰。 按薛城的设想,这东西不可能是一开始就在一个女子手中,她唯一可能的来路就是她的丈夫。 而这手持皇上密令的人,得是什么身份? 南风…… 薛城不由自主地在嘴里咀嚼这个名字可能的来历,不等他把盛京城中的世家排出个先后,就听到南风说:“她丈夫是当科状元,如今的怀北知府,林明晰。” 苏沅来此送信,林明晰定然是驻守怀北。 可怀北会是什么样子,南风一想几乎就忍不住的开始焦心。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林明晰能守到他们赶到吗? 许是见他脸色过分难看,薛城牙疼地吸了一口凉气,说:“如此一说,倒是不好强留了。” “你在此看着别让人误闯进去扰了她的清静,我这就着人去备马车,两个时辰后咱们就拔营!” 南风深深地看了薛城一眼,眼里舒缓出一丝不明显的浅笑。 “多谢。” 薛城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漫不经心地说:“为将为卒,都当以卫国护民为本,这本就是你我的本分。” “对了,你记得让人多备些好的伤药,跟着你女儿来的那两个人也伤得不轻,要带也就都带上得了。” “好。” 苏沅在帐中昏沉不醒,大营之中的一切也在快速有序地进行。 两个时辰后,刚刚在村妇的帮助下换了衣裳抹了药的苏沅被南风用一席毯子裹着抱上了马车。 后头跟着的马车中躺着的是同意昏迷不醒的天雨和天旭。 大军在前以最快的速度前进,奔袭之处扬尘半日不去。 夜色缓来晨光骤起。 次日阳光破晓之时,顾云也下了攻城之令。 他原以为拿下怀北是手到擒来的小事儿,可谁知蝼蚁也能挣扎出些许声色,竟是勉强组成了抵御之军。 顾云勒住手中缰绳,眯眼看着不远处在阳光下仿佛在反光的城墙,微妙道:“那城墙上是不是涂了什么东西?” 跟在他身后最近的人看了看,皱眉说:“好像是油光。” “油?” “我记得怀北的人连饭都吃不上,如今竟能拿得出油往墙上泼洒,看样子这位林大人的确是好本事啊。” 顾云这话说得满是讥诮,惹得周围的人都跟着笑出了声。 顾云没理会这些人的笑声,转头看向身后的人,笑道:“今日攻伐怀北,谁愿请第一战?” 攻城第一战,双方战力齐备,不用多想也知道不会太容易。 而且这是顾云出兵后打的第一战,以他的性子,肯定容不得半分瑕疵,一旦有失误,说不定就会受无端斥责迁怒。 几位副将笑声顿止,空气正凝滞时,杨副将单膝跪下,请令说:“末将愿请战!” 顾云笑眯眯地看着他,温声说:“不错。” “那你觉得,头战给你多少人合适?” 杨副将还没答言,一旁的大胡子就拍着肚子大咧咧地说:“将军,要我说咱们直接拿五万人怼上去,不消半日就能把怀北这豆腐渣似的城墙怼碎了,何必在这里耽搁不休?” 顾云挑眉轻笑,说:“五万?” “你确定?” 大胡子闻言神色不变,可心里却不知为何咯噔响了一下。 杨副将不动声色压下眼中晦暗,笑道:“五万太多,两万太少,三万如何?” “将军拨三万人列前阵,不到半日,我定能给您带回大捷的好消息。” 顾云像是被他话中的好消息三个字逗得可乐,哈哈笑了一阵抚掌道:“话说得不错,可三万还是太多了。” “怀北只是块朽木,不值得大动干戈。” “一万人足矣。” 大胡子闻言心惊一瞬,下意识地说:“将军,一万人会不会……” “不会。” 顾云抬起手打断他的话,笑吟吟地看着杨副将,说:“去点兵吧。” “一刻钟后,开始攻城。” 第792章 北地英灵不散 顾云坚持一万人足矣,杨副将不得不领着一万兵士上前列阵。 按往常的规律,前方副将领兵时,顾云是不会带着大军在不远处跟着的,只要在后头的主帐中等消息就行。 可今日出人意料的,他竟然亲自带了五万兵士在后紧随,距杨副将所行不足一里。 这样短的距离,人跑起来尚且要不了三百步,若是快马疾驰,几乎是转眼的功夫就能追上去。 大胡子看着逐渐朝着城门方向逼近的杨海,忍不住说:“将军,怀北防守虽是孱弱,可也并非是探手可取之物,杨副将带一万兵卒步行攻城,只怕是……” “怕什么?” 顾云笑笑打断他的迟疑,轻描淡写地说:“杨海跟了我八年,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就这样的小事儿,难不住他的。” 他说着面上笑意深了几分,轻声说:“再者说咱们不是在这里看着的吗?” “一旦有任何差池,咱们就可挥兵驰援,绝对损不了他分毫,你只管放心就是。” 大胡子强撑笑意没再多说,手却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腰间的刀。 他和杨海原本的打算是同时请战,以五万兵士攻城,最好是能拖上两日,趁着顾云不在,设法与城内的人取得联系,然后再直接带着这些兵入驻怀北。 可眼下顾云突然一改作风,不但亲临阵地,甚至还执意把杨海能带走的人削了大头。 顾云在此看着,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看清杨海在前的动作。 想趁机获得城内之人的信任,几乎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儿。 而杨海所行一旦让顾云察觉到不对,他就可从此处直接带兵追上去。 顾云手中持兵的数量是杨海的数倍,眼前城门不开,身后追兵无数。 杨海他…… 大胡子忍着心焦定睛看去,一颗心在胸腔里撞得让他的眼前都不由自主地开始泛黑。 被无数双来自内外的眼睛同时看着,骑马走在前方的杨海心里倒是前所未有的镇定。 顾云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是故意的。 如果自己与城内的人有勾结,在城门大开让自己带兵进入之时,顾云就可趁机挥兵趁乱而入。 他带着的人穿着打扮与顾云手中大军无异,城内的人是不可能分得清的。 一旦大军乱入,怀北城破或许都用不了半日的功夫。 在来的路上,杨海懊恼自己没能想到办法与城内的人取得联系,可到了此时,他却是无比庆幸。 还好他没来得及。 否则今日之后,他就是个罪无可赦的罪人。 他捏着缰绳的手指不断颤抖,深吸一口气在距城门不足五十步之处挥手示意大军停下,仰头看向城墙之上的人。 城墙上,林明晰自上而下看着不远处密密麻麻的人影,表情平淡之余甚至还有些说不出的木然。 忐忑了许久,这一日终于还是到了。 周安面沉如水地看着城墙下的人,低声说:“大人,咱们的人都已经在城墙上准备好了,一旦他们开始攻城,咱们就从上往下扔灌了火油的坛子,再由准头好的人射箭把坛子穿破。” 灌满了火油的坛子被点炸,对几十万大军而言或许算不得什么。 可就眼下的这点儿人来说,制造点儿恐慌是足够的。 林明晰沉沉地闭了闭眼,沙哑着嗓子说:“好。” “去准备吧。” “是!” 周安杀气腾腾地转身而去,林明晰低头的瞬间,恰好与仰头的杨海对视。 杨海勾唇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安抚似的拍了拍被城墙上散发出的味道刺激得有些焦躁的马儿,笑道:“这位可是林大人?” 林明晰微怔一瞬,含笑说:“正是。” “久闻林大人文采卓绝,不曾想大人竟是能投笔从戎的果敢之才,今日得见怀北气象,我才知所闻并非谣传,林大人这个怀北父母官,当得确实是尽心了。” 林明晰头一次直面战场,也不知以往的都是些什么流程。 不过杨海愿意说废话,他也乐见其成。 毕竟对怀北而言,当然是能多拖一刻有一刻的好处。 他自嘲一笑,唏嘘道:“这位将军过赞了。” “本官只是尽其本分罢了,若非突生意外,一个书生怎会弃笔执甲?” “走到这一步,不都是人心作怪吗?” 杨海听到这话,深以为然地啧了一声,笑得愈发肆意。 “是啊。” “人心作怪,才引得战乱不休。” “你说这世上要是没有那么多贪心不足的人该有多好?” 身为一个叛军之将,杨海这话说得让林明晰一时间竟是不知该怎么接。 他愣愣地看着杨海忘了言语,下一瞬就听到他说:“对了,今日之后恐怕与大人就再无相见之时了。” “我叫杨海,不是什么将军,只是个无名小卒,倒是也不值一提。” “杨海有自知之明,不是什么能耐人,今日斗胆为大人掠阵在前,能多守这净土一刻,就算不枉我在中原活了一遭了。” “兄弟们!” “列阵!” 他话音落,马儿扬蹄嘶鸣出声,手中长枪突然转向。 跟在他身后的一万兵士同声齐转,化整为零分散成长线围着城门之处即刻散开,盾甲明刃逆着扎人的风,毫不犹豫地指向来时的地方。 变故来得又快又突然。 除了早有预料的顾云和大胡子外,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在这一瞬间陷入了不可说的茫然之中。 杨海手持长枪指向顾云,大笑之下字字决然。 “顾云,你甘作卖国狗,那是你自己骨子里下贱,不是人人都愿与你如此的。” “我今日自知拦不住你,也改不了大局,可是……” “但凡我们之中有一人在,你就休想带着塞外那些畜生越过此处半步!” 他这一声喊夹杂着内力,只要是耳不聋的,几乎都逆着风听了个一清二楚。 大胡子死死地咬住牙关抓紧了手中刀鞘,被顾云强行留下的兵士中也起了不一样的呼声。 顾云意味不明地看了周遭一眼,要笑不笑地说:“好哇。” “杨海反了。” “你们还有谁想跟他一样?” 他面上带笑,可落在大胡子身上的视线却充斥着说不出的阴沉。 大胡子作势想解释,可靠近的瞬间腰间刀刃破出的冷光乍然间就撕裂了虚伪的平静。 他一击不得,并不恋战,手腕翻转,刀锋立即以一种凌厉不可挡之势砍向顾云的战马。 刀刃见血战马吃痛开始剧烈挣扎,顾云身边乱成一团的时候,大胡子趁乱夺出,头也不回地朝着杨海的方向奔去的同时,不管不顾地扯着嗓子大吼:“顾云我反你大爷!” “你个狗东西才是卖国贼!” “就你这样的货色,给老子提鞋舔脚都不配!” 大胡子纵马在前,手持一柄弯刀,锋锐异常。 弯刀所过之处犹如满月,以一种势不可当的气势冲到了杨海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站。 受他所召的兵士或骑马,或是靠着双脚狂奔,竟是在一时宛如潮水般朝着城墙的方向奔涌而来。 顾云先前为钳制杨海把距离拉得过近,以至于这些人在混乱中撒丫子跑了没多久就到了城墙跟下,自发自觉地握紧了手中兵刃对准了怀北以外的地方。 城墙上的众人已经被下头这一番狗咬狗的戏码震得忘了反应。 不等林明晰回神,杨海就背对着他高举起手中长枪,嘶声说:“北地英灵不散,边塞将魂不熄!” “我等今朝自请为怀北驻军,守此城,驻此墙。” “守怀北!驱外寇!” “死生不退!” 第793章 他们远赴至此,不是为了送死 混乱来得实在是太快了。 顾云是沙场老将,对战机的把控以及人心的揣摩过分精通,起初只是在猝不及防下多了些意外,可等回过神来,出手就是雷霆之击。 不等杨海和大胡子带着跑到城墙下的人站稳,他就下了攻城之令。 不想跟着当叛贼的都跟着跑了,剩下的全是把身家性命都附送在了荣华之上的痴妄之辈。 来军如潮水迅猛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二者之间过分靠近的距离让人避无可避。 杨海等人甚至都来不及多说一个字就被卷入了混乱之中。 战鼓高鸣,旌旗在沙尘之中高高扬起。 城墙下嘶喊冲杀不断,人潮扑涌而来又相继退去,潮浪退去,活生生的人命在这样的浪潮中宛如沙中草芥,地中粟苗,一茬接着一茬地被泛着冷光的兵刃收割倒地。 杨海手中长枪回转在空中划出一个凛冽的圆弧,锋刃所向之处应声倒地数人。 重重地在地上砸起了一片迷眼的烟尘。 他在沙尘中悍然回头,冲着城墙上的人嘶吼:“二者距离过近,绝对不可开城门!” “林大人,援军此刻或已在路上,你们在城中死守稍待!不必管我们!” “小心!” “老杨小心!” 杨海匆促从马背上翻滚而下,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堪堪避开一支破风而来的利箭。 他翻身从地上爬起,用肩膀硬扛了一刀,反手长枪一甩将出刀之人钉死在地上,捂着血流不止的胳膊,看着被顾云所派大军冲得七零八碎的人,用力挤出一抹笑大喊道:“兄弟们,咱们脚下所站的是我朝疆土,身后所倚的是中原百姓!” “纵然是死,咱们也一步不能退!” “活着的时候咱们能杀一个赚一个,哪怕是死了,咱们也能垒成一块成绊脚的硬石头!” “老杨接着!” 大胡子于混乱中把他扔出去的长枪抓回来朝着他砸了过来,一句废话不说,挥舞着手中弯刀冲俯而上。 “杀!” …… 杨海等人显然是没想多活,顾不得生死,看不到后果。 仗着满腔奔腾的血气,义无反顾地横冲向自己信仰的命运。 刀锋所向之处曾是同袍战友,可如今分道而行,剩下的唯有血色掩盖不住的生死之下。 林明晰死死地攥着墙砖一角,咬牙说:“咱们不能就这么看着,绝对不能……” 他们在城内暂且有片刻安宁,可杨海等人前是追兵,后是紧闭的城墙大门。 前是死路,后无去处。 他们撑不了多久的。 林明晰用力闭了闭眼,咬牙说:“周安!” 周安攥紧腰间的刀跑过来,红着眼哑声说:“大人。” “咱们得想个法子把他们放进来。” 周安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可不等开口林明晰就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两军相距过近,一旦开门,不光是杨海他们能进来,顾云的叛军或许也会趁机而入,但是咱们不能就此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都死在这里。” “他们远赴至此,不是为了在今日全都死在这里的。” 林明晰无意识地从墙砖上扣下来一块碎石子,咬牙说:“咱们一定能想到办法的,一定能……” 周安扒拉着城墙往下看了一眼,咬牙说:“大人,要不这样,我带着一队人冲出去,把外头的局彻底搅乱,你们在内趁机把城门打开,让他们能进多少进多少,城门最多只能开半刻,半刻钟后必须立马关上!” 他俯在林明晰的耳边飞快地说了几句话,林明晰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皱眉道:“你说的这法子能行吗?” 周安低头看了眼被多人围剿的杨海,咧嘴露出个笑,嘿嘿道:“您放心,我不往人多的地方蹿,咱们打仗是半吊子,可若论捣乱搅局,他们可不见得是我的对手。” 林明晰心下微沉,定定地看着他,深吸一口气说:“你得活着回来。” “大人放心,我还舍不得死呢。” 为了能在数量差距极大的情况尽可能护怀北周全,周安带着人可谓是绞尽脑汁,想了无数种可能用得上或是用不上的法子。 他跟林明晰匆匆商议定,赶紧就从城墙上冲了下去。 不一会儿,他骑马带着一队人,赶着一群早就预备下的数百头牛跑到了城门前。 这些牛都是精挑细选留下的,个个膘肥体壮,长得像一座小山,百头之数聚集在一起,看着还挺震撼。 与他一起的还有几十人,稳坐在马背之上,男女皆有,看着不像是能上战场的,倒像是不知从哪儿薅来的一群闲人。 这都是从怀北天机所中选出的人,或许不懂行军打仗,但是论拳脚功夫和逃命的机灵,当属城内杂牌军中的翘楚。 用来捣乱最合适不过。 其中有个身穿红衣的女子用脚尖去勾了勾牛尾巴上绑着的一长串鞭炮,好笑道:“周侍卫,这东西管用吗?” 周安紧张地看了她一眼,说:“小心些别把鞭炮弄散了。” “这可是咱们的宝贝。” 原本是打算留到后头的杀招,可眼下也不得不用了。 林明晰也到了城门前,看着被周安等人赶来的牛群,还有挂着的大串鞭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沉道:“诸位记住,城门只能开半刻。” “半刻之内,你们必须设法入城,否则……” 剩下的半句话在风声和城外传来的嘶吼声中被淹没了个彻底。 听到叮嘱的人见状却都只是笑笑。 先前开口的红衣女子龇牙一乐,翻转手腕亮出手中长刀,说:“大人放心。” “到了时辰您只管从内关门,掐着时辰进来的,今晚上就吃鞭炮炸牛肉,误了点儿的,就在外头自己去扯顾云的人头。” “吃谁都是饱肚子,咱们饿不着。” “哈哈哈!吴三娘说的不错。” “大人不必顾忌什么,咱们走!” 林明晰挥手示意周围的人后退,把城门处让出一块宽敞之地,对着马背上的周安点了点头。 由内被加固了无数层铁板的城门吱呀吱呀地从内打了一条缝。 城外厮杀不断,轰鸣不绝。 这样的声响本该不起眼。 可在城门缓缓打开的瞬间,内外的人见了却全都是心神震裂。 杨浩回首踹飞一个扑过来的人,回头看到打开的城门神色大变,逆着风吼劈了嗓子:“不能开门!!!” “快把门关上!” 第794章 我的个乖乖,那是什么? 顾云高坐在马背上眯眼看着城墙下的动静,见城门打开,唇边溢出了一抹冷笑。 “看样子杨海和胡猛这两个诱饵还是有用的。” “城门已开,怀北也就不在话下了。” “传令下去,全力攻城!两个时辰内,必须把怀北拿下!” 紧闭的城门会毫无征兆地打开,除了早有打算拿杨海和胡猛作诱饵引得林明晰心软开城门的顾云外,这是其余人都不曾预料到的。 杨海和大胡子大惊失色的同时,第一反应就是召人往城门处聚拢,以防叛军乱入。 可不等他们动作成型,城内就打马冲出来了一队看起来乱七八糟的人。 这些人看着实在不像是该在战场上出现的人,突兀又让人意外。 其中一个红衣女子甩出长刀砍飞一个想靠近杨海的人,策马冲过来一把将在地上被围困住的杨海揪起来甩到马背上,头也不回地朝着偏离城门的方向跑,扯着嗓子说:“赶紧叫你的人往两边撤!” “快!” 杨海猝不及防之下上了女子的马,心惊之余赶紧用尽全身之力大吼:“撤!” “靠近城墙,朝左右翼撤!” 逼近城墙的多数是他的人,军中令行禁止,话声落刚刚还累叠成人墙挡在城门前的人就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急速散开。 与红衣女子一起冲出来的人似乎也在做同样的事儿。 刚刚还在敌军中厮杀的大胡子一脸怒色还没散去,就在周安的马背上被颠得忘了言语。 他挥起手中弯刀砍翻地上的人,回头看了一眼正在不断朝着城门处奔过去的敌军,惊得脱口大骂:“不好好在乌龟壳里躲着,你们是跑出来送死的吗!” “撤什么撤!” “咱们一撤顾云的人就要直接冲过去了!” 挡在前头的人一散,再加上顾云的军令已下,不久前艰难被挡住脚步的大军顿时无所顾忌地朝着城门处扑了过来。 来势凶猛得甚至让人赶紧大地都在无声颤动。 大胡子看着不断冲过去的密密麻麻的人头,惊得浑身发麻得头发根都竖了起来,当即就想翻身下马。 周安赶在他再度掉入人潮之前摁住他,大声说:“他们冲不进去的!” “你他娘的放屁!老子……” “我的个乖乖,那是什么?” 大胡子话声打颤,看着从城门里冲出来的牛群震得彻底没了声音。 牛这种牲畜,虽然长了挺大的个儿,但或许是吃草吃得多了,性子素来温驯,大多数人活了一辈子,大约也无缘见到牛动怒是什么样子。 可此时此刻,这种温驯的牲畜竟然成为了一柄撕裂战局的利剑。 以牛冲锋陷阵,这是周安一早就想到的法子。 他设法以十头牛为一组,用绳子将牛尾巴和鞭炮绑在一起,再把十头牛拴成一串。 没事儿不受惊扰时,牛群温顺得很,也无所谓尾巴是不是被绑了什么东西。 可尾巴上的鞭炮一旦炸了,温顺的牛红了眼,立马就会变成一个横冲直撞的杀器。 周安等人先冲出去,把守在城门前的杨海等人带转方向,顾云定会借此孤军猛入。 等城门前聚集的多是敌军,林明晰就带着人在城门处点燃牛尾巴上拴好的鞭炮,在鞭炮炸响之前把十头一组的牛赶出去。 尾巴上的鞭炮一炸,牛群受惊后下意识地撒蹄狂奔。 牛蹄凶猛,牛身彪悍,牛脑袋上的尖角也是可伤人要命的利器。 一头牛的冲撞能踩死撞死数人,十头牛的横冲直撞能造成人群中无限的恐慌。 那数百头呢? 整整三百头精挑细选出来长了尖角的公牛,尾巴上挂着噼里啪啦炸响的鞭炮,赤红着硕大的牛眼鼻孔喷出白色的雾气,不管不顾地撒丫子在如潮的大军中冲撞厮杀。 发了疯的牛群冲入人潮,宛如一道利刃瞬间撕裂了走在最前端的敌军脚步。 眼看着冲在最前头的敌军四散溃逃,周安一边厮杀一边闪避牛群的冲撞,心中默数到第二十八组时,勒紧手中缰绳大吼道:“叫你的人往城内撤!快撤!” 大胡子恍然回神,高举手中弯刀大喊:“撤!” “从左右翼往内撤!” 杨海也回过神来,跟着附和:“撤!” 牛群出了城门要走上几步,尾巴上的鞭炮才会炸响,受惊的牛群也会凭借着本能朝着前方冲撞。 也就说,他们撤至左右翼闪避,其实也有了一道相对安全的余地。 最后一组发疯的牛被驱赶出城门,从左右两侧涌过来的人潮也以一种惊人之速涌入了城中。 在城内早就做好接应准备的林明晰挥手示意进城的人往里跑,不断大喊:“快快快!” 游走在外翼捣乱的天机所众人打马而归。 周安反手用力一甩,将手中染血的长刀扔至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头牛身上,惹得牛失控朝着人多的地方冲撞而去后,屏息赶在城门封锁前的最后一刻冲了进去。 马蹄未止,烟尘不歇,身后城门轰然关闭。 林明晰的手还搭在铁块上,回头看着身后狼狈不堪的众人,努力牵着嘴角露出个笑。 “诸位辛苦了。” 大胡子惊魂未定地从马背上滑落下地,顾不得擦去脸上的血,哑着嗓子说:“这位就是林大人?” 林明晰忍着疲惫点了点头,说:“在下林明晰,怀北现任知府,多谢诸位大义。” 杨海等人是林明晰预料之外的变故。 但是不得不说,有了这些变故,怀北的情况定能比他预期的要好上很多。 毕竟这些人都是沙场中厮杀出来的悍将,不管是经验还是意识,都远强于他。 大胡子在军中待了一辈子,鲜少跟文人打交道。 在他心里文官大多都是些吃饱了站着说话的雅致人,也不稀得跟粗鲁武夫打交道,更不稀罕莽夫的命。 可今日…… 林明晰冒险开城门放他们进来了。 别说是个文臣,就算是来个武将,大约也找不出林明晰这样的胆气。 大胡子头一次见着林明晰这样的文官异类,一时间呐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空气安静一瞬,吴三娘惊愕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唉唉唉!” “你怎么了?!” 坐在马背上的杨海双目紧合软塌塌地倒到地上,不过瞬息,地上就染出了一片骇人的血色。 大胡子悚然大呼:“老杨!” “杨副将!” 第795章 还能有什么用心? 不久前在阵前嘶喊冲杀的杨海此刻气息微弱,仿佛顺便化身成了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滑落在地。 在一片惊呼中,林明晰冲上去用手搭在杨海的脖颈处试了试脉搏,皱眉道:“三娘,你带着人即刻把这位将军送到我府上去,请许大夫全力医治。” 吴三娘得了令,与另外一人合力把失去意识的杨海甩到马背上,挤开刚刚冲入城内还没来得及散开的人潮朝着城内狂奔而去。 大胡子欲言又止地顿了顿,用力抹了一把脸,扯了块沾着灰和血的衣摆把自己胳膊上翻飞的血口随意裹了裹,低头用牙咬紧后说:“林大人,我是个莽夫,也说不来什么好听的话。” “今日大人冒险开城门,算是把兄弟们的命从鬼门关捡了回来。” “这份大恩我胡猛记着了,来日若能有机会活,定当厚报。” 林明晰浑身发软地靠在城门上,听着门外愈发惨烈的怒吼惨叫,苦笑道:“为一事谋同局,虽是文武不相干,可也为一体,谈何言谢?” “胡将军,我……” “大人别。” 胡猛自嘲一笑打断林明晰的话,摆手说:“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将军,混了半辈子也只是个马前卒,将军唤我胡猛就好。” 林明晰从善如流地改了口,说:“胡猛。” “你与杨海是军中老将,既入怀北,那就是怀北之幸。” “周安。” 浑身是血的周安迈步上前,恭恭敬敬道:“大人。” 林明晰指了指周安,对胡猛说:“这是周安,是我身边的人,在此之前城内的军防和布置大多都是他安排的,只是他到底是不曾真上过战场,不足之处尚多,往后怀北的军防战事安排交给你与杨海,就让他跟着你们吧。” 此言一出,不光是胡猛大为意外。 就连周安的脸上都闪现出了震惊。 他是林明晰身边的护卫,也当紧随林明晰左右。 之前担任军防是不得已,如今有了正经的将军入城,他也觉得自己理应让贤。 可让他跟着胡猛算怎么回事儿? 林明晰身边的人都派了出去,那他…… 许是猜到周安想说什么,林明晰摆手制止了他的话,淡声说:“周安,胡猛和杨海都是沙场中厮杀出的功名,你跟着他们能起的作用比跟着我大。” 林明晰很有自知之明,也知道自己在何处才能有用。 关于怀北的战事,他勉强看得懂,但是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不会在自己不懂的事情上把持着权柄不放,也不会不懂装懂惹人嫌。 如今的情形,把这些交给懂行的人显然更好。 周安在行军打仗上或有天赋,跟着他纯属是屈才浪费。 不如让他去跟着胡猛等人,说不定今朝沙场一磨砺,来日还能出个将帅之才。 周安知道林明晰是为他好,心中感激的同时无力地张了张嘴,忍不住小声说:“大人,那您……” 林明晰再度打断他的话,淡淡地说:“你们把怀北守好,我在城内就是安全的,用不着你担心。” “胡猛。” “唉。” 胡猛从恍惚中回魂,手中突然多了个东西。 他低头一看,发现是个不知被人翻了多少遍的册子,表皮都磨起了倒刺。 林明晰把册子交给他,叹声说:“这是怀北城内所有能上战场的人的名册,布防和安排也都在上头,今日起,这些人都会听从你们的调令。” 胡猛捧着手中的名册,感觉像是捧了个烫手的山芋。 怀北之权在林明晰手中,他其实大可把持着不放,也不必如此。 他出人意料的坦荡和直接,让胡猛愕然的同时忍不住说:“大人不怕我们别有用心?” 林明晰闻言好笑。 “你还有什么用心?” 连生死都抛之脑后的人,还能有什么用心? 胡猛被他话中无声的信任烫了一下,眼眶莫名有些发红,无措地搓了搓鼻子,小声说:“那大人接下来打算如何?” 林明晰要笑不笑地扯着嘴角呵了一声,有气无力地说:“我负责内,你们御外。” “我不掺和你们武将打打杀杀的事儿,你们也别再拽着一个连杀猪都不曾见过几次的人去指挥人冲锋陷阵了。” 林明晰从来不说自己的难处,那是因为无处可说。 担子到了眼下,他不得不咬牙硬担。 但是扪心自问,他再也不想听到有人问他,是该冲锋还是要设伏了…… 胡猛被林明晰的话逗得噗嗤乐了一声,挺直了脊背,掷地有声地说:“林大人放心。” “我们在一日,怀北在一日。” “绝不后撤!” 林明晰终于露出许久来一个舒心的笑,费力呼出压在心口许久的气,哑声说:“好。” 城外混乱仍在继续。 胡猛也不是个拖泥带水的麻烦性子。 得了林明晰的话,也不多说什么,当即就清点了与自己一起冲入城内的兵士,带着人上了城墙,把那些放下了锄头手里还握着镰刀的农户换了下来。 顾云有心想趁乱一鼓作气把怀北拿下,可谁知心机算尽功亏一篑,非但没能顺利拿下怀北,还让杨海和胡猛带着人蹿入了城内,成了横亘在眼前的绊脚石。 疯牛带来的杀伤力对于数十万的大军而言,算不得多大。 但是不可控的意外因素造成的恐慌却难以磨灭。 大军斗志已失,再战无益。 顾云面沉如水地看着不远处的乱局,缓缓抬起了手。 “鸣金收兵。” “将军,可是咱们……” “什么?” 开口的人被他暗藏阴霾的眼神一扫,后怕地打了个哆嗦,低着头说:“是卑职失言了。” “呵。” “是咱们大意了。” 谁能想到一盘散沙竟也有能迷了人眼的时候? 原以为只是些地上的蝼蚁,可谁知这蝼蚁攀咬起来,最后居然能让人觉得疼。 顾云冷笑一声,压下心口翻涌的暴虐,摩挲着手腕上的护甲咬牙说:“暂歇一日让受惊受伤的兵卒缓一缓,清点咱们的损失,看看杨海和胡猛到底带走了多少人。” “另外设法派人探清楚怀北城内的情况,今日之事,绝不许再发生!” “是。” 打发走了身边的所有人,顾云阴沉着脸走到舆图前,看着被自己标红的怀北字样,暗暗攥紧了拳头。 有了杨海那些废物入城又能如何? 怀北城,他拿定了! 第796章 不言自明 怀北城原本是个空架子。 林明晰耗尽心思勉强把城内外所有能动用的人都拉到了一起,咬牙强行在这个空架子上拉开了一层风吹可破的纸,极力挡住了内里的脆弱。 可有了胡猛等人入城后,形式就与之前就有了些许不同。 起码,这层纸上又多糊了一层。 虽说顾云暂时撤军,没再继续攻城。 可胡猛还是一刻都不敢休息,囫囵往嘴里倒了一口水,就急匆匆地带着与自己一同进城的人迅速上了城墙。 城墙上的防御,以及人员的布置,还有兵力的分配,防守的薄弱,全都被他一一看过重整了一番。 等他忙完从城墙上下来时,已至夜半。 可他没想到的是,林明晰竟然也没去休息。 虽说守城的事儿交给了更懂行的人,林明晰肩上的担子也没能就此轻下来多少。 他们开城门的决定下得算是决然,双方的配合也不算慢,可就算是这样,在顾云大军的全力压制下,死伤的人还是不少。 死了的人只能被迫留在城外,尸骨无着。 可受了伤的,必须妥善处理安置。 林明晰之前做的各种部署在此时起到了极大的作用,专门腾出来的空房子成为了让伤员休息的地方,早就自发聚拢的大夫拎着自己的药箱在地上来回走动,给伤势或轻或重的人诊治包扎。 自愿被选出来的妇人们,在门前烧起了小炉子,一人负责十几个不同的药罐,把大夫抓好的药倒入罐子里,手拿着蒲扇守在一旁熬药。 安置伤员的空房前还有一大片空地,一些妇人正在熟练地烧火做饭,锅里散发出的饭菜香气,勾得人鼻尖微动的同时,心里的焦灼仿佛也无声散了几分。 眼前所见与胡猛事先所想截然不同。 他本以为自己见到的会是一个千疮百孔的怀北,可谁知这里的很多东西,却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他问清了林明晰在何处,心情复杂地找了过去。 胡猛到的时候,林明晰正在跟一个郝大娘说话。 “记住,这些人分伤势轻重,必须好生照料,每日的药不能断,饭食上也稍微主注意一些。” “好好好。” 郝大娘擦了把头上的汗,保证道:“大人放心,这些东西都是一早就准备好了的,不会有岔子的。” 林明晰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说:“不会错就是最好。” “对了,夜里已经开始凉了,我一会儿让人把之前搜罗到的毯子都送来,你们给伤员发下去。” “行嘞。” 胡猛等他说完了,才上前说:“大人,行军之人皮糙肉厚,其实用不着那么讲究。” 他也不嫌弃,弯腰端起不知是谁喝了剩下一半的粥灌了一口,声音多了几分含混不清。 “其实只要有吃的就行了。” 林明晰闻言有些好笑,说:“再皮糙肉厚也是人,该有的还是不能马虎。” “我听说你在城内转了一圈了,怎么还不去休息?” 胡猛三两口把粥灌得见了底,害了一声说:“这不刚进城吗?也不太了解城里的情况,正巧听说您还没睡,就想着来找您聊聊。” 林明晰露出个了然的神色,指了指前头的被笼罩在夜色中不太看得清的大门,说:“正好我也有此意,去衙门里聊吧。” 胡猛放下碗嗯了一声,赶紧拔腿跟了上去。 他长得粗犷,行事风格也不拘小节。 可也讲究礼数,看似走得飞快紧跟着林明晰,实则一直都落后林明晰半步。 林明晰带着他刚走到门口,周娅就满头是汗地从里头跑了出来,见着林明晰两眼发亮,忍不住兴奋说:“大人,头先送回来的人醒了!” 胡猛一听就僵住了脊,不太确信地说:“杨海醒了?” “你确定?” 周娅嗯嗯嗯的不住点头,指了个方向,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看到胡猛唰的一下冲了出去。 林明晰示意周娅去休息,自己顺着找了过去,看到浑身缠着浸血纱布的杨海真的醒了,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杨海刚醒,意识还有些模糊,迷茫地打量四周像是没想起自己在何处。 许大夫伸手把他身上泛着冷光的银针拔在手里握好,唏嘘道:“小伙子你真是命大。”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事实上杨海能撑住并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意识,在许大夫看来都是个让人惊喜的意外。 他肩上被利箭穿透,腰背上砍伤三处,处处深可见骨。 至于胳膊腿上的大小伤口更是不计其数,被送来的时候几乎就是个血肉模糊的血葫芦,许大夫一度甚至觉得这人只怕是没救了。 可谁知这人竟然能撑住还醒了。 许大夫围着杨海折腾了一日,头上脸上不知何时就挂满了细碎的汗。 他站起来急匆匆地把自己的药箱收拾好,头也不抬地对着林明晰说:“大人,他虽是醒了,可伤势极重,为防留下病根,最好还是卧床休养一段时日。” “我去把药抓好,您吩咐个人去熬。” 他说完挎着药箱就往外奔,脚底下像踩了风似的,快得看不见残影。 去的方向正好是林明晰他们刚刚来时的路。 城中用得上的大夫不多,杨海这里弄好了,还有不少伤员在等着呢。 杨海睁着眼恍惚了片刻,听着耳边的说话声用力甩了甩脑袋,看着林明晰,沙哑道:“林大人?” 林明晰客客气气地拱手一礼,轻声说:“林明晰,见过杨将军。” 杨海闻言愣了下,反应与胡猛如出一辙。 “大人客气了,无名小卒罢了,如何称得上一声将军?” 他想撑着坐起来,可手脚刚动,就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席地坐着的胡猛见状呵了一声,没好气道:“差点被人片成肉片了,你就不能老实躺会儿?” “你要是把自己作死了,这会儿兵荒马乱的,老子上哪儿去给你找个便宜儿子来摔盆举丧?” 杨海被他气得笑出了声,失笑摇摇头没理会他,视线落在林明晰的身上,哑声说:“林大人,我等来意想必您也已经知道了。” 林明晰颔首轻笑,说:“多谢诸位大义,否则……” 他欲言又止地顿了顿,淡声道:“二位既然是已经入了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只管开口,定义不容辞。” 杨海强提起一口气,轻轻说:“既如此,我也就不跟大人客气了。” “我们想知道怀北城内如今的存粮,人口,以及各种辎重的具体情况。” 只有知道自己手中有多少底牌,才能在接下来做出具体的应对。 这一点不光是杨海和胡猛知道,林明晰也知道。 第797章 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 杨海和胡猛一开始没想能活着进城,也没顾得上多想。 可此时既然是进了城,就不得不为接下来的防守做打算。 只是他们也没想到,林明晰的准备竟如此充分。 哪怕是加上了今日随他们一起入城的三万兵士,城中的余粮仍能坚持一个月。 不光是米粮,甚至还有足够的药材。 杨海和胡猛对视一眼,二者眼中皆是不可说的惊愕。 怀北什么时候这么富了? 似是注意到他们的意外,林明晰牵着嘴角露出个不明显的笑,淡声说:“早在月余之前,我就得到了怀北可能会起战事的消息,当时没想到我会留在此处,只想着大军到此驻守,可能会缺粮短药,就着意让人备下了一些。” 他当时和苏沅做出这样的安排,原本只是不想留下一个烂摊子。 可谁知准备下的东西最后竟是用在了自己手上。 杨海心思细腻,听到这话眸光立马就闪了闪。 他眯眼道:“林大人在月余之前就得到了消息?” “不错。” “那前去给顾云送信的人,也是大人派出的?” 林明晰嗓子莫名哑了一瞬,咽下一口滚烫的灼气,苦笑道:“不是我派的人,此事皇上另有安排,我也只是配合罢了。” 杨海脑中闪过几个仓促的身影,皱眉道:“那大人可曾派人出去求援?” “派了。” “我往距离怀北近些的三个地方都派了人去求援,只是……” 林明晰竭力压下眼中晦色,沙哑道:“至今仍无任何回信。” 苏沅带着人去的那一处是最近的,可就算如此,日夜急行也需数十日才可把消息送到。 另外两处路程更远,不管是去还是回,所费时日都长得让人窒息。 时至今日,林明晰仍未得到任何关于援军的只言片语。 胡猛伸手把嘴上干裂的皮扯下来,吃痛地龇了一声的同时大咧咧地说:“既然是派人求援了,援军迟早会到,只要咱们设法在这段时日把怀北守住就行。” 只是话说得轻巧,做起来却很难。 顾云今日一战不成,明日定会加大攻城力度。 而他们手中所有能用的人比起顾云手中大军的数量少得堪称可怜,接下来的每一刻,都会变得比之前更难熬。 胡猛不是个走一步愿意看百步的性子,见杨海皱眉不语,龇牙咧出个笑,毫不客气地在杨海缠着纱布的肩上怼了怼,说:“再者说咱们出发之前放走的那几个人应该是往薛城驻守的方向去的,按脚程算,再过几日说不定也到了,薛城那小子还算靠谱,得到消息肯定会尽快赶来的。” 林明晰听到薛城二字眉心无声一蹙,眼底仿佛是爆出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微光。 他甚至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了一丝紧张。 “你们……见过去找薛城求援的人?” 胡猛听出他话中异样,愣了下指了指杨海,实诚道:“我没见着,但是人是他从城内放走的。” 杨海的视线飞快从林明晰蜷缩成拳的手上滑过,眼前鬼使神差地浮现出两个小巧的耳眼。 他放缓了声音,笑道:“那几人瞧着身手利落,动作也很快,想来是不会误了大人的吩咐的。” 林明晰闻言默了片刻,说不出什么滋味地笑了笑,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但愿如此吧。” 他赶在被人察觉出异样之前把所有翻涌的情绪飞快地压了下去,片刻间就恢复了冷静,沉沉道:“敌军今日一战便退,明日攻势定会更猛,对此二位可有什么见解?” 说起了正事儿,杨海和胡猛面上都添了几分正色。 三人在屋内商议良久,最后留下杨海在屋内养伤,胡猛和林明晰迈步走了出来。 话过三旬,胡猛对林明晰的印象愈发的好。 机敏,果决,甚至还有些许在读书人身上罕见的锐气。 更重要的是不托大,也很有自己的见地。 这样的人不管什么时候相处起来,都会让人觉得很愉快。 胡猛之前与他还有些拘谨,到了这会儿开口却自在了许多:“大人,距天亮还有一会儿,您去歇会儿吧。” 像是怕林明晰不放心,他拍了拍胸口笑道:“您放心,我在城墙上守着,今晚定能让您好生睡一觉。” 他是好意,可林明晰听完却笑着摇了摇头。 “不必了。” “城内的那些百姓从未见过今日之景,恐生慌乱,我去别处看看。” 不管怀北战事进展如何,一定要稳住城内百姓心中的那根针,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多出不必要的麻烦。 胡猛看着林明晰被血丝充斥得骇人的眼珠,有心想拦几句,可话不等出口,就眼睁睁地看着一道挺拔如修竹的人影走了出去。 他好笑地摸了摸鼻子,啧啧称奇。 “这年头竟也有这般与众不同的书生了,还真是……” “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 胡猛甩甩脑袋马不停蹄地奔上了城墙,林明晰也在城内转到了天亮。 天色将明,轮着休息的妇人们就做好了将士们的早饭,用担子挑着送到了城墙下,由上头的人自己下来取。 晨光乍亮时,城门之下也起了让人不安的动静。 密密麻麻的人头来回攒动,兵戈铁甲上的冷光被阳光折射入人眼底,晃荡出令人心底生寒的粼粼。 胡猛跟了顾云近十年,一看就知道是对面有了动静,面沉如水地把手里剩下的半个馒头一口塞进嘴里,灌了口水囫囵咽下去,大声说:“无关的人赶紧全都下去!” “敌军可能要发起第二波攻城了!” 顾云自视甚高,头一日大意被绊了脚,算是在巴林部族面前狠狠地跌了面子。 今日重振旗鼓而来,定是下了狠心的。 胡猛自知此战不好打,一一奔吼着让人防守的人都打起精神来,按头一日吩咐地把人布置好,死死地攥住了腰间的弯刀。 周安按捺着激愤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不断朝着己方逼近的大军,瞳孔不断紧缩。 片刻后,城下突然响起雷雷战鼓之声,空气中的寒气都仿佛在瞬间凝聚。 胡猛高举起手,嘶吼道:“按计划行事!” “守住!” 【作者有话说】 因个人原因耽搁了一日,明天三更,感谢支持,鞠躬笔芯 第798章 哪儿来的便宜叔叔? 怀北城上空战鼓雷雷不歇,阴云团聚。 城墙下迎来了一波又一波仿佛不知恐惧的攻城士兵,如潮水般前仆后继地涌上前,又似被镰刀收割的稻草一般坍塌下去。 嘶吼,愤怒,恐惧在充斥着浓重血腥味的空气中化作无形的长鞭,掀起地上无数沙尘的同时,一下又一下地狠狠抽打在人们颤抖的身躯之上,也把人心鞭挞得鲜血淋漓。 望着如潮不绝的攻城之势,固守在上方的人的心不受控制地开始麻木。 无形的紧张和恐惧也逐渐在怀北上空缓缓蔓延,朝着更远的地方呼啸而去。 这是顾云下令攻城的第三天。 苏沅陷入昏厥后就失去了意识,哪怕是被南风抱上了马车,在马车上随着大军摇摇晃晃地赶了三日的路都不曾恢复清醒。 照顾她的是被南风临时找来的村妇,正按大夫的吩咐如常给她上药时,苏沅耷下去的眼皮开始剧烈颤动,蝶羽似的睫毛用力挣扎几下,在村妇惊讶的注视中突然睁开了眼睛。 她昏睡数日堪堪清醒,脑子里像是蒙着一层浓浓的雾,模糊间只能感觉到四周的东西好像都在左右晃动,连身边的人说了什么都听不清。 村妇胆儿小得很,见她睁开了眼不敢乱动,赶紧掀起车帘对着车外的人喊:“醒了醒了!” “她醒了!” 奉南风之命守在马车附近的人闻声赶紧奔过来,紧张道:“真的醒了?” “是是是,真的醒了!” “我这就去前头报信!” 苏沅挣扎着坐起来半边身子,后脑勺抵在身后的木板上,用力甩了甩脑袋把残余的浑噩甩出去,眯眼打量周遭环境,恍惚之下似乎多了几分明悟。 她摁着眉心说:“这是哪儿?” “你是谁?” 她昏睡数日不曾开口,全靠村妇每日不断地灌点儿米汤吊着气,这会儿开了嗓,声调沙哑得不像话,甚至有几分说不出的刺耳。 村妇本想伸手扶她,可被她眼中未曾散去的冷意一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的同时,缩着脖子小声说:“我……我叫夏芸,是被找来照……照顾你的……” 苏沅闻声皱眉:“谁找你来的?” “现在要去什么地方?” 夏芸被她问得一愣,哭丧着脸疯狂摇头。 “我不知道啊……” 一开始有人去找她的时候,只说是帮忙照顾个姑娘。 可谁知她刚帮那姑娘换了衣裳抹上药,稀里糊涂地就被拎上了马车。 马车远远地缀在大军之后,前头是什么景象也看不清楚。 去什么地方,要去干什么,更是不可能会有人告诉她。 苏沅一问,她就怕得开始打哆嗦,茫然得十分真诚。 苏沅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极力回想自己晕过去之前的事儿,眉心不受控制地起了个不大的褶皱。 她晕死之前应当是把令牌交出去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 拿到令牌的人是否做出了安排? 她竭力压下心中复杂,露出一抹不明显的浅笑,淡声说:“你来照顾我几日了?” 夏芸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又加上一个手指头,小声说:“六日。” 六日! 她竟然昏迷了六日! 苏沅瞳孔猛地紧缩成针尖大小,深吸一口气后掀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 马车前后都有持刀的人跟着,大约在二十人左右。 前方没什么人,后头还跟了一辆青色围布的马车,看不清里头的东西。 可不管是前还是后,都无大军的痕迹。 她扫眼一看也没发现天雨和天旭的踪迹,这些人好像只是单纯地想把她送到别的地方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跟在附近的都是什么人? 苏沅在经历短暂的心惊后快速恢复了镇定,用手撑着在马车内壁坐直了身子,哑声说:“这六日都是你负责照顾我?” 夏芸哆哆嗦嗦地点头。 “是。” “那你可曾见过我身上带着的东西?” “见……见过。” 像是怕苏沅生气,夏芸说完忙不迭地趴到了地上,伸手从最底下的一个空档里掏出一个不大的盒子,双手把盒子递给了苏沅。 “你……你身上的东西都在这里头装着呢。” 苏沅意味不明地看了盒子一眼,伸手把盒子打开,果不其然在里头只找到了自己随身带着的匕首。 令牌不在里头。 她把泛着冷意的匕首从盒子里拿出来攥在手心,还没想好如何试探,马车外就响起了一道陌生的男声。 “真的假的?你确定人真的醒了?” 按大夫的估计,这人起码要睡上半个月才能把亏空补足,这才几日就醒了? 薛城不太相信地瞥了去报信的人一眼,勒紧手中缰绳在马车边上试探道:“姑娘?” 苏沅闻声,握紧手中匕首略带疑惑地嗯了一声。 按夏芸所说,这人应当是为首的。 只要把设法把这人钳制住,或许就能问清楚目前的情况。 薛城隔着车帘不知苏沅心中所想,确定这是苏沅的声音,忍不住惊呼出声:“哎呦我去!” “真的醒了?” 薛城大呼意外,也不叫马车停下,一步蹬着车辕爬上马车,正要伸手去掀车帘,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侧身闪过。 一只看起来柔弱无骨的手带着一道不明显的冷光从车内杀出,一击不成,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手腕翻转刀锋朝侧,对准薛城还抓着车帘的手腕就狠狠剁了下去! 薛城嗷了一嗓子身形突转,单脚踩着车辕一角,迅速撒手下腰闪避,勉强避开杀气凛凛的刀锋,手掌杵在车板上翻身而起。 可还不等站稳,一没而出的冷光就再度闪出。 与此同时一道跃出的还有一个纤细得过分的身影,正是苏沅。 跟昏睡时的乖巧不同,醒了的苏沅就像是一柄开了刃的锐剑,寒光四溢让人见了心惊不已。 她动起手的狠辣也与长相极不相符,三两下愣是差点把薛城从车上砍得跌下去。 自得知这是南风的宝贝闺女,薛城就看苏沅百般顺眼。 虽说论年岁他大不了几岁,可要论辈分,这丫头可要唤他一声叔叔。 他怀揣着长辈的慈爱之心想来关怀几句,可谁知话不等出口先被苏沅摁着抡了一遍匕首,艰难闪避的同时心焦道:“住手住手!” “我是你薛叔叔!” 苏沅被他这话气得冷笑,眼底冷如寒冰。 “薛叔叔?” “阁下的脸可真大。”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这么个便宜叔叔? 薛城…… 他极力维持着风度扒拉住车辕没跌下去,心累至极地叹了一声,说:“你爹在前头,我……” “我真的是你薛叔叔!” “你能不能把刀先收起来再说话!” 第799章 你可不能再砍我了 为保苏沅行踪安全,护送她的这一行人全都换成了百姓的打扮。 黑蓝青灰样样皆有,总之放眼一看就像一锅大杂烩,也分不清谁是谁。 就连薛城也没穿军中的铠甲,只是套了身黑衣。 而就是这样的打扮,让苏沅心头疑云不断翻涌而起。 这些人不会是军中的人,到底是谁? 她手持利刃寸寸逼近,刀锋所过之处全都奔着要害去的,狠辣得让人头皮发麻。 薛城有心想还手,可一想到南风对这闺女的重视又心头打颤,死死咬着牙艰难闪避。 车厢里的夏芸见着两人打成了一团,死死地捂着嘴打摆子不敢出声。 周遭的人见了,想帮忙又不敢帮忙,只能是一脸难色地看着薛城闪躲间一招不慎被苏沅持刀制住了脖颈。 苏沅用刀刃压着薛城的脖子逼得他不断后仰,眯眼说:“马上让人停车。” 薛城认输似的举起了双手,气急道:“停车!” “都他妈给老子停下!” “吁!” 马车匆匆停下,苏沅正要挟持着薛城跳下去,薛城余光一扫看到她手上伤口迸裂不断往下滴的血滴,头疼得脑袋都大了一圈。 他咬牙说:“我真不是坏人,你爹说了你身上的伤必须好生静养,你一睁眼就抄着刀要砍我,你……” “闭嘴。” 苏沅威胁十足地用刀在薛城的脖子上摁了摁,警惕地看向四周,沉沉道:“我的人呢?” “把我的人交出来。” “我……” “主子。” 两辆马车的距离不远,这里的动静很快惊扰到了后头的马车,车帘被人掀起,两道快到看不清的人影飞快地朝着苏沅奔了过来。 天雨和天旭瞧着都颇为狼狈。 天旭的胳膊上甚至还被白布厚厚地缠了一圈。 他俩飞身向前无视薛城的怒容直挺挺地单膝跪下。 薛城见状眸光微微闪烁,破罐子破摔似的任由苏沅挟持着自己没说话。 苏沅皱眉看着他们二人,皱眉道:“怎么回事儿?” 天旭嘴角抽搐一瞬,低着头没让任何人看见自己唇边闪过的戏谑,轻声说:“主子,您手上这位,是薛城薛将军。” 苏沅…… 她很不确信地看了薛城一眼,诧异地挑起了一边眉梢。 “你确定?” 她之所以一见面就动了手,除了心中疑虑外,很关键的一点就是这个黑衣男子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什么好人。 天旭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低声说:“确认无误。” “薛将军收到皇上密令后就下令拔营起程驰援怀北,大军在前奔袭,再过半月咱们即可抵达怀北地界。” 苏沅握着匕首的手僵硬地松了松,落在薛城身上的目光突然就变得很复杂。 这人冲上来就说是她的便宜叔叔,说什么她大概都不会信。 可天旭不可能在这样的事儿上跟她开玩笑,所以…… 这人真是薛城? 薛城察觉到她手上力道松了许多,揉着脖子往前走了半步开始龇牙。 “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吗?你怎么不信呢?” 苏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麻木道:“可你说的是什么?” “我说我是你薛叔叔啊!” 薛城丝毫没注意到苏沅眼里的呆滞,理直气壮地说:“顾云那孙子勾结了巴林部族攻打怀北,人多势众,咱们直接碰上去肯定不行。” “所以你爹要带人突袭巴林部驻军,把跟着顾云去攻打怀北的巴林部的人勾回去,怕带上你不安全,索性就商量好了让你暂时跟着我,让我帮他看着,顺便带你先一步去怀北。” 苏沅的反应很快,理解也没有问题。 她很快就领悟到了该知道的东西。 可薛城的话里却始终藏着一层她很难理解的含义。 爹? 林传读早就被送回了盛京,她在这犄角旮旯哪儿冒出来个便宜爹? 薛城叨叨叨地说了半晌,见她始终没答话,忍不住说:“你怎么了?” “吓着了?” 话一出口薛城自己就口吻古怪地哈了一声,幽幽道:“你一个小姑娘,胆儿肥得比天都大,我说这话能吓着你?” 苏沅用力咳嗽一声逼着自己清醒些,摆手示意天雨和天旭站起来,礼貌又不失尴尬地说:“薛将军,刚刚……” “都说了我是你薛叔叔。” 薛城啧了一声挑眉看她,没好气道:“你这小丫头怎么还挺倔?” “我跟你爹是兄弟,他闺女就是我闺女。” 苏沅再度无言以对。 她忍了又忍,最后到底是没忍住,磨着牙说:“敢问薛叔叔,你说的我爹是谁?” 这下表情空白的人变成了薛城。 他茫然地张大了嘴,困惑道:“你不知道你爹是谁?” 苏沅冷笑。 “可说呢,突然多个爹我也挺意外的。” 薛城难以置信:“南风不是说你是他女儿吗?” “南风?!” 苏沅听到这个多年没被提起的名字着实狠狠地震了一下,转瞬间脑中神念飞闪,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晕过去之前意识其实已经不太清楚了,也记不清发生了什么。 只是恍惚记得好像有人叫过自己的名字。 被薛城这么一提,她脊背不明显地僵了僵,极力忽略心头古怪,扯着嘴里露出个笑,底气不足地说:“是……的吧?” 薛城??? 薛城倒是有心想多问几句,可苏沅不见得想说。 她咳嗽一声掩下心里翻涌的怪异,对着薛城做了个请的姿势,脸上浮现出友好又乖巧的笑。 好像之前那个提着匕首差点一下把薛城手腕削下来的人不是她一样。 变脸之快让薛城都叹为观止。 苏沅选择性的忽略了薛城面上遮不住的惊愕,从善如流地笑道:“既然是叔叔,怎么能站着说话呢?” “我刚醒急于想把有些事儿搞清楚,这才有些误会,刚刚是我不对,还望薛叔叔莫要见怪才是。” 见薛城没反对,苏沅脸上笑意深了几分。 “薛叔叔,要不咱们上车聊?” 薛城木着脸呃了一声,小心握住自己腰间的刀,凉丝丝地说:“大侄女儿,我受你爹所托关照你,奉了皇命去怀北救你丈夫的命,咱们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可不能再砍我了。” 饶是苏沅脸皮足够厚,在这一瞬间还是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死一样的尴尬。 她欲盖弥彰地咳了咳,笑吟吟地说:“怎么会呢?” “天雨,请薛叔叔上车。” 天雨忍着笑,对着表情木得仿佛灵魂出窍的薛城做了个请的姿势,说:“薛将军请。” 第800章 怎么会不靠谱? 苏沅昏迷数日,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拿着匕首削了薛城一顿。 以至于上了马车落座,薛城看她的目光依旧隐隐透着悻悻。 苏沅被他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却不得不强撑镇定,装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 她示意天雨把早就吓懵了的夏芸带去另一辆车上,努力收敛所有残存的尴尬,正色道:“薛叔叔,咱们大概还有多久能到怀北?” “您此行动用了多少人?” 薛城没想到她能问起这个,怔了下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是说:“你是从怀北城出来的?” “是。” “那你不如先跟我说说怀北的情况?” 薛城的不答反问惹得苏沅愣了愣,可随即面上就浮起了不明显的笑。 她虽然是不懂行军打仗,可也能猜到薛城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想知道的无非就是怀北城内如今有多少人,有多少可动用的物资。 而这些,恰好就是苏沅最清楚的。 她不疾不徐地把自己知道的说了一遍,末了无奈摊手,苦笑道:“我目前知道的就是这些,至少在我出城之前,怀北大致就是这种情况。” 人员虽不足,可存粮充足,药材等物也不缺。 薛城想了想,谨慎道:“有了这些东西,就算是打起来怀北城也不会那么快就乱了,你们事先的准备是有用的。” “只是你离开怀北的时间太久,这两个月期间会发生什么变故谁也不知道,所以……” “没有两个月。” 苏沅笑笑打断他的话,轻声说:“至今日,我们离开怀北正好三十三天。” “怎么可能?” 薛城难以置信地看向苏沅,皱眉道:“就算你们快马加鞭,你……” 他想起苏沅等人抵达营地时的狼狈,像是被摁住了什么关节似的僵住没动,默了片刻才极为不确定地说:“你们是怎么找到营地的?” 苏沅想到去时的路,眼里飞快闪过一抹不明显的苦涩,轻声说:“横穿顾云驻军之城,横穿鬼沙坑。” 薛城惊得站了起来:“什么?!” “你知不知道但凡途中出了任何一点差错,这两个地方的任何一处都很有可能会让你们尸骨无存!” 苏沅心情复杂地呼出一口气,轻轻地说:“我们出来的时候,不是三个人。” 但是到了的只有三个。 他们还活着,可已经有人尸骨无存了。 薛城转念想到什么,呐呐地没接上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声,抱紧了怀里的长刀说:“其实怀北的情况或许没你想的那么糟。” 守将常驻边塞,各地的将领其实互相也比较熟悉。 顾云那孙子能走到今日这一步,薛城没觉得有多意外,可顾云手底下不见得都是同出一类的王八蛋。 只是在没有得到具体消息之前,这都是他的猜测,也不好跟苏沅多说。 苏沅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对此却不是很抱希望。 毕竟顾云手握大权,还与外族勾结不浅,这种情况下,在他手底下的人就算是有正义之心,可又有几人能有一击之力? 哪怕是把那些可能站在怀北的人全都加上,对缓解怀北之急也只是杯水车薪。 薛城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幽深,微不可闻地笑了声,淡淡地说:“接到顾云叛变的消息后,我就派人给所有能联系得上的人都送了信,不出意外的话,各方应该都会有所反应,只是需要的时间长短不一。” “按咱们目前的速度,至少还需要半个月才能到怀北,你爹带着人去的是另外一个方向,比咱们的路程稍微近些,所以时间上大概能缩短几日。” “一旦你爹那里得手了,顾云与巴林部那个老王八的同盟定然破裂,就算咱们晚几日才能到怀北,怀北的压力或许也能相应的小上几分。” 他说着面上添了几分狠色,沉沉道:“只是顾云虽是不当人,但不缺脑子,也不是蠢货,他对边塞各处的情况都太熟悉了,他急于拿下怀北,打开边塞大门把外族引进去,也能大致猜到援军抵达的时间,所以他一定会在援军抵达之前全力攻打。” “咱们目前最缺的,就是时间。” 因为所有的假设都设立在怀北能撑住的条件下。 可面对顾云的全力攻城,一旦怀北被攻破,那所有的假设意义就都不大了。 薛城摩挲着怀里的刀,不知想到什么眼里微亮,饶有兴致地看向苏沅,轻声说:“不过咱们现在距离鬼沙坑不远,如果能从鬼沙坑横穿过去,路程就能缩短一多半,最大的问题也就解决了。” “你觉得,鬼沙坑还能再走一遍吗?” 苏沅听出他话中委婉的试探,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好笑。 这所谓的薛叔叔,先是装长辈卖辈分,等发现辈分卖不动了,就开始装傻试探。 也是个人才。 苏沅要笑不笑地瞥了薛城一眼,伸手敲了敲马车的窗户:“天旭。” “把你放着的东西拿出来。” “是。” 苏沅从天旭手中接过一个巴掌大的布袋,把袋子打开拿出装在里头的牛皮纸,摊开在薛城的面前。 薛城探头盯着看了几眼,狐疑道:“这是何处的地形图?” 苏沅微微一笑,屈起指尖在牛皮纸上点了点,笑着说:“鬼沙坑。” 薛城听到这三个字瞳孔无声骤缩,拿着那张不大的牛皮纸呼吸都轻得微不可闻。 鬼沙坑是天险,也是无人敢去的禁忌之地。 自然没有现成的地形图可用。 可现在不一样了。 若这份地形图可用,那他们行军的路程将会大大缩短,出乎顾云所料地从他身后杀出去,几乎可以起到决定战局的作用。 他捏着纸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抬头看着苏沅说:“大侄女儿,这东西能当真吗?” “你上哪儿弄来的?靠谱不?” 苏沅靠在车壁上对着他手里的东西抬了抬下巴,轻得几乎听不清地说:“当然靠谱。” “这是我们横穿鬼沙坑时划破手指用血画的标注,在最危险的那两个地方,还躺着我们的人,怎么会不靠谱?” 第801章 悲歌 薛城能在三十不到的年纪就当上一方镇守的将军,自然有他的独到之处。 拿到苏沅给的地形图后,他事无巨细地问清关于鬼沙坑中的情况,当机立断下了决定。 将所带人马分作两部分,少数携带着大部分辎重沿着原路朝着怀北进发,其余的大部分人马则是轻车简行,每人带上必要的食水和武器,顺着地形图上标记出的方向朝着鬼沙坑前进。 按薛城原本的意思,他是不想带着苏沅和天雨等人再次横穿鬼沙坑的。 毕竟这几人虽是得了一段时间的休养,可伤得过分厉害,此时再冒险踏入天险之地,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也不好跟南风交代。 可他出口的建议在苏沅的耳边随风而过,苏沅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不说,甚至还主动带着人走在了队伍的最前端。 薛城头大如斗地看着一身劲装站在前头的苏沅,无奈道:“你当真要随我们一起走?” “不然薛叔叔以为呢?” 苏沅眯眼望着不远处的黄沙之地,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显的恍惚,轻声说:“薛叔叔放心,我们三人不会成累赘的。” 想到苏沅以雷霆万钧之势想砍自己爪子的凌厉,薛城一言难尽地咂了咂嘴,幽幽道:“这倒也是。” 若这样身手的人都是累赘,那这军中的人绝大多数差不多也可以全都遣返回家继续种地了。 他深吸一口气,把到了嘴边的劝说咽了回去,把地形图拿出来看了最后一遍,高举起手,大喊道:“按计划出发!” 鬼沙坑入口之处,黄沙漫漫不见天色。 由苏沅等人在前带领,看不见尾的大军踩着黄沙逐渐消失在了沙漠深处,再不见踪影。 与此同时,怀北城中的情形也不大好。 薛城的猜测不错,顾云的确是急了。 他必须赶在援军抵达之前把怀北的门户打开,这样与他合作的塞外大军才能长驱直入中原腹地,完成他妄想了多年的大计。 可预想的唾手可得的怀北却成了一颗怎么都拔不下来的牙,深深地扎在这片大地之上,成为了一时越不过去的阻碍。 连续攻打数日无果,顾云大怒处置了几个将领的同时,决定亲自带兵上阵。 夜幕之下,不远处的大军正在来回整营,时不时传出声声怒吼,震得城中的人耳膜都在无声震颤。 胳膊上渗着血的胡猛眯着眼看了半晌,用舌尖用力顶了顶上颚,口吻复杂。 “坏菜了。” “怎么了?” 胡猛闻声惊讶回头,看清穿着铠甲朝着自己走过来的人,惊得眼角不住发抖。 “不是,大夫不是说让你好生歇着吗?你怎么来了?” 杨海重伤未愈,脸上渗出的全都气弱的惨白,可脊背笔挺步伐沉稳,丝毫看不出这人其实白天还是个需要躺在床上的伤患。 他听出胡猛话中的震惊,苦笑道:“我不来,明日你打算怎么扛?” 他们都是在顾云手底下鞍前马后了数年的人,对顾云的性子揣摩得极为透彻。 连续数日久攻不下,顾云心里定然是急了。 一旦顾云下了死令强攻,以城内如今剩下的这点儿战力,他们的胜算其实少得可怜。 胡猛子心知瞒不过他,烦躁地搓了搓脸上掺杂着血的泥,含混道:“你来了也没用。” “咱们虽是守城一方,占了地利之势,可顾云手里的人比咱们的多了太多,巴林部今日又往此处增了兵,顾云明日定会发起总攻,多你一个能有什么用?” “你是一个人能杀出去把顾云宰了,还是去把巴林部那个该死的蛮人大卸八块?” 胡猛嫌弃地对着杨海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赶紧滚回去躺着,别在这儿添乱。” 杨海是个子性子温和的,大多数时候也好说话。 可此时却倔得很,望着不远处的叛军,轻笑道:“来了总比没来强。” “城内分四方防守,周安驻守一处,林大人负责一处,你守城门,还有一处就交给我吧。” “不是,你这人怎么……” “胡猛。” 杨海摆手打断胡猛的话,淡声说:“顾云亲自带兵上阵,肯定不会只奔着一处来,这四处地方不管是哪一处破了,对整个怀北而言都是偌大之灾。” “都这时候了,我怎么可能安心躺得住?” 胡猛无力地张了张嘴,哑口无言地锤了一下城墙没能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杨海才听到他沙哑道:“薛城那孙子怎么还不到?” “他是要梳妆打扮够了才能登场吗?” 再耽搁下去,他们可能就真的守不住了。 说完他又像是觉得不吉利,用力呸了一声才说:“咱们一定要守住,不然等那孙子到了说不定要怎么笑话咱们。” “说不定后半辈子都在他的嘲讽中翻不了身。” 杨海乐不可支地大笑出声,用手指把城墙上染到的血迹轻轻抹去,轻声说:“八日了。” “再坚持几日。” “再坚持几日,援军就到了。” 话虽如此,可谁也不能确定,虚无缥缈的援军到底什么时候能到。 在援军抵达之前,他们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有自己。 杨海带着一身的伤与胡猛在城墙上转了一圈,又拉着林明晰和周安细细嘱咐了明日的各种部署。 等话声归于沉寂,天色已到破晓之时。 林明晰摁着炸痛的眉心看了一眼外头泛着青黑的天色,嗓音沙哑得几乎刺耳。 “走吧。” “再过一会儿,外头的战鼓就该响了。” 天色将明,城外大军集结,从各个方向朝着怀北城墙聚拢而来。 比起前几日的攻势,浩大了不知多少倍。 随着顾云下令攻城,城下的人头就蜂拥而至,不知畏惧似的嘶吼而来。 林明晰在晨光中凝了眸色,用一种极不熟练的方式紧紧拔出手中长刀,刀锋指向城墙之下,颤声大吼:“守住!” 巨石,箭矢,人声怒吼,在顷刻间糅杂成一曲悲壮的悲歌。 城门被潮水般的敌军死命撞击,没有泼洒油物的墙面上也被搭上了无数长梯,挥舞着利刃的兵士顺着长梯冒死往上,在城墙上的人们用尽全身之力朝着来人劈砍下去。 在这一瞬间,所有人的心中都生不出半分退意,充斥在五脏六腑的只有愤怒,还有死不退却的孤勇。 林明晰于混乱中把刀身用力砍在一人的脖颈之上,抬起脚把人踹得掉下去的同时眼前毫无征兆地飞溅起一串刺目的血花。 血色之后是看不见边际的烟尘滚滚,震得人心神生沸。 他胡乱抬起手抹去脸上的温热,顾不得背上的剧痛朝着另一人扑砍过去。 “杀!” 第802章 林大人被砍伤了! 黄沙滚滚烟尘不息。 充斥着绝望和愤怒的嘶吼声冲杀声响了一整日,攻守都显得异常的漫长。 所有城内能动的人都上了。 受了伤但是还能动的兵卒,手无寸铁的百姓,甚至还有自认彪悍的妇人,理应在书院中读书的孩子。 有刀的提刀,没有武器的就去搬石头瞄准了人头往下狠砸。 再不济的,就守在城墙上,看到有一个多余的人头从下往上冒,就挥舞着不知从何处捡来的棍子不管不顾地往脑袋上打。 极致的愤怒和混乱中,谁也不知道到底从下攀爬上来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在这样的厮杀中没了气息。 可谁也顾不上难过。 所有的人都被一直无法抵抗的激愤所掌控,不知痛不知疲地用血肉之躯抵挡在城墙上,死死地挡住了敌军往前的脚步,用自己的命,去填补上了人力的缺失,用自己的血,洒满了怀北的城墙。 暮色将落,如潮不退的敌军终于收了攻势缓缓而退。 守在城墙上的人们紧握手中染血的物件,死死地盯着大军退去不敢喘息。 林明晰的青色长衫上遍布血迹,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握着浸血长刀的双手也在失控地颤抖,温热的鲜血从震裂的掌心不断下滑,无声无息地滴落在染满了血色的墙砖缝隙里。 他提着一口气不敢松懈半分,直到轰隆的耳边终于响起了敌军的退军之声,才脱力地跌坐到地上。 地上所触之处,倒下的都是尸身。 有敌人的,有自己人的。 密密麻麻的倒了一地,把城墙上不大的走道铺得下不去脚。 距离他最近的人见他跌坐在地上,掩不住紧张地喊了一声:“林大人!” 林明晰耳边仍在轰隆作响,怔了片刻才意识到他是在唤自己,顿了顿苦笑摆手,哑声说:“没事儿。” “只是……只是有点儿累。” 他说完抓着城墙缝隙强撑着站起,呼吸急促地在内外扫了一眼,呼出一口滚烫的血气,强行压下心头刺痛的悲意,垂眸说:“把咱们的人收敛一下,送到城内。” “至于别的,全部抬了扔下去。” “是!” 还活着尚有力的人开始忍着泪和迟来的畏惧清理脚下的尸身,看着熟悉却没了气息的面孔一个一个地被接连抬下去,染了暮色的苍穹都仿佛低了几寸,直直地压在头顶,迫得所有人的咽喉中都不可抑制地爆出声声难忍的呜咽。 在压抑到极致的哭声中,林明晰听到有人急切地喊:“让一让!” “快让一让!” 随着呼喊声落,几个面须皆无的男子合力抬着几个水桶爬上了城墙,把水桶放在地上的同时,立马就有人蹲在水桶边上扯着嗓子喊:“这里有热水!” “快过来喝水准备吃饭!” 不久前跟林明晰拍板叫喊的太监首领抱着一个大得惊人的木桶爬了上来,噗通一声把木桶砸到地上,用尖锐的嗓音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快快快!” “还活着的来这里领馒头!” 见四周的人都不动,他急得跺脚,怒道:“有力气哭不如留着力气明天打外寇!赶紧的过来吃饭!” “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报仇!” 他吼完强行拿了个冒着热气的馒头塞到一个人的手里,粗暴道:“娘们儿唧唧的哭什么哭?赶紧吃!” 城墙上攻守来往厮杀,城内的人虽是惧怕,可却不曾忘却自己承诺过的本分。 等战鼓歇了,就会有人把烧好放凉的热水,还有蒸好的馒头吃食送到驻守之地。 在城内煎熬了许久的大夫也会赶着这个间歇冲上来,为受了伤还活着的人进行包扎诊治。 随着福公公的叫喊,下头焦灼着等了一日的老弱妇孺就纷纷端着吃食热水和伤药冲上城墙,把捂得都沾上了体温的东西分发给守城的人们。 看着福公公带着人粗暴地往强忍悲恸的人手中塞馒头,林明晰撑着力气走过去,费力扯着嘴角露出个笑,伸手说:“给我一个。” 刚刚还跳脚吼人的福公公看了他一眼,赶紧抓了两个大馒头塞进他的手里,又忙不迭转身去打了一碗热水摆在他的手边。 可不等林明晰张嘴说谢,他盯着顺着林明晰的身形往下滴淌到地上蔓延开的血迹,呼吸一骤,急赤白脸地围着林明晰转了一圈。 短暂的停顿后,嗓音比起先前更尖锐了几分,甚至还带着几分不知从何而来的气急败坏。 “哎呦我的林大人!” “您这背上什么时候被人砍了一刀啊!” 林明晰麻木了一日,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从眼前倒下去,不知疲倦地在眼前飞溅起一片又一片的血色,全然没顾得上自己。 他听到耳边炸响的吼声,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福公公说的人就是他自己。 福公公见他愣着没反应,目光已然开始散了,赶紧伸手在他被鲜血染透了的长衫上摸了一把,看着掌心刺目的血迹惊得魂不附体。 “天爷菩萨!” “来人啊!快来个大夫!” “林大人被砍伤了!” 福公公撕心裂肺地大喊出声,惊得周遭的人纷纷扭头看过来,空中也不断响起紧张的关切之声。 “林大人!” “大人!” “大人你没事儿吧!” …… 耳边呼喊不断,林明晰的却像溺在水中似的,脚下恍若踩了流云,轻飘飘的,耳边之声也似风吹而过,什么都听不真切。 他搭了大半边身子在福公公的身上,用力甩了甩脑袋想站好,可四肢百骸都仿佛在霎时间失了控制,坠了千斤之石似的,死死地拉着他往下沉沦。 他死死地咬住舌尖想逼着自己清醒些,可脑中空白一闪,眼皮骤然生沉,突然就毫无意识地歪倒在了福公公的手中。 福公公看着倒下去的林明晰,用尽了全身之力扶住他,感受着顺着指缝不断往下淌的温血,那一瞬间只觉得心都从嗓子眼蹦了出来。 他惨白着脸嘶声力竭地大吼:“来个大夫!” “快!” 第803章 咱们说好了的 充斥着惊惧的怒吼,含带着无尽恐慌的尖叫,还有分辨不清的哭泣和强忍着悲恸的喊声。 所有嘈杂的人声混合着空中弥漫的血腥之气疯狂席卷而来,拽着林明晰的四肢百骸,纠缠着他残余的理智把他拽着坠入了察觉不到底的深渊谷底。 浑身是血昏死过去的林明晰被心神俱裂的福公公背着踉跄着冲下城墙,在无数人的注视中冲入城内。 自城外战鼓轰隆响起的那一日起,许大夫等人就再没得过片刻安宁,忙得脚不沾地的同时所有人的眼中都熬满了刺目的血丝。 看到林明晰被人背着闯进来,他一直挂在嗓子眼的心重重地抛弃又狠狠砸下,脑子比脸上的表情还要空白茫然。 “这……这是怎么了?” 福公公忍着慌张把林明晰放在床上,吼得嗓子破了音。 “别愣着了!” “快给林大人看看!” “他背上好大一道口子,血怎么都止不住!” 许大夫在他的惊吼中悚然回魂,手脚并用地扑过去,抖着手给林明晰把脉上药。 把被血色浸透了的青色长衫脱下,看清林明晰身上大大小小的各种伤口,以及背上那一道自肩贯穿至腰背的硕大伤口,许大夫惊得呼吸都在这一瞬不受控地停了。 城内能用得上的兵太少了。 少得几乎不能将所有需要防守的地方全都控制住。 林明晰不得已带了人守住一方,可他到底是个书生。 有敌袭时他能咬着牙硬着头皮跟着众人把所有攀附上城墙的人推下去,砸下去,用不熟练的姿态挥舞起手中的长刀把人砍下去。 可在以命相搏把敌人摔下城墙时,他也抵抗不了来自敌人的攻击。 若不是李安等人一直在他身边护着不敢离去,今日下来,他只怕是…… 福公公虽是个见过大世面的,可还是被入眼看清的大小伤痕吓得飞了魂儿,颤颤地捏着自己染血的手指不敢动。 他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看着许大夫的脚边堆满了一块又一块满是血色的帕子,忍不住说:“许大夫,林大人不能死……” “他一定得活着……” “他不能死啊……” 许大夫眼中血色浓得几乎要与手中的帕子同为一色,听到这话指尖狠狠一颤,儒雅慈和的面上闪过一丝狠色,咬牙说:“他当然不能死。” “一定不会……” “快快快!” “去开府中内库,把库房里的千年人参拿来!” “快去!” 福公公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郝婆子等人烧了一盆又一盆的热水端进屋里,不一会儿就端着染满了血色的水跑出来。 夜色深远,凌乱仓促的脚步声,还有强忍了无数焦急恐慌的喊声也始终不停。 林府内灯火通明燃至天边破出第一缕鱼肚白。 与此同时,坐在沙坑中小憩的苏沅突然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 距离她最近的天旭第一时间睁开了眼,低声道:“主子?” 苏沅没顾得上回答,双手捂着脸用力搓了搓,借以让自己多几分清醒的同时忍不住问:“咱们还有多久能到?” 天旭拧开随身带着的水囊双手递给苏沅,等她接过去才说:“按目前的速度,最迟三日就可到。” “三日……” 苏沅仰头灌了一口凉得冻裂心肺的水,低头看着脚边的黄沙,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你说他们能顶住吗?” 天旭闻言猛地一怔,神色复杂地看着苏沅说不出话。 他们赶回去的速度已经是最快的了。 日夜兼程,人马不歇。 可就算是这样,他们离开怀北的时间也太久了。 顾云发起攻城之令的消息昨日传到了薛城手中,此时的怀北早已陷入了无边的战火。 能撑多久,谁也不知道。 久久听不到回答,苏沅用指尖用力掐了掐眉心,唇边溢出一抹自嘲的苦笑。 “是我糊涂了。” “你再歇会儿,记得抽空把大夫给的药换了。” 天旭垂眸压下眼中涩意,哑声说:“是。” 薛城带军严明,行军速度并不慢。 每日急行军八个时辰,人人都恨不得多生出一双腿来玩儿命狂奔,可人力抵不过遥远的距离,跑得再快,还是迟迟看不见归期。 苏沅跟着大军奔波许久,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泛着说不出的酸疼,甚至连喘气都感觉到吃力。 可她却怎么都合不上眼。 一闭上眼,她就看到浑身是血的林明晰站在她的面前,任凭她怎么怒吼拉扯,那道被血色模糊的身影还是沉沉地朝着更深的地方无声而去。 那人恨不得把她捧在心尖上护着,从不舍得让她受半点委屈。 可在那可怖的梦境中,却像是换了一个人,始终将她的哭求无视到底,不管她怎么呼喊,怎么哭,那双沉没在黑暗中的手都再没向她伸出一寸,独自朝着那令人心惊又畏惧的黑暗中沉沦而去。 苏沅故作镇定地站起来,望着怀北的方向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气,试图借此压下那块死死梗在心口的石头,可巨石落地,轰然一声砸起的回响却不可避免地震得肺腑骤疼,疼得她难以喘息。 她呼吸急促地攥紧衣袖,死死地咬着牙哑声呢喃:“林明晰……” 你说好了会等我回去的。 咱们说好了的…… 你一定得活着等我回去…… 苏沅站在无边的黄沙中盯着天边泛起的晨光久久不动,不远处爬起来整军的薛城见了,忍不住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听不清的叹息。 他粗暴地往嘴里塞了一块比起石头也没松软多少的干粮,举起手大喊:“一刻钟后,全速赶路!” 大军轰轰烈烈地从黄沙地上狂奔而过,身后掀起漫漫沙尘,义无反顾地冲向更远的地方。 怀北城内。 林明晰伤重不醒。 杨海本就是带伤强撑,经昨日一战已是强弩之末。 胡猛头一日正面对上顾云,肩胛上被长枪穿了个硕大的血窟窿,全仗着性子彪悍和那口没咽下去的血气撑着没倒。 头一次上战场的周安也狼狈得很,把所有剩下的力气全都积攒了起来,只等着拔刀,以至于看到周娅奔上城墙时,都没像之前似的厉呵她下去,只是勉强勾起唇挤出个不明显的笑。 周娅把从地上捡来的刀捏在手里,冲过去往周安的怀里塞了个馒头,闷着嗓子说:“许大夫说大人熬干了心神,昨日受的伤实在是太重了,如今又起了高热,情形瞧着实在是不太好。” “哥……” “咱们该怎么办啊……” “大人要是出了什么闪失,小少爷和夫人……” 她想到苏沅和林修然,喉头猛地一哽一个字都说不下去,强忍着崩溃捂住了脸,蹲在周安的身边泣不成声。 周安用牙用力撕下嘴上干裂的血皮,像往常那般在她凌乱的头发上用力揉了揉,沙哑道:“别怕。” “大人不会有事儿的。” “我……” 轰隆隆! 城下战鼓再响,周安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被体内奔腾而起的怒火点燃了眼中冷色,全然看不出刚刚的虚弱无力,唰地一下扶着墙面站起来,拧眉看着城下如潮似水奔涌而来的敌军。 顾云又下令攻城了。 第804章 是谁?! 连续多日攻城不下,顾云心中的怒火彻底燃到了一种可怕的境地。 他如昨日一般,亲自率军打阵而来。 声势浩大地扬起地上混合了无数血肉的尘土,衬得城墙上所有人的面色如死灰一般惨白无望。 胡猛不顾肩上的血口用力扭了扭头颈,转头看向身侧脸白得像纸似的杨海,勾唇道:“你觉得咱们今天能守住么?” “我觉得?” 杨海豁然一笑,朗声道:“守得住守不住又如何?” “纵然是败了,咱们也问心无愧!” “说得好!” 胡猛挥手示意身后的残兵凝神细看,大喝道:“准备防守!” 所有人脑子里那根透明看不见的弦都在这一刻无限绷紧,所有握着刀剑或是锄头镰刀的人都用一双赤红的双眼狠狠地盯着城下的来人。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自己今日注定血染此处时,城下的大军突然就有了不一样的动静。 顾云低头看着来传令的人,眉心紧蹙眼含暴虐。 声音低到几乎能震得人肝胆皆颤。 “你说什么?” 来人颤颤巍巍地在地上跪下,忍着惊恐说:“将军,巴林将军刚刚命人准备拔营撤军,咱们的人实在是拦不住,您……” “好了!” 顾云仓促打断他惊慌的话,摆手示意身后的人先静止不动,从牙缝中挤出含血带怒的字音。 “你确定?” “将军,巴林将军的部下最迟半个时辰后就会撤走,您再不去看看的话,说不定就来不及了!” “该死!” 按他与塞外可汗的协议,巴林部理应率军与他一同攻打怀北。 等拿下怀北后,巴林将军就会带着人在此断后,在怀北驻守下来,一则是借此机会把怀北变成塞外与中原的入门之处,二则是为顾云断了被援军追扰的后顾之忧。 可自抵怀北后,巴林将军就找了无数理由不让自己的兵士上阵,一味地只让顾云的人在前冲锋。 怀北的情形比顾云设想的更为严峻。 多日久攻不下,不光是人员的折损,还有士气的打击也成了一柄悬在他心头的利刃。 他急于尽快将怀北拿下,经昨日苦战,今日胜利已然在望。 可就是这么要命的时候,与他同行的盟友竟然出了岔子! 一旦巴林部撤军,他就算是把怀北拿下了又有什么用? 他手里根本分不出这么多兵力在此驻守,等朝廷的援军到了,等着他的就是内外夹击的困局! 这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 顾云心头怒火暴起,难掩不甘地侧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怀北城墙,用力攥紧手中的缰绳,咬牙说:“鸣金收兵。” “今日先按兵不动,我去看看巴林部在搞什么鬼!” “是!” 刚刚围聚在城墙下的大批兵士开始往后撤时,站在城墙上方的所有人都陷入了同一种不可说的迷惘之中。 这是怎么了? 好端端的,为何突然就毫无征兆地撤了? 今日是打还是不打? 绝大多数人陷入茫然中不知所措,只能是无措的左右来回看。 杨海和胡猛对顾云了解至深,又深谙行军大忌,见此心中剧震地同时对视一眼,二者眼中闪耀的皆是说不出的狂喜。 顾云突然撤军,肯定不会是因为突然后悔了,不愿再继续当卖国贼。 一定有什么原因逼得他不得不退。 可不管是什么原因,此时撤去的大军对怀北城内的人而言,就是一个绝处逢生的好机会。 杨海忍住一声咳嗽,双手撑在城墙上往下看了一眼,沉沉道:“顾云军中肯定出了什么变故。” 因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的胡猛用力地点头,往掌心里吐了一口带着血沫的唾沫,哑着嗓子说:“变故拖得越久,咱们的希望也就越大。” “敌不动我不动,先观察观察再说。” 杨海挤出一丝笑嗯了一声,转身对着身后众人说:“传令下去原地休整!” “时刻盯着敌军的动静,一旦有任何消息,即刻来报!” 刚刚绷紧了心弦的人们闻声如释重负,像是打了胜仗似的互相呼喝着大笑而泣。 与此同时,顾云军中的氛围就凝固到了令人窒息的冰点。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巴林将军,用尽了一辈子的理智把到了嘴边的斥责压回喉咙深处,故作疑惑地说:“攻下怀北在望,巴林将军这是为何?” “难不成……” “你是忘了咱们之前说好的吗?” 正在喝令着自己的人准备拔营的巴林将军听出他话中杀意,讥诮十足地扯着嘴角呵了一声,冷笑道:“顾将军,这话在来怀北之前你就说过了,可如今咱们抵达怀北城下已有十日,陆陆续续地也打了这么久,你之前说的囊中之物到了这会儿,可是连根城内的毛都没摸着,就这样,你还敢说胜利在望?”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话一出口,瞬间就把围在顾云身侧的人激得露出了怒色。 顾云摆手示意身后的人退下,冷声说:“之前是本将军大意轻敌了,可今日过后,怀北定是咱们的地盘。” “巴林将军怜惜部下,之前苦战时舍不得让人攻城就罢了,怎么眼下马上就到了摘取战果之时,你反倒是想带着人撤了?” “战果?” “顾将军莫要说笑了。” 巴林将军抬手指了指怀北的城门方向,没好气道:“别说今日,就算是再给你两日,也不见得能把怀北拿下吧?” “我没你那么好的耐性,也等不了那么久了。” “不好意思了顾将军,本将今日定是要带着人撤的!”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 刚刚还显得游刃有余的巴林将军勃然大怒,指着顾云的鼻子就骂道:“来之前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 “说是最迟两日就能把怀北的门户打开,供我军入驻,让我好把我的族人都接来,可眼下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怀北久攻不下,我留在后方的族人也受了突袭!” “老子连老窝都保不住了,凭什么还要在这里看你空口厥词地说大话!” “我告诉你顾云,老子今儿必须撤!怀北你愿意打多久就打多久,可我绝对不会给你留下一兵一卒,一粒粮草!” 顾云闻声脑中空白一瞬,惊得手指都猛地一震。 从他的表情来看,他的确是不知道这事儿,连话声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意外、 “有人突袭巴林部驻地?” “是谁?!” 第805章 我们要相信 顾云的失声怒吼如骤响惊雷一般在所有人的耳边炸响。 然而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答得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们动手的时机安排得极为隐蔽,按理说不会有人这么快就得到消息。 按顾云事先的预计,等朝廷得知大军叛变的消息时,他早已带着大军直攻而入中原,早已建立下了对自己绝对有利的局面。 消息到底是怎么走漏的? 在死一样的窒息中,顾云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片段。 在大军行动之前,杨海放走了几个来路不明的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暴怒瞬间冲翻了顾云的所有理智,然而此时境地之下,他根本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查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儿,当下对他而言最要紧的,就是设法稳住临阵变卦要撤军的巴林将军。 巴林部的大军不能撤。 一旦他费尽心思拉拢到的盟友撤走,他就会陷入一个两厢为难的境地。 中原内地赶来的大军不会放过他。 赶来驰援的援军也一定会想尽办法把他摁在怀北境内磕死。 他必须稳住巴林部,让其留在怀北为自己斩断后顾之忧,否则…… 顾云在转瞬即逝的窒息中很快就有了合适的说辞,可不等他开口,满脸暴戾的巴林将军就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冷冰冰道:“顾将军。” “我必须承认之前的确是被你形容的远大宏景迷惑了神志,甚至不惜带着部族大军与你跋涉至此,可有一点我必须提醒你,对于我而言,能否在此时依你所言攻破怀北直入中原并不重要,我更看重的是巴林部的根基!” “所以你也不必费心多说了,今日我是一定要撤军的!” “你敢!” 顾云在暴怒下眉梢失控地颤抖,死死地咬着牙说:“你别忘了,安排你来此的是大可汗!” “可汗下令让你在此攻入怀北,你难不成是想公然抗命吗?!” “抗命?” 巴林将军闻言露出个滑稽至极的表情,讥诮地扯着嘴角说:“你该不会以为,可汗的话对我而言真的有那么大的威慑力吧?” 塞外草原荒漠中的部族本就是散的,不知过了多少年,也都是各自为战。 虽有个大可汗在前头举着大旗,看似为一个坚不可摧的整体,可实际上散的就是散的。 一旦涉及自己的切身利益,这盘强行聚拢在一起的散沙就会瞬间溃散。 顾云高看了大可汗的凝聚力,也高估了自己的野心和实力。 这番争执不下,气氛僵持凝滞到了令人窒息的极点时,巴林将军的亲信急急跑来,朗声说:“将军,咱们的人已经整装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撤!” “你……” “顾将军!” 满脸戾气的巴林将军挥手打开顾云阻拦的手,斜着眉眼瞥着他,从牙缝中挤出濒临破碎的字音。 “你若是再拦,我就不得不怀疑这是不是一场针对我巴林部的阴谋了。” 巴林部前脚刚集结大军随着顾云来到怀北城下,隐藏在荒漠中的族人根基就被人找到突袭。 二者相隔的时间实在是太近了。 近到让人心中不得不生出万般疑虑。 顾云双目赤红地盯着执意要走的巴林将军哑口无言,急促的喘息片刻才勉强定下心神。 他不能把这人激怒。 万一他认定此事是一场阴谋,一旦巴林部的大军反水相向,那他…… 顾云用尽全身之力咬紧牙关,克制着即将爆发的怒火,面色铁青地做了个请的姿势,咬牙说:“你想走我自然不会拦着。” “可今日之事,我定当如实告知大可汗,孰是孰非,到时候自有论断。” 巴林将军要笑不笑地呵了一声,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我等着,说完头也不回地甩手带着自己的族人扬长而去。 城下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城内的警惕。 如潮的大军突然撤离,在地上惊起的滚滚烟尘是瞒不过任何人的眼睛的。 察觉到这是巴林部大军撤走的动静,杨海和胡猛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不可说的惊疑。 胡猛满脸悻悻地摸着自己受伤的肩膀,龇牙吸了一口凉气小声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顾云和那个叫巴林的王八蛋掰了?” 杨海闻言无声微怔,脸上浮现出的是与胡猛如出一辙的茫然。 他摇了摇头,说:“不清楚。” “不过巴林部撤军,对咱们而言是好消息。” 以一敌十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在这样的大规模攻防之战中并不适用。 他们也没有这样的实力。 可如果当敌人的十分力被削弱,只留下五分的话,他们或许就能从中抢到一线可喘息的生机。 只不过就算是这样,也不可放下警惕。 匆匆赶过来的周安听到他们二人的对话,结结实实地顿了顿,狐疑道:“若盟友毁约,顾云眼下没了更多的兵力,会不会跟着撤军?” 杨海眯着眼沉默了下去,少顷才听到他沙哑着嗓子说:“也许会。” “但咱们也有可能会面临一个更寸步难行的僵局。” 周安心里咯噔一响,下意识地咬紧了牙。 “您是说?” “顾云走到这一步已经是彻底走投无路了,他眼前摆着的只有两个选择,一条是彻底放弃自己所谓的功绩大业,像乌龟似的把脑袋缩回到荒漠中的深壳中去,蛰伏藏好了伺机再寻机会复起,而另一条……” 杨海的话音戛然而止,不知想到什么,脸色灰白比起之前还更难看几分。 周安从这令人不安的沉默中领会到了他没说出口的意思,脸颊的侧线绷得死紧。 窒息的沉默过了许久,周安才在恍然中哑声说:“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拼尽全力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怀北。” 简而言之,顾云就剩了两个选择。 要么退,要么打。 退回去说得简单,可等待他的结局绝对不如设想中的那么美好。 塞外荒漠草原寸土必争,任何能让人生存下去的物资都是能让人打得头破血流的争端,若无强悍的实力,贸然退入塞外,不等站稳脚跟,顾云大概率就会被那些所谓的盟友分割得一干二净,说不定最后连个好死的结局都捞不着。 可若是继续打,拿下怀北赶在援军抵达之前继续深入中原腹地,说不定还能赶在朝廷反应过来之前抢占先机。 而他一旦在此立下绝对的优势局面,塞外的各个部族也会重新倒戈而来,失控的局面就会被他重新掌控到手中。 顾云机关算尽才至今日。 他会做的选择,大约只有那么一个。 周安压抑着心口翻涌的焦躁用力吁出一口滚烫的气,捏紧了腰间佩刀,低低地说:“援军会赶到的。” “一定会。” 杨海和胡猛没他那么乐观,闻言不约而同地怔了片刻的同时无声苦笑。 “是啊……” “我们要相信,援军会赶到的。” 【作者有话说】 食指上翘,翻出个造型诡异的兰花指的作者诚恳的跟等候更新的朋友们认个错,那个啥,我腱鞘炎犯病了…………简单地说,我心爱的小键盘跟肿起来的爪子近日配合极度不默契,导致更新不太规律,抱歉抱歉,等更新的朋友最好是第二天早上看,不要熬夜等,你们熬不过我………… 鞠躬感谢,笔芯 第806章 林明晰人在哪儿! 杨海和胡猛对顾云的心理猜测没错。 次日一早,城下大军攒动的迹象也证明了他们昨日的预想是对的。 顾云不会甘心就此离去。 接下来的每一刻,等待着他们的都会是生死之机。 顾云银甲长枪立于阵前,身后站着的是无数曾为同僚的旧故,迎下而上看着在城墙上几个面熟的人,无声冷笑。 “杀!” “今日之内,必须把怀北拿下!” 人在绝境之下生出的勇气是不可限量,极为可怕的。 跟随着顾云走到这一步的人都知道一旦失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后果,当他们彻底放弃所有的退路,挥舞着利刃冲向眼前的寸土之地时,今日的夕阳就注定会被泼洒的鲜血染红。 随着大军的攻势愈发猛烈,城墙上被打开的缺口也越来越多。 经受了无数次撞击的城门终于露出了摇摇欲坠的残败,在一声轰隆巨响中轰然倒地,惊起地上潮湿的血泥,飞溅而落。 胡猛匆匆带着无数不多的人朝着城门冲过去,可还是太迟了。 势不可挡的大军直冲而入,在混乱中不顾一切地嘶喊砍杀,所行之处血色蔓延得到处都是,横冲直撞地冲入城内。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心头都不可控制地窜起了一股浓浓的凉意。 怀北守不住了。 “老杨!” 胡猛在混乱中砍杀不断,转头嘶声力竭地对着杨海大吼:“快带着人去把林大人带走!” “快去!” 林明晰自数日前昏迷倒地,至今仍不见清醒。 一旦被顾云抓到他,等待他的只会是死局。 杨海仓促间踹飞身边的人,急急转头看了胡猛一眼,眼中含有莫名的悲哀。 他用力咬住下唇,逼着自己头也不回地带着身边的人朝着城内奔去。 胡猛见状用力呸了一声,染血的弯刀对准身后的敌军,嘶声力竭地吼道:“拦住他们!” “快!” 只要他们能在此多拖延一刻,城内的人或许就能想出办法把林明晰送走。 只要他们能撑住! “呵。” “就凭你们?” 顾云高坐在马背上,听到混乱中不断响起的绝望嘶吼,勾唇无声冷笑。 “谁也不能挡我的路。” “挡路者,就该死。” “来人啊,准备入城!” 他的话音刚落,从大地的远方就响起了一阵异样的声响。 轰隆隆! 像是无数脚步重重地踏在地上,又像是潮水涌来时拍打地面的轰隆。 这样的声音别人听了或许不会在意。 可落在顾云耳中,却如同催魂的鼓声点点敲响。 他在短暂的呆滞后耳尖微动猝然转头,像是突然陷入了什么不可说的惊骇之中,刚刚还带着志得意满的脸上满是说不出的悚然,盯着身后的远处露出个难以置信的神情。 “怎么回事儿?!” 大军后方有个通身狼狈的人连滚带爬地朝着他冲了过来,直挺挺地摔到他的马下,扯着嗓子绝望地大喊:“援军……” “是……是援军来了……” 巴林部的大军昨日刚撤,今日援军就到了。 顾云的脑中霎时一空,在极度的惊愕中迅速回神,挥手道:“先入城!” “全部入城!” “等……” “将军小心!” “小心!” “有敌袭!” 惊慌失措的怒吼之中,一支泛着冰冷寒光的利箭撕裂虚空,直直地朝着顾云的心口飞射而至。 顾云在惊慌的大喊中迅速侧身闪避,不等回神,第二支气势凌厉的箭矢就疾冲而来! 他手中长枪一转横挡劈砍,把箭矢扫断在地,骇然回头看清了箭矢的来路。 是薛城。 薛城来了。 薛城两次出手不得,啧了一声长刀所向直指顾云的脸,隔着万千兵士夹杂着内力的怒吼迅速在战场上飞快扩散。 “叛国者死!” “杀!” 随着薛城话声落地,紧随其后的大军就疯狂扑涌而至。 被顾云留在后方的人直面援军来袭,仓促阻挡间被撕开了一个偌大的缺口,苏沅等人策马从这个缺口中疯狂地朝着城内狂奔而去! 薛城见状,紧急指了一队人,大吼道:“快去跟上!” “快!” “一定把人保护好了!快去!” 他吼完脚尖踩着马背飞身而起,于马蹄扬起的万千尘土中朝着顾云扑了过去。 深陷敌军包围的胡猛胡乱擦了擦盖住了眼帘的鲜血,于绝望中嘶声大吼:“援军来了!” “援军来了!” “撑住!” 意料之外抵达的援军宛如一根突然插入所有人后脊中的脊骨,迅速逼着已经陷入绝望的人咬着牙站了起来,朝着出现在城内的敌军厮杀而去。 城内的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拿起了手边能拿的东西,不管是锄头还是镰刀,又或者是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血迹的棍子,只要是眼前所见的生人,就会死命朝着来人的脑袋砸下去! 得救的欣喜若狂,濒临死线时的绝望。 激动,愤怒,悲凉和狂喜,在刹那间汇聚成了一股势不可挡的锋锐,飞快席卷所有情绪的同时,促使着每一个想保护自己脚下乡土的人义无反顾地横冲上前! 在薛城的人的护卫下,苏沅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从敌军中横穿而过,冲入城门之前,她看到单膝跪倒在地的胡猛,惊声道:“小心!” 话音落地,一道看不清的寒芒急速闪过,胡猛的身后毫无征兆响起砰的一声闷响。 胡猛脸上空白一片,甚至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 狼狈的喘息几下,猛地转头望去,才看到一个手里还举着刀的人颈间插入了一柄匕首,双眼圆瞪地倒了下去。 苏沅策马狂奔而来,马蹄高高扬起的同时俯身在地上随意捞起一把满是血色的长刀,反手将一个靠近自己的敌军砍倒在地,冷声道:“天雨!” “是!” 落后她几步的天雨飞身上前,一把拎住已经脱力站不起来的胡猛甩到马背上。 胡猛砸到马背上的同时狼狈的剧烈咳嗽起来,可不等回神,就看到刚刚甩匕首救了自己一命的黑衣女子红着眼喊:“林明晰呢!” “林明晰人在哪儿!” 第807章 你别睡了好不好? 昏迷不醒的林明晰在林府内院深处。 早在意识到可能撑不了多久的时候,杨海等人就达成了共识,把林明晰送到了一个相对隐蔽的地方,由天机所剩余的人秘密保护了起来。 得知城门破了,三娘等人面上闪过一丝晦色,紧紧地握着腰间的刀将林明晰护在了身后。 出人意料的是,冲进来的不是敌军。 是苏沅。 苏沅显然是经历了一番厮杀才冲入此处,黑发散乱,黑衣滴血,脚还没落地站稳,嘶哑浸血的嗓音先响彻于众人耳畔。 “林明晰呢?” 三娘心神紧绷下恍惚一瞬,用力咬住舌尖藉由刺痛逼着自己清醒了几分,赶紧匆匆让开一步,指着里头的方向说:“大人就在里边。” 话音落,眼前人影一闪。 苏沅早已没了人影。 三娘等人不敢大意,围成一圈把身后的屋子护得严严实实,警惕地看向外方。 屋子里,满脸憔悴的许大夫正带着周娅在此看着。 看到一道模糊的人影冲进来,周娅的第一反应就是站起来拔刀。 可刀还没出鞘,就被熟悉的声音吓得顿了回去。 苏沅站在距离床两步远的位置定定地看着床上的人,黑白分明的眼珠被猩红的血丝彻底覆盖,急促的喘息之下出口的话声都带着难以言喻的血腥之气。 “他怎么了?” “林明晰他怎么了?!” 周娅呆呆地看着苏沅红了眼,嘴唇不住哆嗦说不出话。 许大夫稍微稳重些,看到苏沅的瞬间就意识到怀北困局可解,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忍不住愁色哑声说:“大人前几日上楼守城,不慎负伤,他……” “伤得稍微有些重,至今不曾清醒。” 其实他这话还是避重就轻地选着说的。 林明晰伤得实在是太重了。 殚精竭虑许久,又负了重伤,那口支撑他强撑着的气早就散了,许大夫守着他数日不敢合眼,一度以为他甚至可能挺不过去。 哪怕到了眼下,他也不敢保证林明晰能否脱险。 他的声音不大,在不断响起的轰鸣嘶吼和各色嘈杂声的影响下更是显得尤为的不起眼。 可每一个字,都在半空化作无形的大锤,一字一句狠狠地砸到了苏沅的脑门上。 砸得她血肉模糊。 几难喘息。 死一样的呆滞不知持续了多久,苏沅苍白着脸哆嗦上前,几度紧绷之下甚至没能走稳,咣当一步就跌在了林明晰的床前。 “夫人!” “主子!” 苏沅对周遭响起的急切喊声充耳不闻,手指打颤地抓住林明晰冰冷得惊人的手掌,握在脸上重重地蹭了蹭,抖着嗓子说:“他什么时候能醒?” “要什么药?需要什么东西?” “许大夫你说,只要是用得上的,不管要什么代价,我立马就去寻来,只要……” “只要他活着……” “只要他活着……” 苏沅死死地握着林明晰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出口的话也愈发不成语调,到最后已经没有人能听清她说的是什么了。 许大夫见状不忍地别过了头,红着眼说:“能用的药都用上了,能想的法子也想了,如今只能是等着。” 除了等,哪怕是大罗金仙来了,只怕也没有别的办法。 许大夫的话宛如最后一根稻草重重地砸到了苏沅的肩头,彻底压垮了她强撑的镇定。 她难忍窒息地把脸捂在了林明晰的掌心里,痉挛到极点的喉咙中爆出断断续续的沙哑之声。 周娅抹着眼泪想上前劝劝,可不等开口,就被许大夫一个眼神止住了。 许大夫很是吃力地扶着床沿站起来,虚弱地对着周娅招手。 “丫头,我自己走不动了,你扶着我出去转转。” 周娅瓮声瓮气地应了声好,忙不迭跑过去扶着颤颤巍巍的许大夫往外走。 所有人都走了,被苦苦压制在喉咙深处的崩溃终于倾泻而出,苏沅小心翼翼地低头用额头碰着林明晰的额头,颤声说:“林明晰……” “林明晰你别睡了……” “你答应我的,我们说好了会一起回家的……修然还等着我们回家呢……” “林明晰……你别睡了好不好?” “你再这么睡着,我就真的要生气了……” “我求求你……” “你别睡了……” “林明晰……” …… 屋内压抑的哭声不断传出,屋外站着的人心里也百般不是滋味。 能守在这里的人,都是天机所的心腹。 苏沅一手立起天机所,带着众人迎难立身不曾退过半步,谁也不曾见过她这般模样。 林明晰若是出了半点差错,苏沅只怕是离疯也不会远了…… 天旭难掩颓然地低下了头,用力搓了搓脸,从牙缝中吐出两个含恨的字:“顾!云!” 先是残杀天十九,后是重伤林明晰。 毁怀北根基,引外寇为敌。 他今日必须死在这里。 必须祭了怀北所有没合眼的英灵! 天旭左手在侧耳举起,冷声道:“咱们还剩下多少人?” 三娘躬身而立,沉声说:“共计三十八人,全都在这里了。” “选出十个身手好的随我出城,其余的留在此处保护主子和林大人。”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咱们今日必须摘了顾云那厮的人头!” “是!” 随着苏沅一起冲入城内的兵士自发地围着林府包成了一圈,把散乱冲入城内的敌人牢牢地挡在了刀锋之外。 天旭面沉如水的带着十人箭步而出,抓住缰绳朝着城外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 怀北城外。 薛城与顾云缠斗难分胜负。 战况也陷入了一时的焦灼。 薛城带出来的兵马分成了两道。 南风带着一路去突袭巴林部营地,借以拆解顾云和塞外大军的联盟,给怀北偷来一线生机。 他带着冲入此处的兵马不多,比起顾云的大军总数甚至还差了不少,这种情况下,想一举定胜负是不可能的事儿。 他突袭而来虽是给敌军造成了极大的压力,可顾云麾下治兵严明,短暂的混乱过后,就迅速恢复了原有的秩序,试图把薛城大军的脚步抵挡在城门之外,设法让自己的人先冲入城内。 两军厮杀陷入僵局,薛城被顾云从马上挑落,在地上狼狈地滚了一圈避开顾云飞射而来的长枪,带着满身的血泥尘土贴着地面飞身向前,手中弯刀挥起一个凌厉的角度重重劈砍在马腿之上! 马受痛惊起,顾云眼疾手快地跃了下来,抓起入地三寸的长枪朝着薛城用力飞刺。 铛! 金铁相碰一声脆响,顾云和薛城同时后退数步。 薛城捂着心口哇地喷出一口滚烫的鲜血,顾云脸色苍白如纸,却生生逼着自己把喷涌在喉头的血腥咽了回去。 他紧握长枪死死地盯着薛城,挑唇冷笑。 “薛城,十年前你就不是我的对手,十年后也不会是。” “你若是识趣些,早些归顺,我或许还能看在多年同袍之泽的面子上放你一条生路。” 薛城粗暴地用手掌擦去嘴角的血,冷笑一呵。 “你也配?” “我告诉你顾云,你要是还想给自己留个全尸的体面,那就最好是现在就认罪伏诛,否则……” “可就别怪兄弟不给你留面子了。” 第808章 他永远都不会得到安息 顾云被刺得眼中猩红骤闪,冷笑出声挥舞着长枪就要直取薛城要害。 就在这时,两军交锋的战场上突然出现了几道不属于战场的身影。 天旭单脚勾住马鞍侧身而立,手中长弓拉如满月,不等蓄势,冰冷的箭矢就破空朝着顾云的心口疾飞而至! 顾云仓促之下连忙俯身闪躲,可不等站稳,身后就闪出了一道如鬼魅般的影子。 匕首的冷光撕裂充斥着血腥的空气在顾云的身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裂痕,血色喷涌而下。 持匕之人一击得手并不恋战,迅速抽身后退的同时天旭的声音响了起来。 “薛将军!” “您带着人收拾乱局,这里交给我们了!” 话声起,长弓响。 语音落,箭矢至! 与箭矢一同而至的,还有数道快到惊人的人影。 一身红衣的三娘混在其中,刀锋闪过之处,定见倒地之魂。 这突然出现的人在混乱中形成了一个不大的包围圈,直接把顾云围在了正中。 顾云心机深沉,武艺也的确出众,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单独拎出来都强上许多。 若是论单打独斗,就连薛城都不是他的对手。 可双拳难敌四手。 面对这样一个专门针对自己来的包围圈,饶是顾云本人,霎时间心头也是狠狠一凉。 顾云的人见了心神俱裂,仓促大吼着要去支援。 可薛城怎会让他们得逞? 以顾云和几个心腹为中心,薛城调动兵力将这几人围在了圈子之内,趁着这个机会,迅速指挥大军扳着胜利的苗头朝着己方用力摇晃。 战场上瞬息万变。 一招不慎就会深陷万劫不复之地。 在神念突转之间,顾云和几个心腹已经被彻底跟大军撕扯到了互不能救的两端,眼睁睁地看着顾云陷入颓势,心志不坚的人不可避免地开始动摇。 他们跟随顾云至此,心甘情愿当了反贼,为的是荣华富贵,为的是一步登天。 可要是死了呢? 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援兵已经到了,势凶如此。 他们还能胜吗? 一个念头一旦兴起,就会像见了春风的野草一般,在无数人的脑海中疯狂生长摇晃。 薛城是沙场老将,见此心中大定,反手砍倒在自己身侧的数人,大声嘶吼:“大势已去!尔等再难有一战之力!” “及时回头,尚可求得一线生机!” “若是执迷不悟,等朝廷论罪,那就当诛!” 顾云闻声勃然大怒:“我看谁敢!” “啊!” 三娘宛如夜间幽灵从顾云的身侧滑过,手上弯刀带起一片血色,听到顾云猝不及防下的痛呼,她忍不住娇笑出声。 “顾将军。” “您的对手是我们,可别光顾着看别人。” “别人走神倒是没什么,只是您要是走神的话,那可是会死的哦。” “贱人!” 顾云大怒,愣是没顾得上躲开飞来的箭矢,拼着肩头生生插了一支箭,咬牙重重一枪横扫出去! 三娘闪躲不及正中腰腹,顿时只觉胸骨碎裂失控地喷出一口热血。 可不等她落地,身后立马就飞出一人将她抓出了顾云的攻杀范围,出自天旭之手的第二支箭矢也紧随而至。 顾云左右受钳难以逃脱,不一会儿身上就满是遍布的大小伤口,自他身上滴落的血,几乎将脚下的那一片黄沙都染成了血色之地。 天旭抬手擦去嘴角的血,咬牙冷笑。 “顾将军。” “你今日定是要死的。” “只不过你放心,看在被您所害的那些冤魂的面子上,我们也不会让你死得太轻巧。” “上!” “把这姓顾的撕了祭此地英灵!” “杀!” …… 轰杀不断,怒吼不止。 顾云在如暴雨般不曾停歇的厮杀中一度险些忘了今夕何夕。 他睁眼的最后一秒,看到的是一柄匕首狠狠刺透了自己的心口,可不等他看清这匕首是什么样子,就重重地倒了下去。 轰! 数十万人搏杀的战场,按理说谁倒下的动静都应当是轻得听不清的。 可顾云倒下的瞬间,所有人的耳边却好像都安静了下来。 薛城猝然转头望去,瞪大了血红的双目嘶声大吼:“顾云已死!” “叛军必败!” “顾云已死!” “降者不杀!” 这声喊宛如落入爆沸油锅的冷水,轰隆一下在所有人的耳边炸响,噼里啪啦地把残余的神志全都炸成了飞灰。 薛城带来的大军跟着他大吼了起来,声势如潮,一声声叫喊都重重击在了叛军的耳膜之上。 距离顾云最近的叛军难忍惊惶地四处张望,心底不断涌出的恐惧和悚然支配着仅剩的理智,哆哆嗦嗦地扔了手中的武器。 在战场上,投降是有领头效应的行为。 一旦有第一个放弃抵抗的人,接连就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紧接着就是第四个,第无数个…… 稀里哗啦的一声声响,是越来越多的叛军扔了武器投降的标志。 天旭强撑着一口气把顾云的尸身甩到马背上,狂奔一段距离后直接把顾云的尸身扔到地上,带着不褪的血气说:“把他的尸首挂起来!” “让还想负隅顽抗的人都睁大眼看看,叛国是什么下场!” “是!” 在城门附近的人自发开始行动,之前被埋在地里的绳子被刨了出来,拴着尸身的脖子用力上拉。 所有还活着的人,还能睁眼的人,都看清了。 曾经威风凛凛,甚至还妄想王图大业的顾云,如今只是一具任人悬挂咒骂凌辱的尸体。 他死在了自己的野心之下,被挂在怀北还满是血色的城墙上。 他的身后,背对无数怀北枉死的冤魂。 他的眼前,面朝眼前数不清的边塞英灵。 风中带起的号哭不绝,边塞亡魂一日不安。 在这个尸首累成了墙的地方,在这个被无尽血色染红了天色的地方。 他永远都不会得到安息。 不管是灵魂还是身体,生生世世,都将被死死地钉在万劫不复的深渊之地。 第809章 她不肯倒下 顾云是撑起大局的主心骨。 他身死魂消,叛军就不再是可惧之力。 叛军不断败退,薛城迅速带领大军收割战场,有条不紊地把投降的和负隅顽抗的人一一处置好,分出的兵力进城去摸着地一寸一寸地不断搜杀,争取把趁乱混入城中的所有非己之营的人全部清理干净。 战乱来得突然。 结束的时候好像也毫无征兆。 夜幕落下时,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杨海和胡猛等人伤得不轻,还没到顾云死的时候,人就挺不住倒了下去。 胡猛从睡梦中惊醒时,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与往日不太一样的气息。 好像是一种绷在众人心头上的弦猛地松了,那把悬在头顶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的利刃终于消失得没了踪影。 空气中的悲恸哭声仍是没停,那种令人窒息的痛苦和压抑也没散去,但是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他吸了一口凉气,挣扎着坐起来抓住身边的一个人,咬牙说:“城外怎么样了?” “叛军呢?” “还有……” “没有叛军了。” 薛城嘴里咬着半个冒着热乎气的馒头,大步走进来的同时含糊不清地说:“顾云死了。” “大多数叛军都投降了。” 至于死不回头负隅顽抗的,自然也有了该去的去处。 不会再是任何人的威胁。 胡猛没想到自己眼一闭再一睁竟然都结束了,回不过神似的杵着没动,满是血丝的双眼里充斥着的,全是不可说的难以置信。 薛城以为他是还担心别人,抻着脖子把嘴里噎人的馒头咽下去,吸了口气说:“杨海他们也没事儿,还吊着一口气呢,只是差点成了个血葫芦,看着还挺吓人。” “我都差点以为他要魂归大地了,可谁知那小子竟然挺住了,你别说,命是真的大哇!” 胡猛魂不守舍地唔了一声,可两眼瞧着还是发直,魂儿显然不知飞到了哪儿去。 薛城跟他们都是老相识,见他这样毫不客气地爆出一声嗤笑,微妙道:“怎么,没醒着再捞个生擒叛军将军的战功,心里不得劲儿了?” “你早说啊,我要是知道就把顾云那厮留下一口气,等着你醒来再去多砍两刀泄愤,也好给你个捞战功的机会!” 胡猛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郁闷道:“我想的是这个吗?” 说完他瞳孔无声微窒,难掩惊讶地说:“顾云是你弄死的?” 薛城咬馒头的动作顿了顿,梗着脖子摇头。 “不是。” 面对老相识,他坦诚得很,把自己还没来得及包扎的手举起来对着胡猛晃了晃,唏嘘道:“我还是打不过他。” “你看,满手心都是震裂的口子,全是被那姓顾的孙子震的!” 他当时想的就是擒贼先擒王。 可问题是他没想到隔了那么多年,他还是打不过顾云…… 要不是跟着苏沅的那些人及时冲出去把顾云单独从大军中撕出来,多对一直接弄死,再打下去,他可能也是躺着被人抬进来的。 说不定胡猛醒了,他还没醒呢…… 他回想起当时的混乱,以及那些人出手的狠辣和无畏生死的魄力,忍不住啧啧道:“话说我这大侄女儿是厉害啊,不光是自己武艺好胆量佳,就连身边带着的侍卫都不同凡响,有她爹的风范!” 胡猛??? 他看着薛城那张颇与荣焉的脸,茫然地眨了眨眼。 “你……大侄女儿?” “谁?” 薛城答得理直气壮:“南风他闺女啊!” 胡猛的表情顿时更惊悚了:“什么?” “南风有闺女?!” 在胡猛脸上看到与自己当初如出一辙的惊悚,薛城像是在某个方面找到了安慰的理由,哈哈笑了起来,悠悠道:“可说呢。” “说好了都是孤家寡人,咱们兄弟几个居然都不知道南风有个如花似玉的大闺女,你说这兄弟做的,可真是……” “无话可说了。” 薛城忍着笑欣赏胡猛空白一片的脸,把剩下的小半个馒头掰碎了塞给胡猛一小半,剩余的一股脑全塞进了自己嘴里,含混道:“不过这次多亏了他闺女,不然等我收到消息时,挂在城墙上的大概就是你们了。” 胡猛脑子还不太清醒,被薛城扔出的一个接着一个的消息砸得愈发昏沉,攥着手里的馒头渣渣,忍不住皱眉:“这话从何说起?” “跟他闺女有什么干系?” 薛城咳了一声,一脸严肃地说:“鬼沙坑知道吗?” “就是那个谁都不敢进去的鬼沙坑。” 胡猛眉心拧得更紧了些,不耐道:“我当然知道,你说这个做什么?” “要说的就是这个。” 薛城一脸复杂地说:“他闺女带着人横穿鬼沙坑,生生把送消息的时间缩了一半,自己死里逃生就罢了,还把鬼沙坑里的地形图绘了下来,然后又带着我和我的人,再一次从鬼沙坑横穿过来的。” 要不是靠着跨越天险之地硬生生把赶路的时间缩短,他们今日赶到的时机不会这么及时。 哪怕是一路上撒丫子狂奔,等赶到怀北时,也来不及了。 胡猛在边塞待了大半辈子,对鬼沙坑的忌惮深入骨髓,也从未想过冒着生死的风险去试探。 猛然听到这话,立马就结结实实地愣在了原地。 一个小姑娘,竟然…… 薛城看出他没说的意思,挑挑眉说:“厉害吧?” “反正我是服气的。” “嗐,不过我听说她丈夫也不错,还是个饱读诗书的状元郎,只不过……” 状元郎苦守住了怀北,自己的一只脚却迈入了鬼门关内。 薛城匆匆处理完了外头的事儿闻讯赶着去寻了一趟,没见着林明晰,就被苏沅身边的人恭恭敬敬地送了出来。 苏沅入城后一直没现面,猜也能猜到,这位敢扔了笔提刀上城墙的状元郎的现状只怕是不太好。 胡猛跟林明晰接触更多些,对林明晰的敬服是发自内心的。 听薛城提起伤重不醒的林明晰,眉宇间不可避免地闪过一抹晦暗。 他用力搓了搓脸,闷着嗓子说:“林大人是有大才之人,怀北能守至今日,全是……” 他艰难地停顿片刻,苦笑道:“盼老天有好生之德,不要轻易折了这样的人才是。” 薛城眸光闪了闪,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毕竟谁都祈求上苍有好生之德,可世间红尘万般皆苦。 上苍又怎会顾得上怜悯谁呢? 薛城无声叹了口气,拍拍屁股站起来说:“行了,你好生在这儿养着,我去外头转转。” “林大人还没醒,你们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也都成了伤残,城内城外一堆事儿还等着我去收拾呢。” “只是想想我就犯愁,你说我也是今天才进的怀北城,这哪儿跟哪儿都摸不清楚,贸然让我去……” “薛将军。” 天雨站在门外,对着面露意外的薛城和胡猛躬身示意,轻声说:“薛将军,不知您现在是否方便?” 薛城眨眨眼,点头说:“方便啊。” “怎么,你有事儿找我?” 天雨扯着嘴角勉强露出个笑,慢条斯理地说:“是我的主子想请您过去叙话。” 是苏沅? 薛城面上闪过一丝意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林大人醒了?” 天雨眉间晦色深了几分,摇头道:“不曾。” “只是我家主子说,将军初入城内,对大小事宜想必是两眼摸黑弄不清楚的,您若是方便的话,不如过去聊聊,或许能找着些头绪。” 也就是说,林明晰还没醒,什么都做不了。 但是他放在地上的担子,苏沅咬牙担起来了。 她不肯倒下。 第810章 只要人活着 薛城到林府时,城内外都还在乱着。 战火刚歇,生离死别横亘在眼前。 地上随处可见的都是还没来得及搬走的尸体,以及俯在尸身上失声痛哭的亲人。 入夜后不知何时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雨水没能把地上的血泥冲刷干净,又湿又沉地压在人们颤抖的肩头上,止不住的哭声也顺着潮湿的夜风无声飘远,沉甸甸地坠在心口上,压得人喘不过气。 薛城面色复杂地顿住脚步,把肩上不知什么时候破了好几个洞的披风解下来搭在路边一个正在捶地痛哭的老妇人肩头,艰难地呼出一口灼热的气,在天雨的带领下迈步入了林府的大门。 与外头乱成了一团的街道相比,林府内外堪称是上下有序。 一眼望去虽是看不到多少人,甚至绝大多数人的身上或多或少还挂着没来得及擦去的干涸血迹,可规矩严明,来往皆是无声。 薛城暗暗收回自己打量的目光,走进了会客的花厅。 花厅内,苏沅换了身青色的衣裳,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坐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什么,甚至连薛城进屋的声响都没发现。 天雨在薛城的身后站定,低声说:“主子。” “薛将军来了。” 苏沅闻声如梦初醒,散乱的目光缓缓回聚,站起来对薛城做了个请的姿势,很客气地说:“薛叔叔请坐。” 她双眼赤红,眼下也带着抹不去的疲惫,脸白得惊人。 可腰板被挺得笔直,像是借此强撑着什么不肯倒下去。 薛城见状有些不忍,轻声一叹,随意选了个椅子落坐,轻声说:“我在边塞待了数十年,见过很多生死,人死是很容易的,一口气没上来就是没了,可只要是想活着的,就不会那么容易出事儿。” 见苏沅不言,他极力露出个轻松的神情,笑道:“林大人吉人自有天相,既然是能等到你回来,那就一定会没事儿的。” 林明晰伤及肺腑,高热不退,到底能不能醒,谁也说不清楚。 可薛城这话说得真心实意,苏沅听了恍惚一瞬,勉强露出个笑,哑声说:“借您吉言。” 薛城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没接茬,正搜肠刮肚地想怎么安慰安慰苏沅时,苏沅深吸一口气把多余的情绪全都压了下去,说:“大半夜的把您请过来,是有些事儿想跟您商量。” “您率大军奔袭而来,跋涉不易,到了怀北没等歇上半刻就上了战场,折腾了这么久大家伙儿都辛苦了。” “早些时我为个人私事没顾得上问,刚刚才得知您让大军在城外驻扎了下来,不知有没有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 薛城没想到她能这么快就从颓然中振作起来,愣了下摆手说:“我们都是糙人,用不着额外照顾,粮草什么的都是有的,不必多管。” 话虽如此,可也不能真的不管。 苏沅想了想,说:“随军带来的都是干粮,赶路时顶得住饿,可真的安顿下来,却不满嘴,现在夜里凉意重,就这么在城外吹冷风也不是个事儿。” “要不这样,城内虽是安置不下那么多人,可我着人把城内能空出来的地方都收拾出来,您把受伤的,或是身体不好的都安排入城暂时住下,另外我让人准备了些米粮和肉,还有可能用得上的药材和帐子,一会儿就都送到城外去,不管怎么说,吃食和药材总是要备足的。” 她的安排很是周到,提到的东西也确实是缺的。 薛城想了想,倒是也没跟她客气。 “也好。” “不过我刚刚一路走来,看到城内的现状也不是很好,你把这些东西都分到了军中,那城内的这些百姓?” “这个薛叔叔放心。” 苏沅笑笑说:“城内备下的东西是足的,哪怕是分一部分到军中,也不影响什么。” 薛城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苏沅转而又说:“还有就是城内现在也没什么用得上的人,整顿和防外的事儿,只怕是要托付给您了。” 薛城好笑道:“大侄女儿你何必如此客气?” “这本就是我该做的本分。” 就算是苏沅不说,薛城也会去做。 跟聪明人说话很省力气,三言两语间苏沅和薛城就目前的现状达成了共识。 大军在城外驻守,以防巴林部的大军去而复返,这时候怀北变故的消息大约已经送到了盛京,朝廷肯定会就此有指令,一切先暂时按兵不动,等朝廷的消息到了再另作打算。 薛城说完站了起来,看着苏沅苍白如纸的脸,无奈道:“你跟着大军奔波了一路,自己身上也带着伤,别太撑着了,早些收拾了赶紧休息,养足了精神才能做别的。” “不然等你爹回来见你这样,还得以为我这个当叔叔的没照顾好你。” 苏沅低头笑笑没接话,站起来亲自把薛城送到了门口,说:“有劳叔叔了。” 薛城一看就知道自己说的话都白瞎了,摇头叹叹快步走远。 苏沅撑着门框闭了闭眼,沙哑道:“天雨。” “在。” “天旭他们还好吗?” 天雨眼眶骤红,低声说:“天旭还好,伤势不算重,三娘伤势最重,许大夫说不知能不能活,天林失了一条胳膊,其余的都还好,只是……” “天机所在怀北的据点,如今算上伤残之数,只剩下十九人了。” 天机所的据点在怀北盘踞多年,苏沅到怀北后,更是她的左膀右臂。 其实大多数人她都不认识,甚至都没见过。 此生再也不会有机会见到了…… 那么多人,没了。 苏沅仰头望着顺着屋檐落下的雨滴,逼着自己把到了眼角的泪压回去,抖着嗓子说:“天机所重建的事儿搁后再论,帮我转告许大夫,务必全力救治三娘和天林,其余受伤的也要好生安置,不可出错。” “是。” 她用力摁住心口没让自己的脊背软下半分,闭上眼说:“你带着人出去放个消息,就说让城内每家每户在明日天亮之前,把自己家里的情况上报到县衙。” “不管是受伤的,还是……” “还是没了的,全都按人数上报到衙门,从我个人的账上拨银子去处理,伤者的药费全都由我出,死者的丧葬一人按十两银子算,大小老少都算。” “你告诉还活着的人,因此战亡了丈夫的妇人,死了儿子的母亲,没了爹爹的孩子,人活着就还有希望,往后无父母抚养的孩子全都送到书院去我出银子养,没了丈夫顶门立户的妇人我也会设法给她们寻到合适的生路,不管是老弱还是病残,人只要还活着,路就不会走绝,只要……” “只要人活着……” 第811章 财帛再难动人心 逝者已矣,可生者还得继续往前。 一个个曾经的活人变成册子上冰冷的名字,汇聚成一串数字后,被统一送往了城外新挖出来的一片坟地中进行安葬。 坟地的位置是城内一个据说很有名的老神仙算卦定的,据这位老神仙所说,这个位置前瞻大漠,后倚怀北城脉,是一个绝无仅有的风水上佳之处,安葬在这里的人,亡魂都可得往生,死后也会庇护怀北一方,余荫留庇活下来的人。 风水命脉的说法是否为真,谁也说不准。 可死去的家人能在死后得到安息,下辈子能安享荣华,这个看不见摸不到的说法在心理上给了幸存者很大的安慰。 不管怎么说,这些人活着的时候拼尽全力护住了自己的根,生而有幸,死而无憾,不愧对这一方天地,他们应当走得体面安详。 堆积在一起的尸体下葬时,苏沅亲自去了。 林明晰还赖在床上不肯醒,她只能是亲自走一趟。 眼看着一个个熟悉的或者是叫不出名字的人被沙土掩埋,听着耳边随风呼啸而起的号哭之声,苏沅熬得血丝遍布的眼底泛起点点说不出的恍惚。 经此一战,怀北的人口折损超过大半,青壮多已成了地下亡魂,如今还剩下的,多是些老弱妇孺。 她们的丈夫,儿子,父亲就此在沙土之中无言长眠,可这些活着的人接下来该怎么办? 侧头脑看清身后无数双通红的眼,苏沅的喉头失控地开始痉挛抽搐,就像是生生张嘴咽下了一块四边都是棱角的石头,被锋利的棱角将皮肉划得血肉模糊,张嘴时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站在她身旁的薛城不放心地唤了一声。 “你没事儿吧?” 苏沅用力咬住舌尖摇摇头,藉由疼痛逼着自己更清醒些,沙哑道:“没事儿,只是有点儿累了。” 望着这一片突兀多出来的碑林,换作谁能见了不累? 薛城心情复杂地张了张嘴,忍不住说:“生者有命,这都是天意。” “怪不着谁的。” 苏沅低下头说不清什么滋味地牵着嘴角笑了下,尽管那抹笑淡得让人几乎捕捉不到,可嘴角的确是扬了扬。 她说:“如果当时我能再快些就好了。” 薛城潜意识地觉得这话不太对,下意识说:“与你有什么干系?” “你已经尽力了。” 苏沅笑笑没答言,往前走了几步,在短短数日内消瘦得几乎见了骨锋的双手抬了起来。 那是个充满安抚和劝慰的动作。 正在失声痛哭的人们见状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用被泪水模糊的视线紧紧地盯着她一动不动。 苏沅深吸一口气,哑声说:“再过些日子,城内之前关了的店铺会继续开,但凡是想去求个生计的,不管是肢体残缺者,还是女子,都可以到府衙前进行登记,等重新开业的事儿张罗得差不多了,就会有人去寻你们去铺子里做活儿,虽不可富贵,可谋个生路没问题。” “还想种地种药材的,也可继续种,接下来的五年之内,所有的药材种子全都由府衙统一发放,种出来的药材会有人来一起收,还有孩子……” “所有的孩子,都可送到阳光书院就读,没了父母的,往后就常住在书院中,想回家的也可以,不管是读书所费的银钱,还是以后考取功名的费用,全都由书院承担。” “五十岁以上的老人,以后每年都可领确保生计所必须的粮米衣物和银钱,遇到任何困难,也可到城内的任何一个店铺中求助,我保证,一定不会有人忽略你们的诉求,我也不会让任何一个人陷入活不下去的困窘。” “诸位都是同历过生死的人,假大空的承诺我也就懒得说了,我向诸位保证,今日所说之话字字当真,决不食言。” 生离死别固然让人心碎,可眼下更重要的,是如何解决这些人的来日生计。 确保了生之无虞,才能把接下来的一切都交给时间。 苏沅话音落地,现场一片寂静。 她对着身后的天雨点了点头,天雨会意带着几个人端了几个大箱子上前,支起一张桌子,说:“每家每户来领银子。” 一个被两个年轻妇人扶着的老太太闻言愣了愣,擦着眼泪说:“夫人其实不过多担心我们,虽然我家老头子和两个儿子都没了,可还有孙子和儿媳呢。” “我们这些人上不得城墙,下地做活儿却没什么问题,之前卖药材赚的银子也都还在呢,等……” “等过几日,我就带着我家里人去地里翻土培地,不管怎么说,误不了明年的春耕,只要有力气,我家这一家子就饿不死,怎么都能活。” 她泣不成声地说完就低着头抹眼泪,压抑在喉咙里的哭声震得浑身都在不住地颤抖。 苏沅呐呐地看着她头上雪白的头发说不出话,耳边不断响起不同的声响。 “是啊,其实我家也不用领银子。” “我男人运气好,只是断了条腿,但是还能动呢,等他在家里养着,我就带着娃去下地,怎么着都是能吃饱的。” “我男人虽然是死了,但是我两个娃都在书院里读书,有吃有喝不用我管,就我一个人在家,地里随便刨点儿什么就能活,给多了银子我拿来也是用不上的,我家就不领了。” “我家也是,不领了……” …… 人声渐起,绝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往后退,对苏沅苦笑着摇头。 米达大爷脸上还挂着好几道骇人的血口子,嘴里咬着他常年不离手的旱烟杆子,见状嗐了一声,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说:“夫人,这几日您又是让人发过冬的衣料毯子,又是让人发药材米粮,得了您这些恩惠,咱们这些侥幸捡了命的老东西才能活着喘气,站在这儿跟您说话,您面面俱到能安顿的都安顿了,我们哪儿还有脸去接您的银子?” 林明晰受伤至今不见清醒的事儿虽是没人刻意去提,可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苏沅用双肩把怀北的担子担了起来,看似游刃有余,可实际上对她而言还是太难了。 不过数日,她整个人就瘦得脱了相,熟悉的人见了,没有一个不皱眉。 可谁也劝不住她。 听到米达大爷的话,苏沅面上闪过一丝恍惚,不等她回神,米达大爷就敲了敲手里的烟杆子,眯着眼说:“每家每户都死了人,若论人头来发银子,您有多少禁得起造?” “再者说,去年有您和林大人带着,谁家的收成都不差,只要缓过这口气儿了,靠着自己就能想法子立起来,咱们这些人都是从苦日子里磨出来的,不在乎这点儿磋磨,您就不必担心我们了。” “是啊是啊。” “我们能自己想办法的,就不给您添麻烦了。” “您帮我们的已经够多了,再拿您的银子,这不是不知足么?” …… 都说财帛可动人心。 可到了眼下,却无一人伸手去接苏沅拿出来的银子。 苏沅站在原地默了许久,死死地咬着牙难以言声。 就当场面僵滞时,远处突然起了躁动之声,一队看不清人影的黑影纵马疾驰而来。 马蹄轰隆于城门前止步,一个黑衣男子不等马蹄落下就心急地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玩儿命似的朝着苏沅的方向奔了过来。 “主子!” 苏沅闻声抬头,看清来人后眼底蒙上了一片凝色。 是天一。 天一来了。 第812章 我怕我回不去了 天一本应在福海督海运一事,就连怀北变故的消息都是在皇上派人传信后才临时得知。 福海距怀北相对近一些,皇上担心援军迟迟不到,怕怀北变故再生,索性就先把他派了过来。 他到了,也就意味着怀北的事儿皇上已经尽数知晓。 苏沅赶在他跪下之前伸手把人拉住,苦涩道:“讲这么多礼做什么?” “进城去说吧。” 天一没跪得下去的膝盖弯了一下,视线匆匆从苏沅身后为数不多的人身上扫过,眼中添了一抹黯然。 他垂首恭敬道:“是。” 苏沅收回手,目光淡淡地看了一圈周围的人,抿唇道:“你们的顾虑我多少知道些,也能理解。” “但是不管怎么说,我刚刚说的话都是作数的。” “从今日起,如果有谁家遇上什么难处,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大可去城内那家酒馆里报个消息,能帮得上的地方我一定不推辞。” “好好好。” “您说的我们都记住了,您快回去休息吧。” “是啊,您快回去歇歇吧。” …… 苏沅竭力拉扯起嘴角笑了笑,说:“走吧。” 天一挥手示意让跟着自己一道前来的人把地上的箱子等物全都搬走,自己则是落后苏沅一步的位置,跟在她的身后。 薛城意味不明的目光从他们这行人的身上扫过,默默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他打眼一看就能看出,这行人全都是练家子,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凌厉不比在沙场上搏杀的人少上半分。 这些人的来历一定不简单。 苏沅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回头,笑道:“薛叔叔也一道来吧。” 薛城好笑地指了指自己,耸肩道:“我跟着去会不会不太方便?你们万一有什么重要的事儿要说,那我岂不是……” “不会。” 苏沅笑笑打断他的话,淡声道:“天一带来的应该是盛京皇城的消息,我想除了找我以外,或许更多的是您会想知道的。” 天一从这话中猜测到了薛城的身份,笑得极为客气。 “见过薛将军。” 薛城摆摆手说:“不必多礼。” “既如此,那就走吧。” 回到林府,苏沅照例先是问了一遍林明晰的情况。 得知人还是没醒,她心情复杂地弯了弯唇,坐下后摁着隐隐作痛的眉心说:“天一,皇上派你来时可有什么吩咐?” 天一迈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在堂中跪下,沉沉道:“属下此次前来,就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护送您与林大人安全离开怀北,可……” 想到自己刚刚听到的话,他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晦暗,低声说:“是我们来迟了。” 按皇上的密旨,他应当做的是秘密将苏沅和林明晰护送离开怀北,安全送抵盛京。 可他还是来迟了。 怀北战事已歇,林明晰重伤不醒。 这种情况下,他们这些人的到来好像就没了什么意义。 苏沅撑着额角静默不语。 天一无声轻叹,低声说:“皇上得知怀北变故,当即就点了人往怀北奔来,本意是想先弃了怀北,将人力保全,而后等各处大军抵齐,再设法将失地夺回,可……可还是慢了一步。” 关于这场战事,皇上早有预料,也在事先做出了万全的准备。 唯一没被预料到的就是顾云会突然叛国通敌。 盛京距怀北路远迢迢,援军尚在奔波的途中,战火就已然掀起。 若不是苏沅和林明晰当机立断做了决策,如今的局面只怕是相当堪忧。 顾云叛变的消息送到后,皇上虽是没能第一时间调动大军支援怀北,可之前囤积在边塞的秘密大军直取大漠皇庭。 这一点与南风和薛城仓促下做出的决断不谋而合。 不约而同地把更多的敌人牵制在了大漠深处,变相地解了怀北的燃眉之急。 如今怀北战乱平复,中原大军直攻入大漠深处,塞外诸多部族损伤惨重,数年内不会再有能卷土重来的底气,怀北也算是没了后顾之忧。 天一说得简明扼要,可话中的深意却听得薛城眉心一个劲儿地跳。 他留驻怀北,就是担心塞外部族会再次袭来,毕竟那劳什子大可汗好不容易搞出这么一出大戏,绝对不甘心就此落败退缩回荒漠深处,斩草不能除根,战事定会再起。 他没想到,朝廷对此竟早已做出了对应之策。 更让他出乎意料的是,苏沅一个女子,竟能对这样的机密大事儿知情。 这大侄女儿到底是什么来头? 皇上的心腹为何对她如此恭敬? 薛城心里惊疑不定,面上却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目光控制不住地在苏沅和天一的身上来回寻索。 苏沅像是没注意到他研究的视线,默了良久,轻声说:“如此说来,咱们不必再担心有敌袭了?” “不必。” 天一说:“边塞大军是皇上秘密囤积多年的利刃,此番撕裂大漠深处的屏障,定会狠狠咬下敌人的一口血肉,势必要让其再难有反抗之力,怀北虽仍在对敌的第一线,可敌人利爪已落,再无后顾之忧。” 这或许是连日来的第一个好消息。 苏沅心下微松的同时有些想笑,可嘴角不等扬起就落了下去,眼中翻涌而起的是无尽的疲色。 她用指尖用力掐了掐鼻梁,说:“那接下来怎么办,皇上可吩咐了?” 天一摇摇头,苦笑道:“我等来得匆忙,皇上只来得及吩咐务必将您和林大人安全带离,并未料想到怀北的形势竟能有如此反转,故而并未有其他吩咐。” 毕竟在事发之前,谁也没想到苏沅能及时去叫来援军。 林明晰居然真的能死守住怀北城线。 阴差阳错之下有了如今的局面,谁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不过从另一种角度上说,堪称是极为令人欢喜的结局了。 苏沅沉默的时间比上次更久了些,整个人看起来都像一座沉默的石像。 巴掌大的脸上透出说不出的颓然和疲惫,憔悴得面上寻不出半点血色,仿佛是只剩下了一口气在嗓子眼里吊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口气就会散了。 她这个样子让人见了着实焦心,天一心惊不已,绞尽脑汁想了想,轻声说:“主子。” “我来之前就听人说,小少爷在宫里与三皇子相处甚好,聪颖伶俐,很是得皇上欢喜,侯爷如今是皇子太傅,日日进宫亲自教导,小少爷的学业进展很快,太傅所中的老学究们见了就没有不夸的,都说小少爷深得父母真传,来日定是状元之才。” 苏沅许久不曾听人提起林修然了。 在看到昏迷不醒的林明晰时,甚至会下意识地避免自己去想他,仿佛是怕想得多了,就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儿似的。 经天一这么一提,她恍然一瞬,茫然道:“修然他……他乖吗?” 天一眼眶微红,低着头竭力让自己的口吻听起来轻松些,笑道:“聪颖是聪颖的,可小少爷的性子着实算不得乖巧。” “听说入宫不到半月,就撺掇着三皇子去爬树掏鸟下水摸鱼,侯爷心疼孙子舍不得训斥,往往犯了错,就会跟三皇子一起被皇上亲自拎到御书房里去训,可每每训完,都能从御书房端着一碟子点心走,是个连骂带吃都不耽误的小人儿精。” 他见苏沅眼底隐隐有光亮闪起,深吸气颤声道:“小少爷在宫里与三皇子同吃同住,每隔着半月就会被侯爷接回侯府小住,我听闻……听闻小少爷夜里时常会哭,说是想爹爹娘亲……您……您且得记着,小少爷还在盛京等您回去呢……” “不光是小少爷,还有侯爷和南夫人……他们……他们都在等您回去……” 苏沅强撑了多日的镇定终于轰然而碎,低头用双手重重地捂住脸,瘦得肩骨嶙峋的肩锋脱力而颤,过了许久喉咙深处爆出一声崩溃的低吼,声调哑到难以辨清。 “是啊……” “他们都在等我……” “可林明晰不醒……我怕……我怕我回不去了……” 第813章 怎么可能会忍心不回来? 盛京皇城,南侯府内。 南侯牵着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故意板着脸说:“修然,我听说你昨天又被皇上拎到御书房里去训话了?” 林修然进宫当伴读的时间不长,可进御书房的次数,却比许多寻常的大臣都多。 说是一日三进三被训也不为过。 皇上威仪盛,冷着脸时更是吓人。 不少臣子见了皇上的冷脸都忍不住腿肚子打哆嗦,可唯独这小东西像是早知道皇上是外厉内荏,怎么都不见怕,甚至还很亲近。 皇上背着人时,数次跟南侯说笑,打趣这小东西集父母长处于一身,是个生来就讨人欢喜的,让人见了就开心。 只是背地里怎么夸,那都是背着人的事儿。 林修然年纪不大,皮得像个下了山的猴儿。 偏生聪颖非常,虽是顽劣,却也知道乖巧懂事,不光是太傅教的功课学得好,还知道怎么捏着人心尖上最软的一点去撒娇作怪,每每惹了祸都让人哭笑不得。 皇上就算是每日拎着进了御书房训,也只是走个流程,板着脸训不到两句,就能被这小东西逗笑。 三皇子原本被养得性子拘谨,也不太敢与皇上亲近。 可到底是孩子心性,被他带着疯玩儿了这么些时日,现在也把进御书房听训当做每日餐饭似的寻常事儿。 皇上为人君威严得很,为人父对此却是喜闻乐见。 索性就撒开手纵着这俩小娃娃去疯去野,只是每日到了时辰,该训的还是要接着训,训完了还不忘叮嘱南侯,回去不可多说,免得坏了孩子心性。 南侯想着自己接他回来时皇上的嘱咐,好笑的同时逼着自己板起了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很是威严。 被南侯拉着的小手毛毛虫似的蜷了蜷,站着的小人精抬头悄悄看了眼南侯的脸色,仰头咧嘴露出个大大的笑,甜滋滋地搂住南侯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说:“不是被拎去的,是我自己去的!” 南侯好笑得不行地挑起了花白的眉毛,乐道:“你自己去的?” “嗯嗯嗯!” 他用力点了点脑袋,笑眯眯地说:“太傅教导,为人子当以孝为先,为人晚辈也当如此,有好吃的应当先给长辈吃,昨日御膳房的大叔做了好吃的点心,我和三皇子都觉得很好吃,想起太傅的教导,就想把点心送去给皇上也尝尝。” 他说得一本正经,好像真是那么回事儿。 南侯强行绷出的一张冷脸险些没维持住,嘴角微抽忍不住说:“那你先说说,点心是怎么来的?” 林修然眼珠转了转,底气不足地眨了眨眼。 “御膳房得来的。” “那为何御膳房的点心会到你们的手里?” “我……” “我们悄悄去拿的……” 准确地说,是林修然怂恿着三皇子一道溜进去偷的。 小娃娃饭量不大,在侯府和在家里时,每日吃的点心就都是定量的。 多了一块也没有。 到了宫中也是如此。 皇上下了严令,不许多食外物,省得耽误了正饭,误了长身子的好时候。 林修然没进宫当伴读时,三皇子守规矩守得很好,每日三餐一餐不落,是个话少乖巧的好孩子。 可林修然进宫后,这局面就彻底变了。 御膳房成了撒欢的好地方,那些厨子被一口一个大叔大爷叫得无比欢喜,见着这俩小祖宗去摸点儿小食,宁可冒着被皇上发落的风险也要装作看不见。 只是平时他们只拿一块儿半块儿的,解解馋吃个新鲜,不耽搁吃饭,大家也就乐得睁眼装瞎。 可昨日一个不注意,这两人愣生生拿走了一整碟子蟹粉酥,御厨怕他们没个节制全都吃了会不舒服,这才急吼吼地跑去通风报信。 然后就被抓了个正着。 三皇子被抓住的时候还在想要抄多少书才能免责,林修然脑袋瓜灵光转得快,捧着碟子就往御书房奔,说这是拿来孝敬给皇上的。 皇上平白得了一碟子点心,哭笑不得的同时摁着两个小娃娃在御书房里背了半个时辰的书才放出去。 南侯昨日没进宫,却得了从宫里送出来的半碟子点心。 说是皇上怜惜小少爷孝敬之心,觉得不能让南侯身为祖父受了冷落,忙不迭让人分了半碟子给送出宫来,也好让南侯享受享受儿孙之福。 南侯看着那半碟子来路不正的点心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今日把人接出宫来,直接就拎到了书房准备训话。 可训斥的话还没出口,就先被这小东西一声叠一声的祖父叫得软了心肠,恨不得是把能捧的东西都捧到他的眼前来才算是好。 只是心里怎么想的,面上却不能带出分毫来。 南侯故作严肃地在林修然的脑门上点了点,说:“吃多了点心肚子疼,然后就要被太医院的爷爷抓去扎针吃药。” “下次再犯,你也不必去背书认错了,直接送你去太医院找张爷爷。” 林修然听到张爷爷三个字的时候眉毛狠狠抖了抖,一股脑抱着南侯的脖子蹭了蹭,亲热得不行地说:“祖父我知道错了。” “我下次只拿一个!” “哈哈哈!” 南侯笑得不停地揉了揉他的后脑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惩罚似地碰了碰他的小脑袋,哑声说:“知道错了就好。” “若有再犯,定不轻饶。” “对了,之前让你写的信写好了吗?” 林修然闻声眼里一亮,忙不迭从南侯的膝头爬起来,蹬蹬蹬地跑出去,不一会儿就拿着一张写得满满当当的纸冲了进来。 他手脚并用地爬到椅子上站好,把手里拿着的纸铺在桌面上,难掩兴奋地说:“写好了!” “祖父您看!” 南侯弯腰把他搂在怀里,低头看着桌上铺开的纸,眼里泛起丝丝温和。 这是林修然写给苏沅和林明晰的家书。 他人还小,会写的字显然不如会说的话多,化作黑白字迹落在纸面上,看起来更是可乐。 有字有画,一张纸上被涂抹得很是拥挤,精彩得很。 南侯用指尖点了点一条在纸上的大黑鱼,说:“这是什么意思?” 林修然答得脆生生的:“我想告诉爹爹和娘亲,这是我捞到的大鱼!” 那大鱼被皇上命人找了个大桶养了起来,林修然和三皇子每日还要去喂一喂,说是等再长大些就拿来加餐。 在林修然看不到的地方,南侯眼里的笑愈发苦涩,声音也低了许多。 他指指另外一个盘子样的大墨点儿,说:“那这个呢?” “这个又是什么?” “是点心!” “御膳房里有好多好吃的点心,皇上都答应我了,等爹爹和娘亲回来,就给我都带回家分给爹爹和娘亲一起吃!” 说起想跟爹娘说的话,林修然兴奋得不行。 指着纸上的东西一一跟南侯解释,说到高兴处,甚至忍不住手脚并用地比画,胖乎乎的小脸上满是期待的兴奋。 南侯嗓子莫名微哑,在林修然察觉到不对之前深吸一口气,笑道:“修然写得很棒,你娘亲和爹爹见了一定欢喜。” “等他们收到你写的家书时,肯定就都回来了。” 林修然再皮,也是个娃娃。 说起爹娘小胖脸耷拉了下来,往南侯的怀里一窝,戳着胖乎乎的手指头闷声说:“祖父。” “爹爹和娘亲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写的家书他们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啊?” 南侯用力抱住他的小身子,艰难地呼出一口气,哑声说:“快了。” “等你把那条鱼喂得胖胖的,他们就都回来了。” “他们那么疼你,都收到你亲手写的家书了,怎么可能会忍心不回来?” 第814章 只求个心意 南侯把林修然写的家书妥善收好,用信封装好封了蜡,郑重其事地交到了站在门前的人手里。 林修然这会儿已经被南歌离接走了,四下再无他人,南侯眼底的苦涩也失控地溢了出来。 来人见此,面色沉沉地说:“侯爷放心,皇上事先就嘱咐过,这东西我们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送往怀北。” 据可靠消息,林明晰昏迷不醒,命在垂危。 苏沅虽是没受伤,可因林明晰的伤情形也不太好。 苏沅的性子太刚烈了。 林明晰一旦出了任何闪失,所有人都几乎不忍想苏沅会怎样。 现在唯一能牵挂住她的,也就只有林修然了。 南侯闻言挤出一抹苦笑,郑重道:“多谢。” 说完他又拿出了一封信,说:“这是我和她娘给的,你一道设法送过去,另外侯府的人和皇上指派的太医也都在路上了,过些日子就会到怀北。” “你……” “你到了后记得跟我家那丫头说,她娘不日就会出发去接她,让她好生养着身子,但凡是瘦了一斤半两,回来我就得找她算账!” 南侯年岁大了,再难寻出年轻时的冷锐刚硬,提起林修然和苏沅时,眉眼间全是对儿孙的心疼慈爱。 那人听了心中不忍,低声说:“侯爷放心。” “我等定当办到。” 送走了送信的人,林慧娘夫妇就来了。 这对夫妇不同于别人,也不是能担得起惊吓的人。 怕把他俩吓出个好歹,怀北的事儿始终都被瞒着,他们至今也丝毫不知情,还满心满眼地以为苏沅和林明晰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这会儿提起苏沅和林明晰,字里行间都是盼着他们早些抵达合家团聚的欢喜。 南侯听林慧娘说一大早赶着去给林明晰和苏沅求了平安符,眼底微红赞同道:“求一个也是好的,听说城外南香寺的香火很是鼎盛,不如改日举家去瞧瞧,给两个孩子捐个香火,燃一盏长明灯。” “不求……” “不求旁的,只求个心意都是好的。” 林慧娘对鬼神之事深信不疑,听了这话立马连声笑着说好。 众人说笑而过,无声的晦暗从侯府上空飞快掠过,再不见踪迹。 与此同时,怀北城内。 许大夫掐着时辰收了林明晰身上的银针,忍不住用指尖用力掐了掐作痛的眉心。 林明晰如今的情况实在算不得好。 他虽是还吊着一口气没落,可落在背上的那一刀深可见骨,零零散散的伤不计其数。 虽是极力救了,可伤在肺腑深处,骨肉之痕难以抹去。 他陷入昏睡后高热时常反复,不吃不喝每日连喝药都得靠着苏沅一口一口地灌下去,不到一月的光景,就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架子撑着,眼窝深陷气息微弱,看着就让人焦心不已。 他强忍心中焦态,把银针妥善收好,哑声说:“夫人,大人身上的伤口比起前几日已经不化脓发炎了,再过几日想来高热也不会再反复,一日比一日地见好了。” 苏沅坐在床边正拿着温帕子给林明晰擦拭掌心,闻声动作微顿,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勉强露出个笑,说:“那就好。” “您忙了多日,今日早些去歇着吧。” 许大夫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拎起自己的药箱一步三叹地走了出去。 他走到门口,正好遇上端着药碗的周娅,拉着周娅往角落里走了几步,焦声问:“这药是熬给夫人的?” 周娅红着眼点头。 苏沅日夜不眠,白日里去忙活城内的大小事务,入了夜就整晚整晚地守在林明晰的床边。 她瘦得比林明晰还厉害,整个人都脱了相。 许大夫怕日子久了会出岔子,特地给她抓了安神的药,嘱咐她每日都喝。 周娅每日守着时辰熬了药,定时定点地给苏沅送来。 许大夫想着苏沅的样子,眉心拧出了疙瘩。 “夫人每日都喝了?” “喝了。” “我守着喝的。” 周娅着急地往屋内看了一眼,急得快哭出声来。 “可是夫人喝了最多能睡上两个时辰就会被吓醒,而且她怎么都不肯去歇着,一定要守在大人的床边。” 她极力控制这情绪不让自己大哭出声,抽噎道:“许大夫,您能不能想想法子,再给夫人换个方子?” “夫人每日只睡两个时辰,还都睡不安稳,这样熬着人是会垮的啊……” 周娅又急又难受,就像是生吞了一大块石头似的,喘气都困难。 可谁知许大夫的脸色瞧着比她的还要难看。 他愁得不行地说:“这药已经是最大的剂量了,换个人来喝了一日能睡上八个时辰!” “你以为我不想换方子吗?” 可什么方子都换了,能加的药也都加了。 苏沅喝了药也没法歇,这事儿搁谁遇着了能不着急上火? 周娅低头重重地在肩上蹭了蹭把眼泪抹去,吸着鼻子说:“那许大夫,大人他……” “他到底……” “他没事儿。” 许大夫斩钉截铁地打断周娅的话,咬牙说:“该死的人早就死了。” “能撑到现在的,就是老天都判了必须活的!” “林明晰这样的人物,就算是走岔了道到了阎罗殿门前,阎王爷都不会忍心收!” “他一定没事儿!” 许大夫说得笃定,强行撬开周娅的嘴往里扔了一颗定心石。 只是谁也不知道,这颗定心石到底是他自己吃的,还是想给周娅吃的。 周娅慌乱一瞬,又逼着自己镇定下来。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莽撞的小丫头了。 她用力吸了吸气,逼着自己把哭腔都咽回去,恭恭敬敬地说:“您先回去歇歇,我给夫人送药进去,等她喝了好歹能睡会儿。” 许大夫难掩糟心地摆摆手,正准备回去接着翻自己的医书典籍时,从外头风风火火地走进来一个男子。 男子通身狼狈,甚至还带着一股未曾褪去的血腥气。 薛城两脚甩出了残影地撵着追进来,还不等开口说话,就听到男子沉沉道:“大夫,沅沅还是不肯睡吗?” 许大夫不知男子身份,听到他对苏沅的称呼愣了下,苦涩道:“喝了药勉强能睡会儿,可到底是……” “长此以往,不行啊。” 薛城闻言小心翼翼地扭头往屋内看了一眼,戳了戳南风的胳膊,愁肠百结地说:“你闺女拗得很,之前我强行把人打晕过一次,想着能让她多睡会儿,可是不到三个时辰自己就醒了!” “然后就再也没让我近过身!” 薛城又恼火又着急,苦着脸说:“她功夫好,警惕也强。” “这都大半个月了,还不让我近三步之内……” 南风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对着许大夫说:“把您的银针给我一根。” 许大夫茫然道:“你要做什么?” “打晕了会醒,喝了药会醒,那就扎睡穴!” “把针扎上,等睡足了一日再说!” “林明晰还没醒,她不能垮在这儿!” 第815章 他舍不得 苏沅的警惕和身手薛城算是领略得够够的了。 他尾随着南风进了屋,却自觉地不往苏沅的跟前靠。 毕竟这大侄女儿看起来无辜无害,可下起手来比谁都狠,他也不想把自己折在这儿。 苏沅的反应比平常慢很多,屋内进了人都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等南风沉沉地开了口,她才如梦初醒似的眨了眨眼,下意识地撑着床沿站了起来。 南风赤红的双目定定地看着她,嗓音透着奔波许久吞入风沙所致的刺耳沙哑。 “你就打算这么熬着自己守着林明晰?” 苏沅呐呐:“我……” “你什么?” 南风厉声而呵:“南沅沅!” “你是南歌离唯一的女儿!你娘刚强一辈子,就得了你这么个心头肉,她恨不得把你捧在心尖上养着,生怕你受了半点委屈,你就是这么做给你娘看的?!” 他指着床上人事不知的林明晰,怒道:“林明晰与你成婚多年,待你一如初见,生怕待你有一丝不周,枉费他当年在你娘面前指天画地做的承诺,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你想让他醒了以后看到你这样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让他和你娘看到了心里得有多难受?!还有你爷爷!你儿子!他们都在等着你,你在做什么?!” 看着苏沅呆滞的双眼,南风眼底骤红,声调哑得愈发不像样。 字字句句落在人的耳边,震得心尖都在颤。 “你让我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你这样,我怎么跟你娘交代?” “你是南侯府的闺女,是南歌离的女儿,南侯府没有一个软骨头,也没有一个人是站着倒下去的!” “林明晰以命护怀北,那是想拼命护你周全!不是想看你这样生不如死的!”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对得起林明晰吗?!” 南风声声如雷惊响,字字灌耳震心。 强硬又残忍地扒开苏沅心口上的腐肉,逼着她不得不挺直了腰板面对眼前的一切。 眼看着她浑身都抖了起来,薛城心中大为不忍,正想把吃了炮仗的南风拽出去时,南风唰的一下甩开他的手,死死地盯着苏沅隐隐透着崩溃的脸,咬牙说:“大家都叫你苏沅,你可能也习惯了被人这么叫。” “可你不能忘了,南家族谱上写了你的名儿,你叫南沅沅!” “你是南家的骄傲。” “林明晰也是。” “南沅沅,你不能这样。” 苏沅抖得实在是厉害,看起来仿佛下一瞬就会彻底崩溃地倒下去。 自林明晰出事儿以来,所有人都顾虑着她的感受,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不说所有可能会引她伤心的话,南风是第一个嚷她的。 斥责声入耳就像是挨了一个火辣辣的大巴掌,抽得她眼前发黑脑中轰鸣,连站都站不稳。 南风摆手示意薛城和追过来的许大夫别动,抖着嗓子说:“沅沅。” “所有人都在等你。” “你不能这样。” “可是……” “可是林明晰他怎么都不醒……他怎么都不醒……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我害怕……” “我真的害怕……” “我怕他……我怕……” 压抑许久的哭声艰难地从喉咙里逐字蹦出,声声都含着无尽的痛苦。 苏沅再难控制内心的绝望抱着头蹲在地上,悲鸣似的哭声从抱紧的膝盖中响起,紧接着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哇的一声,苏沅的脚边突然多了一滩血迹。 薛城惊得嗷一嗓子就要往前冲。 南风伸出手把他挡住,呼吸急促地走过去扶住苏沅硌手的肩,只听一声闷响脚边的血色更为刺眼。 苏沅连着吐出好几口血脸色彻底惨白了下去,气息微弱地倒在了南风的怀里。 南风伸手搭在她的手腕上试了试,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双手发抖地拿出许大夫递过来的银针插到睡穴上,确定怀里的人没了意识,这才两脚发软地把她抱到了床上躺好。 许大夫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惊得呼吸不畅,慢了半拍没能回神,被南风叫了一嗓子才连滚带爬地扑到床边,哆哆嗦嗦地抓起苏沅的手。 脉象虽是不强,可郁结之相已散,也不似之前那般凝滞,虽是连着吐了好几口血,可依脉象来看,这是大好之症啊! 许大夫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南风,颤声道:“你怎么想到刺激她吐血的?” 南风脱力地跌坐在地上,双手用力搓了搓脸,苦笑道:“她郁结于肺腑,心脉凝滞不通,不刺激刺激,还能怎么办?” “万幸是还有用……” 否则长此下去,等不到林明晰生死之论,苏沅自己就要被彻底拖得没了小命! 许大夫又惊又喜地连着说了好几声好,手忙脚乱地叫来周娅照顾着苏沅躺下,一刻不等歇,拔腿就要冲回去接着翻医书。 可他刚奔到门口,就听到薛城嗷的一嗓子又叫了起来。 许大夫惊魂不定地回头,满脸惶然:“又又又……” “又怎么了?” 薛城像只被捏住了嗓子的大公鸡似的,指着林明晰的手指抽得出了残影,一张口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 “他他他……” “他的手动了!” 南风定睛盯着林明晰微微发颤的一根手指不敢喘气,狠狠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确定看到的不是幻觉,等不及出声冲过去一把抓住许大夫的衣领,在丁点儿大的屋子里用上了轻功,一步飞到床边把许大夫摁到了床边,哑着嗓子说:“动了!” “真的动了!” “大夫你快看看他是不是要醒了!” 许大夫强定心神掰着林明晰上下左右仔细查看一番,用力咽了咽口水,拔出一根银针往林明晰的指尖扎了下去。 这样的动作在此之前,每日他总要做上几遍。 林明晰的十个手指头早就被扎得面目全非,可始终都不曾得到半点反应。 那根银针扎下去的瞬间,就像是同时扎在了在场之人的心口上一样,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盯着那小小的针尖不敢眨眼。 针尖入体,冒出一颗小小的血珠。 众目睽睽之下,林明晰的手指无声地往后缩了缩,仿佛是无意识地在闪避。 许大夫见之心中大喜,狂喜之下咣当一下跌到了地上,捏着手里的银针,抖得像个筛子。 “动了动了……” “动了就是有救了!” 薛城怕自己再激动地嗷出声来,索性往嘴里塞了半个手掌死死憋着。 南风百感交集地看着林明晰,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口沉得不行的浊气。 “这是听到我在骂沅沅,舍不得了。” 他舍不得苏沅挨骂,舍不得苏沅受苦。 所以哪怕是走到了黄泉路上,他也要挣扎着把脚收回来。 第816章 就这么失宠了吗? 林修然的家书快马加鞭日夜不歇地送到怀北时,林明晰已经勉强能被人扶着在院子里走走了。 只是脸上还是寻不出半点血色,苍白得厉害,脚步也虚浮着没什么劲儿。 战时的重伤耗了他太多血气,险之又险地把脚从鬼门关缩回来后又断断续续地昏迷了小半个月,被许大夫揪着精心调养了一个多月,如今总算是见着了些起色。 眼看着他一日恢复得比一日好,死死压在众人心口的巨石轰然挪去,笼罩在头顶的阴霾也终于缓缓散了。 他堪堪捡回一条命,重伤未愈,如今最要紧的事儿就是老老实实地在家里躺着养伤。 别说是苏沅和身边的人不许他多问一嘴外头的事儿,就连他自己得知自己昏迷时苏沅的种种,都不敢再拿自己去冒一丝的险,难得的乖巧温顺,将许大夫说的一字一句都听到了心里,恨不能把一日喝三次的药变成一日喝八次,最好是次日起床就能大好。 然而他费尽心思地表现,却还是不能打动苏沅覆着冰霜的冷脸。 林明晰还没醒时,苏沅心急如焚险些以命相殉。 被刺激得接连吐血在床上生生躺了数十日才勉强恢复了些精气神,颤颤巍巍地走到林明晰的床边,看着意识不清的他无声落泪。 可等林明晰好不容易真的醒了,头先的焦急和悲伤相继退去,苏沅后知后觉地开始动怒。 迟来的怒火比什么都大。 以至于林明晰睁眼后还没来得及看清苏沅脸上的欣喜若狂,就被她眼里含着的无尽冰霜冻得打了个哆嗦。 然后他就发现,苏沅不搭理他了。 大战初休,万事以废待新。 苏沅养得差不多了,就开始着手处理外头的各种大小事务。 伤亡战损,受损的房屋重建。 以及入了冬后的药种埋土醒种,翻土做工,以及城内的各色铺子的整顿重营,纷至而来的大小事情将苏沅淹了个严严实实。 忙得她脚不沾地,几乎没什么多余的时间。 跟忙成得脚后跟打后脑勺的苏沅相比,林明晰这个只需要养伤的人就清闲了许多。 他一日除了被勒令躺着休息的时候,一日睁眼往门外盼六个时辰,六个时辰都见不着苏沅的人影儿。 就算是好不容易把人盼来了,不等他开口说话,苏沅就会板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径直越过他走到别处去。 哪怕是在家里住着的,她也不跟林明晰说话,把林明晰当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空气,全然无视。 林明晰有心想追上去拉一拉苏沅的手,可问题的关键在于,他是个重伤未愈的伤患,别说是大步跑上去追,他现在多走几步都连呼带喘的,不等他一口气喘过劲儿来,苏沅脚下健步如飞,早就没影儿了! 林明晰睡得太久,脑子还透着几分没散开的浑噩。 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苏沅这是怎么了,等他回过味儿来,苏沅连家门都不想进了…… 这日喝完药,林明晰心情复杂地把空了的药碗放在桌上,头疼道:“夫人还是没回来吗?” 站在他身后的周娅满脸悻悻,缩了缩脖子小声说:“我去请了。” 但是苏沅的回答也很冷酷。 没空。 不回。 没时间。 其实忙活了一个多月,再加上有南风天一薛城等人的帮忙,城内的事儿大多都捋出了头绪,只要交给下头的人去办就好。 但凡苏沅有心,一日总能空出大半时间在家。 然而她就是不想回来。 脚底下跟长了钉子似的,往外头一钉就不愿意挪步。 林明晰被迫在家中修养,整日除了头顶的四方天地外什么也见不着,倒是起身体会了一番内院深宅妇人生活的无趣和枯燥,也被苏沅的怒火逗得心疼又好笑。 他大致知道苏沅为什么生气,可这偏生是他头一次没践行好自己说出口的承诺。 明知症结在哪儿,但是他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法子去解开。 如今人手短缺,能跑得动的,都被使唤到了外头去忙活,周娅和许大夫就负责在家里贴身照顾林明晰。 周娅见识到了苏沅怒火的可怖,一脸木然地幽幽轻叹,说:“大人,您还是别想旁的了,尽管把身子养好再说吧。” 要是连养伤都没做好,苏沅大约会直接拎着一把刀进来把林明晰剁了。 林明晰哭笑不得地摁着眉心笑了一声,撑着桌面起身的时牵扯到背上的伤口吸了口凉气。 周娅想伸手去扶他,可不等有所动作就被他摆手制止。 “不必。” 他盯着桌上冷了的饭菜,轻声说:“那夫人身边可有人伺候饭菜?” “每日饭食可都定了?” 周娅嗯嗯嗯地点头,满脸唏嘘。 “那个南将军待夫人极好,见夫人胃口不佳,之前还特地从军中寻了个盛京来的厨子给她单独开小灶,还有那个叫天一的,每日也换着花样地给夫人找吃食,每日三餐一顿不落,好几日吃的点心都不会重样儿。” 像是觉得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过分伤林明晰的心,周娅很是为难地顿了顿,叹息道:“我听说夫人这段时日虽然是忙,可每日饮食作息都极为规律,吃喝住行都被安排得极为妥帖,甚至还稍微长了些肉呢。” “许大夫都说,夫人的身子已无大碍,不必再喝补血气的药了。” 林明晰…… 换句话说,他在家里待着出不去。 苏沅在外头忙得风生水起,她身边的人恨不得能找到的好的全都送到她的手边去,绝对不会让她受一丝半点儿委屈。 长此以往,在外头待着比在家里还舒服,苏沅岂不是就更不想家了? 她不回家,那自己怎么办? 就这么失宠了吗? 林明晰一言难尽地拧着眉啧了一声,微妙道:“你去请她回来的时候,没告诉她,说修然写的家书到了?” 周娅听到这话表情顿时就更微妙了。 她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林明晰的脸色,干巴巴地咽了咽口水,小声说:“夫人说,家书是不会跑的,您先看,看完了让我给她送过去。” 林明晰…… 好家伙,连儿子写的信都不着急看,这是彻底急眼了。 第817章 他可能真的要不太好了 林明晰捏着一封还没拆开的家书呐呐失神,像是难以置信自己就这么在苏沅的面前没了立足之地。 知府大衙内,南风端着一个摆得满满当当的托盘走进书房,见苏沅盯着桌上跳动的烛光暗暗失神,忍住笑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苏沅闻声回神,下意识地站起来笑了下。 “师父。” 之前情急之下,南风脱口而说他是苏沅的爹。 可兵荒马乱过去之后,这称呼就不适用于内了。 毕竟苏沅是南歌离上了族谱的女儿,南风和南歌离纠缠半生至今不见半点结果,这话骗得了旁人,却不能用来骗自己。 无人的时候,苏沅就始终称南风一声师父以示尊敬,毕竟她是被南风手把手地带着习过武的,这么叫也无可厚非。 至于什么时候叫爹,那就得看南歌离的意思了。 南风对怎么称呼并不在意,大步走过去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拿起筷子递到苏沅手边,说:“时辰不早了,先吃饭。” 这样的事儿过去的日子里发生过很多遍。 不管苏沅自己的胃口怎么样,南风或是天一总是要从万般的忙碌中抽出一丝空闲,把吃的亲手送到她的面前,盯着她吃下去才算完。 林明晰脱险,苏沅紧绷至极致的心弦松了大半,吃下去的东西也不会全然无用,这些日子尽精心养下来,消瘦得惊人的脸上的确是多了些肉。 看着气色也比之前好了许多。 她心不在焉地端着饭碗往嘴里刨吃的。 见她只刨白饭,南风索性拿了双筷子坐在旁边,时不时往她碗里夹点儿别的菜。 苏沅好养活,这时候心思不在这里,也吃不出嘴里的东西是什么滋味,南风夹什么她就吃什么。 一来一去的,碗里的饭去了大半,见她实在是吃不下去了,南风放下筷子说:“我让人给你熬了米粥,粥里按许大夫给的方子加了点滋补的药材,一会儿歇下的时候记得再喝上半碗,我会让人提醒你。” 苏沅哭笑不得地放下碗筷,捂着脸唔了一声,闷闷道:“好。” “我知道了。” 她怕南风纠缠此事,呼出一口气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今日随着修然家书一道到的,还有皇上的封赏之令,师父对此怎么看?” 边塞变故起得突然,舍生忘死守住此地的人自然是功高不可言。 皇上出手大方,薛城等人皆是往上提了一级,所有能想得到的人都没落了封赏。 就连误打误撞上了战场的周安都捞了个副将军的职位,从此就不再是林明晰身边的跟班,而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了。 南风原本就是军中副将,自然也没漏了。 按圣旨所言,当尊称一声南将军。 许是皇上知道些什么不为人知的内幕,还在圣旨中额外言明,可给南风留下一道请旨的余地,若有夙愿,可待回到盛京后再另行请赏。 只是朝廷来人来得突然,除了口头上的封赏也没能多带些什么。 要等到再过些日子,皇上之前秘密安排在边塞的大军就会前来看守住这一道染血的城墙,在此立功的人全才会随着朝廷来的人回盛京正式接赏谢恩。 见南风不说话,苏沅沉寂许久的眸子里难得闪烁出点点玩味,眸光微闪,对着他龇了龇牙。 “南将军。” “你该不会是还不想回去吧?” 不等南风接话,她就不满道:“你要是真的这么说,那可就真的是太过分了啊。” 南风当年不辞而别,毅然决然地入了军中,至此多年杳无音信。 若不是此番怀北动乱,苏沅险些都要以为他是不是死在了哪个无人知晓的犄角旮旯。 可这人既然还活着,那就不该再对多年不曾淡却的情愫侧首以避了。 否则南歌离坚持了这么多年,岂不是就成了个笑话? 听出苏沅话中不满,南风摇头失笑。 “怎么会?” “我无时无刻都在想活着回去。” “如今好不容易把机会盼来了,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再往后退上半步了。” 他生怕自己活得窝囊,辜负了那人的风华尊贵。 惶恐自己会惨死在外,对不起那人徒劳了半辈子的心意。 踏遍边塞风沙荒漠,历尽生死紧要之关,他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他活了这一生,殚精竭虑不敢合眼,其实求的也只不过是那被放在心尖上的一个人罢了。 苏沅听到这话才露出个满意的笑,唏嘘道:“这样就对了嘛。” “娘亲性子要强,过往半生活得艰难,你若是回去了,可千万记着些别再惹她恼了,否则……” “我可顾不上什么师徒情分,定不饶你。” 南风愣了愣笑得释然,狭促道:“那你可就得改口叫爹了。” 苏沅…… 她面无表情地啧了一声,凉丝丝地说:“话说你当我便宜爹的事儿我还没来得及跟我娘说呢。” “你说她要是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 南风性子稳重,被苏沅这话一呛难得露出一丝窘迫,掩饰尴尬似的咳嗽了几声,用手挡住半边嘴角生硬道:“你还在生林大人的气?” 林明晰虽是身不能至,可每日总是要把自己身边的人派出来凑到苏沅的跟前嘘寒问暖。 福公公等人参与了守城一战,虽是侥幸保住了性命没死,可却被斩了一条胳膊。 生死危机过了,再加上残缺了四肢,他自知自己这样不体面的人大约是再也没希望回皇城到皇上跟前伺候了,索性就跟着林明晰,想着回到皇城后,说不定能得个好死。 福公公之前是伺候皇上的,口舌厉害无人能及。 每每得了林明晰的指派,围着苏沅时一句话都能翻着花样地说出千万种花儿来,恨不得把林明晰的满腔相思之情述说成书,好惹得苏沅心软,赶紧回去看看林明晰才好。 苏沅自己就是个能说会道的,对此无动于衷。 可跟在她身边的人每日见了都能博得一乐,私底下总是忍不住猜,林明晰第二日会派福公公来说什么。 南风话一出口,苏沅脸上的笑就淡了几分。 她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还没收的筷子,淡淡道:“林大人威风骁勇,身为文臣,扔了书本笔墨提刀也能上阵,如此了不得的人物,我有什么好指责的?” 这么说,就是还在生气。 而且还气得不轻。 年轻人之间的小打小闹落在南风眼中都是乐子,他身为长辈不愿多言,笑了笑也不多提,自然而然地转了话题:“我听说林大人的伤势好了许多,等怀北定下来,大约也能慢慢上路了。” “盛京安稳,回去后此生就都是康泰之途了。” 林明晰本就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有了怀北功绩在先,又有驻守之功在后,此番回去定是加官进爵前程一片大好,这是谁都能想到的。 苏沅听了没什么波动,扯着嘴角呵了一声,慢悠悠道:“是啊。” “林大人花好月圆自有锦绣前程,此番动乱倒是成全了他,我……” “夫人!” “夫人不好了!” 苏沅闻声皱眉,唰的一下站起来说:“怎么了?” “出什么事儿了?” 急赤白脸冲进来的周娅连滚带爬地跑到苏沅跟前,哆哆嗦嗦地抓住她的手,颤声说:“大人不知为什么瞧着不太好,我……” 不等周娅说完,苏沅的脸上立马就是风云变色。 “你说什么?!” 周娅紧张地低下了脑袋,揪着衣摆不断地扯,眼珠乱滚叽里哇啦地开始胡说:“大人白日里的胃口也不好,就吃了半碗饭,连汤都没喝完,还有大人的脸色差得厉害,我去问了许大夫,许大夫也说没法子,我……” 眼前风声一闪,一道快到难以看清的人影闪了出去。 周娅还没胡说完,抬头茫然四下看了一圈,困惑道:“夫人呢?” 倚在边上静静看戏的南风挑眉轻笑,幽幽道:“我觉得,林大人这下可能是真的要不太好了。” 第818章 多好啊,这人还活着 其实周娅的话是禁不起细想推敲的。 毕竟不能真的吓着苏沅,又要把借机把苏沅哄得主动入家门,这其中的分寸很难拿捏精准。 她紧张之下说的话也错漏百出,只要苏沅稍微冷静些仔细一想,就能轻易察觉出其中的不对之处。 然而苏沅顾不得多想。 甚至一刻也不愿耽搁。 她火急火燎地冲进家门,结果一推门就看到林明晰好端端地坐在圈椅上,往前冲的脚在半空中狠狠一滞,脸色不太好地把脚收回来转身就要走。 林明晰等她回来等得脑袋都大了一圈,见状立马站了起来,张开的嘴还没蹦出合适的话,就因为动作太快拉扯到背上的伤口疼得吸了一口凉气,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难看了许多,额角甚至还渗出了细碎的冷汗。 苏沅闻声后脊猛地一顿,想也不想就折身冲了回来。 她一把抓住林明晰的手,被他额角的碎汗刺痛眼底,从牙缝中挤出的声音绷得死紧。 “作死还上瘾了是吧?” “林明晰,你就这么嫌自己命大?!” 林明晰被她含怒的话砸得膝盖一弯,却不愿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顺势握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拽把人往自己的跟前了近一步,低头看着苏沅泛红的眼眶,声调柔成了一江春水。 他轻轻地叫:“沅沅。” 苏沅狼狈地转头不去看他,动作强硬,手却一直小心地扶着林明晰。 林明晰倒是也不气馁,求饶似的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小声说:“我背上疼得厉害,只怕是站不住,咱们进屋去坐下说好不好?” 苏沅梗着脖子不言声,林明晰低头亲热地用额头蹭了蹭她小巧的鼻尖,轻声说:“沅沅,好不好?” “沅沅?” “我……” “闭嘴!” 苏沅暴躁地打断他的话,扶着他迈开了脚,出口的话还是硬邦邦的。 “行啊林大人,现在不光是作得一手好死,还学会串通周娅撒谎骗我了。” “我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份本事?还是说我之前都小瞧你了?” 林明晰自知目的不纯,被数落了也不介意,只是脾气很好的勾唇笑笑。 等进屋坐下,不等苏沅拔腿,他就拽住苏沅的手腕把强行拉到自己的身边坐下。 “我现在勉强能站会儿走几步,但还是没什么力气。” “你别跑,我追不上你。” 他哪怕是示弱也说得轻描淡写,好像浑身的伤都是云淡风轻不值多提的小事儿。 苏沅听了却像是被人强行撬开嘴往里头塞了一块冰冷的石头,在心口坠得她浑身上下的骨头都生生泛着疼。 她死死地咬着牙不肯答言,就连侧脸绷出来的线都是冷而生硬的。 林明晰见她没再挣扎的意思,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也没多废话,干脆利落地把贴身放着的家书拿了出来,把头抵在苏沅的肩窝上,拉着她的手把书信打开,靠着她的肩轻声说:“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只是你都不回家,我也不能出门,心里实在是想你想得慌,这才想了个昏招儿。” “你要是生气了,打我一顿出气好不好?” “想怎么打都行,我保证不多说一个字。” 苏沅不知被这话中的哪个字眼刺激到了,磨着牙转头横了他一眼,要笑不笑地说:“怎么,现在挨打还挨出心得了?” “觉得自己金刚不坏,怎么打都不会死?” 苏沅实在是恼得厉害,出口的话字字都带刺,像是恨不得把自己经受的焦灼和恐惧都化作言语,一字一句全都悉数刺到林明晰的心底才能撒气。 林明晰微怔一瞬哭笑不得地勾了勾唇,苦笑道:“差点连命都没了,如何谈得上心得?” “沅沅,我只是不想你生气。” “我为何要生气?你……” “沅沅。” 林明晰微微低头在苏沅倔得让人头疼的嘴上轻轻点了一下,见她睫羽猛颤眸色愈发柔和,嗓音柔得仿佛是浸了腻人的蜜,无声无息间就挥散了空气中残存的剑拔弩张。 他说:“我答应过你,不管怎么样都会驻守后方,绝不会拿自己上前去冒险,一定好好的等你回来。” “对不起,是我食言了。” “我没做到答应你的事儿,你生气也无可厚非。” “可是沅沅,生气可以,不回家不理我不行。” 一贯清冷孤傲的林大人此时像是变了一个人,没了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眼角眉梢满溢而出的都是无法言说的清浅柔和。 “你知道吗?我真的以为自己会死。” “但是想想你,突然就怎么都舍不得死了。” “哪怕是差点死了,可我还是想活着。” 想活着等苏沅回来,想跟苏沅一起回家。 想一起把他们的孩儿养大,看着那个融合了彼此血脉的小家伙成人成才。 想一直牵着苏沅的手往前走,走过少年夫妻,历经无常世事,最后看着对方变得白发苍苍,亲眼看着对方年华老去,在岁月的尽头细细回想过往之事,最后再在无数的回忆中安然地闭上眼。 他还没看到的太多,没说的太多,没做到的也太多。 他舍不得死。 苏沅强绷出一张无动于衷的脸,却还是在林明晰含笑的话声中情绪逐渐失控。 察觉到她的颤抖,林明晰几乎是听不清地叹了一声,张开双臂轻轻地把她拢在了怀里。 “沅沅,你要打要骂都可以,想怎么罚我也都行,但是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我那么想你,你怎么能不理我?” “沅沅……” 感觉到不断落在自己脸侧的轻吻,苏沅压抑许久的眼泪终于在崩溃的理智前夺眶而出。 其实她心里知道,那种情形下林明晰别无选择。 可她实在是被吓坏了。 哪怕是林明晰醒了,那种如附骨之蛆的恐惧也不曾真的消散。 她心里残存着对自己的迁怒,对别人的怨恨,以及对恐惧无能为力的退缩,她找不到更好的途径来发泄这种极端且无用的情绪,只能是一股脑全都扔到林明晰的身上,试图借此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而多强硬的做派在林明晰的温声软语前都成了不堪一击的溃烂砖瓦。 这人轻而易举就能引动她的心绪。 从前是,现在更是。 她紧紧地闭着眼任由眼泪肆意落下,发抖的手却忍不住抱住了林明晰的腰。 是温的。 会动的。 多好啊…… 历经无数生死之后,这个人还活着…… 第819章 人活一世难得自在 苏沅和林明晰的和解是单方面的。 因为苏沅在短暂的情绪起伏过后,还是不太愿意搭理林明晰。 只不过跟前些日子连家门都不想入的冰冷程度相比,她现在起码能在林明晰的锲而不舍之下跟他说几句话,每日也都会回家吃饭和睡觉,这已经算是不可多得的进步了。 林明晰不贪心,对此很是满意。 每日养伤的同时更是花足了心思的去哄苏沅高兴。 他和苏沅之间凝至冰点的气氛得以缓和,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不闹了就好。 主子闹性子,下头的人跟着受罪。 对此,贴身跟着照顾林明晰的福公公体会颇深,甚至没忍住跟周娅嘀咕了几句。 周娅忍着困倦打了个不怎么好看的哈欠,懒洋洋地说:“嗐,大人和夫人的事儿用不着咱们操心,他们夫妻感情那么好,就算现在没哄好,以后也总是找得到机会的嘛。” 她年纪小,又性子单纯,还没到开情根的时候,也体会不到太复杂的爱恨情仇。 福公公在深宫中混迹了一辈子,见惯了各种爱弛之状,闻言立马就露出了个不赞同的表情,啧道:“你懂什么?” “再好的感情那也是需要花心思去琢磨的,否则日子长了,不管是什么情分,都会被消磨得一干二净,这世上男男女女的流水似的顺着岁月往前不晓得回头,哪儿有什么情比金坚的事儿?那都是话本上说来哄人的!” 周娅听得心不在焉,茫然地啊了一声,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头盯着福公公缺了条胳膊导致空荡荡的袖子,小声道:“再过几天,大人他们就要起程回盛京了,你怎么办?” 福公公是皇上派来的内臣,按理说自己的差事办完了,就应该率先回去,然后继续回到皇上的跟前当差,做他的内务太监。 可他运气不好,皇上给的差事儿没办成,还在怀北丢了条胳膊。 皇家最是重圆满,他这样肢体残缺的废人,别说是回宫继续当差了,只怕是连宫门都进不去。 可他是个太监。 世道乱时尚无人注意,是死是活也无人在意。 世道一稳了,就少不得有人要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他在宫外也没什么可用得上的营生。 福公公才三十岁,他还剩下半辈子,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少年? 地狱火海到底还有多少层才能走得到头? 周娅眼里含着不可忽视的真心实意,她不是随意问问,是真的在替与自己一起经历过生死的人担心。 福公公不记得自己多少年没被人用这样的眼神盯过了,愣了愣失笑自嘲,摇头道:“我五岁就被家里卖了进宫,活了这半辈子,除了偶尔为皇上出宫传旨办差,再也没出过宫门半步,钩心斗角杀人害命的本事长了不少,真要论起怎么活,却是一点儿也不知道的。” “咱家这样的人命贱,在哪儿大约都轻易死不了,不就是丢了差事吗?只要还活着,总不会轻易就死了。” 周娅的世界非黑即白,没那么多人心龌龊的弯弯绕。 她一开始虽然是跟福公公处得不好,甚至还放话要给他下半斤耗子药,可那都是从前了。 福公公自嘲的话落入她耳极为刺耳,惹得她不住皱眉的同时忍不住出馊主意:“要不你别回去了。” “怀北死了这么多人,多报你一个的名儿也不多,不会有人知道的。” “你留下来,跟着我一起给夫人打理铺子,虽说比不上在皇宫里当差富贵,可到底是份营生,好吃好喝的也饿不着,而且你别觉得怀北穷,等来年地里的药材开始往外卖了,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饿不死人的!” 她说得一本正经,逗得福公公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刻薄的脸上泛起的是一如既往的讥诮,眼里闪烁的光却带着周娅看不懂的柔和与不曾宣之于口的悲哀。 “哎呦我的傻姑娘呦,要是什么事儿都如你想的那么简单就好了。” “我是自小就入了宫的奴籍,只要是在那张奴籍单子上摁了手印的,生死都是皇家的奴婢,要真是死了那还好说,可要是没死,那就是生死不得自由,爬也要爬回到皇城跟下去的。” 否则一旦被人知道他寻机在外苟活,别说是他难逃一死。 就连他的族中老小都逃不脱砍头的命。 尽管…… 那些所谓的族中老小从未过问过他一句,可真要牵扯着那么多人去死,他还是狠不下心的。 周娅头一次知道有人生死都是由不得自己的,心塞之下哑口无言地看着他白净的脸不知说什么好。 福公公瞧着倒是想得开,笑笑就不再提这个,转而说:“对了,你哥哥此战立功不小,如今已然是副将军了,你囫囵着也算是个武将家妹,勉强入了官家千金的门槛,都是官家小姐了,怎么还满脑子想着经商?” “士农工商,商可是末流。” 周娅听到这话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硕大的白眼,没好气道:“末流怎么了?” “我靠着自己的本事吃饭,别人看不起我能咋地?是能掉块肉还是能睡不着觉?再者说谁稀罕当什么官家千金?那些条条框框的大规矩管管别人行,我可不愿意受那多余的管束。” 她大咧咧地一摊手,笑道:“我现在这样挺好的,我哥哥也觉得不错。” “他还跟我说了,等他去盛京受完封赏,就会请旨回到怀北,我继续帮夫人打点买卖,他就在这儿守着怀北的城墙,我们生在这里,守在这里,以后也会死在这里,死得其所,就算是做了鬼也高兴。” 福公公见惯了装腔作势的千金命妇,见多了无处不在的虚伪作假,倒是头一次见周娅这般率性坦然的。 他心头微动,笑得极为温和。 “也好,人活一世难得自在。” “你能觉得自在,那便是最好。” 周娅不可置否地耸肩笑笑,正想说别的时,屋内突然传来了苏沅的声音。 “福公公。” 福公公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躬身应道:“林夫人。” 他之前能在林明晰的面前撒野,却不能在苏沅的面前作怪。 毕竟苏沅的身后站着的是南侯府。 南侯府唯一的千金小姐,哪怕是在盛京城中,那绝不是好招惹的人物。 若是给苏沅惹急眼了,她就算是宰了他剁成肉块,那也不会有人给他做主。 苏沅迈步走了出来,眉眼微弯地看着他,说:“你进来,我有事儿想跟你说。” “是。” 苏沅带着福公公进了门,周娅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仰头看着天边流云,少顷忍不住从嗓子里挤出一口浑浊的气。 “人活着都盼自在。” “可自在哪儿是轻易能求来的……” 第820章 出路 周娅能想到的,苏沅自然也能想到。 她比周娅更清楚宫中的规矩,也知道福公公的身份尴尬,有诸多身不由己之处。 在此之前她或许对此没有任何办法。 毕竟皇家脚边的奴婢,不是谁都能打主意的。 可有了怀北一战的功劳,她或许就能有一点儿办法。 她目光复杂地看着福公公缺失的胳膊,轻声说:“周娅她们跟我说了很多,之前的事儿,不少都是亏了你们。” “多谢。” 苏沅这声谢谢说得真心实意。 毕竟福公公是宫中出来的人,跟怀北没半点干系。 当时那种情况,他们就算是扭头就走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可他们留了下来。 最乱的时候他们没走,如今乱子平了,所有活着的人都在悲痛之后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唯独这些留下来的人,却为此失去了自己唯一的退路。 他们生来不可往前,死后也难以退后。 被生生卡在这生死不得自有的夹缝当中,进退再难两全。 福公公没想到苏沅会跟自己说这个,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苦涩道:“夫人何必客气。” “生死各安天命,左右都到了这一步了,怨不得谁。” 苏沅说不出什么滋味地笑了笑,说:“那你往后可有其他打算?” 福公公很是坦然地摇头,哑声说:“回皇城复命,然后……” “再说吧。” 皇城注定是留不下了,至于活着的时候还能去哪儿,那不好说。 可死了以后乱葬岗总能算是个去处。 听出他话中不加掩饰的颓然,苏沅抿了抿唇,低声说:“那你可愿跟着我?” 福公公??? 他大惊之下甚至忘了掩饰自己的真实反应,也忘了多年来深刻在骨子里的低谨,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苏沅的脸。 苏沅平直地注视着他的双眼,笑道:“你们来的这些人各有损伤,除去不幸战亡的那几个,现在还活着六人,这六人中以你的伤势最重,还有一个瘸了腿,一个毁了脸,剩下的几个手脚完整,倒是也可重回御前伺候,可受了伤的这三个哪怕是回到皇城,大约也没了别的出路。” “你若是不嫌弃的话,我给你指一条出路如何?” 苏沅暗中执掌天机所,手里可谓是什么人都有。 鱼龙混杂群雄献艺,她心里本来就没什么身份尊卑高低卑下之分。 也没有传统世俗的偏见。 这些出自内宫之中的人或许在旁人眼中是不堪之物,可在她看来,倒是比很多自诩英雄的玩意儿强上许多。 起码…… 这些人还有最基本的良心。 福公公不知道天机所的存在,也不知道苏沅手里铺着多大的摊子。 可他知道苏沅的身份,以及她背后的仰仗。 旁人不敢收留他,可苏沅就不一定了。 他多年磨炼出来的镇定几乎在这一刹那间悉数溃散,整个人都因为紧张激动而开始发抖。 他干巴巴地咽了咽口水,小声说:“夫人,您说的,是真的?” “您真的愿意收留我们?” “可是我们……”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 苏沅摆手打断他的话,笑道:“你们是内宫侍者,按律生死都是不得出皇城半步的,可特事特办,其实也不是没有转圜之法。” “你们若是愿意留下跟着我,我可设法向皇上陈情原委,将你们留下。” “你们都是在皇城中待久了的,大约也习惯不了别处,索性就一道跟着我回去,日后留在盛京城中帮我做事儿就可,你觉得如何?” 在此之前苏沅大约还没有说这话的底气。 毕竟跟皇上讨人,要的还是皇上跟前的内侍,这不识趣的行为属实有点儿过分作死的嫌疑。 可现在她好歹也算是立了功的,加官进爵没她的份儿,别的金银赏赐之物她的兴趣也不大。 皇上不看功劳看苦劳,总不至于连这几个自己没法再接着用的人也不肯赏给她。 这些出自内宫深处的人知道皇家太多秘辛,留在别处大约不会让人真的放心。 干脆把人留在盛京城中,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看着,不作妖不搞鬼,苏沅也不介意给安分的人一个善终。 苏沅既然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足以看出决心和把握。 福公公不是不识趣的,也不是不想活的。 面对递到了眼前的救命稻草,他没有不抓住的可能。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中哽咽,对着苏沅郑重其事地跪了下去,颤声说:“多谢夫人大恩!” “我等往后定当誓死跟随,若辜负您此番用心,定当是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死后也……” “好了好了。” 苏沅头疼地打断他的宣誓,好笑得不行。 “好好的说着话,跪什么跪?” “我身边没这么大的规矩,只要安安分分的,亏待不了你们。” “你的伤还没好,这段时间不必跟着忙前跑后地来回动,回去好生歇着,一路回盛京少不得折腾,可不管是什么,总得先把伤养好了再说。” 福公公本以为自己这辈子算是彻底走到了绝路,不成想还能有这样的转机,激动之下恨不得对苏沅当场就肝脑涂地,最后是被苏沅直接轰走的,可就算是这样,脸上的笑也一直没落下去。 打发走了福公公,苏沅又叫来了杨成。 按皇上的旨意,他们其实早些时候就该走的。 一直耽搁到现在是不得已,如今马上就到了要走的时候,她有很多放心不下的事儿,都必须一一安排。 书院地处位置偏,之前的战乱虽是吓人,可战火到底是没来得及蔓延到书院,故而不幸之下的万幸,书院竟是受损最轻的,被提前送到书院中大大小小的孩子也没受到什么伤害,如今都还是好好的。 杨成经此一事,看起来比之前更稳重了些。 他知道苏沅最担心的是什么,进门不等苏沅开口,就把自己事先拟定的册子双手呈到了苏沅的眼前。 这是一份关于书院接下来五年内的规划。 从书院的日常开支,到孩子们学成后可能的去处,杨成都一一列了个详细分明,让苏沅一眼就能看出个大概。 苏沅来回把那薄薄的册子翻了三遍,末了曲起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说:“城内受损严重,送了孩子去书院的人家只怕一时半会儿也缓不过气,束脩什么的往后就都不收了。” “我会每年让人准时把银子送来,你可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分配,花多少我无所谓,可花在何处,必须有个详细的记录,我时不时的会找人查账,对此你可有意见?” 她虽是信得过杨成,可再信得过的人,也必须在头上戴一个紧箍咒。 否则天长路远的,她也照看不到,长此以往说不定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岔子。 杨成闻言非但没有任何意见,甚至还露出了个如释重负的轻松之色。 苏沅这么说,就意味着她哪怕是回了盛京,也不会撒手不管。 这对于杨成而言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儿,他怎会不满? 第821章 集万民之力 苏沅见他没什么要说的,翻开那本册子把上头的东西都单独拎出来细细地说了一遍,最后得出满意的答复,这才赶在天黑之前把杨成放了回去。 杨成走到门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怅然道:“夫人和大人,就此就要离去了吗?” 苏沅捏了捏隐隐作痛的眉心,愣了愣才笑道:“是吧。” “来了这么多年了,也是时候该走了。” “那……” “夫人和大人以后可会再踏足这方土地?” 这话问得苏沅不知如何作答,足足默了半晌才苦笑说:“不知道。” 怀北距盛京实在是太远了。 谁知道林明晰以后会去哪儿做官? 杨成自知这话问得无绪,得了不出预料的回答倒是也没露出什么失望的表情。 他转过身,郑重其事地对着苏沅长鞠一躬,哑声说:“夫人和大人于此方水土恩重似海,不可多言。” “往后此生,二位纵然是再不入怀北半步,此地无数生灵也当铭记二位恩德。” “人情易冷,岁月如烟。” “可此方水土长记英名不倦,也当永世庇二位安康。” “天长水远,望多珍重。” 苏沅站起来侧身避开他这一礼,眼底深处不知为何有些发热。 她闭上眼仰头轻叹,笑说:“你们也是,多珍重。” 杨成笑笑迈步离去,苏沅坐回圈椅上,长久默默不言。 日子一日赶着一日的过,转眼间就到了该正式分别的时候。 苏沅和林明晰来怀北时,其实没什么人来送。 可到了走时,城内外却全都围满了自发来送行的人。 来的都是百姓。 小一些的娃娃被大人抱在怀里,或是坐在大人的肩膀上,探头探脑地朝着林明晰和苏沅在的车架上看。 能走动的人则是忍不住地跟着车架的脚步往前一步一步地跟,像是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让坐在车上的人溜走了似的,谨慎得让人窝心又好笑。 数不清的人将不大的车队围了起来,骑在马上的薛城南风等人见了,对视一眼心中感慨颇深。 世人皆传怀北穷山恶水出刁民,穷恶到了极致,只怕是扔一棍子下去能随便在街上砸出八个无赖,还有两个是乞丐。 可世人生来谁不向善? 若是有了可体体面面求生的路子,谁会心甘情愿地去做别人口中的刁民? 车外声响不断,说的都是不舍挽留之言。 人群炸响间吵得人几乎听不清身旁之人说的话,却又没半点让人不耐。 谁都知道,此番一别,大约就是再也不见了。 在人声鼎沸中,有一道很是夺目的男声吼了起来,堵得车队寸步难行的人群缓缓散开,由米达大爷领头在前,几个看起来身强力壮的小伙子举着一顶看起来造型有些奇怪的东西朝着马车走了过来。 米达大爷在马车前驻足站定,清了清嗓子认真道:“林大人。” “您与夫人待怀北众人有深恩,我等生死无以为报,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给您送行,索性就一起制了个小玩意儿,算是送给您的一片心意,您收下吧。” 林明晰的伤虽是见好,可还是不可多动。 许大夫怕他触景牵动心绪,索性就把人摁在了车厢里不许动。 也不让他下车。 听到车外的声音,许大夫忍不住掀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看清米达大爷身后的东西,瞳孔无声骤缩,笑道:“别的东西或许能拦,这个还真是不好拦。” “大人,您下去看看吧。” 林明晰闻声愣了愣,在他身侧的福公公立马就识趣地伸手扶住了他,车下的人立马搬来了马扎,扶着他小心翼翼地下车。 他下车的瞬间,将马车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立马往周围四散而开,中间余出了一大片空地,像是生怕人群挤了会碰到林明晰的伤似的,人人都小心谨慎到了吹毛求疵的程度。 见林明晰下来了,米达大爷花白的眉毛往上狠狠一抖,好笑又好气:“您的伤得好生养着,在车上坐着好好的,下来做什么?” 林明晰收回搭在福公公胳膊上的手,无声挺直了腰板笑道:“不碍事,往后在车上窝着的时间还长,现在先来走几步也是好的。” 他说完视线不由自主地挪到米达大爷身后的东西身上,面露不解。 “这是?” 他虽是为官多年,可到底是年纪浅了,知道的东西也不多。 乍一眼见了,一时间竟是没能认出来这是什么东西。 米达大爷见了哈哈一笑,摸着下巴上的胡子说:“大人,这是万民伞。” 万民伞,顾名思义,就是取万民之物,集万民之力,齐心协力下做出来的一件独一无二的东西。 这形状怪异足以遮挡五个男子的大布伞,是这段时间怀北城内所有人一起做出来的东西。 每一家取一块巴掌大的料子,不拘颜色质地,然后让出料子的这家人亲手在上头或写,或是绣上自己的最真实的祝祷,集齐万数,制作成伞。 东拉西凑来的料子,颜色或深或浅,形状或大或小,上头还花里胡哨地写了或是绣了许多看不清的字样花样,勉强缝合到一起,跟好看沾不上半点干系,甚至还有点儿说不出的丑。 但是就是这么个丑东西,却是怀北城内所有人共同的心愿。 也是最真挚的祝祷。 米达大爷常年堆笑的面上难得肃穆,见林明晰呐呐地盯着那顶高高举起的万民伞说不出话,索性往后退了几步,举起手喊了一嗓子。 他的喊声落地,围在四周的人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呼喊声响斥四周,声声在所有人的心头炸响。 “大人,夫人。” “二位此去山高水远,只怕余生再难相见。” “深恩在前,不敢相忘。” “惟愿大人往后腾空跃起千万里,鲲鹏向上争鸿志。” “惟求夫人余生安顺和乐得美满,所求所愿皆可得。” “集万民之力,愿英灵安息,求仁善长存天地,盼和乐永世安宁。” …… 来送行的人显然是事先练过的,就连坐在大人肩头的娃娃都能扯着嗓子跟着人群大喊出声。 或高或低的声声呼喊落入心底,仿若是一块巨石一般狠狠砸下,轰然一声闷响,砸得人无所适从,甚至不敢喘息。 苏沅用一根手指掀起车帘一角往外看了看,少顷后红着眼把手指收了回来,靠在车壁上默默地闭上了眼。 在一旁的许大夫见了轻声而笑,赞许道:“万民伞不算贵重,贵在心意,更在民心所向。” “老夫活了一辈子,游走四方天地,只在多年前凑巧见过一个获赠万民伞的官。” “可那人获赠此物时,也已然是花甲之年了,似林大人这般年岁的,大约还是开朝以来的第一个。” 他笑吟吟地看向苏沅,轻声说:“夫人,您和大人在怀北盘桓数年,是值得的。” 他们不曾辜负这方天地。 这方水土上活着的人,也都记得。 所有经历过的生死之际,所有可说不可说的晦暗困顿,都在这一刻变成了两个字。 值得。 第822章 咱家的小姐回来了 怀北距盛京路远迢迢,就算是急行也需不少时日。 考虑到队伍中伤员甚多,再加上皇城中也传来了消息,说是可慢慢返程,就谁都没开始着急。 车队慢悠悠地晃荡着往前,杨海和胡猛等人少有在马车中待这么久的时候,伤势稍好就迫不及待地蹿到了马背上,再也不愿进那个窄窄的车厢之中。 苏沅大多数时候也是骑马。 倒不是嫌车厢窄,而是因为嫌弃林明晰话太多。 前些日子苏沅揪着林明晰受伤的事儿狠狠让他受了一番气,林大人当时没说什么,可转而从话多如水的薛城口中得知,苏沅去找援兵时也受了不小的伤后,嘴上就开始闲不住了。 关心都是互相的,数落也是。 苏沅当时置气有多硬气,从林明晰口中听到鬼沙坑三个字时也都悉数化作了底气不足。 她怨林明晰不惜命,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冒了天大的风险? 面对林明晰的叨叨叨,苏沅一开始还勉强能忍,可路程太远,中途实在是太无聊了。 以至于林明晰大多数时候都在揪着这个话题不放,甚至还在反复检查她身上早就好了的大小割伤。 在林明晰的唠叨本事与日俱增到是一种再难抗衡的时候,她忍无可忍,蹿出车厢蹦上了马背。 板着一张冷若冰霜的脸,眼角眉梢写的都是生人勿近,把林明晰的话从左耳传到右耳,直接顺着风就过滤了个干净。 林明晰得到了很好的照顾,伤势恢复良好,现在除了还不能剧烈动作外,自理没什么问题。 只不过他跟苏沅不大相同,在车厢里拿着一本书看上三日也不会觉得闷,再加上每日还能逗逗苏沅惹她瞪眼,倒是也不觉得过分无趣。 转眼四月扬风而过,回城的车队也辗转到了皇城跟下。 他们回城的事儿皇城中早有风声,可具体什么时候才能到,却是谁也不知道。 南侯府和宫中都派了人在城外三十里处等着,远远地看着车队来了,立马就打马回城去报信。 等车队到的时候,来接的人也早就到了。 皇上派来接的人是傅起言和钱奇安。 傅起言与林明晰是同榜三甲,没与林明晰和贺然似的走了外放的路子,一直都待在皇城之中,如今瞧着仕途也是正好。 钱奇安就更不用说了。 他虽是不曾入朝为官,却是正儿八经的帝皇心腹,又与林明晰师出同门,让他前来再合适不过。 数月休养已经让林明晰恢复了个七七八八,除了脸色稍微白些,其余也看不出什么多余的痕迹。 钱奇安纵步跃到他的跟前,拉着人左右看了看,如释重负地露出个笑。 “人回来了就好。” “回来了就好。” 傅起言也是满脸散不开的笑,见钱奇安拉着林明晰就要入城,忍不住用手掩嘴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以示提醒。 钱奇安闻声恍然明悟,郑重其事地后退一步,对着身后的人招了招手。 “把酒端上来!” 在他身后端着托盘立着的人闻声往前,钱奇安从托盘上拿起两杯酒,一杯递给林明晰,一杯自己握在手中,正色道:“开怀北荒地,富民之根本,数年晃眼而过,林大人不虚此行,第一杯酒,是代怀北深受福泽的万千百姓而敬。” “请。” 林明晰含笑看着手中酒杯,一言不发地仰头一饮而尽。 傅起言接过第二个酒杯递给林明晰,手执杯盏,敬佩道:“文人武弱,韧骨如钢,携民众,驻怀北,驱外寇,斩叛贼,护一方安宁,守疆土平静,此番风骨当为文臣清流之仰,世间忠骨之幸。” “第二杯酒,我敬您。” 傅起言脱口而出的敬称脱口而出,林明晰摇头失笑,闷声露出了个空了的杯底。 钱奇安和傅起言握住被重新灌满的酒杯,视线落在了林明晰身后的诸人身上。 或敬或佩,都是无言的心意。 他们二人同时举杯,朗声说:“诸位都是驻边塞忠墙之骨,是中原安乐之脊,此番动乱全得诸位舍生而平,也全仰地底无数英魂不屈之灵。” “第三杯酒,敬诸位,也敬为此往生的无数英灵。” “愿生者永坚,英灵安息。” 酒水落地而洒,现场一片寂寥。 舍生忘死博一番太平。 活着的人能睁着眼看这世间无数清平,可死了的人,却再也看不到了。 林明晰垂着眼帘翻转手腕,看着酒水落地无痕,忍不住缓缓闭上了眼睛。 钱奇安接过他手中的杯盏,往旁边侧了一步,做出个请的姿势,说:“今日奉皇命等候在此,城门大开不闭。” “诸位请随我来吧。” 在场的武将都是皇上点了名儿要见的。 林明晰自然也不能跑脱。 入城后不等稍作歇息,就必须马上赶往宫内,等候皇上召见。 与他们相比,苏沅倒是没什么负累。 毕竟她只是个官眷,非年节也不必入宫请安,所以一入了城,她就被南侯府的人接走了。 南侯府内,林修然正上蹿下跳地来回转圈,小脑袋着急得不行地往门外看了一眼又一眼,恨不得把眼珠子直接粘到大门上,生怕自己一漏神就错过了什么。 同样忍着焦急等候的人见状好笑不已,南歌离伸手把他捞过来摁在自己的腿上坐好,笑说:“修然。” “你转得我脑袋疼,坐下歇会儿。” 林修然趴在南歌离的怀里,屁股底下像摁了钉子似的,坐立难安的来回动。 听到南歌离的话,他忍不住小声哼唧:“外婆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可是爹爹和娘亲好久都没回来呢。” 南歌离自知哄人是自己没理,愣了下有些赫然。 她逗弄似的在林修然的小鼻子上捏了捏,失笑道:“还记着呢?” “怎么,跟外婆记仇了?” 林修然哼哼唧唧地摇了摇头,仰头在南歌离的下巴上亲亲热热地蹭了蹭,小声说:“我不生外婆的气,就是……” “就是想爹爹和娘亲了。” 林慧娘和林传读也在一旁坐着,听到这话都纷纷红了眼。 孩子心里惦记,他们这些身为长辈的,又何尝不是? 千盼万盼总算是把人盼到了眼跟前,到了这一刻别说是个小娃娃,就连大人都坐不住。 南侯早猜到皇上会把人叫进宫,今儿个天不亮就入了宫门等着,到现在也还没回来呢! 南歌离握着林修然的小手笑了笑,正想说个由头把这娃娃支出去玩儿会儿的时候,在大门外守着的来福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红着眼说:“夫人,夫人……” “咱家的小姐回来了!” “咱家的小姐回来了!” 第823章 这孩子现在打还来得及吗? 苏沅一进门,就受到了极为热情的迎接。 最为直观的体验就是,怀里多了个软乎乎的肉团子。 林修然先前还记着要给自己保留几分小娃娃倔强的小面子,可一见着苏沅,什么想法顿时都没了。 扑在苏沅,闻着苏沅身上熟悉的气息,嗷呜一嗓子喊出了声儿,一声叠一声的娘亲喊得苏沅失控地抖了起来。 她蹲下身把嗷嗷在哭的小家伙搂在怀里,眼底无声蔓出一股热流。 直到此刻,抱着怀里的这个小家伙,她才真切地感受到了踏实。 好像那些呛得人心口生疼的浓烟一下就散了,阴霾尽去天光骤亮,她在这一刻,回到了让她心安的地方。 林修然动作快,嗓门儿大。 嗷呜一喊,把所有人心头的杂绪喊得散了个七八分,一时间竟忘了应该说什么。 眼看着林修然把苏沅的衣裳哭湿了大半,林慧娘也在一旁红着眼不住地抹眼泪,南歌离头疼又好笑,蹲下去拉住林修然的小手,轻声说:“修然,你娘刚刚回来,让她先休息一下换身衣裳好不好?” 一贯听话的林修然揪着苏沅的衣服怎么都不肯撒手,哭得都打嗝了,还不忘用力摇头表示不行。 南歌离无奈,只能是说:“那你还想不想见爹爹?” “你让你娘去歇会儿,你也跟着剪月姨姨去换身衣裳,然后我们一起去接你爹爹好不好?” “到时候让你爹爹见着你哭成了这样,万一担心你怎么办?” “你想让你爹爹担心吗?” 现在唯一能转移林修然注意力的,除了苏沅大概就只剩下了林明晰。 他泪眼朦胧地眨了眨眼,成串的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砸了南歌离一手,烫得她心口都泛着疼。 林修然窝在苏沅的怀里转头去看一脸柔和的南歌离,哑着嗓子小声说:“爹爹也回来了吗?” “爹爹真的回来了?” 南歌离含笑点头:“那是自然。” “你若不信,要不问问你娘亲?” 林修然将信将疑地看向苏沅,苏沅含着泪点头,用力在他胖乎乎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哑声说:“我和你爹一起回来的,但是你爹进宫去了,一会儿就能见到了。” 林修然小朋友是个行动派。 这一点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有所体现,最近一年多在宫中跟着太傅受教导,更是长了不少见识和本事。 他一听林明晰是进宫了,当即也顾不上拉着苏沅哭鼻子了,拉住苏沅的手就奶声奶气地说:“娘亲,我知道进宫的路怎么走。” “咱们进宫去找爹爹吧。” 苏沅??? “进宫去找?” 林修然唔唔唔地用力点头。 他知道进宫是需要腰牌的,小胖手在身上来回摸了一圈没摸到自己想找的东西,恋恋不舍地看了苏沅一眼,咬牙说:“娘亲你在这里等我!” “我马上就去拿牌子来!” 他说完蹬蹬蹬地就跑走了,雷厉风行到让苏沅都在感动之余多了一分惊诧。 这孩子现在动作未免也太快了。 还有他说的牌子是什么东西? 她正愣神时,猝不及防下就被一双手揽进了怀里。 忍了许久的南歌离用力抱住她,哄小娃娃似的在她单薄不少的背上轻轻拍了拍,沙哑道:“沅沅。” “还好你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到家了……” “到家了以后都不会有事儿了……娘不会再让你遇上危险了……再也不会……” 感受到肩上的温热,苏沅堪堪忍住的眼泪毫无征兆地破了眶,无声无息地砸到南歌离说不上宽厚的肩上。 她险些以为,她再也回不来了…… 南歌离冷静自持了一辈子,从未在人前失过态。 可此番知晓苏沅能回来有多不容易,眼泪落到怎么都止不住,最后还是被苏沅哄着才勉强露出了笑模样。 林慧娘和林传读被南侯府护得很好,至今都知道外头乱七八糟的消息。 也不知道苏沅和林明晰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能站在自己的面前,与南歌离的后怕相比,他们二人的心里有的全是不可说的激动和欢喜。 苏沅拉着南歌离走进去坐下。 南歌离紧紧地拉着她怎么都不肯松开,就像是怕自己一撒手,眼前的大闺女就会丢了似的,眼底深处泛着无人可知的悲意和紧张。 她坎坷半生只得这一女。 可就是这个应该被她捧在手心的女儿,差点没了。 眼看着她眼中的泪又有要落下的趋势,苏沅匆匆抹了脸一把,抓起惜星递过来的帕子轻轻地在她的眼角擦了擦。 “娘,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都没事儿,我们都没事儿。” 她说着狭促地眨了眨眼,笑道:“你哭成这样,万一让修然看到说不定会笑话你。” 南歌离笑骂一声在她的脑门上戳了戳,艰难地呼出一口气,闷闷地说:“回来了就好。” “回来了就好。” “我……” “娘亲!” 门外一声风风火火的喊声打断了苏沅的话,也把众人的目光全都吸引到了门前。 林修然不知是跑到哪儿去又跑回来的,折腾得满脑门上都是汗,手里还攥着一个看不清样式的东西。 看着像是个牌子。 他握着牌子冲进屋内,把牌子往苏沅的手里一塞,激动道:“娘亲,咱们拿着这个进宫去找爹爹吧!” 苏沅低头定睛一看,被他塞过来的东西惊得嘴角抽抽,眉心也在一阵一阵地不断乱跳。 南歌离看了看,也露出了惊诧之色,显然是非常意外。 唯独林慧娘和林传读,因为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还是一脸不知情的笑呵呵。 林修然丝毫没注意到自己亲娘的表情有多微妙,外婆的脸色有多精彩,还在自顾自地说:“拿着这个东西就能入宫了!看守宫门的叔叔不会拦我们的!” 苏沅在极为复杂的情绪促使下把更多的劫后余生的后怕压了回去,抓起那块绝对不应该出现在林修然手里的令牌,眯起眼说:“修然,这东西哪儿来的?” 林修然有些心虚地吸了吸鼻子,小声说:“是三皇子给我的。” “他说有这个东西就能随意进出宫门了。” 苏沅深吸一口气,哑然道:“三皇子从哪儿得来的?” 林修然的小脑袋瓜低得更低了些,底气很是不足。 “他……” “他从皇上那儿借的……” 说是借,不如用偷更为合适。 毕竟皇上再宠这两小家伙,也不可能把出入禁宫的令牌给他们。 这样的东西,别说是苏沅,就连南歌离都是没有的…… 苏沅早有耳闻林修然现在很皮。 也自认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当面对一个敢和皇子一起去偷皇上令牌的熊孩子,她的心理防线还是瞬间崩了。 这孩子现在打还来得及吗? 第824章 破孩子的丰功伟绩 苏沅原本是不想赶着在今日进宫的。 毕竟折腾了一路她也挺累的。 如果能不折腾,好好地吃一顿热饭热菜,顺便洗个澡换身轻便的衣裳,搂着自己许久不见的小宝贝好生睡上一觉,那就是她现在能想到的最美的事儿了。 然而想法是美好的。 现实的残酷让她的心尖失控到打颤。 前一刻还在疯狂想念,恨不得揉进怀里抱着好好亲热的小宝贝现在也不可爱了,看着那个被林修然拿出来的内宫令牌,她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想法,这倒霉孩子能不能塞回肚子里重新再生一回…… 这种强度的疯狂作死,她觉得作为熊孩子的母亲,她可能有些承受不住…… 室内的寂静持续的时间实在太久。 以至于连一直没意识到危机的林慧娘和林传读的脸上都闪现出了不可说的茫然。 林慧娘看看一脸空白的苏沅,又看看很是震惊的南歌离,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小声说:“亲家母,沅沅。” “修然拿的这牌子,是不是哪儿不太对?” 他大胆地发挥了一下贫瘠的想象力,试探着开始分析:“难道这是假的?” “不能入宫?” 南歌离和苏沅还没说话,林修然就着急地辩解道:“爷爷,这是真的!” “真的是真的!” “这是我在门口看风,三皇子进御书房的抽屉里偷拿的,绝对是真的!” “拿着这个牌子一定能进宫!” …… 林传读脑子里疯狂转着刚刚听到的话,微微张大的下巴咣当一声彻底摔到了地上。 他觉得自己大概听懂了大孙子的意思。 皇上的御书房里肯定是没有西贝货的,牌子的真假毋庸置疑。 可问题是,这牌子的来路好像不正…… 后知后觉的林慧娘哆嗦了一下,满脸悚然地瞪圆了眼,哆哆嗦嗦地说:“从……” “从皇上那里偷的?!” 林修然在惊喊中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争前恐后地举起两只胖手捂住了自己的满脸的惊慌失措,像是想借此掩饰什么。 苏沅摁着额角心累地叹了口气,头疼道:“你和三皇子什么时候去偷的?” 林修然从手指头缝下偷偷睁开眼瞥了一眼苏沅不喜不怒甚至看不出情绪的表情,绷紧了小嘴小声说:“昨天……” 也就是说,昨天偷拿了这东西就直接揣回家了,暂时还没来得及拿着牌子作怪。 苏沅捏着一块烫手的牌子,百感交集地看着高了不少的林修然,母爱之慈瞬间消散于无形,头大如斗。 这破孩子怎么这么能裹事儿呢? “你们为什么要去偷出入宫禁的令牌?” 苏沅的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很温柔的。 可不知为何,林修然愣是从中听出了一种风雨欲来的危险气息。 他犯错犯得多,认错的次数也多。 故而自知败露了,倒是也不狡辩,努力做出一副老实孩子的样子,一板一眼地说:“三皇子听说宫外很是热闹,就想找机会出宫看看,可一直没机会,我们听人说有了这牌子就能出入宫门,就想弄一块儿暂时用用。” 仿佛是怕苏沅生气,他说完赶紧补充:“娘亲你放心,我们去的时候里头根本就没人,也没人发现,御书房的抽屉里好几块呢,只要用过了就还回去,皇上不会发现的!” 苏沅…… 她一时间竟不知该称赞这两个屁大点儿的娃娃就能合计着偷牌子出宫,还是应当为这俩小东西包天的胆儿感到惊悚。 面对林修然堪称胆大妄为还不知错的无辜表情,苏沅一时间不知作何感想,只能是扯着嘴角挤出个笑,咬牙道:“既然是你们一起去偷的牌子,怎么让你带回家了?” 林修然听到这话表情有些沮丧,瘪嘴说:“三皇子住的地方每天都有嬷嬷去整理,什么东西都藏不住,拿回去不等找到机会用,就得被搜回去,没办法只能让我带回来了。” 他俩原本计划好的是藏着谁也不告诉,等用完了再悄悄送回去。 神不知鬼不觉。 可谁知今日一听说林明晰在宫里,他心里一着急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苏沅敏锐地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皱眉道:“你怎么知道三皇子那里藏不住?” “你们藏过?” 林修然耷拉着脑袋,两只小胖手来回对着戳不敢开口。 南歌离在一旁见了,无奈道:“修然之前不知从哪儿弄了本带图的书,原本是太傅先生们不让看的,可愣是被他俩拿回去找了个地方藏了起来,过了好几日才被皇子所里的嬷嬷找到。” 南歌离极力说得轻描淡写,可苏沅还是从中听出了不对的地方。 她挑眉道:“既然是藏了好几日都没被发现,怎么轻易就被找着了?” 南歌离语塞片刻,看着林修然毛茸茸的小脑袋,哭笑不得地说:“因为他们白日里忙着不敢看,等入了夜才举着烛进帐子悄悄地看,然后一个没留神,烛台上的蜡烛把帐子给点了。” “火光一起,在外头守着的嬷嬷们火急火燎地冲进去,就从熏黑了大半的被窝里找到了那本下落不明的闲书。” “自那后,皇上就下了严令,三皇子和修然在宫内的居所,每日必须隔着一个时辰检查一遍,确定要把所有不该出现的东西全都清理走,省得他们再在半夜把帐子点了。” 皇子所的嬷嬷宫女们被之前的事儿吓得不轻,每日查验时格外用劲儿,恨不得掘地三尺把任何可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搜罗一遍。 这种情况下,偷来的令牌放在三皇子身边的确是不合适。 两个小家伙想得还挺符合现实和逻辑。 苏沅怎么也没想到,林修然在怀北时只能是嚯嚯许大夫的药园子,到了盛京一年有余,竟能惹出如此丰功伟绩。 她堪堪维持平静的表情缓缓龟裂,最后定格的是一个在林修然看来极为恐怖的扭曲角度。 林修然误以为她是想跟自己清算之前的账,立马就带着哭腔喊:“娘亲,点帐子的事儿皇上和太傅已经罚过我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苏沅深吸气摁住蠢蠢欲动的手,从牙缝中往外蹦字。 “你错在哪儿了?” 林修然答得不假思索:“我再也不会把烛台拿到被子里去了!帐子里也不行!” “皇上教导我说,料子和木遇火都会燃,这样不安全!所以我以后都不会这样做了!” 苏沅??? 不拿烛火去碰易燃物是对的。 可她为什么觉得,这破孩子好像没抓住重点? 第825章 可真知道给爹娘长脸 短短半个时辰,苏沅被林修然的各种事迹气得眼前发黑,险些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这熊孩子太能折腾了…… 真的是…… 过分的能折腾…… 南歌离偷偷看了眼苏沅手背上暴起的青筋,生怕她激恼之下会跟孩子动家法,赶紧打圆场说:“沅沅,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修然也知道错了,你就别生气了。” 说完她对着林修然使了个眼神,林修然立马会意,摆出一副诚恳至极的态度,脆生生地说:“娘亲,我真的都知道错了。” “不信你问爷爷奶奶和外婆,我受过罚的事儿从来都没犯过第二遍,我记住教训了的!” 他说得煞有其事,好像真的知错就改。 可听到这话的知情人都忍不住纷纷闭上了眼,心里很是惨不忍睹。 林修然是个聪明孩子,三皇子也是。 他俩一样的错的确是不会犯第二次,每每被训斥后就会很老实,并且认真地吸取上一次的教训,从这一点上来说,的确是知错就改的好孩子。 可问题是这俩孩子鬼灵精,每次犯错的内容他不重样儿啊! 一日三错两反省,还有一个得留着跟第二天的一起攒着被收拾。 被罚的次数越多,他俩的花样儿也就越多。 皇子所和太傅所里的老先生和嬷嬷们,每日就围着他俩疯狂打转,就这都遏制不住他俩被皇上揪去御书房训话背书的脚步…… 周围的人什么也没说,可苏沅默了片刻,还能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她痛心疾首地看着林修然,就跟喉咙里哽了棉花似的,张嘴的动作特别艰难。 “修然啊,娘亲记得你之前没这么能折腾啊……” 林修然没听出这话的言外之意,误以为苏沅是在夸自己,嘿嘿一笑还有些扭捏,搓着小胖手很是谦逊地说:“娘亲,我这不是长大了吗?” “太祖父说长大了就能做更多的事儿了,所以我现在比以前厉害了!” 苏沅无言以对地看着他,心累到无以复加。 她突然就很想知道,自己不在林修然身边林明晰独自带娃的那段日子,林明晰到底给这孩子喂了些什么。 为什么这孩子现在是如此的能搞事儿…… 为人母的心再累,有些不可避免的责任还是必须要担起来。 因为逃避可耻且无用。 苏沅重重地搓了一把脸,撑着茶案的桌面站起来说:“剪月,帮我备车。” “冬青,跟我去换衣裳。” 她迈步走到门口,突然转头看向还在不明所以的林修然,苦笑道:“娘,你帮我带他去换身合适的衣裳,一刻钟后我带着他入宫请罪。” 林修然一月的时间有二十日是在宫里住的,进宫的路走起来就跟吃饭喝水似的毫无压力。 掀开车帘甚至还能跟沉默不语的苏沅说道说道,路过的铺子里哪家的点心最好吃,哪个老爷爷卖的糖葫芦上串着的山楂个儿最大。 苏沅神色莫测地看着他因为即将见到爹爹而欢呼鼓舞的小脸,笑得很是复杂。 “我听说你在宫里跟三皇子总是受罚,皇上和太傅通常都是怎么罚的?” 林修然被罚是家常便饭,完全没意识到危机的到来,稍微不太自在地扭了扭小身子,亲亲热热地往苏沅的怀里一窝,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地说:“无伤大雅的小错,就是对着鱼池背书,具体背多少,要看情况而论,从三页到十页不等。” “如果是惹怒了太傅,或者是被嬷嬷们告状得厉害了,就会被皇上揪去御书房写大字,写多少篇也是看犯错大小定的,有时候是半张,有时候是三张。” 林修然和三皇子的年纪都还小,幼童的手骨软,握笔太久容易伤了根理,所以现在接受的教导多是以理解和背诵为主,通常不会握笔很久。 可如果是犯了错的时候,那就不好说了。 例如他们上次把帐子点了,就被罚整整抄了三篇大字。 因为他俩犯错的次数太多,除了文罚,皇上还额外制出了武罚。 皇上从御林军中选出了合适的人,专门负责皇子的武学教导,不求能武功盖世,权当是强身健体。 林修然也被列入了其中,跟着武师傅习武。 如果是犯错的时候呢,就会被武师傅揪去蹲马步,练拳,或者是围着校场跑圈。 挥汗如雨,浑身酸疼。 武罚带来的体力不足效果远远比文罚的要好上许多,因为折腾足了就累得睡着了,这俩小家伙三两天都顾不上犯错。 林修然的亲爹是个不通武的文弱书生,他骨子里大约也有些地方像了爹,最怕的除了抄大字,就是武罚。 苏沅听了个囫囵,心里大概有了些数,有些爱怜地摸了摸林修然毫不知情的小脑袋,勾唇道:“那你这次想好抄几篇大字了吗?” 林修然脊背一凉,颤颤道:“为什么要抄大字?” 苏沅笑得愈发慈爱,温和地说:“不想抄大字也行,娘亲回头帮你求个情,说不定能改成跑圈呢。” 林修然露出个晴天霹雳的惊悚表情,终于在欢喜的背后意识到了自己此行大约不能善了,悲戚得小肩膀都在不住颤抖。 入宫的途中,他还在绞尽脑汁地想如何逃避即将到来的惩罚。 可等入了宫门,与他相熟的太监直接满脸是笑地迎了过来,温言细语地说:“小公子,跟奴家来吧。” 林修然怯怯地抓住苏沅的袖子,小声说:“吴公公,去哪儿哇?” 吴公公瞧着年岁大约四十左右,胖乎乎的笑起来很是和善,落在林修然身上的目光满是不能说的慈爱,显然是很喜欢他。 见林修然怯生生地往苏沅的背后躲,他忍不住扑哧乐了一声,嘴角扬得再高点儿就能直接去勾天上的太阳。 “小公子,你跟着奴家去了不就知道了?” 说着他伸出手去牵林修然,笑道:“皇上知道你会在今日入宫,特地让奴家在这儿候着你呢。” 苏沅在一旁冷眼瞧着没说话,看林修然一步三回头地不住朝着自己看,嘴角抽了抽忍笑道:“吴公公,不知我能不能跟着一起去看看?” 吴公公稀罕林修然,对苏沅自然也是各种好声好气。 听到苏沅这么问,当即就客客气气地笑着说:“您愿意跟着来瞧瞧,那自然是可的。” “林夫人请。” 苏沅颔首说了声多谢,迈步跟在了林修然的身侧。 辗转过了几道高墙,苏沅远远地就听到了有人声在沸腾。 不像是吵嚷,听起来像是在喊的号子。 她眼里闪出一丝不解,吴公公对着守在门前的人扬了扬下巴,说:“把门打开吧。” 紧闭的大门缓缓而开,露出了内里的真容。 这竟是一个挺大的校场! 校场内没什么多余的人,只能看到一个跟林修然差不多大的小人儿在吭哧吭哧地朝前跑,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很是魁梧的男子。 林修然见到这地方的瞬间脸色就不太好了,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苏沅,可怜巴巴地喊了一嗓子:“娘亲……” 苏沅眉心微抽,用手摁了摁才艰难地把笑压了下去,装作没看到林修然眼中的求救似的,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正在阳光下艰难奔跑的小人儿身上。 吴公公见林修然站着不动,心中好笑,低声劝哄:“小公子。” “这次的事儿是您和三皇子一起搞出来的,受的罚也是一样的,围着校场跑两圈,一会儿跑完了回御书房去写三篇大字。” “三皇子在您前头一刻钟开始跑,您要是再在这里耽搁,一会儿可就赶不上跟三皇子一起去抄大字了。” 赶不上进度,就意味着会被单独留下。 然后就会被校场上所有的武师傅齐刷刷地盯着,去抄大字的时候也会被单独抓出来查! 林修然心里叫了声不好,顿时也顾不得跟苏沅痴缠了,甩开吴公公的手,轻车熟路地朝着里头就开始奔。 一边跑还一边喊:“殿下!” “三殿下!” “你等等我哇!” 他刚跑过去,刚刚还在旁边站着围观的几个男子立马就扑了过来,每人的手里还分别拿了根小棍子,追在林修然的屁股后头帮他数圈。 撵鸭子似的,极为熟练,一看平时就没少干。 苏沅站在门前眼睁睁地看着儿子一去不回头,哭笑不得的同时无奈地捂住了脸。 这屁孩子可真知道给爹娘长脸…… 第826章 摔打教育 校场里的两个两个小娃娃都是经常受罚的,对流程很熟悉。 在前头吭哧吭哧地卖力狂奔,摇摇晃晃的身影看得旁边的大人不住想笑。 吴公公笑吟吟地站在苏沅身后看了会儿,见三皇子刻意放慢了步子等了等林修然。 林修然玩儿命地迈着小短腿追平了两人之间的差距,两个小脑袋跑圈的同时还不忘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样子,脸上的笑浓到了几乎化不开的程度,溢出的慈爱甚至比苏沅这个当娘的还多了不少。 苏沅被他脸上的笑逗得可乐,好笑道:“公公,修然平日在宫里,是不是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 吴公公遮不住笑地看着肉团子似的林修然,当即选择性地忘了那些让人头疼的时刻,果断摇头:“怎么会呢?” “夫人有所不知,小公子聪颖可人,又很是乖巧,这样的孩子怎会添麻烦呢?” 乖巧…… 林修然大概跟乖巧这俩字沾不上什么干系。 不过瞧着他在宫里的日子的确是过得不错。 不管是与校场里的武师傅,还是跟宫里时常相处的太监嬷嬷待他都很温和,也难怪这小东西进了宫就像是脱了缰的野马,撒欢起来就没完。 吴公公在宫中混迹了半辈子,自然能猜到苏沅心里在想什么。 他能未卜先知在宫门处守株待兔抓林修然过来跑圈,就证明皇上早就知道了两个小娃娃做了什么。 他似乎是怕苏沅担心,勾唇笑了笑,低声说:“林夫人大可安心,三皇子小公子此番虽是胡闹了些,可皇上并未生气。” 苏沅听到这话眉梢微扬,眼里多了些许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是么?” 吴公公笑得更是真心了几分,轻笑道:“您是常来往内宫之人,对内宫禁制也是熟的,奴家也就不跟您说那些无用的浑话了。” “皇上的御书房是重中之重,除去明面上看守的人外,还有不少不露于人前的暗卫,防守之严哪怕是一只多余的蚊子都不见得能飞进去。” “除了得皇上亲自教导的三皇子和小公子,哪怕是内阁大臣王公贵族,想入御书房求见都得先经陛下应允,而后再过三关查验方可入内,若无额外吩咐,三皇子和小公子怎会寻得单独入御书房的机会呢?” 也就是说,三皇子和林修然以为自己是找准了机会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进去,可实际上他们的计划还没成型,皇上大概就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只不过皇上教育这俩孩子的方式跟寻常长辈的方式不大相同,不是将犯错的苗头扼杀在摇篮之内,而是暗中放纵,给了犯错的机会,然后再抓住两个孩子的小辫子进行处罚。 见苏沅不说话,吴公公笑得满脸唏嘘,轻叹道:“奴才是个粗浅人,也不大懂陛下此举的深意,不过有此摔打,三皇子和小公子这段时日的长进却是很明显的。” 想犯的错就去犯一遍,犯了错之后有了亲身经历,再进行说教和引导的效果就会事半功倍。 起码不管是性子愈发活泛的三皇子,还是本就皮实的林修然,在不断地跌跟斗然后再爬起来的过程中都学会了不少东西。 这些东西不见得是能用言语直接描述出来的,可对于两个小家伙心智和性子而言却是很好的磨砺。 苏沅默了片刻唇边的笑意加深,缓缓呼出一口气说:“小儿顽劣,倒是劳皇上费心了。” 这个话不是吴公公能接的,他笑笑往旁边侧了半步,恭恭敬敬地说:“皇上猜到您会在今日入宫,只是一时还不得闲召见,让奴才把您引到偏殿去稍事等候。” “林夫人,请。” 苏沅回头意味不明地望了一眼正在跑圈的林修然,摇头笑笑跟着吴公公迈步离去。 与此同时,大殿内站满了从怀北被召来的人。 其实此时在这里站着的人,若是论朝廷规矩以官职而论的话,能面见皇上的人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他们能获此殊荣,是因为他们的肩上有共同的功。 在入宫面圣之前,很多人的心里都存着或多或少的忐忑,也做好了被当成隐形摆件的准备。 毕竟自己这点儿微末之功算不得什么,能活到现在的人都是心里有自知之明的。 可出人意料的是,并未出现这样的冷遇。 皇上分明没见过其中的绝大多数人,可却能准确无误地叫出所有人的名字,把人一一叫到跟前问话,甚至连周安这样草莽出身的人都不曾漏下。 话过三旬,皇上看着眼前这些身上仿佛还散发着沙场上尚且消散的硝烟之气的大好男儿,眼底的笑色渐渐加深。 国之有栋,民之有望。 于家于国,都是万幸。 有此佳才为国出力,何愁不兴? 他放松脊背轻轻呼出一口气,朝着身后站着的人摆了摆手。 双手捧着一卷明黄圣旨的太监深吸一口气迈步往前,展开手中圣旨,掷地有声地念了起来。 封赏的旨意之前就到了怀北,此时再宣的圣旨中与之前的旨意差别不大,只是额外又多了很多赏赐之物,今日得以面圣的人,甚至还人人都得了一所赏赐的宅子。 唯独林明晰除外。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关于林明晰的封赏单独被漏了出去,两封圣旨都不曾提及分毫。 等圣旨念完,众人跪地领旨谢恩。 皇上看着与多年前的琼花宴相比更为稳重甚至还隐隐透着一股锋锐之气的林明晰,脸上笑意愈浓。 他从一开始就很赏识林明晰,事实证明林明晰也不曾愧对他的赏识和提拔。 甚至还大大地超乎了他起初的预想。 林明晰给他带来的惊喜,实在是太多了。 “林明晰。” “微臣在。” “你可知为何单独漏了你?” 林明晰似是没想到皇上会问这个,微怔片刻有些好笑,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回皇上的话,微臣不知。” 皇上见他一脸坦然勾了勾唇,笑道:“你是朕钦点的状元郎,亦是朕一手提拔起来的臣子,朕起初是想让你外放几年磨得沉稳些,等时候到了调任回京,再慢慢栽培。” “可你给朕的惊喜太多了,多到朕开始觉得,之前给你想好的出路或许不是最适合你的,朕一时有些犯难,你的封赏,要不还是再等等吧。” 皇上模棱两可的感慨了一番,摆手示意林明晰不必下跪,笑道:“听说你在怀北受伤颇重,朕倒是也不好再折腾你拖着病体上朝,这样,准你三个月的假,回去好生歇歇,三个月后把伤养好,再来与朕叙话。” 林明晰想也不想就要下跪谢恩,可还不等有所动作,就听到皇上说:“先别急着跪,等代你夫人把赏领了再跪也不迟。” 皇上含糊着没明示林明晰的封赏,对苏沅倒是很大方。 直封二等郡夫人,余其金银财物珠宝首饰无数,甚至还有一处京郊的皇庄。 南歌离其父被尊为南侯,如今也只不过是一品夫人,以苏沅的年岁和资历而言,这样的封赏简直是丰厚到了让人悚然的程度。 林明晰对此倒是没什么太多的意外,宠辱不惊地替苏沅领了旨。 按理说,封赏结束,还没到晚上的庆功夜宴,林明晰理应随着其余人一起离去。 可他还没走出几步,身后就追了个人上来。 是刚刚站在皇上身后宣旨的太监。 太监客客气气地对着林明晰露出个大大的笑,轻声说:“林大人,尊夫人和小公子都在宫内呢,他们估计还有一会儿才能走,您要不随奴才到凉亭中歇会儿,正好等等他们?” 林明晰没想到本应在南侯府的苏沅和林修然竟然入了宫,脚步微顿,对着着急回头看自己的周安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从善如流道:“公公前头请带路。” 第827章 多好的梦啊 眼睁睁看着林明晰跟着太监走远,周安的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他本以为经此一事,林明晰怎么着也能连升三级捞个大官儿当当。 可听着皇上的意思,非但没有加升,还要让林明晰在家里歇三个月才能上朝! 他们这些跟着林明晰的闲人都得了封赏,林明晰为什么…… 他是个耿直性子,又不曾入过朝堂,领会不到皇上话后的深意,这会儿一心想着林明晰的事儿,满心满眼都不是滋味,心里的情绪甚至还带到了脸上。 薛城注意到他不断回头的动作和眼里的焦躁,落后一步不动声色地戳了戳他的胳膊,小声说:“这还是在宫里呢,你注意着些。” 周安应声硬气地唔了一声,下意识地把头低了下去。 可一等出了宫门,那种被强行压下去的焦躁立马就又浮了出来。 薛城见状有些好笑,打趣道:“周副将,从此以后就是名正言顺的将军了,获封是好事儿,你脸怎么皱得像是吃了一斤黄连似的?” 周安抬起手用力搓了搓脸,见左右都没了无处不在的宫人,实在是没忍住,索性粗着嗓子说:“我不明白。” 薛城茫然眨眼。 “你不明白什么?” 周安着急道:“为什么咱们都得了封赏,偏生林大人的被漏了?” “皇上还不让他上朝!” “大人都回到盛京了,没封赏不上朝,这哪儿像是立功之人应得的待遇?我……” “哎呦我去!” 薛城手忙脚乱地蹦过去双手捂住了周安的嘴,心惊胆战地往四周看了一圈,确定除了距离近的几人以外再也没人听到,这才忍着颤颤暗暗咬牙。 “你小子胡说八道什么?!” “你知不知道刚刚那话是犯忌讳的?要是被有心人听到你质疑皇上的决定,那……” “那又怎样?!” 周安挥开他的手,眉梢横竖不满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你说的还真就不对。” 休养数月脸色好了许多的杨海慢悠悠地走近几步,轻声说:“你只看到林大人现在没得封赏,那你为何不想想,林夫人得的封赏是什么?” 不等周安说话,他就低声说:“二品郡夫人,你以为是谁家官眷都能得的?” 官眷夫人敕封,与自家丈夫的官运息息相关,也只能是仰仗家中丈夫的仕途获封,且必须与在朝为官的丈夫一体。 这是最基本的礼法,否则在朝的大臣回到家后品阶还不如家里的夫人高,虽说论起细节来也不影响什么,可说出去到底是不好听。 杨海虽是头一次面圣,可性子比旁人细腻许多,打心眼里不觉得皇上会亏待林明晰。 之所以现在不曾明言,或许是因为要给林明晰的位置尚有争议。 但有一点绝对是肯定的,那就是林明晰接下来要去的位置,绝对不会低于二品。 否则苏沅的二品郡夫人从何得来? 胡猛粗中有细,又与杨海搭档多年,一听他这话心里大致就有了数,忍不住摸着胡子嘿嘿笑着说:“林大人今年有三十了吗?” 周安本能的摇头。 “没呢,刚二十八。” 胡猛顿时更唏嘘了。 “呦,二十八,换作本事不大的人,这个年岁大约还是个不上不下的举子,林大人这个岁数就能官居二品,了不得啊。” 周安囫囵听了个半懂,迟疑半晌忍不住说:“你们猜的靠谱吗?” “万一……” 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不下去,很是挫败地咬了咬牙,闷声说:“万一猜错了呢?” 薛城见他还没反应过来,恨铁不成钢地啧了一声,用胳膊肘碰了碰自入盛京就一直沉默的南风,嗤道:“南将军,你别干站着不说话啊!” “跟他说说,咱们会不会猜错?” 南风被他连着拽了好几下才堪堪回神,愣了愣心不在焉地说:“大致不错。” “林大人是皇上钦点的状元,又是南侯的亲传弟子,还娶了南侯千尊万贵的孙女儿,再加上有怀北之功在身,于情于理皇上都不会亏待了他。” “只是林大人这个年纪官居二品,还是太年轻了些,对此朝臣可能会有非议,皇上暂时押后不提,让林大人暂时在家休养,大约就是想留出一些转圜的余地,也好让林大人免受被朝臣言官聒噪的困扰。” 薛城和胡猛都是嘴上跑马没个靠谱的性子,周安下意识的不太想去相信他们的话。 可南风不同。 南风沉稳有度,绝不会拿这样的事儿来说笑。 确定林明晰的功劳不会被抹杀,焦躁了好一会儿的周安这才后知后觉地开始高兴起来。 其他人也挺高兴的。 毕竟武将的功勋是用战功生生堆起来的,能有功在身,又能得皇家赏识,这样的好事儿于武将而言,可是千载难逢的机遇。 唯独南风的面上看不出高兴的痕迹。 自打入了盛京城的城门,他就一直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如果不是薛城及时把他拽了回来,这人还差点一脚直接踩到旁边的水沟子里去! 薛城认识南风多年,从未见过他这副神色,一时不由得有些纳罕,抱着胳膊奇怪道:“南风,你怎么了?” “想什么呢?” 南风头疼地揉了揉挺拔的鼻梁,闷声说:“没什么,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 薛城奇怪出声,可南风的眼睛却没在看他。 他双眼通红直直地看着不远处的前方,仿佛是在那一瞬间被来人抽走了全部的神魂,只留下了一具躯壳,呆滞着毫无反应。 薛城难得无措地抿了抿唇,下意识顺着南风看的方向抬头,然后就看到了一个身穿丁香色宫装的妇人。 那妇人的打扮很是利落,挽成了牡丹髻的墨发上只缀了一支祥云样式的碧玉簪,除此外再无累赘之物。 而观其面色清冷如冰,哪怕是还隔着一段距离,这么冷不丁的打眼一看,都能为她眼中覆盖的冰霜冻得生生打一个寒战。 莫名的,薛城突然就感觉到了这个妇人的周身泛肆着无言的滔天怒火。 他闪闪躲躲的眼神从南风的身上滑到那妇人的身上,突然福临心至,伸手把还想往前走的众人卡了下来。 被拦住的人还没回神,薛城就看到南风动作生硬地往前走了一步。 明明距离不算远,可南风的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 时间也在这一刹那被拖得漫长到让人心颤。 南歌离是来接苏沅和林明晰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南风,站在原地看着他朝着自己走来,一时间头脑空白,竟恍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多好的梦啊。 那人还在她触手可及的眼前。 好像所有的生离死别都不曾发生。 让人见了漏风多年的心窝仿佛就暖了过来,想就此沉浸其中再也不醒。 可这又是一个多让人厌弃的梦啊…… 为什么忘了那么多年,她还是没能忘了…… 第828章 她是我的一生妄念 四目相对不过一瞬,可萦绕在鼻尖的空气却死一样的凝滞。 让人胸口生疼难以喘息,极度的震愕和紧张之下,南歌离甚至都没注意到南风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的跟前。 南风双目通红,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喉头剧烈滑动逼着自己把拥堵在嗓子眼却难以言说的千言万语咽下去,用力闭眼砰的一声单膝跪地。 “小姐。” “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不过是短短的一句话,甚至禁不起任何回味。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几个字,在入耳的刹那却像是一柄生了铁锈的尖刀毫无征兆地捅入心口,连皮带肉搅得痛彻心扉,鲜血淋漓。 南歌离瞳孔微颤地看着眼前的人,在眼底压抑许久的泪终于无声而落。 她深深地看着这个被自己刻入骨髓的身影,很想牵起嘴角露出个得体的笑,可五官动作都仿佛在这一刹失去了控制,话出口时破碎得不成音。 她说:“你还活着。” 南风死死地咬着牙没敢应声,脚边的阴影下平白多了几滴水痕。 南歌离静静地看着那几滴突兀的水痕,终于用尽全力挤出了一丝泛着无数苦涩的笑。 “活着就好。” 她年少时不知生死之贵,误以为自己可掌控所有,可最后的事实却给了她狠狠的一个巴掌,抽得她面目全非再不敢奢望一丝旁的。 辗转沉浮多年,时至今日再不敢多想。 能见这人还活着,于她而言或许就足够了。 南歌离仰头把逼近眼角的眼泪压回去,深吸一口气竭力控制住不让自己的声调发颤,哑声说:“活着就挺好的。” “就这样吧。” 她说完抬起手拭去眼角的泪,不假思索地迈步而去。 “从前是我奢求无度,如今倒是什么都不想了。” “你我就此两别,各自相安吧。” 南歌离拔腿就走,决然得没有半分迟疑。 站在原地的人会意跟上,在南风拔腿想跟的时候,面无表情地把南风挡在了后头。 惜星神色复杂地看着南风,低叹道:“南风,小姐的性子你是最知道的,这个时候追上去,只会让她更难堪。” 南歌离生来娇贵,手握常人不可触之权,身居别人不敢望之位。 她的骨子里就渗着别人没有的骄傲。 骄傲到哪怕是摔得遍体鳞伤,也从不肯低下头服输半刻。 南风是她此生为数不多的难堪,是她心尖上腐到见骨的血肉,刚刚那一瞬的失态,于她而言已是难堪了。 惜星与南风熟识多年,自然知道她所说不假。 他用尽全身之力逼着自己把脚收了回来,呆呆地站着不敢动。 望着那人的背影逐渐远去,三魂七魄都被拉扯出躯壳在半空中撕扯成不可多看的碎片,不敢近,也不敢走。 惜星见状无奈轻叹,低声说:“都已经蹉跎了半生,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来日方长,且再耐心等等吧。” 她说完赶紧拔腿追了上去,拿出腰牌给宫门前的侍卫查验,跟着南歌离头也不回地入了宫门。 这一变故来得实在突然,以至于旁边站着的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直到打开的宫门再度关闭,薛城终于堪堪回神,小心翼翼地往前蹭了几步,勾着南风的肩膀免得这新晋的南大将军摔倒在地,用手挡住嘴小声说:“南风,那位是?” 南风垂下眼帘遮住眼中翻涌的自嘲和痛意,嘴唇反复蠕动未能出声,整个人都在失控地颤抖。 薛城从未见过他这番神态,心里一惊赶紧说:“不想说就不说,咱们兄弟之间……” “那是南歌离。” 薛城的善解人意凝固在脸上,风云变色。 “南……南歌离?!” “对。” “就是那个以女子之身掌权南侯府的南歌离?!” 南风嘴角扬起的自嘲中涌出一抹不为人知的自豪,沙哑道:“是啊。” “就是那个南歌离。” 薛城脑中电光神闪,看看南风又看看南歌离远去的方向,突然之间好像就明白了什么。 “我听说林大人的夫人,是南歌离的女儿,那你跟这位南夫人是……” 南风仰头看着无尽的天边之色,眼底深处缓缓浮现出无限的苍凉与惶然。 过了很久,薛城才听到他说:“她是我的一生妄念。” 求不得舍不得。 放不开抓不住。 不是妄念是什么? 南风话中的涩味让人不忍多琢磨,薛城迟疑不定地转头看看,视线落回南风透着隐忍和痛苦的脸上,沉默良久忍不住叹了一声,压低了声音说:“甭管之前是怎么回事儿,可你现在既然是回来了,总能想到法子缓和的。” “咱们别在这儿杵着了,否则让人见了不成样子。” “走走走,先回去再说。” 薛城连说带忽悠,转头对着还在两眼茫然的杨海使了个眼色,两人合力抓住南风的两条胳膊硬生生把南风拽走。 宫门内,南歌离站在甬道之上,丢了魂似的长久没有动作。 跟着她入宫的只有惜星。 惜星见此,眼里流露出几分不忍,低声说:“夫人,您不是说来接小姐和孙少爷吗?” “我刚刚打听了,小姐和姑爷都在御书房,一时只怕是不好找,孙少爷和三皇子在校场受罚,咱们要不去瞧瞧孙少爷?” 见南歌离默然不语,惜星竭力换上轻松的语调,打趣道:“孙少爷此番受罚只怕是不好过关,您要是不去瞧瞧,说不定就得多耽搁不少时候,再回家时就赶不上晚饭了。” 南歌离恍惚一刹,如梦初醒般勾起唇角笑了笑。 “修然盼今日盼了许久,不能回去吃饭说不定要恼了。” “咱们去看看。” 惜星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扶住她的手说:“好。” “我这就陪您去找孙少爷。” 林修然在校场上泼洒汗水的同时,苏沅也在御书房里见到了皇上。 她本以为皇上找自己是为了林修然惹祸的事儿,或者是想问怀北的大小细节。 可谁知皇上对此一句不提,只是拿了一个密封的册子让她细看。 看清册子上写的东西,苏沅的呼吸不由得无声微窒,脸上写满了说不出的难以置信。 “皇上,这上头写的是真的?” “卓安他们当真做成了?” 皇上难掩笑意地点了点头,带着赞赏说:“不错。” “他们的确是做成了。” 苏沅离盛京之时,卓安等人刚刚被送到福海。 虽说饼画得比锅都大,可这样的事儿谁都没做过。 出海一事到底能不能成,出海以后能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谁心里也没数。 也不知道到底要花费多少年才能见其成效,苏沅甚至为此做好了多年奋斗的准备。 可谁知这些人竟然真的能在短短数年内就做成了这样一番大事儿? 卓安等人领航出海,在半月前已平安折返于福海。 按苏沅之前的提示,他们将中原有的丝绸茶叶之物运到海外之国,以物易物换取了不少东西,如今这些第一步运回来的宝贝已在福海装整完毕,过些日子就可沿着水路抵运至盛京。 换来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多到一个名册根本就写不下。 苏沅手指发抖地翻到最后一页看了看,眼神恍惚。 “好家伙,竟换了这么多?” 皇上见她这副样子有些好笑,本想卖个关子,可大约是自己的心情也好到了极致,哈哈一笑就说:“这些你就觉得多了?” 他从桌上抽出另一份单子扔到苏沅的怀里,说:“你刚刚看的算什么?” “真正的宝贝,可都在这儿呢。” 皇上扔过来的第二个单子只有薄薄的一张纸,可纸上写的东西和数量,却险些让苏沅的下巴跌到地上。 她自认这些年也算是挣了不少银子了,金银之物也没少见。 每日账目上见的流水也是一个极其可怕的数字。 可一山更比一山高。 捏着这一张纸,她才知道原来自己要死要活挣的那些都是个小数目。 跟真正搞钱的项目比,她那点儿小打小闹算什么? 第829章 金山银山在眼前 苏沅脸上的空白持续了很久不见动静,皇上欣赏够了她的失态,撑不住摁着额角低低地笑了起来。 “是不是很多?” 苏沅不假思索地唰唰点头。 “多。” 她哆嗦着手指把那张纸折叠收好,看着皇上一脸的心悦诚服。 “皇上,我可算是知道您为何一定要设法开海运了。” 料子茶叶香料,这些东西在中原都是不值多少钱的,可这些东西运出去转手就换成了金子! 大块大块的金子! 单是走了一趟就换了这么多,等海运真的开了,那得换多少? 金山银山? 苏沅想想那个画面心尖就在不自觉地打颤颤。 那可太美了。 皇上对此显然也很满意,毕竟国库空虚了太久,有了这样的来路往后也就不愁了。 笑声不断的同时,他唏嘘道:“等年后福海所铸之船就能再多上两艘,出海的船多了,能换回来的东西也就更多。” “这才刚开了个头,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苏沅对此很是赞同,脸上的笑怎么都止不住,不管皇上说什么,她都想也不想地跟着点头。 虽说朝廷海禁还是未解,可福海之事显然是开了一个很好的头。 不说更进一步,只要能维持这个势头,有了实打实的功绩和白花花的银钱摆在眼前,等皇上找到合适的机会将废除海禁一事提出时,朝臣的反对绝对会小上很多。 没有人会选择跟银子过不去的。 哪怕是傲骨铮铮的朝臣也不会。 苏沅正在脑中美好设想金山银山堆在眼前的美好场景时,皇上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往苏沅的手边推了推,说:“这是给你的。” 苏沅也没客气,打开盒子看了一眼,被最上头那张数额过万的金票闪瞎了眼。 她笑得谄媚,抱着盒子就不撒手,嘿嘿道:“多谢皇上赏赐。” 皇上被她这没出息的样子逗得好笑,呵了一声说:“这是说好了分你的份额,可不是什么赏赐。” 说完又像是觉得自己的话力度不够,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朕可算是知道修然那小子像谁了。” 皇上用手指隔空指了指苏沅笑得嘴角都咧到了耳根的脸,幽幽道:“像你。” 苏沅得了金票心满意足得很,别说是被奚落一句,哪怕是现在拉出去打一顿板子她都是乐意的。 听皇上提起林修然,她满是笑的脸上闪过一丝为难,拿出那个被林修然带回家的令牌双手递给皇上,尴尬道:“皇上,这是被修然偷了带回去的令牌。” 皇上要笑不笑的扫了那令牌一眼,摆手笑道:“既然是拿回去了,那就是他的了,你又送回来作甚?” 苏沅眉心一抽,苦笑道:“皇上,那小子皮得很,这样的东西落入他手,说不定会惹出什么塌天的大祸,您还是收回去吧。” “不然我一想到他在宫里到处折腾,我在家里躺着都睡不踏实。” 都说养儿防老,可摊上林修然这么个熊孩子,苏沅生怕自己等不及老就会被吓得提早归天。 她实在是不敢收,直接把抗拒写在了脸上。 皇上见状轻嗤而笑,说:“罢了,等他再大些给他也无妨。” 苏沅听出皇上未言的深意,踌躇片刻,不太自在地说:“皇上,修然年岁小,性子顽劣,在宫中惹祸不断,还带累着三皇子一起受罚,您瞧要不……” “不可。” 苏沅话才说了一半,皇上却像是猜到了她想说什么,直接摆手打断她的话,淡声道:“他必须在宫中随三皇子一起长大。” “可是……” “苏沅,朕记得你是个洒脱性子,为何在这事儿上偏生犯了糊涂?” 苏沅被皇上一语震得呐呐无言,可眼神闪烁显然还是不想放弃。 林修然眼下还小,在宫中惹祸无数也不见得会惹皇上动怒。 可再往后呢? 要是日子长了,谁说得准皇上的心思? 皇上意味不明地看着隐隐有些不安的苏沅,轻笑道:“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修然这性子,恰恰是朕最喜欢的。” “你入宫的次数不多,又久不在盛京,大约不知道三皇子之前的样子。” “那孩子被他母后养得过分娇惯,唯唯诺诺胆小得很,见不得生人,上不了台面,别说是惹祸犯错,就算是说话的声音稍大些,也能把他吓得红了眼睛,可自修然入宫后,他这性子改了不少,现下还不容易有了一丝孩子的鲜活气,朕怎么可能让你把修然带出宫去?” “苏沅,你和林明晰助朕良多,修然于朕的孩子也有豁达之功,往后这孩子定是要随其父之路入朝为栋的,三皇子是朕唯一的嫡子,朕对他寄予厚望,自然希望他的身边能有情谊深厚的栋梁之才相伴,所以你求什么朕都可答应,唯独此事不行。” “修然这孩子出生矜贵,受尽恩宠,在家中受尽长辈疼惜,只怕放在家中你们也不能好生鞭策成才,这样的苗子,朕可舍不得让他在不知苦难的温柔窝中长大,他必须在宫里。” 皇上话说到这个份上,俨然就是完全没商量的余地。 苏沅默默半晌,不知是该为林修然来日的锦绣前程高兴,还是该为这破孩子往后受不尽的责罚而伤怀。 许是瞧出她眼中复杂,皇上似笑非笑地抿了抿唇,到底是没多说什么。 苏沅缓缓呼出一口气,退而求其次,轻声说:“那皇上,求您个事儿行么?” 皇上心情不错地点头。 “你说。” “福公公等人伤了肢体,也不体面,往后只怕是再难入宫伺候了,按宫中的规矩,这样的人死生都不得出皇城半步,折返入宫也只能是死,可在怀北时他们几人助力不少,没论功劳论苦劳,既然您是用不上了,不如开恩把人赏给我吧。” 苏沅难得开口求什么,只是要几个无关紧要的人,皇上没多想就点头说了好。 确定了福公公几人的去处,在校场里跑圈的林修然和三皇子也终于挂着满身的大汗被吴公公领着到了御书房门前。 照例,应该是到了他俩来抄大字的时候了。 为了不影响小娃娃受罚,苏沅在皇上的示意下躲了躲,林修然进屋来没看到苏沅,满脸悻悻地领取了自己今日的任务,跟耷眉丧眼的三皇子一起去了罚抄的小书房,苦大仇深地趴在特制的小书桌上开始奋斗。 吴公公走近凑到皇上耳边说了几句话,皇上眉梢微扬,说:“苏沅,你出去陪你娘走走,顺便等修然一起回去。” “把林明晰叫进来。” 苏沅没想到南歌离来了,愣了愣点头说是。 出门时跟林明晰错肩而过,两人眼中皆是不可说的浅笑。 御书房的大门重新紧闭,苏沅看到了在不远处站着的南歌离。 她还不等走近,就看到了惜星的口型,脚步生生顿了一下。 惜星就说了两个字。 南风。 第830章 不敢 南歌离一向敏锐,可今日坐在凉亭之中,哪怕是苏沅都走到了身边都不曾察觉。 她像是深陷在一个不可说不可破的旧梦当中,两眼空洞地看着一个方向难有反应。 苏沅没想到她这么快就会见到南风,踌躇着抿了抿唇,蹲在她的跟前握住她冰凉的手,轻轻地叫了一声:“娘。” 南歌离堪堪从恍惚中回神,看着苏沅隐隐充斥着担心的双眼,忍不住轻笑出声。 “怎么了?” “事儿都办好了?” 见她不想提南风,苏沅从善如流地把到了嘴边的劝解吞回去,乖巧道:“皇上说没我的事儿了,只是还有话要叮嘱林明晰,打发我出来陪您散散心,顺便等修然和林明晰一起回去。” 提起林修然,苏沅忍无可忍地苦了脸,抱怨似的小声哼唧:“娘,修然太皮了。” “今天一入宫门就被皇上身边的吴公公送到了校场去跑圈,看那样儿平时指定没少跑,还有宫里照顾他的嬷嬷也跟我说,这孩子闲着没事儿就各种折腾,大半夜的还偷偷跑去御膳房揉面团,弄得到处都是,被皇上罚了把地上洒的的面都扫起来重新筛了一遍,用那面做成馒头,一日三餐连着吃了三天。” 南歌离想到被林修然顺回侯府的馒头,死寂到冰冷的眸子里也闪出了点点浅笑。 她说:“他和三皇子一起打翻了装白面的缸子,那一缸子面从地上扫出来又重新筛过,足足做了好几个笼屉的馒头,不光是他和三皇子吃了三天,就连咱们府上都得了不少,噎得你爷爷好几日都不想动筷。” 苏沅哭笑不得地捂住了脸,瞧着很是不想承认林修然是自己生的。 南歌离见状好笑,眼底恍惚渐褪,轻声说:“不过自那以后,修然就再也没拿能吃的粮食来作过怪,很是长记性,也算是从中学了乖。” “这孩子聪明得很,摔摔打打的进益极快,虽是顽劣,可却是讨人欢喜的,你不必太担心。” 苏沅被她说破心中隐忧,忍不住叹了口气小声说:“话是这么说,可我想想还是有些担心。” 都说慧极了不一定是好事儿。 适当藏拙说不定另有福气。 可这孩子锋芒展现得太早太过,她心里总是隐隐藏着一股说不出的担忧。 苏沅眉宇间的愁色不似作假,一口气叹得转了三道弯还不见停。 南歌离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若是换在人口复杂的人家,这样的确是不好,可修然的情况与别人都不一样。” “他爹是人中龙凤,来日前程不可限量,他娘亲亦是胸有沟壑的非凡之辈,再不济还有他太祖和我在前头撑着,什么风浪都刮不到他的身上,你大可放心就是。” 苏沅扶着南歌离站起来,故意苦着脸说:“也只能是这样想了。” “皇上执意要把人扣在宫里养着,我这个当娘的也没办法。” 听出她话里话外没明说的不满,南歌离好笑得弯了眼。 她伸手在苏沅的眉心上轻轻一点,嗤道:“有皇上帮你看着,这孩子往后的前程定是错不了,你竟还有不知足的?” “娘,我这不是随口念叨念叨吗?” “对了,我听说御花园的花儿开得不错,修然和三皇子还在那里养了鱼,正好眼下有空,要不咱们去看看?” 苏沅左转右谈,看似字字随意,可事实上绞尽脑汁都在分散南歌离的注意力。 南歌离怎会不明白? 听到苏沅的提议,她不可置否地笑了笑,说:“那就走吧。” 苏沅扶着南歌离朝着御花园去了,一个时辰后,林明晰才拎着像霜打的茄子的林修然寻了过来。 林修然今天的运气不太好。 先是被最喜欢的娘亲亲眼目睹校场跑圈的惨状。 随后又被亲爹检查了一番抄写的大字。 亲娘笑呵呵地看着他跑圈也不求情。 亲爹检查大字时的严苛程度更胜皇上亲查。 接连受挫,又被想念了许久的爹爹娘亲看到自己的痛脚,往日骄傲得像小公鸡似的小娃娃终于耷拉了脑袋,彻底没精神了。 哪怕是见着了南歌离和苏沅,也只是垂头丧脑地唤了人,老老实实地搓着小手站在林明晰的旁边不敢动。 林明晰恭恭敬敬地给南歌离问了好,被南歌离叫起后才说:“岳母,沅沅,咱们回去吧。” 南歌离含笑说了声好,视线落在林修然露出来的后脑勺上,要笑不笑地说:“修然这是怎么了?” “挨训了?” 林修然初步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胡闹不可取,虽是瞧着有些泄气,可到底是二没为自己狡辩,胖乎乎的手指头绞了绞,小声儿憋得闷闷的。 他说:“外婆,我知道错了。” 苏沅冷笑挑眉。 “真的知道了?” 林修然点头点得不假思索,认错也认得很利索。 “娘亲,这样的错我以后不会再犯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类似的错有可能还会犯。 这个不保证。 苏沅被这苍白无力的言语陷阱噎得无言以对,心情复杂地剜了林明晰一眼,好像是在说看你生的好儿子。 林明晰自入城门就被绊在了宫里,刚刚才从皇上口中得知林修然的种种壮举,还没来得及感慨这孩子不知是随了谁,就被苏沅这一眼剜得欲哭无泪。 他牵住林修然的小手,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说:“咱们走吧,老师还在前头等着我们呢。” 出了宫门辗转到家,迟来的激动终于点燃了人们心里的欢喜,偌大的南侯府中满是掩不住的欢笑之声。 行事一贯低调的南侯甚至还命人在门前连着放了半个时辰的挂鞭,噼里啪啦炸响一片点燃了门前的暮色,炸起的火光也一点一点地落入了拐角处的眸子深处。 南风一早就到了这里。 可不知为何,脚底下仿佛是钉了钉子似的,一动不动地站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里,静静地注视着南侯府门前的欢喜笑闹,脸上毫无血色。 横跨生死,脚纵千万里,他本以为自己早已无所畏惧。 可直到再次回到这个地方,他才知道所谓的无所畏惧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若非自欺太久,眼前的这道门槛,他为何不敢迈过去…… 第831章 他愿让她站在自己的功耀之上 无人可知的深夜里,南风站在南侯府门前守了一宿。 夜色深远幽寂,人声笑语宛如冷风顺耳而过,毫不留痕。 那一刻,他甚至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往无数个站在暗处兀自忍耐的深夜,看到了那个小心翼翼又狼狈不堪地把卑微和不堪都深藏在骨髓深处的自己。 天色将明,南风赶在被人发现之前挪动早已僵硬的双脚朝着远处离去。 与此同时,侯府书房内。 南侯把手中的书放下,淡声说:“走了?” 站在下首的人轻声说:“守了一宿,天色将明时刚离开。” 南侯说不出什么滋味地叹了一声,无奈道:“痴儿。” 世人皆说愿得情深,可情太深了,又算是什么呢? 来回话的人是跟了南侯一辈子的心腹,也是亲眼见着南歌离长大的,想到过往之事以及南歌离受的苦,忍不住说:“要是当年您同意了,说不定就不会是今日之景了。” 这样的话换了谁估计都不敢说,怕犯了南侯的忌讳。 可这人说了,南侯瞧着也不生气。 他自嘲的笑笑,苦涩道:“你以为,歌儿与他不成正果,当真是我阻拦之嫌?” “歌儿傲,南风又何尝不傲?” “若是南风真的刚迈出那一步,他敢站在我面前说宁死也要把歌儿娶回家,你真的以为我能拦得住?” 他放任南歌离带着南风在外游历多年,睁眼装瞎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嘴上虽是没明说,可心里早已默认。 可实际上呢? 这两人朝夕相处,生死互依,最后却还是不越雷池的主仆。 不是南歌离不想,是南风觉得自己不配。 南歌离于他而言是九天月祇上神,他愿意用命去护着她脚下不染尘埃,却始终不肯再往前走上半步。 这样的情,岂是南侯能阻拦的? 又怎是他能阻拦的? 南侯难掩颓然地闭上眼,苦涩道:“若非如此,我怎会狠下心让南风去军中历练?” “万幸,他到底是没辜负我的期望。” 只是南侯也没想到,哪怕是立了功成了朝中新贵的将军,南风在面对南歌离时,仍是多年前的旧样。 南侯有些头疼地摁着眉心吸了口气,忍着烦躁说:“你去告诉南风,要么光明正大上门来求娶,要么就给我立即去死。” “我忍他多年,至此是彻底忍不下去了。” “要是不想无穷无尽地耽搁我女儿,那就早些死个干净才算是好,这么不清不楚地拉扯着,他什么意思?” “死了他一个,我女儿照样好得很!” 来人满脸不可说的悻悻低声应了不敢接话。 南侯摆手示意他出去,忍了半晌到底是没忍住,抓起桌上的书朝着地上狠狠地砸了下去。 南侯的话很快就传到了南风耳中。 见他沉默良久,来传话的人禁不住苦笑着叹了一声。 “南将军。” “您自小在侯府中长大,多少是能猜到几分侯爷的心意,您之前远在边疆不能回来,那也就罢了,可如今都已经回来了,您总要为来日做几分打算,否则这……” “这日子长了,算怎么回事儿呢?” 南歌离身份尊贵,无人敢在明面上取笑奚落。 可背地里呢? 这满盛京城的权贵之家,谁不暗中嘲讽南歌离老而不嫁? 看不惯南歌离的,谁不曾在暗地里奚落过她苦守无果? 以前是实在没了法子只能如此,可眼下既然是有了改变之策,那就不当继续如此了。 南风不知想到什么,侧脸紧绷成一条锐利的线,艰难地咽下一口气哑声说:“你说的我知道了,但是我现在不能去南侯府,也不能去见她。” “现在还不是时候。” 来人苦口婆心地说了半天,见南风还是固执得像块臭石头,面上控制不住地带出了几分焦急。 “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说不是时候?” “南将军,那可不是旁人,是咱们侯府中千尊万贵的嫡出小姐!侯府的人不是拿来给你作践的,你……” “正是因为我知道她尊贵,才更不能轻贱她!” “那是我双手捧着奉在心尖上的人,我怎么能让她再多受半点委屈?!” 老好人南风难得动了真怒,一言呵得来人呐呐没了声儿,挫败地用手搓了搓脸,沉闷到了极致的嗓音从指缝中倾泻而出。 “我知道侯爷的意思。” “但是她为我受的非议委屈已经够多了,此事我另有打算,你回去之后只管转告侯爷,我用命去挣的前程,不是为了自己,我……” “半个月后,我定能给她个交待。” 南风这人生来就轴,骨子里的执拗让人怎么都看不透。 见实在是劝不动,来人只能是一摇三叹地转身走了出去。 亲自把人送到门口,南风也没回去。 他径直朝着宫门而去。 薛城难得入一次盛京,正带着周安等人在外头闲晃,偶然在人群中见着南风,快步蹦过去揽住南风的肩膀,嘿了一声说:“你这是要去哪儿?” 南风扒拉开他的爪子,闷声说:“入宫。” 薛城的眉毛扬了起来。 “入宫?” “可咱们不是昨日才出宫吗?” “昨日是公事儿,今日是为私情。” 南风说得简洁,薛城愣了愣瞬间恍然。 皇上封赏的圣旨传到怀北时,曾在圣旨中许诺,可给南风一个求恩典的机会。 当时他还不解其意,不太懂皇上为何特地点明这个,可自打昨日见了南歌离后,他心里也大致有了几分数。 他掸了掸指尖上不存在的灰,不顾南风的抗拒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说:“哪怕是有了皇上的赐婚,想娶南侯府的掌上明珠,怎么也得拿出些诚意来。” “皇上赏了不少珍宝,我孤家寡人的拿着也没用,一会儿我就让人都给你送过去,你添到聘礼里,回头一道送到南侯府去。” 南侯府家大业大,根基颇深。 自然不缺世俗的金银之物。 可不缺是一回事,该有的礼数却不能少。 毕竟哪怕南风如今是新贵将军,他的身份跟南歌离相比,还是差了鸿沟的。 薛城一心想着给南风长脸,可谁知南风听了却不大在意。 他淡淡地说:“不用聘礼。” 薛城咂舌:“不下聘你就想娶南侯的掌上明珠?你想被南侯用一根麻绳吊死在城墙上吗?” 南风不欲多说,用拳头在薛城的肩上碰了一下,真心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但是这事儿我另有盘算,回头事成了再跟你说。” 薛城满脸狐疑地看着南风走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眨了眨眼,奇道:“这人到底怎么想的?” 南风没听到身后之人的嘀咕,经通禀后入了宫,恭恭敬敬地对着皇上下跪而拜。 皇上幼时常常出入南侯府上,对南风和南歌离之间的纠葛也很熟悉,见他来了,露出个不出所料的浅笑,慢条斯理地说:“南将军今日前来,可是为求恩典而来?” 南风露出个笑,说:“皇上慧眼。” “微臣今日前来,的确是想求皇上赏个恩典。” 赐婚的圣旨是早就写好了的,皇上刚想让人拿出来,结果就听到南风说:“皇上,微臣想求您,赏臣下入赘。” 皇上闻声微怔。 “你说什么?” 想了许久的话终于说出口,南风常年缺乏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轻声说:“微臣自知出身浅薄,又无大才,不敢奢望将那人娶入家门,可又实在是放不下心中奢望,索性就大着胆子想求皇上能开恩给个机会。” “我自请入赘南家,生死皆为南家仆。” 皇上当真是没想到南风会这么说。 以时下世人的目光而看,入赘与嫁娶可不是一类的事儿。 入赘女家的男子,不管是地位还是尊卑,都要比女方弱上许多。 别说南风现在已是正儿八经的将军,哪怕是穷苦人家的男子,那也没有谁会愿意入赘的。 南风以将军之身自请入赘南家门,可当真是开朝以来的第一人。 皇上惊愕一瞬忍不住皱眉,好笑道:“既然是想好了入赘南家,那为何多年前不说?” “非要等到现在功成名就了才开口?” 兜来转去的还是入了南家门,这跟之前相比,区别在哪儿? 苦苦折腾的这么些年,又到底是图的什么? 南风闻言微顿,少顷脸上的笑愈发浓厚,就连声音都添了几分不可说的温柔。 他说:“微臣之前身份微薄,哪怕是入赘,旁人只怕也有不少非议,少不得要对那人有非议,可眼下微臣终于博得一线功名,再招婿入赘,旁人或许就不会多说了。” 皇上眼中恍然一闪,心中瞬间明悟。 南风以侍卫之身入赘,别人见了只会说南歌离眼光差,竟能看得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侍卫。 可现在不同了。 他是朝中新贵,是前程不可限量的皇上近臣武将。 家中根基虽是薄弱,可放在盛京城中,那也不缺有动了心思想与他结亲的权贵人家。 他愿以这样的身份入赘,不求别的。 只为全了南歌离的尊贵。 他想让所有人都知道,那人一直都在他的心尖之上。 他拆了自己的荣耀,折了自己的功绩,在地上铺就一条不沾纤尘的路,心甘情愿地让南歌离将自己的一切都踩在脚下。 多年前身无寸功之时,他愿用命护着她。 如今功成名就了,他愿让她站在自己的功耀之上。 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第832章 一如经年 半个时辰后,常年肃着一张脸的南风脸上难得地闪现出点点轻松之色,脚步轻快地出了宫门。 皇上隆恩深重,特地在盛京最热闹的街市上赏了宅子作为驻南将军府。 将军府是早就收拾好的,可南风至盛京多日,还不曾进去过。 今日是头一遭。 为表皇上恩德,工部的人修缮宅子时很是下工夫,处处都可见精致,虽比不上世家大族的深厚底蕴,飞梁画栋之上却另有一番雅致之意。 南风带着人在宅子里大致转了一圈,指了几个地方,说:“这几处都种上花,后头的园子里的花草都扒了,改种成药草,至于具体种什么,我回头给你一张单子,照着单子上写的去采买。” “还有,前头正院的那些树都砍了,改种花草,所有高出窗梁的树全部砍了,不得有任何树影可超出窗檐,以免屋内会有树影。” 管家是皇上调的,跟南风不熟,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忌讳。 听了也只是连连点头说好,表示自己记住了,回头立马就去照办。 南风思前想后把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大致修了一遍,确定没问题后,笑笑说:“去忙吧。” 老管家愣了愣,迟疑道:“将军,您今日可要在府内用膳?还是……” “不在。” 南风笑着打断他的话,轻声说:“武将常驻京中的时间极少,再加上我另有旁的安排,往后在府内的时间大约不多。” “你只管按我说的去摆设好就行,至于……” 至于那人什么时候愿意来看看,那就得看她的心意了。 老管家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慎重道:“您放心,我一定都办妥帖。” 话说完,他就看到南风含笑入了卧房,不一会儿就换了一身极不起眼的黑色衣裳走了出来。 先前入宫时,南风穿的是武将朝服,显得气势出众让人不可错眼。 可此时换了身极为简朴的黑色衣衫,一时间竟难以将前后二者联想到一起。 老管家的眼中闪过一抹不明显的恍惚,只觉得眼前的人好像瞬间变了个人。 不再是让人敬仰的驻南将军,而是一个不起眼的世家奴仆。 他怔愣一瞬被脑中闪过的诡异想法激得打了个寒战,小心翼翼地低下头不敢再看,默默跟在南风的身后把他送出府门。 南风出了门,径直去的就是南侯府。 他在南侯府扎根长成,又深受南侯大恩。 如今的南侯府中不少侍卫在过往都是他手底下的人,不知是记着往年的情分,还是早就得了主子的授意,见了他也不阻拦,笑笑就把人放了进去。 入得南侯府,当首拜南侯。 南侯的消息灵通,早知南风入宫一事。 他本以为南风是去求皇上赐婚,可谁知听完南风的话后,瞳孔却是无声微颤。 曾经的南风入赘侯府,在世人眼中看来大约是理所应当,没什么可多说的。 毕竟南风配南歌离还是高攀了,他入赘也是应当的。 可如今的南风与从前不同了。 大名鼎鼎的驻南将军,竟自请入赘南家。 这样出人意料的选择,说出去足以惊呆无数人的下巴。 南侯本以为早已看透眼前的年轻人,可当意识到南风此举何意时,心中还是不免多了些许不可说的恍惚。 他算人心破鬼魅,可说到底,谁又能算得出情之一字? 世间唯情难言,唯情难辨。 也唯独有情,会让人盲了心智,掏心挖肺。 长久的沉默过后,南侯轻叹摆手,失笑道:“罢了。” “你既已是定了主意,且就按你说的去办也可。” “只是歌儿的性子与常人不同,你就算是求得了皇上赐你入赘,那也不代表她能为你敞开南家的大门。” “想要什么自己去争吧,我年纪大了,管不得那么多事儿了。” 南风年幼入南侯府时,南侯尚可鼎立风雨之中,可多年已逝,曾经心气跃于凌云之上的人也早已华发苍苍,变成了个无可奈何的老人。 南风眼眶微热,认认真真地跪在地上给南侯磕了三个响头,哑声说:“侯爷放心,我活一日,定不负她。” 南侯轻声而笑,低声说:“去吧。” 知女莫若父。 南侯猜到南歌离不会轻易松口让南风进门,事实当真就是如此。 苏沅牵着林修然刚走到南歌离的院子门前,就看到了一身黑衣屏息而立的南风。 这场景与记忆中的过往过于相似,就像是多年前的模样,以至于苏沅脚步一顿愣是好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这是在搞什么? 南风见着苏沅和林修然来了,眼泛开点点柔和,低头看着林修然胖乎乎的小脸,冷硬多年的侧脸都温和了不少。 他动作有些僵硬地伸手揉了揉林修然的小脑袋,从怀中掏出个其貌不扬的小盒子递给苏沅,低声说:“这是给修然的见面礼,你收着给他带回去玩儿。” 林修然自打入了盛京城,别的见识还不好说到底长了多少,可对于收礼的流程当真是熟练得很。 见苏沅把盒子收下了,他立马就懂事得不行地对着南风躬身致谢,一板一眼地说:“修然谢过伯伯。” 伯伯二字出口,不光是苏沅愣了,南风的面上也多了不少赫然。 他尴尬的握拳挡住嘴边咳了一声,不太自然地说:“修然,我不是伯伯。” 靠着一张吃了蜜的甜蜜小嘴,以及胜过大多数孩子的眼力见儿而无往不利的林修然茫然眨眼,像是不太明白为何不是伯伯。 他是个求知欲旺盛的孩子,再加上刚刚收了人家的礼,怔了一瞬立马就从善如流地仰着小脸笑着说:“是修然莽撞称错了,我给您赔不是。” 说完他转头看向苏沅,释放出一个求助的眼神。 苏沅眼巴巴地看了一眼院内,咳嗽一声忍笑说:“以后可能会叫外公,但是目前可以先暂时叫叔公。” 林修然也不知从这两个字中品出了什么大人没明说的深意,一脸了然地哦了一声,笑眯眯地说:“修然见过叔公。” 孩子一出嗓,脆生生的直击在心口,软得不行。 南风喉头微动,低沉的笑声缓溢而出,轻声说:“好。” “你外婆在里边等着你们呢,进去吧。” 苏沅还没接话,院子里就传出了南歌离不悦的声音:“沅沅,修然。” “你们在外头做什么呢?” 南歌离喜怒不形于色,这样明显把情绪带露在外的样子,别说是林修然,就连苏沅都不曾得见几回。 她惊愕一刹眼中笑色更浓,对着南风极为恭敬的一颔首,牵着林修然迈步走了进去。 南风目送她们进去,努力把上扬的嘴角压下去,如过去的很多年一样,挺直了腰板继续在门前站着。 一如经年。 从未改变。 第833章 守门大将 盛京城中最近有了个新乐子,说的是在怀北之战中立了大功的驻南将军。 据说这位名声极盛的驻南将军原是南侯府中的一个侍卫,负责伺候曾经的南小姐,如今的南夫人,在南夫人的跟前待了很多年。 后来机缘巧合,驻南将军去了边疆驻守,接连立功不断升迁,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马前卒摇身一变成了如今的大将军。 偏生极为难得的是,这位驻南将军四十开外,却还不曾娶妻,家中无老幼拖累,是个正儿八经的光棍汉。 从前身名不显,只是个小小的侍卫,没谁家姑娘看得上,自己凑合也就凑合了。 可如今功成名就,志得意满。 按话本的走向,此时就应当是繁花盛景争相迎,大好前程在眼前,最好是再娶上一个温顺贤良的好夫人,至此就能走上一年生娃三年抱俩的圆满,膝下子孙环绕,从此安顺百年。 驻南将军的年岁虽是大了些,换在寻常人家这个年岁的人早已做了爷爷,可在功勋立下的荣耀之前,这就算不得什么可挑的瑕疵了。 盛京城中的不少媒婆都在甩着手中的喜帕子观望,等着上门去给驻南将军提一嘴求娶的婚事,可手中的帕子都甩出了残影,却始终不见驻南将军有任何动静。 有心思活泛的就去想法子打听了打听,可谁知不打听还好,一打听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面色瞧着活像是见了鬼一般,悚然至极。 大名鼎鼎的驻南将军,没在自己新得的宽敞宅院中休养,也不去跟朝臣联络感情稳固自己在朝中的根基,甚至没心思去惦记求娶谁家的美娇娘。 他把银甲一脱,长枪一放,换了身灰扑扑的侍卫衣衫,开开心心地去了南侯府,自甘给南夫人当侍卫。 南夫人手掌南侯府上下,呼前拥后的人数不胜数,怎会缺一个侍卫? 可人家驻南将军就是稀罕这个侍卫的岗儿,哪怕是连身都不能近,只能苦哈哈地守在院子的最外头遭风沐雨,人家就是乐意。 每日踩着点儿地往南侯府去,去了就眼巴巴地在南夫人的院子外头守着,好像能在那里守着就是自己修来的天大福分,光是这么守着,就能让他欢喜得忘了姓甚名谁。 这传言过于离谱,头一次听说的人都纷纷嗤之以鼻,表示压根不可能会有这样的事儿发生。 南夫人是尊贵,可再尊贵,那也是一个到老了都嫁不出去的女子。 这样一个女子,谈不上年轻谈不上貌美,作风手段还极为强硬难以相处,驻南将军是个人物,怎会做如此糊涂的事儿? 说书的和听书的人为驻南将军会不会这么糊涂争执不下,吵到激烈之处,空中除了从众人张合不休的口中飞溅而出的唾沫外,甚至还飞散着不知从哪儿扔出来的瓜子壳。 坐在稍后头些的薛城不慎被迎面扔来的瓜子壳糊了一脸,满脸郁郁地抬手把身上的瓜子壳抖到地上,眼角眉梢都写满了不可说的一言难尽。 大多数人都坚称南风不会如此糊涂,可世人心盲眼瞎,不得见其真颜。 谁能想到,这样听起来就很滑稽的事儿,真的是南风做出来的呢? 杨海坐在薛城身侧,见前方战况愈发激烈,甚至还波折到了薛城身上,眼疾手快地把自己的茶杯端了起来,避开空中飞来的一个扒了一半的花生,垂眸看着杯中微颤的茶水,失笑道:“这倒是有趣。” 再过些日子就是皇上的万寿节,因边疆大胜满朝欢喜,再加上暂无外敌侵扰之忧,他们这些原本早应离开盛京的武将得了皇上的恩典,可再在京中盘桓休整两月,等庆贺过万寿节后再另行折返边疆。 武将少有驻京之时,盛京风物与边疆大有不同,这些难得入京的人索性就撒开了欢儿寻摸城中好吃的好玩儿的,每日过得乐不思蜀。 乐着乐着,相熟的人就发现,南风好像很久没露面了。 有好事之徒如薛城,想到就要去闯驻南将军府的大门,可到了门前被指了另外一个截然相反的方向,恍恍惚惚地入了南侯府大门,就看到了守在院门前当侍卫的南风…… 跟说书先生口中说的一样,南风当侍卫当得真的很开心。 薛城想拉他出来喝酒,不过是耽误他半天轮不上职,他还差点反手把薛城抽了出去…… 薛城想想那个一身侍卫服守在院门前的南风,就忍不住露出了个牙疼的表情。 他说:“我都打听了,南夫人院子里的侍卫共分三等,能贴身跟着南夫人护卫的,是一等护卫,二等护卫负责巡逻,守各处大小门落的,是三等。” 也就是说,南风在战场上可执掌十万兵权。 但是到了南夫人的跟前,他只能管好自己,以及矜矜业业地看守一道小门。 重点是那一道小门还不是南夫人出入的必经之路,他守在那里,其实守三天也不见得能碰得上南夫人一面。 若是南夫人不想搭理他,他就算是睁大了眼候着,一月说不定都碰不上一回…… 薛城嘀咕完,不光是自己的表情更为微妙,就连一向沉稳的杨海都不禁露出了好笑之色。 “让南风去守门,这世上大约也只有奇女子南夫人能有这样的手笔了。” 豪横到让人咂舌。 还挺任性。 薛城满眼悻悻地笑出了声,唏嘘道:“谁说不是呢?” “再多守俩月,南风的称号就能改了。” 杨海不解其意,好奇地扬起半边眉梢。 薛城一摇三叹,很是好笑。 “叫守门大将。” “哈哈哈!” …… 茶楼中笑语不断,争执仍未断绝。 被戏称为守门大将的南风对此倒是很淡定,守着一道不起眼的小门,哪怕无人监督,也站得比别的侍卫更挺拔些,好像是生怕院子里的人想往外看时,自己矮了一截就会被错过一样。 他在门前傲风而立,院子里的人见了,百感交集。 南歌离是真的没想到,南风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磋磨自己。 这人当年多老实啊,自己说什么他都听,但凡是见自己脸上有半点不愉,立马就晓得如何识趣。 可她如今都再三说了,不想让他跟着,多年刻画在骨子里的识趣却好像都没了,变成了个让人见了就头疼的无赖,站在那里不远不近,却怎么都不肯离去。 好像…… 他一直都站在那里。 南歌离眼底恍惚一闪而过,不等身后的人察觉到更多的情绪,面无表情地转身进了屋里。 屋子里,苏沅正盯着手里的书在走神,看到南歌离进来第一时间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可不等笑意入眼,就听到南歌离冷冷地说:“沅沅。” “是你教他的吧?” 除了苏沅,还有谁能给那个老实人支这样的招儿? 第834章 求一人圆满 南歌离是个少有的聪明人,虽说在多年无果的深情面前容易一时失了分辨的理智,可那也仅仅是一时。 稍缓几日,哪怕是无人提供线索,她也大致可猜出所有隐藏的前因后果。 南风是个轴的,说得好听点儿,就是满门心思只能想一件事儿。 说得难听些,那就是一根筋。 一个一根筋的人,是不会想到如此无赖又直白的方式来哄人开心的。 而这样的行事方式,显而易见是苏沅的风格。 毕竟她一直都是这样的性子。 被南歌离说穿了,苏沅也不在意,脸上半点心虚没有,只是咧嘴嘿嘿地笑。 她说:“娘,这样不是挺好的么?” 南歌离被气笑了。 “哪里好?” “让大名鼎鼎的驻南将军来给我看门护院,显得我很气派?” 苏沅不可置否地乐出了声,打趣道:“若论气派还是咱家那道被驻南将军看守的门比较气派,你说这同样都是门,怎么那道门就有这样的福分,能被大将军亲自看守呢。” “胡说八道。” 南歌离哭笑不得地捏着苏沅白生生的耳朵尖惩罚似地扯了扯,无奈道:“你让他走吧。” “别在这儿杵着惹人笑话了。” 苏沅睁眼装傻,眨了眨眼不解道:“走?” “去哪儿?” “沅沅……” “娘。” 苏沅耍赖似的往南歌离的身上歪了歪,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人家驻南将军说了,这里是他的根,他的心在这儿,人也应当在这儿。” “都说道法自然万事随心方可成就大道,人家驻南将军修的是他的缘法,我怎么好多说碍事?” “再者说,那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可不能这般不识趣坏了他修的道,否则岂不是显得我忘恩负义么?” 苏沅明摆着就是在胡说八道,可南歌离听了,眸光却是暗暗一沉。 她说:“他什么时候开始信道了?” 这话是苏沅随口扯的,她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她脸皮厚得很,勾唇一笑用诱哄的声调说:“要不娘去问问?” “你一问,保准他就什么都说了。” 南歌离默然不言,苏沅暗暗忍笑。 南风已经当了快二十日的守门大将,如今看来,大约是火候到了。 她不欲多留耽搁事儿,索性站起来说:“娘,一会儿修然就要出宫了,我先回去了。” 南歌离恍惚回神,摁着眉心说:“好。” “对了,你爷爷给修然弄了一匹小马,你和林明晰明日得空带着他来看看。” 苏沅和林明晰回来了,空置许久的林府自然不能继续空着,一直住在侯府让外人见了也不像样子。 所以他们前些日子就都搬了回去。 热闹了许久的侯府又冷清了下来,不光是南歌离不适应,就连南侯都分外变扭。 老侯爷爱孙心切,除了每日赶着进宫去教导小曾孙外,等林修然出宫的几日,总要想法子把人逗得到家里来玩儿上半日才好。 林修然上次在家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句,老爷子就忙不迭让人去把小马弄了回来,说不定还打算亲自牵着马让林修然遛几圈。 苏沅啧了一声,酸溜溜地说:“他都没马腿高呢,见着马万一被吓哭了怎么办?” “娘,你和爷爷也太纵着他了。” 南歌离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笑骂道:“就你话多。” “赶紧回去,少在这儿碍我眼。” 苏沅从善如流地露出个大大的笑,仗着自己不要脸凑近了抱了抱南歌离,赶在被戳脑门之前拔腿就走。 人都走到外头了,含笑的声调还在南歌离的耳边扬。 “娘,我明日想吃狮子头!” 南歌离从鼻腔中哼了一声,佯怒道:“哪儿有狮子头?只有大馒头!” “哈哈哈!” 苏沅哈哈笑着往外走,跟站岗的南风擦肩而过时,对着他意味不明地眨了眨眼。 南风唇边溢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伸手理了理自己本就板正的衣襟,深吸一口气,迈步跨过自己守了许久的门。 南歌离坐在圈椅上,抬眸的刹那看到那人朝着自己步步走来,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无声蜷紧。 “你来做什么?” 南风在距她一步的位置站定,眸色深深地望着她,低声说:“我很想见你。” “也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那些话在心里藏了多年,在唇齿之间缠眷而过无数个日夜,见证了数不清的白天黑夜,却始终不曾发出半点扰人的声响。 直至今日,面下此刻,才像决堤之水一般冲击心口呼啸而来。 用尽一生掩藏的情绪过分激烈,酸苦交织不断冲刷而上,以至于唇齿刚动,就迫得人的眼底开始泛红。 南风哑着嗓子说:“我本以为死在外头或许会是我最好的归宿,可踏破生死之际,我却还是舍不得就此扔下你。” “我还是想你。” “如果可以,你还愿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一直跟着你吗?” “我给不了你什么,也做不了很多,但是我这条命是你的。” 多年前南歌离给了他一条命。 而如今,他仍愿以把命给她。 这是他唯一能拿得出手,也是唯一可以给南歌离的。 南风沉稳木讷了太多年,过往岁月中的无数风沙将他彻底打磨成了一尊情绪内敛的石像,上头布满了经年的寒霜。 这样的性子注定他说不出什么动人的话,也注定他不会懂得如何讨人欢心。 可他愿意双手把自己的一切包括性命都奉到南歌离的面前。 他以自己的命下聘。 以自己的所剩不多的余生做偿。 他所求不多,惟愿一人罢了。 南歌离闭上眼敛去眼底猩红,深吸一口气压下过多的杂绪,仰着头要笑不笑地说了一句看似不相关的话。 “听说你在修道?” “世人所修皆有所求,你求的是什么?” 南风不明所以地抿了抿唇,默了片刻,轻笑道:“求一人圆满。” “修一人百岁平安。” 他的声音不大,轻得近乎让人难以听清。 可字字撞入南歌离耳中,却如惊雷炸响,轰隆之下彻底粉碎了她心里的最后一丝冷漠。 她忍不住想:原来你求的只是这样吗? 毕生所求,竟也能如此简单吗? 所有的酸苦之涩在心口撞击炸裂,四目相对两人眼中皆是寂寂。 过了不知多久,南歌离缓缓抬起手,对着南风做了一个很多年前做过的动作,像是无声之语,又像溺水的人在伸手求救。 她说:“南风啊……” 第835章 会圆满的 今日是林修然出宫休沐的日子,念着大孙子的林慧娘和林传读一大早就在厨房忙活开了,生怕宝贝孙子回来的时候亏了嘴。 厨房里炊烟缓缓,在家休养的林明晰也被撵出了门,正巧就在门前遇上了回来的苏沅。 尽管林明晰身上的伤已经没了大碍,可苏沅见他穿得单薄,还是习惯性地皱起了眉。 “怎么不多穿点儿?你这是要往哪儿去?” 林明晰顺势握住她的手,牵着她转了个方向朝着门外走,边走边说:“爹娘让我去接修然。” 按往日惯例,林修然今日出宫会有宫人专门送出。 可林慧娘着急见孙子,又看到林明晰是闲着的,索性就眼不见心不烦地把林明晰撵去接人。 苏沅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林明晰牵着上了马车。 车轮缓缓而动,苏沅掀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正巧回头时看到有一辆马车在林府门前停下,眼底闪过一丝微妙。 家中有客来访? 既然是有客人来,林慧娘怎么还把林明晰撵出来了? 林明晰没看到外头的景象,注意到苏沅的失神,笑道:“怎么了?” 苏沅笑笑摇头。 “没什么。” 林明晰没太在意,指腹滑过苏沅的耳廓,帮她把不知什么时候散下来的碎发挽到耳后,说:“我听说城外的桂花开得正好,明日我陪你去看看?” 苏沅心不在焉地唔了一声,奇道:“怎么突然想到去赏花了?” 林明晰笑得坦然:“这不是正巧闲着么?” 皇上给了他两个月的假,整两个月不用上朝,也不用理会旁的事儿,林修然也送到了宫中,苏沅忙着外头的琐事,算下来他如今竟是家中最闲的人。 苏沅前些日子忙着跟来福打点铺子里的大小事务,这几日才瞧着得了些许清闲,他惯来是个会看时机的,自然不愿错过。 苏沅对此倒是没什么意见,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含糊道:“也行。” “正巧明日把修然送到娘那里去,出去逛逛也好。” 自回了盛京,林明晰还没找到跟苏沅单独相处的机会,听到这话终于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长臂一伸把苏沅揽到怀里揉一揉抱好,莞尔道:“好。” 马车晃晃悠悠地到了宫门前,等了不多大会儿,看清被宫人护着出来的两个人,苏沅和林明晰的眉梢都不由自主地往上微跳。 三皇子怎么跟林修然一起出来了? 苏沅的第一反应是不是林修然又耍了什么花招把人糊弄出来了,可转眼一看发现三皇子的后头跟着几个做寻常打扮的侍卫,还有跟在身侧的吴公公,又觉得哪儿不太对。 林明晰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交换个眼神的功夫,林修然就蹦跶着到了眼前。 三皇子性子比他更沉稳些,脚步虽是比寻常快了几分,却勉强维持住了皇子威仪。 苏沅和林明晰正要对三皇子行礼,可谁知话还没出口,就听到一道奶啾啾的声音说:“林大人和夫人不必多礼。” 三皇子拦住他们的动作,转身看了吴公公一眼。 吴公公赶忙笑着解释说:“皇上吩咐了,说三殿下今日既出宫门,就只是小公子的玩伴,不必拘泥礼数。” 林明晰眸光微闪,笑道:“殿下是奉皇上之命出宫的?” 吴公公笑眯了眼,连连点头。 他见林修然已经拉着三皇子凑到了苏沅的跟前说话,示意林明晰往侧走了两步,压低声音说:“殿下长到现在,还未能出宫看过,平日里听小公子说了不少宫外之事,心中难免好奇。” 这俩孩子之前费劲儿扒拉地去偷了令牌,为的也是想法子出宫去玩儿。 如今该受的罚也受了,按皇上的意思说,那就是也到了该赏的时候。 索性正巧就让他今日随着林修然一同出宫,在外头住上两日。 权当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也解一解三皇子心中的馋。 似乎是怕林明晰为此感到紧张,吴公公极为善解人意地笑道:“林大人不必忧心,只管将三殿下带回去家中玩儿两日便可,宫中暗中派了人跟着,安全是有保障的。” 至于怎么玩儿,那就更不用担心了。 有林修然在,还怕玩儿得不开心吗? 林明晰哑然片刻无声失笑,大致明白了皇上的用意,说:“多谢提醒,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吴公公很是客气地颔首一笑,又对着三皇子和林修然仔细叮嘱了一番,确定两个小娃娃都把自己说的记住了,这才亲自把人送上林府的马车,目送着马车远去。 若是个成年皇子,苏沅和林明晰少不得要郑重一番。 可三皇子眼下只是个比林修然大不了多少的娃娃,身份再怎么尊贵,骨子里的天性也是掩不住的。 他还没学会怎么摆弄权势,跟林明晰和苏沅单独相处时,甚至还有些说不出的小紧张,肉乎乎的小脸努力板出一副正经稳重的样子,看得苏沅心中好笑。 马车渐入闹市,各种叫卖之声透过车帘传入人耳。 林修然是个坐不住的,左摇右晃地往外看,三皇子也想往外看,可到底是被许多规矩束得紧了,眼神微动却还是坐得板正,只是搭在膝上的小手揪着衣摆抓了又抓,显然心痒得很。 苏沅撑着额角看了看,忍笑道:“殿下,修然。” “这里距离到家不算远,咱们要不下车走回去?” 林修然喜出望外地说好。 三皇子踌躇一瞬,眼里期待地绽出了光。 “可以吗?” “当然可以。” 苏沅把林修然塞到林明晰的怀里抱好,自己伸出手示意三皇子牵着自己,柔声说:“殿下跟我下车,我带着你走回去好不好?” 三皇子略带局促地把热乎乎的小手递给苏沅,被她握住后小身板无意识地颤了一下,奶声奶气地说:“好。” 马车在街边停下,苏沅和林明晰手中各自牵了一个不大的娃娃。 两个小娃娃正是玩儿兴浓的时候,见着街上的什么都很新奇,黑白分明的眼珠在眼里来回转,哪儿哪儿都想看个仔细,忙得眼睛都看不过来。 街边热闹得很,糖人摊子珠画铺子,编风筝的大叔,卖糖葫芦的老爷爷,还有装在竹筐里毛茸茸的黄色小鸡小鸭,抻长了细长脖子的大白鹅,甚至还有在街边耍戏法的杂耍人。 两个小娃娃看着一大块石头在胸口碎裂,互相攥着小手打了个哆嗦,兴奋得嗷嗷大叫。 苏沅和林明晰小心地牵着娃娃的手,顺着他们好奇的目光在街市上漫无目的转来转去,最后林明晰的手里多了一个堪称是粗制滥造的小竹筐。 竹筐里装了两只毛茸茸的小鸭子,是三皇子和林修然精挑细选后被选中要带回去养的宝贝。 两个小娃娃的手里一人握着半串挂满了糖衣的糖葫芦。 之所以只有半串,是因为只买了一串,被苏沅凭着蛮力从中掰断一分为二,一人得了四个红彤彤的山楂,咬得满脸都是碎糖渣子。 嘴里含着东西,两个小娃娃还不忘含含糊糊地比画着说话,热热闹闹地说笑一路,朝着人群更深的地方走去。 街边的一个茶楼之上,一身黑衣的皇上静静地看着林明晰一行人走远,眼里泛起无声的温和。 林明晰和苏沅骨子里都是温柔的人,对待孩子也不会因三皇子的身份而刻意放纵,有这样的人看护着,放三皇子出宫很让人放心。 也不必担心孩子会出什么差错。 只是…… 皇上神色微妙地顿了顿,合上手中折扇,悠悠道:“林明晰和苏沅要是有个女儿就好了。” 站在后头的吴公公听了,笑得不住地说:“若是能再添个闺女,林大人夫妇可当真就是圆满至极了。” 皇上不知想到什么,轻笑出声,慢悠悠地说:“会圆满的。” 第836章 苏家 家中多了个意想不到的小客人,林明晰和苏沅之前的计划不得不临时做出改变。 明日的城郊之行不得已多了两个小家伙,前前后后合计下来,又多了不少人,单独前往的计划彻底破灭。 苏沅和林明晰临时改了主意,在路上商量好明日出行的安排,两个兴奋了半天的小娃娃在外头逛了半日也终于把多余的精力消耗了个七七八八,累得睁不开眼。 不等到家,就窝在大人的怀里呼呼大睡。 进门的刹那,苏沅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似乎有那么一丝不对。 只是她一时说不出这种不对劲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直到苏沅说明日要出门时,林慧娘脱口而出的反驳,立马就让苏沅心里的这一丝微妙落到了实处。 睡着的三皇子和林修然被送到了房间休息,故而林慧娘的话说完,屋内的几个大人都在面面相觑,空气中流淌着一丝说不出的古怪。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口吻太过生硬,林慧娘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掩饰情绪似的干巴巴地开了口。 “好端端的跑城外去做什么?” “沅沅之前不是还说侯爷给修然弄了一匹小马,让他明日去看看吗?你和沅沅干脆带着两个孩子去侯府玩儿,那不是也挺好的吗?” 在一旁端着茶杯喝茶的林传读跟着点点头,笑呵呵地跟着和稀泥。 “你娘说的对。” “城外虽是开了什么桂花,可那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东西,哪儿就值得折腾跑一趟特意去看?侯爷和亲家母肯定也惦记着修然呢,你们顺带去陪陪老人家,省得老爷子惦念。” “再加上最近天气凉了,沅沅本就禁不起寒气,最好还是少出门。” 南侯日日都能见到林修然,算起来跟林修然见面的次数比苏沅和林明晰都多。 此时林传读的话听起来不像是在为老侯爷考量,反倒是像有什么顾虑。 见苏沅和林明晰都不吭声,林慧娘忙不迭地站起来说:“就这么定了。” “我今天在家里做了点儿桂花糖,你们明日去候府的时候,正好给老爷子给亲家母带去。” 林传读放下茶盏跟着站了起来,说:“走走走,我也跟你一起去。” 林慧娘和林传读拔腿就走,脚步匆匆看起来有几分恨不得现在就把苏沅和林明晰扔到侯府去的急切。 苏沅和林明晰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不可说的恍惚。 这是怎么了? 苏沅脑中闪过一个马车的影子,眉心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小结。 林慧娘和林传读的异样,会是因为那个马车上的人吗? 来的到底是谁? 林明晰早些时候没注意到有客来访,一经苏沅提醒,当即就去寻了老管家问话。 苏沅担心两个孩子睡不安稳,索性就出了花厅,朝着孩子的卧房走去。 冬青在屋子里照看两个孩子,剪月在门前候着。 见苏沅出来了,剪月立马把手里拿着的披风搭在了她的肩上。 “深秋夜里凉,夫人还是应该多穿些。” 苏沅手指勾着披风一角笑了笑,快走几步与身后跟着的丫鬟拉开一小段距离,侧首低声说:“我今日跟林明晰一起出去时,在门前看到了一辆青帷马车,那马车上坐的是什么人?” “是来咱家的客人?” 剪月拧着眉想了想,不确定地说:“您说的,是汪家夫人?” “汪家夫人?” 苏沅眉梢微扬一时没想到这个汪家夫人是何方人物,愣了好一会儿没能跟人对上号。 剪月知道的也不多,见苏沅的脸色不太好,愣了愣才说:“我听说这位汪夫人的丈夫原本是地方上的官员,年前才调任至盛京,如今在礼部担任个不大不小的官儿,说来也没什么奇特之处。” 林明晰如今势头正旺,自他回盛京后,打着各种幌子想与他攀上交情的人不少,其中不少人不方便自己前来,干脆就让自己的夫人来府上拜访,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诸如此类的事儿并不少见。 林慧娘和林传读懂的不多,人也胆弱谨慎,如果苏沅和林明晰不在,从不接待来客,也不会多说什么。 可今日他们的反应实在是太奇怪了。 听林慧娘的意思,好像不太想让她出门,甚至还想让她在南侯府长久住一段时间。 她名义上虽是南侯的孙女儿,可如今已是个出嫁的人,按时下的习俗,无故最好是不要回娘家久住,就连平时回去时,都是当日去了当日回,鲜少留宿。 林慧娘为何会突然有这种想法? 是不是今日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儿? 苏沅摩挲着指腹想了想,说:“想办法打听打听这位汪夫人今日来的时候跟娘说了什么,还有,查一查这位汪大人和汪夫人的来历。” 尽管苏沅自己也不太清楚心里的这种古怪从何而来。 不过直觉告诉她,这事儿不太对劲儿。 而且这事儿一定与今日来访的汪夫人有关。 林慧娘和林传读还不知道自己的伪装已经被苏沅看破了大半,两人回到房里,脸上的笑就再也维持不住,露出了愁苦的底色。 林慧娘小心地把门关好,压低了声音着急道:“老头子,沅沅这事儿可怎么办才好啊?” “要是让沅沅碰上那些人,那……” “碰不上的。” 林传读脸上没了老好人的笑,阴沉着脸打断她的话,咬牙说:“沅沅的身边带着不少人,就算是碰上了,那些人也近不了她的身!” 林慧娘愁得不行地叹了一口气,跌坐在椅子上,没好气地说:“你说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苏家那些人怎么就突然找过来了?” “当年把沅沅送到咱家的时候,说好了从此就不必再往来的,这么多年也没见苏家的人出来说过半句话,如今沅沅好不容易过上几天松快日子,那些混账怎么就找过来了呢?” 当年为林明晰命悬一线,将苏沅买回来时更是仓促。 林家夫妇压根就来不及多打听苏家的情况,也没那个心思多想。 多年转眼而过,不单是林家夫妇早把苏家忘了个一干二净,就连苏沅本人估计都从来没想起来过。 可谁能想到,隔了那么多年,苏家的人竟然能找上盛京城来? 这不是来搅和添乱的吗! 第837章 世上哪儿有那么好的事儿? 林慧娘一想到今日汪夫人来时说的话,就气得脸色发白,止不住地暗暗磨牙。 苏沅苦里磨糖时,没人想得到她。 现在好不容易过上几日舒心日子,那些妖魔鬼怪就全都冒了出来。 世上哪儿有那么好的事儿? 她气不过地拍了桌子一下,咬牙说:“你知道今天那个什么见鬼的汪夫人怎么说的吗?” “她说,沅沅现在虽是入了亲家母的膝下为女,可骨子里流的到底是苏家的血,苏家父母将她养大,那是磨不去的恩德情分,哪怕是现在攀附上了侯府的门楣,也不能把生养之恩忘了,否则让人知道了,是要鄙她不孝的,苏家的人多年不得见她,心中很是惦念,想找机会跟沅沅见一面,好诉一诉骨肉之情,啊我呸!” “当年那家子人把沅沅卖到我家时可不曾看出有半分骨肉情分,这会儿见沅沅富贵了就想着来占便宜分一杯羹,做的什么青天白日梦?!他们休想!” “他们那一家子妖魔鬼怪差点没把沅沅害死,他们凭什么说咱家的孩子不孝?他们哪儿来那么大的脸面?张口说话之前也不睁大眼看看自己到底配不配!” 林慧娘气得骂了起来,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着苏家那些人披了一张人皮却不肯做半点儿人做的事儿,怒得浑身都在哆嗦。 但凡不是理智尚存,她恨不得找到苏家那些人直接撕烂他们的嘴! 林传读相对冷静些,面色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头疼道:“咱们心里知道苏家那些人不是东西,可别人不知道。” “要是让沅沅被那些无赖缠上,往后说不定会惹出什么恶心人的麻烦。” 林慧娘不满瞪眼,怒道:“谁敢!” “谁敢动我家的孩子,老娘我就去跟他拼命!” 她怒得真心实意,面红耳赤的就像一只被拼命张开翅膀不让人抢鸡崽子的老母鸡似的,眼里都在迸着愤怒的火星。 林传读见状无奈一叹,说:“人言可畏,孝字大过天。” “苏家那些人能找到盛京城来,定然是下定了决心要纠缠,轻易只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林慧娘听了有些着急,忍不住说:“那咱们怎么办?” “这事儿要是让沅沅知道了,指不定要多烦心,要不咱们去跟亲家母说说,让她把沅沅接过去住一段时日,侯府戒备森严,外人轻易跨不过门槛,有侯府护着,那些姓苏的就算是有再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敢去找沅沅的麻烦。” 林传读迟疑半晌,头疼道:“暂时只能是这么办了。” “这几日都哄着些,少让沅沅出门,免得在外头撞上不干净的,另外不管是谁来访,你只管推说自己不太舒服不方便见人,把人都拦在外头,别让外人进来。” “你歇着,我去找明晰商量商量。” 林慧娘听了不由得有些急了,站起来说:“你找明晰做什么?” “他万事不瞒沅沅,这事儿要是让他知道,沅沅一会儿也就都知道了!” 正是因为不想让苏沅糟心,先前才故作掩饰瞒了下来。 这会儿去找林明晰,头先的隐瞒不都白费了吗? 林传读哭笑不得地掰开林慧娘拽着自己的手,苦笑道:“我总觉得今日那个汪夫人说的话字字都透着蹊跷,只怕还有隐情,这事儿不能瞒着明晰,否则你我两个半截身子入了黄土的人,什么都不知道,说不得什么时候犯了糊涂就给孩子们搅祸了。” 林传读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帮不上忙不影响什么,可万万不能帮倒忙拖后腿,否则他这个长辈像什么样子? 林慧娘想不到更深的地方,可听到林传读这话还是不免打了个寒战。 她满脸紧张地说:“对对对,你说的对。” “哎呦你腿脚没我利索,你坐着别动,我这就去把明晰叫来!” 林慧娘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林传读跌坐在凳子上,看着冷却的茶水无声叹气。 不一会儿,不明所以的林明晰就跟在林慧娘的身后进了屋。 听完林慧娘的话,林明晰的眉心多了个小山似的褶皱。 “娘,你是说,沅沅的亲生爹娘找到了盛京?今日来的那个汪夫人是来给苏家人递话的?” 林慧娘苦着脸嗯了一声,刚要点头又面露不满,横了林明晰一眼说:“那种狼心狗肺的玩意儿凭什么说自己是沅沅的爹娘?” “就他们也配?” 苏沅当年到林家时,林明晰在床上昏迷不醒,也没接触过苏家人,故而不太清楚,此时听林慧娘提起都是一脸匹配不上的茫然。 林慧娘与苏家人接触不多,可光是接触的零星半点,都让她一想就来气。 她咬着牙说:“沅沅的亲娘死得早,亲爹倒是还活着,可活着也不顶用,在家不能当家做主,说话也跟没说似的,她那个继母凶恶得很,沅沅还小的时候就在她手底下受了不少罪,沅沅到咱家时,都是被她那个继母一碗药灌了强行绑过来的!” “沅沅底下有继母生的两个孩子,一个妹妹一个弟弟,老鼠的孩子专打洞,年岁不大也没少做恶事儿,沅沅前脚刚被灌了药送到咱家,后脚她那个妹子就顶了她原本定下的亲事,嫁给了那个表哥!” “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儿?继母凶恶,亲爹不顶用,一家子人全可着沅沅一个人欺负!若不是这孩子自己本事大,命也大,说不定早些年就被这家子鬼怪害得没了性命!他们凭什么这时候还敢找上门来?” “不说旁的,光是凭着他们之前对沅沅做的那些事儿,我就恨不得活活撕了他们全家!” 林明晰看着气得浑身哆嗦的林慧娘,耳边恍惚响起苏沅曾经跟自己说过的话。 他知道苏沅早年在苏家时过得不好,也一直对苏家人没什么好感。 可他也没想到,时隔多年之后,苏家人竟会找上门来。 林明晰比林家夫妇想得更为深远,眼中几乎是瞬间就笼罩上了一层阴霾之色。 苏沅本家不是林家村的,到林家后就与苏家再无任何往来。 两地相隔千里之遥,苏家人是怎么知道苏沅在盛京的? 他们千里迢迢跑来找苏沅,到底又是想做什么? 还有那个汪夫人…… 林明晰脑中闪过汪大人的脸,眼底沉色缓缓加深。 汪夫人来找林慧娘和林传读递话,定然是得了汪大人的授意。 这些人看似毫无关联的人是怎么牵扯到一起的,他们到底是想做什么? 第838章 谁在搞鬼? 将原委都告诉了林明晰,六神无主的林家夫妇心里总算是安定了些许。 林慧娘怕苏沅知道后会烦心,忍不住拉着林明晰细细叮嘱:“明晰,要是依我和你爹的意思,这事儿就先不要告诉沅沅了,省得她为此烦心。” 苏家人名义上虽是林家的亲家,可两家素无往来,也谈不上什么情分,权当是互相厌恶的陌生人也不打紧。 可对苏沅而言不一样。 都说骨肉血亲,骨头断了还连着筋。 那一家子人再不如何也是苏沅的娘家人,旁人听了无关痛痒的闲话,落入苏沅的耳中或许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见林明晰沉默不语,林慧娘止不住发愁地叹了一口气,低声说:“苏家那些人实在不像话,也招人厌烦,可他们若能收敛一二,就当作是寻常亲戚走动也不是不可,只是……” “唉,如今人都找上门来了,说不得什么时候门前就出了岔子,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林明晰安抚似的对着林慧娘笑了笑,淡声说:“没事儿。” “就这么一家子人,作不出什么妖。” 就算是他们来者不善想作妖,那也得看他是否愿意。 昔年如此苛待苏沅,难不成还指望他能待之以贵客之礼么? 做梦。 林明晰心不在焉地叮嘱了林慧娘几句,见外头天色不早了,慢悠悠地转了出去。 他回到内院时,苏沅据说去了书房还没回来。 等苏沅从书房回来时,看到的就是林明晰在对着烛火看书的场景。 烛光之下的青年眉目清雅俊秀,挺拔的鼻梁在侧脸下方投射出一小片阴影,笼在眼底晕开无数柔光,让苏沅见了心头就是无声一颤。 她面上的冷色散了个大概,勾着唇要笑不笑地走到林明晰的身后作势去抓他手里的书。 可手指还没碰到书页,就被林明晰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手腕。 林明晰转头看她,含笑扬眉:“你想做什么?” 苏沅扭了扭被捏住的手腕,不甘示弱地回瞪一眼,答得很理直气壮。 “看看你在看什么。” “怎么,不让我看啊?” 她一脸刻意十足的挑衅,逗得林明晰瞬间失笑,很好说话的把翻了一半的书塞到苏沅怀里,好脾气道:“给给给。” “你想看什么都行。” 林明晰从小就一心向学,看的书也跟闲书没半点干系。 通篇满页写的都是些晦涩难懂的长篇大论,苏沅匆匆扫了一眼就被刺得眼睛疼,烫手似的忙不迭把书塞还给林明晰,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还是你自己看吧,我欣赏不了。” 林明晰哭笑不得地拉着她在自己的怀里抱好,把下巴搭在她的肩窝处,轻到含糊地说:“大晚上的怎么还找人上书房说话了?” “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苏沅原本正揪着他的手指尖在掰,听到这话动作无声微顿,扬起的嘴角也在不自觉地往下滑,耷拉出一个不明显的冷硬弧度。 林明晰见状眸色微深,稍微侧了侧在咬着她小巧的耳坠扯了扯,轻笑道:“真有人惹你生气了?” “我去帮你出气?” “你可拉倒吧。” 苏沅忍着烦躁推了不太老实的林明晰一把,转身面朝着他坐好,双手勾着他的脖子闷闷地说:“娘今日说的话让我觉得不太对劲,我就让人稍微打听了打听。” 说是稍微打听,可以苏沅的手腕,她想打听的事儿大约就没有她打听不到的。 林慧娘和林传读一心想瞒着苏沅,不让她知道,可他们哪儿会能想到,苏沅哪怕是坐在家中耳目也可遍天下呢? 林明晰大致猜到了什么,唇边噙着的笑淡了几分,说:“你都知道了?” 苏沅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说:“人家都找了说客上门了,我不该知道吗?” “不过说来也是有趣,那汪夫人与我素来没有交集,这会儿倒是忙着想让苏家人来找我认亲,你说,这人究竟是古道热肠,还是别有心机?” 她不过是让剪月去稍微一问,就大概知道了汪夫人今日的来意。 汪夫人自称自己只是个传话的,不忍见苏沅与血亲长久分离,这才上门来帮忙透个信儿,说是苏家人不日就会到盛京,到时候就可与苏沅一家团聚了。 她把自己捧到了一个热心肠的好人高度,可肚子里转着弯的到底是热忱还是奸诈,那就不好说了。 苏沅陡然从剪月口中听到苏家人三个字的时候,甚至都没能及时反应过来说的是谁。 毕竟她刚在这地方睁眼就被人灌了一碗药,还没等回魂就到了林家,至此一直在林家和林明晰一起,原主那些乱七八糟的家人她早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别说只是提了一嘴名字,哪怕是此时此刻人就站在她的面前,她都不见得能认出谁是谁。 可就是这么一家子人,为何突然就想着来盛京了呢? 而且…… 苏沅的唇角溢出一抹不可说的讥诮,冷声道:“你我之前一直在怀北待了多年,始终都不曾听说过关于苏家的半点消息,如今才回盛京多久,这人就找上了门,你说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苏家人动身前来盛京的路程可不近,满打满算怎么也要数月才可抵。 可他们才回盛京一个多月,这人就要到了,唯一说得通的解释就是他们早就朝着盛京来了。 只是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苏沅搜罗了自己关于苏家人残存不多的记忆仔细想了一番,觉得这事儿不太简单。 原主的亲爹是个软柿子,活了一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可能就是县城。 他哪怕是这些年长了岁数,可懦弱了一辈子的人不会长了胆子。 那个继母虽是泼辣恶毒,可计谋心智都有限,大约也想不到千里迢迢来盛京寻亲。 至于那个所谓的妹妹和弟弟,就更是可笑。 一个夺了苏沅亲娘定下的婚事早已嫁为人妇,一个至今满打满算也才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这样的两个人能作出什么妖? 而且这样一家人,怎么可能会跟汪夫人扯上干系? 他们哪儿来的门路? 苏沅意味不明地抿紧了唇,把玩着林明晰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说:“我已经让人去查汪家夫妇了,汪夫人主动上门透口风,定然是知道些什么,说不定还是受了汪大人的指使,只是这两人与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莫名其妙搞出这么一档子事儿来恶心我,背后肯定还站着别人。” 想搞清楚原委,就必须顺藤摸瓜往下挖。 不管是谁在搞鬼,她都不会心慈手软。 第839章 都怪腿上肉太多 从某种程度上说,苏沅和林明晰想到了一处。 苏家人寻上盛京,必然不是巧合,定是有人作怪。 两人对视一眼,眼底翻涌的皆是不可说的深沉。 林明晰捏着苏沅的指尖捏了捏,轻声说:“这些日子你出门时别嫌麻烦,多带些人,省得被不知从哪儿蹿出来的苍蝇扰了眼。” 苏沅懒洋洋地趴在他身上唔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好。” “我知道了。” “那个汪夫人和汪大人我已经让人去查了,最迟后日就可有消息,先静观其变吧。” 林明晰揽着她纤细得过分的腰缓缓呼出一口气,轻到听不清地说:“好。” 夜色笼罩之下,除了陷入漩涡的人之外,谁也没察觉到这暗色之下翻涌起的无声浪潮。 一夜悄然而过,次日一早林府上下就热闹了起来。 林慧娘难掩忧色地看着里里外外笑着来回跑的林修然和三皇子,忍不住着急地说:“沅沅,要不就让明晰带着修然他们去玩儿吧,你就别出门了。” 说完她好像是觉得在家里也不安全,又改口说:“你去侯府陪陪你娘,实在不行陪着你爷爷下棋也好啊。” 这大张旗鼓地出门,万一碰上不该碰的人可如何是好? 林慧娘至今仍以为苏沅什么都不知道,还在费心费力地想瞒着。 苏沅心知肚明却不忍多说,只是一味地笑。 “娘,修然就罢了,三皇子难得出一次宫,昨日就已经说好了一起去的,我怎好突然改主意?” 林慧娘瞧神色还是为难得很,可到底是顾及三皇子的特殊身份不敢多说,眼巴巴地盯着苏沅他们收拾好了东西,又叮嘱多带了几个随从,还不放心地拉着林明晰在门前交代了好些话,过了好大一会儿才把人放出了门。 京郊有一片面积颇大的桂花林,是天生地养的无主之物,每逢秋日便开得漫山遍野都是米粒大小的小花儿,浓郁的香气甚至能顺着风传到盛京城中去。 每到花开时节,总是少不得众人游人出城赏玩,时间长了,桂花林的小道旁边也陆续多了不少小摊小贩。 这样的地方对于两个孩子而言都是极为新奇的。 不管是路边小摊子上卖的吃食,还是个头小小却香气十足的桂花,都能轻易把孩子的注意力勾走。 苏沅和林明晰一人牵着一个不敢撒手,时不时还要应付小娃娃古灵精怪的问题,忙前忙后的,两人几乎都没怎么顾得上多看。 在林子中转了半圈,腿短的小娃娃先苦着脸喊了累。 苏沅要笑不笑地看了林修然一眼,语带唏嘘:“这会儿知道累了?之前是谁说的,走多远都不会累的?” 一不小心就说了大话的林修然满脸悻悻,嘟着自己的双层下巴毫无负担地拉着林明晰的衣摆扯了扯,小声说:“爹爹,你抱我好不好?” 林明晰还没说话,他就可怜兮兮地眨了眨眼,委屈地说:“我真的走不动了……” 他说完转头看了还没开始叫苦的三皇子一眼,低头看看自己的小胖腿,满脸悲伤。 “我觉得不是我没有毅力,是因为我腿上的肉太多啦!” 肉多走起来就沉,沉了就走不动。 他给自己找了一个看似很有说服力的理由,一脸的煞有其事,好像真是那么回事儿似的。 林明晰厚道些只是勾了勾唇,苏沅没那么给面子,噗嗤一声就乐了起来。 林修然被养得很好,白嫩嫩的就像是一个小肉团子,摸着哪儿哪儿都是软乎乎的,比一般的小孩儿肉乎了不少。 苏沅之前就想笑话他来着,今日终于逮住了机会,伸手捏了他那满是肉的小脸一把,笑得满脸狭促,啧啧道:“小胖子。” 林修然脸上的肉全都嘟到了一起,彻底变成了一个气鼓鼓的肉包子。 他满脸受到沉重打击的悲戚,扒拉着林明晰的腿就要往他的身上爬。 林明晰的衣摆被他拉扯得乱七八糟的,忍不住深深叹了一声,弯腰把人抱到自己的胳膊上坐好。 林修然目的得逞,瞬间又变戏法似地变了一张脸,一点儿也看不出刚才的可怜巴巴,堪称是意气风发地挥了挥小手,指着前头崎岖的山路说:“冲啊!” 苏沅………… 这破孩子怎么记吃不记打? 刚刚还走不动了,现在就又行了? 跟臭不要脸的林修然比起来,只比他大了半岁的三皇子就靠谱了许多。 这一路走来虽是不容易,可他还是稳稳地牵着苏沅的手没说什么,只是脚步迈得愈发沉重。 他正拧着小眉毛纠结自己还能走多远时,身子一轻,视线突然就高了许多。 苏沅把他揽在怀里抱好,看着他突然变红的包子脸,眼里笑意浓到几乎要满溢出来。 “我抱着殿下好不好?” 三皇子小心地握住苏沅的披风一角,耳朵都红了大半边,他很是不好意思,又高兴又羞涩地说:“我……我比修然还沉呢。” “哈哈哈!” 苏沅乐不可支之下忍不住用额头蹭了蹭他满是汗水的脑门,笑道:“没事儿,我力气比修然他爹的大。” 无端被拉踩的林明晰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转头看了一眼身后,说:“沅沅,咱们往回走吧。” 这里都是些桂花树,再往里走也是一样的。 往林子里走得深了也没什么多余的趣味。 带着两个娃娃,还是不往林子深的地方去的好。 苏沅笑吟吟地嗯了一声,抱着怀里的三皇子转头往回,走到路边的时候,还给三皇子和林修然各自买了一块农家人自己做的桂花糕。 这桂花糕是百姓自己摘了桂花来做的,材料虽是新鲜,可到底比不得宫中的精细,样式粗糙味道也算不得多好,可不管是挑嘴的林修然还是自小娇养的三皇子都乐呵呵地啃了个干净。 苏沅和林明晰各自拿了个小茶杯喂两个孩子喝了些水,又带着他们去路边矮些的地上亲手摘了几支开得正好的桂花。 林修然捧着花兴致勃勃地说要带回去给外婆和奶奶。 三皇子听了,小脸上多了一抹落寞。 他没见过自己的奶奶,也很久没见到自己的母后了。 他怀里的花好像找不到送的人…… 苏沅似笑非笑地瞥了多嘴的林修然一眼,抱着三皇子摘了高处的一枝花,提议道:“这金桂开得好,殿下带回去给你父亲好不好?” 三皇子捧着花茫然地眨了眨眼,小声说:“给父皇吗?” 苏沅笑着点头。 “那是你的爹爹,他收到殿下给的花,心中定然欢喜。” 三皇子不知道父皇有没有收到过别人摘的花,可一想到自己摘的花也有了去处,忍不住也欢喜了起来,兴冲冲地拉着苏沅要去摘更高处的。 苏沅陪着他摘了一些,小心地收拾好了让人送到马车上放好,正打算往回走时,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道试探的喊声:“苏沅?” 第840章 嫉妒之心 出声的人像是不能确定看到的人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叫出声的时候声音也很小,字里行间都充满了说不出的难以置信。 见苏沅没什么反应,那人又踌躇着往前走了几步,激动又紧张地说:“你就是苏沅对吧?我是苏云啊,你不记得我了吗?这么多年不见,你果然是跟从前不一样了,刚刚乍一看我还差点以为是我认错了。” 这人说了一连串的废话,终于得偿所愿引来了苏沅和林明晰的注意。 林明晰不认识眼前的人,苏沅匆匆扫了一眼,心里多了一丝微妙的意外。 来的竟然不是她的亲爹或是继母。 是那个抢了她原本的婚事的妹妹,苏云。 只是她翻遍了原主的记忆,却发现眼前的人跟从记忆中找得到的形象很大相庭径,几乎完全找不到相似之处。 苏云只比苏沅小两岁,在原主的记忆中,苏云是一个嚣张刻薄,但是又很漂亮的姑娘。 但是眼前的人显然跟漂亮扯不上半点干系。 她穿着一身打了数个补丁的青色衣裙,脚下穿着的是一双脏污遍布看不出颜色的褐色布鞋,枯草似的头发用一根木簪子粗粗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明明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却脸色蜡黄充斥着岁月的痕迹,甚至眼角都多了些许细碎的细纹。 她一身肉眼可见的狼狈,半点看不出年少时的骄傲蛮横。 若不是她主动开口,这样一个人站在眼前,苏沅压根就不可能认出她是谁。 在她激动的注视下,苏沅不咸不淡地勾唇轻笑,没理会她迫不及待展露出的热切,反而是低头看着怀中的小娃娃说:“先让修然的爹爹带你们去车上休息好不好?” 三皇子很喜欢苏沅,比喜欢林明晰都更甚。 他比别的孩子都聪明,在宫中长大也见多了各种险恶人心,闻言不放心地拉住苏沅的一根手指头,用小手挡住嘴,不放心地小声说:“父皇给咱们带了侍卫的,如果这人敢找麻烦,就叫侍卫出来打她。” 捕捉到小娃娃眼中凝聚的警惕,苏沅好笑地弯了唇。 “好,我知道了。” “有需要的话,我一定找你帮忙,好不好?” 被苏沅用如此郑重其事的口吻对待,三皇子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激动,攥着小拳头用力点头。 苏沅安抚似的在顺手在他的脑袋上摸了一把,俯身把小娃娃放在地上,转头对林明晰说:“你带着孩子先上车,我一会儿就来。” 平心而论,林明晰不是很想上车。 但是身边还带着两个娃娃,有些事儿的确是不太方便。 他意味不明地看了激动得满脸通红的苏云一眼,一手牵住一个小娃娃的手,说:“我们就在车里,有事儿叫我。” 苏沅好性子地点头。 “好,去吧。” 林明晰一手牵着一个娃娃上了马车,原本跟在马车后头的人却都朝着苏沅走了过来,齐刷刷地站在了苏沅的身后。 显而易见,如果苏云敢做什么不该做的,这些人立马就会将她钳制在地。 有这些人在场护着,她甚至都不可能抓到苏沅的衣角半分。 苏云有心想扑上前去拉着苏沅诉一诉骨肉之情,可挑眼一见苏沅身后站着的那么些人,那股好不容易造作出来的欢喜立马就散了个一干二净,胸腔里剩下的全是说不出的嫉恨。 苏沅当初是不如她的。 一个死了亲娘的黄毛丫头,亲爹也护不住她。 苏云吃肉的时候她连骨头渣子都捡不着,苏云喝汤她就只能去啃野菜,十天半月都不见得能吃上一碗干饭,一年半载也尝不到半点肉腥,一件穿了好几年的衣裳,还都是苏云穿扔了不想要才赏给她的。 苏沅曾经连活着都要仰苏云的鼻息。 苏云让她去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不管是寒冬腊月去洗衣裳打水,还是深更半夜爬起来给苏云烧火做饭,甚至是动辄承受来自苏云姐弟的打骂迁怒,那都是苏沅为了活下去该做的。 她甚至连亲娘死之前给她定下的婚事都没守住,毫无反抗之力的就被苏云抢走了。 把苏沅卖到林家换来的银子,被置换成了苏云享受得到的好处,她风风光光地拿着换来的嫁妆嫁给了自己想嫁的人,本以为自己从此过的就都是好日子了,可谁知世事竟能如此无常? 苏沅嫁的那个穷酸秀才没把她克死,苏沅也没变成一个任人欺辱的寡妇,那个谁都瞧不上的克妻秀才非但没死,他还活了,活得好好的,成了风光无限的状元,还到了盛京当了大官。 苏沅摇身一变成了状元郎的夫人,生了儿子受了宠,过上了苏云做梦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苏云难掩嫉妒地上下打量着苏沅,眼中翻涌而起都是压制不住的愤恨。 苏沅今日出门并未多做打扮,未施脂粉,穿了一件丁香色的衣裙,挽得精巧的发髻上也只斜斜的插了两支玉簪。 这身打扮放在盛京城中的官夫人中绝对称得上是素净,可落入苏云的眼中却是那么的刺眼。 苏云哪怕是没见过好东西,也能看出苏沅身上的东西样样皆非凡品,随便拿出一样都是她一辈子不吃不喝都有不起的。 可就是如此宝贵的东西,在苏沅的身上却是那么的寻常。 凭什么? 苏沅明明样样都比不上自己,她凭什么过这样的好日子? 苏云死死地攥着掌心藉由皮肉的刺痛逼着自己冷静些许,极力控制着表情让自己挤出一个自以为热情和善的笑,故作声势地说:“姐姐,我……” “姐姐?” 苏云打量自己的时候,苏沅静静地站着没动。 可听到这声仿佛饱含着无数复杂的姐姐时,却没忍住笑了。 她虽是比苏云大,名义上是家中大姐,可不管是苏云还是那个所谓的弟弟,谁都不曾叫过她一声姐姐。 毕竟原主还活着的那些年月,对于苏家姐弟而言,只是一个任打任骂的佣人罢了。 一个活得连家中牲畜都不如的人,怎么担得起姐姐二字? 苏沅合眸敛去眼中讥诮,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被小娃娃抓皱的衣袖,淡声说:“谁告诉你,我今日会在这里的?” 看清苏云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苏沅面上的笑意缓缓加深,从眼底无声溢出的却是无边的冷意。 “或者我换个问法。” “是什么人,把你们带到盛京的?” 第841章 我的确是冷血无情 苏家人一辈子都陷在泥地里,睁了半辈子的眼,视线也越不过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以他们的本事,是不可能有门路有胆量寻到盛京城来的。 苏沅真的很好奇,到底是谁给了他们这样的勇气。 又是谁,如此笃定她见了这些所谓的亲人,就能不计前嫌忘却前尘,待他们以血亲之礼。 苏沅不动声色地看了苏云一眼,心里很是唏嘘。 血亲骨肉? 那是什么东西? 若是原主还活着站在此处,那或许还能有几分转圜的机会。 可谁能想到,这躯壳里的魂儿早就换了人呢? 苏家的这些人,对苏沅而言,只不过是陌生人罢了。 不管幕后之人打的是什么主意,从一开始就注定是算计错了。 苏云无措不过一瞬,很快就凭着自己从小说谎算计的本事把多余的情绪压了下去,抬头看向苏沅时,满脸的痛心甚至还掺杂着几分不可说的愧色。 她还哭了。 眼泪连珠串似的往下落,情真意切,也让苏沅觉得恶心。 苏沅要笑不笑地瞥了全情做戏的苏云一眼,挑眉道:“哭够了么?” 苏云尴尬一顿,连抹眼泪的手都颤了一下。 她咬住下唇说:“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你自出嫁后就一直了无音讯,爹娘怕你过得不如意,四处托人打听你的消息,听林家村的人说你跟着姐夫到了盛京,也没人知道你现状到底怎么样,就想着来看看你。” “爹娘为了能探听到你的消息,把家中的田地都卖了,一路辗转吃了不知多少苦头,这才到了盛京,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 “找我作甚?” 苏沅粗暴地打断她的话,轻飘飘地说:“难不成是想知道,我有没有被克死?” “我要是早死了,你们是赶着多年后来给我收尸么?” “不对,都这么多年了,就算是尸骨只怕也早就烂成灰了,你们是想来给我捡骨立碑?” 苏沅说得轻描淡写,字字句句却都带着不可忽略的尖刺。 苏云怎么也没想到当年那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苏沅如今口舌如此不饶人,处处逮着人心口往上甩刀子,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悲喜交加被冲得散乱,一时间竟没能调整出合适的表情,木然地张大了嘴忘了词。 苏沅冷眼欣赏着她拙劣的演技,百感交集。 就这演技,还比不上三岁时的林修然。 这样也敢来她面前摆台子诉亲情,脑子有没有毛病? 见苏云是打定了主意不肯说实话,苏沅心里为数不多的耐性也彻底消磨殆尽。 这盘局是谁组的不好说,目的是什么也暂时不好定性。 可就苏云这样的废物,被人牵扯着入了局,只怕是连个马前卒都算不上。 她犯不上跟她攀扯浪费时间。 苏沅收回自己的目光,摆摆手说:“不凑巧,你们赶着来收尸只怕是走错了地方,我还没死呢。” “等什么时候我活腻了想死的话,会提前通知你们来哭丧的。” 苏沅三言两语把苏云噎了个面红耳赤,转身拔腿就要走。 苏云该说的话还没说完,见状立马就着急地喊了一嗓子:“苏沅你给我站住!” 矫揉造作地演了半天,结果连一日都撑不住就露了马脚。 苏沅心情复杂,竟不知该如何评价。 苏云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跑了几步想去拉扯苏沅的衣袖,结果还没等拉到,就被一只横空拦出来的手挡住了去路。 剪月面无表情地看着苏云,不悦道:“夫人这衣裳是蜀锦所制,随便一截料子都可值百数银,你的手脏,还是别碰的好。” 万一碰脏了,不是你赔得起的。 苏云伸到半空的手被剪月一句话抽了回去,蜷在半空中发着抖不敢再往前。 值百两银子的衣裳,别说是摸,她连见都没见过! 苏云扭曲着脸把哆嗦的手收回去,咬着牙说:“姐姐,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爹娘还等着你去见呢,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一家人,一家子的骨肉血亲,你如今就算是飞黄腾达了,你也不能冷血无情啊!” 剪月闻言面色骤然一冷。 苏沅本人倒是没什么多余的反应,甚至还心情很是不错地笑了笑。 “冷血无情?” “不说旁的,这话你还真是说对了。” 她非但冷血无情,她还可以很残忍。 如果苏家人头铁想见识一二的话,她其实是不介意让他们长长见识的。 苏沅满是戏谑地睨了苏云一眼,漫不经心地说:“不管是谁带你们来的盛京,又是谁告诉你我今日会在这儿的,你回去转告那个人,我等着。”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人若犯我,我定碎他身躯,灭他神魂。” 苏沅说完也不看苏云精彩纷呈的脸色,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马车上,林明晰已经把车帘掀了起来,远远地看着她步步走近。 苏云有心想跟,可拦在眼前的人却怎么都不肯让步。 她心一横咬牙想横冲过去,可下一瞬眼前冷光一闪,胸前就多了一柄冰冷的长刀。 握着刀的侍卫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苏云,冷冷道:“再往前一步,格杀勿论。” 苏云从未被人拿刀顶过胸口,可她莫名就是知道,这人说的是真的。 再追上去,她真的会死的。 没有人不怕死,哪怕是被利欲熏得忘了人性的苏云也是如此。 她面如土色往后跌了几步,眼睁睁看着苏沅被林明晰扶上马车扬长而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剪月等人等马车走远后才依次上了另外一辆车,车轮滚动之前,剪月掀起车帘往外看了苏云一眼,眼中皆是不屑。 攀富踩贫是人之常性,可能把无耻二字演绎到如此境地的,还当真是不多见。 她深深地看着苏云,冷声道:“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可南侯府的小姐不是谁都能招惹的,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攀扯得上的。” “不想惹祸上身,最好是识趣些。” “否则触怒了侯府的夫人,后果绝不是你们能担得起的。” 苏家人是谁不要紧。 但剪月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 那是入了南家族谱的正经小姐,叫南沅沅。 南沅沅是南侯府的嫡出千金,是最年轻的二品内阁大臣的发妻。 这样尊贵的人,可没有这种脏心烂肺的亲戚。 第842章 天公作美 马车缓缓朝前行驶,车内一片安静。 玩累了的三皇子和林修然分别窝在苏沅和林明晰的怀里昏昏欲睡,林明晰看了苏沅一眼,眼底深处泛出的是没出声的担心。 苏沅抬起头与他对视一眼,唇边溢出了一抹浅笑。 她伸手把被小娃娃挥舞胳膊掀起的披风一角拉过来重新掖好,轻轻地说:“我没事儿。” 就苏云那种段位,别说是一个,哪怕是再多来几个,对她也造不成什么实质性的刺激。 而苏云今日的出现恰好证明了苏沅心中的猜测。 指使苏家人来盛京的人一直在暗中窥探着她和林明晰的举止,而且似乎还有些等不及了。 苏云今日一人单独露面,大约是想先试探试探自己的意思。 她今日没接招,大约过不了几日苏家那些人就该是要找上门了。 苏沅漫不经心地用一根手指轻轻地戳了戳小娃娃软乎乎的脸颊,低声说:“等等吧。” “再等等,说不定就能知道那些人是想做什么了。” 苏沅看起来情绪没什么起伏,语气也足够淡然。 可林明晰想到刚刚匆匆一见的苏云,心口里就翻腾起一股不可排解的冰冷。 苏沅曾经受过的苦本就是他心尖上插着的一根刺,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拔除,经年累月地扎着时不时就会惹得他无名动怒。 他还没找到下手的时机,罪魁祸首倒是主动找上门来了。 还真是…… 天公作美。 一路无话安然到家,苏沅前脚刚把睡得小猪似的林修然送到床上安置好,还不等歇口气,惜星就来了。 惜星笑吟吟地看着苏沅,轻声说:“小姐,您昨日说了想吃狮子头,夫人今日亲自下厨好了等着您呢,见您到了这个时辰还没去,生怕凉了就不好吃,特地让我来接您呢。” 苏沅没想到自己昨日随口一说惹得南歌离亲自下了厨房,微怔一瞬有些好笑。 她说:“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换身衣裳就去。” 惜星亲热地拉住她的手,不由分说地扶着她往外走,笑道:“家里什么衣裳没有,您去了再换也是不迟的。” “夫人还等着您呢,您就先跟我走吧。” 林明晰要亲自送睡着的三皇子回宫,只能是在门前跟苏沅道别。 苏沅没来得及抵抗就被惜星扶着上了马车,故而也就没能听到惜星和林明晰说的话。 惜星说:“大人,苏家的事儿夫人已经知道了,夫人让我转告您,说是这几日会将小姐留在府上暂住,希望您能借着这机会将该处理的人处理好。” “小姐如今只是南侯府的血脉,与什么劳什子苏家可扯不上半点干系,切勿让不相干的人扰了小姐的清净。” 林明晰会意颔首,笑道:“岳母的话我记住了。” “我待会儿就去给岳母请安。” 惜星笑着行礼退去。 林明晰也护送着三皇子朝着宫门的方向出发。 与此同时,苏云也回到了苏家人暂时住着的地方。 这是一个在城郊的宅子。 三进三出的宅子,在满是权贵的盛京城中算不得多起眼,可对于苏家人而言,这样宽敞的宅院,已经是做梦都不敢妄想的东西了。 见苏云进门,早就等不及的王翠花迫不及待地冲了上前,铁钳似的抓住她的手,激动道:“你见到苏沅那死丫头了吗?” “你跟她怎么说的?” 王翠花常年在地里干农活儿,时不时还要撸袖子跟人打一架,力气大得惊人,苏云被她猛地一捏,恍惚间险些以为自己的手腕都被捏碎了。 她忍着疼不耐地甩开王翠花的手,烦躁道:“见是见着了,不过瞧着人家那样儿,可不见得想搭理咱们这门穷亲戚。” 苏云脑海中闪过高高在上的苏沅,心中愈发恼怒,满脸铁青地咬着牙说:“那个小贱蹄子如今可是不一样了,穿着绫罗绸缎,被人前呼后拥地伺候着,出门还跟了好几辆马车,我差点连话都没跟她说上!” 王翠花早就听说苏沅如今过上了好日子,再一听苏云这么说,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大半。 她一张嘴唾沫就飞了苏云一脸,急吼吼地说:“那你到底跟她说没说上话?我教你的那些话,你说了没有啊!” “说了说了!可是说了有什么用?!” 苏云烦躁地呸了一声,咬牙说:“人家根本就不拿正眼瞧我,说再多也没用!” “而且她还威胁我,说要我的命!” “她敢!” 王翠花没亲眼得见苏沅如今的体面风光,还想着那些任由自己打骂磋磨的过去,抖着满脸横肉脱口就说:“她敢动你一根头发,老娘就撕了她喂狗!” “她是苏家的人,全亏了苏家她才能活命,咱家把她养大,还给她寻了一门这么好的亲事,她如今日子好过了,帮扶咱家就是理所应当的,她凭什么对你不好?她敢说半个不字,老娘就亲手剁了她!” 见到苏沅之前,苏云也是这么想的。 可如今一想到苏沅的排场和她警告自己时的那种寒意,心中就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她总觉得,苏沅跟以前不一样了。 苏云搓着自己被捏红了的手腕咬着牙关不肯答言,王翠花反复问了几句没能问出个所以然来,气得满肚子的肉都在抖。 她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苏云的胸口,怒道:“我就说我亲自去找她,你去了肯定不顶事儿,你非说你可以,你看吧,大好的机会让你平白给浪费了,就这样咱们什么时候能从那贱丫头的手里分点儿好处?” “你弟弟还等着拿银子置办宅子下聘成亲呢,不掰开那小贱人的手,咱们从哪儿去弄银子!” 苏云被数落得满心烦躁,忍无可忍地说:“那是我想去的吗?” “分明是贵人让我去的,你这会儿说我算怎么回事儿?” “苏沅嫁的林家就在沿街的面儿上,你要是真想自己去,你去她家找她啊!只知道骂我算怎么回事儿?!” “你!” 王翠花气得用力掐了苏云一下,见她捂着被掐的地方喊出了声才忍着不甘撒手。 她倒是有心想自己去,可打点他们来盛京的贵人说了,还不到时候,让她先耐心等着。 可眼看着好日子就在眼前,看得见的肉饼子一口咬不着,这样的事儿换作是谁能等得下去? 王翠花怒得像头发疯的牛似的转了几圈,脚步一定下了决心。 “不行,我现在就得去找她!” 苏云朝天翻了个硕大的白眼,没好气道:“她现在跟以前可不一样了,进进出出带了那么多人,你去找到了说不定人家也不让你进门。” 王翠花怒目竖眉,泼道:“她敢!” “她要是敢不让我进门,我就在门前打滚撒泼,让所有人都知道,堂堂的官家夫人是个连爹娘骨肉都不顾的下贱货色!” 第843章 我是苏沅的娘家人 王翠花惦记着攀上苏沅能得的好处,心里急切得很。 哪怕是苏云劝了几句,说是贵人吩咐了不可如此,她也一句都没听进去。 那个贵人到底想干什么,王翠花一点儿都不知道。 可她知道苏沅如今的日子好过啊! 苏沅都好过了,凭什么还让他们一家人过苦日子? 照她所想,苏家把苏沅养大,苏沅现在有的一切就应该都是苏家的,那她们去要些好处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儿,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那也是管不着的! 王翠花那一刻都不愿意多等,生怕晚了一刻就少捞了好处,就跟屁股后头撵了疯狗似的,一路跑得飞快。 只不过她还是有些脑子的,想着苏沅跟自己一向都不亲近,去了只怕是要吃闭门羹,除了自己以外,还特地带上了自己的儿子和女儿,至于一同到盛京来的女婿和外孙全都暂时留在了宅子里。 她是继母,苏沅跟她谈不上血亲,可苏云和苏强却是跟苏沅同一个爹生的,骨子里流的那都是同样的血! 她就不信了,苏沅还真能拒亲于门外! 苏云和苏强跟在她后头撵了一路,进了城随便抓住个人问了问,轻易就打听到了林府坐落于何处。 赶过去之前,王翠花看了看四周卖各色吃食的摊子,咬牙摸出一点儿碎银子递给苏云,说:“去买两盒点心拎上。” 苏云还没说话,苏强就抖着满脸横肉不满道:“买什么点心?” “娘,咱们既然都到盛京了,那就应该是苏沅好吃好喝地招待我们,凭什么还要咱们花银子给她送东西?她也不睁眼看看自己配不配!” 苏强自小被王翠花养得蛮横,又被憋在城郊闷了多日,这会儿好不容易进了城,看到什么都新奇得很,不由分说一把将王翠花手中的银子抢了过去,揣到自己的怀里就说:“你与其拿这银子糟践在苏沅的身上,不如给我花用。” “我兜里有银子底气就足,说不定过几日就能找着个合适的媳妇儿了!” 苏强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抢得了银子就不肯撒手。 苏云抢了几下没抢到,怒得不行地瞪圆了眼:“苏强!”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冲我嚷嚷?!” 苏强想也不想地推了苏云一把。 他被养得好,一身肥肉走路都在抖,动起手来的力气更是大得惊人。 苏云两个都不如他一个大,猝不及防被这么一推,直接就跌到了地上。 王翠花慢拦一步就看到这两人旁若无人地动起了手,急得脑门冒汗反手就甩了苏云一巴掌。 “那是你唯一的弟弟!” “你跟他抢什么?你别忘了,你早就嫁出去了是别人家的人,老娘带着你们一家子来这儿是想让你们沾你弟弟的光,不是让你来冲你弟弟撒火的!” “你要是还不知进退,就给老娘滚回去!什么好处你都别想占!” 王翠花的心是偏的,朝着苏强偏过去,一分一毫也没留给同样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苏云。 苏云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偏待,麻木地揉了一把被抽得火辣辣的脸,撑着地就爬了起来。 她还没嫁人时在家里欺压着苏沅,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可嫁人后,一年接着一年地生闺女,多年过去养了一堆有进无出的丫头片子,在夫家过得尤为艰难,不管是婆婆还是丈夫都能对她肆意打骂,直接就已经到了过不下去的程度。 这次若不是她机灵,事先得了王翠花要带着一家人去盛京找苏沅的消息,再找机会说服得王翠花动了心思,有了好日子,谁会想得到要死的她? 她自知在王翠花这里没任何地位,一言不发地用袖口擦去嘴角被抽出来的血,粗着嗓子说:“那现在怎么办?” “点心还买不买?” 平心而论,王翠花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给在苏沅的身上花半点银子。 可形势不由人。 苏沅现在跟从前显然是不一样了,她们空着手贸贸然地上门去,只怕开口的时候也不好说话。 这点儿不大不小的礼数,该讲的时候还是要讲的。 王翠花忍着怒对苏强说:“儿啊,不是娘舍不得给你花银子,主要是咱们现在……” “我可不管这些。” 苏强蛮横地打断王翠花的话,护什么似的双手护住自己刚刚抢来的荷包,磨牙道:“我只知道这是我的了,我的银子,一分都不给那个贱蹄子花!” “你们要买什么自己想办法。” 苏强的性子就跟那一身横肉一样,在银子的事儿上不可能让半步。 王翠花实在是无法了,又见天色晚了,只能是忍住着急另外拿了藏在身上的碎银子递给苏云,说:“去去去!” “赶紧去买!” 王翠花忍着心碎从牙缝里掏出来的银子,只不过指甲盖大点儿,少得可怜。 这个数在乡下或许还能充个数,可在盛京皇城,就很是不像样了。 苏云挑挑拣拣最后只买了一包最便宜的芙蓉酥,中途还被苏强打开拆了两块出来吃了,勉强重新包上,也不太像送礼的样子。 可这时候谁都顾不上了。 苏强走了一路,刚刚啃了两块点心还不知足,一直嗷嗷喊着说饿。 王翠花忍着心焦说了他几句,又生怕他不高兴,索性就说:“这芙蓉酥有什么好吃的?你想想苏沅家里那大门大户的,吃的鸡鸭鱼肉能少吗?” “你是苏沅唯一的弟弟,那就是林大人唯一的小舅子!这样尊贵的身份,你还怕进了门以后会短了你的吃食?只怕是大圆桌摆满了,能撑到你最后一口都吃不下!” 苏强吃过最好的席也只上了八个菜,还有一半是素的。 听到王翠花这话,嘴里哧溜哧溜就开始淌口水,眼里也开始放光。 “娘,你说的是真的?” “苏沅嫁的那个病秧子,现在真的这么有能耐了?” 王翠花不是很情愿地嗯了一声,又略显暴躁地横了口无遮拦的苏强一眼,没好气道:“什么病秧子?” “那是你姐夫!” “记得一会儿见了人好生叫人,你姐夫现在官儿可不小,如果能得了他高兴,说不定就能给你在盛京谋个官府的差儿!” 苏强听完不屑地呵了一声,歪着嘴角说:“我就算是不哄着他,我也是他的小舅子,他能把我怎么着?” “给我个差事那是应该的,不然我饶不了苏沅那个吃里扒外的贱人!” 这话显然跟王翠花想的到了一处,她听完心头一喜,哈哈笑着捏了苏强的胳膊一下,说:“浑小子,竟会胡说。” 说话间到了地方,王翠花看着守着侍卫的门前暗暗咽了咽口水,装模作样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摆,走上前挤着脸上的肥肉露出个笑,说:“这里是苏沅的夫家吧?” “把门打开,我是苏沅的娘家人,特地从远处来探亲的。” 第844章 那是什么玩意儿? 王翠花仗着厚颜无耻要求门房开门迎客时,在南侯府的苏沅也得到了消息。 问清了来的都有些什么人,苏沅的眉心不可避免地拧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疙瘩。 原主为数不多的记忆里,亲爹苏铁柱算是苏家唯一对原主有过亲情的人。 尽管这个爹性子软弱,被王翠花欺压得说出来的话一个字都不顶用,可起码知道护着她一些,多少还能记着要给她一口饭吃,好歹没真的让她直接饿死。 她本以为头一个找上门来的应该是苏铁柱,可听来人传的话,苏铁柱竟是没来么? 苏沅摩挲着指腹静默不语,垂着眼帘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一旁坐着的南歌离慢条斯理地用银勺将最后一勺子香料倒入香炉里,动了动手腕,淡声说:“听说你和明晰今日在城外也遇上苏家的人了?” 苏沅唔了一声,神色微妙地点头。 “大概率是提前去等我的。” 只可惜苏云做戏的本事太差,还没等开唱就被苏沅打断了发挥,虽然是见了一面,可苏云一句有用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到现在苏沅都还不知道,这人到底是去干什么的。 南歌离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拿起铜制的小盖子将香炉中冒出的香烟盖下去,冷笑道:“听说去找你的这个妹妹和继母抢了你原本的亲事,为了二十两银子把你卖给了林明晰做媳妇儿?” 过往的糟心事儿苏沅很少提,日子久了自己都忘得差不多了。 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南歌离这个当娘的,就已经将所有的细节都打听得差不多了。 甚至还知道不少苏沅自己都不太清楚的。 被南歌离这么一说起,不知为何脑中立马就回想起了当时的混乱场景,表情变得格外的一言难尽。 她难掩唏嘘地说:“谁说不是呢?” “灌了药不说,还五花大绑地给我拧过去的。” 知道的那是在送亲嫁人,不知道的见了那场面,估计还以为是还没等过年就把苏沅当成了待宰的年猪。 换作个胆弱的,突逢大变,又遇上这样的事儿,只怕是恨不得找多少根房梁一脖子把自己吊死一了百了。 苏沅自己活得大气,没顾得上纠缠过往之事,抬头阔步走出了那片阴霾,这原本是好事儿,毕竟深陷于过往并非良策。 可谁能想到,己不招是非,是非偏要上门来。 南歌离看出苏沅面上的不以为意,神色没变,心里燃起的却是怒火滔天。 若非苏沅有此等心性,又是个本事的,只怕早就被苏家那些豺狼逼死了。 哪儿来的今日? 过去欺压苏沅无人做主就罢了,如今都到了这种时候还想着踩着苏沅作威作福,这世上哪儿有这么好的事儿? 她眨了眨眼敛去眼底沉色,接过惜星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上不小心沾到的香料,说:“你早些收拾了去睡,我出去一趟。” 苏沅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奇怪道:“娘,天都黑了,你这是要去哪儿?” 南歌离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冷声说:“去哪儿?” “都有人打上门了,我自然是去给你做主的。” “可是……” “沅沅。” 像是猜到苏沅会说什么,南歌离直接摆手打断了她的话。 她说:“我知道你不在乎那些跳梁小丑,可此事到底是与你有关,那是你名义上的血亲,背了孝义二字,你身为晚辈说什么都不太妥当,一旦传出什么风声,对你的名声不太好。” 在意识到有人会上门找茬的时候,南歌离和林明晰就都想到了一处。 这事儿不能交给苏沅处理。 癞蛤蟆不咬人,但是能恶心死人。 林明晰官途畅通,苏沅来日亦是前程无量,万一这事儿出了岔子,苏沅被人扣上一顶不亲不孝的黑帽子,往后少不得要惹人非议。 苏沅的名誉容不得任何人诋毁。 任何人都不行。 南歌离手脚没动,暗含警告的眼神在苏沅的身上扫了一圈,好笑道:“把你叫来,就是不想让这盆污水染了你的手,不然你以为是为什么?” 以苏沅的能耐,苏家那些废物自然是不能拿她如何的。 可就算如此,南歌离也不打算让苏沅插手。 她慢条斯理地说:“你安心在家待着,一会儿我顺便把修然也接回来,你们娘俩儿就在家里陪我住几天,万事都消停了再回去。” 南歌离这些年性子柔了很多,可那也只是对苏沅和林修然的时候。 对外,南家夫人的手腕可从来没比谁弱过。 南歌离主意已定,苏沅自知说什么都是无用,索性放松了身子往圈椅里一靠,懒洋洋地笑弯了眼。 一副全身心信任,甚至还有些耍赖依靠的模样。 “那就都交给娘了。” 南歌离忍不住好笑在她的眉心点了点,说:“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别的事儿都有我呢。” 叮嘱好了苏沅,南歌离没直接出门。 她把南风叫来了。 南风自得了南歌离的许可后,就直接请皇上下旨赐婚入赘。 入赘为婿对心中有志向的男子而言,原本是很不体面的事儿,圣旨刚下时,不少人甚至在等着新晋的大将军跟南侯府反目成仇,最好是能厮杀一番闹出点儿大动静来供人说笑,可事实的发展却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南风对此的反应极为诡异,堪称是令人瞠目。 他春风得意地踩着满盛京上下无数人掉在地上的下巴,在所有人一言难尽的目光中,心满意足地住在了南侯府。 开开心心地当自己的入赘女婿。 因多年前南歌离就被人尊称一声南夫人,关于婚事两人也懒得折腾着大操大办,只是摆了几桌席面,请了一些亲近的人前来祝贺。 南风与南歌离端坐上首,受了苏沅和林明晰的礼,一人给了个厚厚的红封,名正言顺地当上了苏沅的爹,林明晰的岳父。 如今有人上门找闺女的麻烦,娘都决定出面了,助阵的爹自然是不能少的。 南风满门心思都挂在南歌离的身上,并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 听南歌离说了几句,面上立马就覆上了一层寒霜。 南歌离因早年间几次三番命悬一线的缘故,身子受损得厉害,这辈子也不可能有自己亲自孕育的孩子。 南风和她都把苏沅当成了自己唯一的血脉,恨不得将所有好的全都捧给苏沅,生怕这唯一一个又分外给爹娘争气长脸的闺女会受委屈,冷不丁听闻自己捧着养的闺女被人找上门来恶心,他自然拿不出什么好看的脸色。 他安抚似的握住南歌离的手,压低了声音说:“你先出去,我换身衣裳就来。” 南歌离扭头瞥了一眼他身上其貌不扬的黑衣,认同道:“也是。” “这身衣裳不够唬人。” “对了,你记得你闺女叫什么吗?” 南风闻声微怔,古怪地停顿片刻失笑点头。 “那是自然。” 南歌离满意颔首,慢悠悠地说:“如今的林夫人是咱家的南沅沅,至于什么苏家……” “那是什么玩意儿?” 第845章 颐指气使 南歌离先行一步抵达林府。 她被请进门时,先一步找上门来的王翠花已经打着娘家人的幌子,带着儿子女儿堂而皇之地进了门。 跟面对王翠花等人时的糊弄不同,南歌离从门前就受到了林府上下的礼遇。 听人说她来了,林慧娘和林传读还亲自跑出来接。 南歌离亲热地握住林慧娘的胳膊,笑着低声问:“我听说有人来找沅沅?” 林慧娘神色不太自然地嗯了一声,点点头回头望了一眼王翠花等人在的方向,压低了声音小声说:“来的是沅沅的后娘,还带着她生的那一双儿女,就在花厅里坐着呢。” 林慧娘和林传读是见过王翠花的,来者是客,人都找到了门前,还装模作样地拎了一包拆得七零八碎的点心做礼,他们也不好直接把人拒之门外。 可就算是把人放了进来,林家夫妇也没打算给他们什么好脸色看。 林慧娘是亲眼见过王翠花是怎么待苏沅的,一想到王翠花那颐指气使的德行鬼火就控制不住地往外冒,开口时字里行间也都带上了怒意。 “一进门就说要把沅沅叫来见见,还说什么是担心沅沅过得不好,这才特意来探视,可刚坐下就忙着要摆席吃饭,还要喝酒庆贺,这哪儿是来看沅沅的?分明就是来打秋风的!” 南歌离三言两语间大致猜到了目前的情况,眼里冷色一闪而过,唇边噙着的笑却比之前更浓了几分。 她说:“谁家没几个穷亲戚呢?吃几顿饭不打紧。” “对了,他们问起沅沅,你是怎么说的?” 林慧娘面露尴尬,红着脸小声说:“把人请进门就扔花厅坐着吃饭去了,到现在我也没去看看,还没说上话呢。” 林家夫妇不待见这几人,懒得搭理的同时也怕自己不小心说错话会给苏沅和林明晰惹麻烦,索性就让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自己躲着没露面。 换作旁人进了别人家门,半天没见着主人家,用脚指头猜也能猜到这是主人家不待见自己,心里不知要多不自在,说不定连屁股都在凳子上坐不住。 可这家人倒好,一点儿没拿自己当外人,连吃带喝还使唤人,全然一副做人家的做派,比林慧娘和林传读还威风不少。 往前走了一段,远远地就能听到花厅中传出的呼喝之声,吵得简直不像是这林府中能有的动静。 主动留在屋子里照应的冬青冷着脸走出来,看到门前站着的几人,愣了愣躬身行礼。 “罢了,不讲究这些。” 南歌离摆手示意她站好,视线落在她手中的酒壶上,玩味道:“这是已经喝了一壶了?” 冬青提起这茬就来气,就连握着酒壶把手的力气都比之前大了不少。 她咬牙说:“您这是小瞧人了,这可是空的第二壶酒了。” 那个叫苏强的自称是苏沅的弟弟,是林明晰的小舅子,进屋坐下就吆喝着要喝酒吃肉。 他喝酒的本事跟长肉的本事比起来也不遑多让,水牛似的一会儿一壶,冬青见他喝得有些迷醉,怕他酒后闹事,刚想劝几句说要不就不喝了,毕竟喝了多少酒都不要紧,可万一喝多了,苏强看着可不像是酒品好的。 可谁知这话一出口,屋子里坐着的三个人都不乐意了,拍着桌子叫喊,斥责冬青是不是看不起他们,还说等苏沅和林明晰回来,要拿冬青去问罪。 那个叫苏云的更是过分,嘴皮子上下一翻,张嘴就喷粪,辱爹骂娘的吼了一阵儿,甚至还说要把冬青捆了卖到花楼去,好让这府上的下人们都长长记性,省得谁都想插嘴主子的事儿,否则这家里就彻底失了规矩,实在不像样。 冬青虽是跟在苏沅身后的丫头,可就算是苏沅和林明晰,待她也是极温和的,她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 更何况这是林府,是苏沅和林明晰的家,府中的正头主子谁要处置,冬青都认得心服口服,可这八竿子打不着的玩意儿在这儿耍的什么威风? 他们凭什么说这样的话? 冬青一时气不过,险些把酒壶都砸到了地上,剪月怕事情闹大了不好看,索性就找了个由头把她支了出来。 林慧娘一听这一家子还让冬青受了委屈,当即就想撸袖子去找王翠花算账。 南歌离伸手拦住她,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低声对冬青说:“你去将酒打来给我,我送进去。” 冬青诧异一瞬,想也不想就说:“那怎么行?” “南夫人,您是不知道那一家子的德行,您……” “没事儿,照我说的做。” 冬青见劝不过,只能是勉强憋着火去打酒。 不一会儿,满当当的一壶酒就到了南歌离的手里。 她转了转手里的酒壶,估摸着南风大概也要带着人到了,勾唇说:“你们在外头等着,听到我砸东西就冲进去,不必多问,直接把人摁了,扭送到大理寺去。” 林慧娘和林传读没想到她下一句说的会是大理寺,瞠目之下纷纷啊了一声,目瞪口呆地瞪圆了眼不知说什么好。 这家人虽是恶心人,可也没犯什么大错,直接扭送大理寺会不会不太好? 再者说,大理寺也不管这样的家事儿啊…… 林慧娘和林传读对视一眼踌躇着还没想好怎么说,冬青就率先反应了过来。 她眼里一亮兴奋道:“您是说,先给他们个教训?” 南歌离颔首轻笑,淡淡道:“不给下马威,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既然是喝多了酒,去监牢里清醒清醒也是应当的。” 扭送大理寺需要个合适的由头,甭管是真是假,总要在人前能说得过去的才算好。 而在场这么些人,没有谁比南歌离出面更合适了。 南歌离叮嘱好了众人,单手拎着酒壶就悠悠然地进了花厅。 花厅里,剪月正站在角落里看着桌上被这一家人翻得跟灾难现场似的桌面皱眉。 剪月自小就在南侯府,后来又被南歌离给了苏沅。 从盛京到怀北,她自认还是见过些许世面的,轻易也不会失态。 可在亲眼见识到这一家人的粗鲁时,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拧起了眉。 桌上好好的一桌菜,哪怕是来七八个人也是足够吃的,可这些人就像是八百年没吃过饭似的,上桌就开始抢。 筷子飞得影儿都看不见就罢了,着急起来还直接上手,端着盘子就往自己的碗里扒拉。 王翠花战斗力超强,往苏强的碗里连着撕了两个鸡腿不说,还动作飞快地往自己的碗里扒拉了大半碗肉丁,不等嘴里的咽下去,就又忙不迭地去抢别的。 苏云没苏强那种被照料的运气,只能是靠着自己的本事去抢。 明明是一家三口,抢起吃食来却半点不认人,不大会儿功夫就洒得满桌满地都是残汤剩饭,让人多看一眼都觉得实在辣眼睛。 看到南歌离进来,剪月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拦她。 可谁知话还没出口,喝得迷迷糊糊的苏强就先嗷一嗓子喊了起来。 他咣当一拍桌子,瞪着南歌离不满道:“送一壶酒怎么这么慢?” “你是腿断了走不动还是故意冷落我?!” 南歌离还没说话,嘴里还咬着肉的王翠花就急吼吼地开始帮腔:“一群废物点心!连正经八百的舅老爷都伺候不好,拿你们到底有什么用?!” “还杵着干什么?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赶紧去给舅老爷倒酒!” 天可怜见,南歌离活了近四十年,这还是头一次被人颐指气使地叫着倒酒。 就连堂堂南侯都从未让她干过这样的活儿。 南歌离怒从心起有些好笑,指尖勾着酒壶的把手转了一圈,笑吟吟道:“倒酒是么?” 第846章 一念之间 苏强鼓着眼喊:“快点儿!” “不然就卖了你!” “啧。” 南歌离若有所思地往前走了几步,酒壶虚虚地勾在上空不动,不等苏强再度怒吼出声,手腕一翻直接就将酒壶砸到了苏强的脑袋上。 啪的一声脆响。 苏强被砸得眼冒金星忘了反应,王翠花扭头一看儿子头上顺着往下淌的血,立马就像是被捏住了脖子的鸡似的嗷一声喊了起来。 “儿啊!” 苏云被眼前的变故吓得嘴里的筷子都掉到了桌上,慢了半拍朝着苏强扑了过去。 南歌离一酒壶砸下去神清气爽,微微一笑往后退了几步,脚步还没站稳,腰上就多了一只有力的大手。 南风来的时机恰到好处,不早不晚,屋子里的叫嚣一个字都没落,他全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自己捧在心尖上的人,被人如此折辱,于南风而言当真是要命的。 沙场上厮杀出来的将军,敛去那层刻意流露在表层的温和,内里的煞气肆意而出,瞬间就镇住了混乱的场子。 哪怕是满脸怒容的王翠花和苏云见了,霎时都没敢再放肆出声。 南歌离懒洋洋地往南风怀中一靠,慢条斯理地搓了搓自己的指尖,淡声说:“此人对我不敬,言语怠慢轻佻,当罚。” 南风意味不明地看了地上拥作一团的人,眼中杀意毫不掩饰,出口的话也冷硬惊人。 “是该死。” 南歌离掩唇低低地笑了几声,指尖在南风的胸口轻轻地点了点,挣脱他的手慢慢地走了出去。 南风冷眼看着地上不敢出声的几个人,大手一挥直接说:“把人带走!” 跟在南风身后的人瞬间一拥而上,动作麻溜的将已经晕死过去的苏强和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王翠花和苏云一把拧了起来。 蛮横了半天的王翠花这才回神,惊怒着大吼:“哎哎哎!你们干什么?!” “你们干什么!” “我是林明晰的丈母娘!这是林明晰的小舅子!我们是苏沅的娘家亲戚!大胆!” “你们快撒手!” “放开我们!放开!” 被捆了手扭送出门时,王翠花在人群中看到了低着头的林慧娘和林传读,顿时也顾不得摆娘家人的架子了,撕心裂肺地大吼出声:“亲家!” “我们是正儿八经的亲家的!你们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胡来?我是苏沅的娘!” “苏沅还给你们林家生了个传根的儿子!你们怎么能见死不救!” 王翠花的叫喊实在是过于激烈,以至于林慧娘和了林传读的面上都不忍多了几分尴尬。 可不等他们开口,南歌离就说:“亲家?” “你们只怕是认错人了吧?” 她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俯身看着王翠花惊恐的眼,轻飘飘地说:“跟林家结亲的是南家,林明晰如今的夫人是南侯府的千金小姐南沅沅,南沅沅是我跟驻南将军南风的女儿,与你何干?” 南歌离说完转眼看向还在茫然中没能回魂的林慧娘和林传读,轻笑道:“我南家的女儿乃是金尊玉贵之躯,岂是什么人都能攀扯的?” “想闹事之前也不去打听打听,我南歌离是好惹的吗?” “带走!” 王翠花被满肚子的肉糊得懵了脑子,一时间竟没能反应过来南歌离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还想挣扎,可不等出声就被南风从后头利落地在后颈上敲了一下。 后颈一阵剧痛,王翠花像死鱼一般张大了嘴晕死过去,再没了恼人的叫喊。 苏云眼睁睁看着苏强和王翠花先后倒下,心里大惊之下忘了反应,再对上南歌离饱含冷意的双眼,心里咯噔一声响,瞬间就老实了许多。 她死死地咬着牙不敢出声,生怕自己也会挨上那么一下。 见她如此配合,南风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目送着随从将这几人押送出门,转身轻轻摁了摁南歌离的肩膀。 “我去大理寺走一趟,你先回去休息,有什么事儿我一会儿回去了跟你说。” 南歌离轻轻地嗯了一声,说:“跟大理寺的人打声招呼,对这几人不必太客气,上刑就不必了,可该受的惊吓还是不能少的。” 先把人关几日,等受足了惊吓,把那蒙天的胆儿彻底吓破,再把人放出来时,想说什么做什么,就不由得他们做主了。 南风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对着林慧娘和林传读匆匆一点头,大步流星地带着人走远。 林慧娘和林传读全程没跟上思路,等人都走远了,还是一脸的茫茫然。 这家人是烦人不假,可于情于理都是苏沅的娘家人。 他们夫妇把苏沅当女儿疼,发自内心的不想苏沅从中为难,这要是让苏沅知道,直接把人关起来了,这可怎么说? 林慧娘迟疑半晌,忍不住小声说:“亲家母,沅沅还不知道这事儿呢,这要是传到她的耳朵里,她会不会生气啊?” 姑娘家出嫁后,当以夫家为主。 可夫家人待娘家人的态度,也是很重要的。 正因为此,他们才拿王翠花一家子没办法,因为轻不得重不得,行事间总要顾及苏沅的感受,不能让苏沅为此跌了面子。 直接把出嫁女的娘家人扭送到官府去,这在林慧娘和林传读看来可是不得了的大事儿。 闹不好那是要惹苏沅生气的。 林家夫妇满脸惶惶,南歌离听了却是一脸的不以为意。 她笑笑说:“没事儿。” “这家子人是地痞无赖,不值得讲道理,这样的法子才最有用。” “再者说,谁能确定他们真的是沅沅的娘家人?” 南歌离意味深长地转头看着林家夫妇,轻笑道:“满盛京的人都知道,林明晰的夫人出自南侯府,是我的女儿,跟苏家可没半点干系。” 见林慧娘还没领悟过来,南歌离好笑道:“亲家母不必担心,若是有人问起,你只管说那不是所谓的娘家,只是找上门来的骗子就可。” “你们只管记住,林家的正头亲家,只有南家就行。” 他们不是声称自己是苏沅的娘家人,想借此搅混水打秋风么? 可若是连同苏沅和林家人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承认他们所说的,那这门亲戚就算不得亲戚了。 亲戚和行骗,二者之间的差距,只在一念之间。 南歌离认定他们是骗子,那他们就永远都成不了苏沅的亲戚。 第847章 人间鬼才 林家夫妇原本还在担心如何体面地应对不要脸的王翠花等人。 现在的苏沅和林明晰跟多年前不一样了,林明晰是朝中官员,苏沅是正儿八经受了朝廷敕封的二品夫人,他们的一言一行都会被好事之徒放大,甚至还会牵扯到更广的方面去。 王翠花这一家子可以不要脸,毕竟从根子里论,他们原本也没什么可要的脸面,怎么都无所谓,不管是撒泼打滚还是怒吼叫骂,甚至是扯头发踩脚哭嚎闹事儿,这些人都不在乎。 这本就是他们做惯了的混账事儿,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寻常。 可苏沅和林明晰不一样。 他们的名誉禁不起任何折损。 林家夫妇心惊胆战了好久,不安得甚至好几日都没能睡好瞌睡。 谁能想到,这事儿被南歌离用这样蛮横又不讲理,却十分见效的方式揽了过去? 意识到南歌离的话是什么意思,林传读不安地咽了咽口水,小声说:“这么说,只要不承认就好了?” 南歌离轻笑点头。 “对。” “记住,咬死了不承认。” “对外若是有不识趣的问起,你们就说今日让人进门,只是因为瞧着可怜动了恻隐之心,可你们从头到尾就不认识他们,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就行。” 只要叮嘱好了林家夫妇不露馅,这出大戏想怎么唱,那都是随南歌离心意的。 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那就是不管大戏如何落幕,都不会是王翠花一家子想看到的答案。 林慧娘耳根子软,也没有南歌离骨子里的杀伐果断,听到这话本能地点头,可点完头又控制不住地犯了迟疑。 她踌躇着说:“那沅沅呢?” “这好歹是沅沅的家里人,要是让沅沅知道,万一……” “她不会在意的。” 南歌离打断了林慧娘的纠结,慢悠悠地说:“沅沅骨子里跟我一样,对无关紧要的人不会投入过多的关注,她也不会在乎这样几个人的死活,你们只管放心就是。” 林慧娘和林传读都是在大事儿上没什么主见的,听南歌离这么说,对视一眼,纷纷放下了悬着的心。 扪心自问,这事儿若是能干脆利落地处理好,那自然是他们求之不得的好事儿。 因为哪怕是只短短接触了一会儿,王翠花加上她的子女,已经足够让林家夫妇不适了。 这样的人一旦被纠缠上,就是甩不开的烂膏药。 想想都让人头疼。 南歌离嘱咐好了林家夫妇,确定他们不会乱说之后,笑笑带着自己的人出了林府的大门。 与此同时,王翠花等人因冒犯南歌离被驻南将军扭送至大理寺的消息也传到了林明晰的耳中。 林明晰护送三皇子回宫,被皇上留下叙话直到此刻才出了宫门。 听到这话,他脚步微顿侧首对着身旁的人说了几句话。 来传话的人闻言愣了愣,难掩诧异地说:“您是说,去把王翠花的女婿和外孙等人也送到大理寺去?” 林明晰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淡淡道:“不是都查清楚他们总共来了多少人么?” “把人头数齐,全都送过去。” “大理寺的人若是问起,就说是与我有旧怨,让他们看着办。” 皮肉之苦不必受,可惊吓却是必不可少的一碟子小菜。 大理寺的人知道怎么把握规矩。 交代好了让人去抓人,林明晰慢悠悠地上了侯在前头的马车。 车轮滚动的瞬间,他突然掀起车帘说:“转道。” “去汪大人府邸。” 林明晰折道去了汪家,在南侯府的苏沅也被天旭说的话惊得掉了下巴。 她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好笑道:“你是说,把王翠花一家子弄来的人是想借着这些人的手,搅和林明晰的后院?” 要不是对天旭足够了解,知道这人不会跟自己空口白话,苏沅简直要忍不住怀疑他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面对苏沅无声中透着质疑的目光,天旭好一阵无奈的同时,只觉得滑稽。 他苦着脸叹了一声,闷笑道:“据我们调查,就是这么回事儿。” 得到了他的再次肯定,苏沅的表情更微妙了。 她喃喃道:“不是,这些人想什么呢?” “这是病急乱投医瞎搞吗?” 王翠花以及她的一双子女,在苏沅的眼中就是纯天然的陌生人。 别说是让这几个搅屎棍进入自己的视线搅和自己的生活,就算是这几个人接二连三地倒在自己跟前,一个接着一个地断了气,苏沅估计也不会有半分动容。 他们的分量在苏沅眼中,还没有从怀北跟着自己回到盛京的大丫二丫重。 费尽心思把人千里迢迢地从远处弄来盛京,难不成只是为了恶心她几天? 恶心人的事儿还能做得这么出其不意不计后果? 苏沅的惊诧实在是太显眼了,直接写在了脸上。 天旭见状嘴角抽了抽,低着头忍笑说:“主子,其实这招若是用得好了,杀伤力还是很大的。” 但凡苏沅对苏家人有几分在意,面对那一家子的哀求哭诉,苏沅就会不断让步。 那一家子本就不是什么省心的玩意儿,只要在苏沅不断让步之后,挑唆着那些蠢货做点儿什么不该做的,逼着苏沅不得不去给他们收拾烂摊子,继而顺势再借助这几人的存在,顺势挑起苏沅和林明晰的矛盾,把林明晰的后院搅浑,最好是能借着这几人的手,再给林明晰添点儿不可遮掩的麻烦,借势把林明晰也拉下水,其实真的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儿。 因为自古以来因为娘家人为祸牵扯夫家的事儿并不罕见。 就连被尊为一国之母的皇后,不也是在这样的事儿上犯了糊涂,这才被皇上直接夺了权的吗? 只是出招的那人大概没想到苏沅和苏家人的感情如此淡薄,甚至完全不在乎这些人的生死,这才算是出了个完全没用的昏招。 苏沅从一开始的惊愕过后,也慢慢意识到了这一点,可面上的古怪还是半点没减。 林明晰为官为人无可挑剔,为人处世对得起良心。 唯一被人诟病的,大约就是升官太快。 身为朝中唯一一个最年轻的二品大员,这段时间针对林明晰的各种言论多到简直数不清。 对此苏沅和林明晰都觉得,只要问心无愧就好。 可谁知道竟然能有人想出这样曲折离奇的法子,从苏沅所谓的娘家人这里入手来拉林明晰下水…… 苏沅哑然半晌,幽幽道:“好家伙。” “想到这主意的人,简直是个人间鬼才啊……” 第848章 这算什么事儿? 天旭跟着苏沅的时间久,本以为自己已经在这个出其不意的主子身上见识到了很多闻所未闻的东西,不会再少见多怪了。 可冷不丁听到人间鬼才这几个字的时候,还是忍无可忍地噗嗤一声乐了起来。 他艰难忍笑,闷着嗓子说:“主子,人家这是冲着您来的。” 分明是潜藏在暗处藏头露尾的对手,这说着说着怎么还夸上了呢? 苏沅自己也觉得好笑,手指摁着额角乐了半晌,没忍住说:“那这个鬼才到底是谁,查清楚了吗?” 虽说前脚有那个汪夫人上门透风,可苏沅还是觉得,以那个汪夫人的脑子,绝对想不出这么有个性的法子。 背后还是藏了人。 听苏沅说起正事儿,天旭清了清嗓子咳了一声,正色道:“如果不错的话,此事当与国公府有关。” 国公府,皇后娘娘的娘家。 多年前林明晰和苏沅还因国公府小国舅的死结了仇。 苏沅…… 这到底是什么命? 好端端的,怎么还把国公府扯进来了? 因多年前的那一桩事儿,国公府的人已经看她和林明晰百般不顺眼了,林修然入宫当了三皇子伴读,苏沅和林明晰也有意缓和二者之间的关系,可谁知自己算不如别人算,临到了了还是被人算了一把…… 苏沅很是一言难尽地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难以置信道:“不是,我没听清你说的是什么,你再说一遍?” 天旭不知多年前的旧怨,一脸正气凛然的耿直,答得掷地有声。 “是国公府的人暗中将王翠花一家人接入盛京,然后安置在了汪家的宅子里。” 苏沅眉心跳了跳,一脸无力。 “确定不错?” “确定。” “好家伙……” “这到底是要闹什么?” 天旭查小道消息听使唤没问题,可若说纵观朝堂局势,他就差了很多火候。 苏沅也是如此。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通国公府的人为何来了这么一招,两人文不对题地琢磨了半天,直到林明晰来了也没能从这看似不着调的圈子里拎出一条线来。 林明晰从汪府出来,得知苏沅在南侯府,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直接就折了过来。 苏沅看着他一身二品朝服,笑得分外微妙。 “林大人,你升官太快,是不是招人眼了?” 除了这个,苏沅实在是想不通国公府针对自己的理由是什么了。 林明晰出去一趟心里差不多有了些许轮廓,刚刚又看到天旭出去,听到苏沅的话轻轻地笑出了声。 他说:“沅沅可是查到了什么?” 苏沅坐直了身子对他连连招手,说:“来来来,咱俩合计合计。” 皇上忌惮外戚专权,这些年尽可能地把权柄都收拢到了自己的手中,国公府牵扯入当年的大乱之中,死了一个宝贝儿子,皇后所出的三皇子又被皇上抱走亲自教养,皇后失势,连带着国公府威势也大不如从前,这些年行事低调了许多。 苏沅得知此事与国公府相关时,第一反应就是林明晰升官太快是不是挡了有心人的路,这才把自己牵扯到了乱七八糟的事儿里。 听完苏沅的话,林明晰脑中迷雾尽散,笑得意味深长。 “沅沅回盛京也有一段时日了,可曾听说过盛京城中的一些趣闻?” 苏沅茫然眨眼,不解道:“什么趣闻?” “例如……” “皇上钦点咱家修然入宫给三皇子当伴读之前,皇后娘娘属意的人选原本是国公府的一个小少爷。” 这事儿苏沅是知道的,在皇上提起时,她甚至还以此为理由想推拒不让林修然入宫。 毕竟在她看来,进宫当伴读,过早的跟一个皇子站队,其实不是一件好事儿。 可谁知这她打心眼里觉得不怎么样的差事,在别人眼里竟然还是个值得抢破脑袋的香饽饽…… 察觉到苏沅想骂人的气势,林明晰难忍好笑地说:“国公府近年来没什么出挑的人才,皇后娘娘不能抚养三皇子后,宫内宫外都失势庞多,多年前咱们就因小国舅的死得罪了国公府上下,随后咱家修然先是抢了国公府小少爷的伴读资格,我回来后又顶了国公府一个人的差事,有前有后,有如今这局面,倒是也不让人意外。” 苏沅听得脑袋大了一圈,皱眉道:“你抢了谁的差事?” “涂庆。” 看苏沅一脸茫然,林明晰轻声解释:“这人是老国公的门生,颇有些才华,在老国公的照拂下外放十年,半年前才被调任回京。” 涂庆本人外放时的功绩虽比不上林明晰,可不论是资历还是年岁,都比林明晰深厚许多,若是不出意外,又有老国公的暗中打点照拂,此番回京定能更上一层楼。 国公府实在是没人可用了,老国公为了这个涂庆前后花费了不少心思,一心想把前路扫平,好捧着涂庆升二品入内阁,然后再借着涂庆的手提拔自己栽培的人,顺势让国公府复起。 可谁知好巧不巧,涂庆刚回京不久,林明晰就立下了怀北大功。 皇上不知怎么想的,顺水推舟直接把老国公为了捧涂庆特意弄出来的缺给了林明晰,把林明晰顶了上去。 林明晰升官发财风光八面,涂庆虽是升了官,官阶也不低,但是手中半点实权也没有,按涂庆目前的岁数和资历,眼瞧着就算是彻底熬到了头,再也没了往上的机会,现实跟老国公的设想差了不少,老国公大怒也是情理之中。 按常理计,但凡苏沅跟苏家人尚有几分情分在,借着苏家人的手,轻而易举就能把林明晰的后院搅浑,等水浑了,再混水摸鱼往林明晰的身上扣几个不大不小的黑锅并非难事,再不济也能让林明晰的官声受损。 只要撕开一个口子,林明晰接下来的路就不会走得那么顺,说不定还能趁乱把正事儿不干只会调皮捣蛋的林修然撵出宫,把三皇子身边的伴读换成国公府早就准备好的小少爷。 王翠花等人看似不起眼,可若是能用得好,威力可不小。 老国公唯一算错的,大约就是苏沅完全不在乎苏家人的死活,以及南歌离对此的强势。 苏沅本就觉得莫名其妙,听完林明晰的这一番话,表情彻底陷入了无话可说的空白之中。 让林明晰去哪儿当官,是皇上的意思。 林明晰升官,凭的是自己的本事。 林修然被皇上选中去当伴读,那也是皇上的意思。 跟她有半毛钱关系? 乱糟糟地扯了一大堆,她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砸,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就被砸了个头晕眼花,还无端被恶心得够呛,这算什么事儿? 第849章 又要独守空房了 苏沅自认无辜,实际上也的确是受了殃及的池鱼。 若不是林明晰挡了老国公给自己的门生安排好的路,那这桩糟心事儿或许就不会发生。 察觉到苏沅憋闷着的郁闷,林明晰唇角弯了弯,安抚似的拉住她的手,凑近了小声说了几句话。 苏沅听完,眼里一点一点地亮起了光。 她震惊道:“你是说,爹娘直接把王翠花一家三口全扔到大理寺去了?” “直接抓了?” 林明晰笑得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慢悠悠地说:“来盛京的全都送到大理寺去了,岳父岳母的意思,是想先让这一家子在大牢里受一受惊吓,等把胆子吓破了,再放出来说别的。” 提起这事儿时,林明晰始终都小心留意着苏沅的神色,生怕错漏任何一丝代表不悦的情绪。 可苏沅的脸上除了意外就是好笑,多的一缕也无。 她忍着笑往林明晰的肩膀上撞了撞,乐道:“娘直接把人扭送大理寺,用的是什么名头?” “听说是冒犯之错。” 罪不至死,也不算大过。 可要是仔细论起来,随便关个十天半月还是可的。 全看南歌离想怎么折腾。 苏沅哑然半晌撑不住乐出了声,歪在林明晰的肩头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咯吱咯吱的动静听起来像个大号的耗子。 王翠花的彪悍苏沅是领教过的,之前也为此头疼过,不知道怎么处理才能更好。 可谁知不等她想出法子,南歌离就直接把一家子全都扔到了大牢里。 那一家子泼皮无赖不要脸面,干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儿都不会让人意外,但是他们对官府的畏惧是刻到了骨子里的,而且还很怕死啊! 扔到大牢里住上几日,就算是没动刑,出来的时候只怕也吓得不轻。 一想到那些人被吓得哆嗦的场面,苏沅就忍不住想乐。 林明晰见她没有不高兴,忍俊不禁地捏了捏她的指尖,玩味道:“这就觉得解气了?” 苏沅咧嘴摇头,只顾着笑也没说话。 林明晰稍微坐直了些把她搂好,低头在她的耳边轻轻地亲了一下,低声说:“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岳母和我的意思都是你不必出面,省得听了一耳朵的污言秽语平白受了恶心。” “放心交给我们处理,等这几日过了,我就设法将这些人弄出盛京,保准他们再也不敢踏入盛京城半步。” 王翠花等人的存在,无时无刻都在提醒林明晰苏沅曾经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受过多少苦。 林明晰一想到自己听说过的只言片语,就恨不得提刀将那些苛待过苏沅的人都片成肉片,如果不是怕自己行事过分狠厉一旦传出去会对苏沅的名声造成不好的影响,他绝不会这么好说话。 只是在他看来,这些细节都不必让苏沅知晓过多,索性也就懒得说。 说完见苏沅没反对的意思,林明晰亲昵地在她的鼻尖上蹭了蹭,小声说:“老国公折腾了这么一圈,弄来的人没等翻出浪就被岳母扔到了大理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这几日外头说不定会起什么风言风语,你要是听到什么不好听的,只管当做没听到,若是有不识趣的上赶着问你,被关起来的人是谁,你直接就说自己不认识就行。” 苏沅捡足了乐子也慢慢回味过来林明晰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勾着林明晰的脖子蹭上去亲了一口,眨了眨眼说:“你是说,我就直接装傻?” “对。” “苏家那些人翻不出什么大浪,唯一要防备的就是流言,可流言这种东西,只要谁都不承认,就什么都不算。” 盛京不是苏沅出生的那个村落。 这里除了苏沅和林家夫妇外,也没有人认识王翠花等人是谁。 面对王翠花等人说的话,只要一句不认识就可以囫囵着打发干净。 谁又能揪出什么错来? 林明晰低头看着难得温顺在自己怀里的苏沅,喉头微热,不等他有所动作,外头就响起了行礼的声响。 南歌离回来了。 苏沅翻身从林明晰的怀里蹦了起来,两眼发亮地朝着门口走了过去。 “娘!” 林明晰坐着没动,低头看了看自己空了的怀抱,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 自己又要独守空房了…… 独守空房的林明晰睡了一宿,次日一早神色如常地去上了朝。 单是从面上看,林大人依旧是很文雅很稳重的,甚至还有些说不出的温和之姿。 站在一堆白发白胡子的老头儿中间,看起来端的是赏心悦目。 谁也没能透过温和的表象看到林大人骨子里被强行压制下去的怒气。 包括一大早就冲着林大人甩了无数个白眼的谏院官员刘同光。 刘同光跟涂庆是同科进士,又一同入了老国公的门下,据说两人师兄弟的感情很好,只是内里如何,却不好对外人说道。 太极殿上的太监扯着嗓子吆喝了一嗓子,高声喊:“皇上驾到!” 明黄衣角一闪而过,殿下站着的官员悉数下跪叩首,口中三呼万岁。 皇上单手撑着额角说:“免礼平身。” “都起来吧。” 林明晰刚站稳,刘同光就侧身站了出来,义正严词地说:“禀奏陛下,微臣有事启奏。” 皇上意味不明地勾出一抹笑,说:“说。” 刘同光难掩愤怒地看了林明晰一眼,阴沉沉地说:“微臣今日所言之事,乃是林大人的家事。” “林大人可有什么想说的?” 本就怒火中烧不得排解的林明晰闻言慢悠悠地哦了一声,一张比清俊朗致的脸上浮现出点点狐疑之色,不解而笑。 “刘大人所说,不知是何事?” “哼!” 刘同光认定林明晰是在装傻,不屑十足地嗤了一声,怒道:“陛下。” “都说人伦重亲重孝,为人子为人臣当以天地君师孝义为先,可据微臣所知,林大人联合其妻罔顾人伦孝义,不光是不奉行赡养之道,甚至还无故将家中血亲投入大牢,欲要动用私刑取人性命。” “林夫人家中亲眷千里寻亲本就不易,可谁知没能进家门就罢了,还因林大人和其夫人的一己私欲牵扯上了牢狱之灾,唯恐性命下刻不保!” “此举违人伦,无孝义,背情理,舍良心。” “林大人,这事儿你当真是一点儿都不知道吗?” 第850章 到底是谁在胡说? 刘同光出口掷地有声,字字震耳愤怒非常。 看着林明晰的眼神几乎是恨不得直接将林明晰撕扯成碎片,说到最后激动得面红耳赤,甚至顾不上同僚之间微薄如纸的脸面和情分,直接将手指向了林明晰的脸。 直指他人脸,这样的举止无论是在官场之上,还是在寻常的相处之中,都算得上是一个极其无礼的举动。 刘同光在朝中一向是个老好人的样子,如今不顾脸面至此,可见的确是不想跟林明晰再有来日的相处,彻底将脸皮撕破了。 他气愤得不行,被指责的林明晰看起来却尤为淡定。 林明晰掀起眼角不咸不淡地看了刘同光一眼,失笑道:“刘大人这话说得像是真的似的,可我身为刘大人口中的罪魁祸首之意,我为何却半点不知情呢?” “一派胡言!” 刘同光咬着后槽牙冲着林明晰甩了一个眼刀,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正色道:“皇上。” “林明晰与其妻子无视人伦礼法,罔顾亲孝之义,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林夫人的娘家亲属至今仍被无故关押在大理寺的监牢之中,人证物证俱在,陛下莫要轻信林明晰的一派之言!” “林大人若是对本官的话有何异议,大可让人去将监牢中的人提出来当面对峙,天子脚下,我就不信还真的有人能一手遮天!” 上一个出身内阁,并且试图一手遮天的人是闫修。 可闫修已经死了。 到现在估计连骨头都粉烂城了碎渣。 刘同光这话看似在斥骂林明晰不孝,可明里暗里却在暗示林明晰有结党营私之嫌,勾结大理寺官员瞒上欺下。 这话可谓是诛心了。 与林明晰交好的官员闻声面色微变,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选择了静观其变。 见无人反驳,刘同光阴冷的目光落在林明晰的身上,冷笑道:“林大人,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吗?” 高坐上首的皇上垂眸往下,视线从刘同光的脸上转到八风不动的林明晰的脸上,戏谑道:“林明晰。” “林大人说的话,你可有什么是想解释的?” 林明晰任由他义愤填膺有理有据地斥了一通,直到这会儿才面露为难地叹了一声。 他清俊儒雅的脸上浮现出点点难色,好像是在为难,又仿佛是单纯的在为眼前滑稽的一幕感到可笑。 众目睽睽之下,他扯着嘴角露出个算不上多友善的浅笑,无奈道:“回皇上的话,微臣不知该从何解释。” 皇上微妙地眯起了眼,笑道:“这么说,你是供认不讳了?” 刘同光的眼里刚流露出一丝得意,转而就听到林明晰说:“不。” “微臣自认无罪可认。” 刘同光大怒:“林明晰你……” “放肆!” 皇上看不出息怒地呵了一声,意味不明地看了被气红了脸的刘同光一眼,盯着林明晰不咸不淡地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明晰有些头疼地嗐了一声,苦笑道:“皇上,虽然说嫁出去的姑娘是泼出去的水,出嫁女跟娘家人的情分算不得多深,可俗话说得好,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微臣夫人怎会动这样的心思?如果刘大人所说的人真的是微臣的外家,微臣也真的动了不利的心思,那微臣的夫人怎会同意?” 他说着有些踌躇,小心地斟酌了一下言语,才一脸不自在地说:“微臣夫人的性子很是刚烈,又自小习得一身好武艺,要是真发生了这样的事儿,只怕等不到刘大人来当朝揭发,微臣在家中就能被夫人生生打断两条腿。” “微臣纵然是吃了吞天的胆子想行这样的不轨之事,也没那样的本事啊……” “再者说,无凭无据的,刘大人为何认定被关押之人就是微臣的外家?” “微臣自己的亲眷,自己难道还不认识吗?就算是微臣眼盲心瞎没认出来,那微臣的夫人总该是认识的,可刘大人说那些人,微臣及家眷无一人认识,那根本就不是微臣夫人的娘家人,分明是借故来行骗的骗子。” 林明晰说得一脸愁苦,耷拉着脑袋幽幽叹了一声,苦涩道:“那一伙骗子打着来寻亲的名号骗了微臣家中父母,家中老父老母怜其可怜,想着他们在京中无处可落脚,又饥肠辘辘,想着日行一善将人请进家门,稍微招待一顿便饭再将人送走。” “家中父母本是好意,可谁知这一家人行事实在荒唐,出言不逊就罢了,还当着微臣岳父的面对岳母不敬,这……” 他意味不明地转头看了一眼瞠目结舌的刘同光,有些不耐烦地说:“这样行事不端的骗子,别说是扭送大理寺,就算是上京兆尹那里去击鼓开堂,微臣也是行得端做得正,没什么可心虚的。” “只是微臣本以为这是一桩无关紧要的小事儿,谁成想竟惹得刘大人当了真,这还真是……” “无巧不成书了。” 与刘同光的愤慨相比,林明晰堪称是慢条斯理不紧不慢。 言语间甚至还带着几分不可说的温和无奈,瞧着非但没半点心虚,甚至还有几分无故被指责的懵和胸有成竹。 话音刚落,刚刚还在观望的官员们心里突然就豁然了几分。 刘同光说的若是真的,林明晰此举就是光明正大的欺君。 他不可能有这样的胆子。 有个谏院的官员迟疑片刻迈步上前,轻声说:“回皇上的话,林府有人闹事被扭送大理寺一事,微臣也有所耳闻。” 皇上抬起眉梢看了说话的人一眼,笑道:“哦?” “那你听说的是怎么回事儿?” 那官员微微侧首看了刘同光一眼,摇摇头说:“微臣听说,有人在林府闹事,还对南侯府南夫人出言不逊,是被驻南将军亲自扭送去的大理寺,只不过驻南将军吩咐过,只是言语上的开罪,不必过分计较,只要将人稍微关上几日就好。” “你胡说!” “被关进去的人分明都要被打死了!” 面对刘同光突然的怒吼,说话的官员忍不住翻了个硕大的白眼,没好气道:“刘大人,我敢开口说这话,就证明我是有底气的。” “人到底有没有被用刑,是真的被报复私刑命悬一线,还是好好的没破着半点儿油皮,这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儿,我跟你争什么?” “刘大人要是不信,大可亲自去大理寺的监牢中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我指之间到底是谁在胡言乱语,不就可分明了?” 刘同光看起来还想再说什么,可听了半天鸡毛蒜皮的皇上显然已经没了什么再继续听下去的耐性。 皇上抬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沉沉道:“宣大理寺卿觐见。” 第851章 不清醒 好好的早朝,因为刘同光的惊人之语,彻底闹成了菜市场。 林明晰矢口否认大牢中关押的人与自己的关系,刘同光却像是咬住了肉不肯撒嘴的狼,不管怎么说,都认定林明晰是在撒谎。 等大理寺卿来了,说辞与林明晰差不多一致。 因为不管是南风还是林明晰,他们都派人去大理寺传了话。 可二者的话都没有要为难被关押之人的意思,只是想让大理寺的人寻个法子,让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受一受惊吓。 大理寺卿不知王翠花等人的身份,只是听说这一家子人坑蒙拐骗到了林大人府上,还开罪了南歌离,面对如此险恶的行径,受些惊吓这样的要求并不过分,大理寺卿没多想就答应了。 直到他被传唤至此之前,被关押的那些人也没受刑,只是在一旁看着别人受刑。 受刑的人在一旁皮开肉绽生不如死。 王翠花一家子在旁边看得鸡飞狗跳鬼哭狼嚎。 皮肉无损,惊吓不浅。 只是这话就不是能摆在台面上说的了。 大理寺卿把自己该说的话说完,心里都还不太明白,吓唬吓唬骗子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儿,怎么就能闹到了御前。 他不紧不慢地说完最后一个字,甚至还没忍住横了小事儿化大的刘同光一眼。 刘同光气了个倒仰,也顾不得同僚体面了,张嘴就说大理寺卿是与林明晰同流合污,当众撒谎欺君。 又是赌咒又是发誓,非要扯着林明晰彻查此事,说不然不足以平息民怨。 谏院官员上言不论罪。 这是祖宗规矩,也是刘同光刚如此肆无忌惮的原因。 闹闹哄哄地吵了大半个早上,最后皇上忍无可忍宣了退朝,可不等官员退去,就另外又叫人把林明晰传唤到了御书房。 大理寺卿中途入场,又被揪着闹嚷了一通,等出太极殿大门时,实在是没忍住重重地哼了一声。 “刘大人今日字字指向本官,张嘴闭嘴就说本官与林大人勾结匪浅,在民间作恶,这是不满本官已久了吧?” 刘同光本意不是如此,突然被扣下一顶高帽气得满脸铁青。 大理寺卿见状更是没好气,冷笑一声甩了甩袖子,咬牙说:“刘大人今日如此点拨,本官铭记在心,等有来日,定当好生报答。” 刘同光有苦说不出眼睁睁地看着大理寺卿甩袖而去,着急得脚底冒烟却无所适从。 他只是得了他人之命,想往林明晰的身上泼一盆水,好让人借此将林明晰官德有缺的事儿闹大。 言官本就言论无罪。 他一开始也想着说一句话的事儿,算不得什么。 可谁知现在竟能闹成这样? 林明晰到底有罪没罪? 皇上将林明晰单独叫到御书房,这是要论罪处置还是要暗中包庇? 刘同光没什么脑子,这么些年也只是仗着一张不获罪的嘴在朝中横行霸道,如今想想林明晰走之前看自己的眼神,他突然就晃了。 先前只顾着想把罪名在林明晰的身上扣死,言语间颇无顾忌。 林明晰的罪行要是认定了还好说,可若是没能敲定呢? 那他岂不是得罪了很多人? 刘同光六神无主急匆匆地出了宫门,惊惶之下也顾不得多的了,直奔国公府冲了过去。 御书房中,皇上听完身边的人的禀告,眼中冷色一闪而过,靠在圈椅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林明晰静静地站着,眼观鼻鼻观心站着没动。 过了好一会儿,皇上摁着额角睁开眼,视线若有若无地从林明晰的身上滑过,说:“这事儿是你和苏沅受牵连了。” 刘同光以为自己行事隐蔽,也以为这是林明晰的家丑,不可能对外宣扬。 可实际上从一开始他就想错了。 在意识到这事儿不对劲时,林明晰第一时间就把所有的事实经过都禀告给了皇上。 包括王翠花等人的身份,以及跟苏沅的关系。 还有,苏沅的态度。 苏沅的亲爹几年前就死了,如今苏家唯一还能跟苏沅攀扯得上血脉关系的,就只剩下的继母生的姐弟。 这样的关系,论亲也可亲,说疏也属寻常。 本就是无关痛痒的家事,其实远远不到可论罪的程度。 若是无人提,林明晰和苏沅想怎么处置都可。 无声无息地处理了,以林明晰和苏沅的本事大约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如今既然是被人刻意提起,并想以此为根据来作怪,就不单单只是家事了。 毕竟…… 老国公动了心思的,不光是朝中重臣的位置。 还有三皇子的伴读。 这已然不是林明晰和苏沅能私下处置的了。 事情能闹得这么大,本就有皇上暗中的纵容。 林明晰听出皇上话中不明显的疲累,唇角微动,轻声说:“其实那些人于我和苏沅而言,都不过是过往之事,并不值得多提,等这几日风声过了,再将人逐出盛京就无碍了。” 皇上意味不明地扯着嘴角呵了一声,淡淡地说:“你和苏沅再受几日的委屈吧。” 鱼钩已经下水了,不钓出几条大鱼来,怎好收场? 林明晰抿着唇没接话,皇上却像是来了谈天的兴致,漫不经心地说:“三皇子虽不是长子,却是朕膝下唯一的嫡子,朕对他是寄予了厚望的,可三皇子跟皇后和国公府都不亲近。” 不亲近的缘由有二。 一则是皇后教养不力,不重视三皇子的教导就罢了,还一心只想着借孩子的手来争宠搏权,好好的孩子在皇后宫中养得唯唯诺诺,甚至还在皇后的纵容下无故病倒多次。 皇上是天子,也是父亲。 他容忍不了这样刻意的疏忽和如此拙劣的算计。 二则是因为皇上刻意不想让三皇子跟国公府的人亲近。 皇上自己吃够了外戚专权的苦,不愿再让自己的重视的孩子重蹈覆辙。 三皇子将来要走的路,皇上已经在暗中铺就,其中绝对没有国公府说话的地位。 眼看着三皇子日渐得宠,却没能对国公府和皇后起到半点帮扶之用,不管是国公府的老国公,还是受了无数冷落的皇后,大约都是真的忍不住了。 皇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揉了揉眉心说:“朕原本只是想让皇后冷静冷静的。” 三皇子是皇后嫡出之子,于情于理,皇上都不可能永远让他们母子不亲近。 他只是单纯不满皇后对孩子的疏忽和对他的算计。 对自己唯一的发妻,皇上明里暗里给了最大的尊重。 可皇后活得实在是太不清醒了…… 皇上的大半边身子都隐没在了昏暗之中,林明晰低着头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可皇上的下一句话,却让林明晰的脊背微颤,从心底渗出了一股浓浓的冰寒之意。 他说:“这样糊涂的皇后,对朕的儿子,还有何用?” 第852章 小家伙心思还挺细腻 苏沅四十六 林明晰在半个时辰后出了御书房。 与他前后脚一起出宫门的,还有皇上身边的近侍。 与之前去林府传旨的人的客气不同,这次的近侍宣的旨意是责罚。 没有人知道林明晰在御书房中跟皇上说了什么,可最后的结果显然是林明晰触怒了皇上,并且在从怀北折返盛京之后,第一次遭到了皇上不惜颜面的斥责。 林明晰甚至被勒令在家中反省,无召不得进宫,反省的时长待定。 这样的责罚对于一个在朝的官员是极为致命的。 因为每日在皇上跟前伺候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不论是只会溜须拍马,还是有真才实学的人也太多了。 皇上的注意力和精力都很有限,在这样有限的时间和精力中,被冷落在宫外不得面圣,很容易就会被皇上忘却。 身为臣子,被皇上忘却脑后,不得重用,这绝对称得上是个噩耗。 林明晰很是平静地接了圣旨,转而直接就把大门关上了,闭门谢客。 这样的行为落入他人眼中,无异于是在表达对皇上处置的不满,这同样是官场大忌,同时也掀起了一片哗然。 次日早朝,就有官员提起了林明晰的不妥之举,昨日受了一把惊吓的刘同光仿佛忘了自己昨日的狼狈,铿锵有力地斥责林明晰心中不存敬意,大肆表露对皇上的不满,甚至还攀扯到了更深的地方。 皇上全程面无表情没对此发表任何看法,早朝被迫中途停止。 这样的情形足足持续了三日。 三日内,朝中大臣对林明晰的不满堆积到了顶点,进言恳请皇上严厉处置的人也越来越多。 早朝堂上,诸位大臣这方唱罢那方起,说的全是针对林明晰的愤怒之言。 皇上目光平静地看了下方站立的众人一眼,轻嗤道:“那秦大人觉得,应该如何处置才好?” 被点到的秦大人愣了愣,一脸沉重地说:“回皇上的话,林明晰无视圣上旨意,在明知错在何处后还不曾悔改,甚至至今都将涉案之人拒之门外,还在闭门自省期间擅自外出,此等行径,实为不妥,当严厉处置才可平息众怒。” 皇上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视线落在另一个从头到尾只说了几句话却字字一针见血的人身上,笑道:“陈大人也是如此想的?” 陈大人迟疑地顿了顿,上前一步稳声说:“微臣亦然。” “云爱卿呢?你是怎么想的?” 云大人本想附和,可不知为何愣是从皇上含笑的声调中听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寒意。 他脊背猛地一紧,拘谨道:“微臣觉得,林大人虽说诸多行事不妥,可其实也不算是太过火,毕竟林大人属实年轻了些,入朝以来事事顺遂,遇上一些不顺心的事儿稍失妥当也是人之常情,小惩大戒即可。” 他含混着说了一堆,看似是在为林明晰求情,实际上却是在暗讽林明晰德不配位。 如果皇上此时当真在为林明晰的举动恼怒,这话说出来,无异于是在火上浇油,生怕林明晰死得好看了。 皇上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轻笑出声,感慨似的说:“很好。” “诸位爱卿说的朕都知道了,朕会考虑好好处置的。” “退朝吧。” 皇上说完起身就走,脚下跪安的官员们还没能全部跪好,龙椅上的明黄身影就不见了踪影。 刘同光咧出个笑。 想到林明晰可能的下场,甚至没能很好地掩饰自己的得意。 云大人慢悠悠地站起来站好,心里猛地蹿起了一股浓浓的不安。 这几日为了能彻底将林明晰的罪过钉死,刘同光等人明里暗里费了不少力气。 甚至还与之前从未有过走动的官员暗中都有了来往,数次暗中出入国公府,为的就是统一言辞。 刘同光的力气没白费,这几日的口诛笔伐看似也有了效果。 可是…… 这么做,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云大人忧心忡忡地看了难掩得意的刘同光一眼,心底隐隐跃出一股烦躁。 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上朝的官员流水般徐徐散去,与林明晰交好的人眉眼间都透着凝重,乐得看林明晰栽跟斗的人却笑得如临春风。 可这些情绪都没能隔着长道院墙传入林府。 被诸多大臣斥骂指责了多日的林明晰悠悠然然地坐在一个小凳子上,盯着湖面上的鱼竿,好一派闲适从容。 受林明晰和苏沅德行有损的牵连,林修然这几日也没能进宫伴读,只能在家里老老实实地陪着亲爹反省。 只不过这对父子自有娱乐之道,哪怕是在闭门反省,也能自己玩儿出一番花样。 后院中一个人工挖凿出来的小湖,成为了他们新的取乐之地。 这爷俩儿强迫苏沅派人出去买了一木桶鱼回来倒入湖里,一人支起一根鱼竿,各自占据一个小凳子,坐在湖边老神在在地钓鱼。 苏沅对钓鱼没兴趣,搬了个藤椅坐在树荫底下,懒洋洋地翻着手里的闲书,时不时转头看上一眼那边均是为零的战绩,满脸一言难尽。 买回来的鱼不少,满满两大桶。 可这两大桶鱼似乎都对鱼竿上挂着的吃食不感兴趣,枯坐了一上午,不管是林明晰还是林修然,两人的木桶都是空的。 可这两人偏生像是来了多大的兴致,怎么都不肯改变策略,依旧在固守阵地,非常坚持。 甚至还有点好笑。 苏沅手指微动翻过去一页书,心不在焉地盯着上头的东西看了半晌,都没察觉到林修然什么时候跑到了自己的旁边蹲着。 林修然像个小耗子似的正蹲在地上抓冬青准备的果子吃,啃得满手是水,脸也花了一大片。 苏沅忍无可忍地扯了块帕子示意他擦一擦,看到他小脸被晒得红扑扑的,忍不住的好笑。 “热不热?” 林修然啃着片甜瓜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热。” 苏沅被气笑了。 “既然知道热,怎么不去躲阴凉?你爹在那里晒着,你也晒着不肯走,我还以为你不知道热呢。” 林修然三两口把剩下的甜瓜啃干净,抓起帕子很是粗犷地在脸上囫囵抹了一把,含糊道:“我这不是想陪着爹爹嘛。” 苏沅心中一动,好笑道:“你说什么?” 林修然小心翼翼地往林明晰的那边看了一眼,确定林明晰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才紧张兮兮地用手挡住半边嘴,小声说:“爷爷奶奶说爹爹受了皇上的责罚,最近心情不好,让我多陪陪爹爹,免得爹爹不高兴。” 可林修然只晓得怎么玩儿,也不知道怎么才算是陪爹爹解闷。 他听人说钓鱼可静心,索性就求了苏沅去弄了鱼和鱼竿来,吵着要林明晰陪着他钓鱼,还煞有其事地定了胜负规矩,玩儿得还挺较真。 苏沅一开始以为是他贪玩儿才会如此。 冷不丁听到他这么说,心里的调侃散去,剩下的全是说不出的柔和。 她学着林修然的样子把声音压低,笑问:“你怕爹爹不高兴?” 林修然一脸肃然地点头。 “我想哄爹爹欢喜。” 苏沅没忍住扑哧乐了出声,反手把打开的书合在自己的脸上,舒舒坦坦地躺在藤椅上,闷笑道:“那你去接着陪你爹爹排解愁绪吧,你有这份孝心,你爹爹肯定高兴。” 林修然如获重任地去了。 苏沅从书页缝隙中掀起眼角看了一眼,见那一大一小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闭上眼缓缓笑了一声。 小家伙,心思还挺细腻。 只可惜,他爹爹没有不高兴。 第853章 亲生的果然是亲生的 林修然不知从林慧娘和林传读那里听到了一些什么话,发自内心地觉得林明晰现在从肉体到灵魂都极为脆弱,需要被人小心呵护,难得的乖巧,非但没再四处作天作地的惹祸,老实本分的同时,还不忘时刻身体力行地体现对林明晰的关怀,试图哄林明晰高兴。 白天陪林明晰钓鱼种花。 晚上还想着陪林明晰点灯熬油的连夜苦读。 甚至还主动要求要给林明晰讲故事。 摇头晃脑地学着太傅的样子,背着胖嘟嘟的小手一本正经地站着,蹦豆子似的脆生生地给林明晰讲史。 林明晰一开始不太明白这小家伙忙前忙后地在忙活什么,从苏沅的话中听出些许端倪后也懒得解释,任由林修然继续误解下去,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来自儿子的关爱。 苏沅罕见的被冷落。 在一旁冷眼看着,满眼唏嘘。 亲生的果然是亲生的。 在危急时刻,还是有些父子亲情可见的。 林修然折腾了一整日,把林明晰哄得喜笑颜开,终于志得意满地去耷拉着眼皮去睡了。 被冷落在一旁的苏沅也终于找到了跟林明晰关上门说话的机会。 她双手趴在桌上翻着林修然刚刚拿出来的书,随意翻了几页,忍笑说:“你还要在家里自省多久?” 林明晰享受了林修然一整日的关怀,心情甚好,听出苏沅话中玩味撑不住笑了一声,说:“不知道。” “皇上的意思是想借着这次的事儿看看有多少人还在跟国公府沆瀣一气,这几日虽是蹦出了一些小鱼小虾,可还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估计还有一段时日。” 所有人都以为林明晰被罚在家自省,是因为彻底惹怒了皇上。 可只有皇上和林明晰知道,这本就是一个将计就计的局中局。 螳螂捕蝉。 黄雀永远都在最后。 苏沅把书页合上,望着林明晰眨了眨眼,好笑道:“那你就打算这么继续忽悠着你儿子给你讲史书?” 林明晰乐不可支地唔了一声,强行把上扬的嘴角压下去,不可置否道:“有何不可?” “你别说,修然年纪虽是不大,可口齿利落逻辑分明,比起我当年还强了不少,往后若是无意入朝,就算是去当个先生也不是不可。” 苏沅见他如此深谋远虑地为林修然想到了以后的生计,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她懒洋洋地歪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说:“那王翠花他们呢?” “你都被关在家里反省了,那些人还没放出来?” 林明晰听到这话一脸无辜,戏谑道:“沅沅,我都被关在家中自省了,外头的事儿我怎么会知道?” 林明晰被罚禁足,在外人看来自身难保。 按理说理应第一时间将让自己被责罚的人放出来,设法遮掩自己的罪过。 可出人意料的是,林明晰并未如此行动。 他安然受罚,淡定闭门自省,不听不问外头的事儿,也不理会被关押在大牢中的王翠花等人。 就像是他真的不知道王翠花等人到底是谁一样,无视到底。 苏沅早得了叮嘱,也懒得理会。 至于南歌离和南风,似乎也早已忘了这回事儿。 所以林明晰被罚多日,至今王翠花一家子还在大理寺的监牢中关着没动静。 大理寺卿也像是不记得这么几个人了,既然没人说要放,索性就一直把人关着。 有一道牢门在前阻挡,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起码,在林明晰禁足期间,没人会去找苏沅的麻烦,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恶心人的话。 林明晰和苏沅对此都比较满意,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笑,乐了一声懒得多提。 苏沅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想走,可不等动,就被林明晰单手挽着腰摁了回去。 他把苏沅圈在自己的腿上坐好,胳膊从她的胸前穿过拿起一支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轻声说:“等皇上起手收网,这事儿差不多也算是了结了,你想怎么处置那些人?” 按王翠花等人曾经对苏沅的过分之处,用林明晰的话说,就是百死也不足惜。 可这事儿还是得征求苏沅的意见。 毕竟以苏沅的性子,她大约不会喜欢有谁擅自替她做主的。 苏沅调整了下姿势在林明晰的怀里坐好,放松了脊背软趴趴地靠在他的胸口,漫不经心地说:“随便吧。” “其实我不太记得以前的事儿了,本来就跟陌生人差不多,要不是这回上赶着来恶心我,我估计也想不起来还有这么几个人,找个人少的时候把人撵走警告他们别再惹事儿不就行了?要是还不老实,就再想个由头扔到大牢里去关几天,省得出来惹人烦。” 她说得轻描淡写,完全不在意。 林明晰听完眸子闪了闪,笑道:“真的就这么放了?” “不教训教训?” 苏沅被逗笑了,往后用后脑勺顶住林明晰的下巴蹭了蹭,好笑道:“本就是毫不相干的人,费那劲儿做什么?” “有那闲工夫,不如在家里看你和林修然钓鱼。” 她转头抱住林明晰的脑袋在他的脑门上吧唧亲了一口,笑道:“算了吧,都过去了。” 林明晰从来就是个得寸进尺的人,不满于苏沅敷衍的亲昵,用力摁住苏沅的腰把人朝着自己压下来,等到苏沅气息不稳了才缓缓将人放开。 他轻轻在苏沅的脸上啄了一下,低声说:“好。” “都听你的。” 林明晰答应苏沅答应得好好的,但是事实往往跟承诺背道而驰。 起码在得知苏强和王翠花在大牢里都说了什么后,他单方面地违背了对苏沅的承诺。 苏沅懒得追究前尘往事,不是因为大度,而是因为南歌离和林明晰出手迅速,没让王翠花等人给自己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损害。 王翠花一家子大老远地跑了一趟,什么浪都没能翻出来,还被皇上揪来做了林明晰官绩上的垫脚石,这才无所谓这些人的去留死活。 可林明晰不一样。 他本就心疼苏沅曾经受苦,也没苏沅在此事上的豁达,他憋足了心思才让自己放下杀意,可在知道苏强和王翠花是如何咒骂诋毁苏沅的时候,那股原本就存在的杀意,就再也遏制不住了。 他可以不直接要他们的命。 但是辱骂过苏沅的人,一定要活得生不如死。 【作者有话说】 除夕安乐! 第854章 少年夫妻终末路 苏沅四十八 林明晰在家反省的第十天,朝中突然起了不一样的动向。 皇上堪称是雷厉风行的接连处置了一波看似毫无关联的大臣,手段凌厉。 查出来罪证属实的直接革职查办,暗中勾结尚且查清的,也没给任何人缓一口气的机会,先行把人扔进了诏狱,等候清查。 不太敏感的人尚未察觉这波风向从何而起,与国公府明里暗里有来往的大臣们数了数被查办的人头后,暗暗揪紧了心。 这一柄无声举起的利刃,刀锋的朝向是国公府。 在过去的数日内,曾经沉寂下去的国公府可谓是风光无两,甚至隐隐还有了复起之势。 可皇上这么一动,刚展现出的苗头立马就散了个一干二净。 与其有牵扯的人人自危,没有牵扯的暗自庆幸自己没被大饼糊了脑子。 满朝风声鹤唳之中,皇后的凤仪宫再度陷入了绝对的冷清。 皇上站在凤仪宫门前,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辉煌华丽的宫门,淡淡地说:“皇后的病怎么样了?” 躬身跟在身后的太医院院首的头低得更低了些,声音也轻到不能再轻。 他说:“皇后忧思于心,再加上早年间没能调养好身子,如今又是邪风入体,病况不算太好,而且……” 太医愁得不行地拧起了眉毛,苦涩道:“这病根虽是难治,可也不算棘手,可问题在于,娘娘不愿意吃药。” 生病了不肯吃药,不配合调理,病就不可能会好。 皇后病倒数日,太医院流水般的前前后后来了数波人,可不管是谁开出的方子都没被采纳,后厨的灶火一刻都不曾熄过,可熬出来的药,皇后一口都没喝。 皇后已经病得很重了,可她从一开始到现在都只肯说一句话。 她要见皇上。 在见到皇上之前,她什么药都不喝。 伺候皇后的人不敢隐瞒,太医院的人眼看着皇后的病愈发严重,实在没了法子,只能是硬着头皮去把皇上请了过来。 皇上听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摆手示意身后的人都站定别动,淡淡地说:“你们在外头候着,朕进去看看皇后。” 恢弘精致的凤仪殿内,是正在养病的皇后。 病中的人气色都会差些,大多也不会妆容精致身着华服。 可皇后依旧穿着一身明黄凤袍,脸上勾绘着精致大气的妆容,她端坐在凤座上的样子,让皇上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当年她刚嫁给自己的样子。 端庄,大气,优雅得体。 所有能在第一时间想到的词用在她的身上似乎都不过分。 她也完美符合了当年仍是少年的皇上心中对妻子的预想。 皇后也很少让他失望。 起码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她都是一个称职的妻子。 皇上也曾一度以为,年少夫妻老来伴,这么慢慢地走着,也就是一辈子到了头。 哪怕不曾有书中所说的情深可许,可年少相伴携手同进的情意总是不可磨灭的。 等老来回想,那也都是可说可回味的情分。 于这座冰冷的皇宫之中,也算是难得了。 他虽生来就已是至尊至贵,可一路坎坷不断,能有这么一份情谊就已经知足了。 不敢再多强求。 可眼下的现实跟记忆里的画面彻底划分出了一条难以忽视的分界线,冰冷又清晰。 眼前的皇后不再是当年那个羞涩的少女。 而他,也不再是那个容易心软的少年天子了…… 皇上掀袍而入,与凤座上的皇后四目相对,眼里再无动容之色。 他说:“为何不吃药?” 皇后紧紧地攥着掌心,没在第一时间回答皇上的问题,反而是起身施施行礼叩安。 “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上意味不明地看着她低垂的头,闭上眼无声地叹了一声。 他说:“皇后。” “你是在逼朕吗?” 刚刚还优雅得体的皇后闻声猛地一颤,再抬头时,眼里满是猩红。 她咬牙说:“皇上,这分明是您在逼臣妾。” 见皇上静默不语,皇后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颤声说:“陛下,臣妾真的不明白。” “臣妾父亲叔父到底是犯了什么大错,为何就罪致入诏狱?” “臣妾的父亲是国公爷!他活着的时候是国之栋梁,就算是百年之后,也当是可入太庙的国之顶柱!” “陛下多番打压就罢了,臣妾和父亲不在乎受委屈,也不在乎权势,可陛下为何连这最后的一点尊荣都不肯给?您难道真的是想要臣妾父亲的性命吗?” “陛下曾许诺说会护着臣妾,您就是用这样的法子来护着臣妾的吗?” “臣妾的孩子被您带走了,臣妾的父亲母族被您清算一空,要不了多久是不是孩子都要没了?陛下,您……” “皇后。” 皇上冷冰冰地打断皇后激动的怒斥,微妙道:“事到如今,你还没想清楚这是为什么吗?” “你真的觉得,你和老国公所为,都是对的吗?” 皇上鲜少有动怒的时候,此时话音虽轻,字里行间却夹杂着明显的怒气和冰寒。 皇后本能地瑟缩了一瞬,可下一刻想到国公府如今的惨状,以及自己已经很久没能见到的儿子,怒从心起立马又什么都顾不得了。 她表情扭曲地看着皇上,满眼失望,字字含恨地说:“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 “飞鸟尽,良弓藏,陛下行事不是一贯如此吗?” “在太后被圈禁的时候,我就早该想明白的,陛下连太后都能下手,对我这样无足轻重的棋子又有什么不可动手的?” 她难掩自嘲地哈哈笑了几声,失控地往后跌了几步,双手死死地抓着凤座的一角,恨恨道:“只是我也没想到,陛下竟能如此狠绝,你我夫妻十载,如今竟换来了这样的结局……” 皇后被禁足在凤仪宫中太久,脑子里也压了太多可说不可说的东西。 此时打开了一个宣泄口,肆无忌惮地就往外喷涌。 听着她说的话愈发放肆,皇上眼中升起的怒意无声而散,取而代之的是看不见底的深寒和冰冷。 甚至还掺杂着皇后看不懂的失望。 他想说,我给过你很多机会。 我希望能喝你一起好好抚育咱们的孩子,让孩子健康茁壮的长大,让他免受我曾经遭受过的痛苦。 我暗示过你无数次,希望你能提点老国公,让他时刻谨记安分守己,好好为你护住身为皇后的尊荣。 我暗中为你做过的不可告人的事儿清除痕迹,生怕有人会察觉皇后的表里不一。 我知道你不喜欢宫里有太多人,借着国库空虚的名义连着推拒了六年选秀,一月入不了两次后宫。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以后要一起变老。 可你是怎么做的? 你怕孩子与我亲近,一心想着借着孩子的名义给国公府的人铺路,自私的把孩子关在凤仪宫中不许外出,不许旁人接近,把孩子养得唯唯诺诺,见了亲爹就哭。 你怕国公府无权柄,暗中纵容母族之人买卖官职,大肆在朝堂上穿插人手。 如今事情败露了,就转过头来痛斥我不对吗? 可是…… 皇上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自嘲垂首。 “少年患难夫妻,如今也逃不离一句无话可说。” “你和我,谁又何曾对过?” 第855章 听说林大人面皮薄? 半个时辰后,皇上神色平淡地走出了凤仪宫。 行至门前,他像是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 入眼的不是记忆中的笑颜,也不是曾一起度过的时光。 而是恢弘冰冷的飞檐,以及数不清的红色砖墙。 他曾想护着的人从未相信过他,事到如今,终于一切都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察觉到皇上的情绪不对,紧跟在皇上身后的公公忍不住低声说:“陛下,太医说娘娘的病是心病,只要慢慢调养就不打紧的,您不必过于忧心了。” “前朝后宫都指望着您一个人,您可得把自己的身子养好了才是。” 皇上听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自嘲道:“心病?” 心病尚需心药医。 只可惜,皇后想要的这一剂心药,是他给不起的。 他也不会给。 行之有错就该认,错了不改就该罚。 这是规矩。 不管犯错的人是皇后的娘家,还是太后的娘家,都一样。 他本就是孤家寡人,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奢望能有人懂那份微妙的心思。 皇上用力闭了闭眼,转身迈步大步离去。 出言相劝的公公尚未回神,就听到皇上冷冰冰地说:“传旨太医院上下,皇后的病务必尽心医治,尽人事听天命,也不必过分强求。” “无论结果如何,朕没什么苛求的。” 公公闻言心头惊得猛地一颤,愣了愣哑然道:“是,奴婢遵旨。” 皇上讥诮一笑,大步往前再也没回头。 凤仪宫内,华服大妆的皇后痴痴地呆坐在地上,抬头望着门外的画栋飞梁,眼角不知何时就落下了泪。 “我真的错了吗……” 自皇上去探视过皇后,皇后的病就愈发严重了。 但不管凤仪宫中熬药的炉火燃到几时,皇上都再没踏足过凤仪宫半步。 半个月后,朝中大臣按秩提出选秀一事。 提起此事的礼部官员都做好了被皇上拒绝的思想准备,毕竟这么多年了,皇上后宫中的妃嫔少得可怜,不管前朝官员如何提议,最后总是会遭到皇上的拒绝,从未有过例外。 可出人意料的是,皇上竟然松口答应了。 听到皇上的回答,礼部官员面面相觑之下竟是忘了回应。 皇上意味不明地看着下头神色各异的大小官员,笑得一脸温和。 “选秀一事交由礼部承办,至于具体名册……” “拟定后呈上来看看再说。” 礼部愣了半天的官员终于回魂,强忍着激动跪下领旨。 皇上摆手示意他站起来,视线在眼前众人的身上扫了一圈,淡淡地说:“林明晰何在?” 听到林明晰三个字,刚刚才把心放下的众人又纷纷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皇上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了。 可这些人还记得,林明晰因之前被举一事,还在家中闭门自省呢。 众人呐呐无声之时,魏长安迈步上前,沉声说:“回皇上的话,林大人还在家中反省呢。” 皇上看起来像是真的把这事儿忘了,听到魏长安的回答,很明显的怔了一下。 短暂一瞬的沉默过后,皇上嗤道:“林明晰多久没来上朝了?” 魏长安答得掷地有声。 “一月余三天。” “呵。” “芝麻大点儿小事儿,竟能臊得他这么久不敢出来见人?” “堂堂二品大员,就这么点儿肚量?” 斥林明晰禁足在家自省的人是皇上本人,可他如今倒打一耙说林明晰肚量小耍性子,却也没人跟直接驳皇上的面子。 皇上才是一国之主,他说林明晰是犯了错不得出门,林明晰就必须在家反省。 可他若说林明晰是臊得慌不敢出门,那这就只能是林明晰自己的问题。 魏长安默了片刻,看不出情绪地说:“林大人年纪小,面皮薄些也是有可能的。” 皇上心情不错地笑了起来,啧了一声说:“罢了。” “面皮薄多练练也就厚了,你回去给他带个口信,让他明天早些来上朝,领了官不来干活儿,整日就知道在家里窝着领俸禄,这算怎么回事儿?朝廷可养不起这样的懒人。” “对了,就算是面皮薄,那也不是不来上朝的理由。” “传旨下去,罚林明晰三月的俸禄,以儆效尤,省得他以后还总是犯这样的毛病。” 魏长安不动声色地叩首应接旨。 太极殿上的诸位官员听完心头微骇,想及之前检举林明晰不端不孝的刘同光等人如今的下场,纷纷眼由心心同嘴地闭紧了牙关。 不久前四处都混乱一片,人人自危之时顾不得旁的。 可眼下国公府上下都被清理了一通,唯独林明晰闭门反省一个多月,最后只不痛不痒的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用的还是如此滑稽的名头,但凡是眼不瞎的就能看出皇上在此事上的态度。 国公府上下的前车之鉴还在眼前,就算是心里觉得皇上的处理不合适,但是也没人敢凑在这这时候去触皇上的霉头。 找死也是要分法子的。 用这样不光彩的方式寻死,还是算了吧。 皇上的话很快就传入了林明晰的耳中,对此,林明晰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多言。 林明晰正趴在特制的小桌上写大字,听到爹娘说话的声音,眼珠转了转,忍不住说:“爹爹,你明日要去上朝了吗?” 小娃娃心思单纯,也想不到更多的地方去。 他只知道,林明晰犯错在家反省了好久了,明日不用在家继续反省了,大约就是皇上不生气了? 林明晰转头看了他一眼,摸鱼的林修然赶紧低下头做出一副自己很努力的样子,可捏着笔的小手却半天都没见动静。 坐在旁边的苏沅见状忍不住的好笑,勾了勾唇说:“他昨日还跟我说,怕你在家无趣,让我从外头买了个大风筝回来,你们好趁着天气晴好的时候放风筝逗趣。” 虽然是打了林明晰的名头,可到底是谁想放风筝不言而喻。 苏沅和林明晰相视一笑,也懒得揭穿小娃娃稚嫩的把戏。 林明晰走上前去揉了揉林修然的小脑袋,笑说:“难得你有这样的心思,等你这篇大字写完,我带你去放风筝?” 林修然欢喜得不行地亮着眼睛说了好。 说完转头看向苏沅,乐滋滋地说:“娘亲,咱们一起去哇!” 苏沅面露遗憾地摇摇头,说:“你和你爹爹去吧,我一会儿要出去一趟。” 面对父子俩一大一小的两双眼睛,苏沅无奈扶额,解释说:“娘说皇后娘娘的病只怕是不太好,昨日递了牌子入宫,一会儿让我跟她一起进宫去探病。” 皇后娘娘的病不是秘密,只是凤仪宫的宫门始终不曾打开,外头的人想进去也不容易。 前几日宫里传了消息,说可让人进宫探视。 南歌离是一定要去走一趟的。 于情于理,苏沅也应当去。 国公府覆灭在先,皇后病重在后。 二者之间一看就有着不可分割的干系,平心而论,苏沅本人不是很想去淌这摊浑水,可人情世故在前,她不去似乎也不太合适。 林明晰显然也跟她想到了一处,默了片刻就说:“要不我送你去?” 苏沅好笑摆手,说:“不必了。” “我跟娘约好了,一会儿我直接去南侯府接她,而且听说端阳也要去,正好就一起了,你跟着去算什么样子?” 端阳郡主这几年留在盛京的时间不多,苏沅回来了许久,也没见到人。 如今故友重逢,自然是不太适合带着林明晰一起。 林明晰面露了然唔了一声,抱起伸长了小手的林修然,低头在他的脑门上亲热地蹭了蹭,说:“那我们就在家等你回来。” 苏沅看着玩闹说笑的父子俩,眼里禁不住流出了笑意。 她弯着眼说:“好。” 第856章 放心,你们不会死的 半个时辰后,苏沅如约出了门。 林明晰见了一个人后,却临时毁了跟林修然一同放风筝的约定。 万幸林修然在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个懂事儿的好孩子。 得知爹爹有事儿要出门,他也没闹,只是恋恋不舍地抓着林明晰的胳膊哄着他答应让自己今天的点心从一块变成了两块,然后就心满意足地放开了林明晰的手。 林明晰要明日才去上朝,今日出门,为的自然不是朝廷的事儿。 王翠花一家子在大理寺关的时间够久了。 久到已经被人遗忘在了脑后。 藉由这一家人引起的风波已经散去,谁也留意不到这么几个无足轻重的人。 除了林明晰。 林明晰抵达大理寺监牢时,正好是下午阳光最好的时候。 可外头的阳光再热烈,光线也透不到监牢里半分。 大牢里常年弥漫着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带着无声的压抑,从牢房深处时不时还会听到几声尖锐的叫喊和痛苦的哭闹之声,夹杂着空气中挥之不去的冷沉之气,无端就让人的心头多了几分沉甸甸的意味。 负责在门口等候林明晰的是大理寺卿的心腹。 这人早得了大理寺卿的吩咐,对林明晰极为客气,一路引着他往前的同时,嘴里也在低声解释。 “按您之前的吩咐,早在半个月前已经把那个叫苏强的放出去了,现在还关着的就是那几个人,这段时间这些人关在这里,没受刑,每日吃喝也是正常给的,就算是放出去了,也不怕会有人能查出什么,您尽管放心就是。” 监牢之中见不得光的手段数不胜数。 哪怕是从头到尾没见半点血色,也有无数种能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 王翠花一家子在这里待得久了,每日见到的都是层出不穷的折磨人的酷刑,光是惨叫和血肉翻飞的惨状就能把他们吓得魂不附体。 虽说看守除此外没再刻意为难,可这些人还是被吓得不轻。 王翠花早在多日前每日就只知道哭哭啼啼,就连送到嘴边的饭都吃不下去了,时不时的还会被吓晕过去,比起刚抓进来时膘肥体壮的模样,只怕是跌了三十斤膘都不止,眼眶都狠狠落了一圈下去。 带路的人说起这一家子满脸不屑,提到苏云时,倒是露出了几分不可说的唏嘘。 他说:“这个叫苏云的,看着不起眼,胆儿倒是比别人稍微大一些,她那个不中用的男人都连着好几日吃不下饭了,唯独她的胃口还算不错,这几日送来的饭菜,大多都是她吃的,饿死鬼似的,瞧着还挺瘆人。” 说话间到了地方,来人掏出一把钥匙把大门打开。 看到林明晰要进去,他下意识地拦了一下。 “林大人,这……” 林明晰抬起手打断了他的劝阻,淡声说:“没事儿。” “我跟他们聊聊,你先出去等等。” 这人得到的指令是甭管林明晰想做什么,他就配合做什么。 故而虽是担心林明晰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不妥当,却也没多迟疑。 他抓着被打开的大锁往后退了几步,低声说:“小的就在不远处,有什么吩咐您只管出声。” 林明晰轻笑颔首。 “多谢。” “嗐,您客气了。” 那人挥挥手把看守在附近的衙役都带走,偌大的监牢内竟只剩下了林明晰和挤成一团坐在地上的人。 带路的人没说大话。 这一家人的样子瞧着的确是不太好。 跟林明晰有过一面之缘的苏云勉强算得上是精神头好的,可双眼赤红身形萧索,听到声响的同时抬头看着林明晰,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明显是精神紧绷到了极致。 仔细看的话,甚至能看到她蜷在地上的手在发抖。 她在害怕。 王翠花的情形就更差些了。 烂肉似的软趴趴地瘫在地上,瞪圆了浑浊的眼睛看着林明晰步步走近,无力地张大嘴啊了一声,就手脚并用慌不择路地往后退,飞快地退到了墙根边上,紧紧地贴着墙面不敢动弹,看林明晰的眼神犹如是在看手持锁魂令的阎王。 在墙根边上还蜷缩着一个男子。 只是这人不知什么时候就晕了过去,双目紧闭毫无声响,若不是胸口尚有起伏,几乎会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早就已经死了。 林明晰脚步站定,居高临下地把视线投向眼前众人,唇边溢出一抹讥诮的冷笑。 “听说,你们是苏沅的娘家人?” 林明晰是王翠花等人被关押后见到的第一个与苏沅有关的人。 在此之前,隔三岔五就有人来把他们押到别的牢房去看动刑的场面,可无论他们怎么咒骂怎么求饶,都没有人会跟他们说一句多余的话。 王翠花从一开始的斗志昂扬咒骂不休到如今的心如死灰被惊惧掌控,整个人都早就麻了。 冷不丁听到林明晰这么问,恰好这话跟当初去村子里找与她们的人说的第一句话一模一样,她眼珠一转忍不住激动道:“是不是贵人叫你来的?” “你是不是来救我们出去的?” “他们把我儿子弄去了什么地方?我儿子现在在哪儿?你会不会去救我儿子?我……” “娘!” 见过林明晰的苏云咬牙打断了王翠花病急乱投医的呼喊,死死地咬着牙说:“他是林明晰。” “林明晰……” 王翠花恍然一愣,再看向林明晰的目光就没了激动,只剩下满腔的怨恨和惊恐。 苏沅是王翠花亲手卖到林家的。 可当初林明晰病得只剩下了一口气,从头到尾都没露面,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林明晰本人。 眼前的人跟她想象中的病秧子找不到一点相似的地方。 摆脱了年少体弱的俊美少年长成了高大的男子。 哪怕不曾高声说话,可光是站在那里,就带着一股无声迫人的气势。 他看向众人的眼神,让王翠花控制不住地颤抖,再张嘴时甚至难以发出声音。 林明晰静静地垂首看着满脸堆积满了恐惧的王翠花,唇角掀起了一个冰冷的弧度,出口的话也冷漠得让人心颤。 他说:“我原本是不打算让你们活着出去的。” 以林明晰目前的权势,纵然是不再针对,他也有数不清的法子让这些人烂在这暗无天日的监牢里。 可苏沅说没必要。 因为不在乎,所以就无所谓了。 但是林明晰自认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也做不到苏沅那般淡然。 所以他还准备了一个额外的小惊喜。 他微微俯身注视着王翠花惊恐乱动的双眼,轻笑道:“你儿子现在活得好好的,也没人要他的性命,我还给了他一些银子。” 他让人把苏强送到了一个距离盛京不远的赌坊里,顺便给了苏强一些银钱。 有了银子,又身在赌坊,苏强当天就忘了自己还被关押在监牢里的老娘和姐姐,在赌坊里挥洒钱财挥洒得肆无忌惮,大方极了。 有了林明晰的授意,他一开始扎扎实实地尝到了甜头。 可泡在赌场上的人,怎会一直赢呢? 赌坊里等着机会的人在苏强输得什么都没剩的时候站了出来,借给苏强一大笔银子。 有了这笔银子,苏强安安心心地在赌坊里妄想着翻本一夜暴富。 然后他输得更惨了。 不光是输了林明晰原本给的赌资,还欠了赌坊一大笔银子。 赌坊行事无忌,追债时的手段也不会多光彩。 不出三日,苏强就会被赌坊的打手追杀逃命,这时候把王翠花他们送过去跟苏强汇合,时机正好。 这家人会被赌坊的打手追得无处容身,至此后半辈子都不会再敢踏入盛京城半步,只能像阴沟里的耗子一样四处逃亡保命。 许是被王翠花的颤抖逗笑了,林明晰莞尔道:“你放心。” “你们不会死的。” 那些人都是被他敲打过的,下手有分寸,不至于一时半会儿就要了人的性命。 只是这一家人剩下的半辈子,都会活得生不如死。 如果不这样,怎算得上是为苏沅过去受的委屈做主了呢? 这些人不能死。 他们都煎熬的活着,来给自己造下的孽偿罪。 第857章 按时喝药 林明晰在暗中做了什么,苏沅全然不知情。 此时的她,正面色凝重地看着哪怕是大妆华服也遮不住憔悴的皇后,忍不住地暗暗皱眉。 皇后凤体不健的事儿,她早有耳闻。 只是事关皇家秘辛,她就算是潜意识里觉得不对,也不会去多事儿查探。 可哪怕是心中早有猜测,在亲眼看到皇后如今的神态时,她的心头还是不可避免地涌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涩味。 今日之行是为探病。 按理说病重之人不该起身,也不该以如此端庄隆重的姿态见客。 可皇后娘娘的打扮比起年节祭祀时的大场面也不差几分,强行用浓妆妆点出了好气色,目光却散漫得找不到一丝焦距。 她分明坐得那么挺拔,可苏沅却诡异地觉得,如今的皇后娘娘或许只是在吊着一口气。 这口气若是散了,人也就不行了。 病了不好生将养,反而是弄出这样一副欲盖弥彰的姿态,这是为何? 苏沅从踏入凤仪宫的那一刻起就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却说不出这种微妙感从何而来。 万幸她今日并非独自一人前来。 有南歌离和端阳郡主在前说笑调和气氛,苏沅索性就把自己当成了个只会应答的摆设,垂眸敛去眼中多余的情绪,老老实实地坐着不动。 皇后强打起精神跟南歌离和端阳郡主说了一会儿话,视线不轻不重地从沉默地宛如雕像的苏沅身上滑过,最后定格在苏沅手边几乎没碰过的茶盏上,笑得温和。 “早就听闻林夫人性子活泛,是个极为难得的有趣人,今日怎的如此拘束?可是本宫招待不周的缘故?” 南歌离闻言眸光闪了闪。 苏沅顺势站起来微微福身,不太好意思地说:“娘娘说笑了。” “臣妇只是自知笨嘴拙舌,不好胡言乱语惹得您生笑。” “笨嘴拙舌?” 皇后面露打趣笑出了声,戏谑道:“谁人不知林夫人是个妙人儿,这样的人物若都能说是愚笨,那这世上还真是没什么聪慧人了。” 她端起茶案上的茶盏抿了一口,笑道:“今年初春的年景不好,今春的雨前龙井拢共也没得多少,今日得知贵客上门特意让人拿出来的,林夫人不尝尝?” 苏沅还没说话,端阳郡主就啧了一声,说:“娘娘。” “南沅沅是个粗人,不解风情还不懂欣赏,再好的茶到了她的嘴里,那也是牛嚼牡丹平白浪费,您让人随便捡二两粗茶给她冲水尝个味儿就行了,这样的好东西给她,岂不是浪费?” 多年不见,端阳郡主一张嘴还是能一如当年那般让人下不来台。 甚至还有几分咄咄逼人的取笑之态。 苏沅被揭穿了真面目,赫然一瞬忍不住不满地剜了端阳郡主一眼,赌气似的说:“知道郡主口舌利落,可明知我不擅饮茶,又何必多说取笑?” “我是山猪吃不来细糠,郡主难不成就晓得如何欣赏了?” “嗐。” 端阳郡主被苏沅的话气笑了,站起来劈手就要去夺苏沅手边的茶盏。 她说:“知道自己是山猪就被糟践好东西。” “郡主你……” 啪! 苏沅本能伸手去抢,端阳郡主死活不撒手,两人不知怎么弄的,你来我往间就把那一盏据说极为金贵的茶打碎在地。 青嫩的茶叶洒得一地都是,刚刚还不顾体面争执抢夺的苏沅和端阳郡主面面相觑,察觉到殿内的气氛似乎多了几分僵持,立马不假思索地下跪请罪。 “臣妇失仪,求娘娘恕罪。” “娘娘,端阳知错了。” 稳坐在上首的皇后紧紧地把手掌蜷在宽大的袖口之中,目光阴冷地看了地上洒落的茶叶一眼,挤出一抹笑说:“不碍事。” “不就是一盏茶吗?” “让人收拾了另外再上就是。” “来人,把地上的碎片收拾了,万一伤到人就不好了。” 殿内的宫女鱼贯而入,有条不紊地把地上的狼藉都收拾干净,四周都静悄悄的,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可不等第二盏茶再上,冷眼看着苏沅和端阳郡主斗气的南歌离就面带无奈地站了起来。 “娘娘,沅沅和端阳性子本就不和,今日贸然带着她们一道来给您请安,是我考虑不周的疏忽。” 皇后娘娘极为大度地摆了摆手,笑道:“这有什么?” “年轻人之间有些锋芒是值得高兴的好事儿,若各个都跟泥人似的没半点性子,那你当长辈的见了才知道发愁呢。” 南歌离苦笑着叹了一声,恭敬道:“娘娘凤体欠安,我等也不便多留打搅您休息,也免得这两个孩子吵闹扰了您的清净。” 她说着转头警告似的看了满脸不服气的苏沅和端阳郡主一眼,没好气道:“还愣着干什么?” “赶紧过来给娘娘请罪,然后都给我回家反省去!” 苏沅和端阳郡主瞧着还是不太服气,不过面对南歌离的呵斥,还是不太敢顶嘴,难得乖顺地上前给皇后叩首告罪。 南歌离盯着她俩结结实实给皇后磕了头,不等面色大变的皇后回神,就满脸歉意地说:“娘娘,太医说过您这病最要紧的就是休息,今日已经耽搁您太多时间了,我们就先告退了。” “等您改日身子好些,我再带着这俩不懂事儿的孩子来给您赔罪。” 皇后死死地攥着掌心,不太自然地牵起嘴角笑了下,说:“这才来了多大一会儿,就要走了?” 南歌离像是没听出皇后话中冷意似的,无奈道:“我倒是有心多留一会儿,可万事当以娘娘的身子为先,您还是先去休息吧。” 似乎是为了证明南歌离的担心是对的,一直站在角落的一个老嬷嬷站了出来,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娘娘,您今日的药还没喝呢。” “放肆!” “本宫什么时候喝药还要听你的吩咐不成?!” 面对皇后的勃然大怒,老嬷嬷显得格外镇定。 她掀起皱巴巴的眼皮扯着嘴角露出个淡淡的笑,轻声说:“娘娘,这是陛下吩咐的。” “奴婢也只是在遵陛下的旨意,您若是想身子早些好,还是要按时喝药的。” “你……” “娘娘。” 皇后和老嬷嬷互不相让地对视着不肯让步。 死一样的沉默过后,皇后赤红着眼看了被南歌离隐隐挡在身后的苏沅一眼,颓然一笑。 “好啊。” “你们走吧。” 第858章 困兽之斗 苏沅和端阳郡主在南歌离的带领下从凤仪宫中走出,全程没露出任何异色。 可等走出宫门,两人对视一眼,眼底深处隐藏着的全是没说出口的惊惶和庆幸。 南歌离单独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端阳郡主和苏沅同行。 苏沅骨头发软地跌坐在马车里,随手抓了个垫子抱在怀里,把下巴抵在垫子上,惊讶道:“那杯茶里放了什么东西?” 入宫的过程并无任何异样。 苏沅一开始只觉得这是一场寻常的探病,身为大臣家属前来表示一下对皇室的忠诚。 可谁知道探病竟能探得如此惊心动魄? 在踏入凤仪宫之前,端阳郡主偶遇了一个年少时在宫中时常见到的嬷嬷,她跟那个嬷嬷叙旧似的说了几句话,道别后就走到苏沅的身边低声提醒,让她进入凤仪宫后,切记不可碰皇后娘娘赏赐的任何东西。 特别是入口之物。 绝对不能碰。 时间太紧,周围又都是不知底细的人,苏沅得了提醒也没来得及多问,进了凤仪宫也只能强压疑惑,一味地把自己当成不会说话的壁画,端起茶杯的时候也只是单纯在做样子。 可苏沅也没想到,皇后竟然会直接问她为何不喝。 皇后娘赏赐的东西,不管是好吃的还是难以下咽的,都是恩赐,按规矩苏沅是一口都不能剩的。 如果皇后借机发难,苏沅今日肯定是讨不了好。 她想到不久前端阳郡主看似骄横跋扈的一通搅和,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端阳郡主看到她这个样子,忍不住嗤了一声,挑起眉梢说:“怕了?” 苏沅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换作你,你不怕?” 端阳郡主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慢悠悠地说:“我倒是不怕,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太久,这样的事儿往后大约不会再发生了。” 苏沅脑中白光一闪,之前一直都想不明白的各种疑惑突然就连成了一片,她稍微坐直了身子,动作很隐晦地朝着凤仪宫的方向指了指,低声说:“那位是不是不太行了?” 端阳郡主见她如此敏锐,露出个孺子可教的微笑,淡淡地说:“她今日若是不出这样的昏招,或许还能再苟延残喘一段时日。” “但落子无悔,既然选择了出手,那就是自己把最后的退路全都断了,就算是行,也快要不行了。” 那个提醒皇后吃药的老嬷嬷是皇上的人。 她或许一开始不知道皇后的打算是什么,可见了端阳郡主和苏沅闹腾出来的闹剧后,就算是再蠢的人也能猜到,那杯茶有问题。 凤仪宫如今上下都在皇上的掌控之中,皇后也只不过是撑着最后的一个名头在强撑。 那杯茶中到底有什么蹊跷,不出半个时辰就会传入皇上的耳中。 皇后是彻底把自己的路走死了。 端阳郡主说的话苏沅大概能想明白,可各种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她脸上的疑惑更加明显。 她无力道:“作死的人都有自己的该死之道,这我干预不了。” “但是我不明白,皇后针对我做什么?” 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臣内眷,要不是林明晰格外争气升官快,以苏沅这个年纪,再熬上十年也不见得能有入宫给皇后请安的资格。 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何必费这样的心思来针对她? 想踩蚂蚁用大象脚? 端阳郡主闻言要笑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好笑道:“国公府的事儿我听说了,虽然说你也是受了无辜之灾,可皇后不会想到那么多,在她心里,你大概就是害得国公府覆灭的罪魁祸首之一,毕竟……” “若是国公府栽赃你的罪你安心受了,林大人也顺着国公府的意顺利被褫夺了官职,国公府仍是盛京城中的一棵大树。” 可人心算不过天意。 苏沅和林明晰不肯束手就擒,也不可能顺着别人的算计往坑里走。 国公府的阴谋败露,最终自食恶果,这样的结局在大多数人眼中都是理所应当。 可在凶手看来,或许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端阳郡主意味不明地对着苏沅眨了眨眼,笑道:“林大人是外臣,轻易入不得内宫,皇后就算是有心想报复什么,也寻不到机会下手,对你下手就容易多了。” 林明晰和苏沅夫妻感情好,这不是什么秘密。 一旦苏沅今日毒发身死,对林明晰的打击强度远比直接对林明晰下手更加狠辣,见效也更快。 只要找个由头把苏沅弄进宫,要想让这么一个人死在内宫深处,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 若不是有人提醒,苏沅真把那杯不知加了什么东西出茶喝下去,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林府大概率已经开始准备号丧了。 苏沅自认是个不讲理的。 可生平还真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近乎滑稽的说辞。 就因为她和林明晰不肯认命,所以就应该被记恨吗? 幕后黑手不去反思自己从一开始就做错了什么,反而是记恨受害者没按照自己设想的去死? 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苏沅被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来回变幻,泄愤似的抓住手里的垫子来回搓了几下,没忍住说:“是咱们入宫时遇到的那个老嬷嬷提醒你的?” 端阳郡主眸光闪了闪,低头转了转手腕上的玉镯,淡淡地说:“对。” “我小的时候时常出入内宫,那个老嬷嬷是太后拨来照顾我的,很多年没见了,但是暗中多少还有些联络,勉强算是我留在宫中的一枚耳目。” 她经历过巨变,历经过生死。 见过许多人心不满,说起这事儿时倒是比苏沅镇定许多。 她说:“这事儿你只管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你娘肯定发现了什么,不然不会这么快就带着咱们走。” “南夫人最是护短,又把你当成心尖子,她不会让你平白受惊吓的。” 苏沅今日虽是没能如皇后所愿横尸宫巷,可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这个场子,南歌离迟早会找机会找回来。 像是怕苏沅后怕,端阳郡主扬唇轻笑,轻声说:“皇后娘娘如今只是笼中鸟链中兽,再大的本事也翻不出浪了,你只管放心就是。” 听出她话中的安慰之意,苏沅哭笑不得地摆了摆手,叹道:“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 “单纯觉得可笑罢了。” 国公府咎由自取覆灭已成定局。 可皇上待皇后的恩义不变,皇后与其在这时候想着怎么找苏沅和林明晰的麻烦,怎么给自己死去的家人报仇,不如安分守己做好自己的皇后,安心等待时机。 她如困兽似的挣扎着想报复,落入人眼只让人觉得滑稽。 都到这种时候了,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她还能报复谁呢? 第859章 忽悠为大 因为在凤仪宫中遇上了皇后的神操作,进宫探病的几人都没了谈天的兴致,中途也没耽搁,径直就各自回了家。 临分别前,端阳郡主转头看了苏沅一眼,笑眼弯弯地说:“再有几日我就又要出门了,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明日找机会让我见见你的小娃娃?” 据苏沅所知,端阳郡主刚回盛京没几日,怎么这么快就要走? 她不自觉把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端阳郡主笑得更加肆意。 她借助起身的动作往苏沅的耳边凑了凑,声音低到几乎听不清。 她说:“皇后娘娘是国母,一旦薨了,那是要行半个国丧礼的。” “我瞧着皇后娘娘的情形,只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国丧礼,朝中的命妇有封赏的女子,都得入宫行丧礼,还要在京中闭门守孝,不得玩乐以示哀思。 端阳郡主若是有心想出远门,如果正巧撞上这事儿,那在短时间内就彻底走不了了。 苏沅没想到她会把话说得如此直白,下意识地想反驳,可话到了嘴边,却只剩下说不出的无奈。 光是从嘴里说出来的话不值得多信。 可据今日所见,皇后娘娘的病的确是不轻。 她今日能找由头想要苏沅的命,明日就说不定会做出什么更糊涂的事儿来。 再三犯皇上的忌讳,三皇子如今又还年幼,要是皇后糊了脑子借着三皇子的名头作妖,后续的麻烦指定少不了。 皇上对三皇子寄予众望,自然是不可能给皇后这样的机会。 皇后选择把所有的退路都走死之后,摆在她面前唯一还算得上是体面的退路,就是因病薨逝。 皇后薨逝,没了这么个拎不清脑子的亲娘,三皇子脚下的路才会在皇上的扶持下走得更远。 这是她唯一的选择。 皇权之下无大义。 苏沅第一次清晰地认识这一点,笑容莫名多了几分一言难尽。 仗着四下无人,苏沅也懒得遮掩心里的真实想法,望着端阳郡主含笑的眸子,低低地说:“你觉得皇上夫妇间有夫妻之间吗?” 这话传入任何人耳中都是大逆不道。 可端阳郡主荒唐惯了,听完也没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只是在默了一会儿才说:“他们大婚的时候应该是有的吧,可后来日子长了,该有的都被磋磨淡了,有今日之局不会让人太意外。” 似乎是觉得苏沅这个问题有些好笑,端阳郡主弯了弯唇,戏谑道:“林夫人。” “不是人人都有你能遇上林明晰那样的福气的。” “不信你看看我,我跟叶清河可是直接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的,当年要不是本郡主棋高一招,你现在就见不到我了。” 猛地听到端阳郡主说起叶清河,苏沅不由得无声一怔。 那个在记忆里清俊的男子已经消失了很长时间了。 如果不是端阳说起,她几乎已经把这人彻底忘在了脑后。 见她一脸恍惚,端阳郡主忍笑道:“年岁深,人情淡。” “各人有各人的选择,落子无悔,该有什么定局也是活该自己受着的。” 她当年为年少一痴梦不惜飞蛾扑火,历经诸多后再回想起,没半点难堪之色,满眼皆是坦然。 就像是曾经的过往真的都过去了。 那些一度搅和得她一颗心支离破碎的所有,都成了过往中不值一提的惊魂一梦。 过去了就是真的过去了。 再纠结再回首,也是回不去的。 她如此坦然,苏沅突然觉得自己无意间的闪躲回避显得自己很不坦荡。 她迎着端阳郡主狭促的笑挑起了眉梢,玩味道:“既然是看得如此透彻,想来郡主以后也不会再犯浑了?” 说完她意味深长地对着端阳郡主手腕间用红绳绑着的一块小巧的玉牌眨了眨眼,打趣道:“要水到渠成地去迎接自己的第二春?” 苏沅一开始也没注意到端阳郡主手腕的玉牌,等看清时心里就跃起了点点惊讶。 玉牌的质地算不得多好,可表面泛着温润的光,显然是被人一直戴在身上养着的,被保护得很好。 但是就大小而论,放在一个女子身上似乎都不太合适。 这更像是一个男子的物件。 让苏沅脑中一明的,是玉牌上龙飞凤舞地刻着两个大字,珩然。 这显然是个男子的名字。 这东西也不像是端阳郡主自己的东西。 苏沅说这话不过是为说笑,可谁知端阳郡主竟一脸正直地点了点头。 她没太听懂第二春的意思,靠着自己强大的理解和联想能力猜了个差不离,难掩得意地对着苏沅晃了晃自己手腕间的玉牌,笑得意味深长。 “这事儿说来话长,不过说起来,他倒是比叶清河那个人面兽心的王八蛋强了许多。” “等过些日子我把人忽悠到手了再跟你具体说。” 苏沅??? 忽悠? 她表情复杂地张了张嘴,微妙道:“您就不能用个正常人的法子去表达自己心中的爱慕吗?” 不是强夺就是忽悠,请问你是郡主还是山大王? 见端阳郡主毫无形象地哈哈大笑了起来,苏沅表情变得更加微妙。 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凉丝丝地说:“郡主,强扭的瓜不甜的。” 端阳郡主不以为意地撇撇嘴,说:“甜不甜的,我自己啃一口不就知道了?” 她当年能为了叶清河罔顾所有,如今也能为了自己心仪的人远行千里。 她从来就是这么一个热烈到耀眼的人。 哪怕是过去了那么多年,纵然是经历了无数的暗沉绝望。 她也没变。 苏沅看着理直气壮甚至还隐隐有点得意的端阳郡主,突然就更不想说话了。 似乎是被她纠结的表情逗乐了,端阳郡主心情不错地用指头戳了戳她的肩膀,笑道:“那你有什么好法子?” 苏沅摸着下巴认真想了想,没说什么放过彼此各自安好的糊涂话,很认真地建议道:“要不你还是继续忽悠。” “把那不长眼的瓜忽悠懵了,再下嘴啃的时候可能就甜了。” 端阳郡主乐不可支地咧嘴一笑,唏嘘道:“就这?” 苏沅翻了个白眼。 “不然我能跟你一起去把人直接抢回来吗?” “忽悠很重要的,你得先忽悠。” 端阳郡主忍着笑点头:“行,我知道了。” 她掀起帘子要下车,往外看了一眼动作突然一顿,转头看了看苏沅,笑得像一只狐狸。 “你觉得,看上谁了应该先把对方忽悠瘸了是吗?” 苏沅没起疑心,吸了吸气含混道:“当然啊。” “不先设法忽悠瘸了,怎么把人弄到手?” 她自己明明是被林明晰一次拐带进的家门,说起这事儿时却像是极有经验,煞有其事地分析道:“先动嘴刷存在感,然后动手划拉出自己的地盘,一步打响步步紧逼,连忽悠带糊弄,你看上的最后一定都是你的。” 端阳郡主用余光往外看了看,忍笑忍得嘴角不住抽抽。 她掩饰情绪似的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说:“我突然有点好奇,你当年也是这么把林大人弄到手的?” 苏沅没想到话锋一转说到了自己的身上,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仔细回想一番,不太确定地说:“怎么能说是忽悠呢?” “我那是靠的人格魅力,我分明是以魅力取胜的。” “哈哈哈!” 端阳郡主抬手将车帘掀起一个大大的弧度,顺利让苏沅看到了在路边等着的人。 车厢里的苏沅和路边站着的林明晰四目相对,脸突然就红了。 她刚刚在胡说八道什么? 第860章 要打就打大的 林明晰是得了消息,特意来接苏沅的。 但是他显然也没想到,接人还能听到苏沅说这样的意外之言。 端阳郡主作恶无数,脸皮厚如城墙,浑然不把眼前的小场面放在心上,哈哈一笑就利落地从马车上跳了下去,把尴尬得恨不得用脚指头抓地的苏沅独自留在了马车上。 苏沅坐在原地,满脸木然地看着车外的林明晰,头疼得大了一圈。 “你怎么来了?” 林明晰一脸无辜的坦然。 “我听说你会到郡主府上做客,不打算直接回家,就想着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接着你。” 可谁知道苏沅没跟着端阳郡主进去,反而是在门口来了这么一番出人意料的宣言。 饶是林明晰性情冷清,回想起苏沅说那些话时可能的神态,眼里都不由得泛起了笑。 苏沅这会儿一看到他笑,耳边就在不断回放自己睁着眼说瞎话的样子,尬得恨不得直接打爆端阳郡主那颗不怀好意看热闹的头…… 对上苏沅明晃晃写满了警告的双眼,林明晰不得不逼着自己把扬起的嘴角压下去,装出一副端方君子的德行,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说:“我上来了?” 苏沅自暴自弃地往旁边让了一下,闭着眼说:“上上上!” 林明晰低头忍笑上了马车。 全程苏沅都闭着眼死活不肯开口再说话。 临到南侯府,南歌离把林明晰叫下去说了几句话。 说完忍不住朝着马车的方向看了一眼,眼里是难忍的好笑。 “闹性子了?” 林明晰抬起手遮住不住上扬的嘴角,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欲盖弥彰地说:“没。” “可能是有些累了不想动。” 南歌离心知肚明却懒得多说,听到这话也只是笑了笑。 只是淡淡笑过以后,从眼底迅速弥漫而上的就是无尽的冰寒之意。 她说:“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不该牵扯到沅沅和修然的身上。” “你明日去上朝的时候,找机会跟皇上提一下,就说沅沅最近身子不太好,修然在家陪着她,暂时就不入宫了。” 宫里不太平,谁也不知道风浪什么时候会起。 苏沅还能找借口不入宫,可林修然若是继续如之前那般去给三皇子当伴读,就怎么都越不过那道宫门。 一个小娃娃在宫里,哪怕是身边的人照顾得再精细,在外头的大人也不可能全然放心。 林明晰心中了然,微微垂首很是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南歌离意味不明地叹了一声,末了却没说多的,只是说:“折腾了一日了,都早些回去休息吧。” 林明晰站在门前看着南歌离进了门,直到身影都看不见了才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缓行到林府门前,不等林明晰去扶,苏沅就先声夺人抓起车帘蹦了下去。 跑得飞快。 林明晰只不过是慢了一步,却连衣角都没能抓着。 在门前候着的人显然对看到的一幕很是惊奇,转头看看跑远了的苏沅,又看看满脸是笑的林明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太理解这是怎么了。 林明晰单手背在腰后漫步而入,笑得一脸的意味深长。 跑得过一时,跑不过一世。 左右都在这个家里,苏沅能跑到哪儿去呢? 当夜卧房的烛一夜不熄,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次日苏沅睡到中午都没能起床,直到端阳郡主府上的人都上门了,她才顶着满脸的疲惫艰难地把自己从床板上拔了起来。 等苏沅洗漱收拾的时候,端阳郡主就在花厅里逗林修然玩儿。 她早就听闻苏沅生的儿子很是有趣。 小娃娃年纪不大,长了一张软乎乎的包子脸,一看就鲜嫩得很,勾得人止不住地想上手去搓。 更难得的是这小娃娃还顶顶聪慧,一张小嘴跟抹了蜜似的甜,张嘴蹦豆子似的一句连着一句的好话蹦出来,听得人心里甜滋滋的,恨不得把手里所有的好东西都捧给他才好。 林修然跟端阳郡主是头一次见,可这并不妨碍他跟人亲近。 端阳郡主把他揽在怀里抱着,手边摆了一个朱木的盒子,盒子里装的全是鸽子蛋大小的东珠。 东珠光泽莹润各个都跟汤圆似的,光是摆在那里看着就很喜人。 就是这么宝贝的东西,她拿来逗林修然背书玩儿。 端阳郡主负责抽背,林修然拿到题目后摇头晃脑地背书。 背出来一段,就给一颗东珠。 答出一个问题,也给一颗东珠。 林修然要是能说出一句腻人的话,端阳郡主哈哈笑着出手也大方得很,随手一塞就是两颗大珠子。 不一会儿的功夫,林修然就靠着背书取财赚了满满一兜子珠子,乐得见牙不见眼的笑得极为喜庆。 端阳郡主看着他这小财迷的样儿,禁不住想起自己曾经送过苏沅一盒金瓜子的往事,一贯张扬的面上难得闪现出点点柔和。 她揉了揉林修然毛茸茸的小脑袋瓜,笑着说:“喜欢姨母给你带的礼物吗?” 小财迷林修然双手捧着自己被装得满满当当的荷包,把小脑袋点成了小鸡啄米。 “喜欢喜欢。” “姨母给的什么礼物修然都喜欢。” “哎呦呵。” 端阳郡主乐不可支地揽着林修然往怀里搓了搓,笑得几乎止不住。 “你娘那么刻薄的人,怎么就得了你这么个腻人心窝的小甜瓜?” “几颗珠子罢了,你要是喜欢,回头姨母再让人给你多弄几盒,你拿去收好了,等进宫的时候就拿去找三皇子打弹珠,输了回来再找姨母要。” 赶巧不巧,苏沅撑着自己险些被折腾垮了的朽骨头到门前时,正好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不教孩子好的胡话。 苏沅靠在门框上,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端阳郡主手边没剩几颗的东珠,满脸欲哭无泪。 “郡主。” “我知道你家大业大,看不上这几颗珠子,可这玩意儿它就不是拿来当弹珠打的吧……” 端阳郡主带着孩子视钱财如粪土,听到苏沅这话也是满脸的不以为意。 她说:“我都听人说了,修然在宫里跟三皇子打弹珠的时候,用的是这么小的珠子。” 她伸出小拇指比划了一下,一脸不满。 “这么米粒大的珠子,能有什么意思?” “要打就打大的。” 苏沅…… 这话到底应该怎么接? 第861章 我有小媳妇儿啦! 端阳郡主体会不到苏沅想教育孩子的良苦用心,甚至还觉得苏沅这个亲娘很是抠门。 都赚那么多银子了,给孩子几盒子体面的珠子怎么了? 孩子不过就是喜欢打弹珠,这能有什么错? 这珠子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就算是在小孩子手里,也绝对不会被误吞下去,安全得很,完全不需要担心。 面对端阳郡主振振有词甚至还带着几分谴责的目光,苏沅心累到无以复加,很不想说话。 再一看捧着一兜子东珠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的小财迷林修然,更是满脸的无言以对。 算了算了。 有这么个财大气粗的姨母撑腰,玩儿就玩儿吧。 反正家里也不缺珠子。 苏沅一脸冷静地走过去坐下,不等喘口气,就听到端阳郡主说:“你坐下做什么?” “都说好了今日出去玩儿的,你就这么坐下了?” 苏沅屁股还没坐稳,就看到端阳郡主牵起了林修然的小手,很是自来熟地对着站着的冬青和剪月说:“去帮你们夫人收拾收拾,备车马上出发。” 苏沅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自己有些酸疼的腰,没什么形象地趴在桌上,好笑道:“这么着急?去哪儿?” 端阳郡主借着一兜子东珠的便利又揉了一把身边的小包子,头也不抬地说:“去游湖。” “还有方夫人和木夫人也在,她们比咱们早出门,这会儿估计已经到了。” 多年前跟苏沅交好的木晴,后来嫁到了方家,如今被人称一声方夫人。 白蝶嫁到了木家,摇身一变从木晴的手帕交变成了木晴的嫂子,多年过去,两人的关系比起从前更密切了几分。 只是苏沅离盛京多年,不知道端阳郡主什么时候与这两人都建立了良好的来往,听到这话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说:“我之前听说白蝶在坐月子,如今都能出门了?” 端阳郡主一听这话就知道她把日子都过混了,什么都不记得,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说:“人家上个月就出月子了,只是行事低调没张扬,再加上知道你忙,就没特意让人跟你说。” 前段时间苏沅和林明晰都被各种琐事绊住了身,自顾不暇也没顾得上跟谁来往。 与她关系好的,也都纷纷避开了这个可能会给她添麻烦的风头。 如今苏沅好不容易得空了,端阳郡主索性就做主把这个局攒起来了。 今日一聚,除了是为即将远行的端阳郡主送行外,还有庆贺白蝶喜提双生子的意思。 端阳郡主说起白蝶和木晴膝下的几个娃娃,不由得满脸唏嘘,扭头看了苏沅一眼,一脸不满。 “你是几人中最早成婚的,白蝶三子一女,木晴也是生了两个孩子,如今肚子里还有第三个,怎么到了你这儿,这么多年就得了这么一个宝贝?” 她说着忍不住又捏了捏林修然软乎乎的小脸,打趣道:“修然啊,你想不想当哥哥啊?” 说起这事儿林修然的小肚子里就装满了无处喧泄的火气。 他鼓着腮帮子说:“想啊。” 想当哥哥很多年了。 但是他爹爹说话做事实在是太不靠谱,当初明明说了他不缠着娘亲一起睡的话很快就会有弟弟妹妹,结果到现在他种的萝卜都有第二茬了,还是不知道弟弟妹妹在哪儿! 林修然难掩忿忿地哼了一声,嘟着嘴说:“爹爹糊弄我来着,他看我是小孩儿就忽悠我。” 端阳郡主不知道前因后果,可一听林修然这充满幽怨的口吻,就知道看似清风正直的林明晰大约没跟孩子说什么好话,愣了一瞬就乐得笑出了声。 她若有所指地说:“这事儿光是求你爹爹没用,你还得跟你娘亲商量。” 林修然半信半疑地转头看了苏沅一眼,大眼睛里充满了狐疑。 “真的吗?” 苏沅老脸一红,当机立断站起来说:“你别跟着大人胡说。” “走走走,不是要出门吗?还杵着干什么?” 端阳郡主抬头看清她红透了的耳朵,好笑得弯了腰。 “知道忽悠孩子不对,还不加把劲儿?” 苏沅生无可恋地看了她一眼,痛苦道:“祖宗,你可快收了神通吧……” 端阳郡主乐得不行,一路上搂着林修然就像是得了什么宝贝,怎么都不肯撒手,明明是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面对林修然时却仿佛有了无穷无尽的耐心,有问有答你来我往的说得极为热闹。 一路上苏沅的耳根子就没消停过。 快要到的时候,苏沅忍不住打趣了一句:“喜欢孩子?” 端阳郡主捏着林修然的小手,揉了又揉的,说:“喜欢。” “喜欢就早日把人忽悠到手,修然既然是叫你一声姨母,你生的娃娃也应该叫他哥哥。” 林修然想当哥哥的一颗心实在是过于热切,听到这话立马就把视线转移到了端阳郡主的身上。 他满是期待地说:“姨母,我可以当哥哥吗?” 端阳郡主比起苏沅,脸皮还是更厚一些。 她听到林修然真诚的发问,着实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正色道:“当然可以。” “不过可能还要等一段时间。” “修然喜欢当哥哥吗?” 林修然激动得不行地连连点头。 “喜欢喜欢!” “那姨母给你生个小妹妹好不好?” 林修然的眼睛瞬间就更亮了,激动得小拳头都握在了一起。 “软乎乎的小妹妹?!” 端阳郡主低头在他的小胖脸上吧唧亲了一大口,哈哈笑着说:“对,软乎乎香喷喷的小妹妹。” “等小妹妹长大了,给你做媳妇儿好不好?” 好不容易把注意力从自己身上挪开的苏沅听到这相当于是乱点鸳鸯谱的话哭笑不得地捂住了脸,发起话题的端阳郡主却说得一脸较真,身为当事人之一,林修然听得满脸严肃,嗯嗯嗯地很是捧场,就差没挥舞着小巴掌说自己有了小媳妇儿。 等下车的时候,这一大一小就毫无逻辑却很是笃定地说定了亲事。 端阳郡主抱着林修然下车站好,合不拢嘴地看着林修然说:“那就这么说定了?” 林修然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此时的行为代表着什么,乐得像个小傻子似的一味点头。 “说定了说定了!” “小时候叫我哥哥,我保护小妹妹,等小妹妹长大了,就给我当媳妇儿!” 说完还不忘回头激动地对着苏沅挤眉弄眼,兴奋道:“娘亲,我有媳妇儿啦!” 苏沅…… 倒霉孩子你可真棒。 倒霉孩子丝毫体会不到苏沅此时内心的好笑,沉浸在自己又当哥哥又有媳妇儿的欢喜当中,乐得小胖脸上都是红光。 端阳郡主尽管还没一个可以给林修然当小媳妇儿的女儿,但是对自己这个未来的女婿也很是满意。 摸着下巴想了想,用胳膊撞了撞苏沅的肩,忍笑道:“咱俩结亲家?” 见她跟着林修然一本正经地胡闹,好笑之余弯起眼尾,说:“儿子倒是现成的,你闺女呢?” 端阳郡主满脸的不以为意,嗐了一声说:“这有什么可着急的?” “等我这回去把人抓到了回来就生。” 苏沅忍笑忍得肩膀都抖了起来,怕自己笑得太大声咬着下唇没能及时接话。 端阳郡主懒得理会她,抻长了脖子去问自己相中的小女婿:“修然啊,你觉得你未来媳妇儿叫什么好?” 林修然小小年纪,头一次被委以如此重任,眼珠一转瞬间就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了不少。 好像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他一脸肃然掰着手指头反复朗诵自己读过的书,脚尖脑汁想了好久好久,在被抱上船之前红着脸说:“叫然然。” 端阳郡主歪着脸在他的小鼻子上蹭了蹭,笑得眼里发亮:“然然?” 林修然挥舞着小胳膊答得掷地有声,有理有据。 “嗯嗯嗯,我叫修然,我的媳妇儿就应该叫然然,跟我一样!” 端阳郡主眯着眼啧了一声,为难道:“直接叫然然可能不大行。” 林修然有些着急:“为什么啊?” “因为你媳妇儿她爹叫贺然,所以你媳妇儿不能叫然然,不过……” 端阳郡主琢磨片刻,说:“冉冉怎么样?” “跟你的然字读起来也差不多,换字类同音,四舍五入也算是你取的名儿了。” 林修然捏着小手来回叫了几遍冉冉,觉得很是不错,乐呵呵地用力点头。 “好好好!” 落后一步听了个全程的苏沅满脸惊悚的木然。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端阳郡主的背影,出口时的话音都在颤颤:“端阳……” 端阳郡主抱着林修然忙里偷闲地回了个头,施舍了苏沅一个不是很重要的眼神。 “怎么?” 苏沅无意识地瞪圆了眼,悚然道:“你刚刚说的贺然……” “是我知道的那个贺然?!” 第862章 就像这风一样 苏沅在端阳郡主手腕上的玉佩上看到过珩然二字,她起初以为这就是那个可能会被啃一口的瓜,可谁知这竟然是表字。 玉佩的主人,名叫贺然。 表字珩然。 苏沅不知道珩然是谁,但是她认识贺然。 她脑中闪过一道模糊的身影,勉强捡起几分对贺然不是很清晰的印象,好笑的同时眼中又多了不少好奇。 “不是,贺然不是外派多年了吗?你是怎么……” “怎么看对眼儿的?” 端阳郡主意味深长地对着她笑了笑,幽幽道:“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等他回京下聘的时候,我再跟你细说。” “你现在只要记住你儿子将来要娶我女儿就成了。” 苏沅满肚子的好奇在听到这话的瞬间被打回原形,哭笑不得地伸手掩面,说:“你跟林修然商量好的,跟我说这话算什么?” “你俩自己商量自己算,我可不管这闲事儿。” 说着苏沅就大步上前,把端阳郡主和林修然甩在了身后。 端阳郡主忍着笑低头看看林修然,说:“你认么?” 林修然竭力板着小脸做出一副稳重可靠的样子,一本正经地点头。 “我认!” “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的!” “好好好。” 端阳郡主忍着笑抱着林修然踏上船板,还没等把人放下,腿上就多了一双软乎乎缠上来的小手。 是木晴家的大儿子。 比林修然还大了一岁有余,小家伙跟端阳郡主是见过面的,也相对熟悉,抱住人就奶呼呼的叫了一声姨姨。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比他稍微高些的男娃娃,是白蝶家的。 林修然刚落地就跟这个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小娃娃对上了眼,两眼发亮地搓了搓手,想也不想就说:“这是弟弟吗?” 抱着二儿子的木晴听到这话笑出了声,乐着说:“两个都是哥哥。” “方晨风,白启木,这是你苏姨家的弟弟。” 苏沅在白蝶的身边坐下,撑着下巴对林修然点了点,说:“小弟弟,跟你方家哥哥玩儿去吧,记得听哥哥的话。” 林修然空有一颗想当哥哥的心,无奈走到哪儿都是个当弟弟的命。 故作老成地耷拉着脑袋叹了一声,左右看了一圈只能是老老实实地跟着两个小哥哥去了船舱里。 许是怕苏沅不放心,木晴笑道:“船舱里有人看着,都安排妥当了的不用担心。” 苏沅听到这话乐了,撇嘴道:“我是真不担心。” “那小子会浮水。” 这话一出,不光是木晴惊了,就连白蝶和端阳郡主都纷纷转头。 “这么小的娃娃就会浮水了?” 苏沅一脸糟心地啧了一声,说:“这小子皮实,进了宫也不安分,跟三皇子去钓鱼的时候不知道这么搞的,把自己弄得掉了下去,被人捞起来后就嚷嚷着要学浮水,我想着技多不压身,索性就找了个水性好的带着他在湖里转了几圈。” 她本想着是让这小子下水呛几口水,呛得难受了就会害怕,可能以后就知道不该往水边去了。 可谁知道人不大,本事还不小。 小半个月当真让人学会了不说,技艺还挺娴熟。 之前跟林明晰在家里钓鱼的时候,时不时还能在大人的监督下蹦下水去帮着往鱼钩上挂饵,比起水性一般的大人还强上不少。 但林修然挺有分寸,没大人在边上看着的时候,从来不往水边去,苏沅和林明晰也没这事儿操什么心。 听苏沅这么轻描淡写地说起林修然落水的事儿,白蝶和木晴的脸上都多了一抹不赞成。 木晴性子温婉,多年过去仍是如此。 哪怕是心中觉得不妥,说出的话也柔和得很。 “沅沅,修然还小呢,正是当仔细看护的时候,这样的大事儿可不能大意。” 白蝶明明是木晴的嫂子,可这会儿还是跟多年前那样在一旁跟着点头。 “是啊,小娃娃体弱,还是得谨慎。” 端阳郡主倒是一脸淡然,只是说起林修然时怎么都有几分说不出的骄傲。 她说:“我听人说,修然两岁大的时候就能扛着锄头跟林大人一起下地了,稍微大些甚至能帮着侍弄药草,摔打着长大的孩子,的确是比娇养着的皮实。” 别的不说,胆儿大,力气也不小。 而且还抗造。 换一个娇弱的,跟着三皇子在宫里跑不了几日的圈,可能就得告病回家。 也就是林修然这样皮实的娃,才能锲而不舍地带着三皇子在宫里闹得鸡飞狗跳。 白蝶和木晴显然也是想起了宫里宫外关于林修然和三皇子惹祸的种种事迹,对视一眼纷纷笑了起来。 听端阳郡主这么夸,苏沅一点儿也没觉得骄傲,甚至还有点心累。 有这么个皮出天儿的娃,当娘的体验真的不是很好…… 毫无体验感。 还非常不想说话。 有了孩子的话打头在前,多年不见的故友重逢话题也就顺畅了许多。 只是当了娘的人到底是跟姑娘家不太一样了,饶是白蝶当年性子火爆,如今也被孩子磨出了温婉气,举手投足间少了几分飒爽,多出来的都是说不出的温柔。 难得一聚,谁也没去提不久前发生的各种糟心事儿,选着说的都是趣事儿,更多的是在问苏沅和端阳郡主在外的见闻。 白蝶和木晴一生未能出盛京半步,看惯了豪门大户中的金玉之色,偶闻边塞之景听一听大漠风声,新奇之下看向苏沅的目光不由得多了更深一层的敬佩。 “还是你厉害。” 白蝶满脸唏嘘地望着苏沅,说:“虽是女儿身,可林大人事事都以你为先,有林大人的呵护在前,能管束得住凡夫俗子的世俗规矩在你面前也就形同虚设,什么都绊不住你的脚,换作寻常女子,谁能有你这般自在。” 出身比苏沅尊贵的人数不胜数,嫁入高门的女子更如过江之鲫。 可只有苏沅如此自由。 谁见了能不说一声羡慕? 木晴从桌上拈了一块点心递给因害羞不肯去玩儿的小儿子,赞同道:“谁说不是呢?” 苏沅满是戏谑地眨了眨眼,莞尔道:“都说羡慕我,那换你们去怀北吹大风,你们愿不愿?” 木晴还没应声,白蝶就想也不想地摇头。 “我可不去。” “我这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大约生来就是坐享其成的慵懒命,没这样的本事,我也没你这样的胆气,就算是给我机会了,我也是不敢选的。” “所以才说,你很难得啊。” 苏沅笑笑没接话,端阳郡主歪着椅子往她的身边凑了凑,轻轻地说:“我倒是不觉得跟林明晰有什么关系。” 苏沅眯了眯眼,笑问:“何出此言?” 端阳郡主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说:“你自在不是因为林明晰给了你机会,是因为你本来就是个求自在的人。” “你的心是野的,谁能管得住你?” 林明晰没插手苏沅的事儿,没强行把苏沅想走的路掰得跟所有人一样,那是因为林明晰了解苏沅。 也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根本就不可能约束得住苏沅那颗只求自在的心。 从本质上来说,苏沅靠的一直都是自己。 关林明晰什么事儿? 端阳郡主用指尖戳了戳苏沅的肩窝,说:“苏沅之所以难得,不是因为林明晰。” “贵在你自己。” “所以啊,你只要继续当那个你想做的人,你就会一直自在下去。” “就像这风一样。” “无形无迹,万事随心。” 第863章 暗夜袭击 骄阳缓落,苏沅带着睡着了的林修然到家时,正好撞上匆匆要出门的林明晰。 四目相对,捕捉到林明晰眼中凝色,苏沅的心头不由得微微一跳。 “出什么事儿了?” 林明晰抬起手在半空中做了一个往外推的姿势,抱着林修然跟在苏沅身后的随从顺势后退,确保无人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林明晰才小心地放低了声音,说:“宫中传了消息,说皇后娘娘可能不太行了。” 皇后病重是众人心知肚明却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可就连苏沅都没想到,昨日还好好的人,今日竟然就不行了。 她眉心微拧顿了顿,声音轻得不能再轻:“不会出事儿吧?” 来传话的人似有顾忌,说得语焉不详,林明晰也还不知道全情,闻言只是握住苏沅的手捏了捏,低声说:“事发突然,再加上宫里的消息被封了,现在谁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如果真是如我所说,只怕要不了多久你就得进宫,进宫之前记得派人跟我说一声,不要轻举妄动。” 苏沅心不在焉地说了声好。 时间紧急,林明晰也顾不得跟她多说,匆匆一抓衣领就大步走了出去。 目送着载着林明晰的马车疾驰走远,苏沅的一颗心无声地往下沉了沉。 这事儿实在是太突然了,怎么想都透着一股不真实的虚幻感,她总觉得不踏实。 苏沅魂不守舍地带着林修然回到自己的院子,不等歇口气,立马就叫来了天旭和李安。 “你们二人立马把手头能调的人手全都调过来,李安负责明面上,天旭负责暗处,里里外外的把人安排好,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护住府上众人的周全。” 天旭和李安对视一眼,二者眼中皆是说不出的慎重。 他迟疑片刻,低声说:“主子,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苏沅用力捏了捏隐隐作痛的鼻梁,苦笑道:“我现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是盼着是我想多了。” “总之,在大人传消息出来之前,一切当以小心为上。” 小心无大错。 提前把该做的准备都做好,就算是最后是徒劳折腾了一场,也总比被突发的事情打个措手不及强。 天旭和李安对苏沅的话向来都是执行到底的。 闻言也不再多问,郑重其事地对着苏沅抱拳一礼,一刻也没耽搁地转身走了出去。 夜色笼罩之下,许多看不清的人影在阴影交接处晃动,往日清净宁和的林府上空骤添一股无声的肃杀之气。 林明晰入宫后两个时辰不见回音。 苏沅心里的不安愈发浓重。 她实在不敢大意,暗中派人给南侯府送了消息的同时,只能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林修然的床边,拧着眉看着外头伸手不见五指的暗色强忍心惊。 皇后若是薨了,宫墙内定要起击钟之声。 钟鼓声必当传遍全城。 至今不闻半点声响,可见皇后眼下还是在的,可林明晰入宫数个时辰,为何至今不见任何回响? 他是忙得顾不过来,还是被人绊住了脚? 还是说,宫里发生了林明晰也没预料到的事儿? 苏沅飞快地想着今日之事的前因后果以及任何被遗漏的可疑之处,正失神时,外头突然起了一阵刺耳的声响。 像是兵戈相交之声,隐隐还有人声嘈杂。 苏沅被惊得站了起来,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藏在枕头下的匕首,刀口上寒光凛凛,落入人眼衬出一片死寂之色。 同守在屋内的冬青和剪月见状刚想出声,就被苏沅的一个动作打断了。 苏沅竖起食指在嘴边嘘了一声,摆手示意她们二人稍安勿躁,反握着匕首迈步走到了门边。 她用刀锋轻轻推开门缝,透过门缝往外看了一眼,瞳孔无声骤缩。 院子里来了一波不知身份的黑衣人,挥舞着手中染血的刀刃收割草芥似的朝着护院的项上人头挥舞而去。 天旭跃墙而下,带着人匆匆赶到,跟暂时占据了上风的黑衣人斗在一起。 往日宁静中还散着花香的院子,地上满是血痕和没了气息的人影。 随着天旭等人赶到,门外汇聚的杀手也越来越多,这些人仿佛不知疼痛不畏生死,浪潮一般地朝着大门的方向俯冲而来。 厮杀的动静惊响而起,屋内的人心惊胆战。 就连床上睡着的林修然似乎也有了转醒的迹象。 苏沅暗暗一咬牙,飞快转身在林修然的后颈处用力点了一下。 刚刚还眼皮颤动着要醒不醒的林修然再度安稳睡去,苏沅随手扯了一块颜色暗沉的毯子把他包了起来,胡乱塞到双手发颤的剪月怀里,低声说:“书柜的后头有个密室,你和冬青带着修然进去躲好。” “夫人,那……” “我不能跟你们一起躲。” 这些黑衣人显然是冲着这屋子里的人来的。 林修然躲了不碍事。 可若是门打开后找不到苏沅,在控制住局面之前,这些丧失了理智的疯子说不定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儿。 房屋是木的,屋子里的大小摆设也都是木的。 要是有人丧心病狂地扔一把火进来,躲在屋子里的人一个都别想跑,就算是不被杀手弄死,最后也会被大火引起的浓烟活活呛死。 苏沅不敢拿林修然冒险。 不等冬青和剪月回神,苏沅就推搡着她们快速往里走,一边走一边说:“这密室只有我和大人知道,你们在里头躲着千万不要出声,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来,等外头消停了,我会来叫你们。” “修然我暂时交给你们,一定把他给我护好了。” 话音落,苏沅利落地转动墙上的一个铜制摆件。 原本严丝合缝挡在墙面上的书柜缓缓朝着两边分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缝隙。 不等缝隙完全打开,苏沅就眼疾手快地把冬青和剪月全都推了进去,立马就摁下了关闭的机关。 只能容下一人通过的缝隙无声合拢。 苏沅一抬头就对上了剪月和冬青充斥满了血丝的双眼。 剪月死死地抱着昏睡不醒的林修然不敢出声,生怕自己一张嘴就会哭出声来。 冬青欲言又止地在虚空中朝着苏沅的方向抓了一把,沙哑道:“您一定小心。” 苏沅听着外头逐步逼近的打杀之声,迟疑的刹那眼前的缝隙就已然合闭,再不见半丝可疑的缝隙。 她重新扭动铜制摆件让分开的书柜合拢如初,无声攥紧手中匕首,低着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哑声说:“好。” 第864章 鱼死网破 门外喧嚣声逐渐刺耳。 苏沅怕有人闯入会发现这里藏着一处暗室,死死地攥着手中匕首,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狂乱的心镇定下来,反其道而行之,迈步走过去把门打开了。 屋内平和宁静。 屋外是血雨腥风。 门板打开的瞬间,立马就有人以一种亡命的姿态朝着苏沅狂扑过来。 被多人缠住的天旭见状心急大喊:“主子小心!” 铛! 一声脆响,匕首的刀刃与来人的武器短兵相接,冷光在眼底炸裂的刹那苏沅强定心神,仗着来人被意外支配没能及时做出反应,手腕翻转刀口向外,侧身避开从身侧袭来的刀刃,反手横劈狠狠地朝着来人的脖颈砍了下去! 眼前血光四溢。 苏沅彻底沉入谷底的心却愈发镇定。 她出其不意地在人群中抽闪而过,刀刃所过之处都留下了刺目的血痕。 来人显然没想到苏沅竟能有如此本事,场面微乱了一瞬,回过神来的杀手纷纷聚拢,似乎是想朝着苏沅的身边围聚。 天旭暗暗骂了一声娘飞起一脚把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黑衣人踹飞,抽身朝着苏沅靠拢的同时,抬起手做了一个合围的手势。 散落四周的人纷纷朝着这个方向靠拢,苏沅被围在众人中央,看着地上愈发浓厚的血色,挥之不去的不安顺着血脉传遍四肢百骸。 她不记得自己招惹了什么不惜代价弄来这么多杀手一定要自己性命的狠角色。 来人如此肆无忌惮,似有不死不休之势。 林明晰至今不见任何回信,这里已经闹成了这样,住在附近的人家却无半点反应。 这不对劲。 一定是出事儿了。 抬手把匕首掷出插入一人的咽喉,苏沅飞快转头对着天旭说:“找个机会让人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最好是往宫门前去一趟!” 天旭咬牙说是,扑身赶过去抬起手帮苏沅挡了一道可能会落在肩上的刀,正艰难护着苏沅往外的同时,外头突然起了更响的动静。 好像是有人冲进来了。 变故就在预料不到的霎时之间。 厮杀声变得更大,在夜色的笼罩下迅速在众人的心头上散开了一层阴霾。 苏沅和天旭对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不可说的惊惧。 苏沅虽是反应及时,针对可能的变故做出了安排,可她手中能调动的人手实在是太少了。 李安带着人护住林慧娘夫妇的院子,这里能安排过来的人都在这儿了。 现有的人手抵御侵袭之势已显吃力,只能堪堪抵挡。 如果这时候冲进来的人是是敌非友,局势对他们而言,就会变得格外的艰难。 在心头不安逐步扩大时,冲进来的人却做了让苏沅意外的举措。 这些人竟然是来帮忙的! 天旭飞快地砍倒一个试图靠近的黑衣人,凑在苏沅的身边说:“这是宫中禁卫军的服饰。” 也就是说,来人是宫中禁卫。 能调动禁卫军的,唯有皇上。 苏沅没想到林府的变故竟能引来禁卫军,微怔一瞬,眼前的局面就再度颠倒。 在禁卫军的全面压制下,剩下的这些黑衣人显然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所有余留下的反抗之人都被悉数拿下,不久前还混乱得让人心慌的场面立马就被控制住了。 苏沅握着染血的匕首还没回神,就听到一道夹杂着焦急的熟悉女声。 “南沅沅呢?!” “南沅沅没事儿吧?!” 端阳郡主拎着裙摆冲了进来,隔着许多人头看到苏沅好端端地站着,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大口气。 她面色煞白地用力拍了拍自己不断起伏的胸口,咬牙说:“还好你还活着……” 被问候的苏沅哭笑不得地抬手抹去脸上凉丝丝的血,苦笑道:“是啊,万幸我还没死呢……” 她话刚说一半,就被还喘着粗气的端阳郡主冲上来捏住了手腕。 她急吼吼地说:“你没事儿就行,修然呢?” “修然还好吧?有没有被吓着?” 苏沅任由她拽着自己,喘着气说:“他还在睡觉,什么也不知道。” 被她在睡穴上摁了那么一下,小家伙起码能一觉睡到明天中午。 等他一觉睡醒,外头应该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苏沅说完着急地冲着天旭指了指,说:“你去看看老夫人院子里现在是什么情况,一定要……” “他们都没事儿。” 端阳郡主打断苏沅的话,抓着她的衣领凑到她的耳边,语速飞快:“这些杀手是皇后安插在暗处的人,今日行动只是为了要你和林修然的命,跟别人都没关系,所以只要你没死,你就大可把心放在肚子里,除了你以外,谁都不会有事儿。” 尽管心中已经有了模糊的猜测,但是当猜测得到了证实时,苏沅的心底还是不可避免地生出一种荒谬之感。 一时间她竟不知道是该感慨自己这条命在皇后心中分量如此之重。 还是嘲讽皇后病入膏肓,脑子里装的都是豆腐渣。 自己都病得马上要死了,还声势浩大地来要她的命,这是缺了她陪葬生怕自己会在黄泉路上感到寂寞吗? 苏沅脸上的滑稽实在过分明显,端阳郡主见了扯着嘴角讥诮一笑,冷冷道:“她疯得彻底,已经是彻底走投无路了。” “你的命算什么?更了不得的事儿,她也做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苏沅表情空白没能反应过来。 端阳郡主脸上闪动着隐隐的烦躁,伸手用力搓了搓脸,闷声说:“总之今晚上发生了很多事儿,三言两语说不出清楚,我现在也不能跟你说得太细。” “我带出来的这些禁卫就留在这里,你在家里待着把孩子看好,如果不出差错的话,最迟天亮应该就会有结果了。” “到时候如果是有人来宣你进宫,你就换了衣裳跟着去,如果没人来,那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继续在家中闭门谢客。” “记住,你什么都不知道。” 对上端阳郡主透着无声凝重的目光,苏沅愣了下,立马点头。 “我知道了。” 端阳郡主伸手在她的肩上拍了拍,呼出一口气说:“记住了就好。” “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端阳郡主带着人来得匆匆,走的时候只带了两个人快速离去。 不久前还被厮杀血色笼罩的林府再度恢复了静谧。 只是进进出出和不断拎着水桶洗刷地上血迹的来往之人与往日不太相同。 苏沅安排好了留下的人,换了身干净衣裳亲自去看过林慧娘和林传读,确定所有人都没事儿后,若有所思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内。 天旭带着人忙活到晨光乍现,坐下喘口气的功夫肩上就停了一只脚上绑着信筒的白鸽。 他把信筒从白鸽的脚上解下,打开筒子一看,瞳孔瞬间就骤缩成了尖锐的针尖。 他强压心头惊骇,捏着只有自己看到的纸条跑到门前敲响了门。 一夜未眠的苏沅从内把门打开,还没来得及说话,天旭就凑近了用气音说:“昨晚杀手来咱们府上前半个时辰,皇后娘娘在宫中企图刺杀皇上,皇上受伤昏迷一夜一个时辰前刚醒过来,皇后娘娘畏罪自戕了。” 苏沅一脸木然地看向说话的天旭,脑中一片空白。 皇后娘娘这一手,当真是鱼死网破啊…… 第865章 一场秋雨转来冬 夜色愈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 雨势渐大,风雨之声刺破空气中令人窒息的紧绷,浓重的夜色渗过窗户门缝,毫无征兆地把摇曳的烛光笼罩其中,渲染出一片令人心惊的沉寂之色。 不久前刚恢复意识的皇上目光空洞地看着头顶染金镶玉的悬梁,听着窗外渐渐躁动的风雨之声,似讥似笑地扯了扯因过度失血而苍白的唇,嗓音轻而沙哑。 “一场秋雨转来冬。” “今夜下一场大雨,明日或许天就要凉了。” 在皇上清醒之前,守在宫中被迫知道了所有秘辛的大臣们全都提着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不得着落。 皇后意欲行刺皇上,还险些得手了,这样荒唐的事儿别说是大臣没听说过,往前掰着手指头数,开朝数百年来也从未有过这么滑稽的笑话。 不管是皇上的伤还是皇后的自戕,毫无疑问都是皇室的丑闻。 知道了这样的秘密,谁能独善其身? 等皇上转醒,大多数人都在惶恐着怕皇上问起大逆不道的皇后,怕皇上会为此动怒加重伤势。 可谁也没想到,皇上醒来说的第一句话竟会是这个。 口吻平淡寻常。 丝毫不像是刚刚才经历过生死之劫,听起来寻常得仿佛是在随口感叹。 站在诸位大臣最前头的南侯闻声轻叹,俯身跪了下去。 后头的臣子见状纷纷跟着下跪叩首。 南侯沙哑道:“皇上息怒。” “万般过错已铸成,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当以保重龙体为要。” 皇上闭着眼微不可闻地笑了笑,淡淡地说:“皇后呢?” 南侯微妙一顿,低声说:“娘娘已经薨了。” 皇上闻言茫然地动了动唇,唇边溢出的弧度自嘲又玩味。 “死了啊……” “死了好……” 皇后病重许久,他们二人观念不合多年,至此已走到了彻底无话可说的地步,说起来二人也有许久未见了。 可傍晚时,皇后宫里来了人传话,说是娘娘亲自下厨,想请他过去用膳。 他当时没应下,可等到了时辰,还是去了凤仪宫。 凤仪宫中景致依旧,不见半点晦色。 皇后没像之前的许多年那般身着凤袍大妆,随时随地都端着自己一国之母的架子,也没摆威势显端庄,罕见地做了寻常人家的打扮,换了一身清淡的紫色衫裙,只用一支青玉簪子挽了发。 烛火点点,看起来就跟多年前那个在皇子府中把盏相候的人一样。 仿若是埋在记忆深处的人像活了。 然后悉心打扮过的皇后,穿着她最初嫁入皇子府时他送的衣裳,亲手往他的胸口插了一把匕首。 幻梦彻底碎裂。 一开始只是勾唇,可不知什么时候就爆出了笑,笑声越来越大,近乎刺耳。 皇上还染着血的胸口不断上下起伏,把跪在地上的臣子吓得魂不附体,有个别胆儿小的脸色大变,嘶声力竭地扯着嗓子喊:“太医!” “快把太医请进来!” “来人啊!太医……” “闭嘴。” 皇上急促喘息着打断了那人慌乱的叫喊,微微抬起手示意身侧的人把自己扶着坐起来,垂眸打量着胸前的血色,讽刺道:“不就是点儿皮肉伤吗?值得如此大惊小怪?” 被斥责的大臣满脸煞白不敢说话,把脑袋往地上一杵就不吭声了。 皇上意味不明地扫了眼前众人一眼,用力咽下一口含着血沫的唾沫,淡声说:“传旨晓谕六宫,就说皇后病重离世,命礼部拟谥号,行国礼丧,让钦天监的人尽快把送入皇陵的吉日选定,一切规格尽以皇后的尊位去办,任何人不得马虎大意。” 在场的人听到这话,大眼瞪小眼之下纷纷都懵成了一团。 皇后行刺损伤龙体,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皇上非但不追究,这还是要息事宁人的意思? 难不成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有人心里来回跑了无数种念头却不敢开口,只能是以求助的眼神不断朝着最前头的南侯使眼色。 南侯被众人盯着,默了片刻后迟疑道:“那依陛下所见,今晚之事当如何处理?” 皇上意味不明地摩挲着冰凉的指腹,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说:“凤仪宫中所有人全部给皇后殉葬,对外就说皇后离世,朕忧思过度偶感不适。” “至于别的……” 皇上的目光轻飘飘地从众人头上扫了一圈,明无实质,却让人凭空生出一种巨石压顶的窒息感。 他说:“今日之事,出了这道门后朕不希望再从任何人的口中听到只言片语。” “知晓内情的只有诸位爱卿,若是天亮以后有人开口说了不该说的,就休要怪朕无情了。” 面对皇上直白到不加掩饰的性命要挟,谁也不敢大着胆子说别的。 在外头候着的太医弓着身子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进来,低声说:“陛下,眼下温度正好适口,您先把药吃了吧。” 皇上抬起手抓住药碗仰头一饮而尽,随手把空了的药碗砸到地上,说:“都出宫去歇着吧。” 跪得腿都僵了的臣子忍住心惊渐次起身,还没等站在最末端的人把路让出来,就听到皇上说:“南侯留下。” 打开的大门重新合拢,在众人面前一直都表现得很恭谨的南侯看着面无血色的皇上,眼底深处终于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南侯现在是皇子太傅。 多年前也曾是皇子太傅。 如今英明神武的皇上,当年也只是一个没比林修然和三皇子大多少的小娃娃。 自己看着长大的学生在这至高至尊的九五至尊的路上走得磕磕绊绊,如今更是被年少心仪之人伤重至此,南侯为师为臣,都难免为他感到心疼。 似乎是注意到了南侯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皇上低着头轻轻地笑了几声。 他说:“老师。” “你看到刚刚那些人欲言又止的表情了吗?” “他们不是在痛心皇后犯下如此大错,也不是担心朕会就此驾鹤西去,他们只知道皇后有此罪行罪无可恕,理应追究到底,最好是连带着朕的三皇子一并被拉下来。” 有一个犯下试图弑君的母后,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三皇子只是个稚童,与此事毫无干系,可三皇子还是会受到最严苛的连带问责,轻则放逐冷宫,重则被放逐到宫外。 然后倒了一个嫡出的三皇子,马上就会有新的皇后,有新的嫡皇子。 想当国舅的朝臣大有人在,想扶持幼子揽权的人也数不胜数。 死一个罪大恶极的皇后算什么? 死了一个,还有无数名门闺秀,只要皇上还活着,就有人不断想把自己的手伸到这深宫中来,想借着后宫的风云搅动前朝的浪潮。 谁又是真的在乎发生过什么? 皇上难掩自嘲地勾着唇角呼出一口气,颤声说:“不追究皇后之责,不是朕大度。” “朕只是不想毁了朕耗费心力栽培的孩子。” “他的母亲做错了,可他没错。” 皇上生来亲缘淡薄,幼时不得先皇看重,少时登基,不得太后欢喜。 前朝后宫受尽钳制,好不容易挣脱出一条坦途,眨眼间天光泻尽脚下却仍是满地荆棘。 这一路走得太难了。 什么都丢了。 南侯始终默然不语。 皇上也不在意。 他自顾自地说:“皇后说她怨朕。” “恨朕没给她和她的母家无上荣光,怨朕没早早地封孩子当太子,她埋怨朕毁了她的家,痛斥朕不许她给孩子铺路,她甚至还诅咒朕,说朕此生注定是孤家寡人,此刻朕对别人赶尽杀绝,迟早有一日,朕也会被含有她血脉的孩子如此对待。” “她说,我们的孩子会继承他外祖一族的遗志,将我从这个无心无情的至尊之位上拉下去,踩到泥里。” “可是老师,我觉得她错了。” “朕看在往日情分上容忍了她太久,以至于她都忘了,朕才是这天下的主人。” 皇上忍着疼转头看着南侯轻轻地笑了下,红着眼说:“她执迷不悟,死不悔改,万劫不复的人也应当是她。” “朕对外会宣称皇后已入皇陵,可入皇陵的只能是衣冠冢,她不配来日与朕并骨合葬,生前死后朕都不会再多看她一眼。” “她自认清贵,声称国公府满门上下都是冤魂,盼着死后去跟那些所谓的英灵同葬,可朕为何要满足她?” “朕在那处家陵的对面给她寻了一处好风水之地,她生时不可出宫门半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国公府满门咎由自取得以灭亡,死后也不得入家陵半寸,只可隔着一道山口遥遥相望。” “一个死之前都还在诅咒朕的孩子的毒妇,她就该生死不得片刻安宁,生来死去都是折磨加身,朕要让她死不瞑目地睁大了眼看着,看着朕开拓盛世春秋,看着朕的孩子龙登九五!” “她活该如此,就该如此!” 南侯静静地听着眼前的天子自言自语地说着多年来深藏在心底的积怨,等他的情绪稍微平复些了,才走上前蹲在地上握住了他冰冷的手。 皇上垂眸看着跟记忆中相比苍老了许多的手,冰冷到木然的心口突然就酸涩了一下。 南侯像是没察觉到他的不对似的,像很多年前那般轻轻地在他的掌心点了点,低声说:“陛下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陛下问心无愧,那不满的人心对错就都不该与您相干。” “陛下已经尽力了,您也做得很好了。” “这不是您的错。” 皇上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默了良久后红着眼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他说:“老师说的对。” “朕没错。” 第866章 你再耐心等等我 一刻钟后,面色沉凝的南侯轻轻地把门带回来关好,摇头拒绝了宫人给自己撑开的伞,冒着雨慢慢地往外走。 走到甬道之前,看到撑着伞等着自己的林明晰,神色不明地抿紧了唇。 林明晰分明是背对着南侯的方向,南侯也并未出声。 可南侯的脚步刚顿,他就像是脑后生眼了似的转过了身。 他面沉如水地举着伞走到南侯身边,大半伞面朝着南侯的身上倾斜过去,低声说:“老师,走吧。” 南侯意味不明地叹了一声,说:“沅沅那边可还好?” 昨晚发生的事儿实在是太多了。 皇后去意已决,丝毫没留退路,诸多安排也尽是狠绝。 她先是动用了国公府最后剩下的人手,用计策以假传圣旨的名义把林明晰从家里骗了出来。 又设法把皇上哄骗到自己宫中,意图行刺皇上的同时,宫外埋伏下的杀手也对家里的苏沅下了手,还想在中途截杀林明晰。 林明晰运气好,遭遇杀手的同时遇上了临时改了巡逻路线的禁卫军,得救后匆匆入宫,正好赶上皇上浑身是血的从凤仪宫中出来。 皇上在昏迷之前下旨调动禁卫军前往林府力保苏沅和林修然的安全,恐自己会出事儿引发大乱,又把朝中举足轻重的大臣全都宣进了宫,然后就陷入了昏迷。 昏迷的皇上没醒来前,被迫滞留宫里的臣子谁都不能走。 林明晰也是如此。 所以哪怕他心里再担心家里,也只能忍着心急在宫中等候。 万幸都没出事儿。 林明晰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轻声说:“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不过我打听了一下,听说家中虽然是出了些岔子,可万幸是没伤着人,都好好的。” “那就好。” 南侯踩着地上的积水慢慢往前,淡声说:“都没事儿就好。” “只要人妥当就比什么都强。” “沅沅那孩子是个不肯吃亏的强硬性子,只是这次的事儿跟以往的都不一样,为防止她钻牛角尖一时想岔了,你回去记得提醒她,这次的事儿过去就过去了,切记不可深究。” 皇后死得不体面。 可皇上为了三皇子的名声和将来,也不可能让他的生母沾染上任何可能会被人非议的地方。 所以哪怕是折了胳膊,也只能咬着牙往袖子里藏,一张锦绣棉被就必须把这些不可说的隐晦全都遮掩过去。 绝对不可声张。 南侯没说别的,可林明晰一听这话就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微怔一瞬,眼里多了一丝了然。 “老师放心,我会跟她说的。” “你是有分寸的,我放心。” 南侯说着张开手坲去袖口上的水痕,眯着眼说:“走快些吧,你这么久没回去,沅沅该着急了。” 此刻的苏沅的确是心急如焚。 只不过她也晓得这事儿的厉害,哪怕是已经查到了蛛丝马迹,却不敢露出任何已知的端倪。 她强打起精神安抚好了受惊的林慧娘和林传读,随意编了个由头把惶惶不安的两人哄着回去休息。 勉强吩咐着众人把宅子里那些骇人的血色趁着雨水正大时清洗干净,转道回屋后看着林修然安静的睡颜,彻夜未能合眼。 林修然捂在被子里睡得不省人事,完全不知道自己在睡着的时候经历了什么,也看不到苏沅脸上的魂不守舍。 林明晰到家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场景。 苏沅一动不动的单手撑着下巴坐在床边,床上的林修然小猪似的睡得正香,隐隐还能听到一阵接着一阵的小呼噜。 门外豆大的雨滴不住往下砸,明明声燥刺耳,可落下的声响都仿佛在这一瞬间化作了无形,从耳边心底彻底消失不见。 匆匆赶了一路的狼狈,一整夜的胆战心惊,都在看到眼前的静好时变成泡影消失得一干二净,失控烦躁的心也刹那跌回了肚子里,脚下踩着的地终于有了一分切身能感受到的踏实。 他放轻了呼吸迈步往前,还没走两步,苏沅就毫无征兆地转头看向了门口。 看清来人透着疲惫的脸,苏沅在嗓子眼悬了一夜的心轰隆一声落了下去,胸腔里震起的回响刺得她眼里满是腥红。 “林明晰?” “你回来了?” 听出她话中不明显的紧张,林明晰微微站定,扬起唇说:“是啊。” “我回来了。” 刚刚还坐着的苏沅突然以一种让人几乎看不清的速度唰一下站了起来,径直扑到林明晰还带着雨水凉意的怀里死死地把人抱住。 尤带着颤抖的声音从胸前传了出来。 “你可算是回来了。” 变故发生得太突然,苏沅完全来不及想别的。 可等事态勉强控制住后,她就不可避免地开始担心林明晰。 国公府的死局不论换谁来评,都只能是说一句死有余辜咎由自取。 可这世上总有看不清不愿正视自己错失的糊涂人,也不乏习惯性把所有的不幸和过失都推脱到旁人身上,不惜代价想用旁人的鲜血来掩盖自己愚蠢的恶人。 皇后为国公府颠覆一事迁怒苏沅,甚至不惜想要苏沅的命。 她又怎会放过林明晰? 可苏沅不敢也不能去打听。 她只能坐在这里等着林明晰回来,在等待的每一刻都忍不住去想林明晰会不会遇上不可预知的危险,会不会遭遇什么危及生命的麻烦。 不过一夜的功夫,她的脑中就前后转过了百八十种惨无人道的花样死法,一合上眼就能看到林明晰浑身是血地对着自己笑。 她明知此时不可轻举妄动,可内心的煎熬却浓烈到寸刻难安的地步。 要是天亮了林明晰还没回来,她大概就真的要控制不住了。 察觉到苏沅的颤抖,林明晰闭上眼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双手扶住苏沅的腰把她揽在怀里抱好,坐在床边用额头轻又依恋地在她的鼻尖上蹭了蹭,哑声说:“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没事儿了,别怕。” 苏沅惊魂未定地把脸埋在他胸口用力压了压,吸了吸鼻子也不说话。 林明晰面露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头顶,低低地说:“宫里出了点儿事儿,皇后娘娘薨了,再过半个时辰消息就会传出来,届时你和岳母都要入宫去举丧哭灵以示哀思,我跟你一道同去,但是臣子和命妇不在一处,你切记遇事要冷静,不可多生事端。” “若是有人问起昨夜府上的乱象,你只管说是有一伙儿流窜至此的匪人闯入作乱,绝对不可多说,记住了吗?” 苏沅心中本有猜测。 听到林明晰这话,眼中顿时就多了一抹明悟。 她默了一会儿才闷声说:“我晓得轻重,不会多嘴的。” “只是……” 她难掩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苦涩道:“只是一想到你官越来越大,咱家遇上的各种大小意外就越来越多,心里总有几分后怕。” 树大招风,这是亘古不变的老理。 林明晰仕途坦荡,身上凝聚的光环越多,随之而来汇聚到他身上的不怀好意的目光就会越多。 虽说猪壮了不怕刀,可刀锋落到身上,那也是会疼会死的。 生来为人,又有无数牵绊挂着心牵着脚,怎会有不怕的时候? 自回到盛京后,所有人都在夸赞林明晰的万里锦绣前程,说他未来不可限量,可这种烈火烹油的架势,却让苏沅发自内心地感到惶然。 随着时间越长,这种不受控的感觉就愈发浓重。 苏沅看似什么都不多想,也什么都不说,可实际上却在暗地里收整手中的线。 她在竭力把自己的生意和皇上做的交易分割清楚,不动声色地把手中多出来的权利都交出去,想扫出一片可退之地。 以免来日真的到了再不可进的那一步会走投无路。 可这些话她从未对林明晰说过。 她也不想用自己的想法来绑架林明晰。 察觉到林明晰的沉默,苏沅意识到自己是失言了,有些无措地顿了下,掩饰情绪似的搓了搓鼻子,闷着嗓子说:“我就是随口一说,没别的意思,你……” “沅沅。” 林明晰突然握住苏沅发凉的手,珍而又珍地低头在她的指尖轻轻一吻,轻轻地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十年。” “再给我十年。” “我心有建社稷之念,恐余生不足,但十年足矣。” “咱们再在盛京待十年,等我把想做的事儿做得差不多了,我就辞官带着你找个山清水秀的清净之地好好过日子,我保证自己会小心,也一定不会再惹你担心了,好不好?” 苏沅猝然抬头看向他的双眼,极力想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可也只是勉强抽动了一下。 “你舍得?” 林明晰洒然轻笑:“我有什么舍不得的?” “男子汉大丈夫,学成文武艺当报帝王家,可也当有功成身退的那一日。” “我现在不能走也不想走,是因为我还有想做的事儿没能做好,但是十年够了。” 等他把心中的抱负理想全都一一实现,剩下的漫长余生就都该是属于苏沅和他自己的。 这也是他一开始就想好了的。 他紧了紧双手抱住苏沅,低头在她的肩上轻轻地咬了一小口,含笑道:“圣人总说为民计不可念生死,不可想退路,也不当存私心。” “可我生来就是凡夫俗子,大约是无缘领会圣人箴言,也没那样的慧根。” “等到万民皆安之时,这太平盛世也该有我的一席之地,就算是圣人也是不能怪我的。” “你再耐心等等我,我保证,那一日不会很久的。” 第867章 最真挚的情谊 林明晰到家没多久,皇宫里就传出了一阵接一阵的钟鸣之声。 帝王丧落钟九百九十九,皇后是国母,当行半副国丧礼,钟声萦绕半日不绝。 内外缟素。 苏沅换了身素净的衣裳,乘马车到宫门前从宫人手中接过一套麻衣,换好衣裳按规矩顺着入宫缅怀的命妇缓缓入内。 前不久凤仪宫中还满是让人不敢直视的威仪和华丽,如今人死灯灭,入目皆是苍白。 能入宫来祭灵的,都是夫家在朝中颇有声望的人家。 这些人按夫家的官职大小并排下跪,不管心中所想如何,面上都是散不开的悲戚,掩着脸哭得嘶声力竭,就像是真的在为逝去的皇后而感到伤怀。 面对一个数次想杀了自己要自己丈夫孩子性命的人,苏沅实在是哭不出来,全程只是静静地跪着。 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哭声,躁动了许久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前头的老嬷嬷吊着嗓子高声喊起,落跪。 苏沅近乎麻木地跟着周围的人起起落落折腾了一日,等到半夜终于能去休息时,两脚发软眼前一黑险些直接摔了下去。 距离她最近的一个妇人眼疾手快地抓住她,察觉到她的状态似乎不太对,忍不住说:“林夫人?” “你没事儿吧?” 苏沅煞白着脸缓缓摇头,刚想挤出笑表示自己还可以时,不远处就脚步匆匆地来了一个低着头的小太监。 小太监眼尖,注意到苏沅似乎站得不太稳当,面露担心呦了一声,压低了声音说:“林夫人,您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苏沅用力甩了甩脑袋,闷声说:“还行。” “公公怎么来了?找我可是有事儿?” 小太监左右看了一眼,着急地挥手招了个最近的宫女跑过来扶住苏沅,低声说:“的确是有事儿想麻烦夫人,不过此处人多眼杂,夫人还请移步跟奴才过来再说吧。” 小宫女小心翼翼地扶着苏沅朝着房梁下走,确定苏沅站稳了,又连忙去找了个厚厚的垫子铺在地上。 “一时半会儿也寻不到凳子,夫人凑合着坐下歇口气吧。” 苏沅头顶转着金星,脑中一连阵的发黑。 她实在是难受得厉害,抬头四下看了一圈确定也没人会留意到这里,也没咬着牙逞强,慢慢地扶着腰坐了下去。 小宫女自觉地走到前头去放风了。 领着苏沅过来的太监不知从哪儿找到了一个样式简单的暖手炉,拢在一块麻布下塞到苏沅的怀里,小声说:“特殊时期不可太招人眼,夫人拿着这个凑合着暖和暖和身子。” 苏沅捧着个意想不到的暖手炉,勉强牵起嘴角笑了下,说:“公公特地寻我,是有我帮得上忙的事儿吗?” 小太监闻言面露苦涩,单膝跪在苏沅的身边,轻声说:“其实奴才是奉了皇上之命前来求夫人帮忙的。” 苏沅眼皮跳了下,不安道:“出什么事儿了?” 小太监满脸愁苦地叹了一声,苦笑道:“娘娘驾鹤西去,举宫皆丧,三皇子年岁虽小,却已经到了知人事晓生死的时候,自听闻娘娘薨后,三皇子就受惊起了高热,在灵前跪了一会儿,怎么都不肯吃东西,吴公公领了皇命负责照看三皇子,可……” “三皇子的秉性您也是知道些的,殿下拿定主意的事儿,任谁来劝都无用,吴公公怕三皇子会坏了身子,连忙去禀了皇上求主意,皇上只说三皇子与林家小公子来往最密切,此时旁人的话听不进,小公子要是能来了劝几句,说不定能稍微好些。” 他说着面色苦色愈浓,无奈道:“奴才实在是没了法子,只能是来求您了。” “您看看,能不能把小公子接来陪着三皇子住上两日?实在不行陪着殿下吃下东西也是好的。” 皇后再失格离谱,在皇上的精心庇护下,那些糟烂事儿也不会传入孩子的耳中。 在旁人眼中只是跪几日假模假样地哭几日,可对于那个孩子而言,他失去了血脉最亲近的母亲。 孩子怎会不难过? 皇上身上还带着伤,受伤的事儿不能外传,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一个小娃娃。 后宫中有孩子的嫔妃都忙着照看自己的孩子,低头哭丧的同时还要盘算自己往后在宫中的地位,只怕是巴不得三皇子跟随着皇后去了才好,谁顾得上这么个娃娃? 想到故作老成却软糯乖巧的三皇子,苏沅低下头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 大人的事儿,本也不该牵扯到孩子。 见她没说话,小太监以为她是不太愿意,不由得有些着急。 民间俗成的说法,不沾亲的稚子不可入灵堂,否则易受冲撞。 他来找苏沅之前皇上也说了,全看苏沅的意思,她若是愿意让林修然来,那就让林修然陪陪三皇子,她若是不愿那是为人父母的正常,不可强求。 可这小太监看着三皇子长大,眼睁睁看着三皇子的情形实在是不太好,心急之下不得不擦了擦额角浸出的冷汗,硬着头皮说:“夫人,虽说民间有孩子不可入灵前的说法,可那到底是寻常情况。” “这皇宫大内自有皇家龙气庇佑,还有数百高僧在诵经祈福,任是什么邪魔外道也不可能赶着在这时候露面的,小公子本也是贵人之躯,您其实不必过分忧心,再不行还有这么多宫女太监跟着,决计不会让小公子受委屈受冲撞的。” 苏沅没想到自己沉默一瞬的功夫他能脑补这么多,顿了下失笑出声。 “我没想那些。” “只是我出来时跟家里人叮嘱过,宫里贸然派人去接只怕是家里不敢放人,要不这样,我跟着公公走一趟,去家里把修然接来,你看如何?” 苏沅能松口让林修然在这种时候进宫已经出乎了小太监的预料,他哪儿还顾得上说别的? 他感激得不行地对着苏沅接连说谢,叫上两个不起眼的小宫女一左一右跟在苏沅的身侧不动声色地扶着些,拿了腰牌连夜出宫。 林府,被迫延长了睡眠时间的林修然其实刚刚起床没多久。 爹娘都不在家,大晚上的也不能出去玩儿。 林慧娘早早的就想哄着他睡觉,可他刚起床不到一个时辰,实在是没法睡,索性装睡把林慧娘哄出了房门,自己腆着圆滚滚的小肚子摊在椅子上,用手指在烛光下比画着自娱自乐。 马车停在门前时,苏沅的脸色比起刚才更难看了不少。 小太监看得好一阵胆战心惊,声音都轻了不少。 “林夫人,要不紧着时间奴才去给您寻个大夫来看看吧?您的脸色瞧着太差了。” 苏沅摁着刺痛的眉心摇摇头,无奈道:“天亮了还得接着去跪灵,此时距天亮不到两个时辰,来不及折腾了。” “可是……” “就是有些累了,不打紧。” 苏沅说着抬起手用力在脸上搓了搓,确定脸上多了些许热度后被宫女扶着下车,进门径直去找林修然。 大半夜不睡觉自己对着影子给自己讲故事的林修然猝不及防下看到苏沅,又惊又喜地瞪圆了眼。 “娘亲?!” “哎呀呀娘亲你终于回来了!” 苏沅示意跟着自己的人在外头等等,蹲下身跟林修然平视,看着他的眼睛说:“修然,娘亲想跟你说个事儿,你听完以后告诉我你想怎么做好吗?” 面对苏沅少有的正色,林修然收敛了撒娇的动作,背着小手一本正经地点头。 “娘亲你说。” 苏沅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凑在他的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话。 说完后轻声问:“你知道什么是生死吗?” 林修然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听到苏沅这话猛地一颤,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迸出了无数晦暗不明的情绪。 他绞着手指头小声说:“太傅教过,我知道的。” “死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林明晰和苏沅在怀北一直都不回来的时候,他好几次偷看到南歌离在无人处掉眼泪,在宫里的时候,偶然间听到有人说他的爹爹娘亲都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们死了。 林修然当时不太懂这是什么意思,跟说这话的王府小少爷打架的时候没哭,去追问太傅生死之义的时候却哭得不成样子。 太傅说过那一次以后,他就懂了。 死了的人,就是世间再也寻不到的痕。 他说完为难地挪了挪小脚,不安地说:“娘亲。” “三皇子的娘,真的再也找不到了吗?” 苏沅无声微怔,沉默片刻后轻轻点头。 “再也找不到了。” “三皇子现在很难受,也不肯吃东西,你想去看看他吗?” 林修然点头的速度快得惊人。 “想!” “我去陪着他!” 孩子间的情意不掺杂任何多余的利益关系,只有彼此间曾释放出的善意,真挚且无所顾忌。 苏沅见状心头微暖,捏了捏林修然的小鼻子,轻声说:“想去可以,但是去之前咱们得约法三章,这个你可愿答应?” “娘亲你说。” “宫里现在此处都乱着,所有人都很忙,而且还很累,你去了以后不许像往常那般添乱,也不可惹祸,可以吗?” 林修然重重点头。 “可以。” “其次,你陪着三皇子的时候,尽量别说关于他母亲的事儿,不然会惹得他伤心的,知道吗?” “好!” “还有,宫里现在人多眼杂,来往的人也多,你要记得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三皇子,要听嬷嬷们的话,不可随处乱走,也不能调皮把照顾你们的人甩开,想做什么之前,都必须跟大人商量,得到大人的赞同后才能行动,这点能保证吗?” 林修然不假思索地拍着自己的小胸脯点头,掷地有声地说:“我保证能做到。” 苏沅笑了。 “那就好。” 她忍着不适牵着林修然的小手站起来,说:“咱们走吧。” “你的小伙伴等着你呢。” 第868章 殿下看到那里了吗? 苏沅带着林修然从侧门入宫,亲自把林修然送到了三皇子在的偏殿里。 三皇子比林修然高半个头,原本也是个满脸是笑的小娃娃,可眼下穿着一身惨白的麻衣,坐在比自己宽大了许多的圈椅里捂着脸小声小声地哭。 吴公公站在门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刻也站不住地来回踱步。 见苏沅牵着林修然来了,露出个谢天谢地的表情,小跑着过来给苏沅行礼,低声说:“殿下不让奴才进去伺候,所有人都被撵出来了,这马上就一天一夜了小殿下水米未进,还不能在人前露疲态,夫人您带着小公子来了奴才就能放心了。” 苏沅闻声微微探头往殿内看了一眼,正好对上了小娃娃满是血丝红彤彤的眼睛。 他不知道哭了多久,原本黑亮水灵的大眼睛红肿得变成了两个可怜的大核桃,小脸上还挂着没来得及擦的泪。 看清来人是苏沅,三皇子下意识地顿了下,强打起精神从椅子上扑腾下来朝着苏沅走了过去。 他吸了吸鼻子,竭力装作一副镇定的模样,在苏沅按规矩行礼之前双手扶住她的手腕,沙哑着小嗓门说:“林夫人不必多礼,夫人怎么来了?” 明明难过得不行,还不忘待人处物的礼数。 这样的事儿对大人而言或许不难。 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实在是太过残忍了。 苏沅蹲下身握住他冷冰冰的小手捏了捏,看着他兔子似的眼睛,轻声说:“我听修然说,殿下往日里最喜欢吃小米粥和杂粮窝窝,今日殿下不肯吃饭,想来是底下的人忘了把这两样端上桌了。” “我特地让人带了一些过来,还是热的,让修然陪着殿下吃一些可好?” 站在苏沅身边的林修然走上前拉住三皇子的小手,选择性遗忘了自己鼓鼓的小肚子,用力点头说:“殿下我和你一起吃嘛,吃饱了我们一起睡觉好不好?” 看到三皇子喉头抽搐眼泪不住地往下砸,苏沅心中闪过一丝不忍,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说:“殿下不吃饭的话,长辈在别的地方看到会担心的。” “殿下纯孝,想来是不会舍得惹长辈心疼的,对吧?” 三皇子憋了许久的哭声再也压制不住,崩溃地哭喊出声:“可……可是母后死了……” “母后……我没有母后了……” “我……” “我没有娘了……母后……娘……” 孩子到底是年纪小,悲伤过度的情况下哭得不能自已,说话的顺序也开始颠三倒四。 苏沅耐心地蹲在地上听着,时不时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泪,等他哭得都没力气了,轻轻叹了一声索性把哭得不住打嗝的小娃娃抱起来放在了怀里。 她低头用额头蹭了蹭三皇子的小脑袋,轻轻说:“其实娘娘只是去了别的地方,娘娘还是会看着殿下长大的。” 说完她抬起手朝着天空指了个方向,说:“殿下看到那里了吗?” “不想在人世间继续待着的人,就会去天上住,然后在天上看着自己的孩子慢慢长大,所以殿下不吃饭的事儿,娘娘肯定也知道了。” “娘娘那么心疼殿下,殿下舍得让娘娘着急吗?” 三皇子爆发情绪后彻底没了力气,软趴趴地窝在苏沅的怀里,顺着苏沅指的方向抬头看了一眼,颤抖着说:“母后真的在天上吗?” “她真的会看着我吗?” 苏沅笑了。 “当然会。” “殿下是娘娘的孩子啊,娘娘怎么会舍得不看着殿下?” 苏沅说着眼前眩晕一闪而过,脚下一软险些把怀里抱着的人都摔到了地上。 吴公公眼尖看到这一幕急得差点儿尖叫出声。 苏沅不动声色地摇头示意他别说话,用力咬住侧颚藉由疼痛逼着自己清醒几分,勉力把三皇子抱着进了屋坐下。 她对着林修然招了招手。 林修然小狗似的蹬蹬蹬跑了过来,不等旁人说什么,不假思索地拉住了三皇子的小手。 苏沅见状露出个放心的笑,低声说:“殿下,我和修然的爹爹最近几日都很忙,没空照顾他,把他暂时留在这里,叨扰殿下几日可好?” 宫中有的孩子不多,唯有的几个也跟三皇子不熟。 他唯一说得上话的玩儿伴,其实只有一个林修然。 今日得知噩耗,又见不到自己的父皇,他本能之下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去找林修然。 可照顾他的嬷嬷说,林修然是不能在这种时候进宫的。 听到苏沅的话,三皇子本能地愣了下,抽噎着说:“他可以留下陪我吗?” “嬷嬷说修然不能来,他……” “他可以来,而且殿下你看,他不是已经来了吗?” 苏沅转头看了林修然一眼,故作严肃:“修然,你在殿下这里借住几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吗?” 来的路上就什么都说好了,林修然点头点得非常利索。 “娘亲放心,我会乖的!” “好孩子。” 苏沅揉一把林修然的脑袋,又点了点三皇子冒着汗的小鼻尖,见林修然已经把三皇子哄到了饭桌边上,单手撑住地面咬牙深吸了一口气。 在林修然和三皇子都看不到的地方,苏沅急促地对着身后的吴公公做了一个手势。 她低估了自己的不适。 可绝对不能在孩子的面前晕倒。 林修然看似大大咧咧,实则也是个心思细腻的,要是她晕在这儿,这孩子立马就得炸。 届时别说是哄三皇子,只怕是这里所有的人全都加在一起也哄不住犯浑的林修然。 帮不上多少忙可以,但是不能添乱。 吴公公看到苏沅的动作心里咯噔一声响,连忙上前扶住了苏沅的胳膊,这才发现苏沅没一点儿力气,额角都是浸出的冷汗,脸色也惨白一片看着极其骇人。 还没等他说话,苏沅就轻柔地说:“殿下,外头还有事儿要忙,就让修然在这里陪着你用膳,我们先走了,有什么事儿殿下叫门外的嬷嬷,记住了吗?” 三皇子抬起手背用力擦去脸上的眼泪,哆哆嗦嗦地点头说:“好。” “夫人放心,我……” “我会看好修然,不让他惹祸的……” 叮嘱好了林修然,交代好了三皇子,苏沅强撑着被吴公公扶着走出偏殿,眼前一黑歪下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让孩子们知道。 第869章 造孽 苏沅晕倒得毫无征兆。 猝不及防之下吓得看到这一幕的人魂不附体,吴公公更是脚下一软差点直接跪下给苏沅咣咣磕几个表示惊恐。 但是慌归慌,该办的事儿还是得办。 总不能就这么让苏沅在地上躺着啊! 万一在殿内的三皇子和林修然出来看到了可怎么办?! 吴公公压着嗓子连忙叫来了几个力气大的嬷嬷,找了一个小软轿,赶紧把苏沅抬上去安置好,又马不停蹄地去叫了太医,顺便把这事儿告诉了在前头的林明晰。 太医来得很快,把手指往苏沅的手腕上一搭,眉毛立马就飞了起来。 林明晰还没到,唯一能在这时候说得上话的人就只有一个吴公公。 吴公公本就胆战心惊得够呛,再一看太医的这个表情一颗心在胸腔里狂滚乱跳来回蹦跶,连喘气都彻底不敢大声了。 他颤颤巍巍地说:“王太医,您别挑眉啊……” “林夫人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您……” “别说话。” 王太医冷着脸打断了吴公公近乎哀求的声音,皱着眉把丝巾搭在了苏沅的另一只手腕上,眉心拧出的褶皱越发的深。 吴公公见状只觉得心口仿佛是被人强行挖出了一个大洞,彻底心如死灰了。 林夫人晕倒一事按理说跟他是没什么干系的。 可问题是,这人是在跟着他宫里宫外的来回奔波了一趟之后才晕的。 林大人爱妻如命的事儿不是传闻。 林家小公子看似粉玉可爱,可实际上也是个护短的。 要是苏沅今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就算看似和气的林家父子不一定会要他的小命,但是曾经跟他一起伺候皇上,如今跟了苏沅在外头摇身一变做买卖发财,把苏沅当成了神明的那些老伙计,一定能怒吼着冲上来把他撕了喂狗…… 他这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就在吴公公恍恍惚惚误以为自己已经被撕扯成碎片的时候,林明晰终于带着一头一脸的冷汗冲了进来。 他进屋看到躺在软塌上人事不知的苏沅,一颗心就彻底凉了下去。 声音也哑得不像话。 “她怎么了?” 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人突然就晕过去了? 林明晰看似镇定实则脑中闪过了无数不可对人言的阴沉冰冷。 察觉到他周身萦绕的气息不太对劲儿,吴公公哆嗦了一下,硬着头皮说:“林大人,王太医正在给林夫人诊治,奴才……” “都说了让你别说话!” 王太医暴躁地吼了面无人色的吴公公一嗓子,一句多的都顾不上说,面沉如水地站起来打开自己带来的药箱,抓出一把银针开始往苏沅的身上扎。 安安静静躺着的苏沅不一会儿就被扎成了一个泛着银光的刺猬,王太医的额间也浸出了一层又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他抬手匆匆抹了一把汗,转头抓起笔在纸上飞快写下一连串的药名,把写满了额的纸拍到吴公公的怀里,急道:“快去太医院抓药,用最快的速度熬好了送来给林夫人吃下去!” 吴公公抓着纸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头也不回地撒丫子奔了出去。 王太医单膝跪在软塌边上仔细留意着苏沅的情形,手指搭在手腕上默了良久,转头看向静默不语的林明晰,面色是说不出的凝重。 “林大人,尊夫人有身孕的事儿您知道吗?” 林明晰像是被一道从天而降的惊雷炸响在头顶,整个人颤了一下脑中满是空白。 他茫然地张大了嘴,无力道:“你说什么?” 王太医见状就知道他不知情,难掩暴躁地嗐了一声,没好气地说:“林夫人已有身孕月余,只是接连受惊吓本就动了胎气,又……” 他话到嘴边,想到皇后骤然薨逝苏沅也是不得已才在宫中忙碌,口吻稍微缓和了几分,可还是硬邦邦的。 “又受了凉没休息好,引发高热不适,再加上体内气血动荡胎儿不稳,这才会晕倒。” “万幸是尊夫人身体底子好,摔下去的时候又有人扶住做了缓冲,这才没直接摔一跤把孩子摔没了,可孩子月份尚浅,本就是胎气不稳的时候,接连出了这样的变故,如今能不能保住已经说不好了。” 王太医本是想挤兑林明晰几句的,可谁知抬头一看发现林明晰的脸色比自己的还难看,苍白得近乎透明,到了嘴边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在外界传闻中八风不动宠辱不惊的林大人,俨然已经成了一个马上就要崩溃的凡人。 这种时候要是再被打击几句,林大人可能马上就要晕过去了…… 王太医意味不明地叹了一声,无奈道:“要是想保住孩子,少不得要用一些虎狼之药,可……” “不用。” 恍若丢了魂儿的林明晰仿佛在刹那间回魂,想也不想就斩钉截铁地说:“不用刻意保孩子,只要……” “只要确保我夫人无事,孩……” 林明晰死死地掐住掌心保持着最后的几分清醒,哆嗦着嘴唇说:“只要我夫人安好。” 王太医听了默默抿唇没说话,转过身轻轻转动苏沅手腕上的银针。 林明晰怕妨碍太医的行动,不敢过分靠近,只能是站在软塌边上不远的位置定定地看着苏沅。 苏沅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差。 哪怕是陷入了昏迷,也能从紧锁的眉心察觉出她此刻很不舒服。 头一天晚上刺客突袭上门,苏沅还跟来人动了手,她那时候就该觉得不舒服了吧? 可他回去的时候一点儿都没察觉出来,甚至都没能让苏沅在家里好好休息一会儿,就按规矩带着苏沅入宫给皇后奔丧。 苏沅肚子里揣着一个小娃娃,可她一整日都是跪着的,她得多难受啊…… 他连苏沅有身孕了都没发现,甚至没能察觉到苏沅不舒服,甚至还只能让苏沅为自己担惊受怕,身为苏沅的丈夫,他到底在干什么? 数不清的歉疚如同潮水一般疯狂在林明晰的胸口来回扑涌,宛如一个接着一个落在脸上的巴掌,抽得林明晰身形摇晃难以站立。 等吴公公踮着脚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时,林明晰直接伸手去接。 吴公公条件反射地把药碗双手递给他,注意到他惨白的脸色,吓得激灵一哆嗦。 他颤巍巍地说:“林大人,您还好吧?” “您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不久前苏沅就是脸色白成这样,然后就直接晕倒了的! 这里都乱成这样了,林明晰可不能凑热闹晕了! 捕捉到他话中的惊恐,林明晰面无表情地摇头表示自己无事。 他端着碗走到软塌边上,轻轻把尚在昏迷中的苏沅扶到怀里支起了上半身,小心翼翼地把碗里的汤药一点一点地喂了下去。 药效逐渐起作用,苏沅乱得不成样子的脉象也逐渐缓和了下来。 王太医的脸色稍微缓了几分,一根一根去拔在苏沅手上插着的银针。 他说:“喝下去的药想完全起效还需要过两个时辰,尊夫人腹中的孩儿能否保住,也要等两个时辰之后人醒来之后再看,现在只能是守着。” 林明晰拿着一块温热的帕子正在给苏沅擦被冷汗浸湿的掌心,闻言眉梢微动,沙哑道:“多谢。” 王太医欲言又止地嗐了嗐,拎起自己的小药箱往外走,顺便还把目瞪口呆仿佛在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的吴公公抓了出去。 吴公公轻手轻脚地把门拉过来关好,难以置信地瞪着王太医,抖着嗓子说:“林夫人有……有身孕了?!” 有身孕的人还这么折腾了好几天,肚子里的孩子还能有好?! 王太医不知道想到什么,没回答他的问题,忍着烦躁甩了甩袖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冷冷地吐出两个字:“造孽!” 第870章 林修然要当哥哥了 苏沅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漫长而看不见边际的梦。 梦里什么也没有,入目满是空无寂寥,不知该去何处落在何方,整个人都像是在空中飘着,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可每当她想动一动的时候,就会被手腕上异常沉重的分量狠狠地坠下去,来来回回数次,浑噩中的苏沅彻底没了耐性,索性放纵着自己被那股无法忽略的沉重压下去,从虚无的漂浮感中捡起几分清醒,陷入了有口难言的痛苦当中。 难受。 仿佛是置身于火炉之中,哪儿哪儿都难受。 这种前所未有的难受促使着苏沅没办法再接着睡下去,不得不挣扎着掀起沉甸甸的眼皮,散乱的视线重新聚拢,看清死死抓着自己手腕的大手,她可算是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手上挂着什么很重很重还怎么都挣脱不开的东西。 林明晰的五指跟铁钳子似的拽着她,也不知道到底抓了多久,光是这么粗粗一打量,就能轻易看出手腕上多了一圈碍眼的红痕。 是被抓出来的。 林明晰趴在床边睡着了。 可哪怕是在睡梦中也能明显感受到他的不安稳。 看到他缩紧的眉心,苏沅说不出什么滋味地轻轻一叹,正想转头看看有没有别人在时,门外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紧跟着来人推门而入,刚模模糊糊趴下去的林明晰宛如触电瞬间坐了起来,两眼清明地转头看去。 进来的人是南歌离。 过去的这两天林明晰一直守着苏沅,故而南歌离进屋的第一反应就是说:“你这么守着不行,你……” 南歌离说着往前走了几步,看到苏沅睁开的眼猛地一顿,红着眼难以置信地说:“沅沅你醒了?!” 林明晰闻言猝然转头,正好对上了苏沅隐隐含着笑意和歉疚的双眼。 苏沅一觉睡醒就是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可一看南歌离和林明晰熬得通红的双眼,用脚指头想她也知道自己突然晕倒给这两人带来了多大的冲击。 自己双眼一闭就什么都不管了,冷不丁听到这事儿的人心里滋味肯定不好受。 恍惚的刹那苏沅就在心里做好了自我检讨,正想撑着坐起来说几句好听的稍微缓和下紧张的气氛时,呆滞了半天的林明晰突然动了。 他用力扶住苏沅的肩,绷着嗓子说:“不能起来。” 苏沅被强行摁在床上,茫然地眨了眨眼。 “为什么不能起来?” 虽然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可苏沅觉得自己这一觉睡得挺足的,再躺下去只怕是骨头都要软了。 林明晰还没来得及说话,南歌离就恼得瞪起了眼。 她一想到王太医跟自己说的就一阵来气,盯着苏沅没好气地说:“你还好意思问!” 南歌离难得怒得如此直接,苏沅毫无征兆地被嗷了一嗓子表情更懵了些,下意识地抓住林明晰的手不敢动。 林明晰无奈又自责地扶着她躺好,给她掖好被子,沙哑道:“沅沅。” “你有身孕了。” 自苏沅陷入昏睡,林明晰就再没怎么开口说话。 一开口沙哑得近乎刺耳的声调就把苏沅刺得哆嗦了一下,以至于她都没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林明晰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她还懵着没能回神,南歌离直接被气笑了,上前一把拽开护着苏沅的林明晰,气得浑身发抖地用手指头戳了戳苏沅的脑门,咬牙说:“你这丫头让我说你什么好?” “你自己是生养过修然的,都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娘了,还是一点儿也不着调!怀着孩子的人是能那么折腾的吗?” “差点就出了大事儿了你知道吗?!” 有孕前三月本就是要好生养着的时候,万万大意不得。 苏沅倒好,上蹿下跳的来回蹦一点儿没觉着自己金贵就罢了,还跟人动了手,动完手也没能好好休息,直接就赶着到宫里来跪了一整日! 南歌离一想起太医说的话就止不住的后怕,哪怕明知这一连串的事儿怪不到苏沅的身上,还是忍不住说:“你要是早些发现自己有身孕了,哪儿会弄出这么多事儿?” “平日就总是跟你说,万事不可太逞强,你那要强的性子有时也总得稍微放一放,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当耳旁风不往心里去,这回但凡不是菩萨保佑,别说是孩子,就算是你也一只脚都跨了鬼门关了!” 南歌离实在是怒得厉害,连珠炮似的一连串话从嘴里蹦出来,完全没有给苏沅反应的机会。 等她从南歌离的话中拼凑出自己遗漏的重要信息,整个人都麻爪了。 怎么睡一觉起来还多了个意想不到的孩子? 她哆哆嗦嗦地咽了咽口水,后怕地往被子里缩了缩脑袋,闷着嗓子说:“那……” “那现在怎么样了?” 她确定自己是从鬼门关回来了。 可孩子呢? 苏沅回想起这段时间自己做过的事儿,突然有点不敢问。 南歌离一心想让她长个教训板着脸不说话。 苏沅求救地看向林明晰,揪着他的袖子轻轻地扯了扯。 林明晰见了她闪躲的眼神心口微窒,伸手把她睡乱了的长发轻轻顺了顺,低声说:“你和孩子都没事儿。” “别怕。” 苏沅晕倒那日的情形的确是不太好,王太医所说的话也并非是危言耸听。 万幸皇上知情后,让人送来了一支有价无市的千年紫参。 那紫参是番邦进献之物,也是皇室的珍藏,据说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是绝对的宝物。 有了奇珍吊着气,再加上太医院的圣手轮番诊治,才险而又险地让苏沅和腹中的孩儿都得以保全。 苏沅是官眷,哪怕是情况特殊,也不可长久在宫中久留。 确保孩子和大人都无碍后,就由皇上的人亲自护送着回到了林府休养,林明晰也因此得了赦假,在家里陪着苏沅。 林明晰没细说详情,说起苏沅昏睡两日的事儿也只是一语带过。 可轻描淡写间充斥着的,全是说不出的后怕和惶然。 真的是太险了。 有了林修然后,林明晰自认知足,也没再期待过有下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来得属实让人意外,也打了苏沅和林明晰一个措手不及。 一想到过去两日经历的煎熬,还有苏沅遭受的罪,林明晰的眉眼间就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 说来是苏沅大意了。 可他最大的错处还是在他。 要不是他…… 林明晰唇角拉紧勉强露出几分笑色,轻轻摸了摸苏沅的头发,说:“太医说为稳妥起见,最近一个月最好是不要下床走动,尽量卧床休息,你好好躺着就是。”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让人去厨房给你做。” 他竭力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平静,可苏沅还是从中看出了许多他没能及时藏好的情绪。 她没直接回答林明晰的话,反而是隔着被子轻轻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眨巴着眼小声说:“咱们又有孩子了?” 林明晰愣了下,牵着嘴角点头。 “嗯。” 苏沅一下就笑开了。 她弯着眼尾说:“真好。” 她丝毫不提自己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遭的罪,也不说没有任何人能为自己分担的难受,笑得眉眼弯弯。 “林明晰,咱们又有孩子了。” “林修然就要当哥哥了。” 林明晰低头对上她俱是笑意的双眼,沉默良久后轻声说:“对。” “修然要当哥哥了。” 第871章 林初初 皇后的丧事办得极尽隆重,在皇上的安排下,世人皆道帝后情深,皇上仁义,可谁也不知道最后葬入皇陵的只是一个衣冠冢。 苏沅因有孕不得不在家中休养,彻底避开了皇城中最为混乱的三个月,等她腹中孩子胎像安稳,确定不会再出任何意外后,已经是入冬的第二个月了。 冬日天寒,鹅毛白雪纷扬而下,一夜之间就遮盖住了所有不为人知的阴暗和过往。 雪后的第三日,皇上就颁发了册封皇太子的旨意。 皇后所出嫡三皇子,自今日起,正式就成为了一国储君。 小小年纪的娃娃穿上一身特意剪裁出来的明黄太子服饰,头上还特意戴了象征着太子身份的小小金冠,苏沅见到的时候,冷不丁还愣了下。 这样的颜色过于庄重。 对一个稚子而言还是过分浓烈。 可小娃娃眉眼间的沉凝却带着不可忽视的分量,仿佛是曾在无人之处对着看不见的人许诺过什么庄重的誓言。 哪怕他现在还很小,稚嫩的肩膀不足以担起任何沉重的分量,可就是无端的让人确信,这个小娃娃未来会长成堂堂正正的一国之君。 哪怕是当上了太子,小娃娃见到苏沅的时候,还是本能地露出了笑。 他难掩好奇地看着苏沅尚看不出弧度的小腹,拦住了苏沅没让她按规矩行礼,新奇道:“夫人腹中有了妹妹?” 苏沅闻声好笑得不行,乐不可支地摇头说:“殿下这话可是难住我了。” “不瞒殿下说,我也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呢。” 新出炉的太子殿下认真道:“修然说是妹妹。” 苏沅没忍住乐了。 林修然想当哥哥的心雀跃了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得偿所愿,得知自己真的要当哥哥后,当真是实实在在地欢喜了很久。 欢喜过后,就开始琢磨是弟弟好还是妹妹好。 孩子瓜熟蒂落之前是男是女无可猜测,这个问题不管是林明晰还是苏沅都没办法给他一个合适的解答。 然而他不知是怎么想的,出去跟白家兄弟玩儿了一圈后回来,就是咬死了认定苏沅腹中的孩子是个妹妹。 他说他想要个妹妹。 所以肚子里的娃娃一定是个乖巧懂事儿的妹妹。 林修然是个小孔雀般的性子。 又是盼了许多年才得来的宝贝,逢人就恨不得把这事儿张扬出去,可苏沅也没想到,他居然会把这样的话拿去跟太子说。 而且小太子还当真了。 见苏沅笑得不行,小太子也高兴。 他小心翼翼地隔着衣裳摸了摸苏沅的小腹,惊喜又轻柔地说:“等妹妹出生了,我和修然就带着他一起读书。” 苏沅乐得笑弯了眼,没忍心提醒太子如果真的是个小姑娘的话是不可能跟林修然似的进宫伴读的事实,只是一味地笑。 “那以后就有劳殿下照顾小娃娃了。” 小太子义不容辞地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掷地有声地说:“夫人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妹妹的。” 小太子的话实在是逗得苏沅好笑,等林明晰回来的时候,她乐着乐着还学了一遍小太子保证的模样。 可谁知林明晰听了却是一脸严肃。 他说:“若是个姑娘,可不能跟着男孩子玩儿。” 苏沅斜眼看他:“为何不行?” “男女有别,不合适。” 林明晰说得一本正经,像是真的考虑到了这个问题,苏沅见状更是好笑。 她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微妙道:“林大人,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可咱家的娃还没出生呢,你就在想这个了?” 林明晰理直气壮地圈住她不复以往纤细的腰,面不改色地说:“我为何不能想?” “有些问题还是早些做打算的好,若真是个女儿,往后也不能让修然带着胡闹,姑娘家就该娇养着才好。” 见他假设得实在较真,苏沅没忍住戳了戳他胸口,打趣道:“那要是个儿子呢?” 林大人答得不假思索:“那就让林修然带着他读书,省得他一日闲得到处招惹是非。” 林明晰一想到皮猴子似的上蹿下跳的林修然就控制不住的头疼,低头看着苏沅的腹部,轻得几乎听不清地说:“还是女儿好,女儿乖巧。” 苏沅对男女无所谓,毕竟儿子女儿都是亲生的,就不必分什么轻重了。 可林明晰许是被林修然皮怕了,实在有不起再要一个儿子的心,也染上了林修然见了苏沅就念叨妹妹的毛病,每当张嘴叫的必定是女儿。 苏沅见他们父子俩来来回回祈祷似的自顾自地捡乐子,懒得跟他们多说,正好冬日惫懒不愿走动,索性就窝在家里安安分分地养胎。 这一养,就到了初夏时节。 夏初日暖,天光正好。 苏沅发动这一日,先是一向号称沉稳的林明晰手拎着官帽狂奔冲入家门。 后有林修然在街上跑飞了一只鞋的壮举。 父子俩不约而同给见此情形的人们留下了可说的笑谈,然后探头看着南歌离怀里抱着的小娃娃,笑得像一大一小两个傻子。 皇天不负有心人。 父子俩感天动地的祈祷或许真的起到了什么特殊的作用,苏沅生下的真的是个女娃娃。 一个像极了苏沅的女娃娃。 林明晰如愿以偿得了个女儿,林修然心满意足当了能保护妹妹的哥哥,皆大欢喜。 南歌离和林慧娘心疼苏沅怀闺女的时候受了罪,怎么都要拘着苏沅做满双月子才肯把人从屋子里放出来。 等苏沅终于重得自由时,出生时眼睛鼻子全都皱成一团的奶娃娃也张开了不少。 小鼻子大眼睛,眉目间跟苏沅像了个十成十,活脱脱就是苏沅缩小后可人疼的小模样。 这么个小闺女,怎么看都惹人怜。 不管是谁抱到了怀里都不肯撒手,苏沅虽是亲娘,每日能抱到手的时候却少得可怜。 要么在南歌离怀里,要么在林慧娘怀里。 到了晚上,也是林明晰抱着的,她只能在一旁眨眼看看。 因苏沅是做了双月子的缘故,小闺女的满月宴也是在满了两个月后才办的。 苏沅和林明晰无意大办,只是简简单单地摆了几桌宴席请了亲近的人来庆贺。 可这什么都不知道的小丫头还是狠狠出了一把风头。 因为满月礼上,小太子亲自来了。 长了一岁的小太子更显风仪稳重,在别人面前很有储君风范的小太子见了南歌离怀里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无意识咬手指的小娃娃,却不由自主地笑弯了眼。 他轻轻地戳了戳小娃娃嫩呼呼的小脸,声调还带着娃娃特有的奶气,却无端地带着认真。 他说:“初初,你快点长大啊,长大了太子哥哥带你玩儿。” 苏沅猝不及防听到初初二字,愣得忘了反应。 这孩子来得不容易,又是个千盼万盼的闺女,故而哪怕是已经出生了两个月,到底叫什么名字到现在都还没定下。 因为她被人称为学富五车的爹真的很纠结,一直都举棋不定没想好,为了维护林明晰在林修然名字上被剥夺的冠名权后一个当爹爹的尊严,苏沅也纵着林明晰慢慢纠结。 所以直到现在,小闺女的名字也还没正式敲定,大家也一直都是以妹妹来代称。 太子殿下脱口而出的初初二字,不可避免地把苏沅震到了。 当然,还在万般纠结来回挣扎的林明晰的脸也一下就绿了。 他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但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太子殿下不光是带了皇上的赏赐来,他还带了皇上的圣旨。 圣旨中给林家娇贵的小闺女赐了名儿。 不忘初心的初。 叫林初初。 第872章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由太子亲自取名,皇上下圣旨钦赐,在绝对无可反抗的大势所趋之下,怀揣着一颗老父亲的心的林大人再一次被无情地剥夺了孩子的冠名权。 林家的小闺女纠结了两个月还没定下来的名字就这么定了。 她叫林初初。 林初初自出生就受尽宠爱,比起大哥林修然小时候又是刨坑又是挖地啃红薯的艰苦不同,她被娇宠着长大到八岁,都还没被盛京城外的风吹过,是被人堆在金玉窝中长大的。 然而就是这么护着宠着,没让一丝多余的寒风吹着,小姑娘成长的方向还是跟林明晰预想的方向出现了极大的偏差。 小姑娘长得像缩小的苏沅,性子却像个缩小版的林修然。 她比林修然还让人头疼。 因为林修然自小惹祸了就能罚,他也说得上是敢做敢当,犯错就会认罚,从不为自己狡辩顶嘴。 然而林初初不一样。 她娇气啊。 一个又娇气又聪明的小娃娃,惹祸之后还会奶声奶气地跟大人打商量,会软乎乎地撒娇耍赖。 别说是爱女心切的林大人面对小姑娘水汪汪的大眼睛无从下手,就连素来狠得下心的苏沅都拿她没办法。 但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苏沅索性就把林初初扔到了南侯府,让她跟着两年前正式调任驻京的外公跟着习武,想借此消耗小姑娘多余出来的旺盛精力。 让林初初习武,是苏沅自认多年来做的最错误的决定。 因为这破孩子习武以后更皮了。 习武之前只敢踮脚爬树,习武后身轻如燕,直接敢飞上屋檐。 重点是她还学艺不精,爬上去经常下不来,蹲在房檐上就软乎乎地叫救命,还被前来做客的太子殿下亲自从房檐上抱下来无数次,那点儿官家千金的脸彻底丢到了皇宫大内的深处,人尽皆知。 很长一段时间里,南歌离都怀疑苏沅是不是会背着人对皮到家的林初初动手,否则孩子叫救命的姿势如此熟练,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看苏沅的眼神都透着不对劲儿,动不动就跟苏沅长谈关于孩子的教育问题。 苏沅对此表示自己真的很冤。 她倒是想动家法来着,但是无奈家里的一大一小的两个男人拦着不让啊…… 在林家父子的庇护下,在数不清的鸡飞狗跳中,林初初安然无恙地长到了十岁。 小闺女十岁这一年,林修然已经长成了一个十四岁的少年。 长子长成,幼女无忧,再加上多年前曾对苏沅许下的承诺,林明晰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他辞官了。 其实以世人的眼光来看,刚年过四十的林明晰这时候还是很年轻的。 他是朝中最年轻的一品大员。 是有史以来岁数最小的内阁大臣。 只要他愿意,他在朝堂上仍有几十年的坦途可望,只要他想,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成为朝中的一颗不可动摇的大树。 然而就是在这种锦绣万里可观繁花的时候,他自己摘下了头顶让人艳羡的乌纱帽,褪去让人敬仰的朱红官服,换上了一身藏青色的儒雅长衫。 时过经年,他看起来似乎还是没太大的变化。 只是当年少年人眼中的锋锐意气都在岁月的促使下沉淀出了特有的分量,像足了一块被打磨剔透的宝玉。 风华无声自动。 自在悠然。 眉目间染上了风霜的皇上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林明晰,笑得满脸唏嘘。 他说:“这么多年了,你倒是没怎么变,恍如当年。” 林明晰执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之上,轻笑道:“陛下说笑了。”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会没变呢?” 皇上的目光落在黑白纵横的棋盘上,缓缓呼出一口气,说:“当真想好了?” “太子初掌朝政,尚是需人扶持的关键时候,这种时候,你要走?” 听出皇上话中不明显的戏谑,林明晰垂首低低地笑出了声。 他说:“太子殿下执政一事自有陛下和大臣们辅佐,微臣在与不在都是一样的。” “微臣入仕近二十载,见过风浪沉浮,亦见过生死无常,至此想为能为之事都已尽全力,夙愿得偿心中无悔,至此就算是足了。” 朝堂之上,风波云起从不断绝。 他立过风浪中心,也逐过浪尖见过深渊之底,如今风浪平,万民宁,百姓安居,国富兵强,万世太平之相已显,他自认已竭尽全力做了当做的能做的,当真是没什么可再眷念的了。 为官为民,对他而言都是一样的。 皇上见过无数大臣,见过无数野心之辈,但是对上林明晰坦然自足的目光,却不得不感慨道:“林明晰。” “你和苏沅还真是,生来就该是一对的。” 苏沅暗中为皇上办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儿,她也办得很好。 可不管皇上放给她多大的权,最后她总是会找到各种各样的机会把得到的权利还到皇上的手里。 她借助自己手中遍布各处的买卖来给皇上铺开了一张硕大的网,在遥遥无边的海面上打开了一条让国库富足的可行之道,虽不在朝中担任任何官职,却以女子之身建下了无数男子都难以比肩的功勋。 换作心志不坚之人,在这样被金银累加起来的富贵中或许早就迷失了本心,可苏沅抽身的姿态却干脆利索到让人悚然。 她似乎早就为今日做好了准备。 她时刻都在准备着全身而退。 换句话说,她从来就不认为,自己会被束缚一辈子。 不管那种处在暗中的束缚是来自财富,还是来自权利。 她始终都跟林明晰一样,维持着不可动摇的清醒。 这样的洒脱,哪怕是皇上见了也不得不说一句佩服。 可苏沅和林明晰就是这么做了。 做选择的时候,毫不犹豫。 就像他们当年决定驻守怀北,就像他们当年决定相助落败的南侯一家,就像…… 他们多年前决定好同生共死。 他们二人的脚步,始终都是一致的,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在任何时刻选择后撤半步。 无所束缚。 自在洒然到让人羡慕。 见提起苏沅时林明晰眼里的笑深了几分,皇上摇摇头感叹而出:“都说世间有情人难得,你们都是好福气的。” “罢了,你既然都决定好了,朕就当是送你和苏沅一个人情。” “想去什么地方就去吧,但是修然得给朕留下。” 林修然虽是林家子,仔细说起来,却更像是皇上一手栽培长大的孩子。 皇上在他的身上耗费了不亚于栽培太子殿下的心力,自然不会把这样一个自己亲手栽培出来的好苗子轻易放走。 林明晰对此并不意外,笑笑说:“修然已经长成,他的来日自是由他自己决定,微臣夫妇绝不干涉。” 长大了的孩子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他也应当留在自己想留的地方去开拓自己想要的东西。 不管是苏沅还是林明晰,都从未想过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林修然的身上。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第873章 他可以有耐心 皇上闻言笑了。 “那就好。” 他从抽屉中拿出一份单子扔到林明晰怀里,站起来说:“既是要出门远行,自然少不得要花盘缠。” “念你和苏沅这些年劳苦功高,这是朕给你们的一点儿盘缠,虽然是比不上林夫人赚的分毫,也能勉强算是一份心意。” 装了厚厚一叠银票的盒子里还装着一块古朴大气的令牌,有了那个令牌,苏沅和林明晰不管走到何处,都可不受官府辖制,甚至还可借此钳制官府中人。 这是皇上给的特殊。 也是给苏沅和林明晰的一枚护身符。 林明晰看了看盒子里的东西也没推辞,站起来认认真真地叩首谢恩。 他说:“得君以信,得君重用,实乃微臣夫妇多年之幸。” “今日叩谢君恩,不求万古千秋长,唯盼吾君千秋安泰,国泰民安。” 皇上难掩笑意地摆了摆手,呼出一口气说:“去吧。” “什么时候想回来,入宫再陪朕下棋便是。” 皇上静静地注视着林明晰躬身离去,眼里笑意缓散,取而代之的是万般不可说的渺然。 明君忠臣,当留青史书同为佳话。 可看着眼前的林明晰,当了二十多年明君的皇上心里却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恍惚。 若非肩上枷锁重,谁会不愿活成林明晰这般模样? 逆困时奋起,鼎盛时激流勇退,挥手转身自有无数安宁盛景,世人倥侗活百年,有几人能似林明晰这般清醒…… 皇上意味不明地叹了一声坐下盯着桌上没收拾的棋盘失神,早已是少年模样的太子殿下入内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 太子殿下谨慎地四处看了一眼,确定殿内没别人,忍不住小声说:“父皇。” “听说林大人今日来向您请辞,不知是不是真的?” 皇上要笑不笑地掀起眼角看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是真的。” “人已经走了。” 太子殿下有些急了。 他说:“父皇同意了?” “朕为何不允?” “可是……” 太子到了嘴边的话噎了一下,不太自然地顿了顿,低着头说:“儿臣听闻林大人有辞官远游之意,这本是好事儿,可不知林大人是自己出门远游,还是携家眷一同出行?” “父皇可知细节?” 太子殿下已经想了又想,尽可能地把自己真正想说的掩了下去。 可他那点儿小伎俩,在皇上眼中如同他五岁时连同林修然闹出来的小把戏,完全不值得多看。 注意到素来沉稳的太子眼里闪烁的惴惴,皇上撑不住呵了一声,幽幽道:“你是想问林明晰何去何从,还是想问林初初要往哪儿去?” 太子殿下耳后一红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皇上凉丝丝地说:“太子。” “林初初才十岁。” 一个十岁的小女娃,正是什么都觉得新鲜好玩儿的时候。 一个孩子,她想知道想探究的新奇玩意儿太多,她不懂的东西也还是太多。 她不会明白太子殿下总给她送一些新奇小玩意儿的意思,也不懂为何太子会独对她有几分旁人不可见的温柔。 在她的眼里,太子殿下大约就跟林修然也没什么区别。 太子殿下聪慧多年,自然不会听不出皇上的言外之意。 少年人被磨砺多年,早已养成了面不改色的稳重,哪怕是被皇上直白地揭穿了内心所想,耳朵红得不可直视,可面上还是绷着为人储君当有的风范。 他深吸一口气,低声说:“父皇所言儿臣都懂。” “但是父皇之前教导过儿臣,如果是心里想要的,不管是人还是物都该自己去争,儿臣若是不争,等她来日长大,又怎会有机会懂?” 皇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拈起一枚棋子在指腹间轻轻摩挲,微妙道:“那你又可是真的懂了?” “等林初初长大到可出嫁之时,还需数年,你能确定自己是真的非她不可?” “这盛京城好人家的姑娘多的是,你确定自己不会挑错了眼?” 太子闻言无声轻笑,难掩少年人的赫然,又带着几分难以言描的坦荡。 他说:“盛京城中的好姑娘数不胜数,但是儿臣看着长大的姑娘,却只有一个。” 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姑娘。 是他从小就一直捧在掌心长大的姑娘。 他自认有这个耐心,慢慢地等到她什么都懂的时候。 而林初初什么都懵懂不知的时候,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个姑娘留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亲眼看着她一点一点地长大绽放。 太子被立为储君十年有余,朝臣内外的一致评价都是温润端方的君子,他的得体稳重,端方有礼为人所称道。 也只有在这时,在自己的父亲面前,在说起自己放在心尖上的姑娘时,他才露出了那一层温润表皮下的锋芒和强势。 皇上见状不由得轻轻地笑出了声。 他把手中染上了温热的棋子缓缓落下,淡声说:“你既是有此心,那倒是不必着急立太子妃一事了。” “不过林明晰和苏沅都是爱女如命的人,林初初年纪尚幼,只怕是不会被留在盛京的。” 太子听到这话手指无声蜷了蜷,欲言又止的张嘴却没出声。 见他神色晦然,皇上到底是心疼自己家的孩子,不由得说:“放她跟着父母出去走走看看是好事儿,看过万里河山见过春起秋落的女子,到底是跟长在闺宅之中的姑娘不同的。” “不信的话,你看看林初初的娘和祖母是何种模样就可知了。” “若是舍不得,就亲自去送一送,等到了时候你要是还是如今日这般心思,那就去设法迎回来便是。” “该是你的,那就是你的。” “谁也夺不走。” 见到皇上之前,太子原本是有意想设法借着林修然的名义把林初初留在盛京。 毕竟林修然半年前就打破了他亲爹留下的纪录,成为了最年轻的举人老爷。 大概率会留在盛京准备三年后的春闱。 可听完皇上的话后,太子就改变了主意。 他与林修然幼年交好,长大后也时常出入南侯府和林府。 他自然知道苏沅和南歌离是何等奇女子。 有这样的母亲和祖母在前,现在还年幼不知事儿的林初初是不会甘心被圈养在后宅之中的。 她既是年幼,既是什么都不懂,那他索性就暂时放她去飞。 等他心里的姑娘长大了,余下的半生都会是他的。 承南侯和皇上悉心教导了多年帝王心术的太子深谙一个道理,在暴露自己真正的目的之前,万事不可操之过急。 他可以有耐心。 第874章 只是突然有点伤心罢了 林明晰和苏沅决定起程出发那一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 天上晨光万里,入目皆是不可说的好风景。 哪怕只是在城门边上,还没看到沿途的风景,可光是这样的轻松惬意,都让人见了就心情愉快。 唯一一个不太高兴的,就是被留守的林修然。 按计划,刚刚下场获了举人功名的林修然即将在两个月后跟着自己的太傅老师外出游学。 他游学是要去长见识学知识的,出于这样的目的,自然是不可能去享受的。 然而林明晰一家三口是为了出门去玩耍的,当然是怎么安逸怎么来,他们道不同不可为谋,注定林修然只能是孤身一人,快乐并不属于他。 早已长成少年模样的林修然没了在外人面前刻意端着的君子架子,俊秀得仿佛在发光的眉眼上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眼里水雾一闪而过,看向苏沅的目光透着说不出的可怜巴巴,仿佛是一只被遗弃的小狗。 他用两个手指头牵出苏沅的衣袖,满脸委屈的小声说:“娘亲。” “真的不能留下陪我吗?” 这个话题前几日已经被拎出来讨论过好几遍了,结果都不是林修然想要的。 他试图在最后一刻继续挣扎。 然而苏沅只是看着他笑。 “不行哦。” 林修然整个人都再度麻了。 也许是他脸上流露出的悲伤太过明显,以至于沉浸在兴奋中的林初初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大哥的悲戚,忙里偷闲从激动中分出了一抹注意力,敷衍地拍了拍林修然的胳膊,说:“哥哥放心,我会想你的。” 看到自己从小带大的妹妹,林修然眼里燃起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温柔道:“那初初愿意留下来陪哥哥吗?” 温柔了一瞬的林初初果然摇头后退,一连串动作干脆利索没半点拖泥带水,俨然就是一副生怕被林修然强行留下来的样子。 小姑娘很警惕。 用实际行动表示,我不愿意。 对上小姑娘决然的眼神,林修然一颗脆弱的心彻底碎了。 悲伤得不能自已的林修然哼哼唧唧地拉着苏沅不想撒手,苏沅起先还能耐着性子哄着好像年龄瞬间小了十岁的他玩儿,可被他闹着闹着也逐渐没了耐心。 长得都比自己高了半个头了,大小伙子还总像小时候那样黏黏糊糊的像什么样子? 没养大的时候孩子是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 如今都长大不是个孩子了,就该识趣点儿别给爹娘添乱了。 毕竟苏沅对林修然的母爱,全都丧失在了熊孩子漫山遍野惹祸的那些岁月。 她现在唯一且迫切的想法就只有一个,想把这熊孩子甩了。 丧失了最后的母爱的苏沅毫不犹豫地扔下林修然转身就走,在一旁静静看着林修然强行扒拉着苏沅腻歪的林明晰眼里闪过一抹浅笑,淡淡地说:“修然。” 刚刚还勉强做出一副想哭的样子的林修然立马吸了吸鼻子,挺直腰背收敛了所有不该有的反应,站直了恭恭敬敬地说:“爹。” 林修然小时候很黏林明晰,可长大了逐渐懂得什么叫做男子汉的责任和担当,在林明晰的面前就逐渐收敛了孩子的本性,努力装出大人可靠的样子,慢慢地变成了跟林明晰如出一辙的模样。 见到他的很多人都说,此子肖父。 来日定不可限量。 外人是怎么评价自己的,林修然不清楚也不在意。 可他很在意林明晰说的每一句话。 林明晰看着比记忆中的小团子高大许多的孩子,清冷的眉眼间泛起点点温和,说:“往后我和你娘都少在京中,你要记得听老师的话,不要胡闹。” “你如今已经是大人了,说话行事当自己晓得分寸才是。” 林修然认认真真地点头说是。 “爹爹放心,我会谨言慎行的。” 林明晰欣慰一笑,在他的肩上轻轻一拍,说:“那就好。” “往后我和你娘会时不时给你传信的,回去吧。” 见林明晰转身就要走,林修然不舍地眨了眨眼,小声说:“爹。” “那你和娘什么时候带着妹妹回来看我啊?” 林明晰还没说话,在一旁早就等不及了的林初初张嘴就说:“等大哥成亲的时候我们就回来了哇!” 林修然??? 林初初:“大哥要是想早点见我,不如抓紧时间去给我找个嫂子?” 林修然表情一空,茫然地张了张嘴彻底说不出话了。 林初初不自知自己给大哥带来了怎样的暴击,转头抱住身边一人的胳膊撒娇似的晃了晃,小声说:“小舅舅你放心,我也会想你的!” “等我回来的时候一定记得给你带好吃的!” 被叫做小舅舅的南榆林比林初初还小了两岁,听到这话下意识地咧嘴笑,可又觉得笑得这么傻气不符合自己长辈的形象,吸了吸鼻子才故作老成地摸了摸林初初摇来晃去的小脑袋,郑重道:“好。” “小舅舅也会想你的。” 林初初乐呵呵地跑到马车上去了。 小姑娘自幼习武多年,身手比起一般人都利索不少,转眼间就没了影儿。 南榆林看着自己空了的手心难掩失落,再看向苏沅时,脸上就不自觉地带上了撒娇的神色。 他把贴身放着的一个小盒子双手递给苏沅,认真道:“姐姐,爹娘说你和姐夫远行,他们就不来送了。” “这是娘让我给你带的东西,说是你可能会用得上。” “还有爹爹让我转告你,说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不可疏忽大意,记得时常往家中来信。” “爷爷也说,让你别在外头玩儿野了心,记得时常回家来看看。” 南榆林是南歌离和南风婚后的意外惊喜,也是一个足足小了苏沅二十多岁的娃娃。 他年龄小,辈分大,尚在襁褓中时就当上了小舅舅。 被林修然抱在怀里一口一个小舅舅地喊着长大。 他生来体弱,也没林修然和林初初皮实,是个人见人爱的乖巧娃娃。 苏沅被两个亲生的小崽子磋磨得无比暴躁,可见到他时心头却柔软得不成样子。 她弯下腰用额头亲热地在南榆林的小脑门上蹭了蹭,笑着说:“好。” “你说的姐姐都记住了。” “你回去后帮我跟爷爷和爹娘说,我会听话的,好不好?” 南榆林完成了自己此行的送行任务,被苏沅揽在怀里笑得眼都眯成了缝,小鸡啄米似的不断点头,应得脆生生的。 “好。” 被冷落在一边的林修然见状心里酸溜溜的,三步并作两步扑过去把自己矮了一大截的小舅舅拉到自己怀里报复似的用力揉了揉,强行把满脸舍不得的南榆林摁在怀里不让他抬头,对着苏沅扯着嘴角笑。 “娘亲,时辰不早了,你们快出发吧。” “我先带着小舅舅回去了。” 苏沅掀起眼角瞥了他一眼,掸了掸手指上不存在的灰,轻描淡写地说:“该说的你爹都跟你说了,但是我还有个事儿想提醒你。” 林修然眼里一亮,认真道:“娘亲你说。” 苏沅无比嫌弃地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往后惹祸不许去来福那里支银子,也不准报我的名号,不许去铺子里顺酒喝。” “有本事惹祸有本事就自己担着,少给老娘添乱。” 苏沅说完施施然的转身就走。 林明晰站在一旁很是贴心地扶着她上马车,直接把满脸绝望的林修然扔在了脑后。 马车车轮滚滚而去,南榆林艰难地从林修然的钳制中挣扎探头,用力挥舞着小手说:“姐姐姐夫一路顺风!” 顺风传来林初初清脆的笑声,还含混着一声又一声的惊呼和欢喜。 南榆林见了小脸乐成了花,乐够了以后注意到自己的大外甥好像不是很高兴,忍不住说:“修然,你怎么了?” 林修然目光幽幽地看了看只到自己腰高的小舅舅,满脸怆然。 他矫情地捂住胸口,凉丝丝地说:“没什么。” “只是突然有点儿伤心罢了……” 第875章 少年人已长成 南榆林当着苏沅和林明晰的面儿还能勉强压制着情绪不哭不闹,可眼睁睁地看着马车逐渐走远,眼眶就不听话地开始泛红。 南歌离有他的时候,用世人的眼光来看已经是老蚌生珠的年岁了。 老来得子,再加上南歌离的身子不好,怀着南榆林的时候又不得已用了许多药,导致南榆林自生下来就比寻常的孩子体弱许多。 面对这样一个宛如惊喜,又比自己小女儿还小的弟弟,苏沅对他当真是宠到了骨子里,就连对谁都冷冷清清的林明晰待他都极尽温和。 以至于南榆林对苏沅和林明晰的亲近简直到了一直林修然看了都会拈酸的程度。 最亲近的姐姐姐夫走了,南榆林忍了忍没忍住,抽抽噎噎地吸了吸小鼻子,拉着林修然的手小声说:“修然,姐姐姐夫真的会回来看我吗?” “初初回来的时候,会不会把我这个小舅舅忘了?” 林修然自己满腹说不出的不舍和惴惴,低头一看南榆林这要哭不哭的委屈神色,立马就被打散了许多。 他面露无奈轻轻一叹,弯腰把忍哭忍得小肩膀都开始抽抽的南榆林抱起来,学着苏沅的样子在他的脑门上蹭了蹭,轻声说:“爹娘当然会回来看你啊。” “他们最心疼你了,怎么会舍得不来?” “初初说话最是算话,她说了会给你带好吃的,就一定会带回来的,你可是她最喜欢的小舅舅。” 小舅舅三个字一出口,南榆林突然就不想哭了。 他总觉得自己是长辈,在林修然的面前哭鼻子会显得自己很没有面子。 林修然见他忍得实在难受,索性大手一摁把他的小脑袋摁到自己的肩窝上,安抚地摸了摸,低声说:“小舅舅别难受,这不是还有我呢吗?” 他抬头看了眼苏沅和林明晰远去的方向,扬眉轻笑,眉眼间流转的全是夺人眼球仿佛在发光的少年意气。 “再说了,他们不回来,咱们还不能去找吗?” “小舅舅你快些长大,等你长大了,我就带你去游天地,看万物,览春花绽山,赏冰原万里!” 南榆林趴在林修然的肩头小声小声地哭,听到林修然这话哭得不成样子,用力抱着他的脖子猛地点头,不住地唔唔唔表示赞同。 林修然哈哈笑着抱着他转身,摇头示意身后的人跟着,抱着南榆林慢慢地往回走。 在此之前所有人都说,他生来命好,有一对好爹娘,是上辈子积攒来的福气。 可在往后的日子里,他一定会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让众人改口。 他想让所有人知道,他爹娘有一个不逊色于爹爹的好儿子。 这偌大的盛京城,一定有林修然的一席之地! 林修然晃晃悠悠地抱着南榆林折返进城。 谁也没注意到,在人来送往的城门口,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还停留着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马车。 马车里坐着的,赫然是一身雪缎白衣的太子殿下。 跟随太子一同出宫的人小心翼翼地掀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直到远去的马车已经没了踪影,这才忍不住小声说:“殿下,您不下去看看吗?” 话说完他就后悔了。 人都已经走远了。 这时候下去看看,还有什么用呢? 太子闻声轻轻闭上眼,淡声说:“不必了。” 昨日他借着林修然的借口已经去找过林初初了。 跟他最开始想的一样,林初初第一次跟着爹娘远行,满脑子想的都是外头的奇花异景,期待的都是接下来可能看到的不一样的风景。 他呵护着长大的小姑娘还是太小了。 小到尚且领会什么是离别的愁绪,也还不能理解他眼中被死死压抑下去的无声放纵。 太子闭上眼想,林初初是那样骄傲又放纵的小姑娘,他还是愿意给她再多一些自由的。 等她去看过万里河山,等她去赏遍想看的风景,等到她长大的时候,他就可以去把她接回来了。 见太子不说话了,车内的侍者纵是有千言万语想说,也只能是识趣地闭上眼。 毕竟被世人称道秉性温和的太子殿下,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啊…… 天不亮就在城门外静候的马车缓缓离去,不是很清晰的车辙印很快就被新的覆盖,了无痕迹,也没有人察觉到在这里停留了大半日。 皇宫内,得知太子回了宫,皇上留心问了一句太子在宫外时的反应。 得知太子只是在马车里坐着没下车,也没让任何人察觉他出了城,皇上意味不明地勾着唇笑了。 多年前的小娃娃已经长大,学会了无声的纵容和等待。 这样的孩子,永远都会是值得让长辈骄傲的。 至于他那个早已被世人遗忘在过去的生母,好像早已成为了无足轻重的过客。 过去的阴霾,永远都不会弥散到现在。 皇上提起笔在空白的圣旨上落下一行墨迹,落下最后一个字时说:“传旨下去,今年的春耕命太子代朕前往,祈福祭祖一事也交给太子处理。” 春耕事关民生大计。 祈福祭祖更是天子特有的荣耀和特权。 太子虽是储君,可在太子摘下头上的金冠戴上象征皇权的九龙王冠之前,这样的权利是不属于他的。 皇上此意,大有彻底放权的意思。 站在身后的太监闻言愣了下,连忙跪地接旨。 等他站起来时,就听到皇上说:“朕是不是老了?” 老太监本能地哆嗦一下,紧接着就哭笑不得地说:“陛下千秋万盛,正值春秋鼎盛的时候,怎能说这样的话呢?” 皇上闻言摇头失笑,放下手中的笔说:“少年人已长成,朕又怎会不老?” “说什么春秋鼎盛,那都是骗人的话罢了。” “太子临朝已有些年月,监朝之事也办得很是妥帖,等下一届春闱过后,朕差不多也该是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了。” 当今天子年幼登基,从看不见光的黑暗中踩着无数人的鲜血厮杀出了一条通往光的大道。 如今盛世基底初成,上不愧天地始祖,下不愧百姓万民。 他自认是尽力了。 走到如今,一切已经足够了。 在一片难以言喻却莫名让人感到放松的静默中,皇上微微抬起头闭上了眼。 他轻轻地说:“如今的天下,当是少年人的天下了。” 第876章 林先生家的懒媳妇儿 两年后,一个山脚下的农家小院中。 院子里的灶台上冒起袅袅青烟,空气中弥漫开的却不是让人垂涎的食物香味,而是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臭气息。 拎着一个小木桶的林初初站在门前谨慎地吸了吸鼻子,推开院门往里探头看了一眼,眼神微妙。 “娘,你怎么又去祸害爹爹的灶台……” 站在灶台前的苏沅闻声整个人触电似的僵了一下,默默转身面无表情地看向在院子门前探头探脑的林初初,笑得有点儿狰狞。 “林初初。” “我再给你个解释的机会,你仔细想想刚刚的话应该怎么说。” 苏沅的声音不大,话也很温柔。 然而抛去温柔的表象,字里行间夹杂着的全都是不可说的威胁。 林初初长大了两岁,也更识趣了。 她这两年跟着苏沅习武,没少被苏沅收拾, 听出话中的危险气息,她立马站直了身板果断摇头,面不改色地开始胡诌:“我是说,难怪刚刚我还在村口就闻到了一股飘香,我还好奇是谁能有这样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推门一看原来是娘亲,那就对了。” “除了我娘,还有谁能有这样的本事呢,娘你说对吧?” 手里还捏着个木铲的苏沅平静的脸上多出一条裂缝,面对睁着眼还能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林初初,彻底不知该怎么接下去了。 早在成婚之前,林明晰就知道苏沅不会做饭。 不过林明晰对此毫不在意。 毕竟家里养了厨子,苏沅想吃什么嘴上都不会受委屈。 哪怕是到了现在,家中就一家三口没了厨子,他自己也学会了不少花样,不管是饭菜还是点心,都不会让苏沅和自己的小闺女受委屈。 林明晰没有那种迂腐的君子远庖厨的观念,也很喜欢用这样的方式来让苏沅和林初初高兴,故而灶台一直都是林明晰的天下。 林初初对此很满意。 因为她的好爹爹除了读书很厉害以外,做饭也是真的很好吃。 但是苏沅对这样的现状不是很满意。 他们一家三口在这个小渔村中落脚不到两个月,渔村与世隔绝,村民也很和睦不难相处,暂时安顿下来的日子过得算是平和又安逸。 林明晰没事儿还去了村里的村学当教书先生,林初初整日疯跑在外头野着玩儿也自得其乐,唯独苏沅,受尽了村中妇女的指责。 因为她不会做饭就罢了,她还不会缝补衣裳。 家里的活儿不多,但是她会做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扫地。 她连洗碗都能失手把碗砸了,是个实实在在彻彻底底的家中废物。 当她的废物本质暴露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会迎来并不平静的岁月。 因为这样的废物,在村里是绝对的异类。 用隔壁王婶儿的话来说,一个当人媳妇儿的人连操持家中的活计都成问题,那这个媳妇儿一定就是不合格的。 就算是当娘,苏沅连给林初初缝个衣裳都不会缝,她还有什么用呢? 苏沅在这样的琐碎小事上深受打击,然后用林初初的话来说,就是她娘终于开始忍不住对他们下毒手了。 她在做饭和女红上实在没什么天分,贫瘠得令人发指。 缝个衣裳把手指头扎了,做个饭能把锅底烧糊了。 可她锲而不舍,再接再厉。 然后继续害人害己。 看着灶台上不断升起的青烟,林初初苦大仇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有预感,今天的晚饭一定会比平常的时候更晚一些。 因为等她爹爹回来,还要先把糊了的锅底洗干净才能做饭…… 果不其然,林明晰回来的时候看着糊了一层的锅底,以及被倒在灶台边上木桶里的黑色不明物,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在这样的沉默中,林初初很识趣地开口为苏沅辩解,正色道:“爹,今天这事儿怪我。” “是我回来早了缠着娘亲说话,这才不小心把锅给烧了。” 默默窘迫的苏沅听到这话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猛地咳嗽了两声。 林明晰闻声转头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无奈又好笑。 “烧了就烧了,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至于这么紧张?” 自从苏沅有了在灶台上折腾的想法后,烧糊了的锅不是第一个了。 讲真的,林明晰已经习以为常了。 苏沅老脸通红说不出话,难掩恼怒地剜了多嘴的林初初一眼。 自觉帮忙背锅还没被领情的林初初啧了一声耸耸肩,忍着笑说:“爹,娘。” “我去后头转转,饭做好了叫我回来吃饭啊!” 她说完一溜烟就跑没影儿了。 林明晰端来一杯温水给苏沅喝了大半下去,轻抚着她的后背等她不咳嗽了,这才满脸淡然地把糊了的锅端到门口去刷洗。 隔壁王婶儿早就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异味,见此情景立马吸了一口凉气,颤声说:“林先生,你家媳妇儿又把锅烧了?!” 苏沅…… 刚刚迈出去的脚突然就不是很想动了。 林明晰嘴角抽搐一瞬,不动声色地压下弥散出来的浅笑说:“不是,是我不小心烧糊了的。” 王婶儿一听这话就不信,咿了一声苦口婆心地说:“林先生啊,你不能这么惯着你媳妇儿。” “你在外头辛苦教书养家,你媳妇儿不下田不种地的,就应该把家里的活儿都利索地干完了才行,不然家里家外的什么事儿都等着你来做,你娶个媳妇儿回家到底图个什么啊?” “这家里的大小活儿,就应该是妇道人家的事儿,你是个读书人,那双手是用来写字读书的,怎么能干这样的糙活儿?” 王婶儿越说越说来劲儿,喋喋不休地数落起了苏沅在家里无所事事的情景,不住地替林明晰鸣不平。 她说:“我活了这大半辈子了,见过不知多少小媳妇儿大嫂子,从来没见过像你媳妇儿这般没本事的,这妇道人家哪儿有这么娇贵的?也不太像话了。” 王婶儿叨叨不休地说个不停,等她喘口气的功夫,林明晰已经把糊了的锅底刷好了。 他拎着洗干净的锅站起来,淡淡道:“我夫人生来娇贵,这样的活儿本来也不是该她做的。” “她纵然是想试试,那我也是舍不得的。” 林明晰说完就走。 王婶儿站在门前哑然失神,过了好一会儿才没忍住嘀咕:“老娘们儿当家墙倒屋塌,这林先生看着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连这点儿道理都不懂?” “还真是个怪人……” 第877章 她总觉得吃饱了 王婶儿嘀嘀咕咕地抱着自己的小竹篮走远,路上遇上个人手舞足蹈地跟那人说起了林先生家那个干什么都不成的懒媳妇儿。 不知什么时候就蹿到了房顶躺着的林初初听了,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翻个身趴好了顺手捏了捏停在自己手边的一只白鹰的翅膀尖尖,抓起毛笔在纸上写:太子哥哥安。 今日娘亲又去折腾灶台练毒了,万幸爹爹回来得比较早,没给娘亲把毒药端上桌毒害我的机会,晚饭是爹爹做的,爹爹真厉害。 隔壁王婶儿又跟别人说娘亲的闲话了,爹爹把王婶儿怼回去了,王婶儿看起来好像很生气,正在跟其他人说娘亲的坏话,无趣又好笑。 之前在镇上吃到一种很好吃的红枣软糕,我问了摊主是怎么做的,等我回来的时候,做给太子哥哥尝尝…… 小姑娘趴在屋顶絮絮叨叨地写了一堆有的没的,落下最后一个字,把写满了字的纸卷起来熟练地塞进了白鹰脚上绑着的小竹筒里。 白鹰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指尖,振翅高飞,朝着盛京的方向很快就没了踪影。 院子里,林明晰正在做晚饭。 苏沅坐在小凳子上帮忙择小葱,抬头看到那个眼熟的白鹰再度飞起消失不见,眼里闪过一抹深色。 她伸长了脚点了点林明晰的脚后跟,小声说:“我记得这白鹰是太子殿下自小就养着的,怎么隔三岔五地往咱家院子里飞?” “你说,咱们这儿到底有什么是值得太子殿下惦记的?” 不管他们走到哪儿,这白鹰就追到哪儿。 存在感比被扔在盛京的林修然还强。 林明晰唇角抿紧了几分,看了眼明知故问的苏沅,淡声道:“初初自小受殿下照顾,有几分兄妹之情也是正常的。” 苏沅微妙地挑起眉梢,戏谑道:“是么?” 林明晰宝贝自己的小闺女宝贝得不行,听不得苏沅说这样的话,顿了顿就把手里的筷子朝着她的嘴边递了过去。 “你尝尝这卤的咸淡?” 苏沅张嘴试了试,满意地竖起了大拇指。 “厉害。” 林明晰笑了笑转身把切好的面条放入锅里,等面条煮熟后捞出放到碗中,头也不回地说:“沅沅。” “叫初初吃饭。” 苏沅拍了拍手站起来,对着身后的屋顶寒门:“林初初!” “回家吃饭了!” 正在屋顶看落日的林初初闻声脆生生地应了一嗓子:“好嘞!” 她翻身从屋顶上一跃而下,身姿漂亮得像一只骄傲的小鹰。 一家三口围坐在木桌边吃饭的时候,林明晰说:“我已经跟村长说好了,过几日咱们就走吧。” 这两年来走到哪儿就转悠到哪儿,随意寻一个合眼缘的小村子住上几个月的时候也常见,但是他们都不会停留太久。 苏沅和林初初闻言都不意外。 苏沅一边扒拉碗里香喷喷的打卤面一边说:“那咱们接下来往哪儿走?” 话说完她就吸了吸鼻子,含糊道:“马上就要入秋了,我听说香山的红叶极好看,要不咱们去看看?” 林明晰往她的手边放了一碗清汤,含笑点头。 “好。” “咱们去看红叶。” 苏沅又说:“等看完了红叶,天儿就凉了,我听说福海一带冬日也很暖和,咱们去福海过冬?” 说起福海她眼里的笑浓了几分,说:“冬青成婚后就定居在福海,我还没能去看过呢,咱们顺道还能去走一趟,顺便去吃天一家小娃娃的定亲宴。” 天一家的小娃娃也是个女儿,比林初初大两岁。 小姑娘十四就定了人家,据说是冬青家的小子,两个小娃娃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家结亲也是难得的好姻缘。 只是在苏沅看来,十四就定亲还是太早了些。 她可舍不得她的林初初这么早就嫁人。 林明晰什么都顺着她,听完也只是笑。 “好,都听你的。” 林初初碗里的面条见底时,苏沅和林明晰已经把接下来大半年内的事儿都安排好了。 她捧着碗冒着热气的清汤慢悠悠地喝,眨巴眨巴眼说:“爹,娘亲,那咱们从福海回来以后去哪儿啊?” “去大漠玩儿吗?” 苏沅掀起眼尾瞥她一眼,要笑不笑地说:“只知道玩儿。” “明年年尾上是你爷爷的六十大寿,咱们得回林家村给你爷爷贺寿。” 苏沅和林明晰携女出游,林慧娘和林传读夫妇二人不愿在盛京多待着,也不想跟着他们在外奔波,只说是老一辈人的规矩,落叶要归根,索性就举家搬回了林家村,在林家村养老。 平时没什么事儿时,在外头玩儿就玩了。 可林传读六十大寿是整寿,按规矩在外的老小都是要赶回去给老人家贺寿的,否则让人见了定要说子孙不孝。 林初初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眼里一亮,兴奋道:“那哥哥是不是也要回林家村给爷爷贺寿?” 苏沅点了点头,说:“那是自然。” “明年正好你哥哥春闱下场,要是横竖能捞着个功名回去给你爷爷当贺寿礼,你爷爷见了肯定高兴。” 也许是看林初初高兴得太过明显,苏沅好笑道:“这么想你哥哥?” “咱们去年不是才见过吗?” 林修然跟着老师在外游学时,伺机来寻过一次。 结果没待多久就因为事儿太多被苏沅和林明晰嫌弃,最后是装腔作势地抹着眼泪走的。 一点儿也看不出旁人口中所说的稳重。 林修然在苏沅和林明晰面前很烦人,但是在林初初面前还是个靠谱的好大哥。 故而林初初没能领会到苏沅话中微妙的嫌弃,自顾自地眯着眼乐。 “我当然想大哥啊,大哥对我最好了。” 苏沅玩味一笑,说:“那我把你送回去跟你大哥?” 林初初想也不想地摇头。 “我不去。” 大哥虽然也很好,但是显然还是跟着爹娘比较有意思。 她不能为了大哥就放弃玩耍。 苏沅一猜就知道她会这么说,一言难尽地嗐了声没再提林修然,只是安静了不到一刻,突然说:“初初啊。” 林初初茫然抬头:“唔?” 苏沅斟酌了一下词汇,打趣道:“你觉得,你大哥好还是太子哥哥好?” 一直安静的林明晰闻言捏着筷子的手指无声紧了几分,落在林初初身上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打量。 林初初不太明白为什么爹娘都突然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莫名其妙地呼噜了一口清汤,茫然道:“两个哥哥都好哇!” “太子哥哥对我也很好的。” 苏沅一听就知道这是没开窍,嗤了一声乐道:“你觉得好那就好。” 林明晰实在忍不下去了,深深地看了苏沅一眼,凉丝丝地说:“沅沅。” “初初还小呢。” 看他一副老母鸡护犊子谁也不能惦记的模样,苏沅乐不可支地笑弯了眼。 她认输似的举起了手,说:“好好好。” “是我胡说八道,哥哥别跟我计较。” 她顺嘴学着林初初的样子叫了一声哥哥,林明晰闻言眸光暗了几分,轻轻地用手在她的眉心点了点。 动作亲昵又温柔。 林初初捧着汤碗见了,默默地打了个不怎么淑女的嗝。 这样的场景从小就看到大,她总觉得自己饱了…… 第878章 他好像懂了 又是一年转眼过,年仅十八岁的林修然持笔下场,成为了有史以来最年轻有才的探花郎。 小林探花年轻俊朗,鬓角簪花打马游街,少年风流姿态惹得满盛京惊叹不止,可不等少年探花郎的潇洒遍及盛京,他的马背前就多了个小姑娘。 是曾经的端阳郡主,如今的贺夫人家唯一的女儿。 刑部尚书贺大人家的掌上明珠,贺冉冉。 贺冉冉刚十二岁,原本是跟着自己的娘亲来看修然哥哥的,可在茶楼上看到林修然在骑马游街,怎么都坐不住了,非要下来让林修然带着她。 林修然自小就宠她,见了小姑娘伸出来的小胳膊也不讲究规矩礼法,长臂一捞就在无数惊呼中把人捞到了身前坐着,还顺手把自己鬓角的花放在了小姑娘的手里,施施然地带着小姑娘在街上慢悠悠地晃。 茶楼上,刑部尚书贺然面色不虞。 风姿更甚从前的端阳郡主见了却笑得止不住。 她搭了大半身子歪在贺然的肩头,看着骑马远去的那一大一小,失笑道:“贺然,我给你找的这个小女婿怎么样?” 当年还没贺冉冉的时候,她只是逗林修然玩儿说的一句戏言,苏沅也没当真。 可眼看着林修然长大,看着当年的小娃娃长成了如今少年劲松般的模样,不得不说,贺夫人竟颇为欣赏自己的先见之明。 林修然这样的少年英才,放在满盛京的丈母娘眼中都是难得的。 自己的女儿来日若是能得这样一门亲事,那也当真是不错。 贺然不是很满意地呵了一声,动作轻柔地握住贺夫人的手,出口的话却是硬邦邦的。 “混小子不成体统。” “还有,他不是我的女婿。” “等冉冉长大了再慢慢挑。” 老丈人看女婿,怎么看都是不满意的。 贺夫人乐不可支地哈哈笑出声,没理会贺然的生硬,自顾自道:“说起来声苏沅和林明晰外出也有好几年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说起来你和林明晰也有好几年没见了吧?” 提起故友,贺然眼中多了一抹唏嘘。 他难掩愧色地捏了捏贺夫人的手,轻声说:“等冉冉再长大些,我也辞官了带你出去玩儿。” “你想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 贺夫人歪着脑袋冲着他笑,戏谑道:“你说真的?” “我何曾骗过夫人?” “那感情好啊。” 贺夫人笑道:“等冉冉成婚了,咱们也就能像苏沅和林明晰似的,到处走走转转了。” 一说起贺冉冉的婚事,刚刚还满脸温柔的贺大人脸上立马就覆上了一层坚冰。 他板着脸说:“我突然觉得这事儿也不必着急了。” “我还可以多干几年。” “哈哈哈……” 茶楼上笑语不断,街上喧闹不止。 摘了探花桂冠的林修然入夜后去宫中赴琼林宴时,都被人揪着白日里的事儿取笑了一通。 毕竟抱着个小姑娘游街这种事儿,古往今来还真是头一遭了。 面对昔日同窗的打趣,林修然面上一派坦然。 他说:“冉冉尚未出生时就许给了我做夫人,我抱着她游街有何不可?” 前来赴宴的贺然正巧听到这句,当即脸就黑成了锅底。 贺尚书黑着脸甩手而去,只留给了林修然一个冷冰冰的背影。 林修然见状茫然眨了眨眼,转眼间又被别的说笑带走了注意力。 宴罢宾客尽散。 林修然轻车熟路地来到了皇上的御书房。 御书房中,皇上正在跟太子下棋。 见林修然来了,二人眼中闪现的皆是笑意。 皇上说:“哎呦,探花郎来了。” 林修然被打趣了也不窘迫,大大方方地跪下行礼。 皇上眼中含笑摆手示意他起身,让人赏了座后才说:“听说你要告假回乡?” 林修然点头:“回皇上的话,是有这么回事儿。” “微臣摘取功名理应回乡祭祖,再加上微臣爷爷六十整寿,定是要回乡庆贺的。” 皇上不是不近人情的人,听到这话面露赞同地笑了笑,说:“你也算是出人头地了,的确是该回去好生庆贺一番。” “你爹娘可都要回去?” 林修然垂首应声:“是。” “家中的人都是要到的。” “那就好。” 皇上朝着太子的方向点了点头,太子站起来把桌面上一个密封的盒子拿起来放在林修然的手中。 林修然看着那个盒子面露茫然,下意识地看向皇上。 就像小时候无数次遇上了不解之事时,本能地向信任的人求助一般,眼中满是对长辈的无声信赖。 皇上见状面上愈发柔和,轻声说:“这是给你爹娘的东西,你带回去,他们看了自会知晓朕的意思。” “另外朕还让人给你备了些薄礼,你一并带回去。” 林修然自小不知从皇上的手中摸走了多少好东西,故而得了赏赐也不像别人似的诚惶诚恐,笑眯眯地跪下叩首谢恩,得了皇上的应允,双手捧着盒子就准备出宫。 太子欲言又止地看向皇上,皇上忍笑摆手。 “你也下去吧。” 太子恭恭敬敬地行礼告退,出了御书房快步追上林修然,从怀中掏出一张单子拍在林修然的胸口,淡淡地说:“你回去的时候,顺带把这个东西给初初。” 林修然跟太子是总角之交,两人私底下相处时很是随意,闻言也没多想,直接就把单子打开扫了一眼。 看清单子上列满了密密麻麻的珠宝赏玩之物,他的眉梢高高地扬了起来。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殿下不动声色地说:“这是孤给初初的,又不是给你的,你多什么嘴?” 林修然捏着纸有些烫手,愣了下哑然道:“可是为什么要突然给初初那么多东西?” “她只是随爹娘回一趟老家,又不是要出嫁……” 出嫁二字脱口而出的瞬间,林修然话音戛然而止,落在太子身上的目光突然就多了几分不可说的幽深。 他眯着眼说:“殿下,我家初初还未及笄呢。” 太子殿下面不改色地笑了下,微妙道:“那又如何?” “殿下您……” “林修然。” 太子打断林修然的话,挑眉道:“孤只是让你帮忙给初初带些东西,又不是着急让你赶在这一刻背着初初送嫁出门,你这么紧张作甚?” 身为好大哥的林修然很难不紧张。 然而他的紧张在太子的气定神闲面前毫无作用。 太子自顾自地往前走,无视了林修然逐渐漆黑的脸,慢条斯理地说:“初初过了今年就该十四了。” 他的小姑娘在外头见识了广阔的天地,看过了无数的风土人情,也该是到了回到他身边的时候了。 见林修然仿佛被雷劈了似的呆滞在原地一动不动,太子好性子地转头看了他一眼,淡声说:“等你从老家返盛京时,就把初初一并带回来吧。” 林初初自长大后不曾在盛京待过,也鲜少接触王公贵族。 被认定的未来太子妃,还是应当提前两年回京收一收性子。 许是察觉到林修然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不满,太子有些好笑。 他玩味十足地啧了一声,指了指林修然手里抱着的木盒,悠悠道:“你知道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吗?” 林修然心头顿生不详。 “是什么?” “是孤向父皇求来的赐婚圣旨。” 林修然………… 林初初还没回来,也不知道长这么大了是变丑了还是变美了。 可太子殿下有先见之明走在众人前一步,已经把赐婚的圣旨弄到手了。 林修然想象了一下自己把这赐婚的圣旨送到林明晰手中后可能看到的修罗景,一时间心中怯怯,突然就无师自通领会了不久前看到的一幕。 他好像知道,贺尚书为何黑脸了。 第879章 重返林家村 林修然心中千般不愿万般不肯。 然而面对太子直白的威胁以及手中烫手的赐婚圣旨,他最终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踏上了回乡的路。 出发的前一天,他在南侯府待到了半夜。 因为南歌离和南风给苏沅和林初初准备了太多东西,装车都整整装了半日,最后还捎带上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南榆林。 南榆林虽是占了一声小舅舅的便宜,但到底只是个孩子,一点儿也没有身为长辈的气度,死活要跟着林修然一起去。 他年岁渐长,又跟着他爹爹练了强身健体的拳脚功夫,如今已经不再是那个病歪歪的小团子了。 再加上林修然自来办事沉稳有数,南歌离和南风也很放心,索性就把南榆林扔给了他,让他一起带着去寻苏沅。 小舅舅欢喜得闹腾到天明都不肯睡觉,第二天出发时,是被林修然用毯子包了抱上的马车。 南歌离和南风送着林修然出了城,夫妻二人慢慢折返时,不知怎地就说起了林初初。 满打满算,南家和林家,总共就得了这么个软乎乎的小丫头,身为外公外婆,南歌离和南风自然都是把小姑娘疼到了心坎上的。 跟迷迷糊糊不久前才回过味儿来的林修然不同,太子和皇上对林初初是什么态度,他们夫妇心里也早就有了数。 毕竟太子殿下马上就二十了,却至今不曾定下亲事,不管朝中大臣如何提议,皇上也没流露出半点要赐婚的意思。 甚至太子的东宫中至今都没有一个多余的女子,洁身自好到了一种可怕的程度。 想从这种种迹象,以及太子殿下对林初初的偏疼中看出端倪并不是什么难事儿。 只是想到林初初不受束缚的性子,南歌离就止不住地发愁。 她说:“皇上没直接赐婚,反而是先让修然回去跟沅沅和明晰通气,说来也是给足了他们夫妇面子,只是……” “只是我到底还是放心不下。” 林初初自小就跟别人家的小姑娘不一样,她不是被养在内宅深处的娇花,更像是一只被放飞在天际的小鹰。 这样的姑娘,来日若是真的被圈在了深宫之中,对她而言真的是好的吗? 南风听出她话中的忧意,默了片刻安抚道:“不管是沅沅还是明晰,又或者是初初,他们都是心中有沟壑的人,咱们与其在这里平白忧心,不如相信初初自己的选择。” “沅沅是那样耀眼的孩子,初初是她的女儿,来日一定不会差的。” 南歌离心不在焉地发出一声苦笑,轻轻地叹了一声没再说话。 南风轻轻揽住她的肩膀,低声说:“咱家的初初,不管是在外做谁家的当家夫人,又或是入了深宫当一国之母,她都一定会过得很好。” “但凡初初自己不愿,咱们举家上下一起去求皇上,一定还有别的出路的。” 除此外,南歌离自己也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是靠在南风的肩头无声叹气。 几日前刚刚回到林家村的林初初并不知道自己即将经历什么。 林传读六十整寿,不光是林家的喜事儿,这也是备受林家村村民关注的热闹事儿。 毕竟在林家村的村民口中,林明晰可是百年难遇的文曲星,也是让整个林家村上下自豪的人物。 这样的大人物少年时是风头无两的状元郎,青年时是朝廷的大官,如今哪怕是辞官归了故里,如今的县太爷见了也得恭恭敬敬地躬身问好,从根本上论,就是与旁人不同的。 而且林明晰还有一个不比他逊色的探花郎儿子。 老子风光儿体面。 这样的人家说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也不为过,甭管是什么大小事儿,闻讯上赶着来庆贺的人多不胜数,还没等到正日子,林家就聚满了不少人。 原本跟林明晰算得上是血亲的林家人,早在多年前就吃够了来自林明晰和苏沅的苦头,再加上林家老爷子和老太太先后离世,再没了能捆在林明晰身上的道义,倒是不敢上前亲近。 哪怕是寻常村民,都远比这些人好上许多。 苏沅和林慧娘张罗着把来庆贺的村民招待好,林初初也没闲着。 不是帮着林明晰写请帖,就是背上自己的小背篓跟着去县城里赶集采买东西。 她年纪不大,但说话办事儿都极其利落,再加上有一张抹了蜜似的会说话的嘴,没几日就哄得村里人赞不绝口,甚至还有人隐晦地问起了林初初的亲事。 苏沅对此很是意外。 毕竟在她眼中林初初只是个小娃娃,这么小的娃娃,谈什么亲事? 把她早些嫁出去祸害别人家么? 苏沅对此敬谢不敏,林明晰听人说起也是一脸不虞。 可挡不住问的人多,说完了林初初,还有人说还没到的林修然。 妹妹是个似天仙般的妙人儿,当了探花郎的哥哥岂不是更好? 林明晰当初就是在村子里娶的亲,林修然又有何不可的? 头发花白了大半的林三婶儿一边择捡着手里的小菜,一边苦口婆心地说:“苏沅啊,儿女婚事这事儿你真的要听老人的劝,不能往后拖太久。” “这老辈人儿都说了,成家立业,成家当在前,就算是你家初丫头不着急,但你家修然比我家小孙子还小两岁,可我家小孙子去年就成亲了,孙媳妇儿肚子里的娃马上也要生了,你可不能让你家修然太落后了。” 旁边坐着帮忙的林嫂子也不住点头,说:“是这么个理儿。” “这男人啊,还是得成家以后才能把心思定下来,哪儿能一直单着?你和林明晰都长时间不在家,林修然一个大男人自己过怎么能行?这衣裳破了没人缝补,饿了回家也没口热乎吃的,长此以往可不是办法,还是得先帮他把亲事定了才是正道理。” 苏沅和林明晰返乡,也不曾刻意跟村里人说起在京中是何景象。 以至于不少村民都觉得,哪怕是当了大官,家里的大小活儿也需自己操持。 再一听林修然自己一个人被留在了盛京,一提起更是话声不断。 听人说得多了,恍惚间苏沅甚至有种自己仿佛苛待了林修然的错觉。 她被三婶儿和林嫂子一左一右地围着念叨,耳边没清净过,正想找借口起身时,就看到林初初骑着一匹小马冲到了门口,在她的头顶还飞着一只盘旋不下的矫健白鹰,脸上的笑张扬又肆意。 她说:“爹!娘!” “大哥回来了!” 第880章 对爹爹的新认知 严格说起来,这其实是林修然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回林家村。 在回到林家村之前,在他还小的时候,他时常会听爷爷奶奶说起林家村的旧事,可到底是印象不深,听到的也只是些只言片语,难以真的在脑中描绘出这片故土原有的模样。 也很难光是凭着想象就设想出这里的风土人情。 可当真的踏入这片土地时,林修然在路上躁动了许久的心不知为何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被他抱着的南榆林感受着他胸腔的起伏震动,抱着他的脖子踩着他的胳膊往上蹭了蹭,好奇地说:“修然,你好像很高兴。” 林修然揉了揉他小舅舅的头,说:“你听说过倦鸟归林吗?” 南榆林茫然地眨了眨眼,费劲巴拉地从脑子里找出这个词的意思,背书似的说:“知道。” “爷爷跟我说过。” 可是这跟林修然有什么关系? 南榆林不解道:“你是倦鸟吗?” “你累了?” 林修然少年意气正当时,自然是不觉得累。 可就算如此,脚踩上这片土地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欢喜。 他抱紧了怀里的南榆林往前跨了一大步,朗声说:“我现在不累,但是我找到了我该停的枝。” “你很喜欢这里?” 林修然笑着摇头,说:“不。” “我眷的是在这里的人。” 他跟林明晰到底是不一样的。 林明晰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故土对他而言自然是不一样的地方。 可对于林修然而言,他在意的仅仅是此刻在这里停留的人。 他低头亲热地蹭了蹭南榆林茫然的小脸,笑道:“我爹娘在哪儿,我的根就在哪儿。” “那就是我寻的枝。” “假有来日我真是累了,我一定会飞回来。” 这样似是而非的话对南榆林而言理解起来还是有难度的。 不关注和并不能抵挡他即将见到苏沅的欢喜。 他高高兴兴地挽住林修然的脖子,笑得咯吱咯吱的:“我们是一家的哇!” “不管什么时候,家都是在的。” “你什么时候想回家都是可以的。” “哈哈哈!” 林修然笑着抱着南榆林往人多的地方扎,跟着不知什么时候飞回来引路的白鹰一路向前,最后在一处小院前见到了自己久违的爹娘。 在外人面前再强硬的少年,到了爹娘的面前,都还是当年那个软乎乎的小团子。 林修然小心地把南榆林放在地上,正想艰难地酝酿出几滴眼泪跟苏沅诉一诉自己的思亲之情时,站在地上的南榆林快人一步先冲了上去,抱住苏沅的大腿哇的一声就嗷了起来。 “姐姐!” “姐姐你可算是找到你了!” 苏沅对林修然是能狠下心的,甚至对林初初都能不留后手。 但是对于这个来之不易的弟弟,她也是真的没有办法。 百炼钢终成绕指柔,所有的母爱柔情都展现在了南榆林的身上。 她就跟没看到眼巴巴的林修然似的,弯腰牵住南榆林的小手,柔声说:“你怎么来了?” “跟着修然赶路的时候累不累?修然有没有照顾好你?” 南歌离和南风都是性子冷清的人,作风强硬也说不出动听的软话。 可南榆林这小东西天赋异禀,生来就长了一张不比苏沅逊色的能说会道的小嘴,一开口吧嗒吧嗒的,说起腻人的话就没个停下的时候。 等林修然从恍惚中回神,他最爱的娘亲已经被南榆林牵着进了院子。 而他的身边只站了一个不知什么时候摸过来的林初初。 林修然已然是个男人的模样,个头比林初初高出不少。 林初初微微仰头看着自己的大哥,微妙地砸了咂嘴,说:“你把小舅舅带上马车的那一刻就该猜到会是这样的。” 有小舅舅在的时候,苏沅甚至都顾不上林初初。 林修然是什么,突然就变得不重要了。 被林初初这么残忍地说出了事实,林修然身为大哥的颜面消失得荡然无存。 他掩饰情绪似的摸了摸鼻子,故作严肃地板着脸说:“事有轻重缓急,小舅舅年纪小,娘亲多关切关切也是正常的。” 林初初要笑不笑地挑眉,啧了一声说:“是么?” 林修然…… 给大哥留点儿面子会死吗? 意识到自己跌碎的面子可能趴在地上都找不回来,林修然彻底坦然了。 他转头看了看四周围聚在小院附近的人,没看到熟悉的人影,奇道:“怎么只看到你和娘,爹呢?” “还有爷爷奶奶人呢?” 林初初耸了耸小肩膀,对着村里唯一一条大道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说:“村长说你考取探花,是祖上积德的福分,算得上是光宗耀祖了,必须要上祭宗祠告慰祖先,听说这种祭祀的事儿挺麻烦的,这几天爹和爷爷都跟着去了族里的宗祠忙活。” “奶奶跟着村头的大娘去了别处,说是要去借摆席用的物件。” 林修然没在村子里生活过,听完了有些一知半解。 他说:“给爷爷贺寿的席吗?” 林初初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点头又摇头。 “是也不是。” “嗯?” “一则是为给爷爷贺寿,二则是为庆贺你考取功名。” 林初初回想着林修然考取探花的消息传入林家村时,村长和族长激动得老泪纵横的场景,心有余悸地吸了口气,悠悠道:“族长爷爷和村长都说,要摆上十日的流水席来庆贺,还要把附近十里八乡的乡亲们全都请过来吃席。” 她说着往林修然身后看了看,注意到他屁股后头还跟了一队长到看不见尾的车队,忍不住说:“哥哥这是提早得了十日流水席的事儿,自己先把摆席要用的东西都顺来了吗?” 注意到她探究的目光,林修然放飞了片刻的心突然就咯噔响了起来。 看着林初初这张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小脸,他突然就想起了自己为何会心神不安了一路了。 太子殿下让他回来给他爹娘通气,说是想把林初初弄回去当太子妃。 还把圣旨都顺便给他拿了过来。 可那东西要是让林明晰看到,这十日的流水席上还会有地方摆他的饭碗吗? 林修然突然如临大敌地打了个哆嗦,心里很是苍凉。 “初初,大哥对你好吗?” 林初初不明就里地唔了一声,说:“好啊。” “除了太子哥哥,哥哥对我就是最好的了。” 林修然…… 这个时候,其实就没必要再提太子哥哥了…… 他顶着林初初一言难尽的目光表情复杂,幽幽道:“大哥对你这么好,你是不会忍心看到爹爹把我的腿打断的吧?” 林初初??? 她觉得林修然肯定是在胡说。 爹爹那么温文儒雅的雅士,怎么可能会打人? 然而一个时辰后,林初初突然就对自己的爹爹有了新的认知。 原来她那么温柔那么好说话那么好的爹爹,真的是会拎棍子打人的…… 第881章 不瞒你说,我在怕死 林家小院前一片欢声笑语,不管是相熟的还是初次谋面的,都在为光宗耀祖的探花郎感到欢喜。 人来人往之间,庆贺的快乐属于所有人。 悲伤的只有探花郎本人。 林修然是真的很难过。 因为他温文儒雅的爹在看到圣旨以及得知了林修然这一趟的来意后,就忍无可忍地对他动了手。 如果不是骨子里还流淌着文人的体面,在被奶奶夺走棍子后他爹可能还想破口大骂。 万幸他爹最后控制住了自己心头翻涌的怒火,被闻讯赶来的爷爷奶奶和隔壁的大叔村口的大爷合力架走,侥幸给他留了一条狗命…… 死里逃生的林修然捧着一个缺了口的大海碗蹲在院子里,筷子拨弄着碗里的二指厚的大肥肉,满面怆然。 知道圣旨里写的是什么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此行在劫难逃。 可他也没想到,林明晰能动这么大的肝火。 他平安长到这么大没挨过爹的打,今日差点就为林初初的事儿破了戒…… 更要命的是,林初初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她甚至还在为林明晰刚刚那一瞬展现出的英武而心神激荡。 林初初蹭到林修然的身边蹲下,用胳膊问候似的碰了碰看起来好像要哭了的大哥的胳膊,压低了声音小声说:“哥,你是怎么把爹惹得那么生气的?” “爹为什么要打你啊?” 林修然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她,古今无波地说:“你看到跟着我一起来的那些马车了吗?” 林初初点头。 “看到了。” “怎么?” “你知道那车上装着的是什么吗?” 林初初摇头。 “是什么?” “是太子殿下让我给你带来的东西。” 一听是给自己的,林初初两眼立马就绽出了惊人的亮光。 如果不是理智尚存知道大晚上的不能折腾,她甚至有可能马上把林修然扔下冲出去拆自己得到的礼。 林修然见她这一脸没心没肺全然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呆样,突然就觉得心累至极。 “初初,你知道太子殿下为何待你好吗?” 林初初托着下巴认真地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可能是太子哥哥人好?” 林修然…… 能这么毫无芥蒂地夸赞太子人好性子温和的,大约也只有林初初了。 毕竟与太子殿下相熟的人都知道,太子只是看起来没架子万事好商量。 可实际上下起手时手黑心狠的程度,那可是一般人绝对比不上的…… 林修然一言难尽地砸了咂嘴,苦口婆心地说:“初初啊,你已经长大了,你知道长大是什么意思吧?” 话音落,林初初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一个现成的大傻子。 她说:“哥,在你眼里我其实是个蠢的吧?” “我都从这么点儿长到这么高了,我能不知道自己长大了吗?!” “我说的长大跟你说的长大不是一个意思。” 林修然内心焦灼得不行,困兽似的深吸几口气,叉着腰说:“爹和娘亲前不久带着你去福海了,对吧?” “对。” “在福海的天一叔叔家的姑娘定亲了,你知道吧?” 林初初不明就里地点头:“知道啊。” “你跟天一叔叔家的姑娘差不多大,她都定亲了,你觉得下一个定亲的可能会是你吗?” 林初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突然狠狠一顿。 她表情空白地看向林修然,呐呐道:“不能吧。” “爹娘一直说我还小呢,不着急,而且爹爹也舍不得我嫁人。” 林修然听到这里内心更是悲凉,忍不住掩面而叹,幽幽道:“但凡爹娘舍得把你送去祸害别家人,我今日至于挨这顿打吗?” 回想起林修然今日挨的打,林初初忍笑忍得嘴角抽搐。 她安慰似的拍了拍林修然比自己宽厚许多的肩,忍笑说:“嗐,爹爹就是逗你玩儿呢。” “爹爹哪儿会打人啊?” “要是爹爹真想收拾你,直接请娘动手岂不是更快?” 甭管林修然是长大了还是小时候,苏沅拎他都跟拎小鸡仔似的。 苏沅一旦开始挽袖子,林修然绝对不可能有逃出生天的余地。 林修然心有余悸的瘪瘪嘴没说话,继续蹲好了戳碗里肥得冒油的肥肉。 林初初见了,很是不以为意地说:“其实我觉得嫁人也没什么,爹爹怎么会为了这事儿生气?” 小姑娘自出生到长成,耳濡目染的都是苏沅和林明晰的恩爱和谐,就算是偶然在外见到与自己印象中截然不同的夫妻间的相处方式,也从未多想过一分。 她也不觉得女子成婚嫁人是一件多大的事儿。 因为据她娘亲所说,她成婚嫁人后的日子过得比成婚之前的好多了。 她爹爹虽是个文人,可写文章上战场,下厨房洗衣裳样样都不比别人差,要是能嫁一个这样的人物,那好像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儿。 用她娘的话说,成家不就是两个人搭伙过日子嘛,只要舒坦了,怎么都是过。 要是嫁的人能像她爹爹这样,她的日子肯定还是能过得很舒坦的啊。 她满眼不谙世事的天真,说出的话也带着一股无知无畏的蛮劲儿。 林修然听着她自然而然脱口而出的嫁人二字,心里就跟打翻了调料罐似的百般不是滋味,脸上也开始失控地开起了染坊。 “你真觉得嫁人不是大事儿?” 林初初唔了一声,摸着下巴想了想,说:“婚嫁当然是大事儿,但是我觉得好像也没那么要紧。” “要是能有一个好的,那自然是两全其美,可要是遇不到合适的,那就不嫁了也没关系。” “这么简单的事儿,为什么要那么为难?” 林初初完美地继承了苏沅的秉性,自小就是这么副万事看得很开的性子。 这原本是好事儿,往后随便嫁入谁家做当家主母,也绝对不会吃亏受苦。 可林修然一想到惦记他妹妹的人是谁,就愁得满肚的肠子都在不住打结。 王公大族家的门槛都可入,有他顶在前头,甭管未来的妹夫是什么人,谁也不可能敢让他妹妹受半点委屈。 可太子殿下跟别人不一样啊! 他能去找别人动手打一架,他能去打太子吗?! 以下犯上那是要诛九族的! 林修然越想越暴躁,再一看什么都不知道还在为门外的礼物雀跃的林初初,拧着眉说:“那你想没想过,要是嫁人之前什么都好,嫁人以后过得不好怎么办?” 林初初听见什么笑话似的哈了一声,傲气地挑起自己的小眉毛,不屑道:“能过就过,不能过就拉倒。” “姑娘我是迁就人的软棉花?” 看林修然实在是愁得厉害,林初初心很大地说:“大哥。” “我现在距离谈婚论嫁的时候还早着呢,你到底在怕什么?” 林修然面无表情地说:“不瞒你说。” “我是在怕死。” 林初初…… 完了。 她的好大哥可能是真的不得行了…… 傻了??? 第882章 他的初初回来了 生无可恋又满肚子火气找不到地方发泄的林修然,实在是气得狠了,索性揪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林初初蹲在院子里嘀嘀咕咕地说话。 屋子里,当白日里的热闹散去,苏沅和林明晰坐在小桌边上,看着林修然带回来的圣旨相对无言,空气中弥漫的是死一样的沉默。 饶是苏沅早就猜到了太子可能对林初初有那么点儿不一样的心思,她也着实是没想到,太子殿下竟如此沉不住气,这么早就设法让皇上把赐婚的圣旨送到了他们的面前。 苏沅原本以为,自己起码能再把林初初多留几年。 可圣旨已经下,这事儿就成了铁板钉钉不可更改的事实。 按朝廷对未来太子妃的要求,林初初定然不可再继续在外游历了。 她得回到盛京,接受来自宫中教养嬷嬷的培养,学习如何做一个得体的太子妃,学习怎么去成为未来的后宫之主。 林初初还未满十三岁,她在苏沅的心里还只是个孩子,可…… 皇权之令大过天,太子有意,皇上成全,她能怎么办? 苏沅木着脸戳了戳桌上的圣旨,开口时语调硬邦邦的。 “这事儿咋办?” 林明晰盯着桌上的明黄圣旨脸黑得如同锅底,反复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手又是好一阵发痒。 不知道怎么办,干脆再打林修然一顿好了。 像是猜到他在想什么,苏沅头疼地摁住额角,苦笑道:“你就是把林修然打死,那也没用。” 皇上明明可以直接下旨赐婚,可偏偏没这么做,反而是先让林修然借着回乡探亲的名义把圣旨送到了他们的眼前,如此迂回的做法,已经给足了他们夫妇面子。 这种情况下,要是还有异议,那可就真的是不识抬举了。 眼看着林明晰脸上的阴沉愈发浓郁,苏沅脑袋大了一圈,无可奈何地捂住脸,闷闷地说:“林大人,林初初现在还没到嫁人的年纪呢,你稍微冷静一点。” 林明晰艰难地深吸气捡回了几分残存的理智,头一次没了对皇上的敬重之心,抬手咣咣两下粗暴地把圣旨塞回那个不起眼的木盒,冷着脸说:“皇上没直接下旨赐婚,就证明这事儿还有转圜的余地。” “但是初初必须得回盛京。” 不管林初初过几年是否能成为一个让太子和皇上都满意的太子妃,可眼下太子既有此意,皇上哪怕是为了几年后不确定的事儿做准备,皇上都不可能会允许林初初继续在外头闲晃。 林初初必须回盛京。 但是林明晰不可能让她跟着林修然回去。 一想到林修然,林明晰就一肚子的火,常年温润淡然的脸上闪现出几分狰狞之色,咬牙说:“咱们跟着初初一起回盛京。” “万一几年后太子没了这份心,咱们再设法转圜说情,说不定这事儿就还有商量的余地。” 不等苏沅开口,林明晰就说:“沅沅,咱家的初初不适合深宫。” 林初初年岁虽小,可人的性子生来就定了的,她是个至情至性之人,这样的人放在可寻自由之处,怎么都不会过得不好。 可深宫与任何地方都不一样。 凤冠之上是皇权,至下是苍生。 不管是肩上的责任还是三宫六院中无数妃嫔带来的潮浪翻涌,都不会是一个有自由的地方。 六宫深处,满是身不由己的无奈。 林明晰把女儿当成了心头肉,他如何舍得自己娇养大的姑娘去受这样的蹉跎? 苏沅跟他想到了一处,可她却没林明晰那么乐观。 太子殿下可以说是苏沅看着长大的孩子。 当年软乎乎满脸是泪抱着自己颤抖的小娃娃长成了如今少年君主的模样,那样念恩的孩子,不会是愿意轻易放手的。 可一想到至今仍是人事不知的林初初,苏沅就更觉头疼。 这事儿到底是怎么搅和的…… 苏沅和林明晰是如何头疼的,林初初一概不知。 等为林修然考取功名庆贺的流水席结束后,她才知道自己居然要回盛京了。 而且苏沅和林明晰也要一同回去。 林初初年纪还小,尚不到她谈婚论嫁的时候,不管是苏沅还是林明晰,甚至是林修然都还无意跟她说得太透彻,只是含糊带了一句,决定举家回盛京。 对林初初而言,在林家村或者是别的地方,又或者是在盛京城,日子其实都是差不多的。 哪怕是赶路的途中,她也总能从不同的地方给自己找到不同的乐子。 不过与以往的路程相比,这一次的车马走得格外的慢。 往常一日能走完的路,这次走上三日说不定都还没能走上一半,磨磨蹭蹭慢吞吞的,一点儿也瞧不出归京的急切。 苏沅和林明晰虽是没对任何人明言,可二人似乎都有意把在外停留的时间拉得更长一些,好让林初初在山水之中再多走一走,去亲眼看到更多在宫墙之内看不到的山水景色。 林修然什么都懂,但是他什么都不敢说。 不管是对上苏沅阴阳怪气的笑,还是对上林明晰那张能瞬间把他冻死的脸,他都只能把自己变成个只会进气不会出声的小哑巴。 扪心自问,真要是把林初初嫁给了太子,林修然自己心里也不乐意,甚至还很生气。 他就这么一个如珠似宝的妹妹,他恨不得把所有好的都捧给她,只想着能让她一世安乐。 可这事儿不是他说了能算数的…… 而且这圣旨就是他带回来的,面对苏沅和林明晰的迁怒,他纵然是浑身长满了嘴都说不清…… 林初初玩儿得乐不思蜀,林修然大气都不敢出,憋憋屈屈了一路。 最后因为苏沅他们走得实在是太慢了,他为了不耽搁归朝的时间不得不提前赶回去,这才避免了在艳阳天里被亲爹身上散发出的冷气活活冻死的危机。 苏沅和林明晰当真是一点儿也不着急,带着难得出门的南榆林,还有林初初晃晃悠悠的,把能耽搁的时间耽搁到了极致,历时大半年后,在路上过完了十三岁生辰的林初初终于看到了盛京城的城门。 离开盛京时,林初初还是个小娃娃。 她尚不知分别之苦,也不懂离别思情。 乐呵呵地一去数年,又笑眯眯地重返旧地。 数年转眼而过,当年那个小娃娃长高了,也略微张开了些,精致可入画的眉眼间泛出澄澈的光,活泼大气中不乏雅致,眼中似有碎光闪烁,让人见之难忘,甚至都挪不开眼。 依旧是在城门不起眼的转角处,停在那里的,仍是当年那辆不起眼的青帷小马车。 车窗上的深色车帘被一只修长的大手从内掀起一个角,从那一丝泄露而出的缝隙中,是一道稳稳落在林初初身上的目光。 对外不假辞色的太子殿下目送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奔向南歌离的怀中,唇边溢出一抹难以言喻的温柔。 他捧着长大的初初回来了。 第883章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官商勾结? 苏沅和林明晰时隔数年后再返盛京,一切早已是与多年前不同的光景。 苏沅和林明晰的心态都早已放淡,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两个孩子。 可林修然已顺利入朝,万事都用不着别人操心,唯一一个最让人悬着心的,就是林初初。 然而林初初适应的速度比任何人想的都快。 她就像一块随时都会让人为其感到惊讶的海绵,无时无刻都在吸收着身边任何可吸收的东西。 在乡野时她是个胡天作地的皮猴子,在满是金玉的盛京城,在教养嬷嬷的教导下,她也可以是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 不管是在人前落落大方的表现,还是在人后时展现出的天赋和超于常人的心性,时时刻刻都在让人感到惊讶。 林初初回到盛京后,在她身边伺候的人自然而然就换成了南歌离安排的人。 南歌离私底下跟苏沅提过,安排在林初初身边的人其实是太子殿下的吩咐,那些人也多是经太子殿下选出来的,只是借了南歌离的名义罢了。 经太子的手培养出来的人,无一不好,尽心尽力地把林初初照顾得很周全,不管是在什么地方,都做到了事无巨细的照料。 在林初初不知道的时候,早已长成的太子伸出了自己的手,宛似搀扶幼子学步似的,不动声色地扶着林初初的手,一步一步地拉着她走向更高更远的地方。 背地里无数尽了心思的安排,还有明面上无微不至的照顾,这些事儿不管是太子殿下,还是苏沅,亦或者是林明晰南歌离等人,谁都没有要告诉林初初的意思。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把一个共同的认知藏在了心底,耐心地等着林初初长大。 时光转眼而逝,三年即过。 苏沅没骨头似的坐在藤椅上晒太阳,听到有脚步声靠近时,被帕子盖着的眉梢微动,掀起眼角露出个余光朝着来人看了过去。 来的是林修然。 太子于一年前正式掌政,皇上已然有了退居的意思,在一点一点地把手中的线慢慢交接给行事愈发稳重的太子。 太子执政以来,林修然就忙得不成样子,天不亮就出,夜至夜半也不见得能回来。 尽管都住在一个府上,但是闲着无事的苏沅想要跟林修然好好的碰上一面也不太容易。 难得见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的林修然露出我很想说话,你快来问问我的神情,苏沅要笑不笑地勾起了唇。 “小林大人找我有事儿?” 林明晰辞官再返京后,为避免在家中闲着无事可做,索性在国子监领了教书先生一职。 尽管林明晰现在不是林大人而是林先生了,可跟林明晰相熟的人见了林修然,也总是会戏称一声小林大人。 林修然对这个称呼异常满意,被人这么叫就很高兴。 他没了在朝中与人唇枪舌战时的锋锐之气,像当年那个趴在苏沅膝头撒娇的小娃娃似的,抬手一掀袍子在苏沅的脚边蹲下,仰头看着苏沅的下巴,小声说:“娘。” 苏沅挑眉:“嗯哼?” “出什么事儿了?” 林修然本来不太想说糟心事儿的,可苏沅这么不咸不淡地一问,那股憋在心里的窝屈就怎么都忍不住,干脆也不要小林大人的形象了,啪叽往地上盘腿一坐,满脸郁闷地嘟囔说:“皇上和殿下都有意废除海禁,开海运,但是这事儿敢提的人不多,只能是由我来破这个口子。” “前日上朝的时候我作势刚提了一句,就被谏院的那个些老大人劈头盖脸地炸了回来,自前日起,一上朝就有人冲着我阴阳怪气地说怪话,恨不得直接用话声在地上砸出个坑来把我塞进去就地埋了……” 就在回家的前不久,林修然刚刚还在宫门前被一个老大人摁着怼了满脸唾沫,进门了都还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擦干净…… 林修然越说越是来气,哼哼唧唧的就开始抓着苏沅的衣摆耍浑。 他说:“娘,废海禁开海运,这事儿你有什么想法吗?” 苏沅有些莫名地瞥他一眼,好笑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想法?” “你要真想知道点儿什么,也应当是去问你爹。” 林修然垮着脸哼唧:“但是我爹又没干过海盗的活儿,这事儿你不是有经验吗?” 一阵死一样的寂静拂面而来,林修然一脸我很怕死的表情缩了缩脖子,苏沅扭头意味不明地看着他,嘴角的笑缓缓凝了。 苏沅直起身来坐好,眯着眼说:“谁告诉你我干过这活儿的?” 林修然鹌鹑似的缩着脖子,怂怂地说:“皇上说的。” 废海禁开海运,这事儿皇上暗中筹谋了数十年都未能成行,只能是瞒着文武百官在私底下做点儿走私的活儿,借此来暗戳戳地填充自己的国库。 这十几年来,皇上靠着这个见不得光的法子赚了个盆满钵满,国库不空了,皇上说话叫板的底气也足了,连带着对这种小偷小摸的行径愈发不满,觉得这么赚还是不够,就想着直接违背祖训,把海禁废了。 然而皇上人老成精,当了这么多年的明君,也实在不忍坏了自己明君的名声,索性就很不负责地把这个注定会引发朝臣反对的事儿交给了太子。 太子支持开海运,林修然被迫冲在前头当枪头鸟。 连带着太子一党的心腹,这段时间都被满朝大臣喷得不轻。 太子等人实在是想不出法子了,只能是灰头土脸地去请教皇上,然后皇上背着所有人的面儿,跟林修然说:你与其来朕这儿痴缠浪费时间,不如回去问问你的母亲,你母亲对海盗的活儿熟。 然后林修然就大着胆子来了。 他幼时等同于是在皇上膝下长大的,自然知道皇上不会拿这样的事儿跟自己说笑。 然而哪怕是对上了苏沅的脸,他也觉得很难以置信。 甚至还有点儿匪夷所思。 他娘看起来这么温婉无害的人,怎么会跟传闻中穷凶极恶的海盗扯上关系? 难不成家里的这些银钱都是靠着他娘去抢来的吗?! 皇上私底下跟他娘合伙知法犯法,这就是传说中的官商勾结吗?! 林修然被自己的想象惊吓到了,然后换来了脑门上的一个暴栗。 看着林修然捂着脑门嗷呜出声,苏沅满肚子的郁闷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 她手痒得不行地又打了一下,无视林修然苦哈哈的脸,甩了甩手没好气地说:“海运的事儿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修然满脸求知欲地眨了眨眼:“娘你跟我仔细说说?” 苏沅很是糟心地翻了个白眼,重新躺回藤椅,慢条斯理地说:“沿海一带辽阔,对外可通外域之所,对内水系四通八达,禁海运时,海面无船通行,外来商队无法进入,中原大地的东西也难以输送到外,看似杜绝了倭寇来袭的可能,实则也是断绝了内外来往,借他盈己的机会。” “如果能把海禁废除,不管是中原水系的商船运输,还是将中原内陆的东西转送到外域去贩卖换取所需之物,都是极好的,起码在我看来,利大于弊,属可行之策。” 苏沅意味不明地看着林修然心动的脸啧了一声,悠悠道:“但是海禁一令执行已久,朝中大臣和内陆百姓都对海外倭寇忌惮颇深,光是靠着口头上说几句看不见的好处,就想哄得大臣们不再反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但凡能做得这么轻松,皇上也不会把这事儿拖到了现在都仍未执行。 说起来轻松,做起来难。 要想把这事儿落实,需克服的难度不小。 林修然听出苏沅话中的指点之意,眸光狠狠闪了闪,凑近了些小声说:“娘,那你觉得,要是想真的做到力排众议把海运打开,应该怎么做?” 苏沅沉吟片刻扭头看他,玩味道:“你真想知道?” 第884章 岂止是杀伐果断 林修然用力点头。 “那是自然。” 若能顺利废除海禁,给百姓开一条额外的生路,富国强民就有了一条全新的路子。 这事儿要是做得好了,那可是名垂青史的荣耀。 太子和林修然都卯足了劲儿想把这事儿办好,就憋足了心思想用实绩来抽反对的人那张大脸。 捕捉到他眼中不加掩饰的好胜心,苏沅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她说:“殿下和你们目前之所以走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局,是因为你们想先说服大臣们废除海禁,而后再名正言顺地把海运开通,可这事儿但凡能那么轻巧就做成了,那些大臣能那么容易就被说服,哪儿还有你们的事儿?” “想让人心服口服,必得眼见为实,否则口头上说得再花花,那也是没用的。” 她曲起指尖在林修然的脑门上敲了敲,笑道:“要我说,最好的法子就是设法先派人往海外走一趟,亲眼去看看隔着一线海岸的地方是什么样子,能获得怎样的好处,然后拿着那些明晃晃的好处回来,才能堵住有心人的嘴。” 人们对自己不知道不了解的东西有着本能的好奇或是厌恶。 目前朝中大臣和百姓对开海运一事的反对和不满,也全都是因此而起。 可人心多是易变的。 只要有了实实在在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亲眼看到中原大陆的茶叶丝绸瓷器在外头换成了耀眼的金银,那些反对不休的人自然会在不可计量的好处面前甘心闭嘴。 毕竟人都是趋利的,又不是傻子会上赶着把到手的好处往外扔。 朝臣之所以反对得这么厉害,无非就是害怕海禁一旦废除,后果会比带来的利益大。 可一旦利益超乎想象,那就算是有后果,也是无所谓的了。 在迷雾库面具中不断转圈的林修然听到苏沅这番话,顿时有种茅塞顿开的恍惚感。 他不由自主放轻了呼吸,轻轻地说:“在没有看到实际的好处之前,朝臣很难同意海禁全面废除,但是我们可以先开放一个特例,把这个闭环了多年的圈子打开一个缺口,然后等特例在海外转一圈回来,用事实来让反对的人闭嘴。” “只要有了一个小的缺口,很快就能顺势敲出一条大的裂缝。” 等被敲出来的裂缝逐渐扩大成为一种趋势,这困扰了众人许久的海禁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废了。 大事何愁不成? 林修然激动地从地上站起来,结果因为起身太急差点直接摔个大马趴。 苏沅嫌弃地摇摇头没说话,抓起先前被随意放在桌上的闲书慢悠悠地翻了一页。 林修然自顾自地激动半晌,突然凑到苏沅眼前说:“娘。” “那要是率先派一批人出海的话,你可以帮忙吗?” 走前人走过的路,肯定比自己另外设法去开辟一条新的路更省时省力。 林修然自小就是个聪慧孩子,能抄小路走近道的时候,他是绝对不会浪费自己的体力和精力的。 他刚开一个口子,苏沅就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 不过对于这样的事儿,苏沅其实是不吝惜帮忙的。 伸手拍开了林修然逐渐凑近的脑袋,苏沅垂下眼看着手里的书,淡声说:“可以。” 林修然眼里发亮,屏住呼吸说:“能帮到什么程度?” 苏沅冷笑咬牙:“你想到什么程度?” “娘……” “你对海盗的事儿都熟了,你起码有船吧?还得有人,不光是知道路线,起码还……” “滚。” 苏沅面无表情地把手里的书拍到林修然的大脸上,抬手指着大门的方向说:“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娘……” 苏沅毫不留情:“再不滚就断绝母子关系。” 林修然…… 他变戏法似地收了脸上的讨好,一本正经地说:“娘,我就不吵你休息了。” “孩儿这就滚。” 林修然麻溜溜地滚了出去,兴冲冲地入宫找太子商量去了。 宫中,御书房内。 太子捏着一枚棋子难以置信地扬起了眉梢,语调甚至都添了一丝说不出的古怪。 “父皇是说,可去找林夫人讨要出海的船只人手,还能有安全往返的路线?” “林夫人为何会知道这些?” 找林明晰求教太子都可以理解,但是找苏沅是个什么说法??? 皇上不太好说这是自己多年前跟苏沅一起合伙做的买卖,故作高深地咳了一声,高深莫测地说:“总之,去找林夫人商量妥了,目前的困局就可解。” 太子还是很难把温柔的苏沅跟知法犯法的海盗关联到一起,笑得很是勉强,嘴角抽动的弧度隐隐还带着点儿扭曲。 他艰难地吸了口气,低低地说:“儿臣听闻林夫人近年来愈发修身养性,就连铺子买卖中的事儿也鲜少过问,此等大事儿,也不知道儿臣贸然前去叨扰的话,林夫人会不会理会。” “要不……” “父皇给儿臣个合适的说头,也省得儿臣白跑一趟,还扰了林夫人的兴致,父皇觉得可好?” 皇上抓着棋子,现在就不是很想搭理满脸渴望的太子。 皇上年纪大了,没了年轻时的雄心壮志,现在一心只想早些把肩上的担子转交给太子,安安稳稳地当自己的太上皇,最好还是能外出走走转转,看看自己治理了一辈子的盛世江山。 私底下跟人合伙当海盗,这种事儿一旦传出去,不但会被人指责成昏君,甚至还很有可能没法太太平平地功成身退。 扪心自问,好不容易花了一辈子时间给自己刻上明君名号的皇上,不是很想毁了自己积攒了一辈子的名声。 所以面对太子渴求的目光,皇上板着脸摇头说:“不行。” 太子…… “你自己去。” 太子突然也不是很想说话了。 他简直不敢想象自己冲上门去问苏沅:你是不是海盗头子时,那个曾温柔抱着自己安慰的夫人会是什么表情。 但是总觉得不可能太好看…… 许是察觉到了太子的迟疑不决,皇上嗐了一声,故作镇定地说:“苏沅近年来是消停了不少,可在年轻时候,这位也是个能折腾胆儿能包天的主儿,她不见得会理会朕的招揽,但是苏沅心软,肯定不忍见你们小辈受波折磋磨,你和林修然设法去好好说说情,她会答应帮忙的。” 太子印象中的苏沅洒脱温柔,他实在是想象不出来苏沅锐气十足的模样,听到这里忍不住笑问:“照父皇这么说,林夫人年轻时想来也是个杀伐果断的人物?” 皇上不知是想到什么,摇着头微不可闻地笑了。 他说:“岂止是杀伐果断?” “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敢舍生死置之度外,一手筹办天机所,冒生死之险造船出海,怀北之乱时孤身奔袭千里求援,固守把怀北把那一片狼藉的沙地打造成了举世闻名的药乡,种种之举难究细数,可苏沅若是个男子,她在朝中的功绩当不亚于林明晰。” 世人只称林明晰功绩斐然,可知道林明晰背后还站着一个苏沅的人却不多。 可她曾做过的事儿,都有人记得。 皇上面上泛起点点不可说的唏嘘,失笑道:“数年前朝中奸臣当道,朕在朝中举步维艰,暗地里不少事儿都是依托于苏沅的手才得以办成,她对皇家是有恩的,一品国公夫人的名头,她担得起,也该是她的。” 苏沅现在仍不是一品国公夫人,可皇上既然是说出了这话,就等同于是会在近日进行封赏。 她现在不是,可她很快就会是了。 太子很少听皇上说起多年前的旧事,如今骤然听闻,心中只觉激荡不止。 他沉吟片刻,站起来郑重其事地说:“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皇上轻轻地笑了起来,闭上眼说:“好。” “等说服了苏沅帮忙,你就和林修然亲自走一趟吧。” 派谁去,都不如太子亲自去来的效果好。 太子本就有此意,听到这话立马不假思索地点头。 “儿臣遵旨。” 等太子站起来时,他就听到皇上说:“等你和林修然外出归来,废除海禁一事大约也差不多了,林初初开年就十六了,也差不多到了该成婚的时候。” “朕等着给你们主持大婚。” 提及挂念在心上的人,太子眼中泛起了涟漪般的笑,红着耳朵垂首应是。 第885章 小林大人什么也没有的 等把太子打发走了,原本准备休息的皇上突发奇想,换上一身黑色的便服,带上几个随从,不动声色地低调出了宫门。 林府。 林明晰刚从国子监回来,就被苏沅揪着数落林修然有多混账。 自己的事儿自己办不好就算了,回家求教也不是不可以忍。 但是船只人手路线什么都想伸手要现成的,这就真的是很过分了。 简直是忍无可忍。 林明晰听完了苏沅的话,眼中绽开了不明显的浅笑,说:“他什么都伸手朝你要?” 苏沅气笑了。 “那可不。” “就差没让我再给他寻两个伶俐的丫鬟在船上陪着了!” “我要不再给他找两个手艺好的厨子?省得这小林大人在路上吃了苦哭鼻子可怎么办?” 见她实在气得厉害,林明晰忍着笑安抚说:“他估计也是最近被朝臣吵吵得没了法子,这才到你跟前耍浑,你跟他计较什么?” “不过那些大臣也的确是够无聊的,都找到我这里来了。” 苏沅听完眉毛险些飞了半边出去,意外道:“你都不在朝中了,找你做什么?” 林明晰一言难尽地抿了抿唇,凉丝丝地说:“找我告林修然的状。” 苏沅…… 在苏沅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林明晰神色复杂地说:“说林修然胆大妄为,妄改祖训,不知轻重,行事猖狂不知礼法。” 文人骂架,一句话都得拐三个互相不见头尾的弯,要不是林明晰在朝中磨砺多年,他简直都听不出那些人在明里暗里地骂林修然不成体统。 林明晰想到不久前听到的那些话,只觉得耳边像是飞来了苍蝇那般脑袋疼。 他不欲多说惹得苏沅生气,摆摆手说:“不过废除海禁一事,事关重大,朝臣有此反应也是人之常情,等过些日子或许就好了。” 苏沅没听出他话中的宽慰之意,只觉得满肚子的窝火气。 她儿子做错什么了? 这些光吃饭不干事儿,张嘴闭嘴只知道伸手要银子的废物凭什么说她儿子的坏话? 她自己骂骂也就算了,谁给他们那么大的脸?! “林修然想做什么,那是皇上和太子的意思,关他们什么事儿?!” 面对怒不可遏的苏沅,林明晰表情空白全然不知自己接下来应该说什么。 他愣愣地看着苏沅,哑然道:“沅沅。” “要不你先冷静点儿。” 苏沅斜眼飞过去一个眼刀,咬牙说:“我冷静什么?” “难不成你还觉得那些人骂林修然是骂对了?” 林明晰当机立断:“那当然是不对的。” “开海运多好的事儿啊,我也是支持的。” “那不就结了!” 苏沅气得叉着腰在原地转了一圈,没好气道:“明眼人都看得到好的好处,开了海运不管是对富国库还是强沿海之民都是多好的事儿,可这些读了满肚子圣贤书的人就知道拿着祖训不可违背的事儿来说教,说教能顶什么事儿?” “是能当饭吃还是当银子使?都说穷则生变,知道柴米油盐贵了就晓得设法谋生,可这些人倒是好,干吃饭不觉得赚钱累,真觉得银子是能凭空变出来的?兜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还想着那些圣贤书,读书读傻了吧?” “我儿子不就是奉命想开海运出海吗?这是什么破了天儿的大事儿?老娘是没钱还是没船?别说我儿子是想出海,他就是想上天,我也能给他绑个窜天猴儿!怎么就轮得到他们这些吃闲饭的来说三道四了!” 林明晰………… 完了。 这是彻底气狠了。 苏沅气得脑瓜子嗡嗡的,也顾不上看林明晰是什么表情,狠狠磨了磨牙,转身就说:“我这就去给福海的人传信!” “那些人不是不让出海吗?我倒是要让他们睁大眼看看,出海的人都富成什么样儿了,他们到底有多穷!” 苏沅一挥手走了,林明晰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说实话,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苏沅这么生气的样子了。 那些嚼舌根的大臣还真是本事不小…… 林明晰意味深长地笑笑没说什么,弯腰把苏沅落在藤椅上的书捡起来,转身就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太子和林修然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就站在花帘门的后头,此刻正用一种夹杂着震惊和意外以及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向苏沅离去的方向。 显而易见,苏沅在无人处展现出来的匪气,狠很地惊吓到了这两个一直都觉得苏沅很温柔的孩子。 而花帘门对角的那个长廊里,静静站着的是一身黑衣不知什么时候到的皇上。 皇上见识过苏沅匪气更甚的样子,对眼前一幕的接受度良好,短暂的沉默后勾唇笑了,云淡风轻地说:“林夫人的气度,还是一如既往。” 惊呆了的太子和林修然闻言对视一眼,二者眼中皆是惊惧。 怎么突然觉得,自己认识的人好像都不认识了??? 林明晰没想到这一幕会被皇上看到,哭笑不得地快步上前行礼叩安,把皇上请到了院中坐下。 恍恍惚惚的太子和林修然紧随其后,分别行礼后在各自父亲的身后站定。 在皇上和林明晰面前,太子和林修然是没有座位的。 皇上出宫没带什么人,也懒得摆君臣的架子,自己端起桌上没用过的茶壶往空着的干净茶杯中倒了一杯花茶,放在鼻尖轻轻一嗅,淡声说:“朕有意让太子与修然一同出海,这事儿你可有别的看法?” 林明晰多年不管朝中事儿,可跟皇上君臣合谋多年,该有的默契分毫不少。 皇上这话一出,他就猜到了皇上的深意,故而只是笑了笑说:“微臣自然是觉得极好。” “由殿下身先士卒在前,想来也不会有人再对此有所非议,一举定乾坤,平乱言沸腾之局,绝妙。” 皇上心情很不错地笑了起来,闭着眼靠在椅背上,轻轻地说:“朕也觉得不错。” “只是朕今日前来,为的却不是此事。” 林明晰略带疑惑地嗯了一声,像是不解。 安静在空气中蔓延之际,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道少女清脆的嗓音,像是在跟身边的人说什么。 林明晰闻声眸中闪过一丝凛然,下意识地对着还沉浸在恍惚中的林修然使了个眼色。 林初初已是个大姑娘了。 太子殿下在此,于她而言殿下是外男,轻易是不可相见的,最好是避开。 可在林修然接收到眼神有所行动之前,皇上突然往林明晰的面前摆了个茶盏,意味深长道:“林爱卿。” “朕的太子已然长成,年岁也不小了,早些年顾及初初年幼,就一直不曾明言。” “可如今初初也到了适婚的年岁,你还想把朕的儿媳藏多久?” 对上林明晰震惊中满是空白的目光,皇上突然就体会到了匪气的好处。 他低声一笑,悠悠道:“朕今日微服前来,是为与爱卿商议儿女婚事,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皇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林明晰脸上却除了空白只有空白。 这招开门见山实在是让人太难以招架了…… 昔年间能在朝廷上舌辩群臣的林大人突然脑子就懵了。 对此浑然不知的林初初带着两个丫鬟,手里拿着一支刚摘下来的桂花走入院子,看到院子里有这么多人,一时愣住了忘了该作何反应。 站在皇上身后的太子转头望去,眼中尽是少年人特有的柔和。 “初初。” 林初初惊喜出声:“太子哥哥!” 冷眼目睹了全程的林修然痛苦捂脸,生无可恋。 他总觉得,妹妹也即将不是他的了…… 小林大人在外头有多风光有多远大的前程有什么用呢? 到头来,娘是爹爹的。 爹爹是娘亲的。 妹妹是爹爹和太子哥哥的。 而他,目前是什么也没有的………… 小林大人仰面长叹,很是怅然。 夹杂着桂花香的风迎面吹过,耳边似有甜到腻人心窝的笑声穿过,天色蓝,湖面静。 波澜不起,余生安平。 【作者有话说】 感谢所有读者小可爱的喜欢支持,也感谢所有小可爱包容作者的种种不足之处,过往数百日感恩相遇,感谢包容,沅沅和林明晰的故事,就此正式结束啦,完结撒花,鞠躬致谢 笔芯! 第886章 林初初番外:赐婚 汴京城中人人都知,一门出了两个文曲星的林家,有个出挑得像仙女儿似的小闺女。 这小姑娘生来就有大福气,投了个好娘胎,又有一个要什么给什么的好爹爹,还有个恨不得上九天去给宝贝妹妹揽月的亲大哥,可谓是把能集的福气全都集到了自己的身上,落地睁眼就掉进了一个金玉所砌的福窝窝里,哪怕是个傻的痴儿,这辈子大约也是什么都不用愁了。 可随着她慢慢长大,更多的人才知道,原来她的福气不仅于此。 她还有更大的福气。 或者说,是有人耐心等了她数十年,双手捧给了她世间最大的尊贵。 林初初十六岁生辰那日,林府大喜。 皇上正式下旨赐婚,把林家的小闺女和尊贵无双的太子殿下的名讳放在了同一处,昭告天下。 这一日从宫中绵延而出的大红毯子直接铺到了林府门前,林初初跪在一双父母之前双手接过明黄圣旨,认认真真地叩首谢恩。 “林家女,叩谢圣恩。” 林初初自三年前就在接受来自宫中的各种培养,也早知道了自己即将嫁给太子为妻的事儿,对今日之事并不意外,甚至还有种早该如此的恍惚感。 她面上含笑看不出在想什么,可光是看着她那么笑,眼前就仿佛在绽着光。 这是小姑娘最好的年岁,曾经稚嫩的花朵在盛京城中绽出了无人可比拟的光彩,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最耀眼的存在,仿佛她生来就该是如此一般,理所当然到让人难以生出半点质疑之心。 前来宣旨的吴公公是来往林府的老熟人,数年前追在林修然的后头满头是汗水的跑,又亲眼看着林初初长大,虽是奴才的身份,可看着眼前这个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小姑娘,眼中且尽数是说不出的柔和。 他双手把林初初扶起来,笑吟吟地说:“奴才恭喜太子妃。” “大婚之日已让钦天监定下,等到了吉日,奴才再来上门叨扰。” 林初初接了圣旨,不久后就是皇家儿媳。 待嫁的身份让她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随意出门,送客的事儿只能是交给别人。 林明晰亲自把装满了赏银的荷包递给满脸是笑的吴公公,带着苏沅和林修然亲自把前来宣旨的人送到了门前。 吴公公再三止步把人劝住,喜气洋洋地把手中浮尘甩出个圆润的弧度,笑道:“按理说本应该是在宣旨这日把聘礼送到,可殿下说这事儿另有安排,不许奴才多事儿,这才稍微耽搁了些,还望林先生和夫人莫要多意。” 林明晰心情复杂地顿了顿,笑道:“殿下自有深意,我等自然不会胡乱揣测,公公只管放心便是。” 吴公公话带到,也不好多耽搁,再一次谢过林明晰和苏沅,这才带着身后浩浩荡荡的人转身回宫。 看着眼前耀眼的红慢慢从眼前蔓延而去,林明晰意味不明地抿了抿唇,默不作声地拔腿就走。 按理说,他身为一家之主,应该要把后续的事儿都一一安排好才行。 可谁知稳重了一辈子的林明晰不知为何闹起了性子,从门前消失后就再没露面,把书房的大门一关就没了动静,任谁去叫都没把门打开一点儿缝隙。 一家之主不作为,林修然身为家中独子,不得已承担起了父亲的责任,带着家中众人开家祠燃香,把赐婚的圣旨供奉在家祠之上。 他毕恭毕敬地念完一通冗长又复杂拗口的祷词,跪在蒲团上等着香炉里的三炷香燃至末端,又端着小林大人的架子,按规矩对着林初初说了一长串中规中矩的警醒之言,足足折腾了快半个时辰才算是了了事儿。 等从家祠出来的时候,林修然忍不住往苏沅的身边凑,小声说:“娘,我爹在书房里关着没事儿吧?” 苏沅不知想到什么嘴角抽了抽,视线落在林初初的身上,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 她说:“没事儿,让他自己静一静。” 尽管早在三年前皇上就亲自带着太子来提过亲,太子殿下还把自己贴身戴了十几年的玉佩给了林初初做聘礼。 尽管谁都知道林初初是一定要嫁给太子的,这是个谁也更改不了的事实,林初初自己也是愿意的。 尽管这几年间林明晰一直在暗中说服自己,并且在不断地做心理建设,但是事实是显而易见的,林先生这几年的心理建设可能都白做了。 在听到吴公公逐字逐句地念圣旨的时候,林明晰的脸就在一点一点地变绿。 他能忍到等吴公公走了以后才把自己关进书房自闭,在苏沅看来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 毕竟林明晰这几年年纪愈大心性越孩子气,行事风格也愈发出人意料,仅仅只是把自己关起来自闭而已,苏沅觉得完全没问题。 一会儿去哄哄就好了。 林修然对苏沅的信任是盲目的。 听到苏沅这么说,他顿时也就放心了。 不过这颗心刚放下来不到一瞬,对上林初初的双眼,一种名为焦灼的情绪就立马开始顺着头皮点点炸开。 林明晰接受不了的事,林修然其实也不是很能接受哇…… 那么小那么奶呼呼的妹妹,再有半年就要嫁到宫里去了,这事儿谁能禁得起细想? 林初初早知道会有这一日,并早早地为此做好了准备,看起来倒是最淡定的。 她眼睁睁地看着亲爹无端消失,亲大哥眉毛鼻子全都拧在了一起把自己变成了个行走的大苦瓜,表情变得很微妙。 “娘,我爹和我哥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俩看起来怎么奇奇怪怪的?” 林初初一脸难以理解的困惑,苏沅听完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林明晰失落,林修然难过,面对这情绪复杂多变的父子俩,她能说什么呢? 苏沅深深地沉默了一会儿,意味不明地拍了拍林初初的肩,幽幽道:“别理他们,我一会儿去挨个哄哄就好了。” 林初初…… 这么大的人了,还需要娘亲哄了才能好吗? 看似不明就里的林初初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苏沅转头看了眼家祠正前方被供奉着的圣旨,闭上眼缓缓呼出一口夹杂着涩味的气,眼底深处流露出的是说不出口的忧心。 也许是自小被苏沅带着走南闯北见识得多的缘故,又或者是这姑娘生来就比旁人少了一窍,故而林初初在待人处物心思礼数上半点不差,可于情窍一道,却始终不开。 这些年来空长年岁,不长心窍。 哪怕是到了当嫁之龄,也还是个不知情爱不懂离愁的纯白性子。 她单纯地把太子妃和未来皇后当成自己肩上的责任,也没懂太子把自己贴身的玉佩交给她的深意。 所以哪怕是知道自己即将入主东宫,她也不觉得有什么。 女子当龄就当嫁,嫁给谁都是过日子。 太子殿下跟她还有自小的情分,比起不认识的人好多了。 她接受良好,并且丝毫没有觉得不对。 这样万事不知的性子,在苏沅看来其实是好事儿。 不生情就不生贪,无贪就无争欲。 在深宫之中,若是能一直都保持住这颗不开窍的心,其实是最大的幸运。 毕竟未来帝王的心,那哪儿是能把持得住的? 一旦开窍生出情欲,那接下来的会是占有之心,无尽贪欲。 那样的地方,如何容得下半点私心? 可问题在于,林初初真的能一直都不开窍吗? 太子殿下那样灼热的目光,她真的一直都领会不到吗? 要是这姑娘来日动了身为太子妃不该有的私心,太子在万花丛中迷了眼,她娇养大的小姑娘,当何去何从…… 第887章 她赌,那人说的就是真的 苏沅在满门上下所有人都欢喜异常的时候,独自一人站在原地愣了许久,直到双脚都有些麻了,才慢吞吞地朝着书房走。 她纵然是心里再放心不下,面上还勉强能保持几分镇定。 可林明晰就不一样了。 这是个把姑娘当成了命的爹。 林先生经历了大风大浪不见变色,可在确定自己的如珠似宝宠着的女儿要入宫时,却忍不住红了眼。 林初初嫁入东宫,若是能顺风顺水那便是万般皆好。 可要是不能…… 苏沅简直不能多想来日之事,走到书房门前时,所有不可对人言的隐忧都压了下去,剩下的全是说不出的无奈。 她没直接推门,反而是在门前站定,拉起门上的拴环轻轻地叩了叩。 “林明晰,是我。” 书房内任由外头的人怎么叫都没出声的林明晰默了半晌,站起身来打开紧闭了半日的大门。 门内外,苏沅和林明晰静静对视,空气中流淌的都是无声的惆怅。 苏沅眼尖,注意到林明晰眼边不自然的潮红,忍不住苦着脸叹了口气。 她说:“林先生,你跟你儿子怎么一个德行?” 林修然在人前还能撑着小林大人的威风,可一到了无人之处,就咬着衣摆悄悄咪咪地红眼睛。 仔细说起来,林明晰还没小林大人有出息。 听出苏沅话中的调侃,林明晰没什么精神地扯了扯嘴角,大概是想笑的,可嘴角提到半空却怎么都扬不上去。 万幸府内的人都知道他此时心情不好,没人敢来打扰,他仗着四周无人,也不会有人知道,索性没再费劲儿掩饰自己的难受,往前走了一小步,直接把脑门杵在了苏沅的肩窝上。 他闷得不行地说:“沅沅。” “我担心初初。” 世间身不由己之处若可按煎熬程度排序而论,深宫内院当属第一。 宫中锦绣金玉无数,可在那耀眼夺目的富贵辉煌之下,谁知脚下葬送了多少亡魂枯骨? 无数红颜娇玉毁灭在那金玉砌成的辉煌之中,在看不见天的深墙内中终了残生。 只要一想到那些自己曾听闻过,或是亲眼目睹过的场景,林明晰的一颗心就像是被无数只大手反复捏碎一般难熬。 林初初是那样骄傲的小姑娘,她生来眼里就带了光。 可那深宫院墙之内,容得下这样的光吗? 太子殿下现在是待她很好,极尽真诚。 可来日呢? 都说来日方长,帝王之心,又岂是能揣测清楚的? 苏沅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担心被林明晰一句话轻而易举的又勾了起来,感受到腰间的手力道愈发的重,她忍无可忍地转头在林明晰的耳朵上咬了一口。 她在林明晰吃痛的吸气声中咬牙说:“林明晰。” “初初要嫁入东宫,这事儿别人或许是今日才知道的,但是咱们提早好几年就有了心理准备,你不能这样。” “既然是避无可避,此事注定已是定局,你这样让人见了像什么样子?你让初初见了怎么想?那是她接下来要活一辈子的地方,万一她见你这副样子,人还没去心里就先怕了怎么办?你想让她带着阴影在未来的家里过一辈子吗?” 苏沅咬着牙双手捧住林明晰的脸,盯着他遍布血丝的双眼掷地有声地说:“林初初是咱们的女儿,她跟林修然一样,自小就是咱们的骄傲。” “她在名不见经传的乡野之地过得很好,在盛京同样也过得不比任何人差,咱们应该相信她。” 相信她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身处什么境地,都一定能让自己过得舒心又畅快。 相信她永远都是自信又骄傲的。 相信她的眼里永远都会绽着光。 苏沅吸了吸鼻子用力在林明晰的脸上捏了捏,闷闷地说:“林明晰,如果咱们都不确定林初初可以过得很好,那就没有人会那么笃定地相信她了。” “别怕,别紧张。” “咱们的初初可以的。” “她一定可以。” 林明晰沉默了不知多久,终于缓缓伸手抱住了苏沅的腰。 苏沅侧头跟他说话,只是声音越来越低,除了林明晰谁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两个人之间好像有一层谁也插不入的融洽,让人见了就觉得心头生暖。 正在头对着头说话的苏沅和林明晰谁也没注意到,走廊的拐角处站着一个笼罩了大半在阴影里的人影。 端着一个餐盘的林初初看着苏沅和林明晰进了书房,把手里的饭菜递给身后的丫鬟,说:“回去吧。” 她爹爹年纪越发越喜欢闹脾气,今日闹得尤其厉害,连饭都不愿意吃。 她原本是想着来给爹爹送个温暖的,可她娘既然来了,那就没她的什么事儿了。 毕竟在林明晰这里,苏沅永远都是第一重要的。 别的不管是谁,来了都得往后排。 有苏沅在,那就也用不着旁人来开导了。 她爹会听话的。 丫鬟不明就里地端着餐盘跟她回到内院,等在屋内的嬷嬷见了,有些难言的好笑的同时看到丫鬟把端出去的饭菜原封不动地端回来了,面上禁不住多了几分意外。 “老爷连姑娘的劝都不听了?” 要是说连林初初都劝不住,林明晰这是得闹了多大的变扭? 听出嬷嬷话中的难以置信,林初初哭笑不得地说:“没。” “有我娘在哪儿有我的什么事儿?” 嬷嬷闻言露出个果然如此的表情,忍笑道:“有夫人在,那倒是不碍事儿的。” “不过说起来老爷和少爷会这样,其实也是舍不得您。” “都说女儿家出嫁时是用刀去剜父母心尖上的肉,您自打小就被老爷宠着养,如今到了年岁该出嫁了,老爷定然是万分不舍的。” 嫁入了寻常门户还能设法经常相见。 可入了宫门再想像从前那般,就是不可能的了。 林初初听出嬷嬷话外未言明的深意,意味不明地抿着唇笑了笑,低头伸手拨弄着桌上圆滚滚的栗子没说话。 林修然和林明晰在憋着劲儿难受。 苏沅也在强撑着镇定不想让人看出来。 可林初初不傻,家里人的情绪变化她自然能感受得到。 她也知道深宫跟别的地方不一样,但是那又怎样呢? 如果已经失去了主动选择环境的权利,那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接下来要面临的环境打造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同样都是活着,怎么活可不一样。 至于太子的真心…… 指尖拨弄起腰间明显是男子式样的玉佩,林初初缓缓合眸笑了。 他说他是真心的。 既然他都说了,她为何不敢信? 哪怕明知前路不可定,但是这一把她赌了。 她赌,那人说的就是真的。 哪怕是来日输了,她也认了。 第888章 林初初番外:娘到底有多少秘密? 在林家人的万分不舍还有不可说出口的担心中,林初初和太子大婚的那日到底还是在一日临近一日地逼近。 太子殿下亲自来下聘那日,给足了林家女的面子,也不可避免地惹得满盛京的人都在艳羡林初初的好福气。 足足三百六十抬聘礼,据说全都是由太子殿下亲自挑选的,一对聘雁更是太子殿下亲入林中去也抓来亲自饲养至今的,不论大小事无巨细,样样尽心至极,世人见了,谁能不说一声羡慕? 可被人狠狠羡慕着的林初初最近却过得不是那么的愉快。 她是嫁入东宫,婚仪规矩与寻常的也大有不同。 可就算是大面上差距大,可该有的民间规矩却也都不可省。 在嫁人之前,她是不能出门的。 因为按老辈人的说法,待嫁的新嫁娘要是出了门,就容易坏了未来的福祉。 林初初本人没把这个当回事儿,可奇怪的地方出在她的爹娘身上。 她不语怪力乱神的亲爹,还有怼天怼地无所畏惧的亲娘突然对这样的说法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并且手段凌厉的执行到底,彻底封了她出门的机会,把她关在家里养福气,等着嫁人。 唯一能让她感到舒心的,或许就是嫁衣的问题。 嫁衣原本是应该由林初初自己来做的,可林初初过分完整地继承了来自爹娘的全部优点,包括怎么都学不会女红这一缺陷。 若嫁衣真的全让她自己做,或许大婚那日被人热议说起的就不会是太子妃嫁人时的风光体面,而是那件惨不忍睹的嫁衣。 太子也知道自己未来妻子的情况,为避免让林初初难堪,索性就率先把这事儿包揽了过去,由宫中的尚衣局的十名绣娘连着绣了三个月,线线精湛,为表示寓意圆满美好,最后只要由林初初捏着针在完工的嫁衣上装模作样地补上两针就行。 太子的体贴和先见之明免去了林初初最大的困扰,也让苏沅没了丢人的后顾之忧,开始专心忙活别的。 自确定了大婚的时间,苏沅和林慧娘还有南歌离就在为了林初初的嫁妆操心。 太子妃的嫁妆没有抬数的限制,也就意味着苏沅可以毫不手软地往里砸银子。 而苏沅也没辜负自己这么多年来赚的银子,直接财大气粗地把装嫁妆的木抬子打得比正常的大了一倍不止,挥舞着真金白银直接往砸,足足塞满了九十九抬,分量重得可怕。 面对多得令人悚然的嫁妆,林初初显得有些震惊。 她抓起一叠扎扎实实的银票放在手里拨弄,表情微妙地转头看向正盘着腿在记嫁妆单子的林修然,一言难尽地说:“哥。” “娘为了给我装嫁妆,会不会把家底都掏空了?” “家里的银子都给了我当嫁妆,你以后娶嫂子的时候没钱下聘了可怎么办?” 苏沅给她列出来的嫁妆单子,大到床铺架子柜子,小到金银玉器,茶碟碗筷,首饰衣料瓷器,应有尽有。 另外单是实打实的银子就装了满满当当的五个大箱子,还不包括塞满了盒子的银票。 有了这么厚的嫁妆在手,林初初哪怕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吃一碗人参倒半碗鹿茸,也绝对能过上奢靡至极的日子,而且一定能什么都不必管,舒舒服服地躺在金山银山上睡大觉。 林修然一下朝到家就来记单子,正被层出不穷的各种物件名字弄得头大,听到林初初的话茫然地啊了一嗓子,紧接着一拍脑门立马就说:“我想起来了!” 林初初不解:“你想起来什么了?” “我知道那一对前朝的笔洗被我放在哪儿了!” 林修然说完笔一扔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抱着一对精致的古董笔洗跑进来,小心翼翼地找了个盒子放进去,抓起桌上的笔大手一挥,在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嫁妆单子上再添了一笔。 青玉笔洗一对。 林初初………… 她想起来了,嫁妆单子能变得这么长且可怕,她的好大哥和亲爹也没少下功夫。 他们就生怕她嫁人以后会饿着会冻着,恨不得直接把她后半辈子用得上的东西全都加上去。 知道的她是嫁进皇家去享福了。 不知道的见了这么多东西,估计要以为她是要被送去什么地方受苦了…… 林初初满脸一言难尽地看着林修然忙来忙去,看着苏沅和林明晰为了自己大婚的事儿脚不沾地地来回转。 自己反复张嘴想发表点儿什么见解,然而却没找到任何开口的余地。 在这种说不出的忙碌中,大婚的那日到了。 大婚前夜,林明晰忍了许久到底是没能忍住,终于再一次把自己关进了书房自闭。 林修然也一摇三叹地找地方数星星去了。 整个林府被装点得通红喜庆,可却遮不住为人父母的人眼中的愁色。 苏沅踩着月色来到林初初的房内,看着从一个软乎乎的糯米团子长成的小姑娘,难掩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她像林初初还小的时候那样,曲起指尖在她的鼻尖点了点,哑声说:“明日就要嫁人了,往后就不再是个万事不知的小姑娘了。” 林初初装作没听出苏沅话中的怅然,撒娇似的抱住她的腰肢晃了晃,小声哼唧:“我就算是嫁人了,那也是娘的女儿。” “难不成我长大了嫁人了,娘就不心疼我了?” 苏沅被这话气笑了,没好气地捏着她的鼻子说:“我还不心疼你?” “你放眼满盛京看看,有谁家的姑娘有你这个丰厚的家底?” 林初初得了好处只顾着嘿嘿地笑不说话。 苏沅牵着她的手坐下,对着屋内的丫鬟婆子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都先出去。 等屋内只剩下了母女二人,苏沅拿出一张薄薄的纸,把纸塞到林初初的手里,低声说:“该给你的能让人在明面上看见的,也都给你备下了,但是这是不能被人知道的。” 她拉着林初初的手把纸打开,指着上头的一排人名说:“这上头的人都在宫里当差,东宫和内宫四处都有,不说多得用,可起码对你是绝对没有恶心的,往后你在宫里若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就可暗中吩咐这上头的人去给你办,说不定就有用得上的时候。” “但是你且记住,这上头写的内容绝对不能被任何人看见,哪怕是太子殿下也不可以,知道吗?” 苏沅早年间在施恩过很多人,结了不少善缘。 只是在宫中的善缘,她和林明晰自己是用不上的。 如今给了林初初倒是正好。 不管怎么说,手里有了可信可用的人,总不是坏事儿。 林初初自小就知道自己的爹娘本事大,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亲娘的手竟然能伸到内宫深处! 而且这单子上的人好些还都在宫中身居要职,全都是跺跺脚就可让下头人哆嗦的人物,就这样的人,居然能被苏沅所用,她无所不能的娘到底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889章 林初初番外:诺 林初初眼中的惊骇过分明显,以至于让苏沅的脸上都多了几分不自在。 她气不过地啧了一声,说:“你那是什么眼神?能不能有点儿出息?” “给你这些,不是想让你做什么,只是希望你在别的地方手里能有几张别人不知道的底牌,能有自保的能力,至于你怎么用,那就是你的事儿了。” 林初初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娃娃了,她将来要走的路也跟别人不一样。 苏沅能牵着她长大,能牵着她去更远的地方,但是接下来的路,只能是由她自己来走了。 苏沅意味不明地闭上眼深吸气,握住林初初的手,哑声说:“初初,以前娘从未对你提过任何要求,也不强求你做什么,但是今日往后你就要一个人往下走了,娘帮不了你什么,娘只想跟你说一句话。” “我不奢求你可富贵荣华一生不衰,也不盼你能给林家带来怎样的荣耀,我只希望你能一直保住本心不忘,一直快乐。” 林初初听完沉默了很久,在苏沅以为她不会说话的时候,她突然伸手抱住了苏沅的肩。 她亲昵地蹭了蹭苏沅的侧脸,小声说:“娘。” “我会的。” 天色还没亮,林府门外就炸响了鞭炮的声音。 来往之人不绝,笑声恭贺声不止,一身红衣的太子打马亲至林府门前,沿着铺开的红毯步步缓近。 喜房内,穿上了嫁衣的林初初静坐在凳子上,南歌离接过苏沅手中的盖头盖在她的头上,由林修然亲自把她背出了房门。 张灯结彩的林府门外,太子对着林明晰郑重其事的躬身致意,轻声说:“今日得娶初初入门,是我之幸,能得岳父相托,是婿之荣。” “我曾听人说起岳父当年迎亲时曾许三诺,一生践诺不曾有半点违背,后来人不敢贸然效仿您之所言,但我今日也可对您许诺,余生绝不会让初初受半点委屈,也绝不会违背自己今日所诺,若有辜负,但凡有让她失望之嫌,我愿纵她自由,任她来去。” 太子话音落地,在场之人纷纷面露骇然。 自古以来嫁入皇室的女子生死都由不得自己,哪怕是死都只能是被禁锢在皇城之中,更遑论是妄想自由? 太子身为未来的一国之君,亲自对林明晰许下这样的承诺,这堪称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人。 太子对林初初竟如此看重的吗? 众人下巴跌落一地,处在视线最中间的林明晰听完,却只是无声轻笑。 他是太子之师,安然受了太子执的晚辈礼,末了侧身一躬,低声说:“盼殿下夫妇和睦,携手白首。” “盛世之下,夫妇和鸣。” 声落,锣鼓声响。 在无数飘飞而下的红绸中,林修然背着林初初一步步地走到了门前。 太子伸手把她从林修然的背上抱了下来,在宽大的喜服袖口中握住她泛着凉意的手,低声说:“初初,我来接你回咱们的家。” 盖头下的林初初闻声勾唇,靠在他的胸口微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好。” 从今往后,他们便是一家人了。 来迎亲的仪仗沿着挂满了红绸的长街远去,其后跟着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嫁妆和皇家给的聘礼,沿途引起惊呼不断,宛如一条红色的游龙缓缓从盛京城的街道上游过,逐渐消失成一个看不清的糊影。 在叠声的恭贺声和鞭炮的燥响中,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前头来的苏沅抓住了林明晰的手,看着队伍远去的方向,轻轻地说:“林明晰呐,咱俩是不是老了?” 少年人长成,小姑娘出嫁。 时光没对任何人手下留情,新竹拔节而起,老竹注定要寸寸老去,但是时光又似乎格外仁慈,在过去的岁月中,留下了很多让人感念一生的回忆。 林明晰收回自己恍惚的目光,看着苏沅这么多年过去仍是没多大变化的脸,失笑不已。 “我是老了,可沅沅还是当年的样子,一点儿没变。” 苏沅盯着蔓延似火海的红绸长街勾起了唇,好笑道:“当真?” 林明晰答得一本正经:“那是自然。”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林明晰反客为主握住苏沅的手,牵着她慢慢地往回走,嘴里温声慢语地说:“沅沅,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其实特别庆幸当年你选择了我。” 当年看似极为艰难的困境,其实如今回想起来也算不得什么。 苏沅若是有心想从那里解脱出去,她自然有的是法子可用,可她没走。 她留了下来,在自己的身边,一直到现在。 还有未来。 想到两个人的未来,林明晰忍不住微微侧首看着苏沅笑了。 他说:“你选择了我,是我这辈子最值得高兴的事儿。” 没有之一。 苏沅歪头撞入他温柔的眼底深处,面上笑意渐深,故作不满地说:“这么说来,我应当是最首要的了?” “对。” “那你能不能别再为你闺女失魂落魄的了?” 苏沅不满地揪着林明晰的脸扯了扯,咬牙道:“林先生。” “你都为你女儿伤怀好久了,能不能稍微把你的心思分一些给你可怜的林夫人?” “你再这么丧下去,我就不哄你了!” 听苏沅自然而然地说出哄字,林明晰儒雅沉稳的脸上闪烁出点点不可说的心虚。 他红着耳朵没什么底气地说:“我不需人哄。” 好几十岁的人了,又不是小娃娃,哄什么哄? 苏沅冷笑:“是么?” “那我不去书房哄你出来,你今晚上能自己赌气把饭吃完吗?” 林明晰………… 林初初今晚就不在家了,他可能吃不下…… 苏沅一副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表情,不加掩饰地翻了个硕大的白眼,没好气道:“说哄你你还不承认,德行。” “沅沅……” ………… 林明晰和苏沅手牵着手慢慢走远,谁也没心思去想外头的宾客。 同样也很伤怀但是却被单独留下来独挑大梁招待宾客的林修然转成了个脚不沾地的陀螺,来回跑了无数圈后躲在一个柱子下躲懒时,隐隐听到不远处有人说:“林先生和林夫人成婚这么多年了,可夫妻感情还是这么好,真让人意外。” 另外一人满是唏嘘地说:“谁说不是呢?” “林先生位极人臣,激流勇退,林夫人经商有道,家底丰厚,这样的两个人放在何处都是让人惊叹的主儿,却摒弃旁的能蜜里调油地过了一辈子,谁说起能不羡慕?” “对啊,林夫人好福气,一双儿女都是人中龙凤,夫君珍重爱护,公婆慈爱,这样的福气,哪儿是寻常人敢妄想的……” 说话声还在断断续续,累得都开始翻白眼的林修然想起自己不久前看到携手而去的一双爹娘,忍不住低着头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还记得奶奶说过,苏沅刚刚到林家的时候,就把林明晰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是个实实在在的小福星。 对被称作小福星的苏沅而言,旁人说起的这些可算不上是什么大福气。 因为有了苏沅,才是林家最大的福气。 第890章 端阳郡主番外:你是不是忘了我性子 “贺夫人,您不能就这么直接闯进去,这里头是……” 被称作贺夫人的女子闻声细细的眉梢上扬,勾出一个韵味十足的弧度,唇边也溢出了一抹颇具微妙的浅笑。 她满脸温和地说:“你说什么?” 张开胳膊拦住她去路的人见状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梗着脖子说:“这里已经被方家夫人包了,没有方家夫人的邀请和许可,其余人都是不可擅入的。” 像是生怕惹得女子动了怒,这人又连忙补充说:“您若是想寻方家夫人叙话,要不在外头稍等片刻,容小的前去通禀一番,如果方夫人同意了,那小的就……” “呵。” 女子从舌尖迸出一声充满了讥诮的冷笑,淡淡道:“这话听起来倒是稀罕。” “本郡主少出来走动,竟是不知如今想去个地方都需有人应允了,这到底是你这刁奴在此欺上瞒下摆弄威风,还是得了某些人的授意刻意与本郡主过不去?” 如今深居简出的贺夫人,赫然就是多年前在盛京城中饱受争议的端阳郡主。 端阳郡主年少时张扬至极,行事高调不知收敛,可偏生又享有皇家的盛宠,哪怕是端王行了大逆不道之事,端阳郡主也得以从中保全脱身,甚至不曾影响到半点来自皇家的宠爱,地位依旧。 因为端王府的变故,早年间无所顾忌的端阳郡主似乎也低调了许多,后又获皇上的特赦,许与之前的夫君叶清河和离,以当朝郡主之身嫁给了当朝的刑部尚书贺然为妻,为其育有一女。 二嫁为人妻,被人尊称一声贺夫人,再加上又当了母亲,端阳郡主的性情没了年少时的火爆,在人前也多了很多女子身上常见的温婉柔和。 多年来的不动声色似乎让人选择性地忘了,她当年在盛京城是个打马游街人头过的狠角色。 可哪怕是过了再久,刻在骨子里的傲气也不会为此而减少分毫。 当她沉下脸时,常年养尊处优堆积出来的骇人气势,依旧足以把人吓得心惊胆战。 被迫拦住她不可上前的下人见状急得满头冒汗,反复张嘴却说不出辩解的话。 她能说什么呢? 里头不让端阳郡主进去的人是如今圣眷正浓的方大人的妻女,这里站着的是出自皇室的端阳郡主,还是刑部尚书的发妻。 里里外外都是惹不起的人。 猪八戒照了镜子,招惹了谁结果都是一个死。 正当她生无可恋地想自己怎么死才会稍微体面些时,楼梯转角之上突然响起了一道略带疑惑的女声。 “哎呦,这不是贺夫人吗?” “今儿到底是什么好日子,竟然能在这里见到贺夫人。” 来人正是方夫人,也是端阳郡主今日来想找的人。 下令让人拦着的方夫人看起来端庄温雅,笑吟吟的样子极为和善,见挡在端阳郡主面前的下人满脸苍白,甚至还好笑地用帕子捂住了嘴,打趣道:“早知贺夫人性情火爆,可就算是脾气再不好,也不该莫名其妙拿个下人撒气啊。” 她一露面一张嘴,是非黑白全然颠倒,好像之前发生的一幕与自己全然无关。 端阳郡主见惯了玩弄话术的人,对此倒也没多意外,只是神色淡淡地摆手示意已经开始哆嗦的人下去,没接方夫人扔出来的话头,反而是淡淡地说:“话说起来,早年间你我也是有来往的,那时候何曾能想到,陈家那个连话都不敢抬头说的小姑娘竟能有今日方夫人体面风光,老话说得对,风水轮流转,世事难料啊,你说呢,方夫人?” 方大人在朝中颇得重用,连带着多年前毫不起眼的方夫人也有了在外抖威风的底气。 只是这份底气到了亲眼见过她早年落魄的端阳郡主面前,似乎就没了那种高高在上的凌然之气。 说论身份,谁又能比得过有皇家血脉的端阳郡主? 方夫人被端阳郡主轻飘飘的一句话气得抓紧了手中的帕子,可转念一想又勾着唇意味不明地笑了。 她说:“的确是世事难料。” “毕竟不是谁都能有贺夫人这样的福气,能在继家中败落后还能活得如此自在的。” 听出她话中不加掩饰的讥讽,端阳郡主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她不紧不慢地说:“家中再败落,本郡主也是朝廷亲封的郡主。” “身为享有皇家供奉的郡主都不自在,难不成要像有些人那样摇尾乞怜才算自在?” “你有摇尾的本事,本郡主可没与你相提并论的能耐。” 端阳郡主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锥心,在半空中化作尖锐的刀子,一下又一下地狠狠扎在方夫人的脸上。 她用毒蛇般阴冷的眼神死死地盯着端阳郡主分毫不减明艳的脸,仿佛是想起了多年前被迫跟在这人身后唯命是从的卑微,气得额角都迸出了点点青筋。 语气也多了几分不可说的阴冷。 “郡主的确是本事过人的,否则当年怎会能借着权势逼着人娶自己为妻?” 似是想起当年轰动盛京的闹剧,方夫人眼中讽刺愈浓,满是唏嘘地说:“只不过能逼着人娶自己算什么本事?最后不还是被人弃了?” “话说回来,郡主的本事才真的是无人能及,都成了个弃妇,却还能寻上贺家门庭,摇身一变就当上了贺夫人,谁能比得上郡主这般能耐?” 端阳郡主早年间的荒唐事儿知道的人不少,但是能像方夫人这般毫无顾忌地拿出来说的,翻遍整个盛京却都找不出下一个。 毕竟端阳郡主圣恩不减,她如今的丈夫贺然在朝中亦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哪怕是为了顾及贺然的面子,也不会有人敢说得如此张扬。 否则招惹了这对夫妇,哪儿能讨着好? 可盛怒之下的方夫人偏偏就这么说了。 说完她也有一瞬间的后悔,可话一出口落地沾灰,再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也早就来不及了。 捕捉到方夫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端阳郡主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她幽幽道:“陈莹,你到底还记不记得本郡主性子不好?” 骤然被叫出闺中之名的方夫人猛地一顿,可还没等她想到接下来应当怎么说,一个凌厉的巴掌就啪的一声抽了上来。 一声脆响。 方夫人难以置信地捂着被打得歪了过去的脸瞪着猝然动手的端阳郡主,像是不敢相信她居然真的敢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对自己动手。 打了人的端阳郡主显得极为淡定,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腕,慢步往前走了几步,单手揪住方夫人的衣领把她狠狠地朝着楼梯的边上惯了下去! 皮肉碰撞在冷硬的木栏杆上,方夫人吃痛惊呼出声,四周早已惊呆了的下人也赶紧蜂拥而上,大呼小叫地嚷嚷着,乱七八糟说什么的都有,却无人敢在这种时候去拉扯显然已经动了真怒的端阳郡主。 万一真给这位祖宗惹急眼了,她直接松手把方夫人扔下去可怎么办! 端阳郡主处在爆沸的声响之中,极为淡然,面上似乎还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 她摁着早已被吓得面无人色的方夫人,极轻地笑了声,近乎耳语地凑在她的耳边说:“这是我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你,看好你的女儿,还有管住你自己那张口无遮拦的嘴。” “再让我知道你女儿在外头造谣到的我家冉冉身上,下次我就把你和你女儿一起绑了从护城河上扔下去喂鱼。” “你要是不信的话,大可试试。” “我说到做到。” 第891章 她也很绝望啊! 端阳郡主从茶楼雅间走出去的时候,周遭鸦雀无声。 安静到了一种可怕的境地。 所有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都透着不可说的微妙和畏惧,甚至隐隐还夹杂着厌恶。 老话说好女不侍二夫。 女子行事更是不可张扬。 可端阳郡主身为女子,偏偏把这两条世人视作金规玉律的条令坏了个彻底,完全没把世俗的规矩和言论放在眼里。 这样的女子活得刺眼夺目,谁会能忍得住那种从骨子深处滋生出来的阴暗呢? 无数可说不可言的眼神端阳郡主受了无数,自己也毫不在意。 不管是多年前逼着叶清河娶自己为妻,还是后来当上了贺然的妻子,做出的每一个选择她都从未后悔过。 她也无所谓别人是如何评论自己,是如何看待自己,但是她难以容忍有人敢挑衅到她唯一的女儿身上。 方家女敢在贺冉冉的面前挑事儿,她怎么可能忍得了? 端阳郡主踩着一众人落在地上的下巴施施然地走出大门,在下人的搀扶下上了停留在门前的马车。 马车里,没露面的苏沅正在摆弄手里的布料,歪歪扭扭地乍一看也猜不出到底是什么形状。 见端阳郡主回来了,她从布料中分出一缕眼神抬头,说:“解气了?” 端阳郡主端起小茶几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不咸不淡地说:“随便叮嘱她几句罢了,算什么解气?” “换在前头几年,我今儿就应当直接给她扔下去。” “啧。” 看出她眉眼间积攒出来的暴戾,苏沅一言难尽地摇摇头,慢悠悠地说:“你这话可别说给冉冉听到,万一吓着她可咋整?” 贺冉冉是贺然和端阳郡主的独女,也是个自小就被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娇贵祖宗。 可这小姑娘的性子既不像爹的冷硬,也不似娘的火爆,不知是从哪儿长歪了根子,竟像个软绵绵的包子。 说话温声细语,待人处物温和至极,遇上什么事儿虽也沉着,可问题就是嘴笨就罢了,反应还慢。 往往别人阴阳怪气地挤兑她,挤兑完了她都还没想到第一句应该怎么反驳,每每都是生生吃了一肚子的气回家关上门暗自委屈,纵然是被人气红了眼,打人的巴掌也怎么都抽不出去,只会自己掐自己的手掌心。 昨日一开始的时候也是如此。 方家小姐与贺冉冉在外头遇上了,两人不知为何起了龃龉,方小姐是个口齿利索嘴毒不让的,轻而易举就把贺冉冉气得紫了脸,两人不欢而散。 如果单纯只是这样也就罢了。 年轻姑娘间起了口角是正常的事儿,两家的大人也不必过分介怀。 哪怕是端阳郡主再不讲理,她也不至于为了这事儿找方夫人的麻烦。 可问题在于,方家姑娘不仅仅是口无遮拦羞辱贺冉冉,她还把林修然拉出来说事儿。 贺冉冉这小姑娘自小就跟块麦芽糖似的,黏糊糊软塌塌的,也很少会有动怒的时候。 但是在小姑娘眼里,有三个人是不能说的。 她的爹娘不能被人非议,另外一个就是她的修然哥哥。 方家姑娘嘴上没把门,估计是在家里听人说起了朝中的事儿,张嘴就说林修然背弃祖训执意要带人出海,都出去大半年了还没消息传回来,最后肯定会自食恶果,说不定哪日死在海上就回不来了。 贺冉冉早先自己被羞辱的时候都没反驳出口,一听到这人竟敢诅咒林修然,立马就急了。 然后贺冉冉大发神威,打了自己人生中有史以来的第一架。 她出其不意地动了手,把泼辣的方家小姐打了个猝不及防,等跟着的下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小姑娘已经威武得不行地把方家小姐骑在地上抽了,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贺冉冉盛怒之下异常凶猛,方家姑娘也不甘示弱。 两个姑娘在街上打了个你死我活,最后硬生生是被闻讯赶到的方夫人带着人拽开的。 这样的事儿若是发生在别人身上,正巧碰上的换作个明事理的长辈,或许都不会闹得太难看。 可能教养出那样的姑娘,方夫人又会是什么好东西? 昨日端阳郡主难得出门没陪着贺冉冉去出门,可谁知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贺冉冉就先是被方家小姐羞辱,后又被方夫人堵着骂了一通说她与林修然这样的外男来往亲密,属实是家中教养无方,说不定是受了她母亲的影响,这才如此放荡。 贺冉冉能在怒气的促使下摒弃自己以往的温和作风跟方家姑娘大打出手,却不能对身为长辈的方夫人出手。 否则当真就是做实了她没教养这话。 众目睽睽之下,贺冉冉被方夫人口中的歪理邪说气得浑身发抖,昨晚回到家里就因怒极攻心起了高热,在梦里都在软乎乎地辩解说自己没有。 昨晚端阳郡主和贺然在昏睡不醒的贺冉冉床边守了一夜,今日天亮时小姑娘的情况才稍微好些。 贺然裹着一身的阴沉怒气去上朝。 端阳郡主自己在家中坐不住,索性就叫上了来寻自己的苏沅,打听到贺夫人今日在何处,直接就打了过来。 想到还在家中养病的贺冉冉,端阳郡主就气得脸色铁青。 “想羞辱我姑娘,也不仔细掂量掂量自己到底有几分本事。” 她姑娘的脾性好,再生气也还记着不能冲撞长辈。 她可没那么好的性子。 敢再冒犯到她的头上,可就没今日这么好了事儿了。 见她气得手背上都暴出了小青筋,苏沅不知说什么好地叹了一声。 她把手里的布料放下,说:“冉冉脾性温和,这本是好事儿,可这孩子过于柔了,在家里时人人护着倒是无妨,可往后若是再外出时,最好还是在她的身边配几个身手好口舌利索的人跟着。” “要遇上不识趣来招惹的,直接让下人撸袖子揍就完了,先打服了再慢慢地讲道理。” 毕竟讲道理也是要分人的。 并不是长了个人模样的东西都能听得懂人话。 有些时候,拳头带来的绝对实力,可比口舌上的纷争强上许多。 端阳郡主还没接话,苏沅想着送佛送到西,索性说:“我那儿有几个还不错的人选,改日你带着冉冉去我那儿选两个顺心的带回去?” 端阳郡主从不跟她客气,闻言立马就说:“我觉得行。” 苏沅手里出来的人,不管是来历还是能力,都绝对让人放心。 能被苏沅称一句不错的,在常人眼中就是出挑了。 有这样的人跟着贺冉冉,的确是能让人放心许多。 商定了这事儿,端阳郡主的视线就落在了苏沅手里被折腾得不像样的料子上,表情变得极为古怪。 她再三斟酌了片刻才谨慎地说:“你这是在做什么?” “用针在布上扎针眼泄愤?” 捏着针已经开始怀疑人生的苏沅默默地黑了脸。 她面无表情地把泛着冷锐银光的针头插入布料,暗暗咬牙:“我是在给初初的孩子做鞋子。” 端阳郡主…… 这皱皱巴巴的说是咸菜干都是抬举的料子,哪儿能看得出是个鞋子的模样? 也是难为苏沅能鼓起勇气说出鞋子这两个字了…… 马车内的气氛陷入了诡异的凝滞,在苏沅近乎要杀人的目光注视中,不久前还杀气腾腾大杀四方的端阳郡主突然就莫名地怂了。 她难掩尴尬地咽了咽口水,含混道:“苏沅呐。” “你这些年的女红手艺似乎是愈发精湛了……” 苏沅突然心累。 她摁着不断起跳的额角,很是无力地说:“其实你要是实在找不到夸的,可以不夸的。” 她能怎么办? 她也很绝望啊! 第892章 他怎么可能会忘? 苏沅很多年前就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在女红上贫瘠得近乎说得上是可怜的天赋。 至此为了不让自己陷入窘境,也为了不侮辱别人的眼睛和糟蹋好料子,她非常有自知之明,再也没碰过这类的东西。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有些事情不是她不想做不擅长做就可以不做的。 例如在林初初的孩子出生的时候,按照盛京长久以来的习俗,她身为一个年轻的外祖母,孩子满月的时候,就需要她亲手给孩子做一件寓意圆满的东西,为孩子求个安然。 大多数人选择的都是衣裳鞋袜做一整套,毕竟这种事情对于绝大多数的妇人而言,都不是什么难题,信手拈来还能玩儿出许多精彩的花样。 例如不久前荣升外祖母的白蝶就亲手给外孙女儿做了一件绣了百字福的小衣裳,精巧非常,让人见了就很喜欢。 然而对苏沅而言不一样。 这小小的绣花针能要了她的狗命。 林初初腹中的孩子刚有六个月时,她就在南歌离的提醒下开始准备。 如今转眼一望,林初初腹中的小娃娃下个月底可能就要落地了,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糟践了多少好料子,好丝线。 然而…… 她想做的东西还是没能做出来。 别说是衣裳鞋袜一整套了,她连个能拿得出手的花样子都做不好…… 说不绝望,那是不可能的。 端阳郡主与她相交多年,自然知道她的短板在哪儿,托着下巴想了想,忍不住帮着出主意:“要不你做个简单的?” “太难的实在扎手,做个简单的也行。” 贵为太子妃的林初初在这一项上跟苏沅有着如出一辙的天赋,她肯定也没指望苏沅能做出什么太精细的物件,只要求个心意到了就可。 苏沅生无可恋地转头看了她一眼,说:“你以为我敢妄想难的吗?” “据说这已经是最简单的了……” 从衣裳鞋袜一整套变成只要一件小肚兜就好,南歌离对苏沅的要求真的不高。 但是并没有什么屁用。 做不出来的东西还是做不出来…… 积极想帮忙出主意的端阳郡主听到这里,再凝神看看被苏沅摧残过的那块料子,彻底无言以对。 苏沅这天赋真的是…… 她有生以来见过最差的了…… 在一片诡异的沉默中马车到了东宫侧门,早就等在这里的宫人笑吟吟地迎了上前,把苏沅和端阳郡主请了进去。 太子于八个月前与林修然带着一众挑选出来的人,从一个特赦开放出来的海岸带船出海,至今未回。 仔细论起来,东宫中只住着林初初一个主子。 林初初月份大了,又是头一胎,皇上始终不曾立继后,宫里没个正经婆婆提点,苏沅和南歌离不得不三天两头地往东宫来,端阳郡主今日也是来给太子妃送补品的。 林初初自当了太子妃后添了些许常人难有的雍容,姿态也比在家当小姑娘时更加从容,许是因为在孕中的缘故,眉眼间更是带着一抹说不出的柔和。 她被照顾得很好,气色红润怀相也很安稳,苏沅始终觉得她年纪太小了怎么都不放心,一番叙话后看着林初初睡下后又拉着伺候的太医照例问了半天,确定什么都好后才心不在焉地出了东宫。 在门前的转角处,意外地看到了并肩而站的林明晰和贺然。 林明晰早不在朝,身上满是书卷堆积出来的温润气,随着年岁增长沉淀得仿佛是一方陈年古墨,自带一股让人心旷的温和。 贺然则与之不同。 他执掌刑部,判案断人之生死,哪怕是刻意收敛,周身也萦绕着一股说不出的杀伐果断之气,光是站着,也像是一柄开了刃的尖刀,透着无声的锋锐冷冽。 可就是这么两个气场全然不同的人,站在一起的时候却察觉不出丝毫的突兀。 等他们纷纷转头看向走出来的人时,二者的脸上同时都带出了笑。 苏沅是被林明晰接送惯了的,早已习以为常见了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还没等她迈开脚,就听到身边的端阳郡主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她满是唏嘘地说:“苏沅。” “你知不知道,很多年前我看到林明晰会时时想着去接你的时候,其实特别羡慕你。” “那时候我就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男人,偏生还让你遇上了。” 有那么不可说的一瞬间,她甚至是嫉妒的。 她怎么都想不通,自己生来便是皇家的主子,可怎么到了情爱一事上处处坎坷。 哪怕是撞得头破血流,满身狼狈,最后也不曾找到一条出路。 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她却觉得年少时的妒恨和不解好像都成了一场水中触月的荒唐大梦。 触不可及。 却慢慢地远了。 好像都不重要了。 听出她话中不明显的感慨,苏沅扯着嘴角笑了起来。 她揽着端阳郡主的肩膀朝着贺然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说:“你现在不是也有人接了吗?” “林明晰是闲人,每日除了教书修书也就没了旁的杂事儿,贺大人可不一样,公务繁忙还能记着来接你回家,谁见了不得说一声贺夫人好福气?” 苏沅满是打趣地冲着她眨了眨眼,不见马上要当外祖母的稳重慈爱,满脸都是年少时的张扬肆意。 “你刚刚那话可别说给贺大人听见,否则这么好的贺大人心里得多难受。” 端阳郡主想绷着脸做出个不以为意的表情,可远远对上贺然眼中柔色,还是撑不住笑出了声。 她嫌弃地推开苏沅的手,说:“这还用你说?我自己不知道?” 惨遭嫌弃的苏沅撇撇嘴没说话,冲着贺然笑着点了点头,径直走过去很是自若地牵着林明晰就走了。 端阳郡主慢慢往前,刚走近就被贺然自然而然地拉住了手。 他从身后随从的手中拿过一把伞在端阳郡主的头顶撑开,说:“午后日头大,往后出门记得让人给你把伞撑开,不然晒了回去说不定就会头晕。” 端阳郡主早年间没顾得上养身子,生了贺冉冉后更是添了久晒头晕的毛病。 不是什么大事儿,她自己也都时常忘记,可与她相关的事儿不论大小,贺然总是记得最清楚的,从来都没忘过。 她往贺然撑开的伞下侧了侧身子,反手握住贺然的手说:“要不咱们也走走?” 贺然万事顺着她,好脾气地笑着点头。 “好,你想走咱们就走走。” 头顶烈日正盛,贺然手中的伞始终偏向端阳。 端阳郡主在伞下看着周边的街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着贺然说:“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在槐阳头一次碰到的时候?” 贺然闻言脑中闪过一道狼狈又满是倔强的身影,意味不明地叹气。 “记得。” 他怎么可能会忘? 第893章 重逢时刻 多年前端阳郡主接连遭逢大变,在人前尚能勉强绷住若无其事的架子,可落在人后,却总是免不得心灰意冷。 她在这堆了锦绣金玉的盛京城中出生长大,在这里见惯了生死离别,最后实在是走到了不知该怎么往下的时候,索性就抛开了在此之前很多根深蒂固的东西,学着南歌离的样子,开始漫无目的地在外游走。 在很多人眼中,身而为女子,她是活得极其洒脱的。 然而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哪怕她的双脚一直走在不知目的向往何方的路上,可禁锢在心上的枷锁始终都不曾散过。 她之所以能活得那么自由那么洒脱,不是因为她生性如此,或者是她想要那样,只是因为她无家可归了,实在找不到去处罢了。 不在外头随便乱晃,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儿。 那时候贺然被外放至槐阳任官,不曾想却正巧在一条河边遇上了在那里喝酒烤肉的端阳郡主。 贺然在外已两年有余,上一次见到端阳郡主,还是在端王妃的灵堂前,两人实在是算不得多熟,匆匆一瞥也只是点头示意,相逢而过一句话都并未多说。 端阳郡主不关心他为何会从那里路过。 贺然也不在乎高高在上的端阳郡主为何会出现这个穷乡僻壤的小河边上。 按常理算,两人至此也该再无交集。 可谁也没想到,刚刚还晴空万里的天会突然下起了一场大到离奇的雨。 贺然是带着人来此探查的,走了很远才找到了一处坐落在山脚下的猎户人家暂时歇脚避雨。 可他看着天边不断砸下来的雨幕,却控制不住地想起刚刚在河边遇上的人。 从看到的情形来看,端阳郡主身边似乎没有带人,那四周也无马车或是马匹的痕迹。 那么娇贵又养尊处优的一个人独自在河边,遇上这么大的雨,要是没有人帮衬,那人可该怎么办? 贺然其实一直觉得自己的心是冷硬至极的,他也鲜少会为跟自己无关的人动任何无关的心思。 可在雨珠不断往下砸的过程中,在天际都模糊了的一瞬间,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的不是端阳郡主跋扈张扬的荒唐面孔,而是那一个在端王妃灵堂前憔悴又强撑着体面的小姑娘。 就像是一只徒劳地龇牙想彰显自己的强势,结果却忘了把最柔软最致命的肚子藏起来的小兽,丝毫没让人感受到她的厉害,反而还让人觉得心头不忍。 他看着接连不断落下的雨珠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没能秉持住自己一贯的事不关己漠不关心的漠然,从随从的手中拿了蓑衣,独自骑马冒雨朝着偶遇的河边赶了过去。 在赶过去的路上,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自己顺道把这个遭逢大雨的姑娘送到避雨之处,然后就可以像多年前那般再次转头而忘,再无交集。 可在见到蹲在河边淋雨丝毫不知闪躲的端阳郡主时,他稳如岩石的心口突然就毫无征兆地塌了一块儿。 轻飘飘地软了下去。 端阳郡主显然也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去而复返,早已被雨水打湿得多了几分狼狈的脸上扬起了笑,没讲究什么优雅的贵女之姿,张嘴就笑着说:“贺大人怎么来了?” “难不成是不小心漏了什么东西?” 贺然翻身下马,把肩上的蓑衣解开朝着蹲着不动的端阳郡主走过去,不带任何起伏地说:“我来送郡主去找个地方避雨。” 话说完把手上的蓑衣递给端阳郡主,端阳郡主却没有要伸手接的意思。 她依旧是蹲着,仰头看向贺然时不可避免地被雨水漏进了眼,抬起手用力搓了搓眼角,好笑摇头。 “多谢贺大人好意,只是不必了。” 她随手抹去脸上不断往下滚落的水,呼出一口气往满是石子的地上倒了下去,扯着嗓子说:“我特意问了有经验的老农,确定今日会下大雨才会来这儿赏景的,此刻景致正好,我可不走。” 哪怕是时隔多年,贺然也能清晰地记起自己当时听到这话时的心情。 复杂,微妙。 甚至还掺杂着很多说不出口的难以理解。 他实在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特地留下了随从一个人跑到这前不见人后不见村的地方淋雨,也领会不到这被大雨冲得满地都是乱石的地方景致到底好在什么地方。 在隔着雨幕对视的刹那,贺然甚至忍不住怀疑眼前的人是不是在哪里摔坏了脑子。 要不是有点儿什么大毛病,行事怎会如此出人意料的不对劲儿? 尽管心里不理解,可该说的还是要说的。 贺然一言难尽地说:“郡主当真不需避雨?” 端阳郡主顶着满身的雨水果断摇头。 “不需,贺大人自便吧,不必理会我。” 她既这么说了,贺然也懒得强求,转身就走。 可刚上马走了没多远,他又不知被什么情绪促使着折了回去。 还是那个看起来乱七八糟的小河滩上,端阳郡主维持着他离开之前的样子,一动不动地躺在乱石堆中,闭着眼也不知在漫天落下的雨水中想什么。 理智和天性中藏着的漠然告诉贺然,他应该在此时果断离去。 端阳郡主虽是皇室之人,可这跟他有什么干系? 这人别说是在这里躺着淋雨,就算是她隔日死在了何处,那也是跟他没半点关系的。 她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 关他什么事儿? 可脑子里的想法跟双脚的动向各自分裂,等他走到端阳郡主身边的时候,他甚至都还没想清楚自己到底是想干什么。 又或者说,他到底想听这人说什么。 雨势实在是太大了。 在一旁刺耳的噼里啪啦声中,合眸躺着的端阳郡主甚至都没听到有人在靠近。 等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直接从地上拽起来时,她都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费力地睁开双眼想甩开突如其来的手,可还不等动作成型,身上就多了一件仿佛还染着滚烫的蓑衣,整个人突然腾空而起,被人直接扛在了肩上! 贺然面无表情地扛着肩上的人大步走离由乱石堆积而成的河滩,无视了肩上的人手脚并用的挣扎,自说自话自我迷惑似的小声说:“这里是本官的辖地,郡主身份特殊,绝对不能在这里出现任何闪失,否则本官担待不起。” “没错,就是这样。” 他念念有词地念叨了几句,在端阳郡主不满的呵斥中把人放在马背上,自己翻身而上把人禁锢在身前不许她逃离,打马带着怀里的人撕裂雨幕冲向了山脚下偏居一隅的温暖小木屋。 第894章 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那日的雨足足下了一天一夜。 遮天盖地顺着浓得化不开的夜色笼罩而下,也让人什么都看不真切。 被困在小木屋中的人无处可去,只能是被迫挤在两间不大的小屋子里避雨取暖。 被贺然强行带回来的端阳郡主浑身早就湿透了,周身的狼狈却难以掩饰她自带的气度风华,再加上又是在场的众人中唯一一个女子,一进屋就惹得屋内的人纷纷侧首,眼中暗含惊讶。 说不清道不明的,意识到所有人都在看端阳郡主时,贺然的面上本能地浮现出了不悦。 还不等他弄清楚这种不悦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他的手就已经很诚实地递向了自己的随从,硬邦邦地说:“让你带着的衣裳呢?” 早已看呆了的侍卫连忙把自己小心护着的包裹双手递给贺然。 贺然接过后抬起手做了个出去的姿势,用一种强势而无法拒绝的姿态说:“你们都去外间避雨,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跨过这道门槛一步。” 挤在里屋的人纷纷低头压抑脸上的意外,从善如流地快步走了出去。 屋内没了旁人,贺然把装了衣裳的小包袱往端阳郡主的面前一放,不带任何起伏地说:“淋了雨恐会受寒,凑合着把衣裳换了吧。” 说完他不知怎么想的,又补充道:“这衣裳是我的,新做的一次都没穿过。” 他这次出门的时间长,大约在十日左右,因返回不及时的缘故,为了方便,临出门时特意多带了两件替换的,谁知他没穿上,倒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端阳郡主伸手把滴水的头发往耳后扒了扒,要笑不笑地挑起眼尾,讥诮道:“贺大人。” “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爱多管闲事?” 她特地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想好好赏赏景,实在不行淋一场雨也是痛快。 可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读过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不知道男女有别不能碰? 还是不知道她尽管活得像丧了夫实际上其实是个有夫之妇??? 直接不顾一个有妇之夫的明显反抗,把人强行扛到马背上又把人带到这里来要求女子换衣裳,这是一个朝廷命官应该做的事儿吗?! 端阳郡主越想越气,忍无可忍地抓起贺然递过来的包袱朝着他砸了过去,咬牙道:“贺大人,你知不知道今日之举对本郡主而言足以称得上是冒犯,若是本郡主想与你计较,你……” “郡主想怎样?” 面对端阳郡主的怒火,贺然极为淡然地挑起眉梢,微妙道:“是想把我拉出去问罪打板子,还是想让本官在外头顶着雨罚跪?” “又或者是……” “想回盛京告御状,让皇上撤了本官的职,砍本官的脑袋?” 被毫无征兆一通抢白的端阳郡主哑然失声。 贺然满脸不在意地啧了一声,低头揪着滴水的袖子拧了一把水,不咸不淡地说:“郡主是金玉之躯,高高在众人之上,自然是想做什么都可以,但是有一件事儿我得提醒您,这里是荒郊野岭,郡主又是孤身一人,您的处境可比不得盛京皇城。” 仿佛是被端阳郡主脸上写满的无谓气笑了,贺然不紧不慢地说:“这深山之处,夜林之中,不光是有雨景可看,郡主要是愿意的话,说不定还有机会遇上野狼牲畜,那些嗜血的畜生可不像郡主身边的那些下人那般听使唤。” 贺然语气平淡,说起野兽伤人也跟在吟诗似的轻缓低沉。 字里行间流露出的危险就跟是说着玩儿似的,却又带着让人不得不信的力度。 刚想呛声的端阳郡主闻言面色有一瞬的绷不住,满是狐疑地眯起了眼。 “你说什么?” 贺然似有不耐,甩了甩湿漉漉的袖子,没好气道:“言尽于此,郡主愿信就信,不信的话大可自己出去看看。” “只是丑话说在前头,要是遇上了什么危险,生死自有天命,到了九泉之下见到故人之时,可别信口胡说是本官未能尽到劝阻之责。” “贺某只是个乡野村官,可担不起这损害金枝玉叶的罪责。” 贺然阴阳怪气地说了一通,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 走到门前,他看似随意却极为仔细地把摇摇晃晃的木门拉了回去,关拢得连一丝缝隙都看不到。 可若是留心仔细瞧的话,就会看到在门板漏出的一线微光下似有一道身影站着未曾离去。 这屋子里的都是男子,哪怕早已把闲杂人等都撵了出去,贺然还是不放心。 为避免有不识趣地偷偷跑过来冒犯了这个活祖宗,贺然索性就抱着胳膊在门前守了半天。 算是给端阳郡主看门。 有这么一尊大佛在门前守着,外头的人哪怕是抓心挠肝地想知道里头突然出现的女子是谁,却也不敢往这里歪一下脑袋。 毕竟贺然只是看起来脾气好。 可贺大人动起怒时,后果也绝对不是常人能禁得起的。 在一旁诡异的安静中,端阳郡主到底是畏惧山中野狼的恐吓,满脸不情愿地换上了贺然给的新衣裳,扯着过分宽大的衣摆推门而出。 守在门前的贺然闻声转头,毫无征兆地撞入了一双微红的美眸深处。 他心头不知为何突然一动,故作冷硬的话声也放柔了不少。 “雨势过大,今晚只怕是不能走了,你想吃什么?” 他猜到端阳郡主不想暴露自己的来历,故而在人前可能会被人听到的时候,也刻意忽略了尊称。 端阳郡主觉得身上的衣裳变扭得很,双手不断地拉扯衣摆衣袖,也没留心他对自己的称呼,听到这话想也不想的就说:“炖鸡汤?” 贺然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不等端阳郡主说出下一道菜,就微妙地笑着说:“能有胃口喝鸡汤是好事儿,但是只有烤烧饼。” “吃么?” 端阳郡主…… 有且只有一个的选择,你还多此一举的问什么问? 难不成问了就可以有第二个选项吗? 贺然今日原本是想及时赶到下一个地方的,多的什么也没带,就带了点儿应付的干粮。 凉透了的烧饼哪怕是被柴火重新烘烤热了,那也只是个能噎死人的普通烧饼,不可能摇身一变成为暖呼呼的炖鸡汤。 端阳郡主穿着一身不合身的男子衣裳,坐在一个不知道从哪儿薅出来的小凳子上,木着脸双手捧着个刚烤出来的烧饼食不下咽地往嗓子了眼里怼。 眼角眉梢堆得满溢而出的都是生无可恋。 她从出生长大至今,从未吃过这种仿佛是为了卡嗓子眼而生的食物。 但是她如果不吃的话,贺然就会用那种幽幽的目光盯着她,好像她不吃是多大的辜负。 一向怼天怼地无所畏惧的端阳郡主对上他那说不出是什么意味的目光,莫名其妙地就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心虚, 再加上贺然人多势众,自己只有一个人,打也打不过,跑出去可能会有狼,前思后想之下,她还是选择了暂时隐忍。 有仇不急报,今日之事来日有的是机会。 第895章 她都没人疼了 正当端阳郡主咬着牙把手里的烧饼当成贺然的骨肉在啃时,坐在她身边沉默了半天的贺然突然说:“明日我要带着人去距离此处不远的溪畔村查案,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 被一口烧饼噎得翻白眼的端阳郡主抓过地上的水仰头灌了一口,落在贺然身上的目光充斥着古怪。 “你去查案,我去做什么?” “你把我当成南沅沅她娘了?” 南歌离是古往今来都数得上名号的奇女子,一手验尸辨案的绝活儿更是无人能及。 年轻时在外走南闯北的闯出了不菲的名声,哪怕是如今年岁大了在盛京城安稳地过日子,都还是会被人们津津乐道地说起昔日查案时的情形,大理寺中的人若是遇上不解的难案,也会设法去请她出山帮忙看看查找线索。 对于南歌离的本事,端阳郡主是打心眼里佩服,也很福气。 但是这不代表她也可以。 她没什么表情地把手里缺了一大个豁口的土瓷碗放在地上,语重心长地对贺然说:“贺大人。” “除了骄奢淫逸吃喝玩乐,仗势欺人为非作歹,别的我什么也不会的。” 大约是没想到她会如此评价自己,贺然微愣片刻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他轻飘飘地说:“不需要你有南夫人那样的本事,你也不必做什么,跟着去看看热闹就好。” 端阳郡主不解皱眉:“看热闹?” “对。” “就是单纯地看看热闹。” “左右……” 贺然转头看了面色苍白却端得自如的端阳郡主,淡淡地说:“左右你现下看起来也不是很着急要去做什么的样子,反正无事可做,有热闹看为何不看?” “人间的鸡毛蒜皮再琐碎再不起眼,那也带着活人的烟火气,这东西在荒郊野岭的小河滩上可见不着。” 贺然的话声不大,却在半空中化作无形的利刃,狠狠地剖开了端阳郡主面上若无其事的镇定。 她的确是无事可做无处可去。 可那又跟旁人有什么干系? 别说她只是在河边淋雨赏景,就算她从那里跳下去,那也与任何人都没有任何关系。 她的脸毫无征兆地冷了下来,眉眼间也仿佛是在瞬间覆盖上了一层压人的冰霜。 原本在小心翼翼地扭头偷看她的人见状纷纷转头,眼神也不敢再乱瞟,唯独距离她最近的贺然还是一脸的镇定自若,就像是什么也没感觉到。 端阳郡主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映衬着火光的侧脸,勾唇玩味道:“怎么,贺大人这是在可怜我?” 贺然神色不变地摇摇头,转头看着端阳郡主的双眼,一本正经地说:“不。” “我只是在诚心相邀罢了。” “一起去看看?” 这人的面色平淡如水,丝毫看不出情绪的起伏。 话中也不夹杂任何让人反感的怜悯和同情,看起来好像真的只是在邀请一个熟人一起去凑凑人间的热闹。 端阳郡主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甩出来的冷脸登时没了下放的地方,胸腔里刚刚翻腾而起的怒气似乎也随着这种自然而然的平淡无声消散。 她捏着手指头默了半晌,忍不住说:“一个村子里,能有热闹可看?” “你莫不是在唬我?”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贺然听到这话笑出了声,冷锐过多的眉眼间也泛起了不可说的柔和。 他说:“怎么会。”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带着人间烟火气的热闹最是好看,毕竟那才是人活着的唯一证明,至于是真是假,你跟着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贺然看似温和,可实际上身上自带着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和强硬,并不是一个容易接触的人,从他口中说出的话,自然也没什么强大的也诱惑可言。 可鬼使神差的,在四目相对的瞬间,端阳郡主怀揣着自己都觉得莫名的情绪,不明就里地点了头。 她呐呐道:“那看看好像也不是不行。” “明日就去?” “对。” “距离这里不远?” “嗯。” “要去多久?” “不出意外的话,最多两日。” “行叭。” 端阳郡主三言两语和贺然说定了明日启程的事儿,坐在木柴堆出来的火堆旁,抱着膝盖就开始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正身端坐的贺然见状无声抿唇,索性起身去把她刚刚换衣裳的那间屋子粗略收拾了一下,把所有能铺的东西铺在木板上,勉强拼凑出了一张能供人容身休憩的小床,把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端阳郡主叫到了里间睡下。 见端阳郡主毫无障碍地躺下准备合眼睡觉,站着的贺然倒是有些不自在了。 他口吻古怪地说:“荒山野岭之处,深更半夜,外头都是不认识的男子,你就这么放心大胆地睡了?” 换作脑子稍微正常的女子,在这种情况下难道不应该是提心吊胆的夜不能寐吗? 两年不见,这位郡主的行事风格好像比起之前更出人意料了不少…… 困得眼皮直打架的端阳郡主听出他话中古怪,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翻个身背对着眼带微妙的贺然,不以为意地说:“谁说没有认识的?” “什么?” 端阳郡主理直气壮地说:“我不是认识你么?” 贺然………… 这就是她可以睡得如此安心的理由吗? 尽管这个从逻辑上说完全不成立的理由没有丝毫可让人信服的可能,可谁也说不清为什么,在听到端阳郡主这么说的时候,贺然心里不知何时冒出的褶皱无声无息地平了下去,就连唇边都溢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 他说:“那你睡吧,明早我叫你。” 端阳郡主很是敷衍地摆摆手,含混道:“行,知道了。” 贺然反手拉门,轻轻地把门板合上后没直接走远,抱着胳膊想了想,反而是搬来了端阳郡主之前坐着的小凳子,凳子一放衣摆一掀,直接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合上了眼。 端阳郡主睡在屋内。 他就守在门前。 别说是那些不认识的男子,就算是山间的野兽真的下了山,也绝对无法越过门前的贺然给屋内的人造成任何惊吓。 早先困得好像马上要睡着的端阳郡主到了无人之处眼神清明无半点睡意,侧身躺了一个多时辰后,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朝着门边慢慢地走。 小木门不知是多少年前的产物,朽得不忍直视,哪怕是用了最大的力气关拢,也仍留着一丝可窥探的缝隙。 她从缝隙里看到了贺然沉默的侧脸。 还有他哪怕是睡着了依旧挺拔的侧影。 他还真就在这儿守着了,寸步不离。 端阳郡主放轻呼吸凝神看了半天,确定这人不会离去也不会进来之后,心口坠着的石头莫名就消失得不见踪影。 她打着哈欠走回去重新躺好,闭上眼前无声嘟哝:“怪人。” 被称作怪人的贺然在她脚步消失后就睁开了眼,侧耳没再听到走动的声响,不由得缓缓呼出了一口紧绷的气。 他想着端阳郡主在河滩上的神情,意味不明地轻声一叹。 再尊贵跋扈的郡主,其实说到底也只是个无处可去的小姑娘。 一个被宠坏了的小丫头,他跟她计较什么? 她都没人疼了。 自己让让她好像也没什么。 第896章 最真实的人间 睡着的端阳郡主不知道大雨是什么时候停的,但是被贺然叫起来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大亮了。 跟昨日的雨势匆匆遮天盖地不同,一夜过去,头顶的天空宛若是染上了一层蓝墨,澄澈透亮还泛着日出的金光,一眼万里。 入目皆是灿烂柔和。 她打着哈欠往外走,被守在门前的贺然往手里塞了个小小的布包。 “这是什么?” “没吃完的烧饼?” 贺然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在自己身上显得正好,被她穿上却显得哪儿哪儿都大得离奇的衣裳,扯着嘴角说:“不是。” “是还没来得及吃的馒头。” 端阳郡主低头看着手里的小布包陷入诡异的沉默,少有的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 贺然没理会她的安静,一手把刚刚打开的门拉回去,说:“进屋去啃馒头吧。” 说完门就啪叽一下又关上了。 被关在屋内的端阳郡主直接气得笑出了声,正想把小布包砸到门上时,却看到了从布包里露出的一个小小的边角。 是她昨日穿的那件衣裳的颜色。 很深很沉的湖蓝,昨日浸透了雨水时颜色浓如夜色怎么都化不开,可干了之后就能发现,这其实真的是很好看,也很温柔的颜色。 一刻钟后,换好了衣裳的端阳郡主从屋内走出来,昨晚散乱成一团的长发被利索地挽成了一个高高的马尾,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的配饰。 贺然看清的瞬间眼底甚至闪过了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惊艳。 如果说在记忆里的端阳郡主是一朵长在盛京厚土中的华贵的花,那么眼前不施粉黛轻装打扮的人,则更像是一朵开在悬崖边上的幽兰。 没了那层让人不想直视的排场和威风,剥开那些显得累赘的金玉之物,惊得人挪不开眼。 注意到贺然的沉默,端阳郡主奇怪地眨了眨眼:“贺大人这是怎么了?” 贺然匆匆压下眼中莫名的颜色,抿紧了唇说:“没什么。” “既然是准备好了,那就出发吧。” 贺然口中无狂言,说不远的地方就是真的不远。 慢行半日到了地方,怀揣着好奇而来的端阳郡主也成功看到了他口中的人间烟火气。 亲眼所见的事实真的很人间。 真实得让人甚至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互为邻居的两个妇人,为了五个鸡蛋的下落吵得不可开交,最后牵动了家里的男人,两家人从老到小一起出动,从言语上的咒骂交锋发展到拳脚上的扭打撕咬,战况简直是乱得一塌糊涂。 眼看着实在是打得分不开了,村里人实在是劝不住,也做不了主,只能是把这事儿报到了官府,请官府的人来处置。 贺然特意跑了一趟,为的就是处理这事关五个鸡蛋的案子。 等调解好两家人的口角纷争,收拾着出村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时分。 晨起初见的晨光变成了缓缓而落的夕阳,如残血般红的夕阳今日落入眼底,却仿佛都多了一丝往日没有的意趣。 端阳郡主回想着不久前听到的各种吵闹叫骂,没觉得粗鲁,也不没生气,只是一味地想笑。 注意到她上扬的嘴角,贺然听不真切地笑了一声,说:“这人世间是不是很真实?” 端阳郡主还在回味那妇人叫骂时层出不穷好像不会词穷的各种用语,很是唏嘘地点头。 “真实得有点儿过分了。” 为了五个鸡蛋打成那德行,特别让人开眼界。 听出她话中的玩味,贺然笑了笑没说话。 又往前走了一截,端阳郡主突然说:“不过话说回来,贺大人在盛京乃是深得皇上重用的栋梁之才,在盛京皇城办的也都是大事儿,如今来了这么个小地方,为了五个鸡蛋的口角之争就得费神跑一趟,你觉不觉得自己被大材小用了?” 五个鸡蛋,在日子过不下去的村里人看来,或许真的是绝对不能让步的东西。 但是在更多的人看来,那真的不算什么。 贺然出身本就富贵之家,又官途坦顺,深受重用,这样的天之骄子落入这样的地方,心里应当是不好受的吧? 端阳郡主小心留意着贺然的表情,可谁知贺然听完后却只是淡淡地笑了。 他漫不经心地说:“那在你看来,什么样的事儿才算是大事儿?” 端阳郡主不通朝政,也不懂民生,哪怕是想了想,最后也只能含混地说:“可能是在朝中为皇上办事儿?” 朝政之事,事关百姓事关朝野,自然是大的。 贺然听完眼中笑意渐深,轻声说:“可对于那两户人家而言,五个鸡蛋其实也是大事儿。” “多五个鸡蛋能多卖五文钱,再添两文就可买上足以让一家人吃上两日的米,纵然是不拿出去卖,也可以留着给家里馋嘴的娃娃偶尔炖个鸡蛋羹,在寻常人家的饭桌上,一碗鸡蛋是很不错的荤菜,能多吃上一嘴能足以让人回味好几日。” “五个鸡蛋不少了,也是大事儿。” 这是贺然第一次在端阳郡主的面前一次性说这么长的话,话里话外没更多的意思,字里行间却都流淌着鲜少露于人前的温柔。 他是真的看重这人世间的百姓。 所以他才会重百姓心中所重,想百姓心底所想。 哪怕只是区区五个鸡蛋,也足以让他不辞劳苦亲自走一趟。 这是处在高处的贵者,弯腰拂草的柔情。 端阳郡主默了许久,毫无征兆地勾唇笑了。 她随手扯了根野草在手里把玩,戏谑道:“看不出来,贺大人还是个难得的好官儿。” “不过这样还挺好的。” 民间市井之处,皆是鸡毛琐碎,也不乏满地的狼狈。 可就是在这样真实的狼狈之下,才是活着的滚烫。 要是像她这般什么都感受不到,徒在金玉囚笼中残喘余生,又有什么意思…… 端阳郡主捏着杂草晃晃悠悠地往前走,还没等回到昨日暂住的小木屋,来寻她的随从就满脸焦急地迎了上来。 按规矩,他们这些随身侍奉的人其实是不能离开端阳郡主身侧的。 可端阳郡主执意如此,他们也不敢不听,只能是忍着心焦掐着时间到说定的地方来寻人。 可谁知到了地方没能找到本应在此的端阳郡主,只在河边找到了一个被遗落在草丛中的荷包。 只见东西不见人的时候,这些找过来的人吓得魂不附体,差点急得去官府报官求援。 如今可算是看到了好胳膊好腿的端阳郡主,这些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满脸劫后余生的庆幸。 “郡主,您到底是去哪儿了?” “您知不知道,小的们差点没吓死,您……” “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大惊小怪地做什么?” 说起昨日之事端阳郡主觉得很是没面子,粗暴地摆手打断随从的话,转身对着站定的贺然挥了挥手,语带笑意地说:“多谢贺大人照拂,就此别过,以后有缘再见。” 她说完拔腿就要走,可谁知还没能动,就听到身后的贺然说:“郡主。” 端阳回头:“嗯哼?” “你觉得,刚才看到的人间有趣吗?” 贺然这话问得有些莫名,可端阳郡主还是很认真地想了想才笑着点头。 “有意思啊。” “那你还想再多看看吗?” 端阳郡主面露愕然:“你说什么?” 贺然用力掐住掌心,深吸一口气说:“我说,那么有趣的人间,你还想再多看看吗?” “如果你想看的话,可以来找我。” 我不能带你去看金玉万千。 但是我想带你去看看,那些你不曾见过的,最真实的人间。 第897章 谁说世间痴儿只有他人? 当日贺然的话说完,端阳郡主却并未留下。 她甚至都没说自己到底想不想看,挥了挥手就潇洒离去,中途都不曾回头看过一眼。 贺然站在原地目送着由马队护送着的马车走远,转身时就对上了伸手不远处的一堆瞪大了的眼。 贺然昨日带着人回来的时候,尽管大家都在猜测这女子是什么身份,为何跟贺大人很是熟悉的样子。 可不管是碍于贺然的威严,还是碍于端阳郡主有意无意间散发出的气势,都无人敢不识趣地凑上去多嘴。 谁也不知道这女子到底是谁。 可是就在刚刚,他们听到有人唤那女子为郡主…… 郡主啊…… 那可是皇家的人!!! 与贺然关系最亲近的一个侍卫吸了吸气把掉在地上的下巴捡起来拼拼好,反复张嘴才勉强挤出一点惊悚的声音:“大人。” “那个姑娘她……她是……” “是端阳郡主。” 贺然面无表情地扔下一个足以把众人惊得面无人色的炮仗,单手拎着被段欧阳郡主穿过的衣裳径直走向路边的马,听不出喜怒地说:“端阳郡主身份尊贵,你们不可妄言揣测。” 问话的人目瞪口呆地啊了一嗓子,注意到贺然眼中不悦,连忙拍着胸口说:“大人放心,我们绝对不多话!” “一定守口如瓶!” 那可是朝廷钦封的郡主! 哪儿是他们这样的凡泥之人敢多言的? 在一种随从默默心惊又不敢开口的注视中,贺然带着人回到了不大且年久失修的府衙,拿出了昨日被送来的卷宗。 可往日半刻能做好的事儿,今日坐下后过了半日都不见成效。 摆在桌面上的卷宗仍是被打开的第一页,一动未动。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没带回来。 以至于这府衙和心口都是空荡荡的。 但是为什么空…… 贺然不忍多想地闭上了眼,难掩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端阳郡主尚在年少时就以义无反顾之姿扑向了一个男子的怀抱,当年敢如此决然不顾后果,想来定是在意得深了,执念早已在心中化作腐烂的骨肉,只怕怎么都剜不去了吧…… 人海匆匆相逢,怎会在意路边的他…… 贺然在府衙空荡荡的大堂上坐了一夜,近乎残忍地把自己心里所有不可对人言的杂绪和阴暗到不可直视的嫉妒愤恨全都一一剖析出来,摆在没人看得见的角落,肆意分割粉碎,在日出前的一刻,彻底撕裂了自己在那短暂得仿佛不曾停留过的夜晚所有的心悸和意动。 等到日出天明的时候,昨夜一闪而现的扭曲和晦暗消失殆尽。 他仍然是那个风光霁月的贺然。 贺然本以为也就这样儿了。 人海匆匆一相逢,转头迎面便是两两相忘。 端阳郡主自来都是决然果敢的人,他也不该拖泥带水地拉扯不清。 否则…… 他就连自己暗暗嫉妒的那个男子都比不上了。 可是,叶清河他怎么配呢? 那个人他怎么配…… 贺然靠着无数的公务来让自己忙得无暇多选,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脚不沾地的木偶,来回围着府衙打转。 藉由此,一点一点地把自己无声跳动过的心再度压回了深渊之底。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潇洒而去的人竟然会再回来。 看清站在府衙门前的人是谁时,一贯淡然自若的贺然整个人都麻了,脚底仿若是钉了钉子,死死地把他钉在原地。 哪怕往前多走一步,好像都是不可说的惊魂梦醒。 端阳郡主早就注意到了他,可看到贺然站着一动不动时,撑不住乐出了声儿。 “贺大人。” “您杵哪儿赏景呢?” 无心赏景心乱如麻的贺大人听到这含笑的声调心口猛窒,可面上瞧着还是淡定的。 口吻也淡淡的,听不出任何起伏。 他说:“郡主怎么来这儿了?” “是起了别的念头,想看看府衙的景致?” “啧。” 端阳郡主摸着下巴摇头,满脸戏谑地说:“这破落府衙有什么好看的,本郡主不稀罕这个。” “我来是想问问你,还有为个五个鸡蛋干仗的热闹可看吗?” “我没地方可去,想跟着你去看人间的热闹。” 端阳说起自己无处可去的时,满脸满眼都是洒然的无所谓。 丝毫没有那雨夜中的局促和阴霾。 她好像真的不在意了。 也好像是真的全都放下了。 贺然心跳如鼓耳边如轰隆雷声作响,话声出口带着自己都不敢确信的飘忽。 他沙哑道:“五个鸡蛋的热闹最近没有,不过一会儿午后可以去看看争三尺地埂的撕扯做消遣,郡主想去看看吗?” 端阳郡主去而复返为的就是看热闹,听了想也不想地点头说好。 “去。” 说完她没什么正形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苦着脸说:“不过去看热闹之前,贺大人能先给口吃的么?” 她出去转悠了一趟觉得还是想回来看看贺然口中的人间,心里定了就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在路上一刻都没多耽搁,今日的肚子都还是空的。 见贺然点头了,她又心有余悸地说:“今日能有点儿软乎的么?” “那烧饼卡嗓子眼儿,我真是咽不下去,随便换点儿什么都行。” 贺然眼底泛笑,玩味道:“馒头?” 端阳郡主……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带狭促的贺然,分明是想生气,可嘴角却怎么都拉不下去。 四目相对空气中流淌出无声的静谧,端阳郡主只觉得自己如浮萍游荡了许久的双脚好像在这一刹那踩到了实地上。 跟重新活了一遭似的,感觉还挺新奇。 她故意绷着脸说:“贺大人。” “你知道欺凌皇室中人的后果吗?” 熟读百种刑罚的贺然无声扬眉,少见的困惑:“我朝律法中有这个?” 端阳郡主:“在此之前是没有的,因为没有人敢这么做。” “但是如果你敢再给本郡主吃馒头啃烧饼,那可就不好说了。” “自你起可能就有了。” “你会死得很难看的,我保证。” 扬言要用朝廷律法来让贺然好好受一番教训的端阳郡主被贺然领着入了府衙的大门,坐在贺然惯常吃饭的小桌子上,很满意地喝上了心心念念的鸡汤,碗里还有一个很大肉很多的鸡腿,比起噎死人的烧饼不知好了多少倍。 端阳郡主吃得心满意足,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歪了大半身子在小凳子上,自下而上仰头看着贺然的脸,笑眯眯地说:“贺大人,我有个问题想问。” 贺然低着头给碗里的鱼拆刺,不紧不慢地说:“你说。” 端阳郡主眼珠一转,开门见山地说:“贺大人可曾婚配?” 贺然捏着筷子的手猛地一顿,耳根泛起不自然的红。 他故作镇定地摇头,说:“不曾。” “无妻无子,家中父母尚在,还有一个没出嫁的妹妹。” 一句话就让贺然把家里的人口分布都说了个一清二楚,端阳郡主对此很是满意,眼里的笑也更深了几分。 她双手撑在桌面上往贺然的方向凑了凑,小声说:“可我是嫁过人的,你知道吗?” 提起年少时的荒唐往事,端阳郡主身为本人异常淡定,口吻也跟说别人家的热闹没什么区别。 隐隐还夹杂着几分说不出的好笑。 只是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别人。 可贺然一听她说起这个就来气。 在他看来,端阳郡主跟叶清河的婚事就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笑话。 只是旁人或许是笑端阳郡主自食恶果,在他看来却是叶清河不识好歹平白糟践了人心。 叶清河他凭什么能无端就得满腔炙热? 若非他蓄意招惹,怎会有人巴巴地把心剖开了给人看? 贺然脸色不是很好地把挑了鱼刺的碟子往桌上一放,吧唧的一声响惹得端阳郡主莫名一瞥。 “这么在意的么?” “我在意的是这个吗?” “那你为什么看起来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那是因为你识人不清!” “啊?” 贺然的怒气来得实在莫名,以至于端阳郡主脑子里转了三圈也没太弄懂他在想什么。 不过万幸,她其实并不在意太多。 年少时她喜欢谁就愿意把满腔热切全都捧出来,也不在意那人得了这一腔灼热是扔了还是不屑一顾。 时隔多年,她也还是这样。 她不在乎得失,也懒得计较深浅。 想说就说了,想要的人哪怕是得不到,她也得让那个人知道。 端阳郡主伸手去扒拉被挑完了鱼刺的碟子,一边抓自己的筷子,一边说:“嗐,苏沅跟我说,谁年轻的时候都总要遇上几个渣,过去了也就是过去了。” “我跟你说这个,其实也就是想提醒你,我可是嫁过人的,尽管叶清河现在不知道死哪儿了是不是还活着,但是我的确是嫁过的。” 她把筷子插入那碟子雪白的鱼肉中,笑得眉眼弯弯地说:“你若是介怀此事,那这碟子鱼肉就不该是我能碰的。” “但你若是不在意,我可就吃了。” 她吃了这碟子鱼肉,从此往后,贺然可就是她的了。 端阳郡主目光灼灼地盯着贺然红得刺目的耳朵,不给他丝毫退缩的机会,咄咄逼人地说:“贺大人,这刺都挑走了的鱼,我到底能不能吃?” 贺然沉默了很久,突然一把夺走端阳郡主手中的筷子。 端阳郡主见状眼底黯然一闪而过,可还不等她开口,贺然就绷着脸说:“都冷了还怎么吃?” “我给你重新挑。” 端阳郡主看着他不是很熟练地挑刺动作,托着下巴突然就笑了起来。 她说:“你给我挑?” 贺然冷笑:“不然郡主还想找谁?” 端阳郡主没理会他话中的不悦,自顾自地乐呵着说:“往后都给我挑?” 贺然红着耳朵故作不耐:“挑挑挑!” “你想吃我就挑!” “贺然。” “嗯?” “我喜欢你。” 贺然手中的筷子一松狠狠落向桌面,把刚刚挑出来的鱼肉打翻在桌,可坐在边上的两个人谁也顾及不到。 他红着眼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人,失了往日的从容漠然,满眼都是不可说的执拗和笃定。 “郡主今日说了这话,可就不能走了。” 谁说世间痴儿只有他人? 情字不落己身,不知执为何物。 情动之刻,再冷清漠然的人,心中唯一所想也只剩下了年年月月,时时刻刻。 他是她的。 她,也应是他的。 【作者有话说】 端阳郡主和贺然的小番外完! 给永远勇敢且永远热烈的端阳郡主撒花!!! 愿所有想爱的,在爱的,依旧相信爱的仙女们,永远热爱,永远被爱,永远可以无所畏惧地去爱! 第898章 叶清河番外:唯一寒枝 怀北城,阳光书院。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冬收秋藏。” …… “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杨成听着朗朗书声迈步走来,看到屋内摇头晃脑跟着先生诵读的小脑袋眼里的笑怎么都止不住,等书声停了,看大大小小的孩子齐刷刷地站起来跟先生道别,这才揣着手走了进去。 书堂内,刚刚教孩子们念书的叶先生正在弯腰整理桌上的书。 常人一时半刻就可做好的事儿,他却足足花了比别人多一倍的时间。 因为他只有一只左手,右手的袖子空荡荡地挂在肩上,让他看起来也比别人多了几分不可说的消瘦。 他看到杨成来了也没着急,动作依旧是不紧不慢的,带着说不出的闲适和自在。 等手上的琐碎东西都收拾好了,他才抬头看向杨成,笑道:“杨先生怎么来了?” “可是找我有事儿?” 杨成年纪大了,禁不得久站,索性也懒得跟眼前的人客气,拉了个小凳子坐下就说:“我来是为了什么事儿,你心里当真没数?” 被他盯着的青衣男子轻笑不语,杨成见状满脸不解。 他很困惑地说:“我之前跟你提议的事儿,你当真不考虑考虑?” “不考虑。” 杨成急了。 “可是为什么啊?” 见青衣男子没接话的打算,他实在是忍不住了,伸手拦住他的去路,无奈道:“叶清河。” “不管是资历还是能力,你都是这书院中最出挑的,上到教书的先生,下到求学的孩子,都对你很是敬重,我也觉得你很不错,是最适合接替我的人选,可你为什么死活就是不答应?” 叶清河是在八年前到的怀北。 他一开始大约也没想在怀北久留,可人算不如天算,不曾想在路上遇到个险些被疯马踩踏的孩子,为了把那个孩子从马蹄下救出来,不慎折了一条胳膊,被迫留在怀北养伤。 等伤势养好了,他也就懒得走了,干脆就在书院里留了下来。 也凭借着自身积累多年的学识当上了书院里的教书先生。 他到怀北的时候,已经算不得年轻了。 可长了一副好皮相,又惯是温雅,学识丰富言行得体,不管是谁见了都很喜欢,身为书院之长的杨成也是。 杨成是发自内心地欣赏这个比自己小了近二十岁的年轻人。 但他也对叶清河到怀北之前的经历一无所知。 叶清河对外一直都说,自己只是个不得志的穷书生,机缘巧合之下才到了怀北,可他总觉得,这说法不太符实。 叶清河看似温和文雅,眼底似乎藏了很深的东西。 而那些东西,绝不会是像叶清河口中所说的那般云淡风轻。 不过相处八年有余,对过往如何倒也不必细细追究,毕竟叶清河这人空有满腹学识却无欲无求的,杨成琢磨不透他想要什么。 那也就不重要了。 早已不再年轻的杨成揉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腰,看着叶清河漠然的脸头疼得不行。 他苦口婆心地说:“清河啊,你不能总是这样。” 叶清河单手掸了掸自己的衣摆,好笑道:“什么样儿?” 杨成正色道:“我已年入花甲,力不从心生怕耽误了孩子们的前程,这才不得已才想着找个稳妥的人接手书院的事儿,否则以我的雄心壮志,我起码要把着书院不是撒手到一百二十岁!” “可你看看你自己,你才多大?” 杨成越说越是愁苦,指着叶清河就急得头上冒汗:“别人在你这个年岁的时候,还满腔志气不落人后,挽着袖子下场一试的大有人在,当今圣上也早在多年前取缔了残缺之人不得入朝的禁令,天时地利什么都有了,你怎么就不知道试试呢?” “空读了满肚子的书,年纪轻轻的只想着在此教导孩子们读读千字文百家姓,我让你去下场试试,你也不去,让你试着接我的班,你也不愿,你到底是想怎么着啊?” “常人都说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这是志向,也是读书人的抱负,你这……” 这样的话杨成八年间不知说过多少遍,老生常谈说到一半见叶清河没半点动容,忍无可忍地皱起了眉。 “咱们书院虽是比不得豪富之地人杰地灵,可这些年也出去了不少孩子,尽管现在还没有个能跟林大人比肩的人物,可谁见了也得竖着大拇指说一声不错,孩子们或大或小,那也是有着满腔志气的!” “你不愿下场一展抱负,也不想接我的班把书院打理好,难不成就准备这么一直当个籍籍无名的教书先生蹉跎到老?你到底怎么想的?” 杨成是发自内心地盼着眼前这个才华满溢的晚辈能有施展之地,也是生怕了他真的会一直蹉跎,到了年老才知后悔。 可谁知叶清河听完他这番话,第一反应竟然是笑了。 见叶清河笑得开怀,杨成更是没好气。 “叶清河,我跟你说正事儿呢!” “杨先生,你怎知我不曾有过野心抱负?” 叶清河靠在桌面上目光悠悠地看着他,笑得自嘲又感慨。 他轻轻地说:“见了风起云落,也辜负过自己的豪情满志和别人给的满腔炙热,到了此番境地能苟延残喘地活着,对我而言就已经很是不错了。” 杨成觉得他是糟践了自己的才华。 可他却觉得,这里或许才是自己该有的归宿。 年轻时铸错已成,他其实没觉得后悔。 但是到了此时,他的确是不想折腾了。 也没那个心力。 杨成听到这话就知道自己今日的话算是白说了,气急地嗐了一声,无奈道:“你真不准备接我的手?” “以后就这样了?” 叶清河淡淡点头。 “这样挺好的。” “也行。” “不过我今日来找你还有另外一件事儿,咱们书院中今年考出去五个孩子,最小的一个才堪堪十六岁,按往年的规矩,这几个孩子再过些日子就得入盛京准备春闱了,这几个孩子都还没出过门,自己单独前往我不放心,就想着找个行事稳妥的先生一路护送,你……” “我去不了。” 被抢白的杨成一言难尽地看着叶清河,内心很是复杂。 他说:“我话都还没说完呢,你怎么就知道自己去不了?” 叶清河勾唇浅笑,说:“我是真去不了。” “盛京曾是我最想去的地方,可时至现在,那已经是我回不去的地方了。” 他用的字眼是回去。 杨成闻声心头微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无声瞪大了眼。 “你……” “杨先生。” 叶清河打断他的话,慢条斯理地说:“盛京有我此生无颜再见的故人,离开盛京之时我就曾暗中许诺,此生不再踏足盛京半步,所以我是真的去不了。” 他点到为止,话不多说。 可意思却很明确。 也足以让杨成明白他的意思。 杨成盯着他的双眼沉默半晌,突然说:“那你这往后半生,就这样了?” 叶清河无声轻笑,说:“有何不可?” 捕捉到他眼中的坦然和决然,杨成近乎是听不清地叹了一声,苦笑道:“既如此也不好勉强你。” “不管之前都经历过什么,如今能身心安稳,其实也是好事儿,这样也挺好的。” 风波之后万般皆寂静。 唯有命存可得余生安然,其实也不可多求的平淡。 听出他话中不明显的宽慰之意,叶清河眼中闪过一丝恍惚,脸上的笑却深了几分。 他喃喃道:“谁说不是呢?” 天黑有烛,落雨有伞。 落脚可依,唯盼一枝。 世人汲汲营营为的不过是此。 只是此刻再回想年少荒唐的野心抱负,少年的失意得意,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 见不得光的阴暗算计注定该败落而退。 能光明正大活在光下的,注定不是他。 第899章 叶清河番外:就像是神佛真的应了一 叶清河难掩自嘲地掀起唇角笑了下,拿起桌上的书准备出去。 刚迈出脚,他就听到杨成说:“话说回来,你若是不去的话,那就只能是我走一趟了,正巧太子妃平安诞下一子,林府大喜,我也能凑巧去看看林大人夫妇,还能给他们带些怀北的特产。” 说起多年不见的苏沅和林明晰,杨成的脸上禁不住泛起了笑,就连语气都柔和了不少。 他说:“当年林大人夫妇离开怀北的时候,修然才丁点儿大的小娃娃,听说不久后也要娶亲了,娶的还是端阳郡主家的独女,我要是去得及时,说不定还能赶上讨一杯喜酒喝。” 猝不及防从杨成口中听到熟悉的人的名字,叶清河眼中散开点点恍然,过了好一会儿才神色自若地说:“端阳郡主家的女儿,已到成婚之龄了?” 端阳郡主数年前二度再嫁的事儿,不光是在盛京掀起了不小的言语风波,就连远在他乡的叶清河也有所耳闻。 只是他还不知道,她的独女竟也到了适婚的年岁。 结的还是林家的亲。 杨成没听出他话中的紧绷,自顾自地乐呵着点头,说:“那可不。” “听说这贺家的千金乃是刑部尚书和端阳郡主的掌上明珠,跟修然是正儿八经的青梅竹马,如今喜结连理,可是天大的好事儿。” 杨成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林修然的婚事,说起林家的大喜。 叶清河静静地听了半晌,伸手从怀中掏了个什么,却在拿出来的瞬间动作戛然止住。 他咬着牙把手慢慢松开,飞快地低头敛去眼中翻涌而起的深色,哑声说:“真好……” 杨成乐不可支地点头。 “谁说不是呢?” “不过话说回来,这端阳郡主虽是颇受争议,可也称得上是世间的奇女子了,身为女儿家,却敢爱敢恨爱憎分明,如此坦率的行径,哪怕是男子也得掩面自愧,有这样的娘,修然的夫人也定是个好的,这门婚事当真是哪儿哪儿都好。” 杨成乐得忘了先前的头疼,拉着叶清河叨叨叨地念叨了没什么重点的闲话。 叶清河难得有闲心,很配合地坐在一旁听着。 听他说苏沅和林明晰刚到怀北时举步维艰的艰难。 听他说怀北兵变时林明晰固守城门,苏沅突袭跋涉千里求援的惨烈。 听他说那曾被鲜血染红的沙地长成的药材。 听他说那被苏沅和林明晰寄予了无数厚望长成的少年…… 这些都是他听说过的。 却是头一次听人说得这般详细。 详细得好像是…… 他也曾陪同着经历过一样。 在杨成终于说累了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叶清河突然站了起来。 杨成砸吧着嘴茫然道:“你怎么了?” 叶清河摊开桌上的纸笔,说:“你既是要去盛京贺喜,那顺便帮我带一样东西回去吧。” “带什么?” “无足轻重的东西。” 提起的笔尖在雪白的宣纸上顿了一瞬,浓黑的墨滴入纸化开成了一小滩刺眼的墨迹。 叶清河盯着那一滩墨迹默了良久,轻到恍惚的声音再度响起。 他说:“她一直都是那般明亮如火的姑娘,只是我生来卑暗,接不得也受不起那样的热烈,只能是辜负了,如今她能如此,也是很好。” “其实……” 话音戛然而顿,叶清河摇头笑笑没了再往下说的意思。 停留许久的笔尖在纸上飞快落下,郑而又郑重地写下一行字,等墨迹干后折好交给不明所以的杨成,说:“待你到了盛京,托苏沅帮我把这个转交给端阳郡主吧,就说……” “什么也不必说,苏沅见了会知晓的。” 杨成没想到他与苏沅和端阳郡主都是熟识,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突然就有些不知所措。 他狠狠地吸了吸鼻子小声说:“清河,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你怎么会……” “你刚刚是不是骂了那个辜负了端阳郡主的负心汉?” 不久前骂得义愤填膺的杨成突然有些莫名的心虚,梗着脖子僵硬地点头。 叶清河洒然一笑,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脸,毫无心理负担地说:“我就是那个畜生不如的王八蛋。” 杨成…… 骂山门到了正主跟前,指着正主的鼻子吼了一通,这算个什么事儿? 他要是还活着不想死,往后跟叶清河还能不能处了??? 注意到他脸上说不出的局促,叶清河低低地笑了起来。 他说:“的确是我辜负了她,你骂得很对,我都认。” 不过他已经没兴趣继续当王八蛋了。 所以欠了端阳郡主多年的东西,或许也是时候该还给她了。 谈兴正浓的杨成被一句出自自己口,还被正主领走了的畜生王八蛋惊得彻底没了言语,抓着那张轻飘飘的纸脚不沾地走出门。 结果还没等站稳,就听到叶清河说:“对了,我早年间跟苏沅和林明晰都闹得不是很愉快,他们想来也不会想知道我的消息,你如果能帮我把东西送到的话,也不必提我,只让他们都当我死了就好。” “如果……” 叶清河缓缓闭上眼呼出一口气,轻声说:“如果苏沅问起,你就说我挺好的。” “以后也都会很好。” 过往之错不可究不可补。 他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不打搅。 这是他最后唯一能做的。 杨成魂不守舍地走了。 叶清河独自一人坐着没着急离去,反而是在门槛上坐了下来。 他仰头看着苏沅在这里看了数年的夕阳,感受着晚风中无声的凌厉,勾着唇无声无息地笑了。 “年少时若是能去皈依个神佛就好了……” 若是心中有皈依之处,纵然是到了如今境地,他起码还能去佛前烧香祝祷。 愿他曾辜负过的姑娘一扫过往阴霾,余生明媚如初。 愿他心心念念过的姑娘可永世安然无忧…… 只可惜好像都来不及了。 时至夜深,四周寂静得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早已被风吹得浑身发麻的叶清河撑着门槛站了起来,揉着麻木的腰看着天边明月,自言道:“虽无神像可祷,但偶闻神佛可聆世间万般祈愿,想来我说了这漫天神佛或许也是能听得见的。” 他仔细回想着自己曾见过妇人们求神拜佛时常说的话,忍着笑说:“愿我所亏欠之人永世皆安,再无忧扰,若能愿成,我愿折寿十年……” 他自觉此行滑稽可笑,忍不住低着头笑了几声,再抬头时眼中入目全是漫天闪烁的星光。 “不,老天爷爱折几年折几年,只要所求能成,让我现在就死了也很好。” “我是认真的。” “所以……” “她们一定会很好的,对吧……” 祈愿声落,风声渐起,不远处似有挑烛夜读的书声传来,就好像…… 是神佛真的应了他的声一样。 【作者有话说】 南歌离和南风的故事已经穿插在正文中写了大部分,就不单独列出来啦,近一年的时间至此,这本书中的世界就全部都结束了,书中所有的人都获得了自己追求的想要的,又或者是与常人不同的宁静和幸福,也愿能短暂进入这个书中小世界的小可爱们也可在自己的生活中收获自己的梦想和快乐! 借叶哥折的寿来向满天神佛祈个愿:小可爱们脚下步行万里生光,余生漫漫入眼百花开放 要幸福啊!嗨皮! 鞠躬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