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后来的记忆有些模糊。
因为那天之后,奶奶的通话彷佛一夜开启了轰炸般的模式,几乎一刻都容不得消停地打电话给伊柳。
她想无视也难。
通话中的内容杂七杂八的,她简单疏理清楚。
大概意思是老家的施工进度还未开始,黎景无预警地喊停了,并且收回了先前的所有承诺。
他说既然已经分手了,那也没必要去做这些无用功。
不只是奶奶,连其他亲戚都觉得责任在伊柳身上,要她赶紧向黎景认错。
伊柳都感到精神混乱了。
一年到头见不到一面的亲戚倒是集体指责起她来了。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怎么都在让她道歉。
即便她从小就是在这般不公正的环境当中成长的,此刻却仍然感到不适应。
来到南城之后,伊柳结识了许多好友。
她的性格太过温和,能共情又从不扫兴,基本上说是被大家捧在手掌心里当成稀有的易碎艺术品都不为过。
也因为她的刻意隐瞒,朋友们并不知道她的家庭情况。
不知道她待人温柔体贴的背后是因为没犯错的底气。
不知道她懂事、听话是因为家里的长辈没有一个会偏向她,甚至被欺负透了父母也不会多看她两眼,更别提安慰的话语。
孩童时期的矛盾,最后一切责难总会落在她头上,即使她什么都没做。
要是能有个食物链排序,那么她毋庸置疑是排在最底层的那个小孩。
想到便让人郁闷,可她就是这样长大的。
她挥别不掉过去,因为记忆总想将她往回拉。
……
这一天,通话拨过来的时候她正好待在店里。
店内声小,又坐了些客人与师傅,伊柳不好在里头接电话,只能走到外边来。
她无奈地重复着这几天已经说不下数十遍的话,“那是他自己的钱,要不要花这笔钱由他来决定,况且黎景也没义务要出这些钱修我们老家的房子。”
而奶奶总有自己的话术。
“他钱多的是,缺这一点吗?”
“你心疼他还不如心疼自己家里人,大家都指望你去找他。”
“攀上了就好好过日子,他说什么你就听,让你做什么你就照做就对了。”
“我看他喜欢你喜欢得很,人也长得不错,年纪又和你相同,是哪里委屈……”
通话另一端叭叭叭地说了一堆,大多是教训与指责的内容。
伊柳握住手机的手指缓缓移动着,不想让听筒离耳朵太近,声量大得连她的耳蜗都疼。
好不容易找到空隙,她赶紧道:“奶奶,你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我会去联络黎景,我会跟他道歉。”
这是这几天以来,伊柳第一次妥协。
说妥协也只是在话语上,她并没有要真正行动的意思,只求亲戚们能还她几日清净。
令伊柳没意料到的是,黎景就站在一旁的拐角处默默听着她说出口的话。
甚至一转身,人就在她身后。
少年搭了件棕色大衣,又恢复了以往散漫的状态,身衣显得他的肩更宽,人又比她长得高,站在伊柳面前便轻易挡住了她的去路。
黎景像是打了场胜仗一样得意笑着,“来道歉吧,我就在这听着。”
就以他的态度来看,是并没把她前几日说过的话听进去。
伊柳想也是。
会把她的话听进去就不是黎景了。
正好就此机会了断两人间最后的连系,让她减少了一件忧心事也没什么不好。
伊柳没再多想,低着头想从他身旁走过。
黎景往右移动了一步,挡在她身前。
见她又想往左侧离开,他干脆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往无人处带。
角落处狭窄,两人背对着红砖墙,隔着最远的距离也就一步路。
黎景面对着她站在靠外的位置,自顾自挡住了外头照映在伊柳身上的光线,面上认真地告诉她:“你要是缺爱,我可以给你很多很多爱。”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好友们的爱护让伊柳对待感情的视野变得更加广阔,她觉得黎景很可笑,是真的很可笑。
“你的爱是什么很珍贵的东西吗?”
她几乎没过脑子便脱口而出了自己从未有过的刻薄话,“少自作多情了。”
黎景的脸色罕见地僵了一瞬。
他伸手握住了身前人的腕处,“我的感情不珍贵,你那男朋友的就珍贵了?”
伊柳很讨厌别人以无所谓的姿态糟蹋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理防墙与安逸的生活圈。
何况,黎景在误会她有男朋友的情况之下还来找她复合,这不就是知三当三吗?
试图破坏他人的感情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态度真是让人反感。
黎景的心态同样混乱。
他收敛起情绪,重新抬眼注视她。
“你就这么喜欢他?”
明显是不想听见伊柳口中的答案,因为他很快又接着问下一个问题。
“你那男朋友家里开餐厅的吧?”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题外话,成功让伊柳的表情变得错愕。
她能猜到,黎景下一句话想说什么。
──“信不信我能让他失去经济来源?”
伊柳微微仰起脑袋,目光终于肯望向他,“别把他牵扯进来。”
黎景游刃有余地同她对视,“像你说的,我就是不甘心被你甩了。”
“你知道我有很多种方法能逼你,为什么非要让我像个坏人一样。”
“我不就是想复合吗?”
他有很多办法让伊柳点头同意和好,人质不是齐栩也会是其他人,其他对于伊柳而言重要的人。
黎景不懂理解与尊重,也不愿意去改变。
他唯一会的,就是让爱人身处绝境,只有他身旁才是安全区。
看着面前姑娘陷入思绪停顿的状态,他不解道:“我真不明白你在乱想什么,明明只要跟我和好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她只是不想妥协。
凭什么在让她承受一切伤害之后又若无其事地要求复合。
为了和黎景分开,她做了多少心理准备,要面对家里人的指责、顶着一切压力。
而这些问题,都是黎景带给她的。
可伊柳又埋怨不出口,因为她什么都没有,只有消极的心态与难过时候流下的泪水。
就像她一直以来所想的那样,上天真是极度偏心。
伊柳实在害怕自己将齐栩拉进困局。
她无奈地解释:“我跟齐栩没有在交往。”
听见真相的黎景即刻蹙起眉头。
他先想到的是,在琴轩手机上看见的那一堆调侃般的留言。
伊柳和那个男的,在没有交往的情况下就官宣了。
因为气恼,他的面色并不好,语气却平淡,“那还需要考虑什么,我们和好。”
即使知道拒绝没用,伊柳还是想试着反抗,她不想要一辈子都和这个不尊重自己的男人绑在一起。
甚至是一点时间,她都不愿意耗费在黎景身上。
所以她没有回答好或不好,只沉着一张脸,想扯开自己被对方紧握着的手腕。
黎景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拉,眸中满是不理解,“你到底在犟什么?”
伊柳不懂。
为什么受委屈的人总是她、被质问的人总是她。
她就算活在泥潭里都不会比活在他眼里难堪。
就像黎景现在开口说出的话:“知道你家里面的那些亲戚收了我多少钱吗?”
“非要我一条一条算出来给你看吗?”
“别说了。”
这就是她避不开的现实。
在黎景眼里,她就是个能够在被他狠狠践踏之后又轻易挽回的另一半。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说爱她。
伊柳始终没抬起眼,目光直盯着昏暗的地砖,一滴一滴的雨水自此时落下,沾湿了地面与她的发丝。
好像连这个世界都在逼她妥协。
她抿着唇,无奈又不得不张口。
脚底因为无措,细细磨了几下碎石。
伴随着细密的响声,默了许久的伊柳终于松口说好。
我们和好。
在这场匆匆而至的降雨夜。
她确信自己的人生永远等不到天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