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9�8�2日,勃利堡,码头�
江面上的水汽在晨光中蒸腾,将整个码头笼罩在一层细沙之中�
王明远站在木质栈桥的尽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刀的圆柄�
这把刀是两年前离开北瀛岛时,拓殖专员齐大人亲自赠予的,希望他能在黑水地区为新华开疆扩土,建功立业�
“大人,船已准备就绪,随时可以起航。�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王明远转身,看见张耀深正在向他行礼�
这位四十出头的船队负责人皮肤黝黑,身形矫健,一头寸许的短发,显得格外精神�
“那就起航出发吧!”王明远微微颔首,目光越过张耀深,望向停泊在码头边的两艘小型桨帆船�
因为船舱里不过装着毛皮、药材、金砂、冬参、鹿茸等轻巧货物,使得船身吃水线明显比来时浅了许多�
“大人可还有交代?�
“将这封信交于专员齐大人。”王明远将一封油纸包裹的信函递了过去�
张耀深双手接过,小心地收入贴身的防水皮囊中:“大人放心,我一定亲自交给齐大人。�
“嗯。”王明远点点头,目光越过张耀深,望向远处两江交汇处的水面�
晨雾正在散去,露出对岸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
那里可能藏着多少双窥视的眼睛�
“告诉专员大人,明年务必要为我黑水拓殖分区多带些人来。”王明远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坚定,“至少三百户,男女都要,最好是多青壮。�
张耀深闻言,面露迟疑之色:“大人,北瀛岛那边为了凑足本土移民所需,极尽搜刮人口,也是缺人缺得厉害。况且,北瀛那边对外拓殖开发的主要目标也是海东拓殖分区。至于你们黑水拓殖分区,恐怕……�
“你可以告诉专员大人。”王明远打断了他的话语,眼中闪过一丝忧色,“清虏已经盯上了我们的勃利堡,就算明年不起大军往攻黑水,那后年定然会调集精锐八旗来袭。�
“而我们就算全体动员,可用之兵也不足三百之数,若是周边土人作反,转附清虏,那我们必将陷入危险之境。�
“土人怎会作反,还要转附清虏?”张耀深对此报以怀疑:“前些时日,他们不是在我们利诱和胁迫下,向来袭的数百清虏发起攻击了吗?若是清虏再次调兵来袭,他们为了免遭清算,只能站在我们这边,继续协同作战,一起击退清虏的进攻才是。�
“如此,他们方有一丝生存活命的机会。�
“若是清虏以强大武力为后盾,对土人行怀柔招抚之举呢?”王明远轻声说道:“土人畏威而不怀德,有小礼而无大义。清虏示之以好,虚言哄骗,焉知土人不会有所反复?�
“……”张耀深闻言,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码头�
那里聚集着一群附近的部落土著,一个个带着好奇的眼神,不停打量他们这两艘桨帆船�
他们看上去,是那么的憨厚而又……老实�
但他知道,这些都是表象,正如王大人所言,为了生存,延续部落的繁衍生存,他们会反复无常,没什么立场,也并不介意归附哪一方�
“大人,我记下了。”他朝着王明远重重点了一下头,“回到北瀛后,我定当将你们黑水所面临的险峻形势如实报于专员大人。�
船上传来水手长的吆喝声,提醒船队即将起锚升帆�
王明远又递过来一份清单:“这是明年急需的物资,刀剑、长矛、铁器,火枪、火药排在前靀�
他顿了顿,声音稍稍低了一点:“若有可能,请专员大人再多发来几门陆战轻型火炮。这对于我们敲开那些土人的寨子,是具有决定性意义的大杀器。�
张耀深接过物资需求清单,郑重地朝他拱了拱手,随即转身踏上搭板,登上“远�-3号”�
缆绳被解开,船只缓缓离开码头,几面风帆陆续升起,顺流而下�
须臾间,它们就变成江面上的两个小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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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风猎猎,吹得“远�-3号”的主帆鼓胀如满月�
张耀深站在船尾,望着逐渐远去的勃利堡轮廓,右手摸了摸胸前皮囊里的信件�
那里面装着王明远的亲笔信和物资需求清单,字里行间定然都透着黑水拓殖分区所面临的险峻形势�
你说,这么多年了,咱们新华连北瀛岛都没填满,为啥还要花费如此精力去开拓黑水这么偏远的地方呢?
以至于现在搞得兵危战凶,让人惶惶不安�
真搞不懂上头的那些大人们是怎么想的�
“张头儿,照这速度,明日傍晚就能到福山堡了(原大明奴儿干都司福山卫)。”大副李井儿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个粗瓷碗,里面盛着热腾腾的茶水�
张耀深接过碗,热气在江风中迅速消散�
“告诉弟兄们,到了福山堡,只休整一夜,补充些淡水和干粮就继续赶路。�
江水在船底哗哗作响,两岸的原始森林如两道绿色的高墙,偶尔露出陡峭的崖壁�
张耀深眯起眼睛,看到远处江岸上有几个模糊的身影,转眼又消失在密林中�
是土著猎人,还是觅食的黑熊?
次日下午四时,前方江面出现一个拐弯�
桅杆上的瞭望手欣喜地高声喊道:“看到福山堡了!�
“降半帆!准备靠岸!“张耀深命令道,声音在江面上回荡�
与勃利堡的规模相比,福山堡小得可怜,长约八十米,宽约五十米,面积不过四千余平米�
但它的位置选得极好——背靠陡崖,三面环水,只有一条狭窄的土路通向内陆�
堡寨的围墙高达三米,全部用粗大的松木紧密排列而成,顶部设有箭楼和瞭望台�
围墙外还挖有一道宽约数米的壕沟,沟底插满了削尖的木桩�
寨墙上的瞭望塔里,已经有哨兵发现了他们,正在挥舞旗子发信号�
两艘桨帆船缓缓靠岸,福山堡的大门已经打开,数名武装护卫迎了上来�
领头的是个身材消瘦的中年汉子,满脸风霜痕迹,腰下挎着一柄钢刀�
“哟,张船头,你们在勃利堡那里耽搁这么久才回来?”那人高声招呼道,声音粗犷有力�
“那可不?”张耀深跳下船板,朝他拱了拱手,笑着说道:“此番到了勃利堡,还带着兄弟们跟清虏干了一仗。这不就耽搁了些时日嘛!�
“嗯?”马德成闻言,立时怔住了,“跟清虏干了一仗?……什么个情况?�
张耀深简单向他叙说了一下清虏如何来袭,勃利堡又如何联合周边土著部落发起反击,继而将清虏击退,获取了最后的胜利�
“啊!……”马德成听罢,露出惊喜的表情,“没想到,咱们竟然能干翻了几百个鞑子,可喜可贺呀!�
“此番击败鞑子,实属咱们占了地利之便,加之裹挟地方十几个土著部落,又有兵力优势,赢得这次胜利,自当应有之事。”张耀深笑着说道:“当然,这里面也有鞑子轻敌大意的因素,他们万万没想到,咱们的火器会如此犀利,打得他们丢盔弃甲、狼狈而逃。�
“痛快,痛快呀!”马德成听了,一个劲地拍着大腿,兴奋之情不以言表,“要不是寨子里的酒水不多,我定要为这番胜仗庆祝一番,与兄弟举杯畅饮,不醉不休。�
两人说话间,已进入寨子�
里面比想象中还要狭小,中央是一个夯土小广场,四周分布着仓库、兵营和二十余间低矮木屋,顶上覆盖着桦树皮和茅草�
最显眼的是东南角的一座两层木楼,那是堡内指挥所兼办公处�
七八个土著妇人正在广场西侧的地坝上晾晒大豆,看到有生人到来,立刻低头快步走开�
“呵,她们是附近部落送来干杂货的。”赵德成注意到张耀深的目光,笑着解释道:“我们这里人手太少,一些粗笨的活计便交给雇来的土人来做。也没多少花费,管她们几顿饭就行。�
“嘿嘿,赵屯长怕是也有为堡里的弟兄们谋些……便利吧。”张耀深眨了眨眼睛�
“呃……”赵德成闻言,立时露出男人才懂的笑容,“没法子,要等北瀛岛那边给咱们送女人过来,怕是猴年马月了。咱们这里五十来条汉子,总不至于干瞪着眼吧?�
“说的是,只要有了女人,成了家,才有可能安心于此扎根。”张耀深对此很是理解�
去年秋天至今年春季,清虏大举入关劫掠,荼蘼京畿、河北、山东数省,造成的难民数以百万计�
我新华调动了所有资源,极尽招揽移民,前后四个多月,共计收容转移难民达三万六千余�
但其中妇人数量却不到四成,而且还要尽量满足本土的需求,以缓和过大的男女性别差距�
待本土挑挑拣拣选完了人,剩下的自然要优先分配至北瀛岛核心本部,以进一步优化地方人口结构�
接下来便是北方库页岛的移民需求,然后便是海东拓殖分区�
到最后,轮到黑水拓殖分区时,也就剩不了几个妇人了�
所以,像福山堡、奴儿干城这些偏远堡寨,想要满足青壮男子移民的婚配需求,也只能因地制宜,自个想办法,从周边土著部落里寻摸合适的妇人�
进入屯堡小楼,厅堂里摆着一张粗糙的木桌,上面摊开着一张手绘的草图�
赵德成示意护卫去食堂招呼一下,做几样好菜,招待到来的水手�
“老张,你说明后年,清虏若是派兵再攻我黑水,会不会摸到我们福山堡这边来?”他从墙角的木桶里舀了两碗烧酒,端到桌子上�
张耀深抿了一口酒,火辣辣的感觉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连忙从盘子里抓了一把煮熟的毛豆,剥开来吃�
“应该不至于!清虏远道而来,可没什么像样的大船。就凭他们四下强征的小船、独木舟,跨越数百公里,来攻你们这座小寨子,怕是有些得不偿失。�
“哦,那可惜了。”赵德成从一名护卫手中接过一盘咸鱼干,推到客人面前,“我还琢磨着,要是鞑子敢摸过来,定要砍几颗脑袋,为我死去的家人报仇。……狗日的,我们一家八口人,就逃出我一个人!�
“凡是辽东逃难之人,哪个不是跟鞑子有血海深仇?”张耀深摇摇头,劝慰道:“赵屯长,有些事呀,看开一点吧。这里虽然位置偏远了一点,但好歹是一片安宁的乐土,好生开发建设这里,然后安安稳稳过好日子,繁衍将息。�
“老张,我们福山堡虽没有鞑子摸过来,瞧着与世无争的样子,但也不是你口中所说的什么安宁乐土。”赵德成端起酒碗,往嘴里倒了一大口,“这里的土人也是刁蛮得紧!在渐渐与我们熟稔后,多少也生出一些不好的心思。�
“嗯?”张耀深怔了一下,“难道他们还心生歹意,跟你们发生了冲突?�
“冲突倒没有。”赵德成伸手抓起一块咸鱼干,慢慢地啃着,“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来打我们福山堡的主意!只是,他们对于我们此前定下的皮毛交易价格渐生不满,认为咱们占了他们的便宜,想要得更多而已。�
“狗日的,他们也不想想,我们没来之前,他们都过得是什么日子!现在有了铁器,有了盐巴,有了棉布,还有过冬的粮食,竟然还不满足。难不成,将我们这座福山堡也送给他们?�
“呵呵……”张耀深笑了笑,“若是我猜得没错的话,那些心生不满的土人估摸着是想借着跟我们直接交易的便利,想做二道贩子,将换取的各种货物再高价转售给山林深处的土人,于此进行牟利。�
“嗯,想来应是如此。我们福山堡也就是人太少,只能影响和控制周边三五十里范围内的土人部落。要是上头再多给我们输送一些移民,便可在内陆再设一处堡寨,将咱们的势力延伸过去,也能将更多的土人纳入到我们新华治下。�
“这些土人就是不识好歹,只想着要好处,不愿意付出。我们平日里抽个丁,让他们交些皮毛税,还一个个抱怨不已。要我说呀,他们就是没遭受过鞑子的盘剥和祸害。要不然,就该晓得,咱们的手段已经算是极为平和怀柔的。�
两人一边喝着酒,一边聊着些许琐事,直到夜色深沉,方才各自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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